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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630》


正文 第一章,吾家千里驹

海风轻轻的从安海星塔上拂过,宝塔上的铃铛在风中轻轻的摇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田川七左卫门沿着两面长满了各种野草的小路向着安海星塔的方向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这时候在宝塔下面,那个叫做福松的孩子正在眺望着几条刚刚入港的福船,以及远远的停在外海的更多的帆船。

“这应该是父亲派来接我的船了吧?”原本只有7岁,应该还是个完全不懂事的熊孩子的福松的脸上,却有着一种诡异的成熟而稳重的表情。

“哥哥!”田川七左卫门远远地已经看到了坐在塔下面福松,赶忙挥舞着双手,一边跑一边叫喊了起来。

福松慢慢的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放进了旁边的书囊中。虽然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但这些动作,却显得从容而优雅,似乎带着一种音乐般的韵律感。

这时候五岁的田川七左卫门已经跑到了他的跟前,带着羡慕的眼神望着比自己大两岁,但却几乎高了一个头的哥哥。

在小田川七左卫门的心里,哥哥就是自己的偶像。和邻居家的那些孩子不同,哥哥从来不欺负自己,至少,在田川七左卫门的记忆里,哥哥从来没打过自己。不像邻居家的小武,天天欺负自己的弟弟胫夫,几乎每天都会把胫夫揍得哭鼻子。相反,哥哥会经常给自己讲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比如说什么“有个万能口袋的蓝皮猫”什么的,可有意思了。而且,哥哥认识字,会写很多的汉字,在平户,即使大部分的大人,也都比不上哥哥认识的字多,有见识。外祖父甚至称赞哥哥的气度,就是松浦家的孩子,也没有一个赶得上的。

“弟弟,有什么事情吗?跑得满头大汗的。”福松缓缓的说道,同时将一块毛巾递给田川七左卫门。

“妈妈让你回去,说是爸爸派叔叔来了。”田川七左卫门却不接毛巾,“我不擦汗,回去还要出汗的。”

“爸爸?”在福松的记忆里,这个爸爸的形象实在是模糊,这一来是因为在这三年来,某些好像是前世的某种记忆在逐渐苏醒,而因为孩子的脑容量的限制,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东西混成一团,经常理不太清楚。直到这一年多,他才勉强理出了一个头绪,他发现,他居然是一个从后世魂穿过来的穿越者。另一方面也因为,父亲很少回家,他本身也就没有多少是关于父亲的记忆。

他的父亲叫郑一官,是一个出色的海商,当然,在这个年代里,海商和海盗其实就是一码事。这样的职业当然会非常的忙碌,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很少。尤其是最近两年,父亲当上了大明的官,公务越发的繁忙,更是少有时间回来了。在福松的记忆里,父亲的样子还是有点残留的影像的,但福松敢肯定,自己的弟弟怕是根本就不记得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不过对于这个常年不在家的父亲,母亲却并无怨怼,甚至就连记都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的弟弟,对这位父亲也是充满了崇拜。因为父亲如今已经是天朝上国大明的官员了,这可是大明的官,绝不是平户藩的那些奉行,甚至都不是平户藩的家主能比的了。更何况父亲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他总是会派人送来很多的钱或者物品,福松和田川七左卫门天天可以吃饭团,这样的日子,就是大名家里也未必有呀。因为吃得好,所以无论是福松还是田川七左卫门,都比周围同龄的孩子要显得更高大一些。

“就像我记得的一样,他派来的不知道是哪个叔叔,这次是要接我回福建了吗?大时代的幕布终于要掀开了吗?而我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一个大时代呢?我平日里的那些计划能实现吗?会不会最后只是水月镜花?”虽然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福松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哥哥!妈妈在等我们呢。”看到哥哥似乎在发呆,田川七左卫门忍不住提醒道。

“啊,是呀,弟弟,我们一起回去吧。”福松收回了思绪,对弟弟点点头这样说。

……

这次父亲依旧没有回来,来的只是他的族叔郑芝鹗。这时候他正在福松的家中和她的母亲以及福松的外祖父翁先生谈话。

“大嫂,这些年,你们母子过得苦了。大哥说了,让我带上你们母子回我们福建去享福!”郑芝鹗对福松的母亲田川氏说。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我们过得并不苦,你哥哥也经常让人送些财物过来,福松、七左卫门和我过得都不错。天天都有饭团吃,有时候还有鱼吃,已经比大部分的人家,甚至比那些家老的日子都过得好了。”田川氏回答说。她并没有说假话,这的确是她的想法。

“大嫂,这算什么?”郑芝鹗哈哈大笑起来,“吃个饭团算啥?海鱼算个啥?你是没看见大哥如今在老家的日子,那房子,就是德川家的,跟大哥的也没法比,一比,就变成茅草棚子了。不过大嫂,你也知道,你要是在日本,大哥也不能给你太多的钱,让你日子过得太好,因为日本这地方穷光蛋浪人实在太多了。那个时候大哥也正忙着剿匪,老家那边也没来得及整治好。如今荷兰人和海寇都已经被讨平了,大哥就让我来接你们娘俩了。”

中国太遥远了,田川氏从来没有去过,她只是不止一次的从自己的养父,还有自己的丈夫那里听到过这片神奇的土地的传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要比日本富足得多,在那里,哪怕是穷人,也不会一辈子都没吃过饭团。而自己的丈夫,在那里已经是大官了。愿不愿意去中国,这完全就不是一个问题,且不说所有的人都告诉她中国比日本强得多,而且,一个女人,跟着丈夫不是理所应该的吗?至于思乡什么的,那不是一个女人应该考虑的。所以,她不应该有什么犹豫的。

“嗯,”田川氏低着头回答说,“那么,七左卫门怎么办?”

“大嫂,大哥说了,他以前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所以七左卫门会继续留在日本。而且翁先生也说了,他会把七左卫门照顾好的。”郑芝鹗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翁先生,他知道作为田川家唯一的女儿,在这个问题上,大嫂和这位翁先生都不会妥协的。所以田川七左卫门是一定要留在日本的。

翁先生叫翁翊皇,是田川氏的养父。他娶了田川家寡妇为妻,并因此继承了田川氏的家名。以前郑芝龙在娶田川氏的时候答应过让自己和田川氏生的二儿子过继到田川家,作为田川家的继承人。自那个时代,无论是中国或者日本,对于家族继承人的事情都是极端的看重的。

“可是七左卫门现在还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在身边。”田川氏依旧低着头,语气很温和,态度却很坚定。

“那大嫂您的想法是?”郑芝鹗问道。

“你可以带福松走,我要留在这里,等七左卫门长大。”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七左卫门的喊声:“妈妈,我和哥哥回来了。”

随着喊声,门被移开了,七左卫门和福松走了进来。

“你们回来了。”田川氏转过身来对着他们说,福松看到在她的眼角好像有泪光在闪动。

“妈妈。”福松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次,他的父亲是真的要带他去中国,去加入哪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了。自从他穿越到福松,不,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他会被叫做郑森,等及冠之后,还可以叫大木,将来,还将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郑成功。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了,他甚至觉得,他的这次人生,为的就是在这个大时代里力挽狂澜。但至少在此刻,当他要和这一世的母亲告别的时候,他的心中也压抑不住的感到了悲哀。

“福松,还不快喊叔叔。”这是外祖父的声音。这声音唤醒了福松,他转向郑芝鹗,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福松拜见叔叔。”

“哈哈,这是福松吧,已经长这么大了!真不错!不愧是大哥的儿子!”郑芝鹗先笑嘻嘻的夸奖了福松两句,然后又说:“福松,你爸爸,我大哥如今已经是大明的官了,海面上现在也太平了,所以,他让我来接你回去。”

“叔叔,那我妈妈怎么办?”福松问道。

“福松,你先和你叔叔回去。”田川氏开口了,“七左卫门将来要继承田川家,他不能离开日本,你弟弟现在还太小,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而且,幕府不允许日本人离界,我是不能去中国的。”

福松当然知道,所谓的幕府不允许日本人离界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阻碍。郑家有数以千计的战船,数以万计的战士,如果幕府真的不识相,靠着这样的力量,郑家完全有能力也玩一次上洛,把德川幕府变成川田幕府。事实上,十多年之后的弘光元年,当郑芝鹗再次带着船队来接田川氏的时候,德川幕府就在郑家的战舰面前退缩了。田川氏也得以离开日本,来到中国和郑芝龙团聚。

不过,这次团聚对于田川氏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仅仅一年之后,仅仅想保住财富,当一个富家翁的郑芝龙向满清投降,不料满清劫掠成性,在郑芝龙投降后依旧进入郑芝龙的老家安平烧杀劫掠,一口气,抢走黄金七十万两,而田川氏也因受辱自杀。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也是让郑成功与满清势不两立的重要原因。

关于福松的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了。第二天一早,田川氏带着一家人,将福松送到了码头上。临上船的时候,田川氏忍着眼泪拉住了福松的胳膊,温和的说:“福松,你如今要去中国了,应该用中国名字了。当初你父亲给你去了一个名字,叫郑森。从今往后,你就叫郑森了。记住了没有?”

“妈妈,我记得了。”郑森郑重的回答说,“等弟弟长大了,我就亲自开着最大的船来接您去中国享福。到时候,我们的船只要铺满海面,我们的旌旗将遮蔽天空。德川幕府将在我们的船队面前瑟瑟发抖,他绝不敢再说半句话来为难您!”然后他还在心里补了一句:“等你到了中国,我也绝不会再让爹爹投降当汉奸,也绝不允许那些畜生伤害到您!”

正文 第二章,族学

海上的航程非常的平淡,甚至于每天看到的景色都没有任何的不同。总的来说,是相当的无聊。郑森出发的时候,将自己的一些书也都留给了弟弟,所以如今就算是想找本书读读都找不到了,于是每天只有用毛笔沾了水在船板上练书法消磨时间。

海上没什么风浪,在这一片海面上,也没有什么海盗胆子大得敢来抢郑家的船,所以郑芝鹗没事了也经常来看看郑森,顺便也好和家族将来可能的继承人搞好关系。这天,郑芝鹗到郑森的船舱里来的时候,正看到才刚刚七岁的郑森拿着毛笔弯着腰在地板上写字。

“阿森真是用功呀。”郑芝鹗满口的夸奖,“比我家的那个小子可是强太多了。我家那个小子,也就比阿森小了一个月,可是整日里就知道拿着把木头刀乱砍,胡闹傻玩,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将来只怕也只能跟着我在海上混了。”

“叔叔过奖了。”郑森收起毛笔,站起身来,对郑芝鹗弯腰行了一礼说,“小侄也不过是无事可干,聊以打发时光罢了。况且我们郑家的基业,本来也不是靠读书写字来的,弟弟如此,却也是我们家的正路。况且古人说得好,‘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将来弟弟定然也和叔叔一样,是一位英雄大丈夫。其实外祖父本来已经答应了,等我十岁了,就给我亲手打一把好刀的。”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人抬,一个做爹的,哪怕自己会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儿子,但是听到人家夸奖他,却还是非常的高兴的。郑森的这番话在郑芝鹗听来自然也是非常的顺耳,于是他咧开嘴笑道:“阿森真是会说话。我算什么英雄,大哥那才是英雄,我就是一个跑腿的而已。不过那个小子将来要是能像我这样,给阿森当个跑腿的,那也是他的造化了。唉,下面的人真不像样子,也不给阿森拿些纸来。李三!快去找程先生,让他拿些纸来,顺便还有他的砚台和笔墨什么的,都帮我借过来。”

跟在郑芝鹗后面的那个李三答应了一声,就转身跑了出去。

“叔叔,不知道我那弟弟可读书了没有。”郑森又问道。

“读个屁,没有读。不过这次回去,倒是该给他找个先生教教了。嗯,还要找个木板子给那个先生,这皮猴,不死死的打一顿,绝对是不肯好好读书的。”看着郑森,想想自家的那个皮猴,郑芝鹗突然觉得自己也该给儿子找个老师了。

郑芝鹗没读过什么书,虽然不能说完全彻底的不认识字,但是,老实说,他的文化程度和后来的韦爵爷差别也不算太大。不过受中国人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的影响,有了一点钱之后,自然也就想要让儿子好好的读读书了。

“家里没有族学吗?”郑森又问道。

“族学?那是什么?”显然,文化程度不高的郑芝鹗从来没关心过这类事情。

“叔叔,是这样的,我在书中看到,自古以来,那些大家望族,都建有族学,专门提供给家族中的孩子读书的学校。这就叫诗书传家。我家如今还没有族学吗?”郑森又解释说。

“好像还没有吧?”郑芝鹗摇了摇头,“反正我没听说过。不过家族中不缺这个钱,真要没有,就办一个好了。”

说到这里,郑芝鹗忍不住在心里想到:“要赶紧找个人问问,要真没有,那就得赶紧找大哥提议,对了,还问什么?等到到了,直接带侄儿去见大哥,当面问他。大哥知道我这人断断不会想到这个事情,肯定要问我怎么想起这事来的,我就说是郑森侄儿想起来的,然后当着大哥的面再夸夸他。怎么着都能让大哥高兴高兴。”

郑芝鹗敢肯定大哥对于办族学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很热心的。因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样的思想,郑芝龙一样有。如今虽然当了武官,但是郑芝鹗看得出来,大哥是非常希望家里将来能出个读书人甚至是文官的。

不仅仅郑芝鹗知道这一点,郑森一样知道这一点,因为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就一直让郑森读书,当他顺利的考上了一个秀才之后,郑芝龙甚至想尽了办法,发扬热脸猛贴冷屁股的精神,又是出钱,又是讨好的,终于给郑森找了个非常出名的老师——钱谦益。老实说,水太凉一直都看不上郑芝龙,觉得他是个武将、盗匪甚至还讽刺过他是个小白脸。但是考虑到郑芝龙有钱,又有兵,很有利用价值,所以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郑森这个学生。

而且族学同样是郑森非常需要的,因为郑家的第二代都会到这里读书。郑森有机会在这里拉起他将来的班底。同时郑森也知道,郑芝鹗在对自己的老爹提起族学这回事的时候,绝对不会隐瞒掉自己。郑芝鹗在家族中的地位虽然不算太高,但从此前打过的一些交道来看,这个人并不是个笨人,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若是真没有,叔叔倒是可以和我父亲提一下。想来这个钱,我父亲应该还是愿意出的。另外,叔叔到小侄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郑森说道。

“哈哈,阿森你不是和我问起过大员(台湾)吗?大员就要到了,已经能望得见了,所以我来叫你上甲板去看看。”郑芝鹗回答说。

两人便一起上了甲板,这时候在船头的方向上已经隐隐的露出了一线陆地。

“这就是大员岛?好像很大呀。”郑森故意这样说。

“不错,这就是大员岛,是很大,大概和九州岛差不多大吧。”郑芝鹗在一旁说。

“这么大?这岛上有人吗?”郑森皱起眉头来问道。

“是很大,岛上除了野人之外,就没什么人了。最近荷兰人在岛上筑了几个堡垒,当做和我们做买卖的场所。也能停靠大船。”郑芝鹗回答说。

“难道这里的土地很贫瘠吗?”郑森又故意问道。

“我们在岛上也有一两处码头,这岛上的土地还算肥沃,加上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如果论种田,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郑芝鹗笑笑说,“就是没那么多的人手。”

“这么大的岛,荒在这里真可惜。如果能移民开垦,怕是足以以此自成一方诸侯,甚至自建一国都不是不可能呀。却这样荒着!而且这个岛,正好在大明到日本的航线上,荷兰人在这个地方有个据点,却也是个麻烦。”郑森感叹道。

船队绕过大员岛,在大员岛的南部,有郑氏家族的一个据点,不过船并没有在那里停留,而是直接绕了过去,向着安平驶去。

……

从日本到安平的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风浪,然而就在进入了今天的台湾海峡之后,风浪却开始大了起来,虽然郑森所乘坐的福船足足有五百料,放在当时已经能算是大船了,但论道排水量,其实也不过几百吨,在风浪里自然颠簸得厉害。很多经验少一点的水手,都晕起了船,吐得一塌糊涂。第一次出海的郑森自然更不可能例外,几乎把苦胆都给吐出来了。

船队就在这样的风浪里继续航行了一天,终于靠近了它们的目的地——泉州安平(今天的安海镇)。而等到船只靠岸的时候,一整天一口东西都没吃下去,一口水都没喝下去(喝下去之后又吐出来了。)的郑森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船靠了岸之后,就有仆役赶来了马车,在码头上候着了。郑森强自支撑着身体,走下了跳板,郑芝鹗让跟随的小厮去扶着他,却被郑森轻轻的推开了。

“我还撑得住,不用人扶。”郑森这样说。

从码头到郑芝龙在安平镇上的宅子不算太远,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一路上,郑森强打精神,从马车车窗里向外面望去,只见青石板路的右边有一座青瓦白墙的大宅子,马车沿着路一转,就看到一座三间兽头大门,大门关着,并没有人进出,门上面挂着鎏金的牌匾,道是:“五虎游击将军府”,门前懒洋洋的站着两排披着大红战袍的军汉。郑森看了,微微的摇了摇头。如今的郑芝龙还仅仅只是个游击将军,就给自己的住处弄出这样的排场,这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这马车也并没有进这正门,而是转到旁边的角门,这里才是日常进出的地方。马车在这里停了下来,郑森从马车上下来,跟着几个仆役进了这角门。

依着规矩,郑森现在应该去拜见他的父亲,以及其他的几位长辈,只是刚进角门就有一个锦衣花帽,面目清秀的仆人迎上前来道:“可是大少爷到了。老爷听说大少爷一路舟车劳顿,刚刚又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怕是晕船了,所以今日就不忙着拜见长辈了,。大少爷的院子原本也已经安排好了,大少爷只需跟着小人先去休息一晚,明日再相见也不迟。”

郑森本打算答应,突地想到了些什么,便说道:“这位大哥,小子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父亲大人了,日夜思念,每日只想肋生双翅飞到父亲大人膝下,如今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却又怎能等到明日,如此怕是今晚上都睡不着觉了。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再去向大老爷禀告一声。”

那人听了,忙弯腰道:“小人只是个奴仆,当不得大少爷如此称呼。还请大少爷在此稍稍坐一下,小的去问问大老爷便来回话。”说着,又向着郑森行了个礼,便退下

正文 第三章,父亲

不一会儿,那个仆人又回来了,说:“大老爷请少爷进去。”郑森就跟着这仆人进了正屋。不过正屋大堂中并没有人,那仆人有引着郑森穿过大堂,一直进入到左侧的耳房里。

“看来还不是十足的土包子开花,还知道见家人不能在正屋大堂当中。”做出一副孝子样子的郑森,却是在心里这样想着。

进到耳房里,却见耳房正中,摆着两把花梨木的大交椅,中间是一张花梨木的茶几,上面摆着一个青铜鼎,以及几本书,一套文房四宝。再往上则是一幅虎啸图。而那两把大交椅上面都各自铺着一张大大的老虎皮,只是这椅子上却也没有人。

“少爷请上坐,略等一下,老爷马上就出来。”那仆人说道。

郑森却没有坐到那虎皮交椅上面去,只是在靠两边墙摆的的两排四把铺着豹皮的交椅上面坐了下来。那仆人退了下去,郑森就开始仔细的打量着这件耳房,同时也在不停的腹诽起他的老爹。

“好端端的房子,你在里面又摆上青铜鼎装世家,又摆上文房四宝和书籍装读书人,却又挂上这虎啸图,铺上这老虎皮豹子皮什么的,展示座山雕本色?完全就是个四不像嘛。”

就在郑森想得起劲的时候,从里屋那边出来了一个人。这人头戴乌沙帽,身着一件绯色长袍,胸前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狮子,更兼身条修长,面皮白净,眉若新月,目若晨星,三缕长髯飘洒胸前,真是翩翩尘世美男子,祸害人间大帅锅。

“父亲大人!”郑森立刻站起身来,向前小步快走了两步,跪倒在地向那人拜了下去。那人也赶紧上前满脸笑容的抓住郑森的受将他扶了起来。

“嗯,不错,已经长这么大了。”郑芝龙望着好几年没见的儿子,脸上满是慈爱,“你的脸色不太好,怕是晕船晕的厉害吧。叫你先去休息休息,也不肯,偏偏要跑来拜见为父干什么?如今已经回家了,哪一天见不着为父呀。”

“孩儿不孝,几年没见父亲,虽然日夜思念,但父亲的样子竟然有些记不太清楚了。”郑森低头回答道,“总想要早一点看到父亲大人一眼。”因为晕船的影响还没有全过去,这说话的声音听着倒是有点哽咽的味道。

老实说,作为一个穿越者的郑森,对于这个几乎毫无印象的老爹,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感情呢?只不过他知道,他的这位老爹还有一大堆的小老婆,他还有五个弟弟。虽然正常情况下,作为正妻的长子的他,天然有着很大的优势。而且在历史上,郑森的确取得了继承人的位置,甚至在家族内部,还有着很强的号召力。比如郑芝龙投降满清之后,郑森,或者说郑成功就能从家族里拉出很大一股力量继续抗清。不过那是原本的郑成功,作为穿越者的现在的这位郑森,虽然在某些知识上面优势明显,比如如果让原本历史上的那位郑成功来和他比一比高等数学什么的,他完全有信心吊打正宗郑成功,就像张怡宁大魔王能轻松吊打东北妹子福原爱一样;而且,相比正版的郑成功,今天的这位郑森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他大致上知道那个时代的历史,而且在上辈子上学的时候,他接受过正宗的屠龙术的教育。相比历史上的那位郑成功在水太凉那里接受的仁义道德的教育,他从小在历史书上学到的那些专门总结造反的各种法门以及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的教育对于在乱世中争夺天下要有用得多。但是,他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因为能力这个东西,并不等于知识。

而且,穿越者并不是所有的知识都能碾压土著的,比如说写八股文、比如说写诗什么的。原本历史上的那位郑成功可是正儿八经的考上了秀才,进了国子监的,而且从他留下的一些诗歌来看,水平虽然不能算特别好,但是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相信郑成功在这个方面是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的。但是在此时身为穿越者的郑森看来,将大量的时间花在事实上意义不大的,将来怕是根本用不上的写八股文和诗歌上面,实在是很不合算。所以,他根本不愿意在这上面花费什么时间。因此,估计在这方面,原版的郑成功是可以轻松的吊打这个穿越者的。

更何况,郑森觉得自己的出身还有一点问题,那就是她的母亲并没有太好的背景。他的母亲只是日本的一个藩士的孤女而已,相比如今的郑芝龙的二品总兵的身份,悬殊其实是很大的。虽然古人有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说法,但是但在事实上,“贵易交富易妻”的事情比比皆是。好在这个时代的那些士大夫们普遍看不起武官,而像郑芝龙这样的海盗出身的武官更是没人真正看得上,所以郑芝龙的那几个如夫人,郑森的那几位庶母的出身也普遍不怎么好,暂时看来对于他母亲的地位威胁不大。但是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万一哪个弟弟特别得宠,说不准就真会影响到郑森的地位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虽然一直被文官鄙视,但是他对于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士大夫之族还是非常热衷的。郑成功能够一直有稳固的位置,和他考取了功名,并且有一位名满天下的老师是密不可分的。如今郑森既然不打算在这个方面投入太多的力量,那就必须要有其他的能打动郑芝龙的东西。

依照自己了解的历史,郑森觉得,郑芝龙是一个能力很强,但是缺乏见识的人物。他在很多方面都有点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技巧和手腕都是一流的,但是没文化,看不清大形势,在把握大局方面有问题,容易做出错误的战略性决定。

事实上,郑芝龙多少也有点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比如后来安排郑成功百水太凉为师,就未必没有这样的考虑。因此,郑森觉得,展示自己在大事情上的远见,也许是打动郑芝龙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也是有副作用的,那就是这个办法会让人显得可怕。因为战略决断需要非常理性的,冷酷的分析,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做出为了最终目标让自己人去牺牲的决定。要打动郑芝龙,那就必须将做出这样的决定的过程展示个他看,并且要让他看明白。而一旦这样做了,这个人就显得阴沉而可怕了。一个人一旦显得可怕,在感情上就容易被人疏远。所以,郑森必须先强化他和郑芝龙之间的关系,让郑芝龙认为自己是个至孝之人,这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减少这些副作用的危害。

即使在历史上,这样的榜样还是有的,最典型的就是曹操的儿子曹丕了。曹操每次出征去打仗的时候,曹植都会写出一篇文辞华美的文章来歌颂自己老爹英明神武,而其实文学水平也不差的曹丕却来个反其道而为之,根本不写那些东西,只是表现的格外的依依不舍;等到曹操战胜归来,曹植自然是再写一篇文章来歌颂老爹英明神武,而曹丕照例只是表现的喜不自胜。结果,曹操觉得,相比曹植,曹丕更有仁德,更为友爱。而相形之下,一个劲出风头的曹植则显得野心太明显,太不友爱,将来如果继位为王,怕是他的兄弟们的日子不好过。于是,曹丕成功的成了魏王世子,并最终成了皇帝,当然,当上皇帝之后,算不算爱护弟弟那就真不好说了。

不能不说郑森这样做的效果相当不错,因为这个时候,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而且这个七岁其实还是虚岁,在大部分的人看来,这么点大的一个孩子,应该是不会说假话骗人的。再说,又有谁没事了会用最坏的恶意去推测自己家的才七岁的儿子呢?所以郑芝龙自然是非常感动。至于儿子为啥几乎从来没见过他,却对他这么有感情,在郑芝龙看来,这也很好回答,首先这是父子天性,血脉相连;其次,这说明孩子他妈妈很贤惠,平时对孩子教导的好,确实是个能当正妻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森的这方举动,也算是帮助自己的母亲稳定了在家族中的地位。

“你得孝心,为父都知道了。”郑芝龙慈爱的摸着郑森的脑袋,颇为感慨地说,“这些年为父一直在外面奔波,也是很少有时间去看看你们娘儿两个。嗯,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高呢。你娘还有你弟弟如今还好吧?”

“母亲如今身体还好,她也非常想念父亲。只是弟弟如今还小,又要继承田川家的家名,不能违背幕府的旨令到中国来,母亲不放心弟弟,所以还要留在日本。”郑森停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郑芝龙一眼,似乎有点犹豫。

“还有什么?你只管说。”郑芝龙半蹲下来,对郑森说。

“父亲大人要是有空,最好还是能常常去看看他们。”郑森说道。

正文 第四章,明空和尚

“大哥,”郑芝鹗很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对郑芝龙说,“新来的那个先生又要请辞了。”

“怎么回事?”郑芝龙不耐烦的皱着眉头问道。几个月前,这个族弟向自己提出说家族里应该建一个族学,还说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都是如此,这才长盛不衰。

郑芝鹗能有这样的远见倒是让郑芝龙颇有些惊讶和欣喜,在自己的家族中正好缺少一个脑袋里面除了肌肉还有些别的东西的人。于是郑芝龙就问起郑芝鹗怎么想到这件事情的,郑芝鹗自然不会贪图郑森的功劳,他还没愚蠢到这种地步。便说是在海上的时候,郑森给他讲古人的事情的时候提到的。

这主意不是自己的族弟想出来的,而是自己的儿子想到的,这自然就让郑芝龙更为高兴。同时对于郑芝鹗如此的诚实厚道他也颇为欣赏,虽然郑芝龙并没有读过“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这样的东西,但是依旧能欣赏郑芝鹗忠诚。于是郑芝龙就将办族学这件大事交给了郑芝鹗。

郑芝鹗干得到也不错,迅速的挑好了房子,请好了先生,将家族里的一群孩子们都送了进去。然而,没过多久,那位先生就自己来找郑芝鹗,说是教不了这些孩子,让郑芝鹗另请高明。郑芝鹗问他怎么回事,那位老先生却又不肯说,只是摇头,说是教不了贵府的那些公子,一定要请辞。

送走了这位先生,郑芝鹗赶忙把自家的儿子找来,问道:“章先生可是因为你们淘气胡闹被气跑的?”

不想儿子却回答说:“不是被我气跑的,要说气跑,那他也是被大哥气跑的。”

这熊孩子嘴里的大哥自然指的就是郑森。儿子的这话,郑芝鹗可是一点都不信的。在他看来,郑森是个懂事的孩子,待人彬彬有礼,怎么会气着先生了呢?这一定是儿子还有那些混小子惹了祸,就想找个高个子帮他们顶起了。郑森是个孝顺友爱的人,说不定就真的会帮这些混小子背了黑锅。只是这种黑锅,就算是郑森愿意背,郑芝鹗也不能让他去背呀。

“胡说什么?”郑芝鹗怒道,“阿森是个有礼的人,怎么可能惹先生生气?一定是你们胡闹!你再不说实话,老子揍扁你!”

“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儿子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章先生教我们读书,大哥也带着我们读,我们都很乖的。只是章先生教我们书的时候,大哥有时候问章先生问题,章先生老是答不上来,有时候答了一两句,大哥又追问一两句,章先生就又答不出来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郑芝鹗赶紧问道。

“然后郑恩就说了句‘什么都不知道,还做什么先生。’”儿子赶紧回答说,“大哥立刻就骂了郑恩,让他向先生赔罪。”

郑恩是郑芝龙的三儿子,平时的确黑有点调皮捣蛋。听儿子这样说,郑芝鹗点了点头,觉得如果是这样,倒是颇为合理。郑芝鹗也明白了那位先生为什么死也不肯说为啥要请辞了。一个教书先生,被一个七岁的孩子问的张口结舌的,换了谁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吧。

“人家都说,这位章先生学问好,可如果真的学问好,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别说癝生,便是增生也没弄到呢?加上阿森又极为聪明好学,这位章先生怕是真的教不了我们家的阿森吧。”郑芝鹗这样想着,也就不再追问自己的儿子了。

本来给小孩子启蒙,对付一群五岁到七岁的小娃娃,一般的找个老童也就够了。因为蒙师也就教孩子们一点什么《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东西,算是让孩子多认识几个字就够了,本来也用不上请一位秀才。也就是郑芝鹗仗着钱多,才去找了个老附生来做蒙师。

章先生以三等秀才的身份,来给一群小孩子当蒙师,原本应该是毫无问题的,谁知道却碰上了郑森这么个急于在家族中树立一个神通形象的穿越者。偏偏那先生讲的《千字文》却是有关宇宙观什么的玩意儿。于是郑森就扣着里面的宇宙观和那位老师歪掰了开来,然后,这老夫子那里想得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怪问题,于是一不小心就悲剧的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有了第一个开头的,就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结果,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一部《千字文》都还没完全教完,郑家的族学里。就换了先后换了四个老师。这么一来,郑森想要出名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如今不但在安平,就是在泉州,大家也都知道郑家有这么一位秀才都教不了的神童了。

“又是阿森惹出事情来了吧?”郑芝龙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东西,专门惹事,真不让人省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郑芝龙心里其实还是蛮高兴的。郑芝龙自从受了招安,是光宗耀祖的当上了官,但是这当官之后,很多时候反而不如当海寇的时候那样随性,他必须不断地去结好于那些士大夫们,而那些人却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于几乎就是以奴仆相视。这自然让当惯了大王的郑芝龙很是郁闷。如今有个儿子,能折腾一下读书人,虽然不过是些三等秀才,但也还是让郑芝龙有一种出了口气的快感。

“大哥,这也不能怪阿森。要怪只能怪大哥你。”郑芝鹗笑嘻嘻的回答说。

“这怎么就怪我了?”郑芝龙问道。

“还不是大哥生的儿子太聪明了。你看我家的阿德,就算想要惹这样的事情,也惹不出来呀。所以说,这事情不怪大哥,还能怪谁?”郑芝鹗笑道。

“要我说,这事情真不能怪阿森,要怪只能怪那些穷酸太没本事!”旁边的老二郑芝虎插话说。

“老二。”郑芝龙皱了皱眉头。

“大哥,我说的是真话呀。就比如说在船上的手段,要是你被一个新手比下去,不怪自己,怪那个新手不成。这些穷酸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结果让阿森一问,答不上来,这不怪他自己怪谁?”郑芝虎却没把大哥皱眉头放在心里,继续嘟喃着说,“还有呀,我说阿鹗呀,大哥把族学这事交给你管,你也上点心,别老是请一些废物回来。”

“二哥,这真不是我不上心。”郑芝鹗赶忙辩解道,“人家那些癝生,都要忙着准备考举人,谁会来给孩子当蒙师……”

“老二,阿鹗这阵子很用心了,你不要胡说。”郑芝龙说道,接着他又转向郑芝鹗问道“不过老这样也不行呀。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大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这样:其实那些先生,教教阿渡、阿恩他们也还是够的。至于阿森嘛,大哥,他就真的需要一个高明老师了。我记得大哥是开元寺的大施主。开元寺的明空大和尚好像和很多名流都有来往,大哥要是有空了,不如带着阿森到明空和尚那里去走走,托明空和尚给阿森找个好老师看看。”郑芝鹗想了想这样回答说。

这明空和尚并不是泉州开元寺的住持和尚,但是要说出名,他比住持和尚还要出名。这明空和尚佛法精深,辩才无碍,又加上会吟诗,会作画,又加上本人生的又是好相貌,人又非常聪慧,演说起佛法来端的是宝相庄严。于是下至愚夫愚妇,上至与士大夫之流都愿意与他来往。郑芝龙发家之后,常常到开元寺中去布施,和这明空和尚倒也算得上熟悉。

郑芝龙知道,这位明空和尚和不少的名士交往密切,比如如今任职延绥巡抚,后来当了大明督师又当了我大清的弘文院大学士、太保、太子太师、五省经略,堪称两朝元老的洪承畴的弟弟洪成畯,就经常和这位明空和尚写诗唱和,开元寺中有不少匾额,就是这位明空和尚托洪成畯写的。

此外,两年前被温体仁以科场舞弊案整下来了的东林领袖钱谦益,一直也不甘心就此远离朝廷,一直在东南一带频繁活动。他和他的弟子,两年前一起被撤职的瞿式耜就都不止一次的到过泉州,和开元寺的这位明空和尚也有来往。

“找明空和尚?这倒是个好点子。”郑芝龙点点头说,“芝鹗,你最近大有长进呀,想的不错!只是,你说咱们家阿森,入得了那些人的眼不?”

“大哥你放心,小弟我虽然算不上见多识广,但是这满天下跑的地方也不少了,见到过的孩子那也是成千上万,能和咱家阿森比的那是一个都没有。再说,那些人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小弟虽然不清楚,但是明空和尚一定清楚。大哥大不了多给点钱那和尚,他肯定愿意认真帮忙,别看那和尚一副高僧样子,可是这天底下还有不爱钱的秃驴不成,就是如来,也拿了唐三藏的紫金钵盂呢。”郑芝鹗回答道。

“你呀,这张嘴将来要下拔舌地狱的!”郑芝龙笑骂道,然后转身喊来了一个仆人,吩咐他说:“我最近要到开元寺去拜访一下空明师父,你让阿彩帮我准备上一份礼品。”

正文 第五章,神童

虽然确定了要带郑森去开元寺拜访空明和尚,但现在已经是快年底了,家里的事情多,开元寺那边也一样忙,所以一直到第二年元夕之后,郑芝龙才算是有时间带着郑森去了趟开元寺。

“施主来找贫僧不知有何贵干?”这空明和尚见了郑芝龙,倒也没像对待那些士人那样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的问起了郑芝龙的来意。

“不瞒大师父,我这次来的确是有些事情要麻烦大师父。”郑芝龙也笑着回答说,接着他转过头来,对郑森说:“森儿,还不出来拜见大师。”

郑森忙上前来行礼道:“见过空明大师。”

这空明和尚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郑森看了一会儿,看得郑森心里都有点发毛了,都开始怀疑这和尚该不是看出点什么来了的时候,才突地一笑道:“郑家麒麟儿,真是名不虚传。也是郑施主积善之家,先人阴德,方有此儿呀。”

听了这话,郑森差一点就笑出来了,郑家这种杀人放火的大海盗若能算积善之家,这世上却还有不是积善之家的了么?

“大师过奖了。犬子生性顽劣,当不得大师夸奖。”郑芝龙说,“此次,郑某厚着脸皮求上门来,也正是因为这个不成器的小子。除此之外,此次……嗯,阿森,你不是老早说着要去爬开元双塔的吗?自己先到庙里转转,为父要和大师说些事情。”

于是郑森就从禅房里面出来,带着一个仆人开始在寺庙里乱转,一转就转到仁寿塔下面,却见有一个人正在这塔下面挥毫泼墨的画这座塔。另一个儒生模样的人站在一边观看。从上辈子起,郑森对于寺院什么的一向都不是很感兴趣。去旅游景点的时候,也一贯不喜欢在寺庙里浪费时间。不过这时候,却也只能在这里瞎逛,正无聊间,看到这人正在画画,自然也就跑过去看热闹。

这人画的很快,不一会儿便画完了,郑森看到那个站在一边的儒生接过笔来,笔走龙蛇,便在这画的一角题了一首诗。只是这人写的是草书,字写得极其漂亮,看起来就像是要从画布中飞出来一样,但是写的是什么,郑森却不认识了。

这人写完了,丢下笔,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俊俏的小孩子正盯着这字画看,便逗弄他道:“这孩儿,你可认得这上面的字?”

“不认识。”郑森摇摇头说,“虽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就是好看。而且摆放的位置也好,要是没这些字,这幅画的右边就显得太重了。这些字在这里倒像是个秤砣,讲这画压住了。”

那人原本只是逗郑森玩的,不想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又认真的看了看郑森,好像是要确定一下说话的是不是个小孩子。老实说,这样的评论若是从一个成年的读过一点书的人嘴里说出来倒也算不得出奇,但从一个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孩子嘴巴里说出来,那就很让人惊讶了。

“你几岁了?是谁家的孩子?”那个画画的儒生也问道。

“家父是厦门五虎游击将军,小子今年八岁了。”郑森彬彬有礼的回答说。他看着两人都有童仆跟着,显然不是什么穷措大之流,怕也是地方上的名士。如今郑森正急着出名,那谁谁谁说过,出名要趁早来着。反正就是郑森觉得,这两人应该能帮他扬扬名声。

“哦,”那个后来题字的儒生捋了捋胡子说,“哦,厦门游击将军,那不是郑芝龙吗?不想郑家居然有这样的儿子。娃娃,你读过书没有?认识字不?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小子的外祖父教过小子一点《论语》,后来又在族学里学了几个月《百家姓》《千字文》。些须认得两个字,只是先生写的字,郑森一个都不认得,只是觉得好看。家父信佛,今日到庙里进香,便把我带来了。如今家父和空明大师在谈话,就让小子在这寺庙里随便走走。”

这两人听这孩子答话答得颇有条理,不觉都点了点头。那画画的儒生便对写字的那个笑道:“不想郑芝龙这样杀人如麻的人物,竟然也是个信佛之人。”

这话刚说出口,还没等那写字的回答,郑森就厉声道:“这位先生说的哪里话?家父身为武将,为朝廷扫除叛匪,还闽海一片清平。这做武将的,哪得不杀人的?家父常教导小子说:‘佛寺之中,有慈眉之菩萨,亦有怒目之金刚。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为武将者,难免杀人,然须有慈悲之心,能少杀,便要少杀;能不杀,便要不杀。这便是慈悲,便是于世间做怒目金刚。若是嗜好杀人,便是混世魔头。无慈悲之心,安能为将?’他将剿匪,所生获匪众,往往皆斩首记功,家父曰:‘人之从匪,岂有自甘为之者,其多为胁迫尔。’故往往只诛首恶,不及其余。如此,安能谓之杀人如麻?又如何不能信佛?”

这两人听了这话,不由得越发的惊讶,再看郑森,却见他双目圆睁,站的笔挺笔挺的,倒似乎有些宝剑出鞘的锋利之感。

“章侯兄孟浪了。”那写字的盯着郑森看了一会儿,却又转过头来对那画画的儒生道,“对子而论其父,如今被这孩子教训了吧?”

那个画画的儒生也是一愣,然后苦笑道:“彦灏兄说得是,确实是我孟浪失礼了。”说完这话,这人站直身子,向着郑森双手一揖到地,正色说:“不知其实而妄议汝父,是我失礼,还乞小哥见谅一二。”

郑森也不避让,只站在那里受了这人一礼。却听得那人又道:“小哥转令尊之‘无慈悲心不可以为将’,此乃正理,小生口出不逊之言,而得闻正道,幸何如哉!还请再受一礼。”说完便要再一揖到地。

这一次郑森却不敢再受,忙要躲开。那人却又道:“小哥莫躲,这一礼不是给你的,却是敬给汝父之嘉言的。”郑森听了,却不敢再躲了,便又受了一礼。

这人行完了礼,却又打听起郑森的名字,郑森自然便告诉了他们,却又问起了这两人的姓名。

那个题字的便说道:“某是南安洪承畯,这位陈先生是诸暨人,讳洪绶,乃是蕺山先生的高足。”

“可是山阴的刘蕺山先生?”郑森立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小子在日本时,就曾多次从日本学者哪里听到过刘蕺山先生的大名。”

陈洪绶听了这话,立刻便笑道:“除了山阴的刘蕺山先生,这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蕺山先生?却不想恩师的大名居然传到了海外。”显然,听到自己老师的名气传到了海外让他非常高兴,自然看郑森就越发的顺眼了。由此可见,拍马屁绝对是一门学问,一定要拍到点子上,才能寄不显形,效果又好。

陈洪绶高兴起来了,便又转过头去对那位洪承畯说:“彦灏兄,你看此子,是不是颇有令兄当年以三字经为祭文的风采?”

郑森上一辈子对于历史并没有太认真的研究,所以这位陈先生是谁,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甚至就连那位刘蕺山(刘宗周)先生,他也是最近有意做功课才了解到的当世的闻人。不过这位洪承畯的大哥是什么人,那倒是根本不需要知道什么历史就能知道的。什么“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什么“多愁多病的身,打你个倾国倾城的貌(清国清城的帽子)”都是在讽刺这个背叛民族的汉奸败类的。因为这个大汉奸实在是太出名了,连带着和他坚决划清界限的兄弟和母亲也跟着一起出了名。

郑森记得,这位洪承畯,在满清已经统治天下之后,避居到一条江船上,再也不出来见人,自称“头不戴清天,脚不履清地”。后来大汉奸洪承畴回到家乡给自己盖了一间大宅院,好炫耀富贵。洪承畯便在洪承畴的家门口建起一座“双忠庙”,祭祀唐朝的抵抗安禄山的民族英雄许远、张巡。传说庙中的许远怒目圆睁,两个手指头正指着洪承畴家的大门。人皆谓“指打奸邪”。可惜的是,这座庙后来却没能保存下来。后来某些脑袋有贵恙的家伙,居然在洪承畴的故居弄出了个纪念汉奸的洪承畴纪念园,好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却没有人记得在这个纪念园的大门口把双忠庙重新盖起来,让许远的那两个手指头再直挺挺的指过去,真是令人扼腕太息。

如今有人居然拿自己和那位促进了民族融合的“功臣”洪承畴相比,虽然知道那人是出于好意,但是郑森的心里还是很有些不舒服。

“家兄那个时候也是八岁,这一点都还真像。”想起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哥哥,厚道的洪承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缕着胡子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说老实话,家兄那时候只是应对敏捷,而郑家小哥不仅仅是应对敏捷,更是能讲出义理。这就高出家兄一筹了,将来小兄弟的前途不可估量,怕是家兄也比不了的了。至于你我,更是不能比了。不过到了将来,有记载野史之人,将你我今日与郑家小哥的交谈作为逸事记录下来,也算能留下个名声了,青蝇附于骐尾,何其有幸呀。”

正文 第六章,神童(2)

陈洪绶听了洪承畯的话不由得仰头大笑起来,又说道:“彦灏兄自谦了,别的不说,单是彦灏兄这字,就可传于后世而不朽了。小哥,你说可是?”

郑森自然知道花花轿子人人抬的道理,便说道:“小子虽然识字不多,读的书少,但看洪先生的字,虽然是一个都不认识,却觉得极为好看。”

洪承畯听了,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如果是换个连他写的什么都不认得的成年人来这么说,洪承畯多半是要鄙视人家面谀无耻了。但是孩子断然不会这些,他们口中的称赞自然是发自至诚,所以洪承畯听了,却反而很高兴。但却又笑着对陈洪绶说:“章侯兄的画远过我的字,章侯兄这样说,莫不是说自家的画也必能传后世而不朽。”

“我的画自然能传后世不朽,此岂有疑哉。”陈洪绶却也不谦让,直接就认了,“若我画的不好,彦灏兄岂肯让我画这承给令堂的画,那岂不是不孝了。”

“家母信佛,一直想到开元寺礼佛,只是身体不好,出不得门。如今有这画,却也能借此一睹,慰其心怀。真是要感谢章侯兄了。”洪承畯拱手道。

“你这人,就是凡礼太多,好不爽气。”陈洪绶笑道,却又突然转过头来,问郑森道:“小哥,你父亲信佛,你可信佛?”

郑森低头想了想,回答说:“信,也不信。有些信,有些不信。”

这个回答显然又一次出乎了两人的预料。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陈洪绶便又问道:“你却说说,哪些信,哪些不信?”

“我信‘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信佛陀肝脑涂地布施众生,却不信世外有灵山净土,有阿鼻地狱,不信什么今生来世善恶果报。”郑森回答说,声音虽然稚嫩,却自有一种铿锵之气。

“这里面又有什么道理?小哥可能讲讲?而且,若是不信因果报应,那岂不是可以无所不为了?”洪承畯问道。

不信因果报应,也不会无所不为。这样的道理洪承畯和陈洪绶自然是知道,如今这样问,其实也是有考校的意思在里面了。

郑森肃然道:“我看《论语》上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说‘为仁由己,岂由人乎哉’。又读《三字经》,见到上面说‘人之初,性本善’,可知仁德之心,是人本来就有的,不是外来的。所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然是不错的,是要信的。至于因果报应什么的,志士仁人,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又哪里是为了后来福报?若是为了后来福报,则志士仁人和商贾之流又有何区别?”

这一问,问得两人都是一震,再往郑森脸上看去,只见阳光穿过旁边高大的皂角树的枝叶,正照耀着他的小脸,泛起一层微微的光晕。

郑森却继续讲道:“陆放翁《示儿》诗曰:‘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由此看来,放翁应该是不信死后有灵的了,但忠于君国之心,虽死不变。这便是真正的忠臣义士。我又看《孟子》,上面说‘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所以仁德之心本来就是高于生死祸福的,割肉断首布施众生,本我所愿,又何必要什么因果报应?且君子慎独,为的是不自欺,却不是因为有神佛盯着,若是不好,便要下地狱。所以,我何必要信因果报应之类?”

“若是依小友之说,佛陀又为何要讲这些因果报应之类?”陈洪绶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对郑森的称呼,竟好像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可以砥砺道德学业的朋友了。

“我在日本时,听一和尚讲《金刚经》,言须菩提长老问佛陀曰:‘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陀答曰:‘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当时我不懂,便问和尚:‘佛陀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那和尚告诉我说,须菩提长老,问这话时,满心皆是众生,无有一丝一毫私欲,是以此时须菩提长老已住,已降伏其心。所以佛陀告之曰:‘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此第一义也。若得此义,便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也便是禅宗的顿悟。只是世人不是个个都有如此悟性,佛陀只能以第二义广为教导,使众生离恶。所以佛陀要讲地狱净土。况且佛不诳语,地狱净土也是有的。志士仁人,若孔子‘饭疏食,饮水,乐亦在其中’,颜回‘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岂不是身处净土?相反,秦桧梦王氏披枷带锁对泣曰:‘东窗事发矣!’虽身居高位,锦衣玉食,然思虑难定,梦魂不宁,食不甘味,睡不安席,此岂非身落地狱?是以佛陀乃有因果之说。”

这话说完,洪承畯和陈洪绶都愣住了,过了半天,陈洪绶才问道:“小友今年几岁了?却读了多少书?”

“小子今年8岁了,七岁前一直在日本。”郑森低头回答说,他知道,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表现得过头了一点,赶忙想些话来弥补,“日本书少,《四书》都难得找到全的。全靠母亲大人帮着小子四处借阅。日本人珍爱这些书籍,断断是不准小子借回去看的,小子只能在别人家里看看,又加上时不时的,主人出门了,或是其他,就没得可看了,所以这《四书》小子也只是片段的看过一些,很是零散。最近回了中国,才得以将那些东西连起来。只是小子愚笨,在心里,这些东西却还是连不起来。”

洪承畯听了,不由苦笑道:“你这样若是算愚笨,却让我们去街市上买根绳子回去上吊?你自己借阅四书,而能有这等见识,这真是……章侯兄,古人云有生而知之者,我今天才算是信了。”

郑森正想要在谦虚两句,却有一个仆役远远地跑过来道:“大少爷,老爷在找你。”郑森听了,忙向两人告辞,两人都道:“汝父有唤,你快快去吧。”郑森便跟着那仆役走了。

郑森走后,洪承畯看画上的墨迹都已经干透了,便让书童将这画收了起来,然后带着陈洪绶一边在这寺庙里信步游览,一边谈论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神童。

“真没想到彦灏兄的乡里,还有这样的孩子。此子非池中物,将来扬名声显父母自不待言,怕是我大明百姓都能得其恩泽了。”陈洪绶笑道,显然遇到郑森的事情让他心情很好。

“说要泽及万民,却还早了点,不过此子确实不凡,若是上天不使夭折,我大明又当多一大儒却是真的。”洪承畯也笑着回答说。

陈洪绶点点头,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洪承畯忙问道:“章侯兄笑什么?”

“我……我……”陈洪绶居然越笑越厉害了,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回答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老实说,这小友如今的道德见识,大多数进了学,带了头巾的都比不了。却不知他的蒙师,在教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怕是不知道谁更像是老师一点。”

说到这里,陈洪绶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洪承畯道,“前些天我听说本郡出了个神童,几个月里,他父亲给他请了好几个蒙师,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生员。但这些老师没几天就一个个宣称自己才识不足,不敢当这神童的老师,一个个自己辞了馆。当时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出了个既顽皮又有些小聪明,爱挑老师刺的小孩子。今日想来,这传说里的神童说的大概就是郑森小友了。这郑小友倒是绝对不会对蒙师无礼的,只是,当他的蒙师,却着实不是随便挑个秀才就能当的。便是你我,恐怕都会有点麻爪子。”

“郑森小友其实已经不需要蒙师了,他需要的是一个传道受业的老师。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本来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这天下英才岂是好教育的,若是自己德行学问不够,将人家教坏了,心里岂不愧疚。换了我,怕也是要辞馆的。只不过,若是没个大儒指导,单靠郑森小友自学,怕也是耽误了他。可惜他还是太小了点,若是再年长几岁,进了学,我倒是愿意引他去见见恩师。”陈洪绶这时候也不笑了,而是正色这样说。

两人这样说着,穿过了一扇院门,却见院子里满院的朱砂梅正开得盛,幽香扑鼻,令人精神一振。

“这空明和尚,倒是藏着这样好的梅花!却不早叫我来看,真不是个好和尚!”洪承畯笑骂道。

随着这一句话,梅花树后面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和尚,那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向两人施礼道:“施主人后说短长,却也不是君子之风。”却正是空明和尚。

洪承畯和空明和尚是老朋友了,自然不把这放在心上,两人哈哈一笑,洪承畯便向空明介绍了陈洪绶,三个人便谈了起来。谈了几句,洪承畯发现空明和尚似乎心里有事,便问道:“和尚,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如说出来,我帮你想想。”

空明和尚听了一笑说:“也没啥,不过本寺有一位大施主托我帮他儿子找个蒙师……”

正文 第七章,洪氏族学

这次之后又过了半个月,那空明和尚又来郑家拜访郑芝龙,恰好郑芝龙在会客,听说空明和尚来了,他想了想,便对来通禀的仆役道:“且引着空明大叔到东边小客堂里略等一等,让阿彩陪陪大师,就说我一会儿便到。”

那仆役听了,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郑芝龙送走了客人,边往东边的小客堂里去了,还没进门,却听到里面穿出郑彩的笑声。

“这和尚,无论和什么人都能谈笑风生,却也是着实个人才。”郑芝龙这样想着,一面便有仆役掀开门帘道:“老爷来了。”

郑芝龙呵呵的笑着走进去,却见空明和尚和郑彩都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了,于是笑道:“大师光临,郑某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那和尚也满脸堆笑的回答道:“岂敢岂敢。”

郑芝龙在主位上坐定,空明和尚也在椅子上坐好了。郑芝龙因问道:“大师此来,可是上次郑某和大师提到的那件事情有了眉目?”

“阿弥陀佛。”空明和尚先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然后回答道,“贫僧这些日子为此奔走,却也稍微有了一点眉目。只是……”

“只是怎样?”郑芝龙明知道这和尚是在吊他胃口,只是事关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却也不得不配合一下。

“施主可知道上次施主来开元寺的时候,令郎在寺院中遇到了什么人?”空明和尚却问了这一句。

郑森回来后并没有对郑芝龙提起他遇到了洪承畯和陈洪绶的事情,所以郑芝龙并不清楚此事。如今听到空明和尚问起,郑芝龙只得摇摇头回答说:“小儿上次回来,并没有和郑某说到这些。”

“小公子在开元寺中遇到了延绥巡抚洪承畴的弟弟洪承畯以及蕺山先生的弟子陈洪绶……”空明和尚便将从洪承畯他们那里听来的有关郑森的事情和郑芝龙慢慢说了一遍,听到郑森为郑芝龙辩解,编出所谓的“无慈悲之心不可为将”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道:“这孩子,只会胡说。”

“施主过谦了,洪先生和陈先生对小公子那都是赞不绝口。都说小公子将来长大了,必定是国家栋梁。这也是施主平日好善积德。贫僧听他们如此称道小公子,就顺便将施主想要为小公子找个好老师的打算和两位先生谈了谈。洪先生听了,到是给贫僧出了这么个主意。”

“大师请讲,芝龙洗耳恭听。”郑芝龙道。

“洪先生说,以小公子的才德和聪慧,怕是一般的附学生员断断是教不了小公子的。而施主家里的族学也是新建,自家并没有名师,又有武将的身份,怕是有意功名的读书人也不愿意到施主家的族学里来教书。”说到这里,空明和尚略停了一下,看了看郑芝龙的脸色。

郑芝龙的脸上有点黯然,他知道,空明和尚并没有说假话,如今武将地位卑微,莫说是朝廷中的文官,便是一般的秀才之类的,也多半看不起他这个从三品的游击将军,任何一个有些进取心,还想要当官的读书人,是绝对不会到一个从三品的武将家里去当蒙师的,这会被人笑死的。

见到郑芝龙的表现,空明和尚便继续说道:“洪先生说了,他和郑施主也是同乡,加上又欣赏小公子的才德,所以想不如就让小公子到洪家的族学中去开蒙。洪家族学原本有他的族叔洪老先生主持,这位洪老先生讳启胤,乃是万历乙酉科的举人,如今在云南作按察使。当初洪亨九便是他教导出来的。如今他虽然不在族学中,但是族学里风气颇好,而且族学里请的那位王先生,却也是癝生出身,只是后来无意于功名,又和洪亨九先生乃是至交好友,却才在洪氏族学中授馆。洪先生说,施主若是愿意,可以让小公子去洪氏族学,和洪家后辈们一起读书。洪先生还有他交游的那些朋友,也不时地可以去指导一下小公子的学业。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郑芝龙皱起了眉头,洪家族学的水平当然不成问题,至少比起郑芝龙的那个刚刚办起来的族学是要强多了。只是让郑森到洪家的族学里去读书,似乎、似乎很没面子。

“郑施主,有句话贫僧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空明和尚又道。

“大师但说无妨。”郑芝龙赶忙回答道。

“郑施主如此关心为小公子选老师的事情,怕是想要让他将来走科考功名之路吧。”空明和尚微笑着问道。

郑芝龙点了点头,如今郑家不缺钱财,但是却没有地位。如果能出一个文官,那就截然不同,至少,自己的这份家产也就能保得安稳了。

“阿弥陀佛。”空明和尚又念了一声佛号道,“若是要走科举这条路,没有学问固然不行,但没有人脉,却也是举步维艰。郑施主,你看这话可有道理?”

“大师说的是。”郑芝龙点了点头。

“小公子的天资自然是不用说了,若是和洪家交好,便可以借助于洪家的人脉,这对于小公子的未来可是大有好处。况且,这举业和学问也有些不同,学问再好,也未见得就一定能连中三元。这考试的时文也是大有讲究。若是只想着能得到个生员功名,倒是容易,无非郑施主多使点银子便是了,但贫僧想,郑施主的期望断断不止是一个生员吧?只是这举人进士却不是使银子能成的。洪家如今出过举人进士,出的生员更是数不胜数。小公子到洪家的族学里去就学对小公子的前途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郑芝龙知道,空明和尚说的没错,现在他也完全想明白了,面子什么的相比里子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作为一个武官,能够和文官家族搭上关系,这绝对是有面子的事情。于是郑芝龙回答说:“如此就真是多谢大师了……”

……

送走了空明和尚,郑芝龙也没什么事情,便往郑森住的小院里走了过去。走到小院门口,却见一个小厮正蹲在门口,低着头看蚂蚁。郑芝龙一直走到他跟前,这小厮才发现。那小厮忙道:“老爷好。公子正在里面读书呢。我去通……”

郑芝龙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这小厮不要出声说话,然后轻轻的走了进去。穿过游廊,走到了靠南边的书房外面,书房的门开着,郑芝龙向里面望去,却见郑森的两手正拿着一本书,两眼闭着,嘴里倒是念念有词,道是:“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这是《中庸》中的章节,上辈子的时候,郑森多多少少的接触过一些儒家的东西,但是论到基础底子却还是远远不够的,而郑森也明白,虽然自己并不真的需要一路考举人考进士,大明皇朝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自己来玩科举的了,但是至少在这几年,为了获得家族中的地位,并且在社会上打开局面,一个神童的形象以及一个一等秀才的身份还是必须的。所以这些时间里郑森也没闲着,虽然目前还没有足够好的老师,但是先行将四书连带着朱熹的注解都背下来,却是可以自己做的。

背完了这几句,郑森睁开眼睛,对照着书本又看了一遍,确定并没有背错,便伸手到桌子旁边去拿水杯,准备喝口水再接着背。这一动才发现郑芝龙正站在门口。

“父亲大人。”郑森赶忙放下水杯和书本,站起身来。

“在家里就不要这么讲规矩了。”郑芝龙很满意的笑了笑,走了进来,对郑森说:“先坐下,为父有事情和你说。”

郑森坐了下来。郑芝龙微笑着看着郑森,说道:“森儿,你还记得我上次带你到开元寺去见空明大师的事情吧?如今大师给你找了个可以读书的地方,我觉得不错,就答应了。”

郑森也不问,只是静静的等着郑芝龙继续往下说。

“森儿,上次你在开元寺遇到了一位洪先生是吧?”郑芝龙问道。

“是的。”郑森点点头回答道。

“你可知道这位洪先生的身份?”郑芝龙又问道。

“当时不知道,不过后来知道了,他是延绥巡抚洪承畴的弟弟。”郑森回答道。

“嗯,他觉得你不错,所以打算推荐你到洪家的族学里去读书。洪家出过不少的秀才、举人,还出过进士。你到哪里去应该能学到不少。”郑芝龙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还小,但却很懂事,有些话可以和他说说了,便继续往下说道:“森儿,为父打拼了这么多年,挣下的这份家产,足够我们全族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几十辈子都花不完。只是这钱越多,想要对它动鬼心思的人就越多。如今为父还算年轻,身体也好,这些宵小之徒还翻不出什么花样,但是为父终归有一天是要老的,今后要保住家族,保住家产就等靠你们了。如今大明文贵武贱,你要是能考个举人,考个进士,将来我把这一大家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正文 第八章,天主教和西学

听了郑芝龙的话,郑森沉默了一会儿。郑芝龙估计孩子是因为刚刚到家不久,舍不得远离,便又说道:

“森儿,我知道你才回家没多久,啥不得离开。不过洪家和我们家其实不远,我给你准备一条快船,嗯,这样你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一次了。”

“父亲大人,马车还是不要的好。”郑森说,“大家都知道我家是有钱,不少人正眼红得不得了,再这样铺张,越发容易引来麻烦。而且,父亲让我到洪家去读书,想了除了读书,怕是还希望我能在洪家认识一些将来有前途的读书人。”

说到这里,郑森不禁想起上辈子读高中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在某省的一所省重点读书,班上除了像他那样通过中考硬生生的考进来的正式生之外,还有几个花了大价钱买进来的所谓自费生。其中有一个的程度干脆是普通高中都进不了的,也花了大价钱买了进来。

单独从学习上来说,这样的自费生到省重点读书未必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那些成绩差得太多的。一般来说,相比正式生,他们的缺陷不仅仅是基础不够好,因为基础不够好是一个结果而不是原因。多数情况下,真正的原因无非三样:学习习惯不好、智力不好、学习习惯和智力都不好。如果在一个普通的学校里,和他接近的人还比较多,老师们上课的时候在速度和深度上的选择自然是依照大多数人的状态的。这样他如果愿意学,那么还是能跟得上的。但在省重点,对不起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除了语文之类的科目外,他在课堂上几乎什么都听不懂。而老师们也不会特别的关注他,因为他的考试成绩甚至都不会被算进全班平均成绩里面去。

然而这位同学还是在学校里坚持了三年,上了三年完全听不懂的课,而且限于严厉的纪律,连睡觉都不能睡。这三年按照这位同学的说法那就是“和坐牢没两样”。不过在后来的同学聚会中,这哥们却表示,其实他们家也没指望他真的学得怎么样,而且认为花的钱很值得:

“你看,我们这次聚会上,关键岗位上的公务员有好几个,高级知识分子也有好几个,基本上都是体面人不是?而且,大家还都认我是同学,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时候,大家也都愿意看在同学的份上,顺手拉兄弟一把。兄弟家里是做买卖的,这个人脉可比那点学费值钱多了。”

郑森如今回想一下,那位花钱读了三年书,就是为了混人脉的同学在学校里的时候其实生活相当朴素,虽然同学们真的有什么需要,找他帮忙,他都能痛快的拿出钱来,但是平日的生活,真的和普通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于,到了放月假的时候,一些家境小康的同学都是父母亲开着车来接送的,唯独这位同学,却是自己骑着一辆很普通的杂牌山地车回家的。当时郑森并没有太注意这些细节,如今想起来,郑森突然明白了这位同学,或者是他的家长让他这样做的原因了:如果那时候,他天天秀有钱,怕是弄得不好倒会叫人妒忌,这样一来,花钱买人脉的效果怕是就要大打折扣了。

洪家家族不小,分支很多,其中穷困的也不少。就像洪承畴当年,就穷得11岁辍学买豆腐。像他这样的家境的人在洪家的族学中应该不少。郑森如今到洪家族学中来借读,本来就是个外人,再高调到有私人马车,那不引起一大堆人的嫉妒才怪呢。

“若是这样,就不能在人家面前夸富。”郑森继续说,“而且要和士林拉上关系,其实父亲您有些事情也可以做一做的。”

郑森的这几句话让郑芝龙又吃了一惊。刚才空明和尚对他说起郑森和洪承畯陈洪绶的交谈的情况的时候,郑芝龙还觉得可能是空明和尚夸张了一点,如今看来,空明和尚说的“小公子天生聪慧,便是大人也没几个能和他比的”倒也不是太夸张。

“你有什么想法?”郑芝龙问道,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说的话倒是真的值得好好听听。

“我上次和洪先生以及陈先生谈话,听他们说,在如今的士林之中,天主教和西学都颇为流行。如今传言徐玄扈老先生将任礼部尚书,皇上想要用他参考西法,制定新历法。这位徐老先生是信天主教的,与天主教徒来往密切。其实不仅仅是徐老先生,其他和天主教传教士来往密切的士林人物数量也很不少。我听陈先生讲,传教士汤若望正在协助徐老先生编撰新历。父亲精通多国语言,和耶稣会也有来往,通过他们联系上汤若望应该不难。这些传教士在中国传教,肯定需要钱财物资,比如刊印圣经,比如翻译印刷西学书籍,这里面哪一样又少得了钱呢?

此外,天主教之流行,很大程度上依靠西学。他们得以和士大夫交往,靠的也是西学,尤其是天文、算数。父亲可以派人于西班牙荷兰求.购西学书籍,尤其是天文和数学方面的书籍,并组织人力加以翻译,并让我家晚辈有这方面天赋的人学习。这都能帮助我们家摆脱粗野武夫的形象,从而和士林拉上关系。父亲大人,您想,那些信天主教的士人一翻开圣经,就能在扉页底部看到我家人捐赠之名,一翻开西学书籍,就能看到我家人参与翻译,他们又怎么能还将我家当做粗野武夫?此外,我家还应当广泛蓄积各类西方书籍,自远古而至于今的各类西人图书,多多益善。这样一来,士人有意于西学者,便都要到我家借阅,我家以此等藏书,便可得士林看重。当然,这只是儿子胡思乱想的东西,行与不行,还看父亲大人定夺。”郑森一口气将早就想好了的说法说了出来。

“好!好!”郑芝龙忍不住连声称赞,他伸出手摸着郑森的脑袋道:“真我家万里鲲鹏!这真是祖宗庇护,有儿如此,我家后世门楣无忧了。”

“父亲大人,孩儿还有一事,欲斗胆向父亲大人进言。”乘着郑芝龙高兴,郑森赶紧又开口说。

“还有什么?你只管说。”郑芝龙笑嘻嘻的回答道。

郑森站起身来,跪下去,先向郑芝龙磕了个头然后问道:“我听说父亲大人想要大修府地,占地数百亩,极尽奢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有此事。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郑芝龙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父亲大人,我家控制海贸,富甲福建,假以时日,怕是富可敌国也不是一句空话。但是自古以来,因财致祸的数不胜数。国朝初年,有大富商沈万三,因为海贸,富甲天下。又喜欢炫耀其富有,太祖定都南京时,修南京城墙,沈万三自请出资,修国都城墙三分之一,又向太祖上书,说愿意出钱犒劳太祖的军队。当时天下久经战乱,财用不足。太祖正为此忧虑,看到沈万三的上书,大怒曰:‘匹夫稿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好在马皇后仁慈,沈万三才得以免死,发配云南。家资也尽数抄没。太祖皇帝的国库也因之充实。今日我大明内有流寇,外有建胬,正是财货困乏之时。孩儿觉得房屋住宅,舒适就够了,过于阔大奢华,反而容易引起祸端。还请父亲大人三思……”

郑芝龙的脸色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望着跪在地上的郑森说:“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我家人多,若是不建大宅,怕是容不下。”

“孩儿年幼无知,只是一片赤诚之心。家中之事,涉及颇多,孩儿多有不知,思虑不周之处还请父亲大人容谅。”郑森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你起来吧,你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只是……”郑芝龙沉吟道。

郑森知道,他的老爹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土包子暴发户。大凡土包子暴发户,对于炫富的热爱,那实在是发自灵魂的。要打消他借着建造府邸炫富的想法,着实相当困难。不过郑森虽然做得这样隆重,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阻止郑芝龙炫富。大明王朝已经是风中残烛,根本就无力再像对付沈万三那样对付郑家了,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在明朝炫富,就一点问题都没出。郑森知道,郑芝龙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些事情只要和他一说,他就明白好坏,只是多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而已。就像魏征所说的“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话说当年的隋炀帝,其实也是这么一个聪明人。)不过就算郑芝龙没有按郑森的说法去做,但是至少他在心里会觉得这个儿子是个真正靠谱的人,自己在他心中,在家族中的发言权都会因此大大的增加。这才是郑森的这番表演的真正目的。

正文 第九章,出洋相了

洪家在英都,和安平的直线距离大概也就七八十里,不过英都和安平不一样,它是一个坐落在群山中的小镇,若是走山路进去,一路上七绕八拐的,却差不多要有两三百里,好在还有水路可以走,先乘船出海,然后进入晋江,然后沿着晋江逆流而上,这样大概走上三百多里,就到了仑苍,然后弃舟登岸,再走个二十里,就到了安平。一路上接近要花掉四天的时间。

这样的速度让来自后世的郑森很不习惯,不过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急也没办法。好在一路上基本都是坐船,倒也可以读读书。而且这时候已经是初夏了,很有点热了,乘着船走水路,倒是舒服了不少。

不过现在郑森在船上读的,倒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这些天来郑芝龙从耶稣会那里弄来的几本西方数学和天文学的书籍。上辈子的时候,郑森除了英语,还懂一点法语。然而在这个时代,先不说英语和法语都和郑森所熟知的英语法语差别很大,更要命的是,在这个时代。欧洲人的通用语言是拉丁语。至少,学术著作什么的都是用拉丁语写成的。所以,在郑森的计划里的那些能用来给郑家加声望的学术典籍什么的,郑森完全都看不懂。

好在郑芝龙认识的传教士不少,在确定了要用西学来刷声望之后,在这几个月里,郑森跟着一个叫做何塞的葡萄牙传教士认认真真的学了几个月的拉丁文。而他原先的法语基础倒也帮了不少的忙,毕竟,法语是从拉丁语当中发展出来的。到现在,他已经基本上能读懂拉丁文的东西了,虽然还算不上精通,但是考虑到那个时代的学术著作的基本内容对郑森来说就和常识没什么两样,所以连蒙带猜的,基本上都能搞定。

比如现在摊开在郑森面前的那本《论各种三角形》,这是西方第一本脱离了天文学的单独的研究三角函数的著作。三角函数在天文、航海、以及炮术上面有着非常大的作用,无论是对于正在编撰新历法的朝廷还是对于根基在海贸上的郑家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郑森决定首先将这本书翻译出来,然后通过它,说不定就能得到徐光启的注意。

“少爷,快要到仑苍了。”一个书童走进船舱对郑森这样说。

这个书童是郑家从逃难的流民那里买回来的,他比郑森要大两岁,到了郑家之后,重新取了个名字叫郑安,因为聪明肯干,被派给郑森的弟弟郑袭做书童,两年下来,据说书读得比郑袭还好。如今郑森要到洪家的族学里去读书了,身边也需要一些照顾他的人,郑芝龙就把郑安调过来给郑森了。

“啊,快到了呀。”郑森抬起头来,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开始将笔墨纸砚什么的都收拾了起来。

“少爷,还是我来吧。”郑安赶紧上来帮着郑森收拾东西,将书籍一样一样的理好,放到书箱相应的位置,然后又到船边把笔和砚台洗干净了收拾好。这时候,仑苍的小码头就已经望得见了。

虽然郑森很不想张扬,但是郑芝龙还是给郑森准备了三个仆人,除了书童郑安之外,还有一个叫海大富的三十来岁的仆人,以及他的婆娘张氏。郑芝龙出钱在英都镇上买了一所小宅子,就让他们负责打理,照顾郑森的起居。这个海大富据说原本是郑家船上的水手,后来在和海寇作战的时候,帮郑芝豹挡了一箭,伤了膝盖,干不了水手这行了。郑芝龙考虑到他的忠诚,便让他在家里做了个管事的。这海大富做事情恭谨,不居功自傲,有主意却从不自作主张。很得郑芝龙信任,所以这次郑森出来读书,郑芝龙便将海大富派给了郑森。不过他们夫妇两个这时候却并不在船上,他们提前快一个月就去了英都了。如今在船上送他们的还是当初接郑森回中国的郑芝鹗。

船在码头上靠好了,郑芝鹗带着郑森上了岸,郑安背着书箱跟在后面,这时候海大富也早已经赶着一辆大车等在那里了。

“大富,你怎么弄了一辆牛车来?”郑芝鹗皱起了眉头,“这像个什么样子?”

“鹗叔,是我让大富叔叔准备一辆牛车的。”郑森回答说,“鹗叔,我们这是到人家的地盘去,而且不是去向人家挑战的,所以还是不要太夸张的好。”

郑芝鹗见郑森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这时候船工们也把行李什么的都从船上搬了下来,又一样样的放在了大车上,郑芝鹗看了看大车,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就跟着郑森他们一起上了大车。

二十来里路,大车走了几乎大半天,到达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所以郑森也就没有去洪承畯的家里拜访他,而是直接去了海大富买下的那个小院。

第二天一早,郑森就起了床准备去拜访洪承畯,郑芝鹗也早早就起来了,虽然不出海的时候,郑芝鹗一向喜欢睡懒觉,但是事情的轻重他还是知道的。

洪家是所谓的士大夫之家,虽然在洪承畴中举之前,因为父亲去世得早,很穷过一阵子,以至于11岁的洪承畴不得不辍学买豆腐干,但是他父亲也是当过癝生的。母亲傅氏也出自名门,家里的规矩自然是不少的。比如什么“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规矩自然也是有的。郑森等到约莫是吃过了早饭的时间,便带着郑芝鹗与郑安,带着一点见面礼,先去拜访洪承畯。

此时的洪家和洪承畴未发达之前已经是大有不同了,虽然府邸的规模和气派还是比不上如今郑芝龙觉得太小太老旧的那套府邸,更不用说和郑家在建的那套相比了,不过,至少,府邸里已经有不少的仆役了,而且门房里也有了个看门的童仆了。当然,这并不是靠的洪承畴的俸禄,我大明的俸禄能饿死耗子。这府邸估计主要是靠着那些投奔到洪家名下来免税的田产来的。

郑森向洪家的门房递上了拜帖,不一会儿,就看到洪承畯从里面迎了出来。

“郑森小友,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哈哈哈哈。”洪承畯走上前来,拉住了郑森的手,“来来来,我们进去说话。”

郑森就跟着洪承畯进了洪家,穿过一个小院,进到了一间小客堂里,洪承畯略略的和郑芝鹗说了两句话,便委婉的表示,自己要先考考郑森这些天有些什么长进没有,其他人等可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了。郑芝鹗也就先告退回去了。

“郑小友,你且随我来。”洪承畯就带着郑森进了自己的书房。

洪承畯的书房相当的简洁,四面白墙,一白如雪。靠着南边有一扇大窗,窗下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有文房四宝,又有一个样式古拙的紫砂南瓜壶。书桌旁边摆着一些书籍,郑森瞟了一眼,大致上都是些儒家经典。而在书桌的另一旁,则是两把椅子。

洪承畯让郑森坐下,笑道:

“郑小友,你估计不知道,我这人,只有最好的朋友来了,才让他进到我这书斋里。”

郑森听了,笑道:“小子这岂不是当了一回徐孺子了,却是真不敢当。”

洪承畯也笑了:“你倒是当得徐孺子,只是某当不得陈蕃。嗯,这些时,你读了些什么书?”

郑森忙回答道:“只是又将四书细细的读了一遍,把原来没看完的,努力看完了。”

“这也是正道。四书是立身成德的基础,不可不仔细。不过其他的书籍也不可不看,嗯,四书就像是米饭,没有米饭是吃不饱的,其他诸子以及史书,就是下饭的菜,如是没有,吃起来也不舒服。”洪承畯笑道,“家兄当年,除了精研四书,对于百家诸子,以及史书都是涉猎甚广的。这样才能开阔见识。对了,小友你读书,多半是自己钻研来的,只是考功名的一些技巧怕是没人教导过吧。嗯,小友,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自穿越以来,郑森也算是认真的练过一下书法,自我感觉虽然说不上好,相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也不差,于是就拿起笔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郑森就写好了。他放下笔,将这些字递给洪承畯。洪承畯接过来一看,却见郑森写的正是礼记中“大道之行也”那一段。然后再认真的看了看郑森的字,却不由得摇起头来。

“郑小友这字是在日本的时候对着苏东坡的字帖自己练的吧?”洪承畯问道。

“是的。”郑森回答道。

洪承畯听了,点点头说:“这就难怪了,苏东坡的字虽然漂亮,并不是入门学书法的好路子,容易把手写乱了。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出来。小友这字的架构明显是学了苏东坡,但是这行笔的方式却全是不是苏东坡的,甚至也不是……完全就是野狐禅!画虎不成反类犬!这行笔的习惯坏了,纠正起来,比没练过的还要麻烦。说不得,小友就要花上几倍的力气,从一笔一划重新改过来了。而且,科考对字也是有要求的,你看我,虽然平时写字是一个样子,但到了科场上,也要老老实实的写台阁体的字。这是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所以小友呀,你怕是要下大力气,练出一笔台阁体的字才行。嗯,你都是自己学的,那做对子你可学过?”

“也没有认真的练过,我只觉得这做对子虽然是风雅的事情,却并非真正实在的学问。”郑森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这话也不错,自古以来,就没有因为会做对子就被称作大儒的。只是小友很少看时文吧?科考是要考时文的,若是没有对对子的基础,这时文如何写得出来?嗯,我出几个上联考考你吧……”

……

过了一会儿,洪承畯无奈的说:“小友呀,你且随我去见见王先生。嗯,今后这一段时间,你也别再想着什么四书什么的了,好好的把字练一练,把对对子练一练。如今你对对子的本事,怕是连个四五岁的孩子都不如……”

正文 第十章,不怎么神的神童

午饭后,洪承畯带着郑森去拜访在洪家族学中授馆的王先生。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洪家的族学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正心诚意;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画的下面是一张长桌,上面摆着至圣大成先师孔子的牌位。大凡是来的里读书的人,在送上束脩之后,就要到这里来给孔子磕头,从此也就算是圣门的学生了。

族学里的学生不算多,也就八九个人,年纪大的已经到了十四五岁,年纪小的却才六七岁而已。依着族学里的规矩,上午照例是读书,王先生会教那些小孩子们那个字如何读,每一句断在哪里。到了正午午饭过后,王先生倒是会让那些熊孩子们在旁边的花园里玩上两刻钟,动动身体,消化一下吃下去的东西。接着就是练字,因为当年宰我昼寝被孔子骂成“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的缘故,那个时代的学校里是没有睡午觉这档子事情的。最小的孩子们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照着描红纸一点一点的写着,略大一些的孩子却已经可以对着字帖临习了。而这个时候,最大的一两个,怎已经开始依照王先生的吩咐,写制艺文字了。王先生这时候便在孩子们当中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停下了指点孩子们写字行笔时候的错误,或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书。

到了晚上,便是对课。王先生先是出对子给那些小一些的孩子们对,然后是指点那些大一点的学生的功课,批注他们写的时文,大多数时候,这些大一点的学生们都会被叫上去,训斥一顿然后下来重写。

洪承畯带着郑森进到族学里的时候,学生们已经都在忙着写字了,王先生也正坐在书桌前,手里卷着一本什么书正看得起劲。洪承畯便带着郑森静静的站在屋子外面。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孩子注意到他们了,说起来,郑森将要到他们这里来读书的事情,这些孩子早就听说过了,于是渐渐地就有人低声的说起话来:

“老八,那个就是成畯叔遇到的神童?”

“不知道,大概是吧。别说话了,你害得我这一笔写歪了,又要被先生骂了。”

“我听人说……”

这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正看书看得入神的王先生,他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洪承畯和郑森。

“你们不好好写字,都在嘀咕什么!可是几天没给你们竹板炒肉吃,爪子都发痒了!”王先生操起戒尺,大喝一声,下面的那些学生们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立刻都不说话了,低下头忙起自己的事情了。不过郑森却注意到,那些孩子们再低下头干活之前,还相互打了个颜色,看起来他们并不是真的特别怕这位先生。

看到所有的学生都老实了,王先生满意的收起了戒尺,朝着郑森他们走了过来。

王先生是一个高而且瘦的老头,有着一把很好看的花白的山羊胡子。人很高,几乎要比洪承畯高了一个头还有多的,只是背有点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太高了,导致和人说话的时候总要弓着被造成的。

“中和兄,”洪承畯首先开口了,“这便是我上次和你提起过的那个孩子。”

“就是那个能为了父亲的名声,在你们面前引经据典的辩驳的孩子?”王先生看了看郑森,这样问道。

“正是这孩子。”洪承畯点点头。

“王先生好!”郑森也赶忙向着王先生问好。

“嗯。”王先生点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洪承畯又开口了:

“中和兄,这孩子以前跟着母亲在日本。日本化外之地,想要读书颇为困难,这孩子的母亲这仅仅只是教他认得了一些字,书什么的,都是他自己四处去找,找到什么读什么,全无系统,比如说,四书他自己读过了,史记也看过不少,然后,居然百家姓,三字经却没学全过。要论道理,倒是也懂得一些,但要说底子,却全然都是自己乱学来的野狐禅。别的不说,单说这字,他居然是从苏东坡的行书学起来的,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把用笔的习惯都搞坏了,怕是纠正过来很要费一番功夫。另外,他也没对过对子什么的,两个字的对子勉强还能对,三个字的就经常错。总之,教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王先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收下了束脩,安排郑森去拜了孔子牌位。然后简单的向其他学生通告了一下,又有个孩子要和你们一起读书了,就收下了郑森。倒是那些孩子们对于郑森这个“神童”更有兴趣一些。

不过第二天,郑森这个神童就露底了。上午背书还好,但是神童也没表现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神奇的地方。到了中午之后,开始学写字,郑森就开始不断地受到王先生的批评。更是被罚写了好几次。到了晚上,对课的时候大家更是发现,其实神童什么的对课也不怎么样嘛。

此后的好些天里面,神童依旧泯然众人。在背诵和对对子上既不比别人出色,也不比大家差,至于写字,孩子们都觉得郑森的字其实还算好看,不过这些天来,因为写字挨骂最多的却也是郑森。几乎每天他都会因为被罚写而留下来,很晚才回去。只是这些孩子不知道,几乎每晚上,王先生都会单独给郑森讲解四书。

这天晚上,对课结束了之后,孩子们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郑森却还留着,因为中午写字的时候,有几笔写的不够好,王先生罚了他将那个字重写两百遍,这时候,他需要将这件事情做完。

王先生在书桌上点了一根蜡烛,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书,虽然这书书皮上是《四书集注》,但是据有些熊孩子的不可靠说法,里面其实是《忠义水浒全传》。然而郑森知道,那都是胡说而已。

“先生,写完了。”郑森好不容易将那个该死的忧郁的郁字写了两百遍,(繁体的哟)深刻地感到汉字简化实在是利国利民。(不服气的罚写“憂鬱的臺灣烏龜”一百遍)

“嗯。”王先生应了一声,结果郑森写满了字的纸张看了起来,看了一阵子之后,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跟郑森讲解四书,而是突然道:“阿森,人家一直把你当神童,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这一问很有的出乎郑森的预料,他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先生,郑森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天分。其实很多同学,比如阿英,比如阿亮,在很多地方都比我强。”

“嗯,你能这么说,就是你比人家都强的地方了。”王先生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注意你,你的心能定下来,做事情踏踏实实,这是他们不能比的。不过要说才思敏捷什么的,你虽然不算差,但还算不的神童,和洪巡抚当年那也是比不了的。科考这条路,毕竟是要靠文章花团锦簇的,我觉得你的文章,练一练,考个秀才是够得,但要中举人,中进士,却十分难说。不过我还有彦灏先生依旧对你非常看重,你可知道为什么?”

“学生不知。”郑森回答说。

“那好,我问你,读圣贤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当官?”王先生又问道。

“学生曾听人说,圣门学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想,读书不是为了当官,当官是为了能开万世太平。”郑森回答道。

“呵呵,彦灏先生说你乱七八糟的书看的其实也不少,倒也不错。这是张横渠先生的四句教。阿森啊,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在写文章上就强,比如太白东坡,你看他们写诗写文,何尝用了力气,却是天下无人能比。有些人在这方面未必强,但在发明圣贤之道上却极为出色,比如二程,比如朱子,若是论及文采,远不及太白东坡,却能为往圣继绝学,成一代大儒。阿森,我看你在这文章上的天赋只是一般,但在忠孝道德学问上的天赋却非一般人能及。所以我想,你现在我这里苦学几年,取个秀才回来还是有把握的,至于举人、进士,那就要看天意了,无论如何,需将心思放在学问道德上。那才是正途,才是万年不朽的事业。”

“学生受教了。”郑森点点头说。

郑森知道,郑芝龙当然是希望自己能考个进士及第回来,但郑森知道,大明朝没几年了,到了那个天翻地覆的时候,进士及第又有多大的意义呢?至于王先生所说的当大儒,这个世界真的缺少大儒,需要一个穿越者来做这样的事情吗?再说,当个大儒,又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郑森觉得,作为一个穿越者,为了自己的利益,走走历史的老路也没啥,比如说穿到了四十年前的欧洲,装装虔诚的神棍什么的,甚至于为了往上爬,把布鲁诺绑起来烧烤也不是不可接受。不过在把布鲁诺绑起来烧烤的同时,作为穿越者,他必须明白,布鲁诺比教会更正确。而一个穿越者,如果沦落到在烧死布鲁诺的时候,还真满心的对上帝的虔诚对异端的痛恨,那就真是废物了。若是这个时候,还穿越回来当状元,当大儒,那和《穿回大清做格格》之类的有什么区别呢?而且将穿越者远超时代的见识抛弃掉,将自己降低到土著的水平去和土著竞争,那不是自己发神经吗?

“不过因为原是羡慕这宅子的旧主人的,而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进卧室,大吸剩下的鸦.片,那当然更是废物。”郑森想道:“我可不愿意当这样的废物,要是穿越了,还是不能……那蝗军不是白来了吗?那我不是白穿了吗?我被穿越到这个时代里来,可不是为了当废物的。我来了是为了否定这个时代的。Iamtheflame,Iamthedeath,Iwaseverinnegativeelves!(我是火焰,我是死亡,我是永在的否定的精灵!)这才是我的道路!”

正文 第十一章,论各种三角形

在确定了以当“大儒”为目标之后,提高应考能力的训练却没有任何放松,甚至还更加紧了一些。毕竟,这是个看功名的时代,大儒固然不一定要当首辅做大官,但是功名还是必不可少的。若论大儒,明朝怕是没人比王阳明更有资格称作大儒了,而王阳明先生虽然没能考个进士及第,但也是进士出身里面的第七名了。当然,王阳明先生的这个进士也是考了好些年才考上的。

到了八月份,王先生就开始让郑森进行时文训练了,一开始是单向的训练,诸如破题什么的,再后来就是分段的写作,到了快到年底的时候,郑森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一篇八股文。

“阿森你的这篇文章,还是管不住自己,写着写着,又冒出自己的立论了。阿森,时文是要代圣贤立言,不是为你自己立言!就是阳明先生,在考科举的时候,也是要按照朱子的注解来作文的。唉!你这也真是……”王先生咬着牙骂道。

“先生,我前次听您讲‘知行合一’,《大学》八条目也极重‘诚意’,我心里是这样想的,若是不这样写,那岂不是意念不诚,意念不诚,心术就不正,那怎么能代圣贤立言?”郑森却有意的在哪里硬拗。

“唉!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这和诚意正心是一码事吗?”王先生气的胡子都飘起来了,“时文要考的不是你怎么想,是你觉得朱子会怎么想!这就像我问你,阿英和小武说了些啥,你该答什么?自然是回答说阿英说了些什么话,而不是你说了些什么话。这是一回事吗?所以你写时文,就是在转述朱子的想法,不是在讲自己的想法!我说你这孩子,在这事情上,怎么就这样钻牛角尖呢?”

听了这话,郑森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低下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师说的乃是正理,这里是学生想歪了。”

“你这小子,如今知道自己想歪了!”王先生哈哈大笑了起来,看得出驳倒了郑森的谬论让他很是高兴,“如今你既然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那就该知道在写时文的时候,真正的‘知行合一’当是如何了吧?”

“学生知道了。”郑森点点头说。

“你呀,真让然头疼!”王先生说,“那就把这篇文章拿回去再写一遍。”

……

送走了郑森,王先生关上族学的门,走进了自己的小院,他的妻子刘氏迎了上来,笑道:“今天怎么又这么晚?”

“还不是郑森那个小子,让他写篇时文,他就在那里胡说八道。所以我就把他好好的骂了一顿,呵呵……”王先生颇为得意的对妻子说。

“我说你也是有意思,骂一个小孩子骂得这么起劲,骂完了还这般得意,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玩游戏赢了另一个小孩子一样。”刘氏忍不住,便也讽刺了丈夫一句。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王先生不以为忤,反而笑着回答道:“只是你不知道,这孩子和一般孩子不一样,你不能把他当孩子看。这孩子将来要做圣贤的。如今我能趁着他还没成圣贤,先压他一头,岂不是人生快事?”

“这话也太吓人了吧?”刘氏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而已,俗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然’。何况是圣贤?”

“郑森这娃子可不是那种‘小时了了’的聪明,是有智慧。神童有两类,最常见的是骆宾王、王戎那样的聪明伶俐,不过郑森不是这样的,如果要我找个类似一点的神童,孔融可能更像一点。嗯,你别笑,我说的不是说‘君小时必了了’那时候的孔融,而是留下张俭,一门争死时候的孔融。而且,说到伶俐处,他也不差,加上又极其用功……老实说,就算文章,阿森也不差,如今他虽然只有八九岁,但这写的文章,其实已经不比一些秀才的差了,虽然文字上问题还多,但至少不向别人那样空洞无物,不知所云。”王先生这时候倒是夸奖起郑森了。

“那你还痛骂他?好像这些学生里你骂的最多的就是他了吧?”刘氏笑道。

“这孩子,有子路之风,真正的闻过则喜。况且你看孔子的弟子中,谁挨骂最多?子路挨骂最多了是不是?但是子路却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了。除了颜回,孔子最喜欢的学生恐怕就是子路了。”

你要是去翻看论语或是礼记,子路出场,很少有不被孔子批评的时候。但是卫国内乱,子路被杀的消息传来后,孔子悲痛之极,甚至到了“逾礼”的地步。按照《礼记·檀弓》中的记载:“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之,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依照周礼,于中庭而哭,是哭师之礼,有人吊而拜,则是以丧主自居。这哀痛程度,完全不亚于颜回去世的时候。

刘氏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听丈夫这样一说倒也明白了,于是她也正色道:“郑森既然有这样的资质,你这做老师的,倒是的确该把他盯紧一点,切莫荒废了人家。”

“这还用你说……”王先生却又笑了起来。

……

王先生一心以为郑森极为用功,那是因为他在教授郑森《四书》的时候,郑森的发问和回答都颇有深度。他并不知道,来自后世的郑森,接触过很多其他同样深刻的思想体系,见识和思维的深度早就远远的超过了一般的学子,在他看来郑森能提出那些问题,能有那样的思考,那一定是非常用功的结果,于是在他的想象中,郑森回了自己的小院里,一定是点上了蜡烛,在认真的研究那些儒家经典,甚至头悬梁而锥刺股也是颇有可能的。所以,有那么一次,在中午练字的时候,郑森忍不住的有点打瞌睡,王先生看见了,当然并没有像某个笑话中那样,对其他同学说:“你们呀,一些字就打瞌睡,看看人家郑森,人家打瞌睡都在写字,不知道比你们高明到哪里去了!”而是将他叫起来批评了一通。可是转过头去,王先生却进到里屋里,给郑森泡了一杯浓茶。而且晚上讲授经义的时间也比往常要短不少。

郑森每天回到小院里,也的确是在挑灯夜战,不过并不是真的在认真研究儒学,而是在忙着学拉丁语并翻译那本《论各种三角形》,以及代替自己的父亲给传教士汤若望写信。

《论各种三角形》是欧洲第一本系统的研究三角学的书籍,在数学史上的地位不低,但要说难度,却绝对不算难,至少在郑森看来,这种程度的内容根本算不上难。事实上真正花时间的倒不是对原文的翻译,而是借着翻译所做的注解。

《论各种三角形》中提出了正弦的概念,而在郑森给它做的注解中,依照后世的习惯,引入了坐标系以及代数手段加以分析,这也导致了在后来的历史上,关于坐标系和解析几何方法的发明权的争论。欧洲各国大多坚持认为笛卡尔是坐标系和解析几何的创始人,并将直角坐标系称之为“笛卡尔坐标系”;而东方国家则大多认为郑氏父子是坐标系和解析几何的开创者,于是称直角坐标系为“郑氏坐标系”。就像“毕达哥拉斯定理”和“勾股定理”一样。

而要做这个事情,这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就多了。结果这个注解的篇幅比起《论各种三角形》的原文还要长得多。结果直到十一月,这个事情才算是基本成型了。而在这期间,郑森也不断的通过书信的方式,把这些东西陆陆续续寄回给了自己的父亲。

这些在郑森眼中并不算难的数学问题,在郑芝龙看来就如同天书一般,他倒是也略约的研究了一下,最前面的部分倒是勉勉强强的懂了一点,至于后面的部分,就基本看不明白了。尤其是是郑森开始寄回他为《论各种三角形》做的注解的时候,他发现,看《论各种三角形》他倒是能看懂不少,而且有些东西,他觉得在指挥航海的时候好像也用得上,但是郑森的那个注解,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你说这个臭小子在搞什么玩意儿!这也能算注解?妈的他不做这个注解,老子还能看懂一点,他这一作注解,我反而什么都不懂了!”

依照郑森和郑芝龙原先制定的骗名声的计划,郑芝龙先将《论各种三角形》的译本通过耶稣会,寄给了正在北京的当钦天监的汤若望,顺利的和汤若望拉上了关系。

和一切传教士一样,汤若望对于那些有钱有地位,而又对“西学”感兴趣的人都是非常重视的,他认为只有透过这些人,才能让天主教在中国有更好的传播。如今福建的大富豪郑家表现出了这样的善意,汤若望当然觉得自己必须牢牢的抓住它。

汤若望在中国也好些年了,对于中国的情况也有相当深刻的了解了。他知道郑芝龙虽然富有,但在政治地位上却并不高。他也明白郑芝龙将这东西寄给他,多半是想要通过他巴结徐光启。虽然自从登莱之乱,徐光启的学生孙元化坏了事,导致徐光启也受到一定的拖累,不过他的地位和影响至少目前还不是郑芝龙能比的。

于是汤若望便将这部作品交给了徐光启。然后,嗯,麻烦就来了……

正文 第十二章,西学泰斗郑芝龙(1)

徐光启那个时候身体已经不算太好了,但是还是颇为认真的看完了这本书。然后透过汤若望,给郑芝龙去了一封信,讨论这本书中涉及到的一些学术方面的方面的问题。当然,徐光启是不会直接给郑芝龙写信的。那样可能会有很多政治上的麻烦。虽然徐阁老自己的打算一直都是等着把新历法搞完然后就光荣退休,回家养老。但是人家是不是这样看就难说了。指不定就有人想要让他快点退休好腾个位置出来呢。所以,和一个地方武官,尤其还是一个招安过来的武官通信这样的事情,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不过汤若望就没有这些方面的顾忌了,他本来就是个外国传教士,钦天监什么的也不是真正特别要害的部门,和郑芝龙有点书信来往,那算不得什么。于是徐光启的哪些问题就透过汤若望的信件,送到了郑芝龙的面前。

这信件的落款是汤若望,不过郑芝龙很清楚,这里面的很多问题怕都是徐光启的。只不过这些问题,郑芝龙都是完全搞不清楚的。而且他现在也没有时间来搞清楚这些事情了,因为荷兰人好像又有点蠢蠢欲动了。

几年前荷兰人曾经一度在澎湖登陆筑城,后来大明水师(那个时候还是最正宗的大明水师,由俞大猷的儿子统领的。)击退了荷兰人,夺回了澎湖。如今这些荷兰人好像在和刘香他们勾勾搭搭的,虽然刘香如今主要是在广东那边的海面上出没,但是要说他对于福建这边没有野心,郑芝龙是绝不会相信的,因为他太熟悉自己的这位结拜兄弟了。而且,荷兰人也的确有理由倒向刘香。

首先,自己这些年和西班牙走得更近,荷兰自然是有些不满的。而且如今整个西方和明朝主要的贸易都要通过郑家的手,都要被郑家拔一次毛,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大,郑芝龙觉得,如果自己是荷兰人,多半也会非常动心。

前几个月,荷兰人就不止一次的提出,要求郑芝龙允许他们自行上岸和明朝贸易。这样的要求当然被郑芝龙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开玩笑,你们自行贸易,那我的钱不是白白的少了吗?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妥协的可能,所以郑芝龙估计,新的战斗怕是不可避免了。所以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待在水师中,查看训练,为将来的战斗做准备。

不过,骗声望,拉拢一部分读书人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也绝对不能放松。所以,郑芝龙就将这信件直接送到郑森那里,让他来做回复。当然,他也给郑森派了一个师爷过去,帮他起草回复的信件,免得郑森因为不明白规矩,弄出什么礼节上的错误。

于是郑森就顺带着将他的那些所谓的注释放在回信里面了,结果,汤若望那边又回了信,说是过了年之后,会有几位对此感兴趣的教友希望来福建拜访郑芝龙,并且向他请教一些数学问题。

郑芝龙估计这个时候郑森正好在家里,他决定,这些人来了,就交给郑森来接待好了。

“阿彩啊,”郑芝龙把郑彩叫了过来,“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大哥,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郑彩赶忙说。

“是这样,过年之后,有几个人会来找我,这些人都是耶稣会的信徒,喜欢西学的读书人,里面有一两位是朝中徐阁老的学生。到时候,你配合阿森接待一下人家。”郑芝龙交代说。

“徐阁老的学生!”郑彩吓了一跳。虽然这些年跟着郑芝龙,郑彩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不过有阁老的学生来郑家拜访的事情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知道那些读书人可是一向不把他们这些武官放在眼里的,更不要说还是招安的武官。前次在郑彩陪着郑芝龙到福州公干,就有秀才当着他们的面鄙薄他们不过是“海寇”而已。那些有了功名的读书人一个个傲气的很,哪里肯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居然有阁老门下的学生自己上门来拜见郑芝龙,这可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大哥你不见见他们?而且阿森虽然聪明,但现在还是个孩子,却怎么好让他……”郑彩问道。

“见什么见。”郑芝龙说,“他们是来谈西学的,谈那个什么三角和坐标轴的。这东西咱们这里除了阿森,还有谁说得清楚?我要一见他们,不漏了底子才怪!倒不如先去躲起来,就让阿森去和他们谈。嗯,洪家族学昨天就应该已经停课了吧?阿森最多后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和他细细商量。还有,等阿森回了,让阿渡他们跟着阿森学学西学,尤其是学学三角,咱们家毕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这些东西海上用得上。”

“好的,大哥,我知道了。”郑彩回答说,他明白虽然这半年时间郑森不在家中,但他在家中的地位却更加巩固了。而最后郑芝龙的那个吩咐,实际上就是要确立郑森在他的兄弟们当中的威望和地位。

……

“好冷!”坐在火盆边,陈洪绶把披在身上的一件棉袍又拉紧了一点,然后朝着站在画船窗口旁看风景的那个人嚷嚷道:“张宗子,你且把窗户关一关,我都快冻死了!”

“你这厮真是无趣!”站在窗口的那人笑骂道,“原本以为你是个雅士,才邀你来湖上看雪,却只躲在那边向火。真不知道你的那些美人图是怎生画出来的?”

“你这厮!某到这里的时候,你都已经向了半日的火,酒都喝了一壶了,自然不冷了。我可是一路顶着风过来的,身上还没暖和过来呢!”陈洪绶也笑骂道。

张宗子,也就是后来颇为著名的文学家张岱。这人出身名门,他们家从他高祖一辈起,代代都是进士。曾祖父更是中过状元。而张岱本人自小就聪慧过人,有神童之名。六岁那年,他的祖父带着他到杭州,真遇到他祖父的朋友名士陈继儒(陈眉公)骑着一头大角鹿来钱塘游玩。陈眉公早就听说张岱擅长对对子,便指着画屏上的李白跨鲸图出上联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张岱立刻就回答道:“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时人为止绝倒。轮到对对子什么的水平,郑森拍马也是赶不上张岱的。

张岱出身好,家里有钱,又非常聪慧,自然是人人喜爱,结果一来二去的,就养成了一个高雅的纨绔。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是个“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的纨绔。

张岱听了陈洪绶的话,只是一笑,顺手关了窗户,转过身来走到陈洪绶身边笑道:“我近日在青云观,见到章侯你新画的三坛海会大神像,才知道你也在这一带。你那副哪吒像英气勃勃,着实画的不凡!比你以前画的那些神像都要好。我且敬你一杯!”说着便拿起放在汤桶中热着的酒壶,给陈洪绶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两人各自拿起酒杯,各自喝了。

陈洪绶此时也暖和过来了,便对张岱笑道:“这哪吒画得好也不稀奇,因为有个范本。”

张岱听了,立时便来了兴趣,忙道:“你且说说,你在哪里见到了这般的孩子?”

“几个月前,我与泉州洪彦灏游开元寺,遇到了总兵郑芝龙的儿子郑森,青云观中的哪吒像,便是依照着那样子画出来的。只是手中画出的人像和心中记得的却总还是颇有不同。心中想的,手下却偏偏画不出来。”陈洪绶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手下之画与心中之画,总是有差别的。”张岱说道,“不过听你这感慨,倒好像青云观的那个哪吒像,和你遇到的那个谁来着……”

“总兵郑芝龙的儿子郑森。”陈洪绶说。

“我听你那意思,好像这孩子比你画的那个哪吒还要出众不成?”张岱好奇地问道。

“不错,那孩子生的很是俊俏,这也罢了,只是那鼓英气,直若莫邪太阿脱鞘而出,锐不可当,实非丹青所能形容。”陈洪绶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张岱越发的感兴趣了,忙道:“章侯,快与我说说那故事。”

陈洪绶笑笑,便将那日遇到郑森之事与张岱说了。张岱听了抚掌笑道:“此子颇有陈.元方之风!有趣!有趣!尤其是教训尔等的,以及论信与不信的几句话大妙,当浮一大白!”

“你这人!我出洋相,你便高兴!”陈洪绶笑骂道。

“无妨无妨,等将来我出洋相的时候,你再高兴回来就是了。哦,对了你刚才说此子的父亲是谁?”

“厦门游击将军郑芝龙,据说此人本是纵横海上的巨寇,后来受了招安,扫平了其他的海寇,就当上了这个游击将军。”陈洪绶回答道。

“郑芝龙?”张岱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前些日子遇到周伯符,据他说,过年之后,他就要去一趟福建,便是去找这位郑芝龙探讨一些西学。据他说,这郑芝龙精通西洋几何天文之学。看来这人虽然是海寇出身,但也不是没有学问。有这样的一个儿子,倒也不奇怪了。”

“周伯符?”陈洪绶笑道,“莫不是攒了一年多的粉头钱,壮着胆子悄悄跑到万花楼,却在万花楼门口被老婆堵住,白白的丢了私房钱的那个?”

“正是这只鶸鸟!”张岱哈哈大笑道。

正文 第十三章,西学泰斗郑芝龙(2)

“你知道,这周伯符是信天主教的。”张岱继续笑嘻嘻的爆料,“那你可知道这周伯符是为什么信了天主教的?”

“为什么?”陈洪绶也来了兴趣,抬起头来望着张岱,“少卖关子,快说快说!”

张岱原本还想停住不说吊吊陈洪绶的胃口,但不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听说——这只是传言,做不得数的——我听说,是周家嫂子先信了天主教,然后伯符兄才信的。你猜猜,周家嫂子为什么信天主教?”张岱望着陈洪绶,笑得眼睛变成了一双弯月亮。

“你的意思是……周家嫂子信天主教是因为天主教不准娶妾?”陈洪绶似乎有些明白了。

“然也!”张岱忍不住抚掌大笑,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忍住,又说道:“如此一来,很多好玩的东西,伯符兄就都不能玩了,比如喝花酒呀什么的,都不行了。周家嫂子一方面将他的钱袋管得紧紧的,一方面又广布耳目,如今伯符兄到了外面,见过什么人,说过几句话,每句话说的是什么,周家嫂子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弄出厂卫来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另外,周伯符他身边的跟班,难道都这样铁了心向着女主?另外,周兄他就不能一振夫纲?”陈洪绶不解道。

张岱听了解释说:“周兄口袋里没银子,那些跟班佣人的月钱都是在周家嫂子那里拿的,自然不会站在周兄那边。至于周兄,对嫂夫人是又爱又怕,还振什么夫纲?怕是有时候真有点苦在其中亦是乐在其中。你和伯符兄不熟,不知道这人原本也是最爱玩儿,最会玩儿的一个人。想当年,和我一起,什么没玩过。如今,好多东西玩不了了,便玩起了西学。比如说,周兄前些日子就玩起了磨西洋望远镜。要说他做的望远镜,倒真是一样好东西。我这里便有一个,出游的时候带在身边,千里之景,若在目前。而且,灯会庙会之时,用来打量观赏女子,也是一绝。可要我拿出来给陈兄鉴赏鉴赏?”

“如此奇物,自然是要看看的。”陈洪绶也笑道。

张岱挥了挥手,他的小童便从书箱里拿出了一个黄铜的大棒槌状的东西,递给了张岱。

“便是此物。”张岱双手接过来,然后将望远镜递给陈洪绶道:“一端对着眼睛,一端对着要看的东西便可。”

陈洪绶结过望远镜,只觉得手中一沉,勉强举着凑到眼前,却看到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东西看远处才清楚,而且要找个东西架起来才看的清楚。”张岱笑笑说。

“这也是公子自己一定要个放大倍数最大的,说是要看月亮找嫦娥。结果周公子便做了这么一个这么大的。从公子那里骗了好几百银子。只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反正回去还不是……”张岱的随身小厮插话道。事实上,望远镜这东西,倍数若是太大了,手上拿着,只要抖一抖,画面就会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了。所以外出旅行什么的,手持式望远镜的倍数,最多不超过10倍,超过了,就要用支架了。

“洗砚,这种事情是你能乱说的吗!快去把架子拿来!”张岱喝到,不过看看他的脸,你就会发现,张岱虽然很努力的绷着脸,但是嘴角却忍不住的往上一勾一勾的。可见,张岱并没有真的为此生气,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哦。”洗砚应了一声,便跑去拿架子,嘴里还嘟呶着:“连上架子,好几十斤,只是为了炫耀,便不怕把我累死。”

“这小厮,越发的懒惰了,便连我都编排上了。”张岱忍不住笑道。

“张宗子,我倒是觉得,你这小厮是个实在人,愿意说实话,不像你,你敢说,你刚才不拿架子出来,不是故意看我出洋相?这一定是你当初也这样过,便来折腾我。”陈洪绶佯怒道。

“却正是此意。”张岱也不辩解,直接认了,然后又自己端起酒杯来喝了一杯,慢慢说道:“我与章候,兄弟也,祸福共之。我有美食,章候在,必分之;我被人耍,章候在,敢不不与章候共之?”

这时候,洗砚已经把放望远镜的木头架子拿出来了,张岱便吆喝着洗砚将窗户打开,将架子放到窗口,将望远镜架上,忙乱了一番,又请陈洪绶来观看。

看过了望远镜,两人又坐下来说话。

“周伯符从西洋传教士那里学得了一些西学,又好玩,又缺钱,便玩起了做望远镜。嫂夫人见到他做这个东西,不用往秦楼楚馆跑,自然也不限制,于是周伯符每日就以做望远镜,看月亮,看星星,看风景,抽空趁嫂夫人不在看人家家里的美女为乐。前不久,我以数百金求得此镜,其实,不过借此使伯符兄兜里能有些须银子。不想还是在万花楼门口被嫂夫人打了劫。不但我给的钱没了,便是他原来藏起来的一点私房钱也没了。嗯,听说他这次出门,是受了钦天监的汤若望之托,去和郑芝龙讨论一些西学方面的问题。呵呵,我又听说,那郑芝龙富甲一方,这鶸鸟该不是顺路去打打秋风吧。”张岱笑道,“也不知道,他这一去,见不见得到你说的那个哪吒……”

“估计他要去,也是过年之后的事情了,我听说郑森如今跟在洪家——便是洪亨九他们家的族学里读书,若是去的晚了,怕是就见不到了。”陈洪绶回答道。

……

要说对耶稣会组织的这次来访的重视程度,郑芝龙是远远的超过了耶稣会。在过年之前,郑芝龙便挑出了一条好船,让人细细的清洗了一遍,又叫人找来惯做游船的工匠,将船舱又细细的整理了一番。然后打发人将这船开到松江去,等着接耶稣会的这些访客过来。

只是这时候正是过年,依着中国的习惯,不过正月十五,那些信了天主教的秀才们是绝对不会出远门的。就算过了十五,考虑考虑过年的辛苦,不休息个几天,也还是出不了门的。所以一直到正月二十五,正月都快过完了,这些人才慢吞吞地动了身上了郑家派来的海船。

若是依着后世的规矩,郑森早就该开学了,只不过这个时代和后世首先在气候上就差异很大。这时候正是所谓的小冰河时代,冬天格外的长,也格外的冷。所以,过年的假期倒是很长。

周伯符和另外的两个秀才,还有两个传教士一起上了郑家的船,这两个秀才一个姓苏,叫苏和,字节礼,他是崇祯元年松江府的癝生,据说,他们家和徐光启他们家乃是世交,着苏和的祖父当年是和徐光启一起进学的。这位苏和四年前勉强的考上了秀才,靠着会使钱,在朝中又有点门路,不过几年居然弄成了癝生。不过这人的才华有限,他的科举之路怕是到这里基本也就到头了,只能慢慢的熬年头,等着当贡生了。

他们家里做着丝绸的买卖,免不了经常和洋人打交道,又和徐光启有交情,也就跟着信了天主教。这苏秀才算数的本事倒是不错,跟着那些传教士,很是学了些西洋数学。然后据说就接连的把好几个做假账黑钱的账房先生送进了牢房。

还有一个秀才年纪大一点,也是松江府本地增广生员,叫做张大防,也信天主教,据说数学非常好,一度还做过徐光启的学生孙元化的幕僚,后来孙元化在登莱之乱中坏了事,最后,丢了性命,张秀才却是腿长,居然跑了出来。

至于两个传教士,一个是意大利人,本名叫伦蒂尼,到了中国之后,取了个中国名字就叫做伍伦备,另一个是个奥地利人,本名叫佩尔莫,到中国后取了个名字叫穆天德。

五个人加上秀才们的书童一共是八个人,上了船,在海上走了几日,总算是在二月初三到了安平。下了船,便看到有十多个锦衣花帽的仆役赶着好几辆马车等在码头,更有一个穿着一身武官官服的人和一个小孩子站在码头上迎接。

看到那个身穿青袍的武官,周伯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那武官上前来,寒暄了两句,便告诉大家,事情不巧得很,两天之前,郑芝龙接到巡抚的命令,说是海上巨寇刘香,又在不断搅扰地方,郑芝龙便率领舰队出海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海上之事,实在是做不得准。”那个自称郑彩的七品武官说,“大海茫茫,要找到刘香的船,谈何容易,若是运气好,一下子便碰上海寇了,说不定半个月,将军便能凯旋而归,若是不巧,总是撞不到刘香,怕是半年都不见得能回来。将军知道各位要来,只是王事不可耽搁,只得去了。将军知道个位来意,所以留下了不少的书稿,让下官交给列位斧正。另外,将军的长公子阿森,年纪虽小,却也喜欢西学。各位都是西学大家,将军也有意让各位指点指点阿森。”

正文 第十四章,西学泰斗郑芝龙(3)

到了地方,却听到要见的正主居然不在,周伯符却并不觉得十分扫兴,因为他这次出来,讨论数学什么的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是借机会出来放纵一下却是更为重要的目的。只是身边跟着的这个周白,虽然从小时候就跟着自己了,但却是个叛徒,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甩掉,才好快活。只是这个周白,将自己盯得紧紧地,一点不肯放松,更不肯帮着撒谎,真真可恶!

周伯符也问过周白:“让你帮着撒个谎你都不会?”周白答道:“少爷你对着夫人都撒不好谎,我如何撒得好谎?”总之,这个周白,已经完全叛变了,真真可恶。

虽然郑芝龙不在,但是他留下的文稿,大家还是有兴趣的。于是大家便都上了车。

进了郑府,郑彩赶忙给众人接风洗尘,盛宴之后,便安排了下了住处。穆天德又问起那些书稿,郑彩便取了出来,交给他们细看。

书稿拿出来,周伯符只是一看,便差点笑出声来,心中自语道:“真不亏是武将,这笔字拿出来,贴到门上,晚上能吓死一大排鬼!”不过心里笑话归心里笑话,书稿还是要看的。周伯符来之前,也看过了郑芝龙翻译的那本《论各种三角形》了,大部分的地方他还是能懂的,包括那上面的那些难懂的注解,他也弄懂了不少。但是如今再一看这新的对注解的注解,周伯符又发现,很多地方不太明白了。

“有算盘吗?有笔墨吗?”周伯符低着头看着文稿问道。

“有的,有的!”有人递上了算盘和笔墨。

“周白!我说,你算!”作为秀才,亲自打算盘,总是不太好的。

过了一会儿,周伯符停了下来,开始咬手里的笔杆子。

“这不对呀?伍伦备你过来看看,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伍伦备牧师赶忙凑了过来,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伍伦备摇了摇头说:“周,这个地方我也没太看明白,也许,如果郑将军在家里就好了。”

“哪里?哪里有问题?”突然有个声音问道。

“这里,没看明白。”周必福没来得及回头就直接说。

“这里,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一个小脑袋挤了进来,“哦,这里呀,你看,这里我们可以这样变个形,嗯,还是这样写来得简单……”

周伯符这才发现,挤过来的居然是郑芝龙的那个大概八九岁大小的儿子。只见这孩子拿着一根碳棒,在白纸上呼呼呼的写下了一长串的式子,然后又感叹说:“果然,就像老爹说的那样,这西洋数学,还是用西洋的式子来得方便。嗯,你们看,没问题了吧?”

于是大家果断的面面相觑了。

接着就是郑森大显神通,给那些来访的学者细细的讲解坐标轴的运用,三角函数曲线,以及如何在坐标系中用代数手段来解决几何上面的难题。听得围在一边的那几个秀才和传教士都是一愣一愣的。

“好了,大概是这样子吧?没问题了吧?”邓森放下了手里的碳棒。

……

“郑家小哥?这样难的问题,你怎么能弄得这么明白的?”苏秀才首先反应了过来。

“此家父所教。”郑森赶忙回答说,一切都在很顺利的依照计划进行。如今,郑芝龙压根本没出场,但在别人眼里,仅仅只是他教出来的一个小孩子,就有这样的水平,那作为师父的郑芝龙自然就更是深不可测了。如此一来,郑芝龙在大家心中的形象立马就变了。以前周伯符等人听到郑芝龙的名字,往往会在脑袋里自己脑补出这样的一幅画面:

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铁塔般的一条黑大汉,脸上满是络腮胡子,根根赛过钢针,手里操着两把大斧,从那边船上大喝一声,跳将过来,喝问道:“你这几个撮鸟,是要吃混沌,还是要吃板刀面?”

后来看了郑芝龙翻译的《论各种三角形》,于是郑芝龙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就又有了些变化。虽然他们很怀疑这书多半是郑芝龙出钱请人搞出来的,他自己其实所知不多。不过知道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花钱请人家做的,这形象也绝对不是前面的那种黑老三类别了。于是郑芝龙在他们心中的形象立刻就又变成了这般模样:

身材中等,面皮白净,三角眼睛,鼻子上架着一片西洋眼睛,一手拿着账单,一手拿着一把金算盘,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将算盘子拨弄的啪啪作响……

而如今,郑芝龙不在,若是郑芝龙让某个幕僚接待他们,和他们讨论,不,应该说是讲解教授西洋数学,他们都会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是完全有道理的。这个郑芝龙就是个想要欺世盗名的奸猾之徒。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郑芝龙不在,却留下了一堆深奥的手稿,而且能对这手稿加以解说的,居然是他的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的儿子都这么厉害了,那他本人岂不是……于是在这些秀才的脑袋里,郑芝龙的形象又一次的发生了变化。

瘦高身材,白净面皮,五缕长髯飘洒胸前,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摇着羽毛扇,气质儒雅,虽然是武将,但看过去却更像个书生。

而郑芝龙此时未能在府中欢迎他们的事情,他们也觉得可以接受多了,毕竟人家是忠于王事嘛。

当然,郑森这样安排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为了给郑芝龙刷点声望,郑森知道,西学这个东西虽然在士林中有一点影响,但是影响还是相当有限。由这个而来的声望其实比柳敬亭说书的那个声望强得也有限。不过是稍微能改变一下郑芝龙的形象,并且提供一个和士林攀上关系的途径罢了。而这些东西,意义又有多大呢?作为穿越者的郑森知道,随着十多年后的满清入关,士林中的声望,甚至士林本身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不过这一点郑芝龙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会认为这些事情非常非常的重要,非常非常的有意义。而做成了这样的事情的郑森自然就会非常的受重视,在家族中的发言权也就会更大。在原来的历史上,郑芝龙向满清投降之后,坚持抗清的郑成功一开始,仅仅只拉出了几千人马,郑家数万人的军队大多都投降或是溃散了,郑家的财富更是几乎丢了个精光。后来郑成功花了很大的力量才一步步的恢复了一些力量,其中的艰难实在是数不胜数。作为穿越者的郑森可不希望自己也要从那么低的起点起家。在他的心里,到那个时候,整个郑家的力量,都必须为他所用。所以在这十来年中,他要在家族中建立起自己的威望,自己的班底,甚至如果需要的话,也要建立起足以在关键时刻架空郑芝龙的力量。所以,对于郑森来说,时不我待,出名一定要早,掌权一定要早!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郑森成功的将这次学术交流会开成了报告会,每天的流程基本上就是,郑森就一些问题进行讲授,然后其他人就疑难问题提问,然后郑森再进行讲解。这样忙活了大概半个多月,整个的学术交流会也顺利的完成了,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一次成功的大会,然后嘛,依照天朝惯例,当然就是发发纪念品,顺带着组织一次公款旅游了。

于是每个与会者都得到了一些小纪念品,当然只是纪念品,绝对不是什么金子银子银票什么的。那些东西都太俗气了,所以,每位与会的代表都得到了一个用黄金制成的,足有一斤重的,雕工精美的十字架。什么,你说这东西就是黄金的?这怎么能一样呢?黄金,他就是钱,直接送钱,这多低俗!你这不是侮辱人家读书人的人格吗?可是黄金十字架和黄金就是两码事了。首先,那是十字架,是高尚的信仰的象征,而且你看那黄金十字架的做工是何等精美,这是艺术品好不好?艺术品,你懂吗?送艺术品,那是高雅人士的事情,能算送钱么?所以说,你们这些土包子,真是太……嗯,你说张秀才回到自己房间里之后,搂着那个十字架又是哭又是笑的在干啥?那是虔诚的表现好不好,人家张秀才抱着十字架,想起了耶稣基督为了拯救人类,勇敢的……这才如此感动好不好?什么你说张秀才还用牙齿咬十字架?那明明是亲吻基督的圣像好不好,这是虔诚的表现!

总之,这件符合天主教徒身份的,小小的纪念品等到了大家一致的喜欢,包括那两个传教士。除了这件纪念品,剩下的就是公款旅游的事情了。

依照周伯符的想法,最好是能有一个风俗一日游,不不不,应该是福建风俗半月游或者一月游,当然,也不能太久了,毕竟,周伯符还是很想念老婆的。只是同行的人当中却有两个传教士,这实在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虽然据说不少传教士对于风俗观光什么的也很有兴趣,尤其是对于那些可爱的男孩子更有兴趣,只是当着信徒的面,似乎不太好。不过周伯符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因为教会的一些事情,这两个传教士就不参加公款旅游了,而是要先一步回去了。现在对于周伯符来说,剩下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对付周白这个叛徒了,不过周伯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大不了,爽完了,再回家去跪算盘不就得了,难道她还真的能把自己休了不成?

正文 第十五章 ,无心之言

不管周伯符打算怎么样对付周白这个叛徒,总之,在郑家的安排下,三个秀才以及他们的跟班,都坐上船去公费旅游去了,至于旅游的地点,说来可笑,经过了一段讨论之后,最后的结果并不是到福建最有名的武夷山去,而是去金陵游玩。据说,这是周伯符鼓动的结果,而他说服其他人的理由是:“反正是花郑家的钱,相比穷乡僻壤的武夷山,金陵能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多多了,尤其是秦淮河一带。”

几个秀才前脚一走,第二天郑芝龙就回来了。其实郑芝龙一直都没走多远,一直都在关注着这场旨在帮他刷声望的表演。每天实际上也都有人把具体的情况汇报给他,而每次看到新的消息,看到那些秀才们感叹说“不意福建竟有飞黄先生这样的西学大才”“某当年也曾辅助孙元化造炮。孙先生在莱登坏了事,这便不说了,但要说造炮,自然少不得西学,尤其少不得三角。我在军中,也见过不少的西洋学者,其中不乏对三角、几何颇有研究者,然而这些人的学问,和飞黄先生的一比,那真是及肩之墙和数仞之墙之别。只可惜,没能亲见一面”之类的消息,尤其是在弄明白了及肩之墙和数仞之墙的典故之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甚至直接抓住站在身边的弟弟郑芝虎就自我表扬起来了。

只不过那郑芝虎却不是个肯凑趣的,如果这时候站在一边的是郑彩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那定然是要顺着郑芝龙的意思,让郑芝龙高兴高兴的。然而,郑芝虎却不是这样,反而说:“这有个什么好高兴的,一群穷酸,拿了大哥那么多的钱,自然要夸个几句。再说了,不过是一群秀才而已,连个官都不是,他们吹吹,又有个什么屁用?”

“你呀,你就是个粗坯,只知道砍人!这些事情呀,你完全不懂!”郑芝龙摇了摇头说。

对于大哥的这个评价,郑芝虎倒是服气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脑袋瓜子比不上大哥,不过他还是不觉得这些举动有个什么意义。

“大哥,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粗坯,不过我还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处。这不但赚不到钱,还要亏进去本钱,有个啥好的。”

“你呀!”郑芝龙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大哥你别生气,你也知道我,我就是想不明白,胡说而已。”

“滚尼玛的!”郑芝龙笑了起来。

……

虽然对于郑森的这些刷声望的做法,郑芝虎并不太支持,但是对于郑森,郑芝豹却是非常喜欢的。这当中的一大原因就在于,郑森也是他的得意学生。

作为一个武将家庭出身的孩子,即使在郑芝龙的设想中,郑森应该走科举这条路,但是学学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于是,在郑森去洪家的族学读书之前,郑芝龙就一直让郑芝虎安排郑森学点武艺。

老实说,相比郑森学“文”的“天赋”,他在学武的天赋方面就真的只是很一般而已。因为这个是真的没办法造假的。哪怕他看过一大堆的武功片,也看过不少的拳击比赛和冰球比赛(看过的都知道,冰球比赛最大的看点其实是打架),但这并不等于他就能打得过别人。

但是郑芝虎对于郑森却非常满意,这主要是因为这么三点,一点是郑森肯吃苦。这个时候,郑家的下一代大多觉得,自己是轮不到做跳船帮砍人的事情了,加上富贵日子过得多了,练武的时候,也就吃不得苦,下不去功夫了。

不过郑森和他们不一样,因为郑森知道,乱世已经开始了,而且还只是开了一个头而已。今后自己和郑家更多的还是要靠武力来经营。虽然如果可能,郑森并不想亲自上阵开无双什么的,但是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什么有风险的事情?秦始皇遇到过荆轲、高渐离、张子房行刺;汉高祖多次在战场上亲冒矢石,甚至还被项羽射中过一箭;唐太宗更是多次冲锋陷阵,阵斩有名有姓的将领不在少数;宋太祖甚至干脆就是崩于箭伤;我大明的那两位祖,哪一个不是百战余生?世间岂有不冒风险而能得天下的?学出一身的好武艺在事实上对于郑森而言,比学会写八股文要重要得多,又怎么敢不认真呢?于是相形之下,郑森自然就表现突出了。

至于第二点,那就是当郑森从洪家族学回来之后,郑芝虎检查了一下郑森的武艺,却发现郑森真的就像海大富报告的那样一直都没落下练习,无论是反应的速度还是动作的敏捷协调,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自然也让郑芝虎非常满意。

至于第三点,那就是郑森愿意听郑芝虎吹牛皮。虽然郑芝虎没有配合郑芝龙吹牛,但是郑芝虎自己却是一个喜欢吹牛皮的人,没事经常喜欢给小辈们吹嘘他当年是如何手持一把大刀,抢下一条又一条船的故事。

然而,郑芝虎的口才并不算好,讲起故事来,什么抖包袱啦,什么扮猪吃老虎啦,什么装逼打脸啦,统统的不会,讲来讲去,无非就是:

“二叔我第一个跳上了那条船,刚一落地,就有个杂种拿着刀朝着二爷砍过来了。于是二叔我用盾牌一挡,那货就被撞趴下了,然后二叔我手起刀落,就砍死了那个没用的杂种。接着我有砍翻了一个,然后又砍翻了一个,然后又砍翻了一个,然后那些没用的就都丢了刀子,跪在船板上磕头……”

这种故事其实熊孩子们都是很爱听的,问题是郑芝虎的每一个故事都是这样,几乎毫无区别,以至于到后来他刚开口,熊孩子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就抢在他前面替他说道:“二叔第一个跳上船,刚一落地,就一刀砍死了一个杂种,接着又砍死了第二个,然后砍死了第三个,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然后那些杂种们就一起跪下投降了……”于是其他的熊孩子们就一起哄笑起来,接着就在郑芝虎反应过来之前,四散而逃,只剩下郑芝虎在那里四顾茫然。

只有郑森是个例外,郑芝虎任意一次吹牛,只要郑森在,至少就能保证一个不跑的听众。更为重要的是,郑森可不是单听听的,他还会在合适的时候插话进来,通过提问呀什么的方式将郑芝虎千篇一律的故事变得生动起来。其实郑森倒并不是想要捧捧自己的二叔,而是想要通过和他的交谈,更多地了解海上作战的情况,为将来的海上作战做准备。

“二叔,要是有一天,小侄对面的船上跳过来一个比二叔你还能打的,你觉得小侄该怎么办?”郑森很诚恳的问道。

“怎么办?凉拌!”郑芝龙两眼一翻说,“一堆人一起上,围着砍,用人堆死他。只要自己不怕,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砍人是力气活,就是你二叔我,真的要一口气砍翻十来个人,也会累得像条狗。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刀砍过来,武艺再高也挡不住。”

“那二叔你每次跳过去,人家怎么不这样对付你呢?”郑森问道。

“二叔我又不是一个人跳过去的,我们人一般比他们还多呢。”郑芝龙撇了撇嘴说。

“那要是对面跳过的人不比我们这边少呢?”郑森问道,“有没有类似于戚爷爷的鸳鸯阵那样的阵势能对付这样的高手呢?”

“船上狭小,加上到处都是些零碎东西,哪里摆的开什么阵势?这不是陆地上,在陆地上,武艺再高,碰上了结阵而战,都没太多办法,但是在船上,还是实打实的要看自己的功夫呀。”郑芝龙摇摇头说。

“那火枪如何?”郑森问道。

“那东西不好用,远了打不准,近了最多打一枪,若是没打中,就要被人砍了。”郑芝龙摇摇头说,“你二叔我遇到火枪不止一次,但是在海战的时候,真能把火枪打准的,我是一个都没见到。”

“那用渔网行不行?”郑森又问道。

“渔网?”郑芝虎吃了一惊。

“对呀,那天我在仑苍的码头上,看见两个人打架,一个小个子的看上去完全不是另一个大块头的对手,不想他却突然操起一副渔网撒了过去,将那个大个子网在里面。那大个子虽有力气,却是动弹不得,被拖倒在地,一顿死打。我想,要是在海战的时候,突然被人家用渔网网住了,是不是武艺再高也没办法了?”

“嗯……”郑芝虎想了一阵子,然后说:“要是事先没有准备,真还没什么办法。就是有准备,也是非常凶险。比如说,手上有一把极为锋利的小刀,就能割开渔网,只是这需要时间,真的拼杀的时候,哪有时间去干这个?除非正好在船舷边上,先直接翻入海中,然后在水里割开渔网,但是还是凶险。嗯,这一招用来对付高手不错,先让一个人去和他纠缠,然后渔网撒过去,把两个人一起网住,然后一刀子下去就……我真得防着这招一点。”郑芝虎点点头说。

正文 第十六章,重视

又过了几天,郑森照样又去了洪家的族学读书,除了书信往来越发的频繁之外,似乎和去年倒也没什么大的区别。这些通信大多也和郑森盗版来的解析几何和三角函数有关。不过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关于家族的生意,以及海上的情报。一开始,郑芝龙只是要求郑森就某些具体的问题作出分析和判断。

每次郑森针对这些东西做出判断之后,不久之后就会得到郑芝龙的一封厚厚的回信。在这封信里,郑芝龙对郑森做出的分析和判断,给出了详细的点评,一方面对于分析正确,判断准确的地方给与称赞,另一方面则着重指出他在对情况进行分析的时候的各种疏漏加以指正和点拨。

郑森明白,这种情况的出现意味着自己已经越来越受到父亲郑芝龙的器重了,如果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族的嫡长子,那现在倒是该藏藏拙了,免得过了头导致父亲的忌惮。虽说父子天性什么的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在权力面前,这东西很多时候都靠不住。汉高祖能为了权力要项羽“分我一杯羹”,武则天能为了权力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像摘瓜一样的一个一个的摘掉,郑森自问,如果到了满清打过来了,他的父亲郑芝龙和历史上一样打算投降满清,而自己手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权力了,那自己会不会向李二学习,发动一次政变,然后把老爹软禁起来养老呢?郑森知道,自己只要有能力这样做,多半会这样做的。当然,这样做也可以解释为爱护父亲,免得他像在历史上那样被满清抢光了钱财然后杀头。可是如果,当然,作为穿越者的郑森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如果真的出现了和历史上一样的情况,郑芝龙已经落入了满清的手中,而且也和历史上一样写来了劝降信,自己会不会像历史上的那位郑成功一样回信说“老爹你放心,万一你真的被满清杀了,也有儿子可以为你报仇”呢?

虽然郑芝龙对郑森真的非常好,虽然郑森也十分的感激,然而他也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绝对没有其他的选择,也只能像历史上的那位国姓爷一样,来一个“父不能为忠臣,子亦不能为孝子”。当然,历史上的那位国姓爷那是真的有对朝廷的忠心,而作为穿越者的郑森,对于朝廷什么的,那是只有满满的恶意,毫无一丝一毫的忠诚。

既然郑森自认会为了权力,做出某些严格算起来能算不孝的事情,那么推己及人,自然也会觉得人家也会这样。然而,郑森却明白,他没有时间来韬光养晦,时不我待,在满清入关前,他必须尽快的获得更多的权力。

所以,对于郑芝龙交给他的那些问题,郑森做得都非常的认真,这样一来,他的答案很多时候自然就会让让郑芝龙大为惊讶。

首先是郑森做出的最后的判断往往非常准确,哪怕他的分析过程中有很多错误。有些时候,郑森因为经验不足,忽视了一些至为重要的信息,或者是被一些并不重要的信息干扰了,分析当中出现了很多的漏洞,但是在最后做出综合判断的时候,他却总能不知怎么回事的就绕回来了,做出了相当正确,或者是至少相对正确的判断。

这样奇怪的现象其实也不奇怪,因为在郑森进行分析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参考资料,那就是未来的历史。这个重要参考资料的存在,使得郑森即使在对其他信息的分析上出了错误,最终做出的判断也不会太离谱。

只是,郑芝龙是没办法知道郑森还有这么样的金手指的,于是这种状况在他看来,就显得格外的怪异了。那个时代的人普遍有一些迷信,像郑芝龙这样的在海上闯荡的人,越发的相信各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就像当年十八芝聚义,为以谁为首而争执不休,后来有人提出,立旗杆拜风,谁若是拜来了风,便认谁是老大。结果大家下拜,旗帜都纹丝不动,只有到郑芝龙下拜的时候,却突然起了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从此,十八芝海盗便以郑芝龙为首。后来因为招安的事情,十八芝兄弟起了内讧,但是最后,所有的叛乱者,无论是李魁奇还是刘香,都不是郑芝龙的对手,都一一被郑芝龙击败。在和他们的战斗中,郑芝龙也不止一次的做出过错误的判断,有些错误甚至还相当严重,然而,他的对手却一次都没能抓住他的这些错误,甚至于,很多时候都是他郑芝龙犯下的错误总能引出他的对手更大的错误,并直接导致对手的失败。当然,刘香如今还在苟延残喘,但是郑芝龙相信,刘香撑不了多久,因为郑芝龙相信,这就是天命,在这片大海上,只有他才是天命所归。

有了这样的想法,郑芝龙自然觉得,郑森如今的表现也正是冥冥中有天命关注的表现。于是自然越发的看重这个孩子。当然,郑芝龙的这个所谓的天命,还远远不是“主神器”的那个天命,封侯拜相也是有天命的,至于“主神器”的那个天命,这样的野心,郑森倒是有的,但是郑芝龙却根本没有,否则,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不会因为一点小挫败,就轻易的投降满清了。

不过这样的考问很快就升级了,渐渐的变成了对于大局的判断。尤其是有关荷兰人和刘香的情报多了起来。郑森也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荷兰人可能试图垄断和中国的贸易,为此,他们可能和刘香联手。除此之外,郑森甚至进而提醒父亲,荷兰人可能采用不宣而战的袭击方式发起攻击,一些容易遭到封锁和攻击的位置,比如厦门什么的,要格外提高警惕,另外,在战争爆发前,要尽快加强军队,搞好备战。

“孩儿与穆天德神父交谈得闻,欧罗巴诸国正自混战(三十年战争),荷兰精锐集于本国,能与我战之船舰,所用火炮皆老旧者。而西方有英格兰国,能造铸铁长管舰炮,射程远超荷兰,威力亦然。父亲大人尝与孩儿语战荷兰夹板船往事,谓夹板船坚固,非弗朗机炮所能伤,又有红夷大炮,可以及远,又威力巨大,以火船攻之,常难近之。父亲大人或可自英夷购入此炮,如此,与荷兰夹板船交战之时,可以此炮压制骚扰彼船,协之以火船,则彼势难两顾,如此,则夹板船可破之矣……”

“老二,你看阿森说的这些可有道理?”郑芝龙将郑森的这封回信递给了郑芝虎。郑芝虎接过信,皱着眉毛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

“大哥,阿森说的怕是有些道理,最近那些荷兰人是不太老实。这些红毛,一向是眼睛都在钱眼里,都是看到了钱就不要命的货色。如今虽然在广东那边勾着刘香,能赚一点,但是哪有在福建做买卖赚得多?怕是眼睛早就红的发绿了。这些个红毛鬼,一个个的都像个G8,时不时的就想要硬一下,你要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就总想要用他们的G8到处乱戳。你要打他们一顿,他们倒是能软个几天,然后没过几天,狗日的G8就又硬起来了!”

“老二,你就是不长进!我们现在是朝廷命官了,朝廷命官你知道不?要有些体面了,知道不?老子让你没事多读点书,是要你也弄得有点朝廷命官的风度,你倒好,勉强算是认得了几个字,就是这张嘴,一开口就是G8卵子的!”郑芝龙笑道:“不过你这个比方倒是真恰当,狗日的红毛都是这个G8德性!这一次,他们的G8要真敢乱翘,老子就把他们的G8连根都砍下来!看他妈的以后还拿什么G8乱翘!”

郑芝虎斜着眼睛瞟了郑芝龙一眼,撇了撇嘴说:“大哥你就是个丈八的灯台,只照着别人,自己下面漆黑一片。兄弟我满嘴的的G8卵子,是跟谁学的?还不是跟着大哥你?正所谓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

“少乱扯,还是说说阿森说的,买那个英格兰炮还有做防备的事情吧。”郑芝龙说,“你觉得可行不?”

“英格兰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好。”郑芝虎抓了抓脑袋说,“而且,就算我们买,人家这样的好东西,会不会卖我们?”

“按阿森的说法,这英格兰也正在参与欧罗巴的混战,怕是正缺钱,只要肯出钱,多半能买得到。”郑芝龙说,“况且他们在这边也没什么地盘,也不怕卖给我们了将来被我们抢,有个什么不肯卖的道理?只是这些红毛一贯喜欢吹牛,那个什么穆天德也不知道是不是乱吹牛的。而且就算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货,赶不赶得上场子。”

“要是真的好用,哪怕赶不上场子,以后总有能用的时候。大哥,反正咱们有钱,先买个十几门看看。”郑芝虎说。

“嗯,就这样吧。”郑芝龙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该如何防备?”

“大哥,自古以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防备个什么?要我说,咱们先动手,偷袭他们一把才是正道。”郑芝虎瞪大了眼睛说。

“不妥不妥,如今我们是官军了,不能擅启边衅。”郑芝龙笑着摇了摇头,“这第一炮,一定要让荷兰人打。而且,我们也正可以给他们一个先打一炮的机会,让他们帮我们把一些不太听话的家伙清理掉。”

“大哥,你是说……”郑芝虎猛地闭上了嘴,还朝着四面张望了一番。

“老二,你说这个局我们设在哪里比较好?”郑芝龙微笑着问道。

“既然阿森谈到了厦门,那就设在厦门好了。”郑芝虎说,“我相信阿森的眼光和运气。”

正文 第十七章,爱护

确定了基本的计划之后,郑芝龙就开始调动手中的力量。他召集了几个主要的手下宣称,由于刘香屡屡骚扰地方,最近居然跑到大员附近,抢了挂着郑家的旗帜的船只。长此以往,郑家的旗帜怕是要卖不出价钱了。所以,为了维护郑家大旗的市场价格,为了打击扰乱市场秩序的不法分子,他打算带上船队往广东那边转转,找个机会教训教训刘香,也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打算到下个月中旬,将我们的战船集中起两百条,去和刘香练练。我自然是带队上的,你们看看其他的事情还有些什么要安排的?”郑芝龙问道。

“大哥,你去了,却留下谁来看家?”郑芝凤问道。

“你们谁愿意留下来看家?”郑芝龙问道。

“大哥,你别瞅着我,看家这事情,无聊得紧,我可不干!”郑芝虎看到郑芝龙的眼光瞟向了自己,立刻颇为配合的嚷嚷了起来。

“你就想留下来,我也不会答应。”郑芝龙笑骂道,“你不去,哪个带头跳帮?嗯,要不老四,这事情是你提出来的,我就派你你去守北港如何?只是我却没有多少船留给你,你老老实实的守住港口便可。”

北港是郑氏家族在台湾的重要据点。郑芝凤听了便下拜接了令箭。郑芝龙又令郑芝豹留守海安,郑芝莞守澎湖,然后又说道:“还有厦门一地,也颇为重要,虽然朝廷也有几条船在那边,但是朝廷的船是怎么回事,大家也都知道。那里也需要有人把守。不知道谁愿意去?”

这时候就有一人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回答道:“大哥若是信得过小弟,小弟愿意守住厦门。”

郑芝龙看了,大喜道:“有大瑄在厦门,则厦门无忧了。”

这答话的施大瑄便是后来的那位当了汉奸的施琅大将军的老爹。当初他也是和郑芝龙拜把子的“十八芝”中的一位。后来“十八芝”内讧分裂,施大瑄还有杨天生、陈衷纪一起加入了郑芝龙的队伍。在和李魁奇的交战中,杨天生、陈衷纪都不幸领了盒饭,如今郑氏家族的海上力量中,也只剩下施家这一支外姓了。

看着杨天生、陈衷纪都领了盒饭,施大瑄自然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很有些怀疑他们之所以领了盒饭,是因为郑芝龙借了李魁奇的刀来排除异己。再后来施大瑄上战场的时候便一直有些瞻前顾后,不够勇猛了。只是因为如今郑芝龙实在是太强,加上他们又杀了刘香不少人,结下了深仇,所以施大瑄也只能继续跟着郑芝龙了。

如今郑芝龙带着队伍要去打刘香,施大瑄听了心里就打起了小鼓。有心想要不去,却又担心郑芝龙不高兴,想要去吧,又担心自己会和杨天生、陈衷纪一样下场。如今听到郑芝龙说要一个人守厦门,他便站起来说自己愿意去。在施大瑄看来,刘香如今也就在海上抢抢商船,偶尔到沿海袭击以下沿岸的村庄什么的,攻击厦门这样的事情,刘香是没有这样的实力的了,所以据守厦门其实是一件相当安全的事情,而且,厦门除了自己,还有原本正宗的大明福建水师的一些船。按说,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了。

“大瑄,厦门地位重要,与北港、澎湖、泉州都近,不能没有船,你和施福前不久也都出过海,带着的船也都要休整,就就都安排在厦门吧。另外,我从西班牙人那里买了些炮和信鸽,也给你一些。你看怎么样?”郑芝龙笑着问道。

“多谢大哥,小弟一定将这厦门守得铁桶一般。”施大瑄赶忙下拜说,便从郑芝龙手里接过了令箭,带着本部人马守厦门去了。

……

“大哥,问什么要给他大炮?”等大家散了,郑芝虎忙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还不想让施大瑄死在厦门,毕竟都是兄弟。”郑芝龙叹了口气说,“老二,我给他的那几门炮都是重炮,摆不上我们的船,所以只能架在岛上。有着几门炮,荷兰人和刘香是拿不下厦门岛的,最多只能是打坏了那些船。其实我也是为了他好。若是他手里总有一队自己的人马,那就难免彼此猜疑。我当年和李魁奇、刘香他们翻脸,还不都是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帮人马,就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又何尝是我们都不想讲义气呢。老二呀,你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吧:‘宁要桃园三结义,不要瓦岗一炉香’。可是瓦岗的那些人刚刚结义的时候,难道就都想着要内讧不成?还不是一开始就各有各的人马。我们当年十八芝聚义也是一样呀。如今,外姓的兄弟也就剩下老施了,我知道他因为还有自己的船,所以多多少少的还有些心思。咱们做大哥的,可不能看着兄弟犯错不是。嗯,老二呀,你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不?”

“不知道,什么郑伯克什么段语嫣的,难道和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郑芝虎摇晃着脑袋回答说。

“这个故事还是我在考阿森读书的时候,阿森讲给我听的。”郑芝龙说。

郑芝虎点点头,心里道:“什么考阿森读书?阿森的书,那是大哥你考得了的。不就是阿森给你讲古吗?”嘴巴里却说:“大哥,快和我讲讲,你知道,我最喜欢听人讲古了。”

“你要喜欢听,以后阿森回来了,没事的时候,就叫他给你讲。嗯,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媳妇生个娃,然后让他读书,将来给你讲古。”郑芝龙笑道。

“大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给我讲讲那个啥玩意来着?”郑芝虎道。

“这个郑伯克段于鄢呀,他是这么一回子事……”郑芝龙得意洋洋的就开始在自己弟弟面前炫耀起学问来了。

不一会儿,郑芝龙讲完了这个故事,然后问郑芝虎道:“老二呀,你看这个郑伯,算不算个好大哥?”

“大哥,这小子太阴了,真不是个东西。他弟弟也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好多事情都是这个叫郑伯的王八蛋给教坏了的。要我说,他要是真的要对弟弟好,早就该把那个叫什么来着?”

“大叔段。”郑芝龙补充说。

“对,就是他那个弟弟大叔段叫过来,痛骂一顿,甚至狠狠的用皮鞭抽一顿。说不得那个大叔段就死了谋反的心思,反倒是能保全得住了,可是你看他,还不断地给那个大叔段地盘人口,那不是有意的引诱弟弟造反吗?嗯……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要保住和施大瑄兄弟的情意,就不能让他有太多的想法,要不让他有太多的想法,就不能让他有自己的船队。”

……

一个月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两个月后,郑芝龙带着船队到广东附近转了一圈,也没遇到刘香的船。又过了两个月,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于是大家就都该干啥干啥去了。只是施大瑄依旧在守着厦门,就像郑芝凤依旧在守着北港一样。

施大瑄对于目前的日子其实相当的满意,因为厦门实在是个好地方,南来北往的商船都免不了要从它附近经过,守着厦门,这一来二去的,就有不少的油水。如今的施大瑄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大志向了,看着口袋一天天鼓起来已经成了他最大的爱好。

这样悠闲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功夫,一年的时间就过了。期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偶尔有荷兰夹板船到了厦门附近,但是他们也只不过是来避避风的。

一转眼就到了崇祯六年的六月份,这一天郑芝龙正在书房里看郑森给他的回信,突然郑芝豹猛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大哥,荷兰人动手了!”郑芝豹喊道。

“在哪里,怎么样?”郑芝龙立刻放下手里的信件问道。

“在厦门,荷兰人和刘香联手,偷袭了厦门。”郑芝豹大声的回答说。郑森关于荷兰人可能会勾结刘香偷袭厦门的判断郑芝豹并不知道,而此后郑芝龙和郑芝虎的如何保全兄弟情义的那番盘算郑芝豹也不知道,所以难免有些着急。

“别慌,阿豹,越是大事越要能沉住气。”郑芝龙说,“不就是荷兰人和刘香吗?咱们又不是没和他们打过。嗯,是施大瑄用信鸽送来了信件是吧?那上面怎么说的?”

“大哥,施大瑄防备不周,被荷兰人堵在港口里了,然后刘香放出了几十条火船,他手里的二十来条船,连着原来福建水师的十来条船全被点着了。刘香和那些荷兰人还上了岛,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大哥在岛上又多放了好几门大炮,结果被大炮一轰,死了几十人,就都退了下去。”郑芝豹回答说。

“那就没什么大问题。”郑芝龙说,“厦门的积蓄足够他们坚持大半年的,荷兰人少,在海上打还行,上岸来攻城,他们那几个人还不够死的。至于刘香,他要是愿意为了攻厦门死掉一大堆人,那随我们来说倒还真是一件好事情。厦门丢不了的。用信鸽给施大瑄送信去,就说船烧没了可以再造,没什么要紧的。好好守住厦门,最多过一两个月,老子就能把他救出来,只要他守住了,就算他无罪有功!哦,对了,阿森马上就要10岁了吧?”

“大哥,你要不说,我还真觉得阿森都长大成人了呢,原来才10岁呀。嗯,10岁是个大日子,可不能太随便。可惜马上要打仗了,要不我们把阿森接回来给他好好过一个生日。老实说,又有好久没见着这孩子,不知道长高了没有,还真有点怪想他的。”

正文 第十八章,学习

这天一早郑森和往常一样到王先生那里去上学,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却见洪成畯和海大富一起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情了?”郑森不由得想到,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动作,只是继续目不斜视的低头读书。

从眼睛的余光里,郑森看到王先生正起身来,迎了上去,洪成畯说了句什么,然后几个人就一起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王先生又走了进来,看面色似乎非常沉重。他一直走到郑森跟前说:“郑森,你跟我来。”

郑森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的站起来,跟着王先生,在其他同学集体的目送中走了出去。

“郑森,你父亲来信叫你回去。”到了外边,王先生这样对郑森说。

不等郑森继续问,洪成畯就开口道:“贤侄可知道西洋有一荷兰国如今对我大明宣战了。”

荷兰和大明打起来了的事情郑森当然是知道的,甚至他也知道荷兰向大明提出的所谓和平条件:

荷兰要求拥有在漳州河、安海、大员、巴达维亚自由贸易的权利,以及在鼓浪屿建立贸易据点,并可派遣代表至中国沿海城市收购商品,荷兰船只可以在福建沿海自由停泊,不准任何中国船只前往马尼拉。也就是说中国方面必须立即停止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贸易,只能与荷兰人贸易,同时荷兰人在中国享有与中国同等法律权利。

虽然如今的明朝正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是这样的条件,明朝也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就是明朝愿意接受,郑家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而且荷兰人还先动了手。郑家什么时候在海上被人家打了会不还手的?所以双方大战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说这荷兰,在海上船坚炮利,极度凶恶,几乎就是海上的建胬。”洪成畯说,“前些日子,朝廷水师和这些荷兰人也多有交战,折损舰船百余艘,但竟然未能击沉或是缴获哪怕一条荷兰船。而且这些荷兰人不断地袭击沿海村落,他们火器犀利,就是上了岸,卫所官兵也完全不是对手。但是我大明几百年来还没有人家打到我们门口,我们却不敢交战的事情。况且这些夷人豺狼成性,若是我们退让了,只怕他们只有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所以我大明实际上也退无可退。”

说完这话,洪成畯又深吸了一口气道:“阿森,汝父飞黄公已经上书朝廷请战,将抬棺与船上,与红夷决一死战。朝廷的批复很快就能下来,到时候,汝父,汝诸叔辈,皆将出海,与红夷决一死战。兵凶战危,今日汝父派人来接汝回去,或当有事交代于汝。汝可速速回去。”

郑森听了,也不多话,只是咬着嘴唇,向着王先生和洪成畯分别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便向外走去。海大富也赶忙向着两人拱了拱手就跟了出去。

“飞黄将军虽然出身海寇,但也还是颇有忠义之心呀。”看着郑森和海大富匆匆的走出门去,洪成畯颇有些感慨的对王先生说。

“希望他们能一举击退红夷,就像当年澎湖一战时候一样。”王先生也点点头感叹道,“如今朝廷内有流寇,北有建胬,若是江南再遭到红夷骚扰……唉……”

不过郑森的心中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紧张,他知道,局面也根本没有洪成畯说的那样严重。荷兰在远东方向上,其实只有十一条夹板船(盖伦船),虽然这些船相比明军以及郑家使用的福船,在顺风时的速度上,在火力配置,在抗打击能力上都有着明显优势,但是它们的数量毕竟有限,仅仅只有区区的十一条而已。这区区十一条船,又能控制多大的海域,又能一次运送多少作战人员?而且荷兰相距遥远,又被欧洲三十年战争吸引,不可能真正调集全力投入东亚,所以,虽然单看荷兰人单个的夹板船的战斗力,相当出色,但是整体上来说,荷兰人并不足以给大明造成真正的威胁。

而且,郑家船队如今的实力,其实也远远不是荷兰的这十一条夹板船能比的。郑家手中的大小船只超过千余条,这些船虽然单挑肯定干不过荷兰船,但是拼消耗却远不是荷兰人能比的,哪怕他们拉上了刘香。而且郑家在福建到大员海域的情报能力也远远不是外来户的荷兰人能比的额,哪怕他们为了增强这方面的力量而拉上了刘香。除此之外,荷兰人还要担心西班牙的力量。荷兰和西班牙是敌国,如果荷兰人在和郑家的交战中损失太大,难保西班牙不会趁机杀出来,到那个时候,别说迫使大明同意他们的条件,怕是连他们在远东的那些原有的殖民地都未必保得住了。所以,这一战郑家面对的局面其实并不是太严重。

而且,在此之前,荷兰人打出的那些漂亮的交换比,其实也是非常有水分的。他们打掉的要么是像施大瑄这样的郑家的盟友的船,要么就是正版的福建水师的船。这些战果,从某些意义上来说,甚至是郑家要普大喜奔的事情。至于郑家的嫡系船队,虽然单舰的战斗力依旧是要弱于荷兰人的夹板船的,但是好歹换上了购自英国的铸铁加农炮,单就火炮的射程而言,相比荷兰人在远东的这几条夹板船甚至还有了一点点的优势。当然这些火炮在威力上还是不如荷兰人的重型青铜舰炮,而且福船只有船头和船尾能各装一门火炮,火力上也远远不如荷兰人的夹板船。但是郑家的舰队有非常明显的数量优势,配合上纵火船,郑家船队对远东的荷兰人还是有着非常明显的优势的。所以,郑芝龙的所谓抬棺决战什么的,完全就是在做姿态而已,而郑森也很清楚这一点,自然不会真的紧张担心。至于将自己召回去,在郑森看来,也就是他老爹做戏要做个全套而已。

出了门,郑森就看到郑芝龙的长随郑福牵着三匹马正等在那里。见到郑森等人出来了,郑福便牵着马迎上去抱拳道:“大公子,老爷让你立刻回去,请上马。”

在这两年过年的空隙里,郑森也算努力的学过骑马,如今虽然算不上骑术高超什么的,但是平常的骑骑马还是没问题。而郑芝龙的这个安排,也让郑森在心里为郑芝龙竖了个大拇指——这戏做得真是细致!你想,郑将军抬棺出战,其子乘马飞奔数百里而回以为父壮行,父为忠臣,子为孝子,这是何等的美谈!

郑森也不多话,接过郑福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海大富和郑福也跟着上了马,三人打着马就顺着路向着镇子外面跑去。

郑福和海大富倒是满脸的忧色,他们这样级别的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戏而已。郑福打马扬鞭,赶上郑森道:“大少爷,已经有船在仑苍了,我们一路赶到仑苍,然后上船还是赶得及的。马鞍边的袋子里面有些干粮,大少爷要是饿了,可以吃一点。”

郑森也不答话,只是点点头,继续催马前行,郑福又道:“大少爷,这还有二十里,这马本来就是一路跑来的,如今可没办法这样再跑二十里。怕是跑不到就得死在半路上了,反而耽搁时间。大少爷慢一点!”

郑森听了这话,却并没有放慢马速的意思,依旧赶着马飞奔。郑森当然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是,但是事实上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急事吗?那么早点到晚点到又有多大区别呢?反正肯定赶得上的。而且,而且儿子为了赶紧赶回去为父亲壮行,一路飞驰,以至于连马都跑死了,这不也是一个不错的噱头吗?而且,一匹马而已,对于家财万贯的郑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在此之前,郑家为了形象工程,投入的资金比这大得多。如果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大概就只有这会让郑森显得不够理智了。不过,一个做儿子的,在父亲就要抬着棺材上战场的时候,还能表现得非常的理智,这到恐怕未必是什么好的形象。

于是才跑出去了不过七八里,郑福的马就首先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好在郑福身手不错,顺着马摔倒的方向打了个滚,倒是没受什么伤。

接着没过多久,海大富的那匹马也不行了。郑森依旧不管他们,继续向前飞驰,他的体重要轻不少,所以他的那匹马暂时还可以维持跑动。不过郑森也明白,这匹马也支持不了多久了,所以他轻轻地将脚从马镫中拿出来了一点,做好了随时跳下来的准备。

跑着跑着,郑森只觉得马头猛地往下一扑,他立刻双手在马鞍上一推,向着旁边一跳,就落在了地上,然后就势向前一滚——这一招郑森在学骑马的时候练过几次,这次他做的并不算完美,还是狠狠地摔了一跤,胳膊上腿上都乌青了好几块。不过大的问题倒也没有。

郑森转过头,看到那匹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爬不起来。再往更后头的地方望去,海大富和郑福也没能跟上来。郑森就自己向着仑苍码头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海大富和郑福肯定能在他到达仑苍前追上他的。

正文 第十九章,专业战舰

果然,就像郑森预计的那样,在郑森翻过了一座小山包,远远地望见了仑苍镇的黛青色的屋顶,以及在屋顶上弥漫着的炊烟的时候,海大富已经从后面赶上来了,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郑福正喘着粗气在追赶着他们。

“大少爷,你跑得真够快的。”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海大富喘着粗气对郑森说。

这两年里,每天早晨,郑森都会围着英都镇跑上几圈。这并不仅仅只是从上辈子带来的良好习惯,也是郑森对于今后的战斗生活的准备。

郑森一向认为,在玩争霸类的游戏的时候,最重要的能力首先是建设。这就像是玩游戏,战斗时的微操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建基地,开分矿,爬科技树什么的太烂,让人家轻易地拉开了实力上的差距,打着打着就会发现,战争的局面渐渐地从用自己的民兵、长矛兵、步弓手、侦察骑兵对抗别人的数量相当的民兵、长矛兵、步弓手、侦察骑兵,变成了用自己的民兵、长矛兵、步弓手、侦察骑兵对抗别人的数量相当的剑士、长枪兵、弩手、重骑兵,到最后甚至变成了用自己的民兵、长矛兵、步弓手、侦察骑兵对抗别人的数量相当于自己几倍的冠军剑士、长戟兵、劲弩手、圣殿骑士。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微操再出色,也只能像某艇那样被人家挂在电线杆上永远飘扬了。

而第二重要的能力就是要会跑了。《兵法》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就是说力量小的时候,如果和力量强大的对手硬碰,只会全军覆没。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会跑,或者说会转进了。在战术上,最重要的技巧就是会跑,所以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的说法。

郑森估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郑家在陆地上的力量和满清相比都将处于整体上的劣势,所以他,以及他麾下的军队都特别需要会跑。就象后世,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到了敌后,总能够在日军的铁壁合围中找到空隙溜出去,顺手还能零敲牛皮糖的敲掉日军的一些小部队。而国民革命军部队到了敌后,却根本就无法坚持,不是像中条山那样被鬼子一个扫荡,就被打出个吓死人的交换比然后全部完蛋,就是干脆直接投敌当了伪军。这里面固然有政治上的原因,指挥上的原因,除此之外,跑路的能力,更专业的说法也许应该是行军能力上的差距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第十八集团军的前身,有过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下,冒着大雨,在崎岖的山路上,完成过单靠双脚一昼夜行军120公里,并且在稍作休息之后,就能向坚固目标发起攻击,并将之攻克的记录。而他们的后继者,也有在朝鲜的山地里,徒步穿插,用两双脚板跑过灯塔国军队的汽车轮子的记录。所以十八集团军的行军能力,自然也是顶呱呱的。

更强的行军能力,才是包括穿插在内的各种花样的出奇制胜的基础,任何出奇制胜的手段,大多强调攻击敌人的侧翼,攻击敌人的弱点。但是在攻击敌人的侧翼,敌人的弱点的时候,往往也免不了将自己的侧翼和弱点也暴露出来。如何既能攻击到敌人的侧翼,又反过来不会被敌人攻击侧翼,这里面除了隐藏意图欺骗敌人之类的大家所熟悉的“兵法”技巧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行军能力更强,部队运动调整更快。正像某些武侠小说中说的那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因为他的行军速度比你快,所以他的一切弱点都不是弱点,任何试图抓他的弱点的打法,都会反过来被他抓住你的弱点,将你打得一败涂地。这就是为什么后来KMT和土鳖的内战中,出奇制胜的总是土鳖的一个重要原因,而那些在和其他军阀的作战中也有过出奇制胜的战例的KMT将领们,一旦遇上土鳖军队,总是变得缩手缩脚,再也玩不出什么出奇的招数,反倒是总会被土鳖出奇击败。

所以,在郑森的想法里,将来他的军队,别的先不论,这行军跑步的能力,一定必须是顶呱呱的,即使不能达到后世的工农红军-第十八集团军-人民解放军-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水平,至少也必须比满清的行军能力强,否则要想在将来击败满清,可没那么容易。此外郑森还认为,自己的行军能力,或者说长跑的能力,一定要能超过自己设想中的郑家军队的水平,这不仅仅是为了便于指挥,也是为了万一打了败仗——话说谁能保证不打败仗呢——至少也能跑得比较快。不求跑得比老虎快,至少也要跑得比旁边的人快。

正因为有这样的考虑,所以郑森一直没有放松过长跑练习,因而,他徒步的速度相对于他这个年龄,还真是非常出色。

“海大叔,真该听你们的话,”郑森同样喘着粗气回答说,“要是不那样死命的赶马,也许我们现在都已经到了。”

“也没慢多少。”海大富回答说,“只是少爷你不该一个人这样跑,万一遇到个歹人可如何是好?”

“大叔,这边一向还算太平的。”郑森只是笑笑。

这时候郑福也追了上来,三人一起向着仑苍走了过去。

郑家的船早就在仑苍码头上等好了,三个人上了船,船立刻就起航了。

……

郑森原本以为,老爹玩出这一系列的花样,只是为了更好的刷声望,却没想到,一回到家里,见到老爹之后,老爹却表示,刷声望什么的固然重要,但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被郑森忽略了。

“阿森呀,你还忘了一件事情。”郑芝龙笑得非常的得意。

“爹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郑森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忽略掉什么,就这样问道。

“再过两天就是你的十岁生日了。”郑芝龙哈哈笑道,“阿森你呀,别人的事情记得不少,自己的事情倒是忘了。十岁生日是一件大事情,无论对你,还是对郑家都是。可惜正好碰上了打仗的事情,不好大肆操办。但是总得过一下,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过去了。”

听了这话,郑森才想起来,貌似自己的生日的确快要到了。郑森知道,郑芝龙这段时间一定非常忙,而在这样的百忙之中,他还记得自己的生日,这倒是让郑森颇有点感动。

“唉,要不是要给你做生日,我都差点忘了你如今还没到十岁。”郑芝龙又感叹道,“你前面估计荷兰人会向我们动手,倒是很准,而且你建议的向英国人买铸铁炮也是个好建议。哪种炮虽然威力上比不上红衣大炮,但是射程的确比荷兰人、西班牙人的都要更远一些,而且,那炮重量也更轻,价格也更便宜。更重要的是,也更方便放到我们的船上。另外你设想的用射程更远的英国炮掩护火船攻击的方式也很不错,应该能大大的增加我们的胜算,减少我们的损失。”

“只可惜火船战术很难在开阔的海面上起作用,”郑森回答说,“荷兰人的夹板船顺风跑起来比我们的火船要快不少,如果不能找到机会把荷兰人堵在相对狭小一点的海湾里,就很难给他们沉重的打击。所以,爹爹,这一战之后,还是要想办法从泰西找一些能造软帆船和大炮的工匠,我们自己也要造夹板船,造大炮,这样才能保证任何时候,都能打败那些荷兰人。”

“阿森,大哥其实也考虑过夹板船,还买过一条,只是夹板船虽然顺风跑得快,但是一条船需要的水手要比我们的福船多得多,相应的,自然也就要装上更多的淡水和食物,分出更多的船舱住人,这样一来,同样大小的一条船,我们的福船装的货物要多得多。而且夹板船不好走逆风,如果遇到逆风,会比我们的船慢很多,再加上,他们的船上没有隔舱,万一触礁什么的,破了一个大洞,就很容易沉没。再加上夹板船对于木料的要求很高,用的帆布也多,这船的造价自然也不便宜,用他们的那种船不合算。”郑彩在一旁解释说。

“爹爹,彩叔,夹板船若是用来当商船跑,自然不如用福船合算。”郑森回答道,“只是如果把它当做专门的战船,专门用来打仗,封锁港口,袭击敌人的船队什么的,夹板船就很好用了。爹爹,彩叔,过去我们郑家船少,每条船都要能运货赚钱,那才是勤俭持家的道理。可是如今我们也算是家大业大了,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那就像已经是大胖子了却还要穿小孩子衣服,不但盖不住身子,还容易穿坏了衣服,反而浪费布料。一个小家族,人人都要种地打渔,才能过日子,但是大家族却不能这样,他必须有人不再种田打渔,而是去读书考官什么的才能维持家族的地位和声威。在海上也是一样,我们如今需要专门的战舰,而不是那些既能当战舰用,也能当商船用的东西。”

正文 第二十章,专业战舰(2)

“我们如今的船队中本来就有专门的战舰呀。”郑彩不解地说。

“爹爹,彩叔,这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所谓的专门的战舰,其实不过是把商船拿过来,在船头船尾加了两门炮而已。虽然这些船不再干商船的活了,但是它的本质还是条商船,就像一个农夫,你给他一把武.士.刀,他也不会一下子就变成武士。真正的专门的战舰不是这样子的,就像荷兰人这次动用的那些夹板船。爹爹,你给我的信件中提到了,荷兰人的这些夹板船比一般的船都要更细长一些。一般来说,普通的商船的长宽的比例都不过是三多一点,对吧?但是按您的信件上的说法,这些夹板船的长宽比例都超过了四。爹爹,彩叔,你们觉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

“因为这种船从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要用它来装货。”郑芝龙回答说。

在表面积固定的情况下,球体的体积最大,而正方体的体积就要小不少,长方体则更小,越是瘦长就越小。船也一样,虽然航海的需要使得它不可能做成球体,不可能长宽一模一样,但是在使用相同数量的材料的情况下,一条船的长宽比越大,可用的容积就越少。当然更瘦长的造型也能降低海水对船只的阻力,有助于提高航速,不过在风帆时代,船只的航速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但是长宽比从三变成四,损失掉的运输能力却相当的多。海运的都是些不太在乎时间的快慢的货物,所以对于商船来说,损失一点速度,去换取更大的运载量绝对是划得来的。不过对于军舰来说,就不是这样了,速度对于军舰来说,比对于商船来说要重要得多。

当大航海时代,或者叫做地理大发现时代在15世纪到来的时候,那些欧洲人所使用的船只也都是长宽比在三点几的商船,即使是那时候的欧洲海军,或者是传说中的加勒比海盗,他们的军舰,也都是用长宽比在三点几的普通商船改装成的。但是到了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随着西班牙和英国、荷兰和西班牙、英国和荷兰的海上斗争日趋激烈,建造不再考虑载货的专门化的军舰在欧洲已经成了风潮。

“是的,爸爸。你看,这些更细长军舰能够提供更快的速度。这样一来,用这样的军舰和敌人交战,占据优势的时候,敌人跑不掉;反过来敌人占优势的时候,却很容易跑掉。而且更细长的军舰的船舷更长,沿着船舷,可以设置更多的火炮。夹板船坚固的内撑结构,让他可以放上几十门大炮,战斗力自然也更强。自从这些新的,专门化的军舰一出现,老式的商船改的军舰就都过时了。所以,孩儿觉得,我们也需要建造自己的,就像这次荷兰人动用的夹板船那样的专业军舰。”郑森继续推销着自己的理念。

“不过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那种甲板军舰都很贵的。先不说一条军舰上面好几十门炮,单就船本身,都非常非常贵。比我们的船可要贵多了。”郑芝龙皱着眉毛说。

“爹爹,其实我们的船怕是更贵。”郑森向郑芝龙揖了一揖道。因为后面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反驳自己的父亲,所以在说话之前,相关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芝龙知道自己的这个神童儿子从来不喜欢话说八道唬人,所以对他的这种说法倒是很重视,甚至不自觉地背部离开了椅子背。

“爹爹,我们这次要对付这十一条夹板船,需要动用多少战船?”郑森问道。

“大大小小的算起来,要动用四百多条战船吧。”郑芝龙回答说。

“只算大的是多少?”郑森又问道。

“一半多吧。”郑芝龙回答说。

“造这些船,养这些船,怕是比荷兰人的那十一条夹板船要贵好多倍吧?”郑森说,“而且,如果这些荷兰人狡猾一点,不试图攻击港口什么的,而是一直保持在开阔海域拦截我们的商船,我们的战船虽多,也不一定真能抓到他们。用养四百多条战船相同的钱,我们至少能装备好几十条夹板船,这还是按照西班牙人卖给我们的价格计算。如果我们能自己造,还能便宜不少。另外,就我和穆天德神父交谈所知,因为运费什么的原因,加上必要的利润,其实他们出售给我们的火炮,价格上同样要超过制造成本好几倍。我听说,朝廷经常向泰西人购买红衣大炮来对付建胬,花的钱和流水一样。如果我们能自行制造大炮,然后找个西班牙人或者葡萄牙人来做幌子,卖给朝廷,那就是给我们家又开了一条财路,建造夹板船的钱,还有给它们配大炮的钱,从这里面就能拿回来不少了。爹爹,如果我们有二十条和荷兰人差不多的夹板船,就绝对可以对付这边的荷兰人,甚至还加上西班牙人。而且他的那些船就可以改回去当商船,这又能多赚一笔,这样一来,从长远看,用一支船只数量更少,但是确实由专门的军舰构成的水师,要更为高效也更省钱。当然,爹爹,孩儿也就是随便一想着这么乱说,到底情况是不是这样,还要细细的计算才行。”

郑芝龙点点头说:“我知道,就是你在信中说过的,做决策,一定要有数字支持嘛。阿彩呀,等我们这一仗打完了,你找几个账房先生,算算花了多少钱,再算算如果我们自己也造夹板船,还有雇佣西洋水手,训练中国水手要花多少钱。看看可不可行。”

“大哥,我知道了。”郑彩回答说。

……

郑森的生日在八月份,其实还很有些天,不过郑芝龙这次是真的很快就要出海了,估计到时候也回不来。所以,郑芝龙原本打算提前给郑森过这个生日。只是郑森的庶母庄氏却对郑芝龙这样说:

“孩子十岁了是件大事。现如今要是提前庆贺,马上要打仗了,也不好大办,要不然外人怕是会有些闲话说,对老爷的名声也不好。上次阿森在家里的时候,给阿袭他们讲古代名将的故事,很是有趣。妾身正好没有事情做,就也在一旁听。听到阿森讲古时名将赵奢的故事。提到赵奢将军从接受出征命令的日子起,就不再过问家中私事;得到君王的赏赐就都分给士卒,所以能克敌制胜。后来他的儿子赵括当了将军,君王所赐赠的金钱丝绸,他不再分给士卒,而是统统收藏起来,每天寻找可买的合宜的田地房屋。心里盘算的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情,所以长平一战,军覆身死。老爷如今若是大办阿森的生日,妾身担心有人会指责老爷没有古代名将的风度。”

“那你的意思是?”郑芝龙盯着庄氏的眼睛问道。他知道,因为郑森的母亲是个日本人,而且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背景。所以他的那些小妾们一个个的都难免会有着把那个日本女人宫斗下去,自己当大妇的想法。而且,一旦成功,能带来的利益更不是仅仅一个大妇的地位。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如果田川氏不再是正妻,那她的儿子还能不能算嫡长子就很成问题了,庄氏也是有儿子的。所以如今庄氏突然提起这话,郑芝龙不免有些猜疑。

“老爷您也知道,阿森是嫡长子,将来郑家的带头人。这满十岁也是大事,若是胡乱的就过去了,让人知道,到好像是我们家里真的有了什么事情一样。老爷也知道,以前就有过传言,说我们姐妹中有人觉得田川姐姐是日本人如何如何的。老爷要是随随便便的就给阿森做了这个十岁,怕是那些小人越发的要嚼舌头了。所以妾身觉得,阿森的这个十岁一定要办得隆重一点才能堵住这些人的嘴巴!”庄氏立起了眉毛,到好像真的非常维护“田川姐姐”的地位,对那些嚼舌头的小人非常的深恶痛绝一样。

“说不能办的是你,说要大办也是你。”郑芝龙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庄氏娇笑着回答道:“老爷,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等打完了这一战之后再来办。那个时候老爷得胜而回,再怎么大办,也没人能嚼舌头了不是?再说,姥爷你知道,妾身最爱热闹了,家里好长时间也没有什么好事情让大家热闹热闹了,好容易有这次机会,可不能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就过去了。”

这个说法倒是让郑芝龙有点意外,因为他知道,庄氏未见得对于田川氏的正妻的地位没有觊觎之心。如今这个建议到好像真的是在替郑森考虑一样。的确,在郑森十岁的时候,大办生日,在很大程度上就等于是在表示郑森的嫡长子地位的稳固。

郑芝龙一直盯着庄氏的眼睛,直到盯得她不得不垂下眼睛来笑道:“老爷老盯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的胭脂弄花了?”

“不错。”郑芝龙点点头说,“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很好,你的整个建议非常好。”

郑芝龙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庄氏的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郑芝龙觉得她对于正妻的地位不是没有觊觎之心,只是她也很清楚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码事。若论想,郑芝龙还想当神仙呢,但是做不到,光想有什么用?有些事情,如果做不到,却不自量力的勉强去做,那才是自己找死。郑芝龙知道,以前庄氏觉得田川氏并没有太多的背景,又是个日本人(在明朝那会儿,外国人可是被歧视的),之所以有正妻的地位,一来是遇到郑芝龙早,共过患难,二来是结发夫妻,也很有感情。但是这两条,不是不能改变的。所以那个时候,他估计庄氏还真是有想法的。但现在不同了,因为田川氏的儿子郑森回来了,而且表现得这样的出众。一比较,估计庄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和郑森一比,差距大的令人绝望。所以,除非郑芝龙傻了疯了,否则郑森嫡长子、继承人的地位绝对是不可动摇的了。母以子贵,有这样的儿子,任何的宫斗的手段就都没有任何作用了。哪怕明天一早,就传来消息说田川氏得病变成了傻子,哪怕郑芝龙突然一点都不喜欢田川氏了,甚至于到了看到她都烦的地步,为了这个天才儿子,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田川氏的正妻地位。谁这个时候还想要玩宫斗,那就是在找死。所以庄氏这个时候赶紧回头,表示坚决支持田川姐姐,这就叫识时务为俊杰。

正文 第二十一章,重任(1)

此后的一些日子里,各种军情不断地被送到郑芝龙的手中,相比荷兰人和刘香,在这一战中,郑芝龙最大的优势大概就是情报了。整个福建、大员沿海,到处都有郑芝龙的人员和船只。只是郑芝龙一直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很难抓到荷兰人的舰队。有几次,郑芝龙的船队都已经在海上望见荷兰人的舰队了,然而荷兰人却并不愿意和郑芝龙的占有压倒的数量优势的船队硬拼,双方的战船虽然发生了战斗,但并不激烈,依靠着借助船快火力猛的优势,荷兰人在海战中占到了不少便宜,不过跟随他们的友军刘香,却损失不小。几次战斗的结果都是荷兰人在交换比上获得了不小的优势之后就迅速的掉头逃走了。郑芝龙也就带着船队回到了泉州待机,并顺便向朝廷报捷。

不过郑芝龙并不着急,因为这种情况本来就是预料之中的。甚至于郑芝龙本身也不想在宽阔的海面上真的和荷兰人决战。虽然靠着数量优势,郑芝龙几乎不可能失败,荷兰人的船数量有限,上面的炮弹和火药也是有限的,靠这点东西,加上海战中低的可怜的命中率,荷兰人不可能消灭郑芝龙的船队。但荷兰人的航速优势却也使得他也几乎不可能留下荷兰人,甚至论交换比,还肯定要吃亏。他在等着荷兰人进入港口进行补给。

风帆战舰相比后世的烧煤或者烧重油的战舰,不用依赖于燃料,理论上似乎可以一直在大海上航行下去,但事实上,风帆战舰的航行时间依旧是有极限的。首先,船上的人必须消耗食物和淡水。所以在此前,荷兰人不止一次的攻击沿海的村落,掠夺各种食物,或是试图迫使当地人交出一定数量的猪和各种家禽来买平安。荷兰人缺乏足够多的作战人员,尤其是对于上岸战斗来说,更是如此,事实上,荷兰人几次上岸作战中遭到的损失甚至比海战更大。而且如今,明朝沿海地带的警惕性已经明显的提高了,继续劫掠,损失只会越来越大,而所得却会越来越少。

其次战斗也会不断的消耗各种战斗物资,炮弹、火药什么的都会不断地被消耗,加上专门的军舰的运载能力相比同样大小的商船,本身就小不少,有装载了更多的人员(大量的战斗人员),这样一来,这些船只在海上的自持力其实是明显不如一般的商船或者商船改战舰的。这在一般的战斗中并不是弱点,但在远离补给基地的战斗中,却成了大问题。

而此前他们在和明朝水师,尤其是郑芝龙的船队的几次战斗中,虽然没有蒙受重大损失,但是也不是毫发无损。靠着射程更远的英国炮,郑芝龙的船队也不止一次击中过荷兰人的夹板船。这些英国炮其实都不过是较小的十二磅炮,威力相对有限。但是荷兰人在远东的那些夹板船也不是英国人在1610年建造的皇家亲王号那种拥有一百多门炮和数英寸厚的硬木外壳的一级战舰,而仅仅是一些四级舰和只有一层甲板,二十来门炮的五级舰而已。这类军舰更强调高速性能,本身的防御能力并不突出。所以虽然郑芝龙的英国炮威力一般,但依旧给这些船造成了一定的损伤,这些损伤在海上也是无法自行修复的。此外,不时袭来的台风也会迫使荷兰人的舰队进入港口或是封闭的海湾避风。郑芝龙和郑森都认为,最好的作战方式应该是利用荷兰人的这个弱点,利用自己在情报上的优势,抓住时机,将荷兰人堵在港口或是海湾之中。

经过几次交战,郑芝龙认定,这些荷兰人的补给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最近的一些情报表明,已经有两条荷兰战船返回了巴达维亚。估计是因为搜到损伤无法在中国近海修复。郑芝龙判断,剩下的荷兰船只也必须进入港口获得补给和修整了,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荷兰人在台湾有据点,但是这些据点的规模还相当有限。而且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中,所以,按照郑森的判断,除非万不得已,荷兰人是不会把舰队驶入这些据点的。

“这些地方所储存的物资本身就有限,而且又一直被爹爹的人盯着在,孩儿想,荷兰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一旦进了这些据点,恐怕立刻就会被爹爹的船队堵在里面出不来了。爹爹的船多,可以轮班堵着他们,堵上几个月,怕是就连那些据点里的荷兰人都要一起饿死了。所以爹爹,我觉得如果我是荷兰人,一定会找个偏僻的海湾躲起来,等着刘香的船队给他们送来补给品。”

当时,郑芝虎倒是提出了一个疑问:“他们如果撤向巴达维亚呢?”

不过这个疑问立刻就被郑芝龙解答了:“老二,你放心,他们不会回巴达维亚的。他们要是回去了,就意味着至少小半年之内他们已经不能再干扰我们了,也意味着他们的这次行动是劳而无功了。甚至还意味着他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将失去和大明做生意的机会了。荷兰人也好,西班牙人也好,他们都是生意人,都是做买卖的。做买卖是要赚钱的。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进来,一无所得,甚至连原本的一点生意份额都要赔进去了,这样的事情,荷兰人肯定不能容忍。真要是这样,那些决定和我们开战的荷兰人怕是立刻就要被一撸到底了。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会躲在哪里等待补给。”

对照着海图,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几兄弟,还有郑森都开始猜荷兰人会选择哪里作为补给点。台湾海峡一带的岛屿不少,但其中能够提供避风的海湾的却是相当有限的,很快,大家就在海图上全出了一些地方。

“爹爹,二叔、三叔,还有这里,料罗湾。”郑森最后又补充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离我们可够近的。”郑芝龙说,“不过荷兰人一向胆子粗,刘香也是个傻大胆,说不定他们还真的指望我们灯下黑呢。反正我们有的是人手,嗯,料罗湾也要注意。”

……

事实证明,郑森的确是特别的“有运气”,到了十月份,郑芝龙就接到情报,种种迹象都表明,荷兰人的舰队真的躲在金门岛料罗湾。

“哈哈,还是阿森有运道呀!”看到郑芝龙递过来的情报,郑芝虎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这帮荷兰人还真够胆色,居然还真的躲到我们的眼皮底下去了。大哥,我们马上出发!这一次可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一次,他们肯定跑不了了!”郑芝龙冷冷的说,“叫上阿豹,我们马上出发!”

……

两天之后,一只信鸽就将捷报传了回来,上面说郑芝龙的船队在料罗湾大败荷兰人和刘香,又过了两天,郑芝龙带着船队回到了安海。

“孩儿恭贺爹爹得胜而回!”看到郑芝龙从座舰上走了下来,郑森赶紧领着他的那帮子兄弟们迎了上去,先跪下磕了个头,然后抱拳大声说道。

“孩儿恭贺爹爹得胜而回!”其他的孩子也一起大声说。

“哈哈哈哈!”看到这一情景,郑芝龙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一战的胜利,决定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的舰队,就是中国、大员、乃至日本海域唯一的王者。而这种地位必然能给他,也给整个家族带来更多的财富,更多的财富又能进一步强化他的力量,整个家族也就会因此走上一条欣欣向荣的道路。

“起来吧,都起来吧!”郑芝龙高兴地走上前去,一伸手将刚刚站起身的郑森拉进了怀里,“难为你知道带着弟弟们来恭贺为父。”他接着向着那些孩子们,以及他的几个没有参战的兄弟说:“走吧,都回家去,今晚大摆宴席,好好庆祝一下!”

家里自然早就有了准备,当晚郑家不但在自己家里庆贺,更是在安海的街面上摆了好几百桌的流水席,邀请满镇子的人一起大快朵颐。一时间欢乐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安海。

不过庆祝不可能永远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郑森照例早早地起了床,到郑芝龙的院子里来给郑芝龙请安,却发现庄氏已经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了。

“阿森,你爹早就起来了,正有事等着你呢。”一见到郑森,庄氏就满脸是笑的说道。

“二娘好。”郑森躬身道,“不知道父亲有什么事要找孩儿。为什么不打发个人去叫孩儿过来。”

庄氏一边领着郑森向里面走,一边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爹,还有你二叔和三叔都在书房那边等你呢。我倒是和你父亲说,要不要叫个人过去把你叫过来。你爹却说,你还是个孩子,正需要睡觉,就不让我叫人去叫你。嗯,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正文 第二十二章,重任(2)

郑森进到书房里,看到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三人正在里面谈着些什么。看到郑森进来,郑芝龙笑道:“阿森来了?过来这边坐着。”

“爹爹,二叔,三叔。”郑森向着三人一一行礼。虽然父亲对他很是亲热,几个叔叔也很喜欢他,但是必要的礼节却是不可少的。很多时候,那些原本很受宠爱的人,后来失宠的原因往往都是因为他们恃宠而骄,失了礼仪。积累下来,最后让人厌烦了还不自知。

“都是自家人,哪有这样客气的。”郑芝虎嚷嚷着,“阿森啊,二叔就说了,你和大哥一样,是有气运的人。你说那些红毛鬼可能躲到料罗湾,他们还就真的躲在料罗湾。嗯,老三,你把我们这一仗的情况和阿森讲一讲吧。”

郑芝豹听了却撇了撇嘴说:“老二,要讲还是你讲吧。要我讲,你又要不停的插话进来。谁不知道,你早就憋不住想要摆显一下了。我不讲,要讲你讲。”

“我哪里是摆显了?我不过是帮你补充一下,省的漏了重要的地方。”郑芝虎睁大了眼睛道。

“反正我不讲。大哥,还是你发话,让老二讲,我来补充吧。”郑芝豹说。

“你们两个!”郑芝龙瞪了郑芝虎和郑芝豹一眼,然后说:“算了,你们两个也未见得说得清楚,还是我来讲吧。”

郑芝虎:“&……¥%……&”

郑芝龙相当简略的将这次战斗的过程讲了一下,无非就是他们带着一百五十多条大小战船摸到了料罗湾的入口,将荷兰人的八条夹板船和刘香的五十来条船堵在了里面。

“那些荷兰人犯了个错误,他们把刘香的那五十来条船未在外围替他们挡灾,自己的几条夹板船躲在里面。结果刘香的船反而把荷兰人的大炮挡了个严严实实。本来荷兰人的八条船,好几百门炮,真不一定好对付。结果反而全都施展不开了。

刘香的船上和我们以前一样,只有一些个弗朗机炮,威力和射程都远远不如我们的新炮,先是被我们一顿乱炮打得乱成一团,接着我们趁机放出一百来条火船。料罗湾才多点大的地方,他们根本就躲不开,结果一下子就全都烧起来了。这个时候那些荷兰人才明白自己做了傻事,赶忙往外硬冲。要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干,说不定真能冲出去不少,但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海湾里到处都是烧得像火把一样的刘香的船,他们要非常小心才能躲开,所以根本开不出速度,也排不出什么队形,结果被我们趁机一顿猛打,一口气烧沉了三条夹板船,你二叔还带人跳船俘获一条。剩下的四条不要命的乱冲,结果还真让他们跑了。”

说到这里,郑芝龙叹了口气说:“阿森,你说得对,那些专用的军舰就是比照着商船做的强。有一条最大的夹板船,连续撞开了两条我们的战船和一条漂在海面上的刘香的船,硬生生的就撞了出去。而且两边的炮打起来真是像下雨一样,好几条火船没等靠上去,就被打沉了。还折损了不少的兄弟。如果不是我们把他们堵在了海湾里,而是在大洋上,哪怕我们船多,要打败他们还真不容易。好在他们不像我们到处都有可用的港口,要不然,真是……不过这四条船虽然跑了出去,但是受损也是不清,怕是只能一路往巴达维亚跑了,路上要是遇到点风浪,能有几条真正能跑回去还真不一定。

对了,阿森,你二叔抢下的那条船虽然有些损坏,但是大体上还不错,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另外,我也打算照你说的,雇佣一些会造船,会用夹板船,以及会造大炮的红毛。建起我们自己的夹板船队伍。不过估计这些事情不是短时间能搞得好的,我估计初成规模也要个好几年。而且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专门的军舰的用法怕是和我们以前熟悉的那些船不太一样。我们的人,阿森尤其是你的那些兄弟们要会用这些东西,用得好这些东西。阿森你是做大哥的,要带着弟弟们一点。”

“爹爹,孩儿一定会带好弟弟们的。”郑森点头道。

“嗯,阿森,你又要读书,又要关心这些事情,也是不容易。”郑芝龙说,“如今也已经十月份了,距离过年也没有几个月了。我想过年之前,你就不用再回洪家那边去了吧。借着这个时间,多教教弟弟们。另外虽然造船的工匠,造大炮的工匠,需要时间才能找到,但是如何用那些夹板船,被俘的那些荷兰人里面,倒是有一些现成的人可以用。老实说,这些荷兰人前面几仗打得还是很漂亮的,把朝廷的水师打得,真是那个惨呀。至于这次被我们拿下,很大程度上,还真不能怪他们不会打仗。所以,我想要让他们讲讲这些仗是怎么打的,他们的各种心得。我们也会针对他们的这些心得加上自己的评点,然后这些东西我会汇总起来交给阿森你,你再好好整理一下,将来也可以让弟弟们照着学学。我们这家里,连你老爹我在内,全是大老粗,这事情我们是做不了的。这些东西又都很重要,我也不放心让外姓人来做这些事情。”

“孩儿明白,绝不会让外姓人知道这些事情的。”郑森立刻抱拳道。

在这个时代里,因为武官往往是世袭的,所以一些战术上的诀窍,往往成为了武将们的家传秘诀,是概不外传的。郑森当然知道,这种做法是相当落后的,但是至少在目前,这种做法是符合郑家,也是符合他自己的利益的。所以至少目前,郑森并不打算去改变它。当然,等到他登上更大的舞台之后,等到这些陋习成为谋取更大利益的障碍之后,郑森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它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于是,一个重任就被交给了郑森。因为在翻译了那些被俘的荷兰人书写的战争回忆录之类的玩意之后,郑芝龙发现,海战中很多的东西都需要运用数学计算,所以,郑芝龙就让其他的孩子都跟着郑森学数学。于是郑芝龙的其他几个孩子,郑渡、郑恩、郑荫、郑袭、郑默,以及他的其他兄弟的几个孩子就都被丢给了郑森。这对于郑森而言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一个在弟弟们当中确立起威望和领导权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芝龙这样安排也是颇有深意的。

要说郑森的数学水平,教几个熊孩子那是绰绰有余的,甚至可以说,在这个连微积分都还没来得及发展出来的时代里,单就数学知识而言,郑森绝对是可以吊打全世界的存在。但是教熊孩子学数学,却不仅仅是水平高就可以的。比如说,在郑森上辈子的那个时空里,赤兔国著名的数学家陈景润当年就曾经在一所初中教一群熊孩子,结果据说教学效果就非常一般,以至于被认为不适合担任光荣的人民教师的职务。

郑森上辈子只当过学生,并没有教导熊孩子的经历,不过教弟弟们的事情倒是并不难,因为这个时代给郑森提供的某些便利条件可不是后世的那些老师能比的。当然这个所谓的便利条件并不是指硬件上面的条件,而是指在教学过程中。郑森拥有的权力远远超过后世的那些老师。

在后世,因为传说中的“小畜生保护法”的保护,如果遇到了皮蛋的熊孩子,老师们实际上没有什么太有效的办法。但是郑森可不一样,在这个时代,做哥哥的动用包括暴力手段在内的各种手段教育弟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加上又有郑芝龙的交代,郑森在教弟弟们的时候,遇到的某些方面的阻力就小得多。

这天中午,郑森照例开始检查弟弟们的学习状况,其实内容也简单,不过是九九表而已。话说九九表真是一种足以和四大发明相媲美的发明,有了它,中国人口算的速度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然而就在这最简单的九九表的检查中,老三郑恩却出了问题。老实说,老三也不是不会背九九表,只是平时贪玩了一点,背得不够熟练,所以在定时训练中,没能按时完成试卷上的一百二十道乘法和除法题而已。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完成题目的也不只是郑恩一个人,还包括老二郑渡,老五郑袭。只不过,老三没完成的数量实在是太离谱了一点,老二只不过有两题没来得及完成,老五年纪小,自然也要慢一点,没完成的自然更多一点,但是怎么着也做出来了九十道题,只有郑恩,居然只做出了四十多道题。郑森一查问,才发现,老三在做九乘以七等于多少的时候,居然还要先把九乘以七变成七乘以九,然后再“一九得九,二九十八,三九……”这样一直慢慢背到“七九”。

“老三,你就是这样背的九九表?”郑森的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雨前的天空。

正文 第二十三章,兄弟们的榜样

于是郑恩就倒了大霉了,他被大哥勒令在午饭前必须将九九表倒背如流,并且通过大哥的口算考试,如果通不过,就不准吃饭,不准出去玩,不准……

郑恩虽然皮了点,但是也不敢违背大哥的命令。这一方面是时代的影响,在这个时代,再皮的弟弟也怕大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这位大哥的确有东西镇住他们。在他们的心里,大哥几乎就是个无所不知的神人,大哥会给他们讲各种古代的故事,会交给他们各种知识,而且就连大人们也都很佩服大哥。所以郑森这个大哥在兄弟们心中还是相当有威望的。于是郑恩也只能苦着脸老老实实的背起了九九表。

只不过平时不烧香,零时抱佛脚什么的往往未必有用,加上郑恩又觉得大哥一向对大家都很和善,总是笑眯眯的,像个菩萨一样,以前自己和大哥小小的恶作剧一下,大哥也总是笑嘻嘻的来个“下不为例”就算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就幻想着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哥看到自己饿了说不定会法外开恩,来个下不为例什么的。所以进度自然也就很成问题。

于是郑恩就在那里有口无心的背着九九表,郑森呢,则在那里低着头一边认真地看着那些荷兰俘虏写的一些文字,一边努力的回想自己上辈子无聊的时候看过的马汉的《海军战略》中的一些内容,只是那本书看得很有些年了,自己上辈子干的事情也和海军什么的毫无关系,看那东西完全就是兴趣以及为了上论坛和知乎装逼,所以当初看的时候也算不上太认真,这会儿回忆起来自然也都是一些凌乱的片段了。

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轻轻地走到了门口,她朝里面看了一眼,看到郑恩正坐在书桌旁,最里面叨念着什么“九九八十一”什么的,同时还不停地抬头往外面张望,而郑森则坐在另一边的书案旁,一边看着一些什么,一边拿着笔在一张纸上写些什么。

那丫鬟看到郑森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而且似乎正在做什么事情,就站在门口一声不吭的等着。

“大哥,秀橘来了。”倒是郑恩立刻就嚷嚷了起来。

“哦。”郑森抬起头来,看到秀橘站在门口,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写好的东西拿起来吹了吹,然后缓缓笑道:“秀橘姐,有什么事情吗?”这秀橘是庄氏的丫鬟,在府中也算有点地位,所以郑森也称她一声姐。

“大少爷。”秀橘道,“午饭已经好了,老爷让我来喊大少爷一声。”

郑森皱了皱眉毛,然后端正坐好,正色道:“秀橘姐,你先回去和老爷说一声,三少爷的功课还没完成,要等完成了功课才能去吃饭。”

听了郑森的话,秀橘忙笑道:“老爷知道三少爷还没完成功课……”

听了这话,郑恩的两只眼睛立刻闪闪的亮了起来,满心期盼着秀橘后面会说“但是老爷说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吃了饭再从长计议”什么的。

然而秀橘后面说的却是:“老爷说了,三少爷不老实学习,就活该没饭吃……”说到这里,她有故意的瞟了郑恩一眼,然后继续说,“而且,老爷还说,大少爷是做哥哥的,对弟弟不能一味地纵容,该好好打一顿的时候,就该好好打一顿。只不过大少爷却不必在这里陪着他。老爷是让小婢来请大少爷过去吃饭的。”

听了秀橘的话,郑恩立刻失望的垂下了头。

郑森看了郑恩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对秀橘说:“秀橘姐,你先回去告诉老爷,就说,三弟很快就能背完了的。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况且三弟没学好,也是我教的不好。我去吃饭,却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挨饿,我也是不忍心的。好了,就这样吧,你先去吧。”

秀橘听了,又福了一福道:“如此,小婢告退了。”就退了下去。

郑恩直着眼睛盯着秀橘离开。

“老三,你要是再不认真点,怕是今天晚饭都没得吃了!”郑森道。

郑恩立刻低下头,继续背诵99表。

过了大概一刻钟,郑森又道:“老三,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来试试?”

所谓的试试指的就是在规定的一炷香的时间里,看能不能做完郑森给出的一百二十道题。

“只怕还不能。”郑恩自己摇了摇头。

郑森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你就继续自己练吧。”

正说着,刚才的那个叫做秀橘的丫鬟又回来了。

“大少爷。”她先是向郑森福了一福,接着就转过脸来对着郑恩肃容道:“三少爷,老爷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郑恩立刻放下笔,站起来听着。这也是他新从老师和大哥那里学来的规矩。虽然秀橘只是个丫鬟,但是因为如今她是在代替他的父亲传话,所以做儿子就得站起来听着。

“老爷说,你自己不认真学,却拖累你哥哥也陪你挨饿,真是不成样子。老爷说一会儿他吃完了饭就过来,如果这时候你还没完成功课,就仔细你的皮!”秀橘说道。

“啊?”郑恩顿时面如土色。

“三少爷,老爷吃饭一向快的,你要快点了。”秀橘传完了郑芝龙的话,有赶忙恢复了自己的语气关切的说道。

“哎呀,这……这可怎么办呀!”郑恩慌成了一团。

“老三!”郑森大喝一声。郑恩顿时停住了,只将眼睛巴巴的望着郑森。

“老三,越是急迫,越要沉住气。而且你也背了这么久了,现在也可以到我这里来试试了,认真一点,其实一炷香时间通过一百二十题并不算难的。”郑森悠悠然的回答道。

“哦,对了,秀橘姐,你去帮我把线香点燃。”郑森又说。

秀橘应了一声,就去香案上取了一根明显要粗一点的线香,点燃了轻轻地插进香炉里。

郑森看到了这个小动作,不过他并没有点出来。至于郑恩,他这个时候已经低着头在拼命地赶着做郑森给他的考卷了,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细节。

不过一会儿工夫,郑恩就做完了这些题目,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线香,看到线香还有好长的一截,不由得长长的松了口气。

“给我看看吧。”郑森走过去说。

郑恩却将试卷往怀里一拉笑着说:“大哥,还没到时间,我再看看免得错了。”

“阿森呀,你弟弟学得怎么样了?”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郑森一回头,就看到郑芝龙从外面大步的走了进来。

“爹爹。”“爹爹。”郑森和郑恩立刻站直了身子。

“阿恩,听说你又不老实了!”郑芝龙说道。

“爹爹,弟弟已经做完了。”郑森抢先回答说。

“哦,我听说是数学题,九九表是吧?”郑芝龙说,“题目在哪里,做完了?给我看看?”

“阿恩。”郑森说。

郑恩将卷子递给郑芝龙。郑子龙接过卷子,看了起来。

“嗯,用的是天竺数字?”郑芝龙随口问道。为了装西学权威,郑芝龙多多少少的还是学了一些数学的。不等郑森回答,郑芝龙自己又说道:“用天竺数字也不错,老实说更方便,而且懂的人少,嗯,用的是西式符号,不错,这样将来也有利于保密。免得家族的秘术无意中外传。”

说完这话,郑芝龙就开始认真的看起了郑恩的试卷。看了一会儿,郑芝龙皱起了眉头问道:“阿森,你这考卷答对多少算通过?”

“爹爹,弟弟们的年纪不一样,要求也有高有低,像是五弟,只要要答完一百道,其中对了八十道就够了。至于三弟,要求的是全部答完,而且答对一百道以上才行。”郑森赶忙回答说。

“时间是限定在这么一炷香之内了?”郑芝龙一眼又瞟见了还没全烧完的那柱香,便这样问道。

“是的,爹爹。”郑森回答说。

“这么简单的题目,还用这么粗的线香,这也太简单了吧?嗯,老三前面没过关的那张考卷在哪里?”郑芝龙皱起眉毛突然问道。

“啊?”郑恩大吃一惊,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太妙了。

“爹爹,在这里。”郑森看了郑恩一眼,将他原来的那份试卷交给了郑芝龙。

郑芝龙接过试卷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老三!”郑芝龙突然怒喝一声,吓得郑恩直接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一炷香时间你就做成这样!然后你大哥盯着你背了一阵子之后,一炷香就能完成了?你告诉我,你大哥今天之前让你背九九表你背了一句没有!真是气死我了!还有阿森!你弟弟这样惫懒,你居然只是让他重新背,还让他背完了还能吃饭?要我说,你刚才就该把家法请出来,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要不然,他是记不住教训的。阿森,我知道你心疼弟弟,但是做大哥的一定要记得,严师出高徒,严是爱宽是害!”

“爹爹说的是,只是弟弟还小……”郑森说。

“越是这样越是不能放松。”郑芝龙道,然后他转过头盯着郑恩,突然喝道:“你这个蠢货!再有下次,老子揭了你的皮!”

正文 第二十四章,荷兰人的生日礼物

郑森一边在忙着归纳荷兰俘虏的各种战斗回忆录,一边忙着教弟弟们一些基本的数学。一时间忙得几乎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这天早上,郑森照例去给郑芝龙请安。

“阿森呀,你的生日因为打仗的事情被推迟了。如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都忙完了。而且打完了这关键的一仗,也该庆祝一下。我找张道士查了黄历,十天之后乃是黄道吉日,最是合适。我和你叔叔们都决定了,十天之后就给你补上一个风风光光的生日。”

听了这话,郑森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意思,倒是隐隐的似乎有点感伤。

“怎么,嗯,你又觉得老爹我铺张不对了?你老爹我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难道弄得像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个姓严的老监生那样就好了?”郑芝龙摇着头说,“再说,你是我们家里的嫡长子,十岁又是重要的日子,不给你好好办办,怕是有些人还有在后面乱猜,乱咬舌头呢。”

一般来说,在那个时代,做老爹的打算做什么是不需要向儿子解释的;当儿子的老老实实听着就行了。郑森知道,郑芝龙和他说这些,可见郑芝龙的确对他非常重视。

“爹爹,您讲的孩儿都懂,孩儿也不是这个意思,孩儿只是有点想母亲了。”郑森回答说。

“唉。”郑芝龙听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郑森的头,过了半晌才道:“阿森,以我们郑家如今在海上的力量,以及如今新胜之威,虽然幕府有禁止日本人出海的禁令,但如果我们去不声不响的把你母亲接出来,我想,幕府多半是要装不知道的。只是阿森,你弟弟还小,暂时还离不开母亲。而且我答应过你外公,让你弟弟继承田川家的姓氏。阿森,当初你母亲嫁给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在海上混饭吃的穷小子。你外公和你母亲不嫌弃为父,为父对此一直都是很感激的。那个时候,田川氏的家格在日本可比你老爹的郑家值钱。现在虽然不是这样了,但是人富贵了却不能忘本,说过的话也要算数。所以我们现在是不能去把你妈妈接出来的。不过过几年,等你弟弟长大了一点……”

“孩儿明白。”郑森回答说,“而且孩儿这里已经有父亲了,弟弟那里却只有母亲,若是单单把母亲接出来,弟弟就太可怜了。若是将弟弟一起接出来,怕是母亲和外公都不会同意。”

“你明白就好。”郑芝龙说,“对了,为父打算给你办生日这事情,就连荷兰人都知道了。昨天他们透过一个红毛商人,还给你送了一件礼物过来,倒是非常的精致,我拿给你看看。”

说完,郑芝龙就带着郑森绕过书房里那面摆满了各种书但其实却只是当屏风用的书架,到了后面的暖阁里,只见在那里的书桌上摆着一个有三尺多长的夹板船模型。

“这船据说是荷兰国的一条叫什么的战舰的模型,做得倒是非常精巧,船帆都可以升降,炮门也都可以打开。为父数了一下,这条船左右三层甲板总共有九十六门炮。除了首尾各一门之外,船舷每一边大大小小的都有四十七门炮……阿森,你说这些荷兰人让人送上这么一份礼物,是什么意思?”

郑森想了想回答说:“爹爹,孩儿想,那些荷兰人大概是想要和我们讲和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郑芝龙问道。

“爹爹,单看这船,是荷兰人在向我们示威。那意思无非就是别看你们刚刚敲到了我们好几条船,但是这船在我们那里算不了什么,我们还有比这好很多厉害很多的船,就像这样子的,我们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郑森回答道,“只是兵法上说‘能则示之以不能’,意思是如果你有力量去打别人了,而又很想去打人家,那一定要装出打不过人家的样子,这样才能让敌人轻忽。如果荷兰人真的还想要和我们打下去,他就不应该送这东西过来示威。

而且,孩儿听说西班牙和荷兰在欧洲正在对峙交战(欧洲三十年战争),想来国内虽然有这样的舰队,怕也是也派不过来。如今荷兰人逃出去的那些船,也都有很重的损伤,短时间内怕也是修不好的。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拉上西班牙人一起打上门去,巴达维亚怕是很有些危险。而如果丢掉了巴达维亚,荷兰人在这边就没有什么真正可用的据点了。到时候在想打回来成本就高了。他们和我们打仗,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钱吗?爹爹,不知道您听没有听说过,在泰西有一种说法,叫做‘持剑行商’?”

“这个说法,为父倒也知道。他们所谓的‘持剑行商’其实就是能抢劫就抢劫,抢不过了才做买卖罢了。比如说南洋那边,本来有一大堆的小国,其中很多都极其弱小,结果就被那帮子持剑行商的泰西人抢了个精光,就在万历年间,西班牙人还大抢大杀了在吕宋的汉人。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郑芝龙骂道。

“爹爹,其实我觉得泰西人的‘持剑行商’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在泰西人那里,包括战争之类的手段,都是作为生意来考虑的。包括抢劫也是一样。泰西人并不是打得过就一定会去抢,而是如果抢劫付出的价钱比做买卖少,他们就会去抢劫。爹爹,抢劫也是要出本钱的,就像荷兰人和我们的这一战,他们沉了船,死了人,还损伤了很多船,这都是本钱,都是可以算成钱的。如今荷兰人大概觉得和我们打交道,抢劫是一件亏本买卖,所以他们现在希望能和我们正常的做买卖赚钱了。”郑森微笑着说。

“他们倒是想的很美,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郑芝龙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阿森,你说我们该不该接受他们讲和?”

“爹爹,孩儿觉得还是应该接受他们讲和,只是这做买卖的规矩如何,必须由我们来定。”郑森回答说。

“哦,你倒说说为什么要和他们讲和?另外我们该怎样定规矩?”郑芝龙微笑着问道。

“爹爹,如今能大规模和我们做买卖的主要就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英国人有一些,很少,葡萄牙人份额也有限。做买卖的事情,要是只有一个大主顾,价钱上往往就会吃亏。所以至少要有两个大主顾才好办。而且荷兰人一心求财,如果真的彻底断了他的商路,恐怕他们也不会甘心,多半还要不停地捣乱。这样一来他们固然是要亏本,我们也没得赚。所以,爹爹,孩儿还是觉得应该允许荷兰人来做买卖。”郑森颇为从容的回答说。

“说的不错。”郑芝龙点点头说。

“当然不错。”郑森心里想,“这不正是历史上您自己做出的决定吗?”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在击败了荷兰舰队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和荷兰的贸易,并且利用这个时候的优势地位获得了很多的利益。

“那你说说如今和荷兰人的买卖该有哪些规矩?”郑芝龙继续问道。

“第一,既然我们已经证明了荷兰人打不过我们,那么他们和我们做买卖的时候,就应该向我们缴纳一笔安全税。”郑森皱着眉毛说,“凡是交了税的船,我们就可以给他一面旗子,挂在船上作为已经为纳税的标记,我们有权在中国、日本附近海域拦截、检查任何没有悬挂完税标志的船只,并没收其运输的走私货物。第二,他们和中国的贸易必须在我们指定的港口进行,所有贸易都只能和我们认可的商家进行。第三,他们必须中断对包括刘香在内的任何中国势力的联系,不得和他们发生任何往来。我觉得做到这个程度,应该就差不多了。而且,一旦荷兰人接受了这样的规矩,我们就也能迫使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接受类似的规矩。孩儿就只想到了这么点,一切还要由父亲大人做主。”郑森这样回答说。他说出的这些条件,其实也都是历史上郑芝龙向荷兰人提出的条件。而在历史上,他正是在击败荷兰后,又采取了类似的“宽厚”的做法迅速的恢复了和荷兰的贸易,然后又利用荷兰和西班牙的矛盾,破是西班牙人同样接受了这样的规矩,为郑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嗯,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还应该加上一条,我们可以向他们雇佣工匠、水手,购买包括夹板船在内的船只。”郑芝龙说,“其实夹板船在英国人那里也买得到,只是英国人开价太高,据说荷兰人的夹板船要便宜很多。”

在这个时代,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最大的造船基地,巅峰时期甚至有上百条海船同时在阿姆斯特丹开建,巨大的规模也带来了更低的成本,虽然自从无敌舰队1588年败给英国之后,英国人在造舰技术上就一直领先世界,但是要说在造船方面最有竞争力的却还是荷兰,他们建造军舰(不包括人员和火炮)的成本甚至只有英国人的二分之一。所以,虽然英国军舰在质量上要略微好一点,但是性价比什么的绝对还是荷兰的更高。而在自己能造夹板船之前,向荷兰订购一些这样的船只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郑森突然想到,这个生日原本就是推后了的,如今还要推到十天之后,该不是就是为了借这个名义来暗地里讲和吧?

正文 第二十五章,生日宴上的和谈(一)

既然拿定了主意,那么和谈自然就可以开始了。荷兰人这次是和大明公开的宣战了的。按理说,就算要和谈,也应该是荷兰政府和大明朝廷和谈。然而这次和谈却完全没有两国政府的事情。参与和谈的两方一方是荷兰的东印度公司,事实上所谓的向大明宣战的也根本不是正忙于和西班牙撕逼的荷兰政府,而直接就是荷兰的这家东印度公司。另一方则是打着明朝旗号的地方武装头目。

荷兰方面的代表叫做哈恩·普特曼斯,这是一个身高足足有一米九的大块头,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负责人汉斯·普特曼斯的侄儿,三年前汉斯·普特曼斯被东印度公司调往台湾,负责台湾的贸易点。东印度公司前段时间下定决心和大明开战,汉斯·普特曼斯起了关键的作用。而据说,促使汉斯·普特曼斯下这个决心的人正是他的这个侄儿。东印度公司不久前的战败,导致了他们和中国的贸易线路都几乎完全被切断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就连和日本的贸易也大受影响。对中国的贸易的中断倒也罢了,这两年来,荷兰人和中国的贸易一直都不顺利,他们设在台湾的贸易点已经连续亏损了两年了。即使是开战前,中国人也一直坚持只和葡萄牙人以及西班牙人贸易,荷兰人的船只根本就没法开入任何一个贸易港口。只能采用海上走私的方式小打小闹。贸易额本来就一直很有限,看着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和中国的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的,东印度公司上上下下妒忌得都快疯了。荷兰人之所以选择动武,一方面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获得进行贸易的权力,另一方面也不是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很多的荷兰人看来,反正和中国的贸易量还很少,损失了也不是不可承受。

然而出乎荷兰人预料的是,这一战损失居然这样大。公司在远东的十一条战舰损失了六条,(从料罗湾突围出去的三条船中,有一条在返回巴达维亚的途中沉没了)剩下的五条战舰也都受损严重,巴达维亚的虽然也有修船厂,但是条件是绝对没办法和阿姆斯特丹相比的,这几条战船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绝对修不好,绝对没法再出海打仗的了。至少在这几个月之内,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海上没有任何可用的战船。

任何对手——不仅仅是郑芝龙这样的东方海盗,还包括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荷兰人的这个虚弱期。只要带着脑子,所有人都能想到,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航行在从巴达维亚到日本的航线上的那些荷兰船只,会有着怎样的命运,失去了舰队保护的商船队,会成为那些嗜血的海上鲨群追逐的目标。中国海盗、西班牙葡萄牙海盗甚至干脆就是挂着海盗旗的海军都会肆意围捕这些荷兰商船。自从料罗湾战败的消息传回到巴达维亚之后,所有前往日本的商船都不再出海了,至少,在局面发生对荷兰有利的变化之前,它们暂时都只能停在港口里面了。

和日本的贸易每年都给荷兰人带来了大笔的收入,就目前而言,这些收益占整个东印度公司总利润的百分之三十五左右。前往日本的航线中断,哪怕只有几个月时间,也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更何况就算几个月之后,剩下的那五条军舰得以修复重新出海,区区的五条军舰,也是不足以保证荷兰商船在远东的安全的。所以,在从欧洲派来更多的军舰之前,日本航线几乎就不可能完全恢复。而从欧洲派军舰过来,至少需要一年。对日航线停航一年,对于一家以盈利为目的的公司而言,这绝对是不可容忍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最能够挽回损失的办法就是立刻和中国求和了,如果能和中国实现和平,至少日本航线受到的影响就能减少很多。于是本着“谁惹出来的事情,谁就来解决它”的原则,汉斯·普特曼斯就只好将讲和的任务承担起来了。

当然汉斯·普特曼斯绝不会自己亲自跑来和中国人谈判,万一中国人直接把自己扣押起来,然后砍掉脑袋向上面报功说“毙夷大酋一人”,那不是死的太冤枉了吗?所以,当初向他极力主张向中国开战的侄儿哈恩·普特曼斯自然也必须将责任承当起来,来担任这次和谈的代表。

“哈恩,你对这次谈判的前景怎么看?”在出发前,汉斯·普特曼斯这样问自己的侄儿。

“叔叔,如今我们的处境不算太好,不过谈判成功还是很有可能的。甚至于,说不定比以前的那些谈判还更容易。”哈恩这样回答说。

“哦,你怎么会这样想?”汉斯·普特曼斯扬起眉毛来惊异的问道,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儿一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是他没想到哈恩居然会乐观到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

“叔叔,以前我们面对的一个问题是我们事实上在明朝找不到真正的谈判对象。”汉斯回答说,“在是否与我们贸易的问题上,我们以前不是没有和中国人达成过协议,但是我们和任何一个中国官员达成的任何贸易协议事实上都得不到执行。叔叔,我听说,是因为中国人内部也有很多的斗争。如今,我们虽然战败,但是中国那边也不是没有损失,但就绝对数量来说,他们的损失绝对比我们要大。更重要的是,如今除了郑芝龙,其他的海上力量都完蛋了。我们现在有了一个真正说话就能算数的谈判对手了。

当然,当年郑芝龙也答应过我们很多东西,但是都没有实际履行。因为那个时候,他在中国的地位还不足以实现这些。但是现在不同了。”

“你觉得他现在有能力了就会实现那些承诺?”汉斯·普特曼斯问道。

“郑芝龙才不会在乎那些承诺,但是他会在乎利益。,他会忠于自己的利益。”哈恩回答说,“郑芝龙和我们一样,是个真正的商人。商人没有仇恨,只有利润。郑芝龙本人每年都能通过贸易豁达大量的钱财。对于贸易他本能的就不会拒绝。而且,我想任何供货商都不希望只有一个经销商,当然,任何一个经销商都不愿意只有一个供货商。只是,既然我们战败了,那我们就只能承认郑芝龙唯一供货商的地位。我想,如果我们同意此后从中国购入商品全部通过郑芝龙,他应该会非常愿意和我们讲和。而如今中国沿海已经没有其他的势力了,只要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商品,他们就能做到这一点。而我想不出,郑芝龙有什么不愿意为我们提供商品的道理。这不仅能给我们带来生意,也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所以,叔叔,我觉得这次的和谈应该会成功,而且很可能会真正的帮我们打开和中国贸易的大门。”

汉斯·普特曼斯想了想,说道:“我的侄儿,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我也很希望能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如果你真的和他们谈出了这样的一个结果,我们此前的失败就可以根本不算失败,而算是大胜利了。当然,要达成这样的结果,我们也许需要作出一定的退让,你觉得……你觉得我们能不能让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也失去和郑芝龙之外的人交易的权利?”

哈恩只用了几秒钟就明白了他的叔叔的意思。如果荷兰人在和中国人的贸易中只能通过郑芝龙转手,那么他们拿到的商品的价格肯定会远高于自己直接去采购。这样一来到了欧洲如果要保持和西班牙人相当的竞争力,也就是说要卖和西班牙人相当的价格,那每一件商品上赚到的利润就肯定会明显少于西班牙人。虽然照样还是能赚到钱,而且依旧是暴利,但是,无论如何,这还是令人不快的。

但是如果能鼓动郑芝龙向西班牙人动手,迫使他们只能和郑芝龙交易,那双方的成本就都一致了,然后,为了保证利润,西班牙人也只有涨价了,然后荷兰人的利润自然也就有了保障。而郑芝龙呢,也能多赚一笔,从郑芝龙和荷兰人的角度看,这绝对是双赢。

而且郑芝龙现在的力量也足以做到这一点了,只要荷兰人愿意帮忙,郑芝龙很快就能灭了刘香,然后,即使他不直接和西班牙翻脸,通过海盗袭击的方式也足以让西班牙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只和他交易了。至于葡萄牙,那更是不在话下。

“叔叔,我觉得这个想法值得去试一试,虽然我们和郑芝龙此前是敌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完全可以成为盟友。”哈恩回答说。

正文 第二十六章,生日宴上的和谈(二)

哈恩·普特曼斯是以一位姓弗朗哥的西班牙商人的助手身份参加郑森的生日宴会的。是的,一位西班牙商人。虽然在整体上,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西班牙和荷兰都是敌人,即使在远东也是如此;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某个具体的西班牙商人和荷兰人不能有合作以及基于合作的友谊。就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大清和大明都是敌人,但这并不妨碍大明的某些商人和我大清有着诚挚的友谊。对于某些商人来说,生意就是生意。

弗朗哥来远东的时间并不长,生意也算不上大。当然,如果他的生意大,那他就绝不会帮助荷兰人了,因为西班牙和荷兰的矛盾,本质上就是两方的大商人的矛盾。弗朗哥是透过教会的关系联络上郑芝龙的。老实说,郑芝龙虽然受过洗礼,信过天主教,但是就信仰的虔诚程度而言,他绝对应该算是伪信徒甚至是异端。放在西班牙,怕是老早就被宗教裁判所绑在柱子上做了烧烤,然而在远东,因为力量不足,天主教比在欧洲要宽容和温和得多。而郑芝龙居然也被视为是“重要的虔诚教徒”,受到教会的非常的重视。而弗朗哥则是靠着虔诚的为教会的传教工作捐了一笔钱而获得了教会的帮助,攀上了郑芝龙的关系。

郑森的生日宴会从这天的中午就开始了,郑芝龙在安平的大街上一口气摆下了几百桌的流水席,不仅仅是安平的居民,还包括前来贸易的商贾,郑芝龙麾下的水手和士兵。密密麻麻的人头将安平的那条不长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午时时分,郑芝龙带着郑森出了府门,向前来捧场的人表示感谢,安平的父老,郑芝龙的士兵水手,还有那些前来做买卖的商人水手们也都跟着欢呼,嘴巴边上油光闪亮的祝郑大公子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些祝福,绝大部分倒真是非常真诚的。由于郑芝龙的存在,安平成了重要的港口之一,变得越来越繁华,从这一点上来说,郑芝龙的确算得上是造福一方了的。而且“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那也意味着年年都能这样敞开肚皮白吃一顿好东西。在工业革命之前,在化肥农药普及之前,普通人的生活水平是相当低的,一般的人,平时连吃饱肚子都是奢望,大鱼大肉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就是所谓的地主老爷,家里经常也没有余粮,一年到头,也就只能过年的时候吃点肉而已。能这样大鱼大肉的白吃一顿,大部分的人都是非常满意的。

事实上在那个时代,真正的世家,很少有给小孩子大办生日的。因为据说这样做也许会折了孩子的福寿。只不过郑芝龙一家子都是土包子暴发户,根本不懂得这些讲究。郑森呢,是现代人穿越过来的,对这些也是完全不懂。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这些讲究,比如说那个给郑芝龙算黄道吉日的道号普祥的张道士就绝对是这方面的专家。只不过张道士却有着自己的考虑,因为办生日什么的,免不了要准备平安符、护身符,做各种祈福的法事,这都要花很多的钱。一般来说,像郑芝龙这样的大财主,给儿子大办一趟生日,张道士就能趁机赚到一大笔钱,所以张道士是绝对不会说的。至于说折了福寿,折的又不是他张道士的福寿,再说,有他普祥真人登坛做法,请来的平安符、护身符,自然不用担心这种小儿科的问题。不信,你看人家空明和尚,不也没提这档子事情,倒是送来了一串据说能增进智慧,趋吉避凶的菩提子。而且,就这么一串菩提子,居然就又从郑芝龙那里化走了一百多两银子。

郑芝龙带着郑森在外面转了一圈就进去了,毕竟,最重要的客人还是在府邸里面的。郑芝龙是武官,又只是个儿子过生日,所以自然没有什么文官来捧场,而且为一个小孩子大操大办,很多文官心里也都在笑话郑芝龙。不过据说巡抚邹维涟对郑芝龙在最近的这一战中的表现很满意,有提拔他的意思,因此福建当地的武官倒是很来了一些。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也是一件好事,要不然,这议和的事情怕是就要另外找个地方了。郑芝龙带着郑森到这些非嫡系的武官当中转了一圈,大家也都纷纷敬酒奉承了一番。说了几句话之后,郑芝龙就又带着郑森转到了一大群的传教士和外国商人们中间。

“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尼古拉,这是你的儿子吧?他长得真不错,真是个帅小伙子呀。在欧洲的王室中,都找不到几个这么帅气的小王子。”看到郑芝龙带着儿子过来,一个传教士站起身,笑嘻嘻的用还算流利的汉语对郑芝龙说道。看得出,他是郑芝龙的老朋友了。

“彼得牧师,谢谢你的夸奖。阿森,这是彼得牧师,是为父的老朋友了,也算是为父的贫贱之交了。”郑芝龙先是回应了彼得牧师,然后低下头对郑森这样说。

“彼得牧师您好。”郑森也乖巧的向彼得牧师行礼。

“你也好,我们的小可爱。”彼得牧师也笑着回应道,还做了一个让郑森郁闷极了的动作——伸出手去捏了捏郑森的脸袋。这个动作立刻就让郑森想起了天主教牧师们自古以来对可爱的小正太的特殊爱好,于是郑森浑身上下立刻就冒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好离这个可能是个老变态的家伙远一点。

“哈哈。”看到郑森的反应,彼得牧师倒是觉得很有趣,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接着他又指着身边的几个人向郑芝龙说:“尼古拉,这是西班牙商人弗朗哥,上次通过我给阿森送来一条精美的船只模型的就是他。他也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刚刚来到远东,以前主要贩卖日本的货物,最近他又对中国的茶叶和瓷器感兴趣了。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有非常大的影响力,我就带他来找找你。你知道,最近日本的德川将军对天主教有非常多的误解。”说到这里,彼得牧师皱起了眉头。

这也是郑芝龙知道的,自从天草之乱之后,德川幕府对于基督教的反感就与日俱增,并开始一步步的走向锁国。不过,锁国的对象是不包括大明的,所以这种事情,郑芝龙完全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贸易的需要并不会因为日本的锁国而消失,日本的锁国,无非就是将直接和欧洲国家的商人贸易变成了透过中国商人和欧洲人贸易而已。而这就意味着郑芝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对日本的贸易垄断在手中。

“郑先生,很高兴能见到您。”弗朗哥赶忙用西班牙语说,而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大块头赶紧赶忙用不太纯熟的汉语将这话翻译成了汉语。

“弗朗哥先生,我也是生意人,生意人都希望生意好。”郑芝龙说道,“一会儿宴会之后,我们可以细细谈谈。”

“好的,郑先生,我非常期待。”弗朗哥赶紧说。

这样转了一圈之后,郑芝龙带着郑森回了主席,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宴会本身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一大堆的叔叔们说了各种祝福的话,让后各种吃的玩的东西送了一大堆。如果郑森真的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那估计会乐得合不拢嘴,不过……

重头戏实际上是在宴会之后的。宴会之后,郑芝龙在小客厅里接见了弗朗哥和以他的通事的身份前来的哈恩·普特曼斯。

“郑将军,这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哈恩·普特曼斯先生。”进了小客厅,弗朗哥就马上向郑芝龙表明了他的这个“跟班”的真实身份。

“您好,郑将军,我受命就我们公司和贵国之间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一些悲剧性的误会做出解释,并代表我们公司,向贵方表示和平的诚意。”哈恩·普特曼斯立刻站直了身子向郑芝龙说。

不过郑芝龙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弗朗哥笑道:“弗朗哥先生,看来您的生意可不只是瓷器和茶叶呀。我也做茶叶生意,手边正好有一些样品,如果弗朗哥先生感兴趣的话,您可以去看看,并且亲自品尝一下这些茶叶。”

弗朗哥知道郑芝龙的意思,郑芝龙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谈判是高度机密的事情,郑芝龙觉得这些事情他不应该知道,所以用这个话暗示他应该离开了。于是弗朗哥连忙说:“郑将军,我对此非常感兴趣。”

于是一个仆役就进来带着弗朗哥出去了。郑芝龙这才转向哈恩·普特曼斯,对他说:“刚才你说悲剧性的误会,这是个怎么样的误会,我们倒是可以谈谈……”

正文 第二十七章,双赢的和平

“郑将军,我们的舰队只是出来扫荡海盗的,但是因为某些人的错误,我们和贵国军队发生了一些误会。”哈恩·普特曼斯回答说,“对于发生这样的误会,我们公司也非常的痛心。”

“你的意思是你们主动攻击我军在厦门的驻地,是因为误会?”郑芝龙冷笑着问道。

“是的,郑将军。我知道,这事情说起来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哈恩·普特曼斯似乎很不好意思的回答说,“因为我方的错误,我们使用了一张过期的海图。依照那张海图,厦门岛是被海盗盘踞的……无论怎样,这的确是由于我们的失误造成的悲剧,我们公司愿意承担起责任,给出合适的补偿。”

“你们打算做出怎样的补偿?一条船多少银子?一个人多少银子?”郑芝龙继续冷笑着问道。

“郑将军,我们不要这样急着谈钱,这样太庸俗了,而且谈钱多伤感情呀,我们还是来谈谈我们的合作吧。”哈恩·普特曼斯笑嘻嘻的这样说。

“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和你们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谈,如果普特曼斯先生打算在我这里谈感情,那我就要请您回去了。我这里不谈感情,谈感情伤钱,你说是不是。”

“郑将军,您说得对,但是从钱出发,我们就更需要先谈合作了。就我所知,我们之间的这次悲剧性的误会给我们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老实说,东印度公司虽然很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并向贵方给出合理的补偿,但是,我们同样损失惨重,公司的运作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资金上也不富余。所以,虽然我们很愿意承担起责任,但是,在目前的局面下,我们恐怕很难拿出足以表达我们的诚意的补偿。为此,我们要必要进行一些合作,使得我们公司能够有能力承担起这样的补偿的责任。”哈恩·普特曼斯这样说道。

听了这话,郑芝龙笑了。他伸出手捋了捋胡子道:“你说的这些话倒是有点诚意。好吧,你们那边有些什么章程,可以说来给我听听。”

哈恩·普特曼斯立刻回答道:“郑将军,我们这边是这样想的。我们希望能在将军的监督下进行和中国的贸易,每一笔贸易将军都可以从中抽取一部分的资金作为这次误会的补偿金,我想,如果贸易额足够大的话,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个人认为,这是能够兼顾我们双方的利益的最佳方案。不知道将军您怎么看。”

“我国一向实行海禁,海贸的事情可不是我这样的一个地方武官说的能算的。”郑芝龙说,“如果你们想要进入大明的港口进行海贸,这是万万不可的。”

哈恩·普特曼斯听得明白,郑芝龙拒绝的是荷兰人进入大明港口直接和明朝商人贸易。但是郑芝龙并没有拒绝和荷兰人进行贸易。他知道郑芝龙的意思是,贸易是可以的,但是这些贸易必须是通过郑芝龙来中转。这个局面倒也是在东印度公司的预料之中的,也是东印度公司可以接受的。不过,谈判的事情,绝没有立刻就同意下来的道理,总要讨价还价一番才好。

“但是郑将军,如果没有贸易,我们很难做出有意义的赔偿。”哈恩·普特曼斯说。

果然,郑芝龙在微笑了一下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回答:“你既然是东印度公司的代表,那你也应该清楚,虽然明面上,我们是禁止海贸的,也就是说,无论是贵国或者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是不能和我大明进行贸易的。不过你也知道,一直以来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和我大明有很多的贸易。对于这些贸易,朝廷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啊,你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意思就是如果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老实点,不惹事,朝廷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而且你们最近还攻击了朝廷的水师,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是不可能得到进入泉州这样的港口进行贸易的,所以贸易的事情只能通过一些变通的方式。你明白吗?”

“郑将军,不知道您所谓的变通的方式是什么样的。”哈恩·普特曼斯问道。

“在误会发生前,事实上你们不是也在和我大明的商人展开贸易吗?”郑芝龙反问道。

“那样的贸易量太小了,恐怕很难满足我们两方的需要……”哈恩·普特曼斯说。

“既然贸易对我们双方都有利,那么数量上的问题就好商量。但是……”郑芝龙终于说出了哈恩·普特曼斯期盼已久的那句话,当然,这句话后面郑芝龙还是又接上了一个长长的“但是”。

“郑将军还有什么问题吗?”哈恩·普特曼斯问道。

“首先,鉴于你们此前的那些不友好的行为,我认为贵公司的各种船只,尤其是武装船只不应该再出现在我大明附近海域。因为这些船只一旦出现,被其他人看到了,可能带来很多的麻烦。毕竟,我大明的任何海贸都是见不得光的。”

“可是没有船只,我们怎么贸易呢?而且没有武装船只,商船的安全怎么保证?”哈恩·普特曼斯对于郑芝龙的这个要求感到有些诧异。

“你们可以租用中国船只或者日本、琉球、朝鲜之类的国家的船只嘛。”郑芝龙不以为意的说,“至于安全,这正是我们要谈的第二个问题了。我大明海域附近的海盗对于双方的贸易构成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我们必须合作消灭以刘香为首的海盗团伙……有传言说,贵公司和刘香是一伙的?”

“郑将军,打击海盗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我们是愿意和大明尽力合作的。毕竟,海盗都是些应该被挂在绞刑架上风干的混蛋,是破坏贸易的罪魁。我们东印度公司完全赞同对海盗进行严厉的,毫不留情的打击。只是如果我方武装船只不能靠近中国海域,那么要怎么样才能有效的和将军配合呢?另外,有关必须使用中国船只来进行贸易的要求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这样的话,公司能从中得到的利润就更少了。这也会影响到我们双方的共同利益。”哈恩·普特曼斯首先毫不犹豫的把刘香给卖掉了,这一战失败后,刘香本来就价值不大了。为了公司的利益,卖掉一条狗算什么呢?正所谓狗到卖时方恨少,事实上,就算是打赢了,到了合适的时候,刘香也是需要被清理掉的。只是关于后面的这个大明版的航海条例哈恩·普特曼斯倒是还有不少的话要说。

“你说的我都知道,也都考虑过。”郑芝龙说,“我手中的力量你们也是知道的,只要你们不给那些海盗提码头和补给,我的船队已经足够消灭他们了。在这个问题上,我只需要你们保证这样几点:刘香,以及其他海盗的船和人,不能进入任何你们的港口或是贸易点,你们也不应该和他们有任何贸易行为,不得有任何包括情报在内的合作。其他的,在海上打击他们的责任,就让我承担起来好了,谁让我郑芝龙一向是一个厚道的人呢。至于你说的后一个问题,我当然知道雇佣中式船只又要额外花一笔钱,但是,这对于我向上面交代很重要。而且,我国的帆船虽然在顺风速度上要比贵国船只差一点,但是需要的水手少,消耗的物资也少,也能节约一些。一来二去的,就算算上租金差距,也没有多大。你看,作为胜利者,我已经表现得够宽大了,不是吗?你们难道不感动吗?难道不觉得自己也应该退一步吗?而且我敢肯定,我们的协议全面达成之后,你们在贸易中能够获得的利益要比这一战之前都多。虽然你们这次战败了,你们能得到的甚至比你们获胜了都多,你们难道还不满足吗?不要太过贪婪了,在圣经中,贪婪可是最严重的原罪之一。所以你们就不要再斤斤计较于这些小问题了。”

“郑将军,您的宽宏大度让我们非常钦佩。但是贸易是讲究公平的……”哈恩·普特曼斯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们还不公正?”郑芝龙愤怒的呵斥道,“如果你们这么想,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去台湾,直接回巴达维亚比较好,因为明天一早,你们在台湾的那些据点就会被拔除掉。呵呵……”郑芝龙突然笑了起来,“也许你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找上门来,表示愿意和我们大明联合,将你们从南洋连根拔起。所以我建议你回到巴达维亚之后也不要停留,直接乘船回泰西去吧。因为也许一两个月之后,巴达维亚就会面临攻击和长时间的围困。到那个时候,还在巴达维亚的荷兰人要么投降,要么活活被饿死在那里。我的兄弟们都觉得这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计划,这样做不但能让我得到更高的官位,西……我们的盟友也愿意分出很大一部分利益给我作为酬劳。”

“将军,郑将军,您说的是……你不要被西班牙人给骗了。那些西班牙人都是骗子,他们说的话的可靠性甚至还不如一个妓.女。”显然,这个消息让哈恩·普特曼斯有点慌乱了。不过他还是迅速的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在脑袋里盘算这个消息的真实度,以及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局面。

正文 第二十八章,双赢的和平(2)

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哈恩·普特曼斯就想清楚了不少事情。首先,西班牙人来勾结郑芝龙,打算夺取巴达维亚的计划很可能,甚至多半是真的。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政治上,西班牙人都是荷兰的第一号敌人,他们这样做也是正常的,哈恩·普特曼斯甚至觉得自己如果是西班牙人,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过他也立刻意识到,郑芝龙对于西班牙人的这个计划并不是太看好。或者说这个计划并没能打动他。要不然,郑芝龙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当做一个谈判施压的筹码来用。他甚至还忍不住这样想道:

“如果我是郑芝龙,如果我已经被西班牙人说服了,打算和西班牙人一起联手去打巴达维亚了,我会怎么做?我大概会一边和荷兰人进行和平谈判,就一些细节性的问题纠缠不清,一边悄悄地派出船队,宣称是要去扫荡刘香,然后在估计船队已经和西班牙人会和,并且已经抵达了巴达维亚近海的时候,在拍着桌子指责对方没有和平的诚意,然后宣布开战……”

虽然哈恩·普特曼斯敢肯定,攻击巴达维亚的事情还只是西班牙人的一厢情愿,但是这事情也不可不防。哈恩·普特曼斯觉得,郑芝龙之所以没有同意和西班牙人联手行动,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他觉得这样做他能得到的好处还不如和荷兰和谈。但是如果他在和荷兰的和谈中拿不到让他满意的好处,只怕他立刻就会和西班牙人勾结到一起去的。

“郑将军,您应该知道,那些西班牙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一边在脑袋里转圈圈,哈恩·普特曼斯一般开始拼命地诋毁西班牙人。反正作为一个荷兰人,骂西班牙就是常事,干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懂多少脑子,基本上就是张嘴就来的。

“您也许不知道,将军阁下,西班牙人根本没有任何信义可言,他们的历史就是欺骗的历史。他们所谓最正直,最伟大的国王伊萨贝拉女王当年在接受格拉纳达的摩尔人和犹太人投降的时候,就曾经庄严的许下诺言说格拉纳达的摩尔人和犹太人都可以继续保留他们的信仰和财富。然而当格拉纳达交出城防的钥匙之后,西班牙人立刻就变了卦,他们立刻公布了所谓的《阿尔罕布拉法令》,宣布驱逐这些摩尔人和犹太人,没收他们的财富,除非他们改变自己的信仰。

当年西班牙人皮萨罗在南美洲,他们首先袭击了那些和平的印加人,然后假说要和印加人和平谈判,却在谈判的时候向印加人发起袭击,杀死了跟随印加国王出来谈判的印加大臣,俘虏了印加国王。接着这条无耻的毒蛇又摇动着它的信子,欺骗印加人说,只要印加人交给他的黄金能堆满一间长22英尺、宽17英尺、高8英尺的房间,他就将释放印加国王。可怜的印加人又一次信以为真,将整个国库中几乎所有的钱都给了他,然而在他拿到那些钱之后,立刻就食言杀掉了印加国王。将军,这还不是最为卑鄙的。您也许不知道,新大陆上是没有天花、伤寒之一类的流行病的,所以那里的土著对于这些疾病毫无抵抗力。皮萨罗——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让任何哪怕只有一丁丁点的良心的人感到恶心——他趁着印加人不断的派使者来谈判,不断地给他送来黄金的机会,将那些天花病人,伤寒病人用过的东西什么杯子呀,盘子呀什么的给印加人用。然后他们回去之后就染上了瘟疫,于是就大片大片的死亡。然后西班牙人就趁机发起攻击,最后整个印加都亡了国,几百万印加人要么病死了,要么就都被西班牙人杀死了。

另外,将军阁下,您也许知道,那些西班牙人在吕宋还不止一次的屠杀过来自中国的侨民。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西班牙人都是毒蛇,他们的话绝对是不可信的。今天西班牙人会拉拢将军一起去攻击我们,明天他也会翻脸来坑害将军的。”

“好了,我可没空听你讲这些古代故事。”郑芝龙摇摇头制止了哈恩·普特曼斯的长篇大论的对西班牙人的指责,“而且你们荷兰人做得不讲信义的事情也不少。”

“好吧,郑将军,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来,我说的不公平指的是这样的交易方式对将军您不公平。而不是指责将军您的品质,我们大家都知道将军您在德行上足以封圣。将军阁下,您看,我们之间的每一笔交易都可以让您获得一比收益,但是西班牙人却不是这样,在他们的贸易中,将军能得到的比和我们贸易要更少,甚至要少很多。这难道不是对您不公平吗?而且西班牙船只,包括西班牙战船出现在中国附近海域,也会带了和我们的船只出现在中国的近海类似的困扰,况且,将军阁下扫荡了东亚的海盗,所有的航海者,所有的商人都会因此受益。西班牙人也是受益者,但是他们却能够白白的占将军您的便宜,这难道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听了这话,郑芝龙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因为情况的发展居然变得和他儿子郑森设想的那样相似。在对谈判的前景进行推断的时候,郑森就提出过,荷兰人可能会想办法将郑家的打击目标往西班牙那里引导,甚至郑森还预言,只要能让郑家将敌对的目标瞄准西班牙,哪怕是苛刻的中国版航海条例,荷兰人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西班牙船只直接靠近中国的确也会带来不少的困扰。此外,为了维护中国附近海域以及航线的安全,我的支出的确很大,受益者的确是应该有所表示。我相信荷兰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一定能理解这一点,并为其他的国家遵守这样的秩序做一个榜样的。您说是不是?”郑芝龙笑眯眯的这样说。

在此前和郑森的讨论中,郑森就提出过这样的观点:“对我们来说,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现在至少在中国和日本近海,因为补给和港口的限制,无论是西班牙还是荷兰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而且挑动他们之间的斗争,对于我们来说,永远都是有好处的。所以,在荷兰弱势的时候联合荷兰打压西班牙,在西班牙弱势联合西班牙打压荷兰都是正确的做法,所以如果荷兰人愿意做出相应的让步,那么我们就应该联合荷兰,对付西班牙人。”

当时,郑芝龙也提出过疑问:“如果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看明白了,他们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当时郑森是这样回答的:“看明白了也不一定有用,因为荷兰和西班牙太相似了,他们在贸易中的位置几乎完全相同,同行是冤家。更何况,在更大的范围内,荷兰的西班牙的矛盾要比在这边的尖锐得多也严重得多。所以他们两家联合起来的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却不大,而且即使联合起来了,要拆散他们也不是特别困难。当年战国的时候,东方六国也曾经联合起来一起去打秦国,结果呢?大家都想让人家先上去拼命,自己在后面摘桃子,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搞成,联盟就这么散了。荷兰和西班牙要联合,也肯定只有这样的结果。”

既然有了这样的判断,对于荷兰人试图拉着自己压制西班牙的做法,郑芝龙心里自然也不会真反对。而听到郑芝龙的这句话之后,哈恩·普特曼斯也长长的出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这次使命可以算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只要后面的一些细节上不出问题,就基本上可以算是大功告成了。

“郑将军,我觉得您的看法非常的有道理,我们东印度公司对于您的宽宏大度非常的钦佩,对于你的要求也非常理解。不过西班牙人未必能理解将军的好意了。不过我相信,如果我们两方能够团结在一起,西班牙人最终也会理解并且支持我们的这一立场的。”哈恩·普特曼斯最后这样说道。

谈判后面当然还会有很多的细节,比如说,租用船只的费用,比如说郑家向荷兰提供商品的数量和价格,比如说每条船应该为打击海盗,维护航线安全付出多少代价之类的事情,但是很显然,这样的细节性问题,是不需要郑芝龙来谈,作为集团的老大,郑芝龙将大的方向确定下来,将大的框架搭好,剩下的那些东西自然可以让郑芝凤和郑彩去和荷兰人细细的谈。郑芝龙相信,既然双方对于和谈都很有诚意,那么这些问题应该是能够很快谈拢的。

“希望我们此后的合作能够很顺利,不至于再出现先前那样的误会。具体的事情,你可以和我的弟弟郑芝凤、郑彩谈谈。”郑芝龙最后这样对哈恩·普特曼斯说。

正文 第二十九章,双赢的和平(3)

在达成了基本的意向之后,郑芝龙和哈恩·普特曼斯原本认为后面的事情会相对简单一些了,然而,后续的事情的复杂性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谈判的进程其实并不慢,也没有什么真正让大家纠缠难解以至于好几天都在上面打转的大问题,但是这份合约涉及到的内容却非常多,涉及到的各种数字也非常多,而这些数字又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任何一个数字的一丁点变化,最终都会变成巨大的收入上的差别,所以双方的谈判人员不得不都表现得格外的谨慎和细致。再加上很多的条款又涉及到更高的授权,需要回大员甚至回巴达维亚请示。结果一直拖到第二年春天,谈判还没有完成。于是,无论是郑芝龙还是哈恩·普特曼斯都觉得谈判队伍的人数明显不够了。在某一天的会谈结束的时候,哈恩·普特曼斯对直接负责谈判的郑芝凤提出:

“郑先生,我们的这个协议涉及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也都非常疲劳了。再延长工作时间,事实上也无法加快进度了,我想我们必须让大家休息一下了。另外我也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台湾去,再带一些会计人员过来。另外,我也建议你们也要增加一些人手。”

这个建议也得到了郑芝龙的首肯,于是哈恩·普特曼斯就匆匆的带着几个跟班乘上一条快船出发了。而其他的谈判人员则得到了休假的机会,可以到安平的街道上去转转,或者到海边去钓鱼。当然,他们也不能跑得太远,绝对不能超出安平镇的范围,而且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有一群长相怪异的洋人在大街上乱转,一定会引起好奇的民众围观的。不过在安平却不会这样,因为这几年来,随着郑芝龙回到安平,安平的港口也变得越来越繁忙,到达这里的各种洋人大家也见得多了,别说是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或者绿眼睛的,就算是全身漆黑赛过炭头的洋人,安平的居民们也见过。所以一些洋人进了茶摊,进了酒馆什么的,大家也就把他们当成了说着某种自己听不懂的方言的外地人了。反正用上是个手指头,比划一番,大家还是能勉强的谈价钱的。

施梅切尔花了好大的功夫,算是用这样的手势和酒店里的招待(店小二)谈清楚了价格,要上了一些烧酒和水煮蚕豆就和几个海员们吃了起来。烈酒除了喝,还有比如消毒之类的作用,所以在这东西在海上是必需品之一,加上海上航行经常好几个月看不到陆地,于是酗酒也就成了海员们打发时间的常见办法。一来二去的,这个时代的海员基本上就都是很能喝的酒鬼了。

施梅切尔并不太喜欢中国烧酒的气味,不过这怎么着也是一点火就能烧起来的烈性酒,合起来还是非常的来劲的。就着面前的一大盘水煮蚕豆——这东西是施梅切尔的最爱之一了,可耻的中国人呀,居然奢侈到用香料来处理豆子,这简直就是……还卖的这样的便宜,不多吃一点,上帝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不一会儿功夫,仅仅施梅切尔一个人就消灭了几乎一小盆蚕豆和两壶酒,他的肚子也圆鼓了起来,再也吃不下更多的东西了,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吃饱了,于是他们招手叫来的招待,依照此前谈好的价格,打算用墨西哥银币来支付这一顿的饭钱。就在这时候,施梅切尔突然发现又有两个欧洲人走进了酒馆,而且其中的一个人好像还很眼熟。

“那个……那个人好像是和荷兰人呀?”施梅切尔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个子矮一点的,有一副山羊胡子的家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人。

紧接着,施梅切尔又注意到,在那两个荷兰人后面,还有两个穿着军装的士兵跟随着。

“荷兰人不是在和明国发生战争吗?难道他们开始偷偷地议和了?”施梅切尔本来就并没有喝醉,看到这情景,一下子就想到这里去了。

……

这个时候,哈恩·普特曼斯也已经回到了热兰遮城。

“叔叔,这是我和郑芝龙将军达成的初步的意向的详细内容,大致上的重要的决定在此之前我已经用信鸽送回来了,不知道叔叔您看到了没有。”

“我看到了,总体来说,我的侄儿,你干的不错。如果最终真的能像这份意向书中提到的那样,保证我们所需的货物,那么虽然我们战败了,但获得的成果甚至会比战胜了还多。只不过对于我们必须使用中国或者日本和朝鲜船只,嗯,其实就是中国船只,日本根本不允许本国船只参与国际贸易,至于朝鲜,也是一样。在这一点上,你就没有再争取一下吗?”汉斯·普特曼斯显然在整体上对这次谈判的成果很满意,不过在必须使用中国或日本朝鲜船只方面还是有些疑虑。

“叔叔,我争取过了,但是郑将军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非常坚决。”哈恩·普特曼斯回答说,“我觉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会危及整个的谈判。而且叔叔,我细细的想了一下,发现这个条款对我们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说说你的理由吧。”汉斯·普特曼斯掏出了烟斗凑在烛台上点燃了,然后问道。

“叔叔,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我们和明国之间的贸易能有多大呢?我想,如果能达到西班牙的水平,就应该已经是非常的令人满意了,不是吗?而我们手中有多少船只能被投入到从台湾到巴达维亚的航线呢?再加上中国船舶虽然进行跨大洋的航行的实力并没有得到验证,但是走台湾到巴达维亚的航线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因为需要的水手少,船只建造的成本也低,运行的总成本要明显比我们的船低。所以,即使付出租金,在成本上也不会比我们用自己的船高多少,如果谈判谈得好,甚至可以做到成本比用自己的船更低。即使是西班牙人,他们在和中国人的贸易中也经常是让中国人用他们自己的船只来运载货物到马尼拉的。在从泉州到马尼拉的航线上,戎克船才是绝对主力,无论是从船只数量还是从运载量上来说都是如此。西班牙人不是傻瓜,他们这样做在经济上肯定是不吃亏的。而且叔叔,我同意这一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可以借这个条款,让郑将军和西班牙人发生矛盾。为此,我觉得做一点不算大的牺牲完全是值得的。”哈恩·普特曼斯回答说。

“这样看,这个让步还是很有道理的。另外,你这次回台湾来,不是仅仅只为了要更多的人手吧?”汉斯·普特曼斯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哈恩回答说,“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协议实在是过于关系重大,有的地方可能超出了我得到的授权,甚至也超出了叔叔您能给出授权,所以,我必须回来和叔叔商量一下。这个协议对于公司极为有利,相信十七绅士们也会支持它。但是至少在条款上看,我们是做出了非常多的让步的。我也担心公司中有些妒忌我们的人会借着这些条款兴风作浪。”

“哈哈哈哈……”听到这话,汉斯·普特曼斯放声大笑了起来,“我亲爱的侄儿,在这件事情上你肯定是多虑了。我知道你以前一直在政府部门里干活,政府部门里倒是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狗屁事情,但是在东印度公司,你不用担心这个,因为这个协议是会直接交给十七人董事会的。那十七位绅士口都是做买卖的专家。他们自然能轻而易举的看出这份协议的价值。他们绝不会放弃赚钱的机会的。任何人,只要反对这封明显可以给公司带来更多的收益的协议,都会被那十七位绅士看成要么不懂生意,要么因为个人恩怨而至公司利益与不顾,要么两样都有。我现在倒是巴不得那些家伙反对这份协议呢。不过这些家伙也不是蠢蛋,我估计他们没那么傻的。”

汉斯·普特曼斯是从最底层的员工做起一步一步做到现在的地位的。像他这样的人,要爬到这个位置上可不容易,在这个过程中,他免不了要站队,要被人当枪去打击另外的人。所以,他在公司内部也是有敌人的。事实上他被派到台湾来负责台湾的贸易点,就是被人坑了的。相比公司在其他地方的贸易点,台湾的这个贸易点一直没有盈利,甚至年年都在亏损。看着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和中国的贸易中赚的盆满钵满的,看着他们把那些只要是运到了欧洲,闭着眼睛都能赚大钱的丝绸、瓷器、茶叶装满了一条又一条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眼睛都绿了。情急之下,难免就做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举动,比如说骚扰沿海,登陆澎湖什么的。结果被大明一阵围殴赶了出来,这生意也就越发的不好做了。到了汉斯·普特曼斯的上一任的那个彼得·纳茨,更是弄到为了一点小钱,(向经过台湾的日本人强行征税)和日本闹翻了,差点导致荷兰在日本的贸易点被彻底关闭。结果公司为了保住日本贸易点,果断的撤了他的职,还判处他两年监禁。据说日本方面还是很不满意,最近公司里已经打算要将他直接送到日本去给日本人处罚了。

这么一来,台湾的这个位置,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公司又要台湾贸易点赚钱,又不允许他打来来往往的日本人的主意。而且这边还有不少猎头族之类的野蛮人,为了保证安全,还必须加强安全设施的建设,而这又要花大钱。被按到台湾来的汉斯·普特曼斯,为了保证安全,不得不建造了这座热兰遮城,而这带来的的经济上的压力又让他的头都大了几号。中国的进货渠道又迟迟打不开,于是汉斯·普特曼斯就不得不进行毫无成算的冒险了。结果这冒险理所应当的失败了,但是在失败后,原本一直向他紧闭的贸易门户却突然打开了,这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正文 第三十章,卖队友和追穷寇(1)

“只是哈恩,这件事情怕是很难保密。”汉斯·普特曼斯说,“我们在东方毕竟太显眼了,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家注意。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我们在和明国谈判了。好在具体的内容他们一下子很难知道,再少在我们公布出来之前是这样。嗯,哈恩,有关谈判的内容你们一定要做好保密。此外,单单是我们开始谈判了这个消息就足以带来很多的变化,比如说刘香他们……”

说到这里,汉斯·普特曼斯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似乎担心刘香就在旁边听到了一样。

“叔叔,我们必须将刘香驱逐出去。郑将军绝不会容忍我们继续和刘香来往的。”哈恩·普特曼斯说。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刘香可不是个老实听话的人,让他知道了这些,他可能会和我们翻脸并且攻击我们的。虽然我们并不怕他,但是和他发生冲突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如果损失不可避免,那至少我们也要事先做好准备,让这种损失最小化。”汉斯·普特曼斯说。

“叔叔,要不我们把刘香骗进城堡,然后砍下他的脑袋送给郑芝龙?”哈恩·普特曼斯问道。

“没这个必要。”汉斯·普特曼斯摇了摇头,“我们这样做的话并不会增加我们的利益,而刘香手下的那些人可能会因此攻击我们,虽然我们的城堡很坚固,他们也没有任何像样的攻城武器,根本不可能攻下城堡,但是只要是开打了,就一定会有损耗。哪怕是火药的损耗,那也是钱。我们为什么要花我们的钱去做应该由郑芝龙来干的事情呢?刘香的人如今全靠我们提供补给,只要我们停止给他们提供补给,他们就自然要离开。这样才是最为便宜的做法。所以,让城堡守军做好作战准备就够了。”

……

“老大,情况有些不对呀。”刘香坐在临时搭建的木头屋子里,一个海盗进了屋这样对刘香说。

“韩三,你发现什么了?”刘香抬起头来问到。

“最近那个荷兰人的侄儿带着一群人出海了。”韩三回答说,“老大您知道,我的眼睛尖,老远的我就认出了那些人里面有好几个通事。”

“韩老三,你可看清楚了!”刘香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的盯着韩三。

“老大,错不了的。我的眼神您还信不过?”韩三回答说。

“韩老三,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必须问个清楚。”刘香说,“你认出了哪些人?”

“艾通事、严通事,还有就是每天给我们算粮食的薄通事。”韩三回答说。

“很好,很好!”刘香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漏出了这样的声音。接着他又对韩三说:“韩老三,这事情非常重要,除非我让你说,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事情,明白吗?”

“老大,我明白,我全听老大的。”韩三回答说。

“那好,你现在我这屋里坐一会儿。我再去找几个人来。”刘香说。

不一会儿功夫好几个人都陆陆续续的进了刘香的屋子。

“刘老大,你把兄弟们都叫来,有什么事情吗?”一个身体微胖,紫红面皮的大汉问道。

“国助兄弟,你先别急,先听韩老三把事情讲一讲——韩老三,你和李当家的说说今天的事。”刘香说道。

这位李国助,是郑芝龙的原先的老大李旦的儿子。李旦原本是从泉州到日本的航线上的霸主,郑芝龙则是李旦的重要下属。据说那个时候,李旦将在台湾建立据点的事情托付给了郑芝龙,并且将很大一笔资金放在郑芝龙那里,后来李旦突然得急病暴死,郑芝龙就将原本属于李旦的那笔钱给吞没了。当然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流言,郑芝龙绝对不会承认有这种事的。但是这流言还是让李国助和郑芝龙有了嫌隙,到了后来,因为受不受招安的事情,郑芝龙和十八芝的老弟兄们分道扬镳之后,李国助自然也不会站在郑芝龙这边。如今当初和郑芝龙做对的十八芝兄弟剩下的也已经不多了,这里面就包括了如今跟着刘香的李国助。

韩三将看到的事情和李国助讲了一遍,李国助道:“这荷兰人突然拉上这么多的通事出去,却是去做什么?要是是联络反对郑芝龙的人,没有不叫上我们的人的道理。况且料罗湾大败之后,郑芝龙的人怕是将这大员港盯得死死的,这个时候,这么一条船出去,不怕死吗?这些荷兰人别是在和郑芝龙议和了吧?”

“国助兄弟,你说的是。某家也是这样想的。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刘香问道。

“刘大哥,这事情不好办。如果荷兰人真的和郑芝龙讲和,那郑芝龙说不定就会要求荷兰人把我们交出去,就算不交出去,也一定会要荷兰人和我们断了来往。”李国助皱着眉毛说,“荷兰人也不用真的怎么做,只要断了我们的粮食,我们自己就得离开大员。我们的船本来就比郑芝龙少,有都还没来得及修好,出了海,如果遇到郑芝龙他们,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万一遇到,而是肯定会遇到。”刘香冷冷的说,“他们既然和郑芝龙勾结到一起了,怕是我们还没出海,他们就已经把消息传递给郑芝龙了。”

“那刘老大,你说现在我们怎么办?”李国助有点慌了。

“奶奶的,他不仁,就不要怪老子不义!”刘香恶狠狠地说,“国助兄弟,我看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集合起兄弟们,找个晚上,趁着荷兰人睡觉的时候,攻进热兰遮城里去!你看怎么样?”

李国助似乎被刘香的话吓了一大跳,忙道:“刘大当家的,这个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就这样做不太好吧?万一弄错了呢?再说……再说我们要是拿下了热兰遮,荷兰人就和我们不共戴天了,到了那时候,我们怕是更没有容身之地了……”

听着李国助的话,刘香忍不住露出了轻蔑的颜色,他不由得想到,眼前这个人的出身比自己,比郑芝龙都要好得多,但如今却混的远不如郑芝龙甚至也远不如自己,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还是各种顾虑各种瞻前顾后迟疑不决,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当年威震大洋的李旦李大老板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个好爸爸,如今这人怕是最多就能当个船头吧?

“国助兄弟怕弄错了,要验证倒也简单。明日荷兰人送粮食来的时候,你看看和我们办交接的里面有没有薄通事就行了。”刘香冷笑着说,“至于说容身之地,抢下了热兰遮,我们就能拿到粮食、钱和大炮,有了这三样,我们才可能有容身之地。否则,就这样空着手被荷兰人轰出去,我们就有容身之地吗?男子汉大丈夫的,要死卵朝天,怕他个锤子!”

“大当家的说的有理!”其他的一些人也都纷纷响应。

李国助看了看刘香,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后才说:“大当家的说得有理,等我们明天看看情况,然后再……再……再动手也不迟。”他似乎很想说个“从长计议”但是看看大家,终于说成了“再动手也不迟”。

“虽然还要看看明天的情况,但是我们的准备可不能到明天才做。今天就得先准备起来。不过大家不要露了行迹,让荷兰人看出问题来了。”刘香最后这样吩咐说。

“全凭大当家的吩咐。”大家也都这样说。

……

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李国助立刻收起了那副迟疑犹豫的神气,对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跟班说:“王叔,你去把我们的几条船上的船头都找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好的,大少爷。”王叔答应了一声就赶忙去了。

这位王叔还是当年跟着李旦的仆役,所以还是习惯的称呼李国助为“大少爷”。望着王叔远去的身影,李国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多时,几个船头就集中到了李国助的小屋里。而王叔则走到门外去帮他们把风。

“各位叔叔,有件事情我要告诉大家。”李国助很是平静的对他们说。

“少东家,有什么事您就吩咐,兄弟们都听你的。”一个大块头说道,其他人也都跟着响应。

“荷兰人在和郑芝龙讲和了,我们怕是要被荷兰人卖给郑芝龙了。”李国助继续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这样说道。

“啊!”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吃了一惊,几乎顿时乱成了一团。

“不要慌,大家听我说。”李国助顿时提高了声调。周围的几个人便都安静了下来。李国助便将韩三看到的事情以及刘香等人的打算告诉了他们。

“几位叔叔,不是我要说丧气的话。荷兰人既然打算卖我们了,又怎么会对我们没有防备?他们若是对我们没有防备之心,又怎么会把我们扔在城外,不准我们进城?热兰遮城大家都看见过,虽然不大,但是却相当的坚固,上面又有不少的大炮。就凭我们这点人,哪里拿得下这样的城堡?这一仗,怕是又要碰得满头的包了。”

“少东家,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几位叔叔,你们都是当年跟着我爹爹的老人,这么多年了,多少人弃我而去,只有你们几位,一直看在我爹爹的份上跟在我李国助身边。要不是各位叔叔,只怕我李国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只可惜我李国助无能,不要说带着大家创出一个好前程,甚至就连老爹留下的家业也保不住,如今更是带着你们走到了这走投无路的绝境。这都是我李国助无能,拖累了大家。”

“少东家您不要这样说,老东家当年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几个就是死上十次一百次都不够还的。只是少东家人太老实,那些人又都太坏!”一个老船头说道。

“还是我自己不自知,又没本事有想要当老大,如今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未必不是被人家当枪使了。郑芝龙固然不是东西,但是李魁奇、刘香就是好人了不成?哪一次上阵,他不是变着法子让我们的人去啃骨头,然后他的人吃肉。每一次无论是胜是败,我们吃的亏总是比他大。弄到现在,我们这里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所以,各位叔叔,这一次刘香要跟荷兰人动手,我们是断断不能再去打头阵了的。就算上了阵,大家做个架势,吆喝几声,放两枪,也就算对得起刘香了,前往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李国助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其他人也都叹了口气道:“东家说得在理,我们都知道了。”

“除此之外,其实我还想要和几位叔叔商量一下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我们这么点人,如今拉出去单干那是断断不可了,但是跟着刘香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刘香已经无路可走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要下去找李魁奇了。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

“那东家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国助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王叔正在那里把风,便问道:“王叔,没什么情况吧?”

“大少爷,没人。”王叔回答说。

李国助点点头,又退回屋子里,关上了门,压低声音对那些人说:“如今,我想了很多天,我们怕是只有最后的一条活路了。”

“少东家请讲。”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盯着李国助。

“刘香偷袭热兰遮城,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失败。”李国助说,“失败之后,他就只有立刻出海逃亡了。到那时候,他肯定会遭到郑芝龙的追击。刘香的船和我们的船状态都不算好,跑多半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说不定刘翔就会把我们丢下当替死鬼拖住郑芝龙。我的意思是,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一起向郑芝龙投降好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卖队友和追穷寇(2)

“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道:“少东家,我们向郑芝龙投降,他会放过我们吗?”

“就是呀,少东家,这可……”更多的人这样说道。

“马叔叔,各位叔叔,你们听我说。”李国助说,“郑芝龙受过家父的大恩,这一点他自己也从不否认。我和他之间的矛盾只是从那笔钱闹起来的。郑芝龙一直也没承认他黑了那笔钱。事实上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真的存在那笔钱。不过这个传说传得很广,江湖上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桩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郑芝龙还要面子,他就不会要我们的命。你们想,要是郑芝龙一股脑的把我们全都杀个精光,人家会怎么想,怎么传这个事情?况且我们现在才剩下几条船几个人?就算留着我们的性命,我们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头?凭着郑芝龙如今的力量,他根本不用担心我们能翻天。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们来自己败坏自己的名声呢?各位叔叔,你们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那些船头们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马叔叔”先开了口:“少东家说的是有道理,虽然投降郑芝龙是有风险,但是如今的局面本来就是死里求生,哪里有不冒风险的道理。不过少东家,若是投降了郑芝龙,今后少东家怕就再也出不了海了。”

“这我知道。”李国柱说,“我要是郑芝龙,肯定不会杀了投降的李国助,但是肯定会把他严密的看起来,让他衣食无忧却总难与外人来往。若是平时,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能忍受的,不过现在,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不想着给李家留下香火,也要为大家的前途考虑考虑了。”

“少东家既然这样决定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马叔叔”说,“少东家要不要派人去和郑芝龙联络?”

“不行!”李国助立刻制止说,“刘香可不是省油的灯,就算他不是有意盯着我们,但是为了避免有人向荷兰人告密,这两天他也一定会把大家看的死死的。万一被他发现了我们的人偷偷出去,自古以来,只有赢家才有宽宏大度的资本和必要。郑芝龙现在是赢定了,赢定了的人总是想要面子,想要好名声的,所以郑芝龙不会杀我们,但是刘香可不一样,他现在已经输定了,他现在在做的就是多拉几个人来给他垫背,来陪着他一起死。这个时候谁碰在他的刀口上了,那是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这个险不能冒。我们还有的活,犯不着这样做。”

这时候又有人问道:“要是明天刘香让我们的人打头阵送死怎么办?”

“刘香就算要和荷兰人拼命,也不会让我们打头阵的。”李国助摇摇头说,“我们觉得刘香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但是刘香却并不是这样觉得的,他觉得要是这一搏成了,他还有活路,而要攻下热兰遮城,就要靠偷袭,打头阵的人的表现就非常重要。打头阵的没搞好,后面的事情就难办了。而要是输了,他就真的没什么可走了路了。在这个时候,他不会用自己不信任或者看不上的人来打头阵的,所以,我们跟在后面,小心点,关键的时候,不要出现在刘香眼皮底下就行了。”

一群人想了一会儿,最后都说:“少东家说的是。”只有那位“马叔叔”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要是当年,少东家就有今天的样子……”于是大家顿时都不做声了。

……

刘香又一次将重要的头领都召集到了一起。

“韩三的确没看错,荷兰人肯定是和郑芝龙勾结在一起了。而且他们今天给我们的粮食又减少了。我估计他们暂时还没和郑芝龙谈拢,不过要是等他们谈拢了,他们两家一勾结起来,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国助兄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刘大当家的,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李国助说。

“那好!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晚上三更,我们就去打热兰遮城!只要拿下了热兰遮,那里面有的是粮食、金银、火枪大炮、刀剑武器,要多少有多少。我们就有了活路,有了继续和郑芝龙争个高下的本钱。你们过来看,这是我画出来的热兰遮城的大致样子。几个月前,我进过一次热兰遮城,这是我,还有几位进过热兰遮城的兄弟照着记得的样子画下来的,肯定不会太准,但是大致的样子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你们看,这里是城堡的大门,张兄弟,你选几个身手好的兄弟,我们从这边悄悄地爬上去,用绳子爬墙对我们这些天天爬桅杆的兄弟来说,不算个啥。这些兄弟偷偷干掉守夜的荷兰兵,打开城门,然后胡兄弟带着人从这边走,去把住荷兰军营的出口,然后最好让他们都老老实实投降,要是他们不老实,就直接放火烧死他们。王兄弟你带上你的人马往仓库那边过去,动作要快,千万不要让荷兰人烧了仓库。明白吗?”

“大当家的,我知道的。”那个“王兄弟”坚定的回答说。

“好!章肥猫,你跟着我,我们直接往这边杀过去。”刘香用手在那张简图上面比划了一下,“就从这里冲过去,直接杀到这里,活捉那个叫汉斯的荷兰佬。国助兄弟,你跟其他兄弟在后面待命,如果哪边人手不够了,你就带人到哪边来支援,明白吗?”

“大当家的放心。这事我明白。”李国助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在这样生死在此一举的时候,刘香是不会让他根本看不上的杂牌挑大梁去坏他的事的。

“那好,大家回去准备准备,注意动静不要太大,明面上该干啥还是干啥,不要让荷兰人看出问题来了。”刘香最后这样说。

……

夜已经很深了,列兵路西恩·伊文思依旧蹲在城堡望楼后面的黑暗里。这两天,热兰遮城的防御明显的加强了,防御的布置甚至比料罗湾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还要严密,城堡不但设置了明哨,流动哨,还在很多隐秘的地方布置了很多这样的暗哨。

路西恩·伊文思躲的地方很隐蔽,岗楼在月光下留下的的黑影正好落在他藏身的那个角落上,不要说远处的人,只要路西恩·伊文思自己不动,旁人哪怕走到他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也未必能发现他。

当然,路西恩·伊文思所在的位置也不是没有缺点,他所在的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是视角也非常有限。不过他的任务本来也只是盯着那边的望楼上面的那个明哨而已。

路西恩抬起头看了看像一块缀满了宝石的黑天鹅绒幕布般的天空,依据银河的高度,他估计大概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钟左右了,再过一个小时,就该有人来接他的班了。路西恩低下头来,突然看到在前面的望楼下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动。

这天的月亮并不算亮,路西恩也看不太清楚,他揉了揉眼睛,又细细的看,然而这时候一片云朵飘了过来正好遮住了月亮,于是路西恩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过路西恩还是警觉的将靠在旁边的那支燧发枪拿了起来,搬开了击锤,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边。又过了一会儿,风将那片云吹开了,淡淡的月光又照了下来,这下子路西恩看清楚了,那边真的有个什么东西在沿着望楼下面的城墙的那个凹角向上攀爬,而且这个时候他正要越过一个凸起,不得不将整个身体都暴露在月光下了。

路西恩将手里的燧发枪举了起来,瞄准了那个正在往上爬的家伙,然后扳动了枪机。

露西恩知道,在这样的距离上,他击中对面那个人的可能性是非常低。滑膛枪的精度相当的差,对面那个目标和他的距离足足有九十多米,在这个距离上,他射出的子弹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不过他开枪的目的也不是要击中目标,而是发出警报。

“砰!”“砰!”至少有两声枪响一前一后的响起,接着更多的枪声响了起来。紧接着,荷兰人从城墙上面抛下了火把,将城墙下面照得通明,接着整排的枪声响了起来。

热兰遮城并不算太大,但是在设计上却是相当有特点的,这座城因为成本的原因,并没有被建成如今已经在欧洲大陆上广泛使用的形态规范的五星形或者六星形大型棱堡。但是棱堡的那些设计理念,尤其是多斜面无死角的设计理念在热兰遮城上表现得还是非常清楚的。锯齿状的城墙使得城下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火力死角。任何一个蹲在城墙下的敌人都要面对至少一个方向,甚至是两到三个方向的火力。

从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刘香就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的袭击有麻烦了。不过出于侥幸心理,他还是发起了一次强攻——也许荷兰人的主力还都在睡觉,还没来得及到达位置呢?然而随后不断响起的排枪便打破了他的幻想。

正文 第三十二章,卖队友和追穷寇(3)

排枪声的出现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荷兰人已经组织起来了。刘香知道事情不太妙了,不过刘香是海寇出身,对于海战倒是纯熟得很,但是陆战,尤其是攻城方面的经验,那却是一点都没有。热兰遮城的棱堡结构此前刘香也看到过,但是他却并没看出来这种到处都是尖角的城堡有个什么太了不起的。热兰遮城的城墙不算高,不要说是和刘香见过的那些大州大府的城墙比,就是和农村里土财主们的围子一比,也不算太高。而且这城墙也不算陡峭,刘香甚至觉得这只能算是个比较陡的大斜坡而已,甚至都不用搭钩这样的东西,只要给出几十步的距离助跑,再加上手在上面搭一下,他就可以直接窜上去。所以,虽然知道荷兰人已经有防备了,但刘香还是决定让他的人继续强攻这座城堡。

“现在是晚上,那些家伙也看不太清楚的,再说我们的人比荷兰人多得多,他们的城墙又这么矮,跟个土围子也差不多,说不定再努把力,就能把这座城堡拿下来呢。”从来没有过正儿八经的攻城的经验,更不要说对付棱堡的经验的刘香迟疑着做出了这样的一个错误的决定。

的确棱堡的城墙并不高,而且也算不上陡峭。因为当棱堡在欧洲大量出现的时候,火枪和火炮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主角。那种笔直的陡峭的城墙很可能在重型的攻城炮,诸如土耳其人用来攻破君士坦丁堡那传奇般的城墙所使用的乌尔班巨炮这类东西的打击下崩塌,而相对低矮,而且更接近陡坡而不是笔直的墙壁的棱堡城墙在面对炮击的时候,抗打击能力就要好得多。

相对低矮,而且并不笔直的城墙从某些角度看似乎是降低了城堡的防御力,但是棱堡却用另外的方式补偿了这个缺陷,那就是无死角的火力射界。星芒状的棱堡会使得从任何一个角度发起攻击的攻击者,都将无遮无拦的面对来自至少两个方向甚至是三个以上的方向的火力射击。

而且这个时代的火枪加上各种火炮的远程火力的杀伤效率可不是以前的弓箭什么的能比的。的确,这时候的滑膛枪还有很多的缺陷,射击距离和精度并不见得比一个好的弓箭手手中的弓箭更好,射击速度更是远远低于弓箭,甚至比十字弓都慢。但是这东西一出现,还是迅速的就将弓箭给淘汰掉了,即使是善射的土耳其人,也迅速的用火枪代替了弓箭,这里面固然有火枪手易于训练,火枪更省力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火枪的杀伤力远远地超过了弓箭。弓箭的杀伤力,尤其是对于有铠甲的目标的杀伤力,是非常的令人怀疑的,我们看一些古代的记录中经常有猛将身中数十箭还能大呼酣战的,这多半是因为那些箭根本就“未能击穿敌人的装甲”。而且因为动能小,(即使是近距离的重箭,其动能也不过接近被后世赤兔国的条.子吐槽为连狗都打不死的64小砸炮的动能而已)即使命中,只要没能命中要害部位,多半也不足以立刻让人死亡,甚至很多时候都不能立刻让人失去战斗力。所以在当时,有所谓“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长枪刺杀的杀伤力高于刀砍)”的说法。但是火枪就不同了,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能挡住火枪的一击,而又能让人穿上了能动弹的铠甲,哪怕是我大清的巴鲁图披挂着的双重重甲,在火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也脆弱得像是一层纸一样。这与杀伤效果,基本上不亚于长矛,别说是人,就是战马,躯干部分挨上一下子,也是死定了。

至于大炮,就更不必说了,虽然做不到某位忠臣说的那样“一炮糜烂数十里”,但是在较近的距离上,使用霰弹的大炮几乎就像是一把大扫帚,一次就可以把一大排人打翻在地。能充分发挥远程火力的棱堡,加上远程杀伤力空前强大的火枪和火炮,这就使得直接进攻一座棱堡,变成了一件极端困难的事情。而依据棱堡防御的一方,也屡屡创造出诸如马耳他保卫战这样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在这个时代即使是最有攻城经验的部队,面对棱堡,不过不愿意付出N比一这样的悬殊的伤亡代价,就也只有长期围困这样一个办法。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时候,就是靠着长期围困才最后拿下热兰遮城的。

刘香手里的力量,攻城的经验自然都不能和收复台湾时候的郑成功相比,所以他的强攻的结果就自然是损兵折将一无所得了。刘香仅仅迟疑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在热兰遮城下就倒下了上百名海盗——这些都是刘香的嫡系和精锐。失去了这些人,即使刘香能逃过这一劫,他要想东山再起也会变得非常困难了。

“大当家的,不能再让兄弟们冲了!死的太惨了!”一个海盗拉着刘香的袖子,涕泪横流的对刘香喊道。

城下的惨状刘香自己也看到了,借着荷兰人投下的火把,以及天空中的月光,刘香能较为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下属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荷兰人的火力网里乱窜,然后不断地被打倒在地。那些荷兰人非常的阴险,他们的火炮用霰弹封锁住了棱堡的两个尖角之间的通道,将很多想要逃离火网的人打翻在地,那些人一时间却还不得便死,当在那里只是一个劲的惨呼,真是让人毛骨悚人。

“撤,让兄弟们都撤下来吧。”刘香艰难的说道,他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就像是没有上油的老缝纫机。

……

撤退的命令虽然下达了,但是真正从火网里逃出来的人并不多。沉重的打击让大部分的人都不知所措,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刘香发布下一条命令。

刘香这个时候已经渐渐的清醒过来了。他知道如今的局面非常麻烦,他失去了了大量的嫡系精锐,这使得他在整个的团队中的地位变得不稳定起来了。如今大家还等着他拿主意,这只是因为一向以来的惯性,以及那些人现在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而已。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能下的命令其实很有限,最多只能是指挥他们如何逃跑而已。如果自己还试图指挥他们去拼命,只怕自己手下的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海盗们立刻就能炸了锅。

“兄弟们,这一次偷袭,本来就是死里求生的冒险。”刘香说,“既然没搞成,如今之计我们就只有尽快撤退了。大家赶紧商船准备出港,要是等天亮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刘大当家的,我们出了港往哪里去?”一个声音突然问道。

刘香转过头一看,看见问话的是李国助。他看到李国助的那双一向混沌的眼睛正在闪闪发亮。刘香心里不由得一惊,只是这个问题却是绝对没法拒绝回答的,于是他就回答道:“先出港,然后往广东那边去,那边的岛屿那么多,找个落脚的地方还是找得到的。”

听了刘香的回答,李国助只是在心里呵呵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刘香能完美的回答的。如果真的找得到立足之地,那刘香今晚还要冒风险袭击荷兰人干什么?南海那边的岛屿确实很多,吕宋那边没人的岛屿多得数都数不清,但是,大家冒险出海,为的是富贵,而不是到某个岛上去当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这个答案肯定不会让大家满意。

不过李国助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会这样想,所有的人都会这样想,大家都会觉得刘香大势已去,于是人心就散了,队伍自然就不好带了,他李国助要投降的时候,阻力就会更小了。

刘香多多少少的也看出了李国助问这话不怀好意,但是现在并不是翻脸的时候,而且他还是误会了李国助,一位李国助是不自量力的觊觎他的位置了。

“就凭你李国助,这个大当家的位置给你,你就能当得住?”刘香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道。

不过李国助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不说话,顿时人群中就有人嚷嚷道:“去南洋找个岛,然后在那里钓一辈子鱼抓一辈子海龟吗?”

“谁!谁他妈的胡说!”刘香的一名亲信喊了起来。不过并没有人勇敢的站出来。

刘香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说几句是不行了,于是他开口道:“众位兄弟,且听刘香一言。”

看看众人都安静下来了,刘香就接着说:“刘某知道,今日之战败了,是刘某指挥不力。而且如今我们处境艰难,后面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世间之事,本来就多有起伏,要想富贵,哪有不冒风险,哪有一帆风顺的?今日我们虽然败了,但是古今英雄,吃过败仗的也不少。想当年刘皇叔,败得老婆孩子都被人家抓走了,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只要我们一条心,一时的困难总是能挺过去的呀。”

刘香旁边的亲信们也纷纷说:“大当家的说得对。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一条心。”“大家都是喝过血酒的兄弟,自然不会不讲义气。”只是除了他们,响应的并不多。

正文 第三十三章,卖队友和追穷寇(4)

刘香暗暗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低沉的士气不是靠几句话就能鼓动起来的。而目前他也没时间去处理这些问题了,进攻已经失败,和荷兰人也已经撕破了脸,而且,时间也不早了,启明星已经出现在东方了,如今他必须带着这些海盗立刻逃走,或者换一个更冠冕一点的说法,那就是他们必须马上转进了。

好在海盗们对于这一点还是有共识的,所以暂时的还保持了较好的秩序,而荷兰人在黑夜里也没敢出城堡追击。于是,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海盗们总算是将船只都开到了广阔的海面上。荷兰人的战船在此前的作战中损失惨重,大部分都回巴达维亚去了,所以目前海面上也没有追击者。不过,这并不能让海盗们感到轻松,因为这片大海上还有更为可怕的对手,他们曾经的同行,曾经的兄长和领袖——郑芝龙的力量。郑芝龙在这附近的村寨布置了很多眼线,在这一带的海面上部署了很多的快船,用于监视荷兰人和刘香,昨晚上动静那样大,郑芝龙的人不太可能没注意到。现在就看郑芝龙的反应能有多快,以及在郑芝龙反应过来之前,海盗们能够跑多远了。

……

郑芝龙接到有关刘香他们逃亡的消息距离刘香他们出海,依旧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这还是依靠了飞鸽传书这样最为快捷的方式。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消息的传播就是慢得可怕。

信鸽带来的消息相当的简略,就只有刘香夜袭热兰遮城,败退后连夜出海逃亡而已。至于更细致的消息,探子们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也打探不到。

郑芝龙将自己的几个弟弟召集到了一起,把这份情报交给他们传阅了一番。

“大哥,刘香佬这次完蛋了!”看了情报,郑芝虎大笑起来。其他的兄弟们也都表现得颇为轻松。

“大哥,难得有这样必胜的机会,不如我们把阿森也叫来,让他也亲自看看,这海战到底是怎么打的。”郑芝豹也很高兴的说。

“大哥,阿豹说的有道理,我看阿森平日里跟我讲古书上打仗的故事,有些地方很有道理,有些地方又明显是不懂行的人瞎扯的,我觉得咱们家根基毕竟在海上,将来阿森就算是去当了文官,这海上的事情还是得真的懂得才行。这次的海战我们必胜无疑,倒是真可以把阿森带上,让他长长见识。”郑芝虎听了,立刻跳起身来表示支持。

“大哥,我也觉得可行。”郑芝凤也附和道。

郑芝龙看看自己的那些兄弟,又想了想刘香如今的状态,他觉得,只要海战中,自己不作死的让郑森去跳帮,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让郑森这样的小孩子去跳帮,自己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嗯,芝凤,你去把阿森找来,我来和他谈谈。”郑芝龙最后这样说。

“好的,大哥。”郑芝凤应了一声就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把郑森带了进来。

“阿森呀,叫你过来是因为我们刚刚得到了一份密报。你的叔叔们想要考校一下你的眼光如何。嗯,密报在这里,你自己看看,然后告诉我,你觉得我们能追上刘香不?”等郑森向自己行完了礼之后,郑芝龙微笑着这样对郑森说。

“孩儿明白了。”郑森回答道,然后从郑芝龙的手里结果了那份密报,看了一眼,脸上便浮起了喜色。

“恭喜爹爹,刘香已经不足为虑了。”郑森向郑芝龙下拜道。

“好了好了,不要这样多礼。”郑芝龙笑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爹爹,那刘香手下,多是三山五岳的各路人马,只不过刘香人马最多,才勉强坐稳了盟主的位置。这种联盟,若是连连获胜,倒还可以维系,一旦失败,各路人马便都容易起异心。这一段时间以来,刘香在爹爹的手里连吃败仗,怕是军心早就不稳了。这次和荷兰人火并,然后连夜出逃,看来必是吃了大亏。这军心不稳的问题就越发的严重了。这个时候,我军只要赶上去,就必定能大破之。然后刘香就算运气好自己跑掉了,也剩不下几条船几个人了。他当初投靠荷兰,和西班牙是死敌,如今又得罪了荷兰,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再被我们这么一打,就是大势已去,自然就不足为虑了。”郑森慢慢吞吞,但是颇有条理的回答说。

“说的不错,只是这先要我们赶上去大破他的船队之后才行。大海茫茫,这刘香已经先跑了一天了,我们如何才能赶得上他呢?”郑芝龙依旧满脸微笑的继续问道。

“爹爹,刘香和荷兰人火并,然后仓皇而出,向来是吃了大亏。他出来的这样慌忙,怕是船上的物资就未必充足了。孩儿从日本乘船到家,一路上也留心过船上耗费的粮食淡水,数量很是不少。海船远航,如果事先没有充足的物资,那它就只能选择在路上可能得到这些东西的航线。如此一来,刘香所去的方向,就不难推定。”郑森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完全想好了,回答起来越发的从容自若,看得郑芝龙欣喜不已。郑芝虎也叫起来了:“大侄子,说得好!嘿嘿,真不愧是我们郑家的种子,大哥,阿森稍微历练一下,怕是这海面上还有谁能是我们郑家的对手?”

“阿森,线路知道了,若是赶不上也是白搭。你觉得我们追得上刘香吗?”郑芝龙又问道。

“爹爹,我军定能迅速追上刘香。”郑森非常肯定地回答说,“刘香所部,此前被我军大败,船只都有损伤,考虑到台湾的条件,他的那些船现在怕是大部分都没有修好,航行速度自然不可能比我们快。况且,他肯定缺少粮食,说不定连淡水都缺。淡水倒也罢了,找个河口,一次就可以补满,但是粮食就难了,所以他只能沿着海岸走,一路上靠贸易和劫掠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如今他已经是大明的敌人,到哪里去贸易?至于劫掠,先要侦察,然后要派人上岸,攻打,再把抢来的东西上船,这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且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况且如今沿海的警报还没有解除,各地都有防备,劫掠难度大增,一次劫掠,即便成功,所得也必然非常有限,所以这一路上,刘香必须不断地停下来上岸抢东西。要是这样我军还追不上刘香,那就真是没有天理了。”

“说的不错。”虽然担心夸坏了孩子,但是郑芝龙还是忍不住夸奖了郑森一句,“阿森,为父和你的叔叔们都打算立刻追上去,解决掉刘香。你敢不敢陪着为父一起去看看刘香如何完蛋?”

“孩儿愿意!”郑森立刻大喜道。这喜悦并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终于有机会参与郑家的真正的基础——海上的武装力量了。

“海战中刀枪无眼,矢石乱飞,你就不怕危险?”郑芝龙又问道。

“爹爹和诸位叔叔都不怕,孩儿又怎么敢怕?”郑森立刻这样回答说。

“那好,你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和我们一起出海!”郑芝龙笑道。

……

这几天海上的天气出奇的好,风力风向都非常合适,但是刘香的船队里的人却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高兴地神色,因为他们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张七,你钓到鱼了没有?”一个海盗朝着同样在船尾钓鱼的张七喊道。

“没有,一条也没有。”张七没好声气的回答说,“狗日的鱼都不上钩。”

“别是你用的鱼饵都陈的发霉了吧?”那个海盗也毫不在意的回应道。

“屁,有新鲜鱼饵,老子还自己吃了填肚子呢。关键是这地方鱼少,你是没见过鱼多的地方,用一个假鱼饵,甚至连假鱼饵都不用,那些鱼就都争着往船上跳呢。”张七道。

“我不信,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鱼?算了,还是求妈祖娘娘保佑,能从海里拉条大鱼起来吧。”那海盗说。

“天下的傻鱼多着呢,只要找对了地方,永远都钓不完。可惜这里偏偏没有。”张七满脸的遗憾。

正说着,张七的鱼竿突然抖动了起来。

“有鱼!”两个钓鱼党同时大喊了起来。只见鱼线蹦的直直的,张七使劲一拉,一条……嗯,一条大概有巴掌长的沙丁鱼就被拉上来了。

“见鬼!还不够塞牙缝的!”张七抱怨道。

“嘿,这下子新鲜鱼饵不是有了吗?”那个海盗倒是叫了起来,“反正不够塞牙缝的,而且咱们是奉命钓鱼,钓到的鱼要一船人分着吃,这么点,还不如做鱼饵呢,说不定就能钓到一条大的。”

张七想了想,便将这条沙丁鱼挂在了鱼钩上,然后使劲的抛入海中,同时嘴里念念有词的道;“妈祖娘娘保佑,四海龙湾保佑,鱼儿鱼儿快来上钩吧,大的也好,小的也好……”

“诶,张七,你说老大为啥不让我们上岸去抢一把,抢一把不就有粮食了吗?”

张七没有理会他,继续着自己的祷告。他的祈祷似乎管用了,因为鱼线又一次绷紧了。

“是个大家伙!”张七猛地抬起了鱼竿,鱼竿在拉力下弯成了一个大大的弓形,这让张七兴奋不已——终于钓到大鱼了,而且凭着手感,张七就敢肯定,这绝对是一条大鱼。

“我来帮你!”旁边那个海盗赶忙抛下手里的钓竿,跑过来帮忙拉,然后,一条大白鲨浮了上来,炫耀似的向他们展示了一下牙齿,接着轻轻地摆了摆头,张七手里的鱼竿就飞了出去,要不是旁边的海盗拉了他一把,张七被这一拉,自己都差点要掉下去了。

“不是吧?居然钓到这东西了。”两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条大白鲨将他们的鱼饵,连带着鱼竿一起没收了。

……

“大家再忍耐两天,这里离郑芝龙的据点太近,我们走远点再上岸抢一把。”在另一条船上,刘香正在向其他人解释着什么。

正文 第三十四章,卖队友和追穷寇(5)

就在刘香的船队努力的往南边跑的同时,郑芝龙的舰队也正在南下。为了便于得到消息,郑芝龙的舰队采用了先向着东北的大员港方向航行看能不能正好碰到从那里出逃的刘香,如果没碰到,就再折回来沿着中国海岸线南下的方式。郑芝龙花了一天时间向东北航行,结果一无所获,于是他让舰队调转航向,向着广东方向前进。

“阿森,你看,我们如今沿着海岸线这样走,在这一路上,所有的据点都已经得到了为父的快马传书,每一个据点都派出了巡逻的快船,一来用于搜索刘香的船队,二来也便于在海上遇到我们,并给我们提供最新的情报。所以,海上的战力,靠的可不都是船,很大的一部分,靠的是这些据点呀,设施呀之类的支持。要不是有这些,你爹爹就算本事再大,也未见得能打得过荷兰人和刘香。但是有了这些,他们再怎么跳,都跳不出为父的手掌心。嗯,再过一阵子,我们就应该能遇到这样的巡逻快船了。”面对着摊在桌面上上的一张很大但是却明显比例不对,很不精确的海图(没办法,这个时代的测绘技术还相当差,就连地图,都只能算是个大写意的山水画,海图就更不用说了。)一边指指点点的,一边对侍立在一旁郑森说。

“爹爹说的是。”郑森很认真的点着头。郑森发现,自己的这位父亲,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要不是看到后来他在面对满清的时候的表现,自己都要怀疑老爹是不是也是个穿越者了。这一段时间,郑森一边跟着老爹学,一边也在整理自己从上辈子带来的记忆,随着现实和记忆的相互印证,原本忘得差不多了的马汉的《海军战略》中的一些内容又渐渐地被回忆起来了,比如说刚才郑芝龙对于据点在海战中的作用的话,在原则上,其实和马汉的理论就非常接近。

“阿森,你写的那些东西,为父已经看过了。”郑芝龙突然笑眯眯的说了这么一句。

“啊?爹爹你说的是?”郑森吃了一惊。

“就是你在你的船舱里面写的那份兵法呀。”郑芝龙笑道,“前日我到你的船舱里去,想要看看你在干啥,不想你被你二叔叫走了。我就在你的书桌上看到了你正在写的那本兵法。当时我就想,你这小子,可真够狂妄的,古往今来多少名将打了一辈子仗了,都没留下什么兵法,你个连一次仗都没打过的小毛孩子,居然跑去写兵法。”

“是孩儿孟浪了。”郑森赶忙答道,“孩儿其实也不是真要写兵法,只是将每日里从爹爹还有叔叔们那里学到的东西整理一下记下来,免得忘了。”

“你这话却又过分的谦虚了。老实说,你那本兵法里面漏洞很多,嗯,你二叔打仗是一把好手,不过听他讲打仗,你自己在心里面至少要先打个五折再说。你二叔是个厚道好人,就爱吹吹牛,很多时候,他说的一些东西是不能太当真的。知道了吧?”

“孩儿记住了。”郑森回答说。

“不过大事上,你二叔不会胡说的。”郑芝龙似乎又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编排他二叔好像有点不太好,就又补上了这样一句。

“孩儿明白。”

“嗯,”郑芝龙看着郑森,点了点头,又道,“你这兵法虽然小毛病不少,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说得很透彻的,比如说你用数学来讲中央位置、内线和交通线,以及你对集中兵力原则和战船设计的联系的那些地方都讲得很好。虽然艰深了一点,要有一点泰西数学的底子才看得懂。但也算是说出了一些人家没看出来,没说出来的东西。这里面有些东西,为父当年也是这样做的,却没有明确的这样写出来。这点为父现在就不如你了。”

“孩儿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哪比得上爹爹都是实打实的战功。”郑森赶忙道。

“会纸上谈兵固然不一定能打仗,但也不一定不能打。总比什么都不懂的强点吧。嗯,将来阿森你是要当文官的,但是我大明的文官也是可以拿边功的,懂得怎样打仗也是件好事情。为父这次带你出来,也是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另外,你那本兵法很好,好好写,为父有空了,也来帮你改掉那些小错误,将来你的弟弟们还是要当武官的,他们也用得上,这就是我们郑家的传家宝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士兵进来报告说前面遇到了巡逻快船了。

“嗯,阿森,你和为父一起出去看看吧。”郑芝龙说。

……

快船并没有带来刘香的消息,看来刘香还在咬着牙坚持。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的用。”郑芝虎满不在乎的说,“他们的船没我们快,而且他们现在只可能往南边走,现在他们不靠岸抢劫,过一两天一样要靠岸,我们一样也能得到消息,然后追上他们,把他们全都干掉!叫我说,刘香还不如早点让手下的那些家伙都散了,各自到处找食去。这样到处乱搞的,说不定他自己倒是能借这个混乱跑出去。”

“刘香是当过大头领的人了,要他散了众人,从头做起,他如何愿意,况且,如今再从头做起,有哪里有机会?刘香宁可死都不会这样做的。”郑芝龙摇了摇头说。

“大哥,我知道,我只是说刘香他既不愿意饿死,又不愿意被我们砍死,我们很为难的。”郑芝虎强辩道。

……

“刘大当家的,船上的粮食没法再坚持了,我们必须抢一把了。”一个满脸胡子几乎看不见鼻子眼睛了的海盗嘟嘟囔囔的对刘香说。

“我们跑了这么久了,按说,郑芝龙未必一下子能赶上来了。你们看我们去哪里抢一把比较好?”刘香想了想便对大家说。

“大当家的,,我觉得古雷就不错。”一个海盗说。

“古雷?那里能有多点东西?要不我们去陆鳌吧。”另一个海盗说。

“陆鳌?那里可是有城墙的,那里那么容易抢!而且还有驻军!”立刻就有人反驳说,“要是一时间打不下来,我们又不能呆长了,那不是自讨苦吃吗?要我说还是古雷更好。抢完了古雷,如果抢到的东西多,我们就直接南下,要是东西不多,我们就再去诏安县抢一把。”

这个看起来更为稳妥的办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于是刘香的船队开始逼近古雷。

明朝在古雷设里,这也类似后世的乡镇了。两天前古雷也接到了要求防御海寇,坚壁清野的指令,不过指令是这样,但执行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大明朝的执行力,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的执行力一向就是个大坑。所以当这天晚上刘香等人在古雷登陆的时候,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有效的抵抗,明朝在古雷有个卫所,只是这些所谓的卫所兵,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刘香等人摸到卫所附近,亮出刀子之后,那些卫所兵立马就往野地里跑了。刘香也没心思找他们的麻烦,就带着人直扑古雷镇。

古雷镇的坚壁清野也做得不怎么样,但也不是毫无防备,大批海盗靠近镇子的时候,被负责镇子上面的治安任务的狗和鹅就先大叫了起来。然后,刘香带着的海盗就遭到了这次行动中第一次抵抗。几只大白鹅张开翅膀,向着刘香猛扑过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刘香一脚踢飞了一只大白鹅,另一只大白鹅则从侧面扑了过来,一口啄在刘香的另一只腿上面。刘香顺手一刀,砍死了这只英勇无畏的大白鹅,然后对着旁边的海盗喊道:“捡起来,别弄丢了,能吃的!”

这时候镇子里面也乱成了一团,有哭的有喊的,还有忙着找锅底灰好吧老婆女儿的脸涂黑的。不过后者完全是多此一举了,刘香的人饿了好几天了,那还有力气干那种事情?

总之,刘香的行动相当成功,手下一个没死,伤了一个——刘香的小腿上被大白鹅啄了一口,乌了一大块。然而抢到的东西并不多,尤其是可以吃的东西并不多。我大明本来就没多少人吃得饱饭,古雷是个小地方,人也不多,哪有那么多吃的东西。而且黑暗中,大部分的镇民都跑掉了,急于找食物的海盗们也没去追。有些家伙逃走的时候,顺手就把最值钱的东西——米袋子背着跑了。

而此后的一个意外更是大大的减少了他们的收获。为了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收集到食物,刘香让海盗们打起火把细细的搜,结果,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不小心,把房子给点燃了。而这个时代的乡镇里的房子大多都是些土坯墙,茅草顶的东西,相互之间的距离又非常近,加上海风又大,结果一眨眼工夫,哔哔啵啵的,一整条街都烧起来了。海盗们也没有救火的设备,于是只好扯呼了。加上又担心火光可能起到烽火的作用,引来了郑芝龙。刘香等人就只好赶忙撤退了。

其实郑芝龙距离刘香还有一点路程,还看不到这火光。不过第二天一早,郑芝龙还是从哨船那里得到了刘香袭击古雷的消息。

正文 第五十三章,卖队友和追穷寇(6)

在接到刘香的消息的第二天上午,郑芝龙的船队就在诏安县附近的海域上发现了刘香的船队。

从战船的桅杆上已经可以望见刘香船队的帆影了,但是追上去,却还是需要时间,甚至需要很长的时间的。所以双方的指挥者还都来得及策划一下作战的方案。

刘香那边的方案倒是简单,使劲跑就是了。就刘香的船队如今的状态,以及他们如今的低到地下室去了的士气,以及相比郑芝龙船队少得多的数量,任何与郑芝龙船队作战的方案都只是自杀方案而已。当然,郑芝龙的船队状态更好,速度也更快一些,但是如果能坚持到天黑的时候还没被追上,那刘香的船队倒也不是没有暂时逃走的希望。

当然,理论上还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派出一些船,让他们留下来牵制郑芝龙,掩护主力逃走,不过这个时候,留下来的船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刘香的船队其实是个联盟,是这些年来被郑芝龙碾压了的海盗们的一个联盟。联盟中的那些盟友可绝不会愿意为了其他人牺牲,而刘香自己,能够成为盟主,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己手里的力量最强,要是让他为别人牺牲,牺牲完了之后,就算跑出去了,这个盟主还有他的份吗?

所以,留下一部分船只牵制郑芝龙的方案至少在刘香这里,是行不通的。不过变通的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刘香也许不需要跑得比郑芝龙快,只要能跑得比他的那些盟友快就可以了。作为盟主,刘香有联盟中最多的资源,所以料罗湾一战之后,修整船只什么的,刘香的嫡系得到的物资什么的也是最多的,所以在现在的这些船当中,刘香的嫡系的船的状态是最好的,没有之一。因此,大家都撒开腿跑的话,落后的自然是其他人的船。

事实上,刘香就是这样做的。他的船队加快了速度,然后掉队的船只就越来越多。李国助和他的那些船也开始慢慢地落后了。

……

“我们落帆!”李国助很平静的对身边的王叔说。

“好的,落帆!”王叔大喊了起来。于是李国助的船首先落下了船帆,紧跟在李国助旁边的那些船只看到李国助落帆之后,也都跟着降下了风帆。

船只降下风帆,就没能行动能力,在海战中,一条船落下风帆,那就是表示要投降了。

“李国助!李国助这是要干什么!”看到李国助的船队集体落帆投降,刘香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头猪!他以为他投降了,郑芝龙就会放过他吗?郑芝龙会割下他的脑袋当夜壶的!”

不过骂归骂,刘香还是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想明白了,郑芝龙多半不会把李国助怎么样的。至于说投降之后肯定也会被郑芝龙割下脑袋当夜壶的人,在他的船队里怕是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刘香。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刘香才越发的生气。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冲动,那就是停止逃跑,转过头去,抢在郑芝龙的船队到来前,先干掉李国助。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在他的脑袋里面打了个转,就立刻被否决了。开什么玩笑,转头去打李国助,那肯定会被郑芝龙追上的,然后李国助会不会死还不一定,他刘香绝对是死定了。而且他留下来了,那其他的海盗岂不是都能利用他的牺牲逃之夭夭了?这些没良心的家伙在庆幸的同时,说不定还会嘲笑他刘香是个呆瓜吧?

所以,除了骂,刘香并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

……

“大哥,你看!前面那些船都落帆了,他们是要投降吗?”郑芝豹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对站在一边的郑芝龙说。

“阿豹,你说这个落帆的是谁?”郑芝龙微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是谁。”郑芝豹使劲的摇着头,“但是我知道不是谁,这肯定不是刘香。”

“当然不是刘香。我估计是李国助。”郑芝龙微笑着说,“因为刘香那边的人物里面,只有李国助我是肯定不会杀的。李国助多半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加上对跟着刘香的前途灰了心,才会这样的。”

“李国助?那个公子哥儿?”郑芝豹诧异的说,“他有这么聪明?”

“李国助不傻的,李旦老板的儿子,怎么会傻呢?以前不过是纨绔习性太厉害,而且心高气傲,总想争老大而已。这些年他也算是碰得头破血流的了,也该聪明点了。”郑芝龙淡淡的说。

“让芝凤带人去受降,让他对李国助客气点。毕竟,当年李大老板对我很不错。”郑芝龙说。

“好的,大哥,我马上安排船去通知芝凤哥。”郑芝豹回答道。

“还有,让船队的速度稍微放慢一点,不要追得太紧。”郑芝龙又说道。

下完了这个命令,郑芝龙转过头来对郑森说:“阿森,刚刚我们已经计算过了,日落前我们肯定能追上刘香,而且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用来收拾他。这样的时间足够我们把他全灭了。但是为父现在却下令让船队控制速度,不要追赶得太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孩儿不知道。”郑森回答说。

“阿森,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有‘穷寇莫追’的说法?”郑芝龙接着问道。

“可是担心敌人做困兽之斗?”郑森回答说。

“不错。阿森,你想,我们今日追刘香追到晚上,然后刘香暂时逃走了,他就真的逃得掉吗?”郑芝龙笑眯眯的又问了一句。

“爹爹,孩儿明白了。”郑森两眼亮晶晶的回答说,“我们要是一口气赶上去了,刘香无路可逃,自然会和我们决死一战。我们虽然优势明显,但是也不可能没有损失。而我们如果给了他们逃跑的希望,他们就没有斗志,指挥使劲的跑。刘香的船有的快有的慢,就会不断的有船只掉队。这些掉队的船只势孤力薄,就像负隅顽抗,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这样一连追上几天,刘香身边就剩不下几条船了,到那个时候,他就是想做困兽之斗,也没什么危害了。反正,刘香也不会真的跑了,他跑不了的。爹爹,不知道孩儿说的对不对。”

“不错,说的不错。”郑芝龙很是满意的摸着郑森的脑袋说,“从福建到广东,这一路上,我们都有眼线,而且他们昨天也根本就没抢到什么东西,根本支持不了长途航行。所以他们还得去抢劫,还会不断自己暴露。有了昨天古雷的一把火,相信他们要抢到东西会越发的艰难。所以他们根本逃不掉,我们就这样慢慢跟着他们,不断地吃掉他们掉队的那些船,等到刘香快要接近南洋的时候,我们再一次性的把他干掉。不过阿森,这是在刘香肯定跑不掉了的前提下,我才这样做的。要不然,就不叫穷寇莫追,而是叫放虎归山了。你明白了不?”

“孩儿明白了。”郑森点头道。

从上午开始,郑芝龙的船队一直紧紧地咬在刘香的船队后面,刘香的队伍中不断地有船只掉队,然后被郑芝龙追上,他们要么立刻下帆投降,要么虽然负隅顽抗但迅速的就被有着压倒优势的郑芝龙船队消灭。好在每一条这样的船只都会让郑芝龙的船队的速度稍微缓上一缓,让刘香得以再把已经拉近了很多的距离再拉开一点点。

就在这样漫长的追逐中,太阳终于渐渐地偏西了。刘香不断地抬头看着日头,估算着距离日落的时间,一边又不断的回头看郑芝龙的舰队,估算他们在日落前能不能追上自己,同时还不停地向妈祖娘娘祈求护佑。虽然按道理,航海的保护神妈祖娘娘最不应该保佑的就是破坏海上贸易的海盗。

刘香身边的船只也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不断的减少,除了主动投降的李国助,其他的依附于刘香的海盗的船只也在不断的掉队,不断地被郑芝龙消灭掉。到入夜前,很多加盟的海盗都因为掉队而被消灭了,刘香的船队中的船只几乎少了四层。而郑芝龙却没有损失哪怕是一条船。

好在太阳终于要落下去了。刘香判断,入夜前,郑芝龙无论如何是追不上自己了。他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着夜幕逐渐降临,郑芝龙的舰队渐渐地隐没在夜色中。刘香知道,就像他如今看不见郑芝龙的船队了一样,郑芝龙如今也看不到他们了。至少暂时,他们摆脱郑芝龙了。

“传令下去,我们转向东面,然后绕个圈北上。”刘香下令道。因为他知道,继续向南跑,就他的船队的状态,无论如何是摆脱不了郑芝龙的。如今的办法也只能是反其道而行之,如果郑芝龙继续向南航行,那他就有希望能迅速拉开和郑芝龙的船队之间的距离,然后北上找个地方好好的抢上一把,把航行所需要的食物配足,再找机会南下了。只是,郑芝龙并没有将所有的战船都带出来。在北边,郑芝龙同样保持着数量和状态远远超过刘香的船队。即使郑芝龙真的南下了,刘香依旧处境危险。

正文 第三十六章,卖队友和追穷寇(7)

入夜后,郑芝龙的船队继续向南,不过依照郑芝龙的命令,船队放慢了速度。

“刘香的船最快能跑多块,我们今天已经见到了,他的船只的状态比我们估计的甚至还要差那么一点。”在船舱里,郑芝龙正在和他的几个弟弟,还有郑森分析今天白天的战况。

“刘香在古雷根本就没有抢到什么东西,他手下的某个笨蛋一不小心把古雷的房子点燃了,然后风又大,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刘香压根没来得及细细搜查,古雷就被烧光了。按李国助,还有其他投降的人的说法,抢来的那点东西,一天只吃一顿饭,最多也就还够吃两天而已。两天之内,刘香肯定要靠岸抢劫。”郑芝豹补充道。

“阿森,你来算算,如果刘香在今天夜间继续保持高速,而且航向继续向南,我们保持最小是多大的速度,可以保证随时在两个时辰之内能追上他们。”郑芝龙说道,如今这些海上的参谋作业,很多都被交给了精通算数的郑森了。

没过多久,郑森就得出了数字,交给了郑芝龙。

“不错,我们就保持这样的速度南下。”郑芝龙吩咐道。

“爹爹,我要是刘香,我肯定不会继续南下的。”郑森突然说。

“嗯,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郑芝龙满脸是笑的夸奖郑森道,“不过阿森,要是你是刘香,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向南跑,在现在的状态下,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我想刘香也一定能想明白这一点。”郑森微微的皱着小眉毛说,“我要是他,入夜后就先往东航行,然后转向北方,找个机会去抢一把,如果抢到了足够的东西,就转向大员岛东岸南下。”

“不错,不过如果刘香想到了我们也可能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干脆继续冒险南下呢?”郑芝虎也来插了一句。

“他继续南下,两天之内也必须抢劫。我们的船队速度要比他快得多,全速赶过去,还是赶得上的。然后就可以用一次决战彻底消灭他们。”郑森回答道。

“阿森,我之所以前面让你算个最低速度,其实也就是防着刘香的这一手。”郑芝龙开口了,“从这里再往北上,很长一段路程都是我们的地盘,不少岛屿上都有我们的人马。刘香现在的实力,根本啃不动这样的地方,而且他还必须躲避我的哨船,所以他也走不了最短的航线,他必须小心翼翼的绕着走。所以他北上走不快。如今在我们的地盘,稍微大一点的地方,刘香抢不了,他也就能抢几个渔村罢了。根本抢不到足够的物资,不要说从台湾东海岸南下的物资,就是让他的人吃一顿饱饭的东西都未必抢得到。他往北跑,我们一样能抓到他,而且还根本就不需要决战,继续像白天那样和他玩猫抓耗子就行了。”

郑森听了,想了一会儿才道:“爹爹真是算无遗策,却是孩儿自作聪明了。”

“你这孩子!”郑芝龙笑了起来,“你才在海上漂了几天?能想的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为父也不是一下海就有今天的本事的。要说如果让今天的为父去打刚下海那会儿的为父,为父只要有刚下海的时候的为父三分之一,不,是四分之一的船,就能打得他全军覆没了。倒是如果只有现在的你手上四分之一的船,为父多半就只有走为上了。你已经很不错了,哈哈哈!再说多想想多问问总是不错的,怕的就是不肯用心想,不肯问。”

局面就像郑芝龙预计的那样,刘香虽然利用夜色暂时摆脱了郑芝龙的追击,但是他距离脱离郑芝龙布下的罗网还非常远,甚至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在这张大网中反倒是陷得更深了。

四天之后,哨船传来了消息,刘香的船队袭击的金门附近的几处村庄,不过据报因为这些地方的坚壁清野做的不错,刘香有不敢长时间停留,所以他们所得有限。得到消息后,郑芝龙立刻下令船队全速北上。

两天之后,又再次得到消息,刘香袭击了永宁卫附近的几处村庄,不过同样所得有限。

“距离永宁卫只有大半日的航程了,最多到后天,我们就应该能赶上刘香了。”郑芝龙这样说,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对手已经是死定了。

……

“阿昌,阿发,今晚我们去祥芝附近抢一把,动作要快,多抢几个村子,尽量多抢点东西。我估计郑芝龙快要到了,抢完这一把,我们就要开跑了。”刘香对几个手下说。

“大当家的,靠现在抢到的东西,我们怕是跑不远。”那个“阿昌”说道。

“这我能不知道?就看今晚了。今晚要是还是没抢到什么东西,那我们就干脆和郑芝龙拼了。”刘香说,也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他眉宇间的忧愁之色倒好像少了很多。

“就是,要死也要拉着姓郑的垫背。”那个阿发也是恶狠狠地说。

当晚的行动并不顺利,在第一个村子,他们就遭遇到了抵抗。一些当地人依托一个土围子抵挡刘香的进攻,因为时间有限,刘香他们也不可能攻下这个围子,只得在围子外面抢了一番,另外还从围子里勒索出了一袋子大米。

第二个村子是个渔村,倒是没有土围子这种东西,但是村民们早就跑了,而且他们把东西都藏了起来,结果刘香他们也没拿到太多东西,相反,刘香本人还不小心崴了脚,在后面的行动中都只能留在船上策应了。

第三个第四个村子也没抢到多少东西,倒是抵抗得很激烈。刘香的好几个亲信都挂了彩。时间也一分一秒的流逝,一转眼,天就快亮了。

“天亮前还来得及抢最后一把。”刘香对阿昌和阿发说,“老子崴了脚,孔璋这小子也伤了。就靠你们带队了。你们都小心点。”

“大当家的放心。”阿昌和阿发都这样说。

刘香在船上看着阿昌阿发带着三百来个海盗走远了,就猛地站起身来,他那扭伤了的脚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孔璋,快带上你的人,把那些船上的粮食东西都搬过来!”刘香喊道。

……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昌和阿发回来了,他们来到海边,看到船队还停在那里,只是却没有人放下舢板接自己过去。

“在搞什么呢?”阿昌说。

“怎么船上好像都没人一样?”阿发也发现好像不对劲了,“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好像少了好些船呀!”有人喊了起来。

不祥的预感从每个人的脑袋里升了起来。海盗们都会水,船停泊的地方距离岸边也不远,既然没人来接,他们就跳进海里朝着那些船游了过去。

船上的确没人了,阿昌游到了一条船的旁边,大声的喊叫着,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他沿着锚链爬了上去,发现这条船上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人都到哪里去了?就算是郑芝龙突然打来了,他们也不可能把这些船都丢在这里不管呀,这些船怎么着修一修还是可以用的呀?”阿昌这样想着,又看见其他人也都爬上了其他的一些船。

“你们那里有人吗?”阿昌大喊道。

“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们这里也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连串的惶恐的回答在清晨的海风中回荡。一种莫名的恐怖的氛围也随着周围淡青色的海雾油然而生,不止一个人想道:“难道他们都遇到什么海怪了?”

突然有个惊慌的声音大喊了起来:“你们船上还有粮食吗?我们这条船上的粮食都不见了!”

所有的人都越发的吃惊了,他们都开始细细的检查自己爬上来的这条船,然后,他们无一例外的发现,任何一条还停在这里的船上都没有粮食了,不但没有粮食了,修补船只要用的铁钉呀,船板呀,还有各种武器,除了拿不动的大炮,火药和炮弹什么的也都不见了。

“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这里也是什么都没有了!”

绝望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现在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就在他们出发去抢最后的那个村子的时候,原本“崴了脚”的刘香,还有“受伤了”的那些头领们就趁着他们不在,带着人把他们给抢了!刘香他们把这些最宝贵的物资集中到几条状态最好的船上,然后带上那些人扬长而去了。靠着这些东西,他已经能够绕到台湾东海岸回南洋了。而阿昌阿发他们这些人都已经被抛弃了。刘香挽了一个漂亮的金蝉脱壳,而他们就成了那个被脱掉的壳。

“刘香!我日你祖宗!”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的海盗们都破口大骂了起来,但是骂是没有用的,无论怎么骂,都没法把刘香骂回来了,于是骂声渐渐的变成了抽泣声,最后变成了一片哭声。就在这哭声里,太阳越来越高,海雾开始慢慢地散去了,一条哨船远远地出现在了海平线上。

正文 第三十七章,三窟

“哎呀,是郑家的哨船?怎么办呀!”有人慌乱的大叫了起来,也有人急匆匆的想要升帆启锚。但是更多的人却完全不知所措,还有人大喊:“升个屁的帆呀!投降拉倒!”

有了这一声,投降这一选项就在几乎一瞬间就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就是呀,投降拉倒!他妈的李国助都能投降,老子们怎么就不能投降了?”

“老子会驾船,我就不信郑芝龙就不要老水手。投降!投降!”

如果操控哨船的郑家士兵胆子再大点,敢于直接把船开过来,那么诸如一条船俘获一支舰队之类的神话就要产生了。然而,哨船上的船老大肖白朗却是个谨慎的人,虽然看出这些船好像很不对劲,但是从望远镜里还是能看到船上有很多人。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船,当然不是肖白朗的一条小哨船能对付的。反正发现了刘香的船队就是大功一件,所以肖白朗一挥手,哨船轻快地转了个方向,就朝着泉州方向驶去了。

当天下午留守在安平的郑彩就得到了哨船的报告,他一面派人用沿途驿站飞马向郑芝龙可能经过的据点报信,一面加强了泉州一带的防范。

郑家留在泉州的力量也远远超过刘香的船队,所以理论上,除非那些海盗们发了疯,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到这里来送死的。至于带上队伍主动出击,第一,郑芝龙并没有给郑彩这么大的权限,二来,郑彩自己心里也有数,他一直是帮忙处理些生意上的杂务的,打仗这事情,他真心不会。出去和刘香对阵,他郑彩还真没这样的自信,虽然他的船要多得多。这就像在战场上遇到了项羽吕布,虽然他们身边没什么兵,自己这边还有个三四百人,但是真要带着这些人上去砍,那还真需要很大的勇气。

然而出乎郑彩预料的是,到了下午,那些海盗居然将船开到安平附近的海域来了。

整个泉州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郑彩心中虽然有些恼火,但是却并不担心,就刘香这么几条船,能干什么呢?

很快,郑彩就发现那些船的举动非常的奇怪,他们先是下了帆,然后又都下了锚。

“娘的,这帮家伙这是干什么?”郑彩看得直发愣。

对面的船队上又放下来一条小舢板,然后慢慢地划了过来。那小舢板还没靠岸,郑彩就听见上面有个大嗓门的光头在大声的喊着:“军爷,别开炮!我们是来投降的!”

……

等到郑芝龙得知刘香居然玩出了这样的一招金蝉脱壳,已经是两天之后了,然后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赶回了安平,这个时候郑彩已经把那些投降的海盗们提供的消息整理好了。郑芝龙看过了这些情报之后,又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刘香的航程,然后叹了口气说:“这刘香还真是……真没想到他还能玩出这样的一手来。他现在有了足够的补给,我估计我们是追不上他们的了。可惜又让他跑了。”

“爹爹其实不必可惜。”郑森这时候也在一旁,听了郑芝龙的叹息便开口道:“刘香虽然跑了,但是和被擒杀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这一战之后,刘香就只有几条船了。若是在以前,凭着刘香的名声,说不得就能再拉起一些人马。但是这件事情之后,只要我们将这事情传出去,还有谁会愿意跟着刘香混呢?正所谓,拉山头,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如今刘香干了这样坏了江湖道义的事情,江湖上的人知道了,谁不鄙视他。而且爹爹,如今李国助叔叔投降了爹爹,爹爹也可以让李国助放出风声,说当年李叔叔当年之所以和爹爹有了嫌隙,全是刘香搞的鬼。他当初不想受招安,就是妒忌朝廷给爹爹的官职比给他的大,又不想兄弟们说他不为大家考虑,不给大家一个光明的前途,便挑拨兄弟之间的矛盾。这些话,在以前人家未必信,但是如今刘香干出了这样不讲义气的事情之后,还有谁会不相信呢?到那个时候,刘香又拿什么去东山再起?所以如今的刘香虽然跑了,但是其实和死了区别也不大了。”

“你说的不错。”郑芝龙点了点头,“刘香也是为父的老兄弟了,他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为父也很是感叹。老实说,他要是轰轰烈烈的一战而死,倒也是条汉子,现在却这样……唉!”

郑森也感到有些诧异,他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刘香的确是轰轰烈烈的一战而死的,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也许是不甘心,还没有真正的绝望吧。”郑森这样想着,便说道:“古人云:‘千古艰难惟一死。’有时候,一念之差,便做出还不如死了的事情了。”

郑森说这话,多少有针对郑芝龙后来投降满清的意思,算是预先打的预防针了。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投降了满清之后,本以为能保住自己的家业,谁知道满清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他软禁起来,然后将安平抢了个精光,郑芝龙积累下来的无数的财富,都成了满清的战利品。相信那个时候郑芝龙一定后悔的要死。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因为郑成功拒不投降,满清最后在拿郑成功毫无办法的情况下,竟然将已经投降了郑芝龙,以及跟随他投降的郑家人杀了个精光。历史上,郑芝龙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一定会后悔“恨不抗清死,留作今日羞”的吧,只不过这个时候,对此的郑芝龙却还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大哥,还有一件事情。”一旁的郑彩说,“和荷兰人的条款基本上都落实下来了。只是大哥一直在外面,如今就等着大哥审核定夺了。”

“总算是谈成了呀。”郑芝龙说,“明天一早把细则拿来给我看看,嗯,阿森,明天一早你也过来帮为父看看。”

“孩儿知道了。”郑森赶忙点头道。

“还有,你在家里也好长时间了,估计洪先生多半要在背地里说我耽误你的学业了。明天帮我看完了这协议,你就准备回去读书吧。毕竟,读书考官那才是正途呀。”郑芝龙又补上了一句。

……

其实这协议已经没什么可修改的了,不过研究完这东西还是花了几乎一整天。直到快晚饭的时候,才算是完了事。

“如果能执行下去,我郑家今后的收入又要大大的增加了。”晚餐的餐桌上,郑芝龙很是得意的说。

“爹爹,我家钱这么多,孩儿倒是有点担心。”郑森突然放下筷子正色道。

“你是担心有人看到我家太有钱,就动我们的歪心思?”郑芝龙说道。

“是的。”郑森回答说。

“这就要看你了。”郑芝龙说,“阿森你要是能考上功名,不说当上巡抚总督,就是当上一个知府,我们家里也安全多了。”

“孩儿敢不尽力。只是若是依着爹爹您赚钱的这个速度,漫说是知府,巡抚,便是总督,便是阁老,也不敢说保险,甚至越发的危险。爹爹,本朝倒霉了的阁老首辅还少了吗?当年太岳相公,何等显赫,结果又保住张家了吗?所以就算孩儿真的考上了文官,爹爹也不能完全依赖于此,也要有所退路。这也是古人说的狡兔三窟的道理。”郑森却这样回答说。

“你是说台湾?”郑芝龙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爹爹,孩儿正是这样想的。从前爹爹移民开发台湾,但台湾如今还不在朝廷的控制下,若是在台湾能有一片基业,将来万一有了什么变故,也还有个可以暂时保全家族的地方。不知道爹爹以为如何。”郑森赶忙推销起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日后若是有了闲钱,倒是可以考虑在台湾筑城的事情。”郑芝龙道。

郑森知道,自己的这位老爹其实并没有太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因为郑芝龙毕竟不是穿越者,不明白明朝的崩溃就在眼前,群雄逐鹿的乱世就要,不,应该说是已经开始了。只是这些事情现在还不太好直接说,所以郑森想了想,打算再找个别的什么理由。

“我说你们爷俩,到了饭桌上还谈这些,还让不让人家好好吃饭了。”庄氏故意打岔道,“老爷,贱妾平日里听人说,老爷一向是把人当牲口用。贱妾还不太信,如今才知道,老爷不光是把大人当牲口用,竟然就连阿森这样的孩子都要被老爷当牲口用了。阿森一直不在家,好容易回来一趟,就没好好歇过两天,明天阿森就要回去读书了,老爷今天还不让人家歇着,现在吃饭都不让人家空着了。”

“你说的有道理。”郑芝龙也笑了,“这段时间确实是太让阿森受累了。不过能者多劳,也是没有办法的。阿森的母亲不在这边,我又是个粗人,你时常提醒我一下也好。”

……

第二天一早,郑森就坐上船,带着海大富,走上回洪氏族学的路。

正文 第三十八章,同学

回到洪氏族学的郑森立刻就成了同学们追捧的目标。因为即使是在后世,虽然大家看战争片不知道看过多少,但是战场亲历记之类的东西还是非常吸引人的,哪怕是隔着远远的用大.疆.无.人.机引导炮兵的,也有一大堆的人愿意看。更何况是娱乐非常贫乏的古代呢?

所以,一到休息的时候,一帮子小孩子就围了上来。

“阿森,听说你跟着你爹上战场了?不知道海盗是什么样子的?”一个问道。

“阿森,我看《三国》里面打仗,都是先各出一员大将单挑的。在海上打仗的时候也这样吗?”另一个也问道。

“阿森阿森,你打死了几个海盗?”更有这样问的。

郑森也只好忙不迭的回答这些和他是同学的小娃娃们的幼稚问题。虽然脑袋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的郑森,老实说和这些小孩子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但是郑森还是非常认真的和他们搞好关系,甚至于有时候也还和他们一起玩那些看起来颇为幼稚的游戏。这不仅仅只是因为郑森要装小孩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郑森需要拉拢这些同学。在将来逐鹿天下的时候,什么最重要,当然是人才了。郑森当然知道,在他的这些同学中,后世很出名的一个都没有。但是你不能把人才的标准定得这样高,在这个时代里,能认识字都可以算是人才。至少,很多的具体事务还是需要读书识字的人来做的。而且同学正所谓人生三大铁之一,相对也更可靠一点。所以虽然他们的问题还很幼稚,但是郑森还是很耐心的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个时候,郑森甚至有一种当起了小学老师的错觉。

好在休息的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去了。“都在干什么!还不去温书!”随着一声断喝,王先生手持一把戒尺出现在教室门口。

于是熊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王先生也很是严肃的走到郑森的面前,胡子一抖一抖地说:“郑森,你这一段时间耽搁了很多的课程,如今回来了,还不日以继夜的赶上来,却还和别人谈笑,真是不懂事,气死老夫了!”

如果要反驳王先生,郑森自然也能找出理由来,但是这就是不尊师重道了,所以郑森立刻低头认错:“先生批评的是,郑森的确是太不应该了。只是几个月没见这些同学了,一时间便忘了形。”

“你能知道,就还算可造。这几个月来,你可认真的温习过学过的东西了没有?散学后,吃过晚饭,你到我这里来,我要好好考考你!”王先生点点头说。

听到这话,坐在王先生背后的洪士龙就朝着郑森做了一个鬼脸。郑森知道,这并非恶意,而只是表示关心而已。这洪士龙是洪成畯的儿子,论起读书的天分,他其实到也不错,只是和他父亲一样,兴趣广泛,分心太多,结果正儿八经的读书成绩却不是很突出。据说洪成畯对此非常恼火,有一天看到儿子又将一张纸蒙在绣像的《隋唐演义》上面,照着描上面的秦叔宝尉迟恭什么的,于是大怒,怒斥儿子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洪士龙辩解道:“刚刚背了半日的《论语》,只是稍稍的休息一下而已。”洪成畯便道:“那你背两句给我听听!”于是洪士龙就背诵道:“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与是洪成畯顿时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因为兴趣广泛,对各种稀奇东西都很喜欢,所以洪士龙对于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知识面超级渊博的郑森也是格外的钦佩,在这些同学中,他和郑森的关系也最为亲密。不过这家伙有点没心没肺,有时候看到哥们小小的倒霉,幸灾乐祸也是有的。

“先生,我知道了。”郑森忙回答说。

等到下午散学了,郑森要先回去吃晚饭,就和洪士龙一起出了门。洪士龙一路上继续问着有关海战的一些事情。

“士龙,你对打仗这么有兴趣?”郑森问道。

“当然了,打仗的故事最好玩了。”洪士龙回答说,“而且,我大伯虽然是文官,但是他管着很多将军,打仗也很厉害的哟。”显然,在这个时候,洪承畴还是洪士龙心中的偶像。

“洪总督自然是行军打仗的大家。”郑森也说道。这话也不算违心,虽然洪承畴后来成了汉奸,在郑森的预想中,这个人在将来会是他的大敌之一,但如果仅仅谈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和见识,洪承畴在大明朝,乃至后来的满清,都是非常顶尖的。

“我爹爹说,你将来不会比我大伯差。”洪士龙又说,“他让我要好好跟你学。我已经想好了,下次你要是去打海盗,一定要带我去学学。另外,你这段时间温书了没有?王先生对你不错的,别看他天天骂你,但是他可看重你了,你要是表现不好,他会很伤心的。”

“这该不是你父亲和你说的吧?”郑森笑道。

“这倒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谁对人家是真心好,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阿森,你看我爹爹,每次一见到我就把脸板起来,和我说话,十句话里面至少有五句话是在骂我。但是我知道,我爹爹是一心对我好,他是想要让我改掉那些毛病成人成才。只不过阿森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管不住自己,不过我还是知道好歹的。比如说,王先生,他对我也不错,但那是看在我爹爹的份上。打比方说,我和你都犯了一样的错,王先生肯定要骂你,但不一定会骂我,那是因为他对你更看重。如果错误再大一点,王先生也无非骂我几句,但是骂你的时候,却能气的胡子乱抖。如果不是真心对你好,犯得上为你犯的错气成这样吗?”

郑森颇有点惊讶的看着洪士龙,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家伙好像也有些不简单呀。

“我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放下功课,应该能过关,不至于气坏了先生的。”郑森回答说。

……

王先生连续的考了郑森好几个问题,郑森都一一的做了回答。王先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阿森,你还算不错,还知道回去后不能把书给丢掉了。嗯,听说你这次回去,上了战场了?”

“决战的时候没有。后来胜负已定,我军已经赢定了之后,父亲大人才带着我到战场上去见识了一下。只是那时候,胜负已定,海寇望见我军旌旗,只知道望风而逃,而我军这乘胜追击。追亡逐北,虽然战果丰富,但敌人并无战意,却是没有发生什么样的激战。学生也只是远远地看到海寇的船被我们追上,然后几条船围上去,然后大炮一轰,海寇就或死或降了。所以学生也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

“若是真的危险,你爹也多半不会轻易让你这么小的时候就上战场。”王先生笑了笑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学生自然是有所心得的。先生知道,学生出自武将之家,这打仗的事情,尤其是打海战的事情,学生从父亲还有诸位叔叔的口中也听到过很多次。以前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自觉得对于这打仗的了解,比那些看了《三国》《隋唐志传通俗演义》之类的诸位同学却是强多了,平日里听他们谈论古今名将,心里还暗暗嘲笑他们都是门外汉。哪知道这次自己亲身参与了之后,才知道,打仗这事情和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又不一样。不要说此前和荷兰人的决战,就是后面的相对轻松的追亡逐北,其实也有一大堆我以前不知道,不熟悉的事情,大海茫茫,稍微有点差池,便可能让海寇逃掉。学生觉得,世上的事情,若只是听说,却没有亲身躬行,便算不得真知。”

王先生听了,伸手搂着胡子,颇为得意的笑道:“你能说出这话,可见德业又有所进步。不错,不错!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话看起来简单,其实却不然。人最难的便是自知,很多时候,很多错误都是源于犯错的人自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结果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能知道自己其实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就是大进步。嗯,听你说出这话,老夫比前面见你回答问题都一一过关了还高兴。”

顿了一顿,王先生又说道:“郑森你家里是武将,虽然你日后要走文途,但是我大明的文官也是要知道武事的。我大明的名臣,很多也精通军事,远的比如于少保,近一些的比如阳明先生,不但是旷代大儒,也同样精通军事。再比如洪总督,也是如此。如今天下正多事,你多留心,懂一些武事,也是很有用的。你父亲在危险不大的时候安排你上一次战场,也是善于教子了。嗯,阿森,为师的一些朋友对这一战也颇有兴趣,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给为师讲讲这一战的情形如何?”

正文 第三十九章,备考

听了王先生的话,郑森不免有点失笑,原来在好奇这件事情上,王先生其实和别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于是郑森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始慢慢讲这一战。

当然,这一战中有些东西是不能讲的,比如说料罗湾决战之前,利用荷兰人消灭朝廷的其他的不属于郑芝龙的海上力量,比如说和荷兰人的那个背着朝廷的议和,又比如说在追击刘香的时候,明明可以通过一次决战,一举消灭他,却为了减少损失而和刘香玩猫捉老鼠,最后还让老鼠玩出了一个金蝉脱壳。尤其是最后一条,这不仅仅是有损郑芝龙在海上的威名,也绝对是有放任刘香袭击沿海村镇的罪名的。要是真把这些都讲出来了,那“顿兵不战,纵敌长驱”这八个字妥妥的是能扣到郑芝龙的头上的。

不过即使去掉了这些不能讲的内容,剩下的部分,比如郑芝龙(其实很多是郑森,不过郑森为了给老爹刷声望,就都归给郑芝龙了。郑森估计,王先生听了这些,多半是要在和洪成畯交谈的时候吹嘘一番的。洪成畯听了,说不定就会在和他哥哥的书信中提到这事情。)对荷兰人的优劣的分析,对荷兰人以及刘香的弱点的判断,也还是让王先生大开眼界。

“阿森,真想不到打仗这事情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和小说,甚至和史书中的记载都很是不一样呀。有些事情光凭听说或是看书还真是不行。而且昔时夫子将数也列于六艺,然世间对于数却并不看重,以为不过小道。今日为师听你讲海战中的各种计算,才知道古时候行军作战,所谓运筹帷幄,并不是摇摇羽扇计上心来那么简单,倒是真的要用算筹来算的。”王先生感叹道,“阿森,从这一战来看,你父亲了不起呀,古时名将也不过如此了吧。唉,只可惜最后还是让刘香跑了。而且这荷兰人虽然吃了大亏,但是依照你所说,彼国之根本并未动摇,将来也是个麻烦。”

“据那些传教士说,荷兰国远在数万里之外,老师你想,昔时汉武帝远征大宛国,不过数千里,所耗费人力物力,就非常惊人。荷兰太远,暂时倒是威胁不大。”郑森回答道,“若是能消灭了刘香,荷兰人找不到帮他们带路的本地人,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就像郑森估计的一样,这些东西很快就通过王先生的嘴巴传到了洪成畯的耳朵里。过了两天,洪成畯便派人来请郑森过去,又细细的将这一战的情况问了一遍,顺带着又把郑森给夸奖了一番。

接下来的几个月的生活就又恢复了常态。郑森一边读书,一边整理“郑氏兵法”,然后传回去让郑芝龙审阅。就在这样的忙碌中,一转眼就快八月了。

这一日散学,王先生却留下了郑森,道:“阿森,明年二月,县试就要开始了。为师觉得,你虽然年幼,但是去考个童生回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了。为师也已经和洪彦灏先生谈过了,他也觉得你可以参加童生试,先去考个童生回来了。到时候他可以做你的认保。如今,就看你的意思了。”

所谓“县试”,乃是科举考试的第一步。只有通过了县试,然后再通过两个月之后的府试,才算是有了读书人的资格。在通过这样的考试之前,哪怕郑森已经有了一点神童的名气,但是他还不能叫做读书人,只能叫蒙童而已。而通过了这样考试,虽然还没有什么功名,但是却已经可以被认为是名列儒门,是正宗的读书人,可以被叫做儒童或者童生,而且有了参加府试考秀才的资格了。然后如果府试还能通过,那就可以获得生员的资格了,也就是正式的有了功名,进入到士大夫的阶层中来了。

这是一件好事情,郑森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回答道:“这事情我还要先告知父亲,然后才能给老师答复。还望老师恕罪。”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罪之有?”王先生笑道。

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告知郑芝龙,这不仅仅是因为礼仪,更重要的是,这事情还需要郑芝龙利用他的力量去施加一定的影响。虽然考童生难度不算太大,相比考秀才,以及考举人、考进士,录取率高得多,以郑森的水平,考上童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如果要追求名气,追求影响,在这些考试中获得的名次就相当重要了。而这个名次,有时候就不完全是靠水平了,其他的因素的影响有时候也非常重要。

……

“阿森要准备去参加童生试了,明年二月份的。”郑芝龙放下手里的信件,对庄氏说。

“阿森明年就参加童生试?嗯,我算算,明年我们家阿森十一岁,二月县试,四月府试,然后是三年两试的院试,又要两年,然后我们家阿森十三岁就能成秀才了!这也太小了吧?话说我大明有这么小的秀才吗?”庄氏先是板着指头算郑森年纪,然后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

“你呀,真是没见识!”郑芝龙忍不住笑骂道,“本朝杨文忠公十二岁就中了举人,十九岁中进士入翰林了。阿森要是十三岁能中个秀才,那的确是很好,但是人家杨文忠公,十二岁就已经是举人了!”

“十二岁就中了举人?这还是人吗?”显然庄氏对杨廷和一无所知,“这人后来怎么样了?”

“正德年间的首辅,太子太保、大学士,你说怎么样?”郑芝龙带着炫耀的语气说道。事实上,作为土包子的郑芝龙原本也不知道什么杨廷和的,不过是因为自家出了个神童,便对历史上的那些神童格外的留意,然后自然知道了本朝最著名的神童之一的杨廷和的故事,然后现在就可以在老婆面前装渊博了。

“这么厉害!不过我家阿森也不错呀,嘿嘿,至少十三岁的秀才,妾身是没听说过的。”庄氏笑嘻嘻的说。

“现在连童生都还不是呢?就先别乱扯了。别以为童生就一定很好考,而且,要有多少有才华的人考上童生之后,多少年都进不了学的。功名这东西,不全是才华本领,其中很多也是气运。所以呀,还是先不要说大话,免得到时候反倒成了笑话。”虽然郑芝龙并不认为郑森连个童生都考不上,但还是这样说。

“我家阿森不是福薄之人。这个我是拿得准的。”庄氏笑道,“而且童生试而已。别说是阿森,便是我家其他的子弟,若是考不上举人进士,那是自己没能耐没气运。但是如果连一个童生身份都弄不到,那要我说,就是你这当爹的不用心了。”

“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这一次郑芝龙倒是点起了头,“我的确该去帮阿森奔走一下。虽然拿下个童生资格,对阿森来说不是问题,但是名次还是很重要的。我估计阿森未必能有中个大.三.元的气运——这种事情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我想呀,只要我们努下力,加上森儿自己争口气,说不定就能弄个小三元回来,那也不错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庄氏道,“俗话说:‘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现在可不是省钱的时候。”

“着我自然知道,还用你说?”郑芝龙笑道,“论送礼,我比你在行多了。”

说完这话,郑芝龙便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诶,你干什么去?”庄氏问道。

“去安排火烧猪头肉呀。”郑芝龙一边笑,一边走了出去。

等郑芝龙走了出去,庄氏微笑着低下头来。自从郑森显示出他的潜力之后,庄氏当机立断的转向坚决支持郑森,如今看来,这个转向非常成功,虽然正妻的地位已经不可能觊觎了,但是第二的位置却稳定下来了。郑芝龙对她也明显比对其他几位如夫人更好了,而且考虑到田川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可能回到国内来,她这位如夫人在郑家的地位其实也已经非常接近夫人了。至少暂时,庄氏觉得很满意了。

“可惜的是,郑森毕竟不是我的儿子。”庄氏这样想着。

……

郑芝龙找来了郑彩和郑芝凤,商量这件事情。行贿什么的,对于郑芝龙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大凡是官员,总是有所追求的,有追求,就有办法贿赂。

“杨县令是个官迷。总想着能尽快升官。在钱财方面,好像倒不是特别爱财。不过他的那个幕友倒是很喜欢钱。出了名的是什么钱都敢收,多少钱都敢要。另外据说杨县令正在盘算着要修文庙,修海塘。”郑彩说道。

修文庙,修海塘,这都是抓政绩的办法,郑芝龙知道,这类事情是地方官升官的好资本。不过,我大明的财政早就凄惨得一塌糊涂了,根本就不可能有钱来修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照例都是要地方上的财主们凑凑份子的了,而郑家正是地方上的大财主。

“修文庙,修海塘都要花不少钱,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郑芝龙说,“还是先和他的幕友谈谈再说吧。”

正文 第四十章,童生试

所谓的幕友,其实就是满清时期的师爷。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职业,从某种意义上它比较类似于后世的秘书。负责帮助主官起草处理各种文书,以及出谋划策什么的。尤其是那些通过科举出身的官员,往往对于地方实务(或者又叫俗务)不甚了解,很多时候也无心了解——毕竟作为一个风雅的读书人,是需要很多时间去吟诗作对、悠游山水,以及读圣贤书什么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处理那些杂务?再加上很多时候,处理这些俗务需要很多专门的知识,而主官本人对这类事情并不精通,比如地方主官往往也兼任法官,但是很少有地方官真的具备法官的知识和技能的,这也就需要找个幕友帮忙了。更何况和后世一样,很多主官不方便做,但是又必须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在后世,这类事情往往秘书做,在当时,往往就通过师爷来做。

不过和后市还是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在后世,秘书是有编制的国家公务员,但是在我大明,幕友可是没有编制的,不要说不算“官”,严格来说,甚至连“吏”都不算。和国家政府没有任何关系,包括合同关系都没有。就这一点来说,连“临时工”都不好算。幕友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就是官员的私人雇佣人员。简单地说,那就是,他的工资不是从国家财政出的,而是由雇佣他的官员自己掏腰包出的。

我大明太祖皇帝认为,官员都是读圣贤书的,应该有高尚的道德,他们出来当官,应该是为了“兼济天下”,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他们不需要很多的工资,发给他们的工资只需要能让他们“饭疏食,饮水”就够了。所以我大明给官员的俸禄一向很少,如果一个县官,真的老老实实的靠俸禄过日子的话,海瑞海刚峰就是榜样。这位模范官员穷到了某天上街买了两斤肉,居然会被当作新闻,一直传到做总督的胡宗宪的耳朵里。所以,如果没有一点灰色的收入,个个都像海大人那样,当官的可是开不起幕友的薪水的。所以,只有当官的有钱了,幕友才能有钱。也正因为如此,在官员们面对腐败的诱惑的时候,幕友们往往会因为自身的利益需要,坚定地站到腐败的这一边。

南安县杨县令的幕友姓单,叫单仁。原本是绍兴府的童生,只是后来后来考了无数次,也没考上秀才,时间长了,也就断了这个念头,转过头学了些如何处理钱谷的本事,跟着杨县令,做起了幕友,帮助杨县令处理一些钱谷方面的事情。

这单仁既已经绝了功名的想法,自然就将钱财看得颇重。一日散了幕,这单仁就出了衙门,穿过街市回家,刚到家门口,却见有个衙门里的班头刘三,正带着一个锦衣花帽的人等在那里。刘三见了单仁,忙迎上来道:“单先生,您可回来了。郑大官人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听得“郑大官人”这四个字,单仁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被鲁提辖三拳打死的那个“镇关西”了。赶忙朝着这人看过去,却见这人身材虽然不算太高,但是骨节却都粗大,脖子几乎和脑袋差不多粗细,倒不像是“镇关西”,反倒像是打死了“镇关西”的那位。

好在这人却也很有礼貌,见了单仁赶忙上前施礼道:“可是单先生当面?小人的主人已经在春帆楼上摆好了一桌酒席,就等着先生了。”原来这个穿着锦衣花帽的人竟然还不是什么“郑大官人”,而只是“郑大官人”的一个跟班而已。

“不知你家主人是谁?”单仁忙问道。

“先生只管去,去了便知道了。”那人却不说。单仁转过头来看了刘三一眼,见刘三点了点头,又想起了这人姓“郑”,心中一动,便道:“如此,且等我回屋里知会一声,便随二位过去。”

那人也忙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

单仁进去,见着了自家婆娘,便问道:“你可知道刘三带来的那人的身份?”

他妻子回答道:“不知道,只是看这人的穿着,家里怕不是一般的有钱。这人来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人不过是一个仆役罢了,一个仆役都穿得这样,他的主家,那是真有钱。这人姓郑,我估计,多半是安平郑家的人,也只有他们家才这样有钱。”单仁回答道。

夫妻两说了两句,单仁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出了门,就跟着那两人往春帆楼去了。

进了酒楼,便有小二带着他们治本二楼的一间小雅阁。进了雅阁,单仁便看到有一人正坐在主位上,还有一人也一样的穿着锦衣花帽,站在他后面。

见几个人进来,那人满脸是笑的站起身来,将单仁引入座中,而他身后的那个仆人则对小儿道:“如今客人已经来了,可以上酒菜了。”

小二应了一声便下去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却是酒菜都开始上了。

那人只是劝酒,却并不说别的什么话。单仁吃了两杯酒,心中却放不下,忙问道:“不知先生大名,找在下可有什么事情?”

那人笑道:“某姓郑,单名一个彩字,却是五虎游击将军郑将军的弟弟。这次冒昧的找到先生,的确是有一件事情。”

单仁听了,在心中点了点头,道:“不知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在下只是个幕友而已,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先生的忙呢。”

那人听了,便笑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大哥的长子,明年二月要在本县参加童子试了。保人也已经找好了,就等着考试了。只是我这侄儿却是第一次考试,我大哥听说本县考院年久失修,条件不是很好,有意出点钱,帮着修理修理,到时候还望先生帮个忙,给我侄儿安排个好一点的位次。”

这话说的虽然是位次,但单仁明白,肯帮着出钱修考院,所求的绝不会仅仅是一个光线好,距离厕所远一些的位置。这个位次,多半指的是考上之后的排名。

单仁在心了估摸了一下子,在晋江给县令当幕友,自然要对当地的人物心里有数。就像《红楼梦》中说的护官符那样,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地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因为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都难保。这郑家虽然还不到这种地步,但也属于是需要小心应对的。郑家的情况,单仁自然也知道一点。至少,他知道,郑芝龙的这位大公子似乎是个小有名气的神童。

“县试并不算难,郑芝龙的大公子既然是神童,当然也没有考不过的道理,如今郑家的人找上门来,怕是想要弄个案首的身份吧。”单仁这样想着,便开口道:“郑将军也是乡里贤达,为我晋江做了不少好事。原本按道理,这样的小事情却也没什么好推脱的,只是这个位置却还有一点麻烦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有什么麻烦之处?”郑彩忙问道。

“本县人杰地灵,出众的乡贤也着实不少。”单仁慢慢的说道,“比如洪承畴总督,便是本县人士。我听说洪总督的侄儿,和令侄的年纪也差不多,家学渊源,想来他的学问也不会差,若是他明年也要报考,这高下就未必容易分出来了。”

听了这话,郑彩呵呵的笑了起来,道:“单先生大概还不知道,我侄儿这次打算参加县试,担保人是哪一位吧?”

“不知道是哪位高贤。”单仁道。

“却正是单先生刚才提到的洪总督的弟弟,那个年纪和我侄儿差不多的孩子的父亲,本府的廪生洪彦灏先生。而且我这侄儿也一直是在洪家的族学中读的书,洪彦灏先生带我家侄儿也如自家子侄一般。”郑彩带着些炫耀的语气说。

“即是如此,这事情应该也就可以办。”单仁道,“只是,这事情我说了可不能作数,还需得杨县尊拿主意。我只能在一边敲敲边鼓而已。”

“只要单先生愿意帮忙,我郑家自然知道感谢杨县尊和单先生。前些日子,红毛夷人和刘香骚扰沿海,杨县尊几个月几乎目不交睫,奔走于沿海各处,组织防御,使得晋江安如泰山,这运筹之功,也是人所共睹。我家大哥也是一直都念念不忘的。”

听到郑彩这话,单仁差点都站起来了,他知道,杨县尊肯定不会拒绝这个交换的。这样的边功可不是常有的,无数的人都盯着这份边功呢。如果真的能够将这份边功拿到手,那到了考满(明朝官员任期满了之后的考察评价)的时候,就肯定能拿到“称”的评价(明朝官员考满评定分为三等:称、平常、不称。一般得到“称”的评价的官员就能得到升迁,而被评为“不称”的官员则将遭到贬斥),获得升官的机会。而要获得这份边功,在这场战争中立下大功的郑芝龙的背书自然就极为重要。

正文 第四十一章,县太爷要来视察了

听了单仁转述的郑家的条件,杨县尊很有些心动,首先,单就这个郑森如今的背.景,加上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童子试,只要他答题答得不算太离谱,杨县尊还真能不让他通过吗?不过案首就是另一回事了。案首太引人注目,本县同一批考试的都会很关注他,到了府试的时候,每个县的案首也会得到特殊的关注。一般来说,案首参加府试和此后的院试,只要不出大乱子,都是能顺利通过的。而且以案首身份考中秀才的,也更容易成为廪生。也就是说,郑家说的是要一个案首,但事实上已经相当于是在要一个生员的身份,甚至是在要一个廪生的身份。

“单先生,老实说,别的不说,就看着这郑森的出身,父亲是刚刚立了大功的将领,嗯,有传言说,郑芝龙可能被提拔为福建总兵,虽然是武官,但总兵怎么着也是个二品官了。也算是有一点身份和地位了。而且郑家还和洪家拉上了关系。这洪家就更不是郑家能比的了。洪总督如今已经是总督了,将来入阁怕也不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关系,再加上郑家还有这样的善意,要是不答应,本官岂不是成了笨蛋了?”在县衙后院的一间房间里,杨县尊正在和单仁谈论郑森参加童生试的事情。

“县尊,您的意思是……”单仁说道。

“只是不知道这郑森如今的学问如何,治的是哪一经。”杨县尊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微笑道。

单仁立刻就明白了杨县尊的意思。杨县尊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样划得来的买卖,只是他又担心郑森到底水平如何。虽然关于郑森已经有了神童的传言,但是谁知道那些传言是不是郑家花钱弄出来的呢?万一郑森的水平很一般,甚至于,完全就是不学无术,啥都不懂,那将他点为案首,压力真的就有点大了。所以杨县尊想要先确认一下郑森的水平,然后再来决定这个买卖怎么做。至于问郑森治的是哪一经,那也暗示了县尊帮忙的方式。

明朝童生试的考题是由县令来出的,这里面能玩的花样就多了。很多时候,即使不考虑诸如泄露考题之类的舞弊的手段,只采用针对某个学生的长处出题的完全合法的方式来配合一下,效果也是非常不错的。

“县尊,如今距离秋收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中秋之后,县尊正好可以以劝农为名,在县内各处巡视一番,顺带着也看看各地的文教如何。这样一来,县尊不就可以亲自去看看这个孩子的虚实了吗?”单仁想了想,这样回答说。

“这倒是不错,劝农本来就是本县的本职之事,顺便看看各地的文教也是分内之事。这却是个好主意。啊,单先生,你帮本县准备些礼物,本县也正好去拜访一下洪先生。”杨县令道。

“县尊,我听说洪先生人品清高,一般的俗物怕是不会收的。”单仁道,“我想这礼物不能太贵重了,只要显得风雅而又有诚意便可以了。县尊是湖州人,湖州毛笔天下知名。我又听说洪先生擅长书法,县尊这里不知道有上好的湖州毛笔,若是有,倒是可以拿来做礼物……”

……

“过些日子,本县的杨县尊要来此地巡视劝农,顺便还要到族学中来看看,到时候说不得就要出题来考考你们。你们这些日子都认真一些,不要等杨县尊来了,在他面前出丑!你们可都明白了?”在课堂上,王先生手持戒尺对满堂的学生说道。

“学生知道了。”孩子们都三三两两的回答说。

“嗯,那就开始背书吧!”王先生说。

于是课堂里立刻就响起了一片读书声,什么“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什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什么“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倒也颇是热闹。

王先生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看大家背得都还用心,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也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洪士龙一边嘴巴不停的背着书,一边抬起眼睛,偷偷地瞟了王先生一眼,看王先生渐渐的沉到书里去了,他便偷偷地停了下来,然后偷偷的用手捅了捅坐在他旁边,正在背着“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致丧三年”的郑森,小声的说:“阿森,阿森,你说杨县尊会不会就是专门来看你的?”

郑森听了,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家里多半会为了他这次童子试走门路,所以他也有着和洪士龙相似的猜想。不过这时候可不是说小话的时候。郑森将身子微微向后靠,小声的对洪士龙说:“王先生在钓鱼呢,小心点。”便不再理会洪士龙,继续读起书来。

洪士龙又抬头窥视了一下动静,而王先生似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洪士龙对郑森的警告有点半信半疑,不过看郑森并没有继续和他说话的打算,他也只得跟着背起书来。

背了一会儿,洪士龙又抬头看了看王先生,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低头看书,便悄悄地从桌子下面摸出了一本《水浒传》,放在《孟子》的下面,偷偷的看了起来。

要说小说什么的的吸引力确实是要比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不一会儿功夫,洪士龙就把周围的一切都忘了。

洪士龙正看到紧张凶野的地方,突然感到郑森在轻轻地用脚踢他的桌子,赶忙抬起头来,却见王先生正放下书,朝着这边走过来。

“啊”,洪士龙赶紧想要把《水浒传》收回到书桌抽屉里去,谁知慌乱之下,手没拿稳,啪的一声,那本绣像《水浒传》就掉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王先生铁青着脸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一本书。”洪士龙脸色惨白。

“拿来给我看看!”王先生伸出了手。

这是个讲究“天地君亲师”的时代,王先生伸出了手,洪士龙可不敢不给。不像后世,学生上课玩手机,老师要没收,学生老师一点的会威胁要跳楼,不老实的,直接一巴掌扇到老师脸上也是有的。

洪士龙慢慢的弯下腰捡起《水浒传》,手一抖一抖的递给王先生。

王先生接过书,先看了一眼封皮。这本《水浒传》的封皮是换过了的。洪士龙将原本的封皮扯掉了,换成了《左传》的封皮。

“菩萨保佑,神仙保佑,天主保佑,(这个时代基督教在南方也比较常见了)王先生看看封皮就好了,可千万别翻开!”洪士龙在心里不停的祷告着。

然而满天神佛都没有听到洪士龙的祷告,王先生翻开了书。洪士龙觉得自己的手掌心和屁股已经开始一阵阵的发痛了,不过事情还是出乎了洪士龙的预料,首先感到疼痛的并不是他的手掌心或者屁股,而是他的脸——怒气冲冲的王先生直接就把这本《水浒传》砸在了洪士龙的脸上。

“这个时候,你还在做这样的事情!也罢,我明日就去辞了这馆,我也教不了你了!”

这个话就相当的重了,听了这话,洪士龙顿时眼泪就出来了,他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向王先生磕头道:“老师,是学生不成器,王老师你可千万不要走,学生再也不敢了。”

郑森也赶忙站起身来,也向王先生跪倒说:“先生万万不可如此。洪同学只是贪玩不知轻重,并不是不可教化。而且我们满学堂的学生,哪个不是一天比一天有进步,一天比一天懂道理。这都是先生所赐。还请先生不要抛下我们。”

说完这话,郑森又赶紧偷偷的向旁边的洪士毅使了个眼色。洪士毅也是个机灵人,立马也跪下来道:“恩师不要抛下我们。”他又转头大骂洪士龙道:“洪士龙,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回去我一定要告诉三伯伯,看不打死你个糊涂蛋!”

在他们的带动下,学堂里其他的孩子也都跪下来道:“先生不要抛下我们。”

洪先生见了,也颇为感动,他先是一把把郑森拉了起来,又对其他人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起来吧,我也只是一时气急了说的气话。”

见王先生如此说,其他人也就都起了身。这时候洪士龙也站了起来,两步跑到王先生的书桌前,将王先生放在上面的戒尺拿了起来,走到王先生面前,又双膝跪下,双手托着戒尺举过头顶道:“先生,弟子不长进,犯了错,还请先生责罚。”

王先生接过戒尺,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能管住自己,又何须我来责罚你,你若是管不住自己,我打你又有何用!”便将戒尺扔在地上,转过身自己走到后面的房间里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大家都老老实实读书呀。”郑森见到家还都站在那里,便这样说。于是教室中又响起了朗朗的书声。

正文 第四十二章,县太爷要来视察了(2)

散了学,郑森和洪士龙一起出了门,洪士龙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这事情肯定瞒不过我爹,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阿龙呀,我教给你四个字。”郑森道。

“哪四个字?”洪士龙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双目炯炯的望着郑森。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郑森道。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的意思是,老爹打儿子的时候,要是用小棍子打,你就老老实实的让他打,若是他操起大家伙了,那就赶快跑。在儒家看来,这是孝子在面对父母的家庭暴力的时候应该采取的做法。因为这样不至于让父母所赐予的身体发肤受到太重的损害,也不至于让父母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后悔,并因此背上不慈的恶名。

“就这呀!”洪士龙失望的转过脸去,“我还以为有什么绝招呢。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那你告诉我,你爹要使劲打你了,你往哪里跑?”郑森笑眯眯的问道。

“当然是我奶奶那里,大伯不在家,这家里也就我奶奶能管得住我爹,护得住我……不过这次,怕是我奶奶也要说我该打了。”

“你奶奶就算说你该打,有她老人家在,你也不至于真的屁股开花。”郑森说道,洪老夫人教子一向非常严厉,但是对孙子却有点溺爱。这也是老人家常有的现象,所以很多时候,孩子都会把爷爷奶奶当护身符用的。

“那也还是要挨打的呀。”洪士龙哭丧着脸说。

“你还想一下子都不挨?”郑森道,“也罢,你回去了看看你爹的反应,我估计你爹多半会做出大架势来吓唬你,比如说拿起一根大棍子什么的,然后你就直接跑,知道往哪里跑不?”

“我奶奶那里呀。那不是还是要挨打吗?”洪士龙说。

“笨蛋呀!你不会直接跑出门,然后跑到王先生那里去?”郑森道。

“跑到王先生那里去?”洪士龙还没明白。

“王先生心肠很软的,你看他哪次真的用戒尺狠狠的打过我们?你跑到王先生那里,就说你爹要打你,你本来也觉得自己该打,打算乖乖的让你爹好好的教训教训你的,可谁知道你爹摸起了一条大棍子。你想起了王先生给咱们讲过的曾子耘瓜的故事,想起了夫子对曾子的教诲,便赶紧跑了出来。跑出来之后无处可去,又想着等你父亲气消一点之后还要找位有德的长辈带着回去就跑掉的事情赔罪,这镇子里也只有王先生能帮这个忙了,所以就跑到王先生这里来了。”郑森说。

“这样也行?”洪士龙很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可以。”郑森说,“王先生知道你能活学活用学到的道理,自然会高兴,当然,狠狠地骂你两句也是肯定会的。听我的,准没错的。”

“真的呀?”洪士龙眼巴巴的望着郑森。

“当然了。大不了,没成功,结果你最多也就是挨顿打。反正一夜不会更惨了。”郑森很不负责任的说。

“这……这也有道理,就这样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拼了!”洪士龙最后这样给自己鼓劲说。

……

第二天一早,郑森还是和往常一样第一个到了教室里,刚收拾好东西,就看到洪士龙一个零件不少完完整整的走了进来。

“如何?”郑森问道。

“高,实在是高!”洪士龙竖起了大拇指。

“你怎么来得这样早?”郑森又问道。因为一般洪士龙很少这么早就来了的。

洪士龙摸摸头说:“昨天被教育了呀。我爹,还有王先生都拿你做样子让我学,王先生说,每日里你是最早来的,一来就认认真真的读书。我爹就勒令我跟着学。另外,有些东西我也要和你通通气。”

“什么事情?”郑森问。

“昨天我按你说的去做,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就跑到王先生那里了,谁知道王先生问了两句之后,我就傻了,结果……结果就把你给说出来了。”洪士龙低下了头。

“你怎么……算了,你是怎么说的?”郑森说。

“王先生问了我几句关于子女如何向父母赔罪的礼节,我全忘了,他又问我对这些什么都不懂,如何就知道该来找他。我没办法就说,我从家里跑出来之后,没地方可去,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想起了你,我觉得你最有办法了。就先到你那里向你求助,然后你就叫我来找先生的。一会儿先生要是问起,你可要按这个来说呀。”洪士龙说。

“还算有应变的能力,不算太差。孺子可教也!”郑森笑道。

不过王先生倒是并没有找郑森核实这件事情,因为在他看来,郑森给出这个指点完全符合朋友之道,而且凭着郑森的所学,他也肯定能这样教洪士龙,所以这事情并不需要核实。而且县令过几天就要来了,他还要抓紧时间让孩子们好好学习。尤其是郑森,王先生知道,县令要来这里的话,郑森只怕是重要的考察对象。为此,郑森中秋都没能回家。

……

中秋过后第三天的中午,杨县尊来到了英都镇。不过杨县尊并没有立刻来学校里,而是先去了洪家。和洪承畯谈了好久,直到下午才离开洪家,住到了驿站里。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杨县尊来了洪氏族学。杨县尊在学堂外下了轿,步行走了过来,洪承畯则陪在一边。王先生带着学生们站在学堂门口迎着,郑森和洪士龙都紧跟在他的后面。

“杨县尊,这便是在此授馆的王先生。”洪承畯首先向杨县尊介绍了王先生。

“先生辛苦了。”杨县尊倒是表现得很是亲和。因为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功课,知道这位王先生是洪承畴的同学,虽然没能考上举人,当然也没有官身,但是却也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不敢劳老父母问候。”王先生也赶快道,同时转过身子让出路来,“老父母请进。”

杨县尊却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对王先生道:“学堂之内,当以先生为长,还是请先生先进。”

两人谦让了一会儿,杨县尊才拉着王先生的手一起进了学堂。到了学堂里王先生请杨县尊上座,杨县尊这次倒也没有推辞,便在尊位上坐下了,王先生和洪承畯则陪坐在两旁。

“洪先生,我看你们洪家族学真是好兴旺,真不愧是诗礼传家。昨天我也在贵府中见过了令郎,真是知书达理,令人喜爱。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必能光耀门楣呀。本县明年二月依惯例将要举办童子试,不知道令郎,还有这族学中其他的孩子可要参加?”

“回县尊的话。”洪承畯道,“小儿顽劣,德业都不足道,再说今年也才九岁,是以我还准备让他再过个一两年再参加县试。至于族学中,今年倒是有几个孩子要准备参加这次县试。”

“不知道是贵门的哪几位才俊?”杨县尊好像很是有兴趣。

“首先是这位郑小友。”洪承畯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郑森。

听到洪承畯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直接用“小友”这个词称呼郑森,杨县尊不由得也吃了一惊。他当然早知道郑森在洪家的族学里借读,但是在他看来,这是郑家和洪家相互靠近,钱和权相互勾结的方式之一,这种情况在我大明真是太常见了。但就算是要建立这样的勾结,洪承畯也犯不着自降身份,用“小友”来称呼郑森吧?

“这位郑小友是五虎游击将军郑将军的长子,德业都颇为出众。说起来,我和郑小友相识还有个故事……”洪承畯更是直接给杨县尊讲起他和郑森认识的时候的故事了。

“不错,洪先生真是慧眼识人。不知这孩子如今治的是哪一经?”杨县尊问出了非常重要的一句话。

“如今这孩子在学《礼》。”王先生回答说。

“嗯,不错,不学礼,无以立,这礼正是进德修业的基础所在。”杨县尊点点头,又道:“如今这孩子的德业怕是越发出众了吧?”

“前些时候,夷人犯我,这孩子的父亲抬棺于船上,与夷人决战。这孩子也跟随其父出海,虽然没能亲自上阵,但也算是亲历战事了。这忠孝二字,都还做得不错了。不过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文字上的功夫就被耽搁了不少。”王先生回答道,“八股文章倒也勉强看得,只是这试帖诗……郑森也一向不工诗词,这试帖诗一贯是匠气十足……甚至还不如洪士龙他们。”

“文章和忠孝之中,忠孝才是根本,有德者必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只要德行好了,文辞什么的自然也能渐渐跟上的。”杨县尊笑道。接着他转过头来,向郑森道:“你便是郑森?你且过来。”

郑森闻言,便走上前去,大大方方的向杨县令见礼。

“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也有这等气度。光这个气度,就是真给他个案首,至少摆出去已经不难看了。看来神童之说也不是没有原因。”杨县令在心里点了点头。

“郑森,你既然攻的是《礼》,本官就出题考考你,嗯,‘已葬而世子生’如何破题?”

这是《礼记·曾子问第七》中的一句,是整个的句子,难度却也不大。所以郑森很快就完成了破题。杨县令看了,道:“虽不算特别精彩,却胜在沉着。如此,后面才好展开,倒也不错。嗯,我再出一句:‘无无主妇’,你在破出来与我看看。”郑森便依言又破了题。杨县令又道:“《礼》是立身的根本所在。愿汝等留意其间!”接着又考了考其他学生的学业,便离开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筑城安平

“《礼》是立身的根本所在。愿汝等留意其间!”这句话看起来像是普普通通的勉励,但是因为家中早就和郑森通过气,郑森也知道家中在为他的考试奔走,所以如今听到杨县令的这句话,心中就留了意。

“杨县尊专门问我治的是哪一经,然后连续从礼记中出了两道题。他的意思大概是说这次考试,他会在考经的时候,重点考《礼记》吧。而且,他连续给我出了两个《礼记》里的题目,又说‘留意其间’他的意思难道是会在这两句之间出题?不对,这样太明显了,这两句相隔不远,中间不过十多句,‘留意其间’难道是指在这两句之间的地方可能是考试的重点?依照规矩,八股文是要从四书中出的,不过后面的东西多半是《礼记》了。”郑森这样想着,却并没有和别人说起这些。

考试的时间在第二年的二月,所以这段时间做针对性的准备倒也足够了。此后郑森就又过上当年高三冲刺一样的日子。王先生给郑森安排下了这样的一份时间表:

每日卯时也就是现在的早上五点起床,先洗漱,活动身体,吃早饭,到卯时五刻,也就是现在的六点十五分,开始早读,诵读各种经书约一个时辰,然后活动一刻钟,就到了辰时六刻,也就是现在的上午八点半。接着就是听王先生用一刻钟简单点评上一天的家庭作业,接着就是上午的主要工作——写一篇八股文,然后是午饭,午饭后活动一刻钟,嗯,没有午睡,这是和当初高三最大的区别之一了,(孔子的学生宰我大白天睡觉,被孔子看到了,孔子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所以中国古代的读书人一般来说,都是不敢睡午觉的,尤其是在还在读书的时候,更是如此。现在学校里安排午睡的习惯是在近代随着西方教育进入中国一起从西方传进来的。)然后就是各种经义,试帖诗,一直持续到大约申时五刻,也就是现在的下午四点十五分左右,这时候王先生也已经将上午的八股文批改好了,接着就是王先生针对八股文中的问题进行单独指导,时间大概是半个时辰,然后郑森散学回家,回去吃完晚饭,将王先生批阅过的八股文重写一遍,连夜送给王先生批阅。总之,虽然说起来不像上辈子高考的时候,要对付好几门功课,但是辛苦程度却有过之无不及。所以一时间郑森就连给家里写信的时间都快没有了。至于整理兵法什么的,更是只能推后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中慢慢的流逝了。就在即使是郑森都觉得疲劳之极,难以支撑的时候,新年终于要来了。即使明年要参加县试府试,这年总还是要过的,就象后世说的,“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更何况这一年对于郑家来说,更是一个大丰收年,自从和荷兰人达成了协议之后,荷兰人通过郑家大量购入丝绸、瓷器、茶叶。这些货物每一样都能给郑家带来巨大的收益,通过和荷兰人的贸易,郑家甚至获得了高达十余倍的超额利润。手里有了钱,这个年自然要喜庆一下了。十二月中旬,学堂里也放了假,郑森终于获得了暂时的解放,坐上船,回到了安平。

家里这个时候正忙着准备过年,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仆们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当然男人们是不用管这些事情的,但是他们也没什么空闲。他们要忙着安排各种事情,什么送礼呀,什么回礼呀,以及新祠堂的启用什么的。再加上那些荷兰人可不过大年,他们照样要来和郑家做买卖。人家上门来送钱,郑家自然也不可能不要,所以还要照常做买卖。所以整个郑家,只有孩子们才是有空闲,可以好好休息好好玩的。然而遗憾的是,郑森虽然也是个孩子,偏偏全家包括他老爹在内,都没把他当孩子。所以,又有一件事情找上了他。

这件事情在郑家其实是一件幸福的烦恼,那就是突然多了这么些钱,该怎么花。

暴发户之所以很多时候让人鄙视,并不在于突然有了钱,而在于有了钱之后,不会合理的花。郑家通过海贸获得了超额利润,但是海贸的规模并不可能迅速的扩大,荷兰人的运输能力也是有限的,消费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郑家手中很多的利润即使想要用于扩大再生产,也没处用。要是依着郑芝龙原本的性子,当然是尽可能的奢侈一下,把钱花掉一些。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大修豪宅,然后还在自己家里囤积了好几百万两的黄金(注意,不是白银,是黄金哟!)。然后黄金都被满洲人抢跑了,豪宅则被郑成功一把火烧光了。

在这个时空里,因为郑森的劝谏,郑芝龙并没有和历史上那样建造豪宅,于是手里的闲钱就更多了。

“要不军中的兄弟每人加发点过年费?”郑芝虎道。

“已经加了,不过这钱不能给多了,给多了反而能有一大堆麻烦。”郑芝龙摇摇头说。

“那么麻烦干啥,要我说,挖个大洞,把金子银子装箱子放里面不就得了?”郑芝豹说道。

“阿森,你怎么想?”郑芝龙问道。

“父亲,既然我们手上有闲钱,不如就拿着在安平筑城吧。”郑森突然说。

“这也是个事情。”郑芝龙说,“我家既然在安平定居,在这里筑城也是件可策万全的事情。毕竟我家如今钱多,一大堆天杀的家伙眼睛都红着呢。”

“爹爹打算如何建这座城?”郑森问道。

“不需要太大,太大太惹眼不好。”在郑森一直的努力下,郑芝龙如今也很有低调做人的自觉了。

“我前一段时间看那些荷兰俘虏写的东西,其中有些俘虏交代的荷兰人建筑的热兰遮城很有意思。”郑森说。

“对了,大哥,阿森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刘香手下最后被他甩了然后投降了我们的的那帮子人也讲起过,刘香在热兰遮城下吃了大亏。”郑芝凤也插嘴说。

“刘香的人跳跳船还行,这攻城什么的,他根本就没玩过,不吃亏才怪。”郑芝龙对于刘香在攻城中吃了亏并不太在乎,他觉得这并不能说明热兰遮城的设计有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爹爹,我看了那些荷兰人画出来的热兰遮城的样式,倒是觉得热兰遮城的设计真的是非常合理。”郑森道,“爹爹可愿意略等一下,孩儿这就去书房里把那些图找出来给爹爹看看。”

郑芝龙点了点头,郑森就转身离开了。

本来这类事情应该是让下人们干的。只是如今郑森的书房里,乱七八糟的秘密多了点,所以下人什么的是不能进去的,里面的那些东西自然更是不能让下人去翻动的,所以如今只能郑森自己去跑一趟了。

郑森既然走了,郑芝龙和他的几个兄弟就继续说些话儿。

“阿凤,刘香当初是怎么攻城的?”郑芝龙问道。

“半夜里派人去爬城墙,想要进去开门。”郑芝凤说,“不想,人家荷兰人早有准备,结果一阵火枪,一顿乱炮,给打下来了。刘香还不死心,又冲了一次,这次更惨,两百来人在城下被人家打死了一大半,最后活着跑出来的才十来个而已。”

“你说的这是半夜里?”郑芝龙突然问道。

“是呀。”郑芝凤说。

“刘香这头猪,搞的什么名堂嘛。半夜里,冲不上去,往回退还是容易的呀,怎么可能二百多人死的只剩下不到十个?就是两百头猪……那天有月亮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这样呀!”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听那些人说什么荷兰人的炮子从四面八方扫过来,根本就跑不出去。也不知道那群猪……”郑芝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爹爹,我回来了。”郑森抱着一大卷纸进来了。

“嗯,把那图给我们看看。”郑芝龙说。

郑森将第一张图在几案上铺开来。

“爹爹,这是一张俯视图。”郑森解释说。“俯视图”这个词虽然此前郑芝龙等人并没有接触,但是汉语有一个大好处就是可以望文生义,而且往往还八九不离十,所以大家倒是都能理解。

“爹爹,一般攻城无非这么几种手段。一种是蚁附,就是一大堆人拿着云梯往上冲,冲过去把云梯架起来就往上爬。只是在如今,如果用来对付热兰遮城的话,那就……爹爹你看,热兰遮城虽然不大,虽然城墙也不高,但是炮位却非常多,火炮数量也非常多。爹爹你看,这座不大的城池,居然有三十门左右的大炮。这些大炮使用霰弹,能有效杀伤至少两百步的目标。而且和我们中国的城池不一样。我们的城池,如果顶住一轮炮击,冲到城墙下,城上的大炮就派不上用场了。但是热兰遮城却不是这样。”

说到这里,郑森开始在图上指指点点起来:“爹爹你看,这热兰遮城外形上就像是颗星星,每个尖角上面都安装了火炮。所以无论在哪个位置,哪怕是在墙根脚下,安装在另一面城墙上的火炮都可以直接向他开火。在有些位置,比如这里、这里、这里,甚至都会有三个方向的火炮能向着它开炮。”

郑芝龙已经开始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考虑在面对这样的城堡的时候所要面对的问题。

“所以,如果想要蚁附攻城,只要防守方的大炮还有火药和炮弹,再加上防御方的火枪,几乎是来多少,就能死多少。”郑森继续道,“当然,这样一座城,需要的火炮和火枪都很多,非常花钱。但是我们要筑的城也不会大,这些东西,我们还是承担得起的。另外攻城方往往还会有冲车呀,箭楼车呀什么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同样暴露在大炮眼皮底下,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只要训练得法,大炮打这些玩意儿,几乎也是一炮一个。所以,也和送死无异。”

正文 第四十四章,筑城安平(2)

“蚁附攻城本来就是下下之策。”郑芝龙道,“我听朝廷的武官讲过一些攻城的事情,也看过一些相关的兵书。按他们说,如今辽东的建胬、中原的流寇更多的攻城手段无外乎围困、穴攻和炮击。所谓围困,这个最是简单,把城围起来,等着里面的人吃光了粮食自然就能不攻自破。前几年建胬在大凌河就是靠着一招获胜的。不过安平城和大凌河可不一样,我们可以将城建在海边,直接将码头围在里面。除非有人能同时在海上陆上击败我们,否则,围城绝绝不可能。若是围不死,那就只有穴攻了。

一般来说,穴攻也有两种常见的招数,一种是直接冲到城墙下,然后架起朝天的大盾牌就直接开始刨城墙。不过这一招对付荷兰人的热兰遮这样的城池却不容易,朝天的大盾牌,加上一个支架,一般的滚木礌石什么的,用处就有限了。但是对上热兰遮城,比如说你在这里刨坑,人家可是直接就能用这里的这门大炮轰你的,这世界上可没有能顶得住大炮的大盾牌。就算有,那也不是人能扛得起的。所以,这样做,几乎就是送死。”

说着说着郑芝龙也伸出手指头在图上点了点:“嗯,这样蚁附攻城和刨城墙都行不通了。你们说是不是?”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其他的几个兄弟。

“奶奶的,荷兰人这城池,好生阴险!”郑芝虎首先说话了,“依我看,刘香这个亏吃得不冤枉,不要说刘香这样没攻过城的,就算换个人,也多半讨不到好。我觉得安平就照着这样子做就不错!你们觉得呢?”

郑芝凤想了想说:“大哥,还有些攻城的手段你也给兄弟们讲讲。”

郑芝龙点点头说:“穴攻的第二招就是挖地道。挖地道倒不是要偷偷挖到城里来。地道狭窄,通风不便,就是挖进了城里,也不可能通过地道进去多少人。(在没有强制排风系统的时代,如果太多人从一条地道里经过,后果必然是地道里的氧气迅速被耗尽,然后进去的人都憋死在里面)挖地道是为了能从地下挖松墙脚的。等墙角挖空了,城墙就坍塌了,然后就可以冲进去了。不过这招也好对付,在地上埋几个杠子,就能听到挖地道的声音,根据几个缸里的声音,就可以大致确定地道的位置,然后我们从上面打个小洞下去,往里面灌水灌烟,那里面有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而且,安平两面是水,我们要挖一条深一点的护城河也不算难。有了这条护城河,要挖地道那就更是不可能了。我们的护城河都是活水,引不走的,只能硬填,而要填平护城河,我们在城上摆上大炮,要多少人来填?所以这一招也是没用了。”

说到这里,郑芝龙端起放在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道:“至于最后的一招就是用大炮对轰了。这就看谁的炮多了,和我们比谁大炮多,呵呵……我们的大炮在城头上,比人家的高,天生的打得更远。当然人家也可以先堆一个比我们更高的炮位。不过,我们手里的英国炮本来射程就更远一些。而且,人家的大炮是要行军的,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我们的可不一样。嗯,所以,我觉得荷兰人这种城倒是不错,当然,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

“大哥,这个有什么缺点?”郑芝虎赶忙问道。

“阿森,你知道缺点是什么不?”郑芝龙却问起了郑森。

郑森摇了摇头。

“这个缺点就是……”郑芝龙故意拉长了声音,同时环视着其他的人,“就是……花钱太多。”说完这话,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们看,要是筑个四方形的城,要建的城墙怕是要短一半。”郑芝龙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一个圈,“而且这荷兰人的城防,城墙低矮,也不陡峭,估计是为了防炮击。这样城墙挨上几发炮弹也不至于坍塌。但是这样一来也使得这种城池的防御非常的依赖于大炮和火枪。一座小小的城池,怕是需要大量的火炮,这么一来,这就真的很花钱了。好在按如今我们的收入,倒也撑得起,而且这城池要花的钱也不是一下子就要拿出来的。所以这个缺点至少对我们来说,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话说完,郑芝虎郑芝豹他们就一起笑了起来。安平作为家族的基地,家族赚到的钱都放在这里,多花点钱,搞得安全点,他们也都没什么意见,更何况这种城池虽然威力大,花费大,但是但就外形,除非你能飞到天上去俯视,否则看起来倒也很一般,不至于太扎眼,倒是可以算是一种低调的奢华了。

“孩儿觉得,这城其实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郑森一边说,一边又摸出了一幅图,在几案上摊开来。

“爹爹你看,这样改动一下,不但城池更为坚固了,而且城里的军队出去反击什么的就更为方便了。”郑森说道。

荷兰人在台湾建造的热兰遮城因为造价等方面的原因,实际上是一个相对简化了的棱堡。而郑森如今的方案呢,实际上是上辈子他到欧洲旅游的时候看到的完整版的大型棱堡的翻版。自然要更复杂也更强大。

“这个,这个花钱就更多了吧?”郑芝龙问道。

“爹爹,您看,这其实也就是在热兰遮城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建筑。这些建筑大多都是在主城外面的。我们完全可以先把主城建起来,到时候如果有需要我们再往外面扩建。也算是个备案。”郑森赶忙说。

“这样倒是不错。”郑芝虎说。郑芝龙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郑森提出在安平建棱堡当然是有自己的考虑的。这座棱堡在郑森的心中当然是为了再有个十年时间就会杀过来的满清准备的。虽然依照一般的穿越者的速度,十年时间应该早就能打遍全球了,但是郑森的能力却比不上这些人,虽然是学理工出身的,但是什么造船、炼钢、造大炮,造步枪什么的都不在行。更不可能像某人那样,一边天天去打仗,一边顺手开个五十一区,几年时间就把电解铝都搞出来了,在十七世纪把探照灯都玩出来了。郑森觉得,如果他能够在满清打过来的时候,搞出一支古斯塔夫二世水平的步兵,以及一支克伦威尔新模范军水平的骑兵就已经能让他非常满意了。

郑森还要面对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即使他在家族中很受重视,但家族中说了算的毕竟是郑芝龙。而且就目前而言,郑芝龙的表现是相当的出色。郑森不可能,也没必要抢班夺权。在这样的情况下,准备工作也只能慢慢来了。

而且,郑森也不想因为大陆上的上时间的鏖战,而错过了海外扩张的大时代,而且,战争需要钱,钱从大海上来,在海上的扩张也是必不可少的。况且,我大明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些乱七八糟的势力,不动刀子,实在是很难解决,而郑森觉得,对他们动刀子的最好不要是自己。虽然如果有必要,郑森也可以先念上两句诗再去做,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让人家做比较好一点。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郑家的主要力量都只可能是更为强大的海上力量。至于陆上,郑森觉得他只能建立起一支人数虽然不算特别多,但是战斗力很有保证的部队,利用海上的机动优势来和满清对抗。所以,在大陆上的极其坚固的据点是非常重要的。这样就可以尽可能的减少守备军力,将更多的部队解放出来。设想一下,先用这一类的据点吸引满清的主力,当满清顿兵于坚城之下,相持日久,疲惫不堪的时候,再利用海军的机动优势,从侧翼登陆,切断满清军队的补给线,给满清军队狠狠的一家伙,这是多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好事情。

“先放满清过江,然后再利用坚城,配合登陆侧击,狠狠地给满清一下,打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再直接用舰队杀入长江,摧毁从入江口一直到三峡所有的码头和船厂,将所有的船只全部击沉或者掠走,一举截断江南江北……呵呵,到那个时候,满清已经投入江南的军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们的损失怕是会大得他们无法承受。而群雄逐鹿的局面就能继续持续下去,郑家也就可以一边对海外用兵,一边维持和其他势力在陆地上的均势,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举席卷天下……”

当然这些理由现在是没法说出口的,将来估计也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爹爹,除了筑城,寻找铸炮工匠、造船工匠、以及移民台湾的事情也很重要,我倒是有点担心,我们家的钱未必够用了。”郑森说,“不过这些事情一旦搞好了,就是万世基业,说不得,我们家也能像云南沐家那样,来个永镇台湾。”

正文 第四十五章,移民(一)

“阿森,你说的这些都是长远的打算,很有道理,只是并不一定是急务。”郑芝龙说,“当下,最紧急的事情还是你的考试。家里该走的门路也都走过了,童生试通过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能不能拿个案首回来,就要靠你自己了。”郑芝龙说。

这就是不是一把手的麻烦了。郑森知道,用不了几年,就会发生大的变故,功名什么的就不值钱了,相反,移民台湾、铸炮、造船这才是最为急迫的事务,而在这些事务中,移民台湾又是重中之重。因为只有在台湾有了足够多的移民,一些必要的事情,像铸炮和造船才好进行。然而,因为无法明言未来的历史,这些安排的优先程度就无法有效的提升,成为不了当务之急。

“唉。”郑森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虽然自己已经获得了一定的地位,在家族中有了一定的影响,但是如果他要去给他老爹分析大明朝其实已经没有几年可蹦跶了,要赶紧为将来逐鹿天下做准备,他老爹怕是非把他当疯子了不可。

“只能尽力影响了,能做到多少算多少吧。”郑森这样想着,便回答道:“孩儿明白。”

“哈哈哈哈,儿子,你不要急,你还小着呢,这些事等你成了秀才、举人、甚至进士之后再做也来得及,啊。”郑芝龙似乎看出郑森因为自己的提议被搁置了,而有些沮丧,便这样说道。

“爹爹,孩儿明白,读书举业方是正道。只是这些年到处饥荒,流民遍野,要招揽人手去台湾相对便宜方便。若是过些年,年景好了,怕是再要招揽人手,我们就是答应给每家愿意去的人白发一头牛,也不见得有人愿意去了。”郑森立刻又想出了一个说辞,“况且,我听人说流民饥寒而死的惨状,心中也很是不忍。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台湾土地肥沃,种植水稻可以一年三熟,爹爹若是能将这些几乎注定要饿死的人救到台湾,这是多大的功德!我家若是有了这样的功德,上天岂不庇佑?还怕不能泽被后人?”

果然,换了这个说法之后,效果立刻就不同了,郑芝虎首先就跳了起来:“大哥,大侄子说的有道理!这在海上谋生的,很多时候都要靠运气,靠各路神佛保佑。人有善意,天必佑之。这么大的功德值得一做,比大哥你花钱修庙可强多了。”

“大哥,这买卖确实要现在做,过些年万一真的风调雨顺年成好了,再找人去台湾就真的不容易了。”郑芝豹也说道。

“阿凤。”郑芝龙想了一会儿,对郑芝凤道,“你觉得阿虎和阿豹说的怎么样?”

“大哥,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先做好打算安排总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钱够不够花了。”既然郑芝虎和郑芝豹都表了态,郑芝凤又何苦大唱反调呢?

“哈哈哈哈……”郑芝龙突然笑了起来,“你们看,刚刚我们还在说,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一转眼,就要担心这钱就不够花了。”

“大哥说的是!”郑芝虎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大侄儿有句话说得好,‘蛇有多粗,洞就有多大’。钱越多,花钱的地方就越多。”

“不过花的越快,赚得也越快。”郑芝豹也插上了一句。

“阿凤,你安排人算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安排下去要多少钱,然后再给我看看。”郑芝龙最后这样说。

……

原本关于移民的预算什么的,郑森也想参与期间的,只是郑芝龙用“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准备给你老子我考个案首回来”的理由给赶到一边去了,此后就是老老实实的一边温书,一边等着过年了。

过年也还是过去的老的一套,先是彻夜的祝福什么的,单是排场大了一些,也越发的折腾人了一些。等到除夕之后,便是各处去拜年,这时候郑森却是又一次的忙碌起来了,因为他老爹出门拜年,总是喜欢把他也带上。就连前去给巡抚沈犹龙拜年的时候,都带着他。

沈犹龙似乎很忙,虽然接见了郑芝龙,却并没有说多少话,只是礼节性的客套了一番,外加夸奖了郑森两句“可爱”,在听说郑森准备应县试之后,有顺手送了郑森一套笔墨作为给郑芝龙的拜礼的回礼,便送了客。

“沈巡抚今日心情看来不错,也是因为有你在,他比较喜欢小孩子,今日才和我讲了这么半天的话。”从沈犹龙那里出来,郑芝龙却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好像父亲和沈巡抚也没说什么话呀。”郑森道。

“沈巡抚这人话本来就少,以往接见为父,话更少。今日能说这么多,已经是少有了。还送了你一套笔墨,这就更加难得了。不过沈巡抚这人虽然话少,人却很不错的。”郑芝龙解释道。

郑森当然知道沈犹龙为什么“人很不错”。在原本的历史上,沈犹龙是死于抗清的英雄,人品什么的自然不错,不过要论起能力来,尤其是军事方面的能力,却相当一般。他虽然当过明朝的兵部右侍郎,后来还总督过两广的军务。但对于军事几乎就是门外汉。这在他指挥松江抗清起义中的一系列低级失误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沈犹龙却很懂得藏拙,对于军务、海防什么的,既然他不太懂,也就不太管,只要不出乱子,就随便郑芝龙直走横行,如此一来,郑芝龙的发财大计也就不太受干扰,郑芝龙自然就觉得沈巡抚是个好人了。

很快,年就快过完了,元宵一过,郑森就又要回去备考了。就在元宵节前一天,郑彩却找到了郑森。

“阿森,大哥给了我一个差事,让我负责招募流民去台湾。元宵节一过就开始。我听说这个建议是你提出来的。所以想来问问你的意思。”郑彩这样对郑森说。

“彩叔,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郑森反问道。

“福建这边到处都是山,人本来就少。上次饥荒的时候,大哥也已经运了一部分人到台湾去了。所以如今在福建弄人,费力气不说,怕也弄不到多少人。我听人说松江那边倒是因为中原流寇作乱,跑进来了不少的流民。我觉得可以到那边去试试。”

“彩叔,你还记得上次到我们这里来讨论西学的那帮子人不?这些人都是那边的,他们在地方上也颇有影响。我家和这些人也一直都有来往,甚至好像还有不少生意上的来往,对吧?”

“阿森,你说的不错。松江那边出桑蚕和棉布,那些泰西人,日本人每年都要购进不少的丝绸,日本人每年还要购进不少棉布。另外景德镇的瓷器,一般也要沿长江运出来,也要经过松江。所以我家是和他们有不少生意上的来往。”郑彩回答说。

“彩叔,如今松江那边跑进来不少流民,当地肯定会很紧张。这么多的流民,没饭吃,很容易就会闹出事端来。彩叔你可以找到那些人,让他们帮忙出面,以雇人开荒为由,招揽流民。当地官府应该也不会多事。此外,还可以通过他们在当地施粥。彩叔,这样做固然要花费一点钱,但是彩叔你也知道,这些流民的身体怕是本来就不太好,若是直接丢到船上,漂洋过海的运到台湾,水土不服,爬死十停当中,要死个五六停都不稀奇。若是一条船运到台湾,只有了一半的人,反倒是越发的浪费了,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这话有理。”郑彩点点头道,“莫说从松江运到台湾,便是上次大哥从福建送流民入台,那些体弱的流民路上就死了不少,后来到了台湾,又发生疫病,又死了不少。”

“所以,选好了人之后,先找块地,把他们圈在里面,给他们些粥饭,些须将养一下,让他们恢复一点元气,然后再上船,这样路上也少死些人,而且他们若是有什么疾病,养着的时候多半也就发觉了不是?如此一来,这一船船运过来的就都是真的能干活的人了。这样算起来,怕是反而更省钱。”郑森继续说道。

“嗯,还有,”郑彩道,“上次大哥运到台湾去的大多都是男人,如今台湾女人不够,这次是不是也要运些女人过去?”

郑森想了想道:“女人不能一次太多,可以当做奖赏,上次爹爹送过去的那些人里面,若是听我们的话,踏实肯干的,我们就配个女人给他,也好给别的人做个榜样,好让他们肯认认真真跟我们干。还有,健壮聪明的半大的小子也可以弄一些过去,这些人从丁点大我们就在台湾养着他们,教他们各种本事,长大了自然对我们郑家忠心,到时候说不定将来我们家的水手,家丁就能从哪里源源不断的出来……还有,把那些人圈在一起养着的时候,容易出疾病,彩叔,等一下,我给你一套办法,这是我从医书里面看来的,也不知道行不行,反正你让那些人照着做就是,如果又不听话的,也正好可以乘着这个机会丢出去。”

正文 第四十六章,移民(2)

话说周伯符当日公费大保健了一番之后,回到家里,自然是遭受了一场疾风暴雨,不但那个纯金的十字架照例给漂没了(而且不久之后,就变成了老婆头上的插件和身上的挂件),也如他预料的一样,跪了算盘,还享受了一番皮鞭蜡烛什么的。不过,不管怎么样,那女人也没敢给他一纸休书。所以,日子倒还能继续过。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比以前还好了一些。因为周伯符搭上了和郑家做买卖的线。周家是大地主,家里有很大的一片桑田和棉田,最近又开了个织坊,在和郑家拉上线之后,几乎是有多少丝绸和棉布就能卖出多少去。

这生意一大了,自然就少不了要应酬。在本地的那些应酬还好,那个女人还勉强能盯得住,但有些时候,需要跑到松江什么地方去谈买卖的时候,周伯符就一下子获得了自由。虽然回去之后还是中有些小麻烦——身边都是叛徒真是太不是个事情了,周伯符用各种理由换了无数个跟班了,然后无论是贼眉鼠眼的,还是浓眉大眼的,毫无例外,统统都是叛徒!不过如今周伯符也不在乎了,反正那女人也不会真的休了自己,大不了跪跪算盘,然后再皮鞭蜡烛一番,其实也别有风味。

前些天周伯符刚刚去了一趟松江,谈成了又一笔买卖,算算又赚了差不多一千两银子。一得意,周伯符又去大保健了一番,然后,回家照例先是上缴利润,然后是跪算盘,接着是皮鞭蜡烛。结果,皮鞭蜡烛玩得太嗨了一点,弄得脸上挂上了一块,搞得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这天周伯符正在家里休身养性,却有人来通报,说是有个叫做郑彩的人前来拜访。

“这郑彩是个什么人?”周夫人轻轻地问道。

“回禀夫人,”周伯符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就连脸上青了一块的地方也随着笑容一颤一颤的,“这郑彩是福建郑家郑芝龙的族弟,是负责郑家的买卖的大掌柜。这次……”

“这次是不是又要带你出去胡闹呀?”周夫人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夫人呀,你可不能冤枉我……”一着急,周伯符扑通一下就变矮了一截。

“你眼睛到处转在找什么呢?”周夫人和蔼的问道。

“回禀夫人,我……我在找算盘……”周伯符倒是实话实说。

“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的,像个什么样子。”周夫人拖长了声音道,“让下人们看到了多不好?弄得人家还都以为我是河东狮了呢。”

“下人们谁没见过呀……再说河东狮算个什么……”周伯符一边从地上往起爬,一边小声的嘀咕道。

“你说什么?”周夫人的声音稍微的高了那么一丁点,两条好看的眉毛也微微的跳动了一下。周伯符浑身一抖,差一点又矮了下去。

“回禀夫人,我……我是说我立刻就把这个姓郑的赶出去!”周伯符还是颇有急智的。一边说,一遍就往外面去。

“回来!”轻轻地两个字,立刻就让周伯符停住了。

“夫人有何吩咐?”周伯符垂着手站在一边,就像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厮。

“人家来肯定是带着买卖来的,哪有把银子往外面赶的道理?”周夫人道,“男主外,女主内,这接待的事情还是要你去办。不过你自己老实点,要不然,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周伯符打了个哆嗦,忙满脸是笑的道:“夫人,若是如此,为夫就先出去了。”

“慢着。”周夫人走到周伯符身边,伸手抚摸了一下周伯符脸上青了的那块地方温柔的道:“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周伯符陪着笑脸道。

“人家要问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说呀?”周夫人继续轻轻地抚摸着周伯符的脸,而且凑近过来,似乎要细细的看看这伤痕好了些没有,如兰的气息轻轻地吹到周伯符的脸上,弄得周伯符的心都痒痒起来了。周伯符的胆气顿时就上来了,伸出手就想要把老婆搂进怀里。

“大白天的,你找死呀!”周夫人一把拍掉周伯符的手道,“还不忙正事去?”

……

“周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郑彩道。

“郑先生请讲,以你我两家的交情,要是能帮忙,我自然是要帮的。”周伯符笑道。

“周先生,听说最近江南地面上多了很多的流民……”

……

县城北面是一大片荒地,这片地因为土少石头多一直以来也没人来开荒,后来就成了穷人们的乱葬岗。因此这里也向来荒僻,就是大白天,也见不到两个人。县里面的用来吓小孩子的鬼怪传说大多也都用这里做背景。不过这些日子,这块荒地倒是突然挤满了人。从中原那边逃难过来的流民将这里挤得满满的。而且还有更多的流民正从其他地方向这里涌来。

县衙里,张县令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好几根,城外的流民让他伤透了脑筋。这些人聚在那里,没吃没喝的,说不定那一天就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张县令如今上睡觉都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在梦里,那些没饭吃的流民都冲进了城里,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好在那只是梦,醒了就好了。但是张县令却很担心,万一有一天,这梦变成了真的怎么办?

为了解决这些流民的问题,张县令也想了一些办法,一方面,他在县里组织了一批壮年男子,每日手持武器把守城墙,以防万一,一面他也就爷爷告奶奶的请当地的搢绅拿出点粮食来开个粥摊子,好歹让那些流民有个吃东西的盼头,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但是那些搢绅们却表示,万一那帮子流民觉得有东西吃,就不走了,不但不走,其他地方的流民听说这边有的吃,也都跑过来了,那不是更麻烦了吗?

这个说法的确很有力,张县令自问如果自己也是个流民,在知道那个地方有东西吃的时候,肯定是不肯走的了。只是,如果不给点,万一真的闹起乱子来了,那却如何是好?

就在他正为此彷徨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人来禀报说是周伯符先生前来拜访。张县令心中一动,他知道周伯符是本县的富户,又是世代官宦的人家,是轻慢不得的。于是赶忙吩咐道:“快快有请。”

衙役赶忙出去请周伯符,张县令也亲自迎到了堂屋门口。两人进了屋,分宾主坐下,张县令道:“先生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赐教?”

周伯符微微一笑,抱拳道:“老父母,赐教二字,晚生如何敢当?只是晚生听说如今北门外的那些流民还没有要走的样子。听说如今北门外每天都有几十具路倒尸,也没人收埋。如今天气还冷,倒也罢了,再过些日子便要开春了,天气一暖和起来,北门外那里怕是必生疾疫。若是放任下去,怕是又有一场大疫呀。不知老父母可有什么打算?”

听了周伯符这话,张县令叹了口气说:“周先生,您也是知道的,本县也已经没有什么存粮了。对这事情也是有心无力呀。唉,这帮子流民,不老老实实在自己家里饿死算了,却还要跑出来给我们大家找麻烦,真是该死!”

“老父母不必心忧,晚生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周伯符道。

“有什么办法?”张县令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父母,晚生有一个朋友,是个海商,有一次我在和他喝酒的时候,他对我提起过,说他在海外找到了一个很大的岛屿,怕是能住上好几万人。那上面土地肥沃,种稻子可以一年三熟。岛上也没什么人,地都荒着。我那朋友觉得怪可惜的,就想托我招募一些人到那边去开荒。我想,虽然他把那个岛吹得天堂一样,说什么土地肥沃的插个筷子都能发芽。但是老父母你想,那地方土地再肥沃,它也是块荒地。而且还要背井离乡,漂洋过海的,万一生个病,怕是要死人的。要不是走投无路的人,谁愿意去呢?不过我突然想到咱们城北的那些流民。这些人本来就已经背井离乡了,再离远点也每个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说死,他们呆在北门外面,迟早也是个死不是吗?”周伯符说道。

“要是真能如此,难道真是解决了大问题了。外面那些流民也有了条生路,你那朋友也算是行善积德了。不过那些流民大多瘦弱不堪,看起来大多数也干不了什么活,你那朋友肯要?”张县令问道。

“那些老弱病残的,人家肯定是不会要的。毕竟人家也不能白花钱不是。”周伯符老神在在的说,“不过如果那些流民里面年轻力壮的都被带走了,老父母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张县令也笑了。

张县令最为担心的事情就是那帮流民作乱。如果流民中的青壮都被人带走了,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除了老老实实的饿死之外,还能如何?他们就是要作乱,县里面的力量也足以对付这些走路都走不动了的老弱病残。他们真要是敢作乱,那就是在给张县令送平乱的军功了。带上三班衙役,张县令觉得自己也能在这些人当中杀他个七进七出。

正文 第四十七章,移民(3)

太阳出来了,孙二狗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再次感到肚子里火烧一样的饥饿。他勉强站起身,先习惯性的朝着县城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早些时候,还有人在那里施过粥,虽然那粥清亮得都快可以当镜子照了,但是那也毕竟是粥呀,好歹一碗粥里面也能找得出几颗米粒呢。只是前一段时间,就连这样的粥也没有了。这些日子,孙二狗只能靠着到处找树皮、草根、虫子、苔藓、以及其他的各种能填肚皮的东西勉强支撑着。孙二狗知道,靠这些东西,撑不了多久的。昨天早上,和他一起从家乡逃出来的白家老三白有才睡死了过去,再也没能醒过来;前天早上,他的大哥孙大没能醒过来;大前天早上,白家老二白有田没醒过来;更早的时候……一开始,死了人孙二狗还有些伤心,但到了现在,有人死了,哪怕就是他大哥死了,孙二狗也没觉得有多伤心了。

孙二狗轻轻地踢了踢睡在旁边的白有屋,白有屋并没有动。

“又死了一个?”孙二狗这样想着,突然想起昨天下午,白有屋在一块石头下抓到的那条蚯蚓了,那是条肥嫩的蚯蚓,足足有三寸长,粉红色的身躯泛着诱人的光晕,在白有屋的手里不停的扭动着。白有屋一口就把那蚯蚓吞了下去。

“奶奶的,早知道你今天要死的,昨天那条蚯蚓还不如留给我吃呢。”孙二狗这样想着,便准备离开这棵连树皮都没了的大树,四处去碰碰运气,看能找到什么东西不。

这时候白有屋却睁开了眼睛,而且伸出手,扶着树干,慢慢的站了起来。

白有屋也习惯性往城门方向望了一眼,虽然在他的心中也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然而,那一直闭着的城门居然慢慢的开了。

“二狗,二狗,你看,城门、城门开了!”白有屋磕磕盼盼的说。

“快,快过去!难道又有人施粥了!快!”孙二狗连滚带爬的向着城门方向跑了过去,白有屋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

两个人跑到城门口的时候,真的看到有人在城门口摆起了一个大水缸,还有人喊着:“不要乱,人人都有吃的!”看来真的又有人施粥了。

孔二狗看到那口大缸眼睛都红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便直接扑了过去,然后就被一个棍子一下子打翻在地。

“滚去排队,不排队没得吃。”那个拿着棒子满脸横肉的人恶狠狠的骂道。白有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那个人的似乎比他的大腿还要粗一点的胳膊,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棒子,然后又注意到还有一群这样的凶神恶煞般的人站在那里,手里都有棒子,腰里还都挂着刀。白有屋估计了一下队伍的长度,又看了一眼那口缸子,估摸着自己也能赶上喝上一碗,便赶忙跑到了队伍里面。

这个时候孔二狗也勉强爬了起来,跟在了队伍后面。

“不要慌,不要慌,每人都有一碗!”一个站在那口大缸边上的人大喊着。不过无论是白有屋还是孙二狗现在都没心思听他说些什么,大家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个大缸。

队伍慢慢的向前挪动着,终于到了白有屋了,一双手将一个大碗递到了他的手里,同时另一个人将一支红笔在他的头上抹了一下。不过白有屋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捧起碗,喝了一口,满口都是大米的清香,这一口里至少有十几颗大米!白有屋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有这么多大米的粥了,随着这口粥被咽下去,许多他早就忘记了的往事又一下子被记起来了,那还是他白有屋家里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的时候的事情。如今,爹爹早就没了,婆娘也没了,大柱子也没了,二柱子,大丫,老二,老三也都没了!一边不停的喝着粥,白有屋的眼泪也跟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碗里面。

那碗粥很快就喝完了,白有屋伸出舌头,将碗底下最后一点汁水舔干净了。他觉得身上又多了一点热气,就照着人家的样子把碗放到了施粥的摊子旁边。孔二狗这个时候也喝完了,他一拉白有屋:“有屋,快,我们再到后头去排队,再喝一碗!”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却看到刚才一棍子把孙二狗打翻在地的那个人从站队的人群中一把拉出了一个人,然后就用手里的棍子,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打,一边打还一边骂:“狗东西,已经吃过了还想来吃,老子打死你!”

白有屋定睛一看,看到那人的头发上面有一块红色的地方,他又看看孙二狗,发现孙二狗的头上也有一片红色。然后他又环视了一下那些已经吃完了粥或是正在吃的人,他们的头发都有一块被染红了。

“二狗,我头上也有红色吗?”白有屋赶忙问。

“当然有了。”孙二狗这时候也明白了。这颜色大概能洗掉,可是最近的河流离这里还真有些远,一来一去的,等回来,肯定早就散了。

既然如此,孙二狗和白有屋就在城墙边的一个向阳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其他人领粥喝粥。过了一阵子,能自己走路的人都喝完了,那些人便将粥摊子收了起来,一个大嗓门的人就喊道:“你们都听着,这粥还要再施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啊?”白有屋吃了一惊。

“没人白养你们,你们要想吃饱饭,也容易!福建的郑老爷要招佃户到海岛上开荒,每天包两顿饭!保证都是干饭!愿意去的可以到我这里报个名,以后就天天有饭吃了。”

这条件让白有屋很是心动,不过如今吃饱了一点,他倒是可以稍微从长计议一下子了。

“有屋,你去不去?”孙二狗问道。

“俺想先看看,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二狗,你呢?”白有屋反问道。

“俺也先看看。”孙二狗也这样回答说。

就在那人喊话的时候,又有人从城门里面用马车拖出来了一大堆的东西,一群人迎上去,将这些东西卸了下来。原来这竟然是些竹篱笆之类的玩意儿,那些人先用它在城门外圈出了一块地,然后又有人在里面支起了帐篷。

那人又喊道:“有愿意去的,来我这里画个押,就可以先住进去。画了押住进去了就算是我们的人,每天就有两顿饭吃了!”

这时候有个人走上前去了,对那喊话的人道:“我现在画押,是不是今天还可以吃一顿?”

那喊话的人回答说:“当然!你现在画押,现在就能让你再吃一顿!”

这人便问:“在哪里画押?”便有人拿出了一份文书,和一方印泥,这人看也不看文书,只是伸出手去,蘸了蘸印泥,便在那文书上按了个手印,然后自己看了那手印一眼,又道:“这印泥真红!吃的东西在哪里?”

喊话的人挥挥手,便有人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木桶,揭开桶盖,又拿起一个小碗,给那人满满的盛上了大半碗白米饭。

那人接过白米饭,却不立刻吃,只是先放在鼻子边嗅了嗅,说道:“好香!”便转身走到一个半大孩子跟前,对着孩子说:“阿德,刚才你的那碗粥都给你爷爷喝了吧?难得呀,到了现在,你还能有这样的孝心!”

那孩子回答道:“先生你教过我,孝悌是人立身之本。”

“说得好!你可知道你不吃这一顿,明天可能就饿死了?”这人又问道。

“先生说过,‘人固有一死’。有说过‘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那孩子的声音虽然还很是虚弱,但却也有一种铿锵之气。

“好!我没白教你这个学生。”那人大笑起来,却将碗向那孩子一推,道:“你我分食之,若何?”

那孩子一笑,却并不接这碗,而是站起身来,先向那人拜了一拜,又转身问刚才喊话的那人道:“我也想去海岛上种地,你们可能收下我?”

“你这点孩子,能种什么地?”那喊话的人道。

“先生,若你收下我,我虽然是个孩子,力气不够,但我会拼命去做,断不会比人家差。”那孩子回答道。

“你这点小孩子,吹什么牛!”喊话的那人说,“还不一边去,省的老子……”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后面传来了这样的一句:“阿福,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你在找两个人把他爷爷也找来,都让他们画押,算是我郑家的人!”

大家转过头去,却看见从马车后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彩老爷!”那个喊话的人赶忙向这人行礼。

郑彩却不理他,直接走到了那个孩子和那个要和他分那碗饭的人跟前。他先是对那孩子道:“你不错,有点像我侄儿。”然后又对那人说:“先生是位授馆的先生?不知先生贵姓,可有功名?”

“免贵姓陈。原先教过书,只是我身上并无功名,只是个总也考不上的童生罢了。”那人回答道。

“那也不错了,唉,读书人居然……”郑彩也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不过陈先生你虽然没有功名,人却不错,你和这孩子都先跟着我吧,日后我再给你们安排个合适的位置,你看可好?”

正文 第四十八章,移民(4)

有了这位陈先生和这个孩子做榜样,愿意画押的人就多了起来,白有屋,孙二狗看到那些画了押的人都又得到了一小碗米饭——虽然只有很小的一小碗,但那是实实在在的白米饭呀——便再也沉不住气了。

“有屋,我要去画押。”孙二狗站了起来,“让我再吃顿白米饭,哪怕明天就死了,我也认了!”

“等等我,我也一起去!”白有屋也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排队的人已经不少了,管事的人开始挑剔了起来。

“就你这样,坐不了海船的,出海就得病死。不行!”

“这位大哥,我身体不错的,就是这几天饿着了,吃几顿饭就能好起来的。”那人央求道。

“一边去,别挡着后面人。要是几顿饭就能好,后面还要施半个月粥。好了再来报名!下一个,嗯,你嘴巴张开,张大点让我看看牙齿和舌头!这个还行,去画押!”

……

“陈先生,你也是能读书断字的人,有一件事我想要交托给你。”被带下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之后,那位叫陈光的中年童生看起来倒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样子了。

“在老爷面前,当不得先生二字,不知老爷有何吩咐。”陈光拱手道。

“眼看着天气就要变暖和了。”郑彩道,“城北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怕是容易生出疾病,这些人体质都很虚弱,便是我们选进来的人,其实也是如此,真要有个什么疾疫,‘死者十九’怕就不是书上说的那么一两句话了。所以防疫是一件大事。我这里有一个条例,依着做应该能大大减少病患。只是这些流民都是外乡人,听得懂官话的不多,会说的更少。我的手下也都是些福建人,能听懂他们说些啥的也是一个都没有。昨日那个喊话的人,还是从人家那里借来用的。而且他还要管着每日里分粥喊话,也分不出身来教导那些人如何预防疾病,再说那人虽然能说你们河南的方言,但也是个文盲,这些东西,他也搞不明白。

先生可以看看这条例,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找胡大夫问问,然后帮着胡大夫至少先把我们营地里的防疫搞好。另外,此去台湾岛,却要漂洋过海,很多人,都要挤在一条船上,比这里要拥挤得多。海上又比这边温暖,更是易得疾病,若是在海上病了,传染起来,那却是谁都躲不开。所以为了一船人的性命着想,谁若是在海上病了,就只能直接把他从船上丢进海里去,免得传染了别人,害了一船人的性命。所以这条例里的规矩,实在是救命的规矩。先生最好能教他们都背下来,养成习惯,免得到时候害人害己。”

听了这话,陈光悚然一惊,他读过一些书,自然知道“瘟疫流行,死者十九”之类的记载不是虚言。自然也就知道这事情的紧迫,忙躬身道:“东家吩咐,陈光必竭力做好。”

听了这话,郑彩点点头,又说道:“陈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才干的人,先生既然要为我们做这事情了,却也不能白做,口粮就按一日三顿,和我们这些家丁们一起吃,月钱的话也就先按他们的标准给,每月四钱银子。这当然还是委屈了先生这样的读书人,不过先生刚来,给的多了,我也怕别人不服。若是先生这事情做的好,日后免不了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交托给先生。这薪俸自然也好说。”

陈光听了这话,颇是感动,一揖到地道:“老爷,陈光已经在卖身的文书上画了押,如今便是老爷家的奴仆,老爷却这样厚待陈光,陈光愿肝脑涂地,为我郑家效死。”

……

郑森给郑彩的那个条例其实也简单,不过就是源自后世里的一些简单的卫生知识。比如勤洗澡,条例规定,除非在船上或是没水的地方,每人每天都要洗一次澡;比如说保持衣物的干净,郑家更干脆,给凡是选上了的人都准备了一件新衣服,旧衣服当然也没有没收——这些衣服还是能穿的,只不过依照规定,这些衣服都需要在水里煮一煮,然后再在太阳下晒干了才可以再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饮食和如厕。

在胡大夫的指挥下,陈光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指挥着一群被选进来的人在地上挖了一个临时厕所。

“你们听着!东家说了,以后拉屎只能拉在这几个坑里面,如果有人在别处乱拉,第一次被发现,明天就饿一天,若是两次被发现,就直接痛打一顿,打断手脚扔出去!在如今,你们到哪里能找到有饭吃的地方?扔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们可听明白了?”厕所挖好之后,几个仆役将选进来的人集中了起来,陈光向着他们喊道。

“陈先生,我们都明白了。”大部分的人这样说道。

“要是找不到是谁呢?”有人问。

“要是坑都被人占了,憋不住了呢?”也有人喊道。

“找不到大家就一起饿,饿到找到了为止!憋不住也给我憋住!”陈光厉声喝道,“要是有人站着茅坑不拉屎,自然有人收拾他们,这样的人,我们也是一顿棍子然后丢出去喂野狗!好了,这条规矩,你们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人们纷纷喊道。

“好,那咱们再来讲第二条规矩:吃饭之前一定要洗手,每个人来吃饭之前,都有人检查你们的手干不干净,要是不干净,这顿饭就没有了,明白了吗?”陈光又喊道。

“好,这洗手也有规矩,每次检查的时候,我们都会重点检查这几个地方,凡是……”

……

孙二狗和白有屋也都被选进来了,两个人和其他的好几个人被分到了一个帐篷里。此时已经是晚上,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帐篷里条件不算好,并没有软和的床铺,只是在平整的地面上铺上了一层干草而已。被子自然也是没有的,只有另一堆在太阳下晒干了干草。

大家都摸着黑把身上的新衣服脱了下来——没有谁舍得穿着新衣服睡觉,都怕把它弄坏了。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把它叠好,放好,在抱上一捆干草,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可以睡觉了。

白有屋已经做好了一切,将干草盖在身上,准备睡觉了,多少天了,都没有像这样饱着肚子盖着东西睡觉了,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下去就好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旁边的孙二狗哼了一声。

“二狗,怎么了?”白有屋问道。

“奶奶的,那个管洗澡的,把老子身上的皮都洗掉了一块,一碰就疼。”孙二狗嘟囔着说。

这话一说,白有屋也觉得身上有些地方疼起来了。

“妈的他那个大刷子怎么这么硬?”屋子里另一个人也开口了。

“因为那就是个刷马刷毛驴的刷子。以前俺给人养过马,用过那东西。不过俺刷马的时候,都没他们那么用力气。妈的更要命的是,他还用把那东西使劲的刷我的蛋蛋,刷得我到现在蛋蛋都疼!奶奶的,把俺给刷得。还有,他们居然用石灰浆给我们洗头,搞得俺的头皮到现在还发麻。福建人都这样洗澡洗头吗?”

“不知道,我的头皮也又麻又痒。”另一个人也回答说。

古时候洗头去虱子什么的有不少药方,只是这些都是要花钱的,郑家虽然有钱,却也不能这样花。但是不去掉虱子,很容易导致疾病,所以,郑森就想出了一个相当的简单粗暴的办法——把头发全糊满石灰浆,过一阵子再用清水洗掉。石灰浆又能杀菌,又能杀虫,而且也相对便宜。当然,这东西对皮肤的刺激也是大大的,不过这并不在郑森的考虑范围内——无非就是出现一些皮肤反应,反正多半死不了人的。

“睡吧,睡着了就不痒了。”又有个人说道。

“福建人的习惯还真是奇怪,用刷马的刷子洗澡,用石灰浆洗头……”不知道是谁又这样说。

“听说天天都要洗澡,明天又要这样来一次?”

……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郑彩在这里捞到了大概一千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壮年男子,还有一些半大的男孩子,这些人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身体都还很孱弱,即使经过了半个月,也还是如此,但是能一路走到这里,还能撑得住的,其实身体的底子还是不错的,郑彩相信,这些人装上船,运到台湾,路上应该不会死多少了。

如今施粥的摊子已经撤掉了,被选上的人都被塞进了船里,先运到松江,然后再在那边换上海船去台湾。只是其他地方的流民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没有施粥了,还在不断的涌过来,张县令只好一边关上城门,一边让人喊话,告诉他们:这里没有了,但是松江那边好像还有,赶快去松江吧,要不就赶不上了!

其他地方差别也不大,加起来郑彩估计差不多有一万多人了。郑彩一边安排船只,一批批的将这些人送到台湾去,一边为下一批移民做准备。

正文 第四十九章,移民(5)

白有屋从沉睡中醒来了,眼前是一片漆黑,完全不知道是日是夜。听着海浪敲打着船板的声音,感受着船只缓缓的有节奏的晃动,白有屋知道,他还在海上漂着。自从在松江府上了海船之后,他和其他的一些人就被送进了这黑沉沉的船舱里。然后他们在这船上一呆就是好几天。

其实底舱也还是有些光亮的,从通气的开口还是能照进来一些光亮的。只不过长期的营养缺乏使得白有屋有严重的夜盲症,光线稍微暗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在移民中像他这样的人还不很少。

“二狗,二狗,你在旁边吗?”漫长的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让他的精神很是紧张。

“有屋,我在这里。”耳边传来了孙二狗的声音。孙二狗也有点夜盲,但情况比白有屋还是要好一些,他的主要症状还只是视野非常狭小,只看得到正面很窄的一个范围的东西而已。

“啊,二狗,大概是什么时候了?”白有屋问道。

因为事实上底舱还是有一些光亮的,所以孔二狗倒是还能判断时间。

“快到吃饭时间了吧。”孔二狗回答说。

就在这个时候船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接着从他们头顶上就传来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好像还有人在吆喝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舱口的盖板被揭开了,明亮的阳光顿时照了下来。接着一把梯子被放了下来,然后他们就听到喊声:“到地方了,准备上来了!”

虽然有阳光招进来了,但是白有屋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周围。这个时候旁边的其他人都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什么的了。白有屋赶紧把自己的包袱提了起来,跟着别人排成了队列,前一段时间在营地里,郑彩依照郑森的嘱咐,直接给他们来了个军训,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但是在木棍和皮鞭的教导下,排队却几乎成了习惯。

上了甲板,白有屋看到船已经停在了一处码头上,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城寨。四个高一些的夯土堆就是寨子的四个角,中间用一些顶上削尖了的大圆木头埋在地上,拦出一堵墙来。不过在四个夯土高台的上面倒是各有一门弗朗机小炮,除此之外,在寨子正门那里还立着两个箭楼,几个拿着火枪的士兵正懒洋洋的站在上面。

白有屋跟着大家下了船,到了码头边的一块空地上。就看到有一个黑铁塔似的大块头正站在那里,冲着他们说着什么,陈光陈先生则站在一旁帮着翻译:

“你们到地方了,如今都过来抽签。白有屋,孙二狗,你们几个听得懂官话的先过来抽。一会儿抽到哪个村子,就去哪个村子。到了那里,人家会给你们安排土地种子和临时的住处。到了那里,一切都听各村村长的安排,老实听话,不要胡闹。台湾岛土地肥沃,只要老老实实种地,你们就有饭吃。不要乱跑,尤其不要乱进树林子。台湾岛上有很多的猎头生番,他们最喜欢砍掉别人的脑袋拿回去作纪念。其他人等白有屋他们抽完了再抽,到了村子里,村长怎么吩咐,白有屋他们会告诉你们的。总之,老老实实听话,人人都有饭吃!明白了没有?”

白有屋就上来抽了个签,一个矮个子福建佬看了他手上的签一眼就把他带到一个脸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疤的汉子面前道:“老赵,这人是你们村的了。”白有屋赶紧和村长打了个招呼,一转身,看到孙二狗被带到另外一边的一个人跟前去了。白有屋便向那个赵村长问道:“赵村长,那边是哪个村子,离我们村子远不远?我有个朋友分到那边去了。”

“那是甲字三号村,离我们不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你不怕遇到猎头蛮,就可以经常去串串门。”赵村长冷冷的回答说,“看到没有,老子脸上的疤子就是让猎头蛮用标枪搞出来的。”

白有屋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道:“真的到处都是猎头蛮?”

“当然,不过也没啥大不了的,只要你不仅树林,平时小心点,那些猎头蛮,连个铁矛头都没有,明着对打,谁怕谁呀!老子一个进翻他们好几个!不过一个人不要进树林子倒是真的。还有,你虽然瘦了点,骨头架子还挺大的,当年也应该算有力气的吧?跟着我,先把身体养回来,在练上几手刀法,就不用怕啥了。”那个赵村长满不在乎的回答说。

“多谢村长照顾。多谢村长照顾。”白有屋赶紧这样说。

这时候那些不会说官话的移民也开始抽签了,每有一个人抽好签,陈光都会帮着让他站到某个位置去,这样不一会儿,这几条船上的人就被分成了好几队。

然后那个矮个子就陆续的将各队的人分别带到各个村子的村长那里。

“不错,都是些骨头架子比较大的兄弟。”赵村长表现的很满意,“回去养养,就既能开荒又能砍人了!”

这话吓了白有屋一跳,他赶忙问:“村长,砍什么人?难道那些猎头蛮经常到我们村子来杀人?”

“他们来过,本我们砍翻了不少,现在估计不太敢来了。”赵村长说,“不过我说的砍人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主动去砍他们。”

“我们主动去砍他们?为什么?”白有屋又吓了一跳。

“你看你们这一船,有女人没有?”赵村长问道。

“没有。”白有屋回答道。

“这一批来的那几条船上面有女人没有?”赵村长又接着问道。

白有屋茫然的摇了摇头。“女人……”他的思绪飘了起来,是呀,要在一个地方扎根,开枝散叶,没有女人怎么成?

“老子来的时候也没有呀。”赵村长说,“这一个村子,连个女人都没有怎么行?东家有时候也会卖些女人回来,但你也当过流民,也知道流民当中死的最早的就是老头、女人、小孩子。能活下来,还能被送到我们这里来的女人能有几个?根本就不够分的。不去砍那些猎头生番,抢他们的女人,怎么传宗接代?怎么保住祖宗的香火?总不能搞得像有些和猎头生番隔着远的村子那样,几个人共一个娘们,弄出个孩子来,靠投色子决定姓什么吧?所以呀,我们村附近有生番,也不全是坏事。等你们到了村子里,跟老子好好练练,我们就出发去抢他们的女人。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跟着老子砍人,保证迟早能给你抢个女人回来!”

“女人……”白有屋还在想着,猎头生番什么的突然似乎变得不是那么吓人了。

……

一转眼已经是二月初了,为了更好的准备考试,郑芝龙让人在南安县买下了一处安静的院落,让郑森和他的同学一起提前到这里来备考。

这次和洪家的族学中有四个同学和郑森一起来参加县试。本来依着旧时的习惯,这四位同学都应该是在南安县的客栈里租一间房子,好参加考试的。只是奸商们总是很可恨,每年到这个时候,南安县城里的客栈什么的就呼呼呼的涨价,经常一涨就涨出平日的好几倍去。洪家虽然在出了洪承畴之后,经济状况大为改善,但是因为时间还短,整个家族还算不上特别富裕。族里有钱人其实不多。所以以前他们包下来的都是环境相对比较差的房间。

不过这次,郑森表示,希望在最后的备考的时候,能继续和同学相互切磋琢磨,而那些客栈什么的都太嘈杂了,而且和郑家买下的那个院子又太远了一点,很是不方便,所以如果大家愿意给他帮帮忙的话,就干脆一起住到郑家买下的那个院子里去吧。

那四位同学和他们的父母知道之后都谦逊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都很满意的接受了郑森的善意。于是几位同学就都和郑森一起住进了这个院子。

“阿森,你们家真有钱!”说话的是郑森的同学洪士英。如今他正和自己的弟弟洪士杰,族弟洪士才、洪士坚跟郑森一起吃晚饭。餐桌上摆放着的都是这几位同学很少见过的好吃东西。备考期间,郑家专门请了一个厨子负责郑森和他的同学的饮食。

“我们福建山多地少,本来就比其他省要穷一些。”郑森回答说,“所以靠种地,虽然年景好的时候勉强能填饱肚子,但是却很难富起来。真要富起来,在我们福建,就只有依托海贸。我家有些海船,有些和日本国的生意,所以能稍微赚点钱。其实你们洪家要是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合作,一起和日本人做点买卖,一起赚钱。”

“这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这是大人的事情。海贸真的这么赚钱呀!”

“比种田赚钱,就是风险大一点。”郑森微笑着说,“我们将来也会长大的,等我们长大了,我和你们一起赚钱!”

正文 第五十章,案首

郑森这样说也是有考虑的。一个好汉三个帮,郑森明白,光靠自己,以及自己一家人,在将来是不够的。而作为人生四大铁之一的这些同学将来都可以是潜在的帮手。不过郑森也知道,一支队伍,是不可能完全靠感情来维系的,感情是会被消耗的,是会变化的。能团结一个团队的东西,只有理想和利益,而理想,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未来的利益。所以,将他们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绑到一起才是最能团结人的办法。

“可是,不是君子不言利吗?”洪士杰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对的,君子做事情,他的最终目标,应该是义。”郑森立刻大义凛然的回答道,“但是君子并不是不需要钱。钱并不是利,而是一种工具。这就像是刀,君子手中有刀,就可以剪除丑恶,还天下太平;小人手里有了刀却可能为非作歹。好和坏不在于刀,而在于刀在谁的手里。钱也一样,若是君子手里有了钱,便可以济困扶危,使一族之人,一乡之人,乃至一国之人,天下之人得蒙其泽。这岂是一己之利?所以若是打算用钱来做好事,那谈钱,自然就不是言利了。你们说是不是?”

其实郑森的这一套逻辑并不算严密,论证也过于简单,但是用来忽悠几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容易的。其实,不要说是孩子,就是现代社会里,见的多了的成年人,按说他们的水平,不知道要比洪士英洪士杰他们高到哪里去了,也经常会被各种传销之类的玩意儿弄得晕头转向呢。

果然,就像郑森预料的那样,洪家的这四位想了想,都纷纷表示郑森说的有道理,这讨论钱,确实不算言利。

因为在考试前做的准备已经很充足了,所以真到了临考的时候,反而相对轻松了。其实这时候的更多的事情已经不是巩固知识了,而是调整心态,既不能太过紧张,也不能过于松弛。洪家的这三个孩子,是第一次参加科考,都颇有些紧张,相比洪家的几个孩子,郑森在面对考试方面的经验可是多多了,心态自然也好得多。而他的沉稳,也感染了这三个孩子,让他们也放松了一些。

依照县衙放出来的榜文,县试将在二月六日开始,一共考四场。县考可以考四场,也可以考五场,全看县令的意思。不过一般来说,为了减少阅卷的劳动量,减少行政成本,考四场的居多,这次也是如此。

四场考试每场考一天,每场中间休息两天,所以整个考试下来,居然要差不多半个月。每场考完后都会发出一次榜单,不过这几次的榜单上都只有座号,并无名字,直到最后一场考完才会给出一个最终的成绩排名,称之为“长案”,这“长案”中的第一名就叫做“案首”。

很快就到了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天还全是黑的,五个人就起来,到了考场,这时候场外已经有不少人了,有考生,也有送考的家长,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让郑森一下子想起了上辈子的高考了。依照规矩,先是点名,搜身,接着便是接卷、唱保,然后便是正式的开考了。

郑森拿到卷子,展开来先看了看题目,果然很多都是自己预料中的,看来当初张县令的那句“留意其间”还真不是白说的。这几个月中,类似的题目郑森不知道做了多少了,于是他略微想了想,便提起笔,写了起来……

一场考试的时间是一整个白天(县试不提供蜡烛),所以考生带来的考蓝中,除了文具之外,还有吃的食物。然而因为题目都是早有准备的,不到中午,郑森便将所有的题目都答完了。他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缺漏了,便开始将这些答案用工整的馆阁体小楷誊写到正式的答卷上面。然后静静的等着墨汁干透了,就起身交了卷。那坐在主考席上的考官见了,接过卷子,略翻了一下,便道:“你就是郑森?”郑森忙答道:“便是学生。”那考官便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就挥手让郑森出了考场。

出得考场,郑森往四面一望,却见海大富的那辆马车正停在一棵大桑树边上,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海大富也正坐在位子上,将马鞭抱在怀里,两手拢在袖子里,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打盹儿。郑福也拿了个凳子,坐在太阳底下,低着头打着盹。

郑森轻轻地走了过去。刚走到距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海大富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啊?大少爷您就出来了?”海大富揉揉眼睛,一边坐直身子,一边诧异的道。

这时候郑福也醒了过来,赶忙站起身来,接过郑森手里的考篮道:“大少爷考完了?”

郑森微微的笑着回答说:“考完了。”

“少爷还没吃饭吧?”海大富道。接着他掀开考篮看了一眼又道:“这里头的东西都冷了,却是怎生吃得?”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考场里吃的冷食,如何吃不得?”郑森笑道。

“那是在考场里面没办法。”海大富道,“如今出来了,却如何还吃这个?反正我们住得不远,大少爷你上车,我们立马回去,让老高弄点热腾腾的东西吃。”

老高当然就是郑家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那位厨师了。

“大富叔,我还不能走。”郑森摇摇头说,“如今士英他们还都没有出来,我不便先走。”

海大富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接着他又转过头对郑福道:“阿福,要不你跑一趟,回去让老高赶紧弄点热乎东西过来。”

郑福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阿福,不要去了。”郑森却道,“这些东西,士英他们吃得我自然也吃得。”说着便从考篮中拿起一份干粮吃了起来……

一直到太阳偏西,洪士英他们几个才陆续的从考场里出来,不过看他们脸上都有着笑意,想来考的都还不错。郑森和他们略略交谈了几句,就一起上了马车,回了小院。

第三日上午,放出了团榜,几个人的座位号都在前面,尤其郑森,更是名列榜首。大家都向郑森表示了祝贺,郑森本人倒是表现得格外的淡定,几乎没有一点欣喜的表现。这样的表现倒是让洪家的几个佩服不已。

“刚才我在团榜上找到自己的座号,看见自己的座号排进了前十名的时候,得意得乱蹦乱跳,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找其他兄弟和阿森的座号,这才发现阿森是第一。而阿森这时候倒是不声不响的将我们大家的位置都找到了。以前读苏老泉《心术》,谓大将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阿森真可谓是有大将之风呀。”

“可不是吗?要是我的座号在阿森的那个位置,我怕我现在还在晕乎呢。”

郑森的淡定不是装出来的,当然也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将之风”,而是因为他很明白,科举其实没什么意思了,因为大明朝已经是吃枣药丸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明朝都药丸了,除非愿意投降满清,在脑袋后面挂上一条金钱鼠尾,否则,那些功名什么的,又有多大用呢?实际上郑森现在来考科举,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在家族内部的发言权而已,并不是真的指望靠考八股文来当官。有了这样的一个认识,那么面对这么点小小的成绩,自然就会非常淡定了,单就喜悦程度而言,团榜上第一的喜悦远远不如在知道第一批的移民已经安全抵达台湾之后的喜悦。

随后的几场考试中,郑森的成绩一直很稳定,虽然试帖诗是个弱点,但是其他方面却弥补了这一缺憾,他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两名,到了最后放出长案的时候,自然就成了案首。而洪士英他们几个也都通过了县试,洪士英兄弟还双双进入了县前十。只是县试结束后,再过两个月就是泉州府的府试了。所以郑森还是没得休息,又要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备考当中去了。

……

也就在这个时候,郑芝龙分别通过耶稣会和荷兰人聘请的造船工匠到达了安平。他们将分别为郑家建造两条软帆快船。

荷兰人那边找来的那队造船匠的领头人叫做劳伦斯胖子。他自称曾经在阿姆斯特丹的船厂里当过工程师,主持过建造战列舰。不过郑芝龙和郑森都怀疑这家伙是在吹牛。耶稣会找来的那帮子造船匠的领头人叫法比奥的大胡子,这人是个意大利人,自称在著名的博洛尼亚大学学习过数学和天文学,后来又在西班牙当过工程师助理,协助别人建造过一条战列舰和两条巡航舰。

依照郑森的建议,郑芝龙要求这两帮子人各自先设计一条单层甲板的巡航舰,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五级舰,并制作出相应的模型。

正文 第五十一章,造舰的准备(1)

在造船之前,先制作一个模型,这个做法是从英国人那里开始的。自从进入到大航海时代之后,直到现在,虽然英国人还没能彻底击败其他对手,取得后世那样的海权,但是英国人已经开始展示出他们在航海技术上的优势了。而造船之前,先用模型进行论证,正是从英国人那里开始的。

劳伦斯和法比奥都知道,这是郑氏集团对他们的第一次考校,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这位远东的海上之王非常有钱,他不但垄断了中国和荷兰之间的全部买卖,也垄断了西班牙和中国的大部分买卖,甚至还向过往船只收取安全保护费用。这都给这个集团带来了巨大的收入,同时,这么多的生意,自然也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多的用于维护他们的地位的作战船只。如果他们能够通过郑氏集团的考验,那就意味着此后他们将能够从郑氏集团手里赚到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两帮子人倒是都认认真真的干了起来。

单甲板的巡航舰并不是太复杂的东西,在欧洲,各国造这样的船不要太多。各国的巡航舰在设计上的区别也不算太大。所以很快,两帮人都拿出了自己的设计方案和模型。

两家的方案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都采用了三桅杆,横帆,船身的长宽比也都确定在5:1左右。如果要说区别最大的地方,大概在于干舷的高度。劳伦斯方案中的船的干舷高度要明显比法比奥的高出一些。

“将军阁下,您也知道,更高的干舷,能减少涌上甲板的海浪。”劳伦斯是这样解释自己的设计的,“我们的这种设计,可以保证军舰即使在风浪较大的情况下,也有一个能够战斗的上层甲板。将军您知道,五级舰只有一层炮甲板,所以露天甲板上的火炮对于整个战舰的战斗力也非常重要。如果上浪严重,那就意味着天气情况只要稍微差一点,露天甲板上的火炮就无法使用。战舰的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的这个设计才是最为合理的。个人群殴的这位意大利朋友的设计……将军阁下你对我们的横帆船也很熟悉了,您见过干舷这样低的欧洲船只吗?”

当然,作为他的对手,法比奥可不会听任他在郑芝龙面前自吹自擂并且诋毁自己,他赶忙开口道:“将军阁下,法比奥先生说的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他在设计这一款巡航舰的时候将干舷设计得这样高更多的是为了偷懒。将军阁下,荷兰人的巡航舰经常要在北大西洋,尤其是北海海域活动,那里一向风急浪高,在那一带活动的船只,如果干舷过低,的确会很不适应。而且一条船如果要从欧洲开到亚洲但是将军阁下,您的巡防舰并不需要跑到北大西洋去,不是吗?至于说在远东的欧洲船的干舷都很高,这的确是一个事实,但这是因为所有的从欧洲前往亚洲的船只,都必须非洲最南端的风暴角。这是世界上风浪最大的海域,即使是在最为晴好的天气里,也会有非常高的海浪。所以所有的来往于亚洲和欧洲之间的船只的干舷都会更高一些。但是,将军阁下你有必要将您的巡航舰派到数万里之外的风暴角去吗?如果不需要,为什么要有这样高的干舷呢?

而且将军阁下,更高的干舷其实也会带来一些弊端。您是航海的老行家,您肯定能看出来。更高的干舷,甲板的高度自然也会更高,这就意味着船只的重心会更高,火炮是位于最上层的甲板上的,沉重的火炮又会进一步提高船只的重心,这会带来两个严重的后果,第一是它会使得船只在航行时的灵活性严重下降。比如在进行急转之类的动作的时候,甲板会出现明显的倾斜,如果急转是在战斗状态下进行的,它甚至可能让大炮从炮位上脱出。这可是要命的事情。而如果不能进行急转,那这条船在和其他船只战斗的时候,就更容易被人抢到T头,也就是容易给敌人用船舷挡在我们的船头方向开炮的机会。船舷一侧,一次可以有近二十门火炮开火,而船头只有一门。谁胜谁负不是非常清楚吗?

至于第二条,也同样和更高的重心有关,因为重心偏高,所以它不能装载威力更大的火炮,就他这个设计,最多也就装上些12磅炮而已。”

“对于巡防舰,12磅炮就已经够用了。因为巡防舰只是用来袭击商船,担负侦察搜索和警戒掩护任务而已。”劳伦斯怒视着法比奥,忍不住这样怒喝道。

“劳伦斯先生,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12磅炮够不够用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是由将军阁下来判定的。而且将军阁下,即使暂时您的巡航舰只需要12寸炮,但是在不多花钱的前提下,保留使用更大的18磅炮的可能,这不是更好吗?”法比奥先是朝着自己的竞争对手高傲的扬起了自己的大鼻子,然后又转向郑芝龙这样说道。

“你……但是你的船的干舷这样低……”劳伦斯忍不住又要反驳。

“劳伦斯先生,请您诚实的告诉将军阁下,您称远东的这片大洋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名字?”法比奥说道。

劳伦斯一下子愣住了,法比奥转过身来对着郑芝龙说:“将军阁下,我们欧洲人都称呼这片大洋为‘太平洋’,意思是风平浪静的大洋。因为相比我们家乡的风浪险恶的大西洋,太平洋的确是风平浪静,所以在太平洋上使用的船只,干舷更低一些也是合理的,不是吗?更何况更低的重心还使得船只的灵活性变得更好,还能使用更重,威力也更大的火炮。我承认,如果是在大风浪中,我设计的这种军舰很可能打不过劳伦斯先生设计的军舰,但是在更多的时间里,我设计的这种船的作战能力肯定是要高于劳伦斯先生的船的。”

“将军阁下,太平洋的风浪虽然小,但是大风浪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法比奥先生是意大利人,他的家乡并没有风浪险恶的大西洋,只有比太平洋的风浪小得多的地中海。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法比奥先生设计的干舷太低,这会在航海中到来很多的问题的……”劳伦斯开口道。

两个人就当着郑芝龙的面撕逼了起来,一开始,他们虽然相互指责,但主要还是摆事实讲道理,多少还能保持着一点风度,到后来,却很自然的就发展成了彻底的人身攻击,什么“荷兰傻子”,“意大利骗子”之类的帽子满天飞。虽然最后,郑芝龙出于稳妥考虑,在几天之后做出了两个方案各建造一条。但是劳伦斯和法比奥之间的梁子却结了下来。终其一生,劳伦斯都没说过法比奥半句好话,许多年后,他的子孙们在翻阅他的日记的时候都能经常性的在上面看到诸如“那个意大利骗子”,“那个恶心的意大利傻子”,“这个让人恶心的家伙怎么还不快点下地狱”之类的文字,甚至于在得知了法比奥的死讯之后,已经都七十多岁了,自己也一样活不了多久了的劳伦斯还在日记里留下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感谢上帝”这样的文字。

当然法比奥的表现也没好到那里去。据说在他临死的时候,教士来给他做祷告。一般在这个时候,临死的那个人都会表示愿意宽恕人家对他的一切伤害,也希望别人也能这样宽恕自己,然后就可以一身轻松的去见耶稣了。但当程序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法比奥的祈祷词却变成了“除了那个该死的荷兰傻子,我都愿意宽恕。”而在他留下来的遗书中,他更是宣称,禁止家族成员和符合这样两个条件中的任何一条的人谈婚论嫁:1、是荷兰人;2、姓劳伦斯。

除了对于船只设计的审核,要准备造舰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首先是造船厂的新建和改建。郑芝龙以前做海盗的时候,在台湾有一些修船厂,后来当了官军之后,又在泉州买下了几处船厂,但是,郑芝龙手里的船只更多的,还是直接从别人那里购买或者抢夺过来的。而郑芝龙手中的船厂,有些只有修船的能力,有一些虽然能造海船,但是它们的设施是不是适合建造西式的帆船还是个问题。所以,对于船厂进行一定的改造自然就是必须的事情了。

相比台湾,泉州的那些船厂的条件要更好一些。不过郑芝龙并不打算将建造西式帆船的事情放在泉州,这倒不是因为郑芝龙担心将来满清会打过来,大陆上的船厂会变得不安全,而是出于如下的几点考虑:

首先是郑芝龙并不打算将那些西式帆船直接编入郑家明面上的船队。因为他觉得,有些自己不太方便公开干的事情,用这支船队去做,就会非常方便。反正这支船队都是西式帆船,只要不挂着他郑芝龙的旗帜,在雇佣一些日本人或者西洋流浪汉,哪怕跑到朝鲜去抢一把,朝廷也绝对找不到他郑芝龙头上来。将船厂建在台湾,可以大幅度的减少被发现的风险。

其次则是技术方面的考虑了。如今中国大陆上并没有太多适合制造上等的战舰的木料了。比如用来建造帆船龙骨的整根的上百英尺长的巨木,比如适合用来做西式帆船的更高的桅杆的木料,如今在大陆上都很少见了。但是在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台湾,情况却完全不同,在那里的森林里,还有很多适合用于造船的参天大树。将船厂建在台湾也便于就近使用台湾的木材。于是郑芝龙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将原本在北港的修船厂扩建成能建造巡航舰的造船厂。同时在北港筑城,以巩固这个据点。

正文 第五十二章,造舰的准备(2)

法比奥和劳伦斯都被派往北港考察,以确定原有的修船厂的那些东西可以继续用,那些设备必须采购,那些设施需要新建。并分别向郑芝龙提交一份报告。而这个差事又进一步加深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因为这后面会涉及到一系列的采购,而这当中涉及到的利益自然就更多。所以两个人对对方的恶感都明显的上升了。

……

1636年3月中旬,热兰遮城,汉斯·普特曼斯将一份文件递给自己的侄子。

“哈恩,郑芝龙向我们提出了这样的订单,你可以看看。”

哈恩·普特曼斯从他叔叔的手里接过文件,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汉斯·普特曼斯说:“这不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情吗?郑芝龙很早就通过我们,招募过造船工匠。我们也提供了帮助。如今他要订购这些造船设备,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卖给他们不就得了?我们不卖,难道西班牙人也会不卖?就算西班牙人不卖,嗯,最近因为安全税的问题,西班牙人和郑芝龙的关系没以前那么好了,但是生意就是生意,而且葡萄牙人也会卖的。还有英国人,上次他们就卖了不少的大炮给郑芝龙,他们的造船水平也不错。”

“我说的不是这个。”汉斯·普特曼斯说,“这里还有一份文件,你可以结合起来看看。”他一边说,一遍又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哈恩·普特曼斯。

哈恩接过文件,细细的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将手里的文件看完了。

“哈恩,郑芝龙最近在迅速的向台湾移民。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之内,他就向台湾岛输送了多达三万多人的移民。加上以前陆陆续续的移民,如今台湾岛上的明国人已经超过了十万,而且人数还在快速的增加。而且,我们还观察到郑芝龙好像打算在北港筑城。所以,我估计,郑芝龙很可能将这个修船厂建造在北港。总的来说,郑芝龙对台湾的重视程度好像上升了很多,似乎想要在台湾建立相对严密的统治了。我担心这会不会让我们和他们产生新的矛盾。”

“叔叔,您说的的确值得担心。”哈恩·普特曼斯想了想回答说,“有一段时间,主要是郑芝龙投靠明国之后,他对于台湾的重视程度有所下降。但现在看起来,他又重新开始重视台湾了。明国距离台湾这样近,又拥有这样多的人口。他完全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将数以万计的人口移民到台湾,而尼德兰距离这里太远。如果郑芝龙决心要向台湾移民,除非使用战争手段,我们是无法阻止他们这样做的。但是叔叔,您也明白,在远东,至少现在,我们无法用武力对付郑芝龙。所以我们是无法阻止这样的事情的。现在的问题就是,郑芝龙他是不是想要将我们从台湾驱逐出去呢?”

汉斯·普特曼斯想了想说:“应该不会,至少短时间不会。就像我们需要和明国进行贸易一眼,郑芝龙也需要和我们进行贸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我们这只会下金蛋的鹅。除非我们的热兰遮城下面突然发现了金矿。不过将来就难说了。”

“叔叔,将来的事情是将来的事情,难道你还想永远在台湾贸易点当总督?”哈恩笑道,“只要短期内没有危险不就行了吗?至于将来,就留给将来的人发愁吧。那个时候我们早就作为打开了和东方最大的国家贸易的大门的英雄回到阿姆斯特丹去了。而且台湾贸易点的意义和香料群岛是不一样的。台湾贸易点本身并不出产任何真正特别有市场的东西,它存在的最大价值是作为我们和明国贸易的中转站。只要明国贸易的大门对我们敞开了,台湾在谁手里,并不是那么重要。”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想郑芝龙为什么要在北港修造船厂,如果仅仅考虑方便的话,他为什么不扩建在泉州的船厂?”汉斯·普特曼斯问道。

“也许他要就近利用台湾的木头?”哈恩说。

“不,不仅仅是这个。”汉斯·普特曼斯说,“他不想让其他人,尤其是让明国政府知道他能造西式帆船,他手中有一支装备西式帆船的船队。也许他想要用着些船冒充我们或者西班牙人干些什么事情呢?比如说,用这样一支船队去袭击明国其他的城市港口,然后嫁祸给我们或者西班牙人。这样我们就无法绕过郑芝龙和明国其他地区进行交易了。”

哈恩·普特曼斯想了一想,然后说:“叔叔,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郑芝龙就是一个典型的海盗商人,这样的事情他完全做得出来。不过目前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和郑芝龙之外的人贸易,如果他要假冒欧洲人干什么,那一定是假冒西班牙人,因为西班牙人除了郑芝龙,还有其他的进货渠道。西班牙人,哼,管他们去死!”

“不错,管西班牙人去死呢!”汉斯·普特曼斯也笑了起来。虽然长远看,郑芝龙力量的强大,也许会威胁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益,但那是将来的事情,作为一个公司雇员,汉斯·普特曼斯只要能保证现在公司的利益就可以了。

“这样看来,这笔生意我们完全可以做,你说是不是?”汉斯·普特曼斯笑道。

“当然,只不过不知道巴达维亚的那些家伙会不会同意。”哈恩·普特曼斯回答道。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今年我已经为他们赚到的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通过和日本的贸易获得的收益,甚至于,如果不是我的努力,他们根本就没法维持和日本的贸易。在这种时候,他们谁敢否决我的建议?”

“叔叔,你说郑芝龙会不会对西班牙人也提出这样类似的采购合同?”哈恩突然笑了起来。

“很有可能,甚至是肯定会。西班牙人……呵呵……他们估计也应该能看出郑芝龙的盘算,不过,他们多半也会同意卖的,因为如果他们不卖,我们会卖的。”汉斯·普特曼斯苦笑着摇了摇头。

……

夜已经很深了,郑芝龙的书房里却还灯火通明。在书桌上,摆着耶稣会的牧师们送给郑芝龙的七枝烛台上面,七根蜡烛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郑芝龙正坐在书桌后面的大交椅上,认真地翻看着放在上面的一些文牒。

庄氏带着两个丫鬟,悄悄的走了进来。见郑芝龙背对着自己,并未注意到自己进来了,便走过去,从衣服架子上拿起一件斗篷,轻轻地给郑芝龙披在肩膀上。

郑芝龙并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捂住了庄氏的手道:“你怎么还没有睡呀。”

“老爷不也还没睡吗?”庄氏道,“我见老爷劳累,便让厨房里备下了参汤,虽然事情要紧,老爷也还是该顾念一下身体。”

“着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事情突然都挤到一堆来了,不处理却也不行。”郑芝龙苦笑道。

庄氏将手从郑芝龙的手里轻轻地抽了出来,转身从一个丫鬟手中的托盘上端起一个青花小碗,双手捧着,端到了郑芝龙面前。

“这冷热正合适,老爷先喝一碗参汤再忙吧。”庄氏说。

“难为你如此用心。”郑芝龙笑笑,接过碗,一口气将参汤喝了。

庄氏接过碗,递给侍立在一侧的丫鬟,又转身走到郑芝龙身后,伸出手帮他按摩肩膀。

“这里再重点,嗯……很舒服,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郑芝龙夸赞道。

“要我说呀,有些事情老爷也该放手一点,就让阿虎阿豹他们去做就是了,比什么事情都自己干,都是自己兄弟的,让他们帮着哥哥挑个担子难道还不应该?”庄氏悠悠然的道。

“你当我不想呀?”郑芝龙苦笑着道,“老二就不说了,他不是不聪明,就是不愿意花心思,你要他去跳船砍人,那是一点问题没有,要让他处理这些细碎的事务,等他处理完了,你还得再重新替他再处理一遍。他就是愿意帮忙,我也不敢让他来帮,他来了只有越帮越忙的。老三这个人天分一般,他也就只能做到那个样子了。至于芝凤,唉……”

郑芝龙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芝凤这人本来倒是不错,思虑也比较细密,只是芝凤这人,嗯,三国里面说袁绍怎么说的来着?”

“多谋而少断?”庄氏道。

“嗯,就是这个意思。芝凤这人呀,遇事情总是想得很多,结果想得越多,心里越是乱,然后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迟疑,最后啥都办不好。让他在一边查遗补缺说不定还行,让他来做决断,那还不如老二呢。”说到这里郑芝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说我这几个兄弟,怎么就一个……”

“你也别太不知足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庄氏道:“几个兄弟其实都不错都有长处,就看你这个大哥用了。嗯,阿彩怎么样?”

“阿彩呀,除了不能打仗,别的都还行。”郑芝龙说,“不过他的事情本来就够多了,而且他毕竟不是……”

“唉,阿森要是……”

“阿森?要说处理这些事情,我们家里最合适的就是他了,比我都强。可惜他马上就要府试了,现在可不能让他分心。还好,离府试也没几天了。”郑芝龙最后这样说。

正文 第五十三章,造舰的准备(3)

白有屋停下锄头,转身望了望身后刚刚挖开来的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中的土地,露出了笑容。东家的确没有骗自己,这里真的有随便种的土地,而且这土地虽然不像东家吹的那样肥沃到拧一把就能流出油来,但也不差,白有屋知道,只有种个几年,生荒变成了熟荒,然后就能变成真正的良田了。更关键的是,这里有水呀!

当年白有屋家里也曾经有屋又有田,那些田地也曾经能养活他一家人,让他们过着虽然紧巴巴的,但却还能过得下去的日子。然而,老天爷却总是喜欢捣乱,老是不肯下雨,结果……但是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有水呀!白有屋到了这里才不过半个月,这里就已经下了七八天的雨了。以至于白有屋有时候都会猜想,自己老家之所以老是不下雨,该不是龙王爷把雨都下到这里来了吧?

雨多,所以河流也多,总之,按赵村长的说法,这地方种田,就从来不担心雨水不够。

“真好呀,有水,真好!”白有屋自己这样对自己说着,接着又抡起了锄头——这绵绵的细雨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铛!铛!”村口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白有屋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锄头就朝着村口跑去。赵村长说过,村里的这口钟一般是不会敲的,只有出了什么大事情才会敲响。而在需要敲钟的大事情中,发现了猎头生番,是最常见的。

“今年到现在我们敲过四次钟,有三次都是发现了猎头生番。所以听到钟响,想都不要想,立刻拿起锄头往村里跑,进了村就没事了。”当时赵村长就是这样给白有屋交代的,白有屋的记性不算特别好,但是这一件事情他却是记得非常牢的。

白有屋一跑,跟着白有屋的几个同样是新移民的人也都想起了钟声可能的意思,立刻跟着白有屋撒腿就跑。

“张旺财,你把锄头捡起来,你这个杀才!”一个新移民在跑的时候居然一下子就跑到白有屋前面去了,白有屋吃了一惊,细细一看,却见他两手空空,居然把锄头给丢了,于是自觉是村里的新移民的头头的白有屋立刻大吼了起来。

锄头是铁做的,那可是金贵的东西。而且,这东西要是落在了生番的手里就更麻烦了。赵村长之所以敢不太把那些生番放在眼里,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手里没有什么铁家伙。一个铁锄头,在白有屋他们手上,是用来挖地的,但是落到了那些生番手里,说不准就会变成用来挖脑袋的武器。

然而张旺财却并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的朝着村口跑。白有屋虽然骂了张旺财,但是他自己也是绝不会转身回去替张旺财拿锄头的。

村口并不远,不过一会儿功夫,一群人就跑进了村子。不过一进入村子,他们就知道,这次敲钟多半和生番没什么关系,因为在村子中的空场上,除了赵村长,还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看看人差不多都到了,赵村长就扯开喉咙喊了起来:“乡亲们,东家派人来,要进山去伐木,需要肯帮忙的人手。凡是愿意去的,东家重重有赏。只要活着回来了,不但今年的租子全免了,耽搁了种田的,还拨给半年的口粮,而且下一次东家买了女人回来,优先发给去了的人。东家说了,只要去了,活着回来的,三年之内,给他配个婆娘。怎么样,有人愿意去不?”

老实说,前面的那几个条件根本就不算吸引人,但是最后的那个条件就真的很吸引人了。要知道,女人在这里可真的是稀缺物资,一般来说,要想找到能传宗接代的女人,除了等东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来的少的可怜的女人,并且期待自己运气够好,能分到自己头上之外,就只能靠去抢那些生番了。

生番可不是那么好抢的,人家还想抢你呢?不知道多少人在去抢生番的女人的时候,在林子里被毒蛇咬死了,踩上陷阱死了,被生番砍死了,被山洪淹死了,被……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死于非命。然后才能抢回来那么一点宝贵的女人,根本就不够分。

如今只是进山去伐木——虽然这也很危险,但是不会比直接去抢生番的女人更危险了——就有女人分,这样的条件自然就很有吸引力了。而且,东家送过来的女人好歹是汉家女子,比起那些生番女人,真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真的有女人发?村长,那算我一个!”一个人首先喊了起来,白有屋一看,认得这是个叫做黄狗蛋的老移民。

“村长,还有我,我也要去!”更多的人喊了起来。

“东家在我们村只要二十个人,你们愿意去的先站到这一边,等东家的人挑选,挑上了谁就是谁。”赵村长大声喊道,“还有新来的就不要挤过来了,你们连林子都没进去过几次,去了也是添乱!”看到几个新来的移民也犹犹豫豫的往这边靠,他又大声喊道。

几个跟风的新移民讪讪的退到一边去了。剩下的,几乎所有还没有女人的老移民都站到了那一边。一个穿着大红战袍的家伙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的伸出手去在那些人身上拍两下,捏两下,然后很快就从那些人当中挑出了差不多二十个人。

挑好了人,这人就挥了挥手,便有一个人拿着一叠文书走了出来,给这些人讲文书上的内容,并且教这些人在文书上画押。白有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却正是陈光。

如今陈光被留在在台湾的移民点做些文案的事情,这次他也要跟着进山,帮忙做一些记录。虽然山里有野蛮的生番,但是这次进山是有东家的家丁保护着的,陈光觉得自己的安全应该还是有保障的。而且陈光一样也需要一个能帮他接上香火的儿子。

陈光也早就看到白有屋了,等手头的事情一忙完,他就找了过去,问起了白有屋最近的情况,白有屋也通过他知道孙二狗如今也一切都好的消息。

“上天可怜见,吃了那么多苦,总算是找到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好好干,东家也很仁义,不会亏待你们的。”临分手的时候,陈光最后这样对白有屋说。

……

“造船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要有好木料!造商船之类的倒也罢了,杉木、松木这样的都可以用,但是造战舰就不一样了。战舰要承受对方的炮击和可能的冲撞,以及自身火炮射击时的后坐力,所以肋材必须足够坚固。在我们欧洲,好的战舰的肋材要用最好的橡木来做,即使用了这样的木料,最好的战舰的肋材厚度也要接近3腕尺,也就是贵国的三尺左右,即使是重型火炮,也要在很近的距离上,才能击穿这样的船板,至于一般的12磅炮,18磅炮,即使在零距离上,都无法击穿它。如果用普通的松木和杉木,那就需要更厚,而这样厚的木料的处理就非常麻烦。所以,将军阁下,如果要建造足够好的战舰,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们需要足够好的木料。”这是劳伦斯对郑芝龙讲的话。在吃饭的时候,郑芝龙将这话又转告了郑森,与是郑森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爹爹,一开始我们可以采取直接向欧洲人购买木料的方式,因为据说在南洋那边,上等的木料还是不少的。但最终,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从伐木到战船的整个的一整套,这样才能不至于受制于人。台湾有那么大的森林,里面有些树木可能都已经有几千年了,这里面一定有非常适合用来建造战舰的木料。只不过制造船只的木料要慢慢的放干,一棵树从砍下来,到派上用场,恐怕要花上十年。所以寻找上好木料,以及伐木的事情,现在就应该开始了。”

郑森知道,造一条战舰需要很多种的木料,其中最关键,也最难得的是用来制造龙骨的木料。因为强度方面的原因,虽然可以采用拼接的手段,但主要部件还是越长越好。最好是用有着百年树林的柚木。

在亚洲,柚木这东西的主要产地是缅甸。只是缅甸距离遥远,郑家在缅甸有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力,要从缅甸获得在当时被视为战略物资的上等柚木并不容易。不过在台湾倒是有性能上和柚木相似的高档木材,那就是桧木。在台湾的中央山脉中,就有着不少的生长了数千年的桧木。这样的木料不要说是建造巡防舰,就是用来建造战列舰都够了。

至于构建船壳的主要用料橡木,这倒是一种分布广泛的树木,河南和湖北都有分布,只是这些地方如今有点乱,不过它同属,而且木料性能很类似的小叶青冈在台湾倒是有分布,郑森相信,在中央山脉的森林里,肯定也能找到这些东西。还有用来建造桅杆需要的既轻又相对坚韧有弹性的木料,也有台湾杉可以选用。在后世,这些可以长到90米高的,亚洲最高的树种在日本殖民时期,几乎被采伐殆尽,但是在郑森这会儿,台湾岛上,应该还是有不少树龄数百年,八九十米高的台湾杉的。

“嗯,先派一些人进山找木料,找到了就动手砍!”郑芝龙说。

正文 第五十四章,神木(1)

“大家好,我是贝尔·格里尔斯,是一个博物学家。我知道诸位都有过多次进入丛林的经验,只是以前大家进入丛林都不会太深,目的也仅仅只是和野蛮人战斗,以清除他们的威胁。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我们这一次要深入这篇一望无际的丛林,在里面穿行数百英里,生活几个月。而且我们的任务不是和野蛮人战斗,而是找到大自然赐予的珍宝,并且记录他们的位置,规划出可以将它们运出森林的道路,而要完成这些任务,我们就需要一些专业的知识和训练。而且,在任何时候,进入这样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森林都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广袤的森林就是一片绿色的地狱。森林中有各种各样的危险,除了野蛮人,还有各种各样致命的危险:突如其来的山洪,看似不起眼的蚊子,各种毒蛇、蜘蛛、蝎子,不清洁的饮水,有毒的果子,这些都足以让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都掉性命。在那种地方,如果没有适当的求生技能,你甚至连一天都坚持不了。而我的任务,就是在这短短的一个礼拜,也就是七天的时间里,教会你们各种你们需要掌握的知识……”

从各个移民村庄里挑选出来的志愿者开始聚集在北港,接受出发前的各种培训,包括野外生存安营扎寨的技巧,包括辨认植物,包括绘制地图,嗯,这最后的一个要求仅仅是针对队伍中的少数人的。一位叫做贝尔·格里尔斯的英格兰博物学家也作为教官之一参与了这个计划,并且将亲自和探险队一起进入森林,寻找桧木、台湾杉、以及橡树或者是类似的树木。郑家给他的条件相当优越,贝尔盘算了一下,如果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他的环游全球的计划所需的资金就差不了多少了,也许到明年,他就可以开始自己的环球旅行了。

一个叫做林深河的通译站在一边,将贝尔的话翻译出来,转述给其他人听。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很多时候,他都需要停下来,然后和贝尔叽里咕噜的说上好一阵子,才能继续给大家讲解。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因为在贝尔的讲授中,时不时的会冒出很多的专有名词,而即使现在,专有名词的翻译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不过在这样的磕磕绊绊中,陈光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比如说他已经能够通过树叶、花朵、枝干辨认那些常见的用于造船的木料,甚至也知道了大致上长成什么样子的树木有可能可以用来造船。他也知道如何在丛林中穿行的时候如何辨识方向,如何避免踩上毒蛇,以及如何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如果早知道这些技能,那当年他在当流民的时候日子也许能更好过一点。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陈光就和其他的一些人一起走进了森林。

……

瓦日·比林正在追赶一头野猪,这头野猪已经挨了好几下子,伤得不轻。不过瓦日·比林知道,受了伤的野猪反倒是越发的危险,所以反而不能追得太紧。不过那头野猪的伤口一直在流血,瓦日·比林只用远远地跟着,那头野猪总有支撑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到时候再追上去就行了。

那头野猪在前面跑,瓦日·比林跟在后面,重重叠叠的树木藤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已经看不到那头野猪了,不过那野猪跑不掉的,野猪留下了一滴一滴的血迹,而且它一路逃走的时候,在满是腐败的落叶的地面上也留下了大量的痕迹。从那头野猪留下的足迹来判断,瓦日·比林认定这头野猪已经到了极限,也许已经倒在了不远的地方了。

瓦日·比林跟着那些痕迹又走了一段,果然像他预料的一样,他看到那头野猪倒在前面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面了。瓦日·比林警惕的走过去,用手里的短矛试探的捅了捅那只野猪,那只野猪一动不动。瓦日·比林又很用力的捅了一下,烧焦的硬木的矛头一直捅进了野猪的肚子里,野猪抽搐了一下,但是依旧没能爬起来。瓦日·比林抽出短矛,解下绑在腰间的绳子打算把那头野猪绑起来,然后拖回去。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有一群人正从附近走过。

瓦日·比林立刻伏底了身子,朝着那边摸了过去,拨开前面的一些青藤,瓦日·比林看到在那边的水潭边,有一群人和两头他没见过的大动物正在水潭边的空地上。在树林里,是很少有这样的空地的,高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只有在水潭、河流旁边才能有一些空旷一点的地方。

瓦日·比林越发的警惕起来了,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并不是附近任何一个部落中的人,他数了数,这些人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他手上和脚上所有的指头,而且这些人全都是壮年的男子。这些人围在水潭边,有人正在生火,他们生火的方式和瓦日·比林他们都不一样,他们手上拿着两个东西相互敲击了一下,就有火花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一堆篝火就被点燃了。相形之下,瓦日·比林要靠钻木取火点燃这样一堆篝火要花的时间可要多得多。

瓦日·比林还看到有人用一根带着绳子的棍子,从水潭里一条有一条的拉出了鱼来,这情形也让他看得眼睛发直。部落里也有人捕鱼,不过他们捕鱼的方式都是用短矛叉鱼,这很需要耐心和运气,效率上远远不如那些人的那种方法。

瓦日·比林还注意到,那些人当中有不少手里都有短矛,而且他们的矛尖都亮闪闪的,和瓦日·比林用的那种用硬木烧焦做成的短矛完全不一样。这也让瓦日·比林想起了部落里的一个从其他部落那里传来的传说。

在传说里,说是他们从海上来的一些人那里用猎物皮毛什么的换得了一些非常锋利的矛尖,这些矛尖可以轻松的刺穿最肥硕的野猪,可以轻易的刺进哪怕是最坚韧的树木之中。据那个部落的人吹嘘,他们也曾得到过一些这样的矛尖,只是这些东西很容易坏,用了不过一年,就坏得没办法再用了。(铁制武器有锈蚀的问题,原住民不懂得如何保养,加上台湾又非常的潮湿,所以铁质物品的损耗特别快。)

不过对于那些所谓的从海上来的人,瓦日·比林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对面人这样多,而且手里还有这样的武器,瓦日·比林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甚至于都不敢返回去拖那头野猪,他害怕这些动作造成的响动会惊动了那些人,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

贝尔又从水潭里拉起了一条鱼,显然这里的鱼并没有经历过垂钓者的锤炼,对于垂钓毫无警惕,这次被贝尔拉起来的是一条鲤鱼,一直以来贝尔对这些多刺的淡水鱼的兴趣都很有限,虽然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甚至也生吃过这样的鱼,不过依照他的评价,这些鱼的味道“吃起来就像你把所有朋友的鼻屎聚集起来,把它们塞到一根香肠里,然后让你吃下去”。不过现在贝尔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看法,现在他的看法是:“有一些狗屎一样的厨子,把本来可以很好吃的东西硬是处理成了狗屎!”

贝尔满意的把这条鱼丢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木桶里面,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水潭上游,流入水潭的小溪上飘来了一些新鲜的树叶。

“这样的树叶不应该是自然掉落的。”多年的探险经历让他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他立刻摸起原本使用来看鱼漂的单筒望远镜,认真的观察起了上游的小溪。

“原本清澈的溪水已经开始变浑浊了,上游发生山洪了!”几乎一瞬间,贝尔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在山林中,沿着溪流前进是一种相对省力的方式,但是,这样做也存在危险。在大山中,气候变化无常,也许你这里艳阳高照,但是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却是大雨倾盆。倾盘的大雨会带来奔涌的山洪,洪水沿着山谷奔流,水流的流速非常快。这样的洪水哪怕不大,也能带来巨大的危险。依照贝尔的经验,哪怕洪水只到膝盖深,也没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洪水中保持站立,如果洪水到了大腿的深度,贝尔干脆不相信有任何人能不被冲走。

在山洪的主洪峰到来前,会有一个小的洪峰,携带着一些小树叶什么的先到达,从溪水变浑浊到主洪峰到来时间很短,也许只有不过几十秒钟。

贝尔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喊道:“山洪要来了!快到高处去!”然而,他的通译并不在旁边,而且虽然他已经注意到了贝尔的喊叫,但是他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这个笨蛋!”贝尔在心里痛骂了一句,一边向着高处跑,一边又大吼了一声:“洪水要来了,快往高处跑!”

这个时候,那个通译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喊了起来,于是大家都顺手抓起身边能拿到的东西,向着高处跑去,而在这个时候,前面的山谷中已经传来了洪水奔涌的轰鸣声。

正文 第五十五章,神木(2)

有好几个勘探队员慌乱之下就朝着瓦日·比林的方向跑了过来。这一下子瓦日·比林明白自己肯定藏不住了,他转身就跑,就连地上的野猪都没来得及拖走——如果被那些人发现了,如果被一大群手持武器的人围住,那实在是太危险了——那些人个个都拿着武器,而且都是壮年人,一看就不是为了和平友好什么到这里来的。

事实上慌乱之下,急于逃命的勘探队员们也并没有注意到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瓦日·比林。也就在他们刚刚冲上旁边的树林,奔腾的洪水就呼啸着从他们刚刚呆着的小空地冲了过去,一瞬间,大家都耳朵里都只听到洪水雷鸣般的呼啸声,看到一段段的树枝,甚至是整棵的大树顺着洪流被冲了下来。

“你们看!”陈光突然大喊了起来,“那好像是一棵我们要找的树!”一棵大树被洪水裹挟而来,然后在水流转弯的地方被几块岩石夹住了。

在他一旁的人也朝着那棵树看去,只是距离稍微远了一点,水沫飞溅之中也看不太清楚。这个时候队长郝仁喊了起来:“都上来了没有?上来的过来点个数!”于是大家也就顾不得那棵树了,都朝着郝仁那边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十八、十九……咦,怎么还差了这么多?谁他妈这么笨,被水冲走了?”郝仁有点着急了。

“郝队长,有人跑到对面去了,你看,他们在那边!”陈光眼睛不错,一下看到汹涌的洪流对面有几个人正在朝着他们招手。

“嗯,是他们,还好,还好!”郝仁长出了口气,要是才进林子几天,就丢了差不多一半的队员,那未免也太……郝仁很想问问对面,他们那里有多少人。不过听着耳边隆隆的洪水的声音,郝仁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声音能够压住这洪流的轰鸣穿到对岸去。如今除了耐心等待再加上向满天神佛祈祷,似乎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大家检查一下,看看我们抢上来了多少东西。”郝仁说。在刚才的慌乱中,肯定有不少东西没来得及拿上来而被洪水冲走了的。

大家都低下头开始清点损失了,不过到底损失了多少,现在一样是无法确定的,因为跑到对岸去了的那些人手里也一定有不少的东西。要确定到底丢了多少东西,就只能耐心的等待洪水退去,被分割在洪水两边的队员们汇合之后了。

好在山间的洪水总是来得猛,去得也快,很快轰鸣声开始削弱了,水位也以肉眼看的到的速度迅速下降,不过一袋烟的功夫,洪水就完全退去了,那片空地又一次的显露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溪流又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变得又清又浅。

躲在两边高处的勘探队员们又聚集在空地里,开始清点人员和物品。

“还好,幸亏有贝爷(郝仁根本搞不清楚格里尔斯才是姓氏,以前他和别人都只叫这个大鼻子叫贝尔,郝仁也就自然的认定,贝尔先生姓贝,单名一个尔字。这次贝尔算是救了大家的命,所以郝仁也就在贝尔的姓氏后面加了个爷字以示尊敬和感激)在,要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哪能像现在这一,一个人都没少!”说到这里,郝仁很有的后怕。

“多亏了有贝爷!贝爷实在是我等楷模呀!”陈光也非常真诚的说。

“只是东西丢了不少。”有人说。

洪水来的太急,而且此前几乎毫无征兆。所以在逃亡的时候,人们很难讲所有的物品都带上,因此不少的东西都被洪水冲走了。郝仁汇总了,勘探队丢了几乎所有的粮食,另外帐篷、铁锅什么的也都没了。

“见鬼!难不成以后我们要靠打猎过日子了?”郝仁有发愁了。在需要不断前进寻找所需的木料的前提下,还要保证三十多条大汉的肚子,单靠打猎,那可不容易。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喊起来:“这里有一头野猪!一头野猪!”

郝仁一把抓住短矛,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喊什么喊!也不怕把野猪吓跑了吗?”就朝着那边飞跑了过去,其他的人也都跟着跑了过去,尤其是贝爷,虽然因为语言的原因,他是队伍中最后一个搞明白出了什么事的,但在听通译把话说完之后,他先是用脚一挑,将放在地上的短矛挑到空中,并且一把抓住,然后发挥出腿长的优势,几步之间,就冲到了最前面——既然那个傻瓜喊了起来,野猪一定被惊动了,这个时候只有尽快赶过去,才能有抓住那头野猪的可能。

不过等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却看到那头野猪已经倒在地上了,地上还流了一些血。那个刚才被郝仁以及贝爷都在心里骂成了“傻瓜”的勘探队员正手持短矛,站在旁边。

“不会吧?这么快就搞定了?关二爷斩华雄也没有这么快吧?平时没看出这小子有这么猛呀!”郝仁在心里想着。

这个时候,贝爷已经跑到了那头野猪前面,他看了一眼野猪,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那个人,然后问了句什么,只是那人听不明白,只会朝着他笑。这个时候其他的人也都赶了过来,他们都和那个最早发现野猪的人说着什么,只是贝爷一句也听不明白,虽然他也努力的学了一点中国话,但他学的是官话,而且目前的水平也就限于能说“你好”“多少钱”“太贵”这么几个单词。那些人相互之间大多数时候说的都是方言,他可是一个单词都听不明白。

直到通译喘着气跑了过来,贝爷才搞清楚了情况:那头野猪是被别人杀死的,甚至于野猪的一条后腿上都绑上了绳子,看起来猎手已经追到了这头野猪,却因为某种原因突然离开了。

“那个猎手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刚才有好几个人朝着这个位置跑了过来,那个猎手一定是担心我们不怀好意,所以就逃走了。”郝仁分析说。

“这个伤口,是硬木的矛头造成的。”另一个勘探队员说,“钢铁的矛尖都是有刃的,捅出来的口子不是这样的。而且这个伤口不是致命伤。这一下捅在了野猪的肚皮上,如果当时野猪不是已经倒在地上了,是捅不到这个位置的。致命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他指着野猪背部的一处伤口说:“这个伤口应该是从上面扎下来的某种机关造成的,将竹子或者其他的东西弯起来做成一个陷阱,野兽一碰,竹子就弹起来,带动几个硬木或者竹子做的矛头刺下来。这种陷阱,我在和一些生番打交道的时候见过不少。”

贝尔听了通译的转述,也表示完全认可这种看法:

“然后那个猎人就跟着受伤的野猪,不远不近的追赶它,知道它因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而倒下来,他才上前来——毕竟,野猪是一种相当危险的野兽。那家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除非饿极了,我可不想去招惹它。所以他一直到野猪倒下了,才上前来,用手里的短矛捅它的肚子,确保它已经死了,再用绳子把它绑起来,打算把它挑回去或者是拖回去。我不知道这里的土著是否友好,如果这些土著比较友好的话,我们损失了不少的必需品,找到他们,和他们交易,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听了通译的转述,郝仁也觉得很有道理。他向刚才那个分析野猪的死因的勘探队员说:“老何,你有个生番婆娘,对于生番的事情,你最熟悉,你说说怎么样。”

“我也搞不清楚这些生番是哪个族的,不知道语言通不通。”老何回答说,“不过这里距离海边已经很远了,在这里的部落一般来说,是不会和我们或者其他人打过交道的。无冤无仇的,不像海边的那些,我们抢了人家的地,又抢了人家的女人,不和我们拼命才怪……我觉得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谈,只要一点小东西,比如小刀,比如火链,就能轻松的从他们那里换来很多的必需品。”

“换个什么换。”另一个人突然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有兵器,还有火枪,我们直接抢了他们不行吗?我听说这山里的村落人数都很少的,一个村子肯定打不过我们。”

“黄五,抢你个头呀!”郝仁破口大骂道,“在这林子里受了伤,十个要死九个半!而且一个村子是没多少人,但是生番们的村落之间也是有联盟的。到时候踹翻了马蜂窝,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动点脑子好不好!”

黄五被郝仁骂了却也并不着恼,只是讪讪的笑道:“大哥你别急,兄弟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能当真的。”

郝仁瞪了黄五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他先是蹲下去看了看这野猪,又站起身朝着四面看了看说:“看痕迹,那头野猪是从那边过来了,要不我们往那边去看看?”

这时候,陈光突然想起来刚才洪水中的那棵树,赶忙开口说:“郝队长,刚才洪水冲下来了一棵树,被石头挡住了,就在那边,我看着觉得有点像我们要找的一种树。我们要不先去看看,如果是的,折下点枝叶带着,也可以向那些生番们问问。”

正文 第五十六章,神木(3)

几个有经验的木匠和贝尔一起认真的研究了被洪水冲下来的那棵大树,最后他们确认这是一棵青冈树。青冈树是橡树的一个亚种,在福建和台湾都有分布。只是福建已经很少有很大的青冈树了,而如今倒在溪水中的这一棵青冈树差不多已经有合抱粗了,已经完全可以用来作为建造战舰的材料了。

“这说明在上游肯定有更多的,至少和这差不多大,甚至多半更大的青冈树林。找到它们,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了。”贝尔用手拍着这棵青冈树粗壮的树干这样说道。

“这附近的生番一定熟悉周围的环境,如果能和他们谈好,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一大片青冈树林。”郝仁也这样说。

只是怎样才能找到附近的生番村落呢?

“一般来说,民居村落都不会距离河流太远。我们继续沿着小溪向上游走,应该就能找到生番们的村落。从他们的猎人的活动区域能够到这里来看,村落应该不会太远了。不过生番们对我们的态度不明,一路上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处理这头野猪,以及找个地方设置营地,安排警戒,毕竟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至于生番的村落,反正村子是不会长脚跑掉的。”贝尔这样说。

贝尔的看法得到了好人的赞同,于是一行人找了一块干燥一点的高地。帐篷被洪水冲走了,所以大家只能砍下一些树枝,临时搭建了一些简易的,只有一个铺着树叶的顶的庇护所,并扫开了地上的落叶,用柔软的树枝和树叶搭起了临时的床铺。还在营地里生起了一堆篝火,陈光又在篝火中丢进了一些艾草之类的东西,好让篝火能冒出浓浓的烟雾,驱走晚上无处不在的蚊子。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对于蚊子叮咬会传播疾病都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在安排移民的时候,来自后世的郑森在他编写的卫生条例中,却把防蚊子,防虫咬放在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上,事实也证明,执行了这一套规矩的移民营地里的移民很少有突然得病的。所以在移民营地里面干过的陈光也就把这一套带到这里来了。

除此之外,篝火也能起到驱赶野兽的作用。在台湾的森林里,也是有猛兽存在的,虽然台湾没有老虎,但却是有黑熊的。如果是在白天,几十个手执武器的壮年男人,可以藐视除了他们的同类以外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掠食性动物,当然,某些GZJY的所谓的纪实类揭秘中的那种不科学的,一来几百几千上万只,而且还会诱敌深入,包抄合围,搞得不好,一口气能干掉PLA一个排,一个连,一个营,一个团甚至一个师的狼群例外。虽然在自然条件下,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可能有多到能支撑这样大的狼群的存在的食草动物群。有记录的最大的狼群也只有不到四十只狼,而其中有捕猎能力的也只有二十只左右。

但是如果是晚上情况就可能不一样了,黑暗之中团队的力量无法发挥出来,很可能就会有人在袭击中丧命。所以野外宿营,点上一堆篝火是必须的。

只是有时候,篝火也会带来另外的一些危险,比如说在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应该和那些生番的村落不会太远,如果那些生番心怀歹意,篝火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因此,为了防备可能的夜袭,必要的防范也是必不可少的。

勘探队员们在营地的周围用藤条拉起了一层的篱笆,当做防御工事,一旦有人前来袭击,他们就可以靠着这些藤条的阻挡配合火枪和短矛来进行防御。而且,那些生番手里不会有多少锋利的玩意儿,要想弄断这些藤蔓,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那一层藤蔓构成的篱笆之外,他们还用更细一些的藤蔓在外面拉起了一道绳圈,还在上面挂上了一些铃铛。绳圈的高度很低,黑夜里并不容易看到,如果有生番前来袭击,那他们就多半会触动这些绳圈,让挂在上面的铃铛响起来,从而让勘探队员们有时间做好准备。

除了绳圈,郝仁还布置了哨兵。不过这一晚上倒是很安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瓦日·比林慌乱的跑回了村子,将看到的情况报告给了酋长比汉·尼因。在部落的附近突然出现了大群的壮年男子,这让比汉·尼因也感到很紧张,只是当时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天就要黑了,所以他除了吩咐大家做好防范之外,倒也没有采取什么更多的措施。

第二天一早,比汉·尼因就将包括瓦日·比林在内的几个最为机灵的小伙子派了出去,让他们去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记住,不要和逞英雄人家发生冲突,不要被人家发现。要是人家朝着我们这里来了,就赶紧回来报告一声。”比汉·尼因这样向他们交代说。

到了快吃中饭的时候,几个小伙子都先后回来了,他们都报告说,那些人正在沿着河流向着村子的方向行进。

“他们走得不算快,不过到太阳过顶的时候,他们就应该能看到我们的村子了。”一个小伙子报告说。

“瓦日·比林,”比汉·尼因酋长想了想说道,“你马上带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到那边的林子里去躲一躲。其他人都跟着我,看看这些外面来的人是想要做什么。”

瓦日·比林知道,这事情可非同小可,外面那帮人如果真的不怀好意,村里只有这么点人,怕是真的很危险。他点点头,转身就去召集村里的女人孩子去了。

比汉·尼因酋长又叫来了其他的几个小伙子,吩咐他们到邻近的比较友好的村落里去搬救兵。虽然还不能确定那些人有没有敌意,但是有准备总是强过没准备不是?

到了中午的时候,那些样子和穿着都很古怪的人出现在了村口。比汉·尼因酋长让村里的男人都拿好了武器做好了抵抗的准备。依着时间,他估摸着只要抵挡一阵子,其他村子的救援就应该能到了。

那些人在距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他们当中走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高举着双手,而且摊开了手掌,好让比汉·尼因他们看清楚,自己没有携带武器。这人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距离村子的栅栏大约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站住。然后向他们喊起话来。

台湾的原住民有九个大的族群,语言上也是多种多样,就是同一个族的,不同的部落之间的语言也还是有些区别的。好在这人喊得话,比汉·尼因酋长倒是能听个差不多懂。

“你们好,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来这里只是想要和你们交换一些东西。”那人喊道,“我们昨天遭遇了洪水,吃的粮食被冲走了很多。不过我们这里有盐,我们愿意用盐来和你们交换粮食。”

如果这个交换是真的,那倒真是让比汉·尼因酋长非常的心动。对于生活在山林中的他们而言,食盐真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了。

比汉·尼因酋长和身边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从栅栏后面站了出来,向那人说:“你打算怎么换?”

那个出来喊话的人自然是老何了,他也是队伍中少有的能说土著语言的人。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栅栏交谈了一阵子。就友好的自由贸易已经达成了一些初步的意向。这时候派出去求援的一个青年带着十多个别的村子的人赶了过来。有了这些人,比汉·尼因酋长觉得更为安心了,于是他就同意让一个族人走出栅栏,带着粮食的样品到村前的空地上去让对面那人看看,同时也检查一下对面那人手里的盐。当然,在此之前,他也让对面的那些人退得更靠后了一些。

派出去的那个族人叫做拿伟·诺明,他走到老何的跟前,将一个小小的草编的袋子递给了老何,老何也就把一小陶罐的盐递给了拿伟·诺明。

老何看了一眼草袋中的“粮食”,点了点头,拿伟·诺明先是看了看罐子里的东西,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然后在老何的示意下伸出手指头蘸了点盐,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显然这种和他们熟悉的土盐完全不一样的盐让他很满意,他向着老何很友善的笑了笑,又说了一句什么,就拿着盐罐回了村子,好让比汉·尼因酋长也查看查看这种特别的盐。

而这个时候老何也已经提着那个草袋子走到了勘探队员们当中。

“队长你看,我们真是找对地方了!”老何从草袋子里一下子抓出了一把坚果。

“这是……”郝仁睁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橡子吗?”陈光在一旁喊了出来。

“这是青冈树的种子。”老何说,“不过这东西也算是一种橡子。”

“很好,他们把这个当做粮食,那就说明这附近应该有很多的青冈树。我们的运气真不错。”郝仁这样说道。

正文 第五十七章,神木(4)

就在勘探队的成员们因为发现了橡子而欣喜的时候,比汉·尼因酋长他们也在研究那些外来者带来的食盐。

“这盐的味道不错呀。他们要怎么换?”比汉·尼因酋长问道。

“他们说这样的一罐子盐,要换我们像刚才那样大的袋子满满的两袋子的粮食。”拿伟·诺明回答说。老实说这个价格相当公道,至少在村子里的土著们看来是这样。于是两方很快就就这次交易达成了一致,土著们用十个口袋的橡子,从勘探队那里换到了五罐盐。而从其他村子赶来救援的那些人也纷纷提出,如果勘探队愿意交易的话,他们村子里也能拿出不少的粮食。

“和他们谈谈,找机会向他们打听一下这些橡子是从哪里摘来的。”郝仁对老何这样吩咐说。

郝仁还有些担心那些土著会在这个问题上保密,然而土著生番虽然野蛮,但却也淳朴,见老何问起,拿伟·诺明也就毫不在意的回答说:“沿着河,绕过前面那个小山包,就有一片,不过如果再往那边多走一段,穿过神木林,你们就能看到小溪边长着的非常高的大树,然后在比那些树的位置更高一点的地方,就能找到一片更大的林子。”

这一段话又引起了勘探队员们的关注,首先是这话里提到的“神木林”。什么是“神木”郝仁他们并不清楚,但是能够被生番称之为“神木”的,一定是不同平常的大树,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其次就是“小溪边的非常高的大树”,这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这些“非常高”的树木可能能够用于制造桅杆。因为就船只而言,桅杆越高,能挂的帆也越大,船的速度也就越快,但是桅杆越高,船的重心也越高,而且对于桅杆的强度、弹性的要求也就越高。一般来说,自然界中那些长得非常高的树木往往都适合用来做桅杆。

“要是一切顺利,那我们就能一次性的把造船体和桅杆的木料都找到,这真是太好了。”陈光很高兴的说。

“先要到了地方,看到了才知道。”郝仁说,“不过真希望就是这些东西,这样我们就能直接掉头回去了。在林子里呆了这些天,我已经快变成猴子了。”

勘探队和生番们友好的告了别,然后沿着小溪继续向前,比汉·尼因酋长甚至还让拿伟·诺明去给他们带路。至于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淳朴的生番们可是从没有认真的去想一想的。

果然,绕过了了小山包,他们就看到了一片青冈树林。

“这些树可够粗的呀,那个最粗的,怕是两个人都不见得抱得过来吧?”陈光很是兴奋的说。其他人也都纷纷来到林子里,拿出皮尺之类的东西测量起那些橡树的胸径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拿伟·诺明觉得很奇怪,就这样问老何。

“看看这树有多粗,有没有我们前面见到的大树那么粗。”老何随口编了个理由。

“这树根本不算粗。”拿伟·诺明听了,不觉有点觉得这些人少见多怪了,“和神木一比,这些树细得就像小树枝。”

“那个什么神木,有那么粗吗?”老何有点不相信。

“那当然。”看到老何不相信,拿伟·诺明赶紧辩解起来,“一会儿你们就能看到了,如果这些树像手指头那么粗,那神木就像大腿那么粗!”

这时候,勘探队员们已经把这片树林里的很多青冈树的胸径都记录了下来,贝尔也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做了这样的记录:“这里的橡树平均胸径大约在1.5到2英尺(46——60厘米左右),非常适合造船,整片树林大约有接近50英亩(300亩左右),按土著的说法,在更加上游一点的地方,还有一片比这大几倍的橡木林。”

一行人在橡木林中稍事休息,就继续前进,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见到了拿伟·诺明所说的“神木林”。

“我的天呀!”望着眼前的巨大的大树,就连见多识广的贝尔都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些树,这些树实在是粗壮得不科学。

“这……这……这些树怕是要几十个人才能抱得过来吧?”陈光更是傻了,过了好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要是在这树干上面挖个洞,就可以直接当房子用了呀。”郝仁也啧啧称赞道。

“和这个一比,刚才那些树还真不算什么,这真不愧是神木呀!”老何也自然自语道。

这时候,见多识广的贝尔已经恢复过来了,他先走上前去观察树皮,又在地上捡起掉落的树叶细细查看,接着又伸出手,折断了一小节从神木的根部长出来的小树枝,然后又翻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了一本书,迅速地翻开来,翻到了某一页,认真的对比了起来。

“看起来和日本桧很像呀。”贝尔自语道,“只是日本桧木哪有这么大的?貌似在日本,这种树的木头也是造船的最上选呀。”于是他将这段树枝夹进了书里。又摸出了绳子,打算测量一下这些树的胸径。

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干这个活了,有人还在大喊:“你们有绳子没有,我的绳子不够长!”

这些“神木”就是著名的台湾红桧。是中国台湾的特有树种,这种树可以长到近60米高,树干直径最大的可以达到6.5米,可能是亚洲最粗壮的树。这种树的木质优良,木质虽然不算特别硬,但是韧性却非常好,而且抗腐蚀能力特别突出,因而非常适合用来制造海船。在原本的历史上,日本在占据了台湾之后,就曾经大规模的砍伐台湾的桧木,用于替代柚木制造军舰,尤其是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为此,差一点就把这种树给砍绝种了。

“今天真是惊喜的一天。”后来贝尔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记录着,“我们在台湾岛上发现了一种此前从来没有人记录过的巨树,一种直径超过20英尺的巨树,我想,虽然西西里的那棵百马树要比它们更加粗壮。但它们可能是亚洲最粗壮的树了。我敢肯定,在我之前,没有任何欧洲人见过这种树,也没有任何一本书中有对这种树的记载,我返现了一个新物种,这真是个奇迹……”

奇迹并没有就此结束,在神木林中发了一刻钟的呆,然后又是测量又是记录的忙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勘探队开始继续前进,去寻找那个大得多的青冈树林。贝尔已经做好了各种记录,他制作了叶片标本,可惜现在不是花期,所以花和种子的标本都无法制作。画下了这种巨树的基本外形,甚至还找到一段也许是被雷击而掉落在地上的差不多有两米长,胳膊粗的巨树的树枝,他将它搁在毛驴背上,带回去好做个样品。

在大家的惊讶中,拿伟·诺明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告诉老何,神木是最大的树,但是:

“在我们这里,还有比神木更高的树。前面一点你们就能看到!”拿伟·诺明得意洋洋地说。

这些红桧最高的足有六十多米高,这在大乔木中也算是非常高了。居然还有比它更高的大树?从翻译哪里知道这一点之后,贝尔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了。

“这样高的树木以前都没听说过,至少在亚洲没有。”贝尔想,“难道我又发现了一种新物种?啊,格里尔斯氏巨桧(这是贝尔给台湾红桧取得名字)之后,又要有一种格里尔斯氏别的什么巨树了吗?”

不久,贝尔就亲眼见到这种高的可怕的大树——长在溪流边的一些台湾杉。这些树生长的地方较为平整,这使得贝尔有机会用绳子量出最高的一棵树的影子的长度,然后再运用三角学知识,计算出它的高度。

“二百九十六英尺!(九十米左右)老天!这种杉树绝对是亚欧大陆上最高大的树木了,我要把它记录下来,就叫格里尔斯氏巨杉好了!”

看到那些外来者在看到这些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大树的时候的种种惊呆了的表现,拿伟·诺明只觉得好笑,他还不明白,让这些人看到了这些树,会给他以及他的部落带来怎样的命运。

如今日头已经快要偏西了,他必须催促那些还在围着那些台湾杉傻笑或者是做着各种他看不明白的事情的人快点走了,只有这样,他才来得及在天黑前回到村子里去。

“时间不早了,”拿伟·诺明说,“你们如果还要在这里再待一阵子,我就得先回去了。那片青冈林就在那上面一点,你们从这里已经可以望得见了。就在那里。”

“谢谢你,我们看到了。”老何回答说,“我想我们自己已经能走过去了。麻烦你一路送我们过来,真是感谢。我这里还有一点小礼物可以送给你。你想要什么?”

“真的?你们的那个短矛能送给我吗?”拿伟·诺明的眼睛立刻亮了。

“啊,不行,那个很贵重的。”老何说。

“那你们用来生火的东西可以吗?”拿伟·诺明不得已而求其次。

“这个呀,”老何做出了很为难的样子,说:“这东西也很珍贵,不过我们是朋友。如果你告诉我们,周围哪些地方还有神木,还有长粮食的树,还有这样高的树,我就把它送给你。”

正文 第五十八章,捕鲸船(1)

崇祯九年五月初,派往台湾中央山脉的几支勘探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北港,这些勘探队中的一些虽然遭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是他们大多都带回了让人欣喜的消息,依照这些勘探队探明的情况所绘制出来的木材资源图,即使不考虑那些距离太遥远,因而运输困难的那些,仅仅就比较容易开发的一些区域的木材资源就足以支撑一支能够称霸亚洲的舰队了。这一切的资料都汇总到了郑芝龙这里,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不过这时候,郑芝龙比起前一段时间倒是轻松了不少,这一来是因为很多事情已经上了轨道,要处理的事情反倒是少了些。比如安平的棱堡的修建就已经全面铺开了。如今这件事情归郑芝豹负责,他几乎每天都蹲在那里,监督那里的施工。郑芝豹虽然没什么干才,但是处理一些琐事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而且他也请了一些幕客帮忙,有了他在那里盯着,需要麻烦郑芝龙的事情也就少了不少。至于北港那边,移民的安排也都上了正轨,需要管的事情也不多了。如今真正还比较乱的事情,几乎就只剩下一样了,那就是北港的船厂以及配套设施的建设。

本来光是这一件事情就能让郑芝龙焦头烂额了,以为内其中涉及到的很多西式的东西,郑芝龙并不太懂,很多时候又要担心被那些大鼻子们骗了,处理起来自然就会相当困难。不过好在前一段时间郑森的府试也已经结束了,而且一来是因为郑森本身读书就不错,二来郑家的银弹攻势也很猛烈,三来童生试本来受重视程度也相对更低一点,自然也容易开后门。所以郑森又顺利的拿下了一个案首。

一般来说,县试和府试的案首,到了院试的时候,只要不出大篓子,是断断没有不取中的道理的。而且,如今的巡抚和学政与郑芝龙的关系也都不错,也不至于故意在这件事情上刁难郑芝龙。所以到这个时候,虽然还有两场院试没有考,但是郑森的秀才头衔,却是已经相当的保险了。而且院试还要等到一年多之后,而在获得了童生的身份之后,郑森也不需要再回洪氏族学去接受启蒙教育了。所以,那些让郑芝龙头疼不已的事情,也就可以暂时交给他的这个天才儿子来处理了。

当然这一意味着郑森必须离开安平前往北港。因为担心郑森年纪小,震慑不住某些人,所以郑芝龙将郑芝凤也派到了北港,让他主持北港造船的事务。郑芝龙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别看造船的事情归他主持,而其他还是郑森的长辈,但是如果郑森的意见和他不一致,那自己的这个弟弟多半是更愿意按郑森的意见去办的。

这次郑森和郑芝凤使乘坐着在郑家此前的料罗湾之战中缴获的一条夹板船。依照双方签订的和平协议,那些被俘的荷兰海员都已经由荷兰人用钱赎回了。如今操控着这条船的水手一半是郑家的水手,还有一半则是郑家在澳门以及巴达维亚和马尼拉招募的外国水手。

如今这条船上的船长是一个叫做杰克·奥伯瑞的英国人,这家伙是个拿着英国国王发出的私掠证到处抢劫的老海盗,因为海盗行为,他受到了欧洲很多国家的通缉,好在还有英国可以给他庇护。只是后来因为一次失误,他在大雾中带着自己的海盗船袭击了一条英国商船,而且还让那条船给跑掉了。结果就连英国人都开始通缉他了。更要命的是,在那次悲剧性的误会中,他船上的大炮打死了一位贵族院的议员。而这家伙的家族又很有影响力,结果,他的船遭到了两条英国巡防舰的追击,为了躲避追击,杰克·奥伯瑞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穿过麦哲伦海峡,又穿过整个的太平洋,来到了远东。然后,就在一次水手叛乱中,被从船上驱逐了出去,后来隐姓埋名在一条葡萄牙船上当起了水手,因为在大风浪中表现出色,又被提拔为大副。他也因此遭到另一些船员的嫉妒,后来他听说有人向澳门总督举报他是被通缉的海盗,心虚的杰克·奥伯瑞看到郑芝龙正在澳门招募水手,就干脆投靠了郑芝龙,于是就成了这条如今被命名为“伏波号”的三桅杆快船的船长。

除了船长,这条船上其他的一些位置的海员们也多半不太干净。郑家的意思当然是希望能够借助这些外国水手训练自己的能操控西式帆船的水手队伍。所以硬是在这条不大的船上塞下了几乎两倍于所需的水手,使得几乎每一个位置都有一个中国水手跟着一个欧洲水手。

装的人太多了,其他东西当然就装不了多少了,这条船也就出不了远门了,基本上也就只能在台湾海峡两边不停地跑来回了。一般来说,每隔三个月,伏波号训练舰上的中国水手就会换一茬。

如今到了要靠港的时候了,那些大鼻子的外国水手都无聊的站在一边,看着那些中国水手们在那里忙碌,这批水手在“伏波号”上面也呆了快三个月了,很快就要离开了。他们离开后,将会被派去驾驶郑家俘获的另外两条夹板船。而再往后,就要看北港造船厂什么时候能造出更多的西式帆船了。

显然船上的那些中国水手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操纵这条船靠岸了,他们麻利的爬上桅杆,将那些横帆一幅幅的卷起来捆好,然后船只只用船首的三角帆和三座桅杆之间小纵帆提供动力缓缓的靠近了码头。水手们熟练地将绳子抛上栈桥,港口那边的人也跟着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功夫,船就停好了。

“杰克船长,他们干得还不错吧?”在船舵边,郑森这样对杰克船长说。

郑森上辈子学过英语,虽然二十一世纪的美式英语和十五世纪的古代英语有着非常大的区别,但是毕竟有这个基础,所以重新学起来也快,如今郑森已经能用一口发音略显怪异的古典英语和杰克·奥伯瑞船长交谈了。

“还不错,不过仅仅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做到这样本来就不难,而其他们此前也都有很多出海的经验了,虽然那是在戎克船上面的。但是大海上的道理是相通的。小将军,您知道,我们这条船和他们以前习惯的戎克船毕竟区别很大。而且我们现在一直都只在台湾和福建之间跑来跑去,根本就不会去那些困难一点,风浪大一点的海域。所以现在他们还只算是勉强能开得动船了,只有在狂风巨浪中爬到过主桅杆的最高处,他们才能真正成为控制这类船只的老手。所以小将军,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如果你想要让他们更快的成长起来的话,最好也能给他们准备几条捕鲸船,让他们驾着捕鲸船去追猎鲸鱼吧。造捕鲸船比造军舰便宜多了。但一样可以锻炼水手。而且还可以赚取收入,减少开支。”杰克·奥伯瑞船长说。

“捕鲸?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郑森点了点头,将这个建议记在了心里,“杰克船长,我会向我父亲提出这个建议的,对于忠诚而又有能力的人,我的父亲一向非常慷慨。”

捕鲸的确是一个好主意,郑森想,在鲸鱼出没的白令海一代,海况相对更复杂,的确是个训练水手的地方,对于训练水手非常有帮助。而且鲸鱼本身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鲸鱼全身都是宝,鲸鱼皮可以制作各种皮革,鲸鱼身上的脂肪是最好的航天级别的润滑油,鲸鱼肉虽然比较粗,但是味道也还不错,基本接近牛肉,而其蛋白质的含量是牛肉的——基本上也差不多。但是在这个时代,这可是难得的蛋白质的来源。在郑森的计划中,他将来要建立一支精锐的陆军,精锐的陆军的出现必不可少的需要高强度的训练。而如果没有足够的蛋白质的补给,高强度的训练是不可能维持的。这个时代的军队往往数日才进行一次操练,这并不全是因为偷懒什么的,而是因为无法为士兵提供足够的蛋白质,如果训练强度过高,只会让士兵的身体垮掉。只是哪里有鲸鱼呢?

在郑森的记忆中,中国沿海好像是没有鲸鱼的,要捕鲸,好像要一直跑到白令海那边去。这个时代有没有制冷技术,就算捕到了鲸鱼,又怎样把鲸鱼肉带回来呢?大概只有用盐腌制了吧?

“不知道哪里鲸鱼比较多。我听说白令海那边鲸鱼最多,就是远了些,来去一次不容易。”郑森想了想,又这样对杰克·奥伯瑞船长说。

“为什么要到白令海?那里鲸鱼是多可是来去一次太花时间了。我们这里也一样有鲸鱼的呀。在白令海,你一天可以看到几十几百条鲸鱼,但是杀死一条鲸鱼你还是可能需要一两天。而将它运回来却要花掉一两个月。一去一来,半年时间一条船只能干掉几条鲸鱼。而在我们这边的海里,你花几天时间也能找到一群鲸鱼,然后再用一两天干掉它,再用几天运回来。半年时间里,可以捕捉到多得多的鲸鱼。为什么要去白令海?”杰克·奥伯瑞很惊讶的反问道。

正文 第五十九章,捕鲸船(2)

在中国近海有没有鲸鱼的问题上,杰克·奥伯瑞船长是正确的。这一点郑森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因为在中国的各种古书中,一直到春秋时期的古书中,都不乏对鲸鱼的记载。那个时代,全人类的航海技术都只限于在沿岸地区划拉划拉的,如果中国近海没有鲸鱼,这些记载从哪里来的?事实上中国近海一度有不少的鲸鱼,中国广东省雷州半岛上的外罗港,在历史上就是著名的捕鲸之乡,那里的人从事捕鲸这一行业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洪武年间,那个时候,雷州府一大重要的贡品就是鲸油。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外罗港的捕鲸帆船,还能在距离港口不过一天左右航程的海域上一次性的捕到好几条鲸。

那么中国近海的鲸鱼是怎么减少甚至消失了的呢?这当然是某个国家保护传统文化的结果了。虽然日本人吹嘘的捕鲸历史长得没边,但是这个历史的信度,大概和日本人的那个传承有序,一直可以追溯到上万年前的天皇家谱有的一比。日本大规模的捕鲸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的,而在二战后,为了给解决战败后的饥饿问题,捕鲸的规模疯狂扩张,1947年日本人民食用动物蛋白总量的47%来自鲸肉,1964年仍高达23%。日本人先是将比较容易到达的海域的鲸鱼一扫而空,然后一直远征到北极和南极海域,最高峰的时候,一年要猎杀近两万头,多达四十万吨的鲸鱼。中国沿海的鲸鱼也就是在那个时代里,被日本捕鲸船一扫而光的。全世界的鲸鱼,也是在日本人的影响下才成为濒危的需要保护的动物的。而在郑森现在所在的时代,鲸鱼什么的,实在还是一种分布很广,很常见的东西。

“我不知道贵国的水手有没有捕猎鲸鱼的经验。”杰克·奥伯瑞船长又开口了,“小将军,我倒是认识一些在捕鲸船上干过的人。如果小将军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他们写信,邀请他们加入,这样我们的水手先是在伏波号上面接受了初级的训练,然后再转到捕鲸船上去干上几个月,就基本上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水手了。”

郑森点了点头,对杰克·奥伯瑞船长说:“杰克船长,非常感谢您,我想我的父亲一定会支持这个计划的,您现在就可以给您的朋友们写信了。”

这个时候船已经靠稳了。郑森告别了杰克船长,和郑芝凤一起上了岸,在岸上已经有一辆马车和一群士兵在等着他们了。两人上了车,郑森便将刚才杰克船长的提议转述给郑芝凤听了,郑芝凤想了想道:“其实捕鲸这事情不光这些夷人会,我听说雷州那边有些渔民,世世代代也都是捕鲸为生的,我们中国的船一样可以捕鲸。不过要论捕鲸的经验,还是那些夷人更多。跟他们学学也不错。这买卖总还是能赚钱的。大侄子你看着办就行了。对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还是要写封信和大哥说一声的。”

郑森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想和叔叔商量一下。如今船厂也正在扩建,但是要造战舰,怕还要些时日。而且从泰西订购的舰炮也不是短时间能够送过来的。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的新船厂先造一些捕鲸船,也算是让我们的工人练练手。捕鲸船不需要像战舰那样结实快速,自然也能便宜不少,用的料也相对普通,就是弄坏了,我们也不至于太心疼,顺便还能看看那两个泰西人的深浅。”

“这样呀?我们明天就把那两个夷人找来,问问他们现在能不能建造捕鲸船。”郑芝凤也这样说道。

“为什么要明天?”郑森道,“我想他们现在就应该在船厂那边,我们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哪有这么着急的。”郑芝凤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打开车窗,向着骑着马在旁边护送的一个军官挥了挥手。那个军官立刻靠近了过来。郑芝凤便吩咐他道:先不要进寨子了,直接先去船厂看看。

军官答应了一声,于是士兵们便簇拥着这马车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边驶去。

不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到了船厂。两人从车上下来,就看到法比奥和劳伦斯都已经在船厂的门口等着他们了。

“郑将军您好。少将军好。”两个人都上来向他们问好。他们都知道,郑芝凤今后会是船厂的顶头上司,而郑森更是这个大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们对于自己的态度对自己的将来影响深远。所以虽然郑芝凤根本就没有将军的头衔,但是他们还是都用将军来称呼他。

“你们也好,能像我们介绍一下船厂如今的情况吗?”郑芝凤问道。

“好的,将军。”法比奥抢先说道,他脸上的笑容让劳伦斯对他越发的鄙视了。

“将军,原本船厂只有两个船坞,而且都比较小,根本就没办法用来建造大型的战舰,所以船厂里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新建两个更大的船坞。船坞的开完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用于吊装各种设备的起重滑轮组什么的也都已经开始安装了。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有序的进行着。您看那个高台,还有那上面的那个粗壮的大木头架子,那就是起吊重物的滑轮组。靠这个,我们就可以把数千磅重的大炮装到船上去了。”一行人走到新建的一个船坞边上,法比奥指着旁边的一个人力起重机,这样对郑芝凤和郑森说。

法比奥的那个“按照我的计划”似乎又刺激了劳伦斯,他便也抢上来说道:“将军,那个滑轮组是我们荷兰制造的的,质量上要比西班牙的好很多。另外,在我的指导下,新的木材干燥窑已经建好了。采用的是最为先进的荷兰技术,能保证我们造船的木料得到最佳的处理。今天正准备试用,将军和少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郑芝凤看了一眼郑森,然后点点头说:“也好,我们去看看吧。”

郑芝凤和郑森都知道,造船之前要对木头进行干燥处理,如果干燥处理得不好,船只在航行的时候,造船的木料就很容易发生形变,从而影响到船只的性能和安全。木料在自然干燥的过程中,因为表层失水快,往往会出现表层的木料已经很干了,而里层的的木料却还是湿的的现象。而表层木质在干燥后会迅速收缩,这就会造成很大的应力,于是木料就很容易会发生炸裂,最终使得木料的品质下降。越厚的木料越是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处理起来也就越麻烦。所以,一个专门的用于木料干燥的干燥窑就非常的重要。

劳伦斯亲自在前面带路,几个人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一个很大的建筑面前。

“将军,这就是我们的干燥窑。”劳伦斯很得意的介绍到,“四面的墙壁都是用三合土夯筑成的,足有4腕尺厚(接近两米),中间还有夹层,足以保证窑中的温度不会受到外面的温度的影响。便于保持恒温。顶部使用一层原木上面铺一层三合土再一层原木一层三合土的复合结构,同样足足有三层,整整4腕尺厚。整个干燥窑足足有五十步长。里面用石头柱子支撑。可以干燥超大超长的木料。当初设计这个干燥窑的时候,有些人还说根本不需要这样长,但是前不久勘探队在岛上发现了长达数十步的巨木,这说明我的坚持完全是正确的。我的这种做法可以大大的缩短木头干燥的时间,要是按有些人的搭个棚子,把木头架起来自然干的做法,怕是十多年都不够用。”

这时候已经有人打开了窑门,劳伦斯带着郑森他们走了进去,这里面已经放有一些木料了。

“这些木料都是最近从别的地方运来的柞木。都是是非常新鲜的。各位,我想你们也知道,这种木料在干燥的过程中,很容易发生开裂和变形。正好可以用来让我们的工人练练手,学习一下如何处理木料。”劳伦斯指着那些木料很得意的对大家说。

郑森看到几个工人正再往木料的断口处涂抹着什么,便问道:“劳伦斯先生,那些人是在干什么?”

“啊,少将军,这正是我们保证木料不开裂不变形的技术秘密之一。”劳伦斯很得意的回答说,“少将军,木料在干燥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让整根的木料从里到外,用一个速度干燥,如果一根木料,有的地方干得快,有的地方干得慢,那木料就会开裂,变形。这就像是一支军队排成了大方阵,如果方阵中有的士兵走得快,有的走得慢,那么不需要敌人攻击,方阵自己就会散掉一样。木料断口的地方干燥得会比其他地方快得多,所以很容易从这里开始出现开裂和变形。这些工人现在是在用蜂蜡将这些断口封住,这样一来,水分就不会从断口快速流失,也就避免了从这里开裂和变形的危险了。另外,少将军您注意到地上的那些炉子和水桶了吗?”

“那是干什么用的?”郑森问道。

“炉子是用来加热”劳伦斯回答说,“温度越高,木头的水分蒸发的越快,但是任何木头都是外部的水分散发得比内部快,为了避免外部快速干了,内部却还没干导致的炸裂,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需要在原木上浇一些水以保持原木整体上水分的平衡。这也是我们的独有秘方。”

正文 第六十章,捕鲸船(3)

“郑将军,少将军。”法比奥突然开口了,“劳伦斯先生有一点恐怕忘了告诉你们。那就是这种干燥法以前从来没有被用于干燥这样大的木料。就我所知,勘探队在森林中发现了非常好的木料,上好的橡木的厚度可能超过一肘。干燥窑以前一般只能用于对不超过一掌的木料进行干燥,它的确能大幅度提高干燥的效率,但是在干燥的过程中,木材出现开裂、弯曲的比例还是要比自然干燥高得多。劳伦斯先生刚才提到的反对将干燥窑建得如此之大的人就是我。我并不是反对使用干燥窑技术,在造船的时候,我们也需要很多的厚度不超过一掌的木料,干燥窑在处理这样的木料的时候的确能提高效率。但是劳伦斯先生却坚持将干燥窑搞得这样大,并不不仅仅是诶了能大量的快速的干燥那些只有一掌厚的木料,而是因为他试图用这种手段来处理将来要用于那些最关键的部位,比如龙骨,比如桅杆的巨型木料。郑将军,少将军,你们都知道,这样的木料是上帝的馈赠,一棵树需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长到这样大,这样的木料是无价之宝,是决不能这样浪费的。

郑将军、少将军,劳伦斯先生可能会为自己辩解,他会说自己有所谓的秘方,所谓的独特的秘诀,可以让他使用干燥窑干燥那些巨型的木料。但是郑将军、少将军,你们可以想一下,我们在中央山脉的森林中发现了的格里尔斯氏桧木,从哪里我们也许能得到长度超过三十步,厚度超过一步的上好木材,足以给一条世界上最大的战舰做龙骨,你在整个世界也许都找不到多少这样伟大的木料了。劳伦斯先生也许真的有一些所谓的秘方,但是他的这个秘方真的在这样规模的木料上面用过吗?劳伦斯,你敢对着上帝,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或者掌握了你的那些所谓的秘方的任何一个人有过用这秘方处理这样的木料的经历吗?”

郑芝凤和郑森都将目光对准了劳伦斯,但是劳伦斯却说不出什么话。因为很明显,他的这个秘方不可能在这样的木料上试验过,因为这样的木料,整个欧洲都不曾有过。

过了好一会儿,劳伦斯才慢慢的开了口,用低沉的声音辩解道:

“郑将军、少将军。就像法比奥先生说的那样,我的确没有用干燥窑来处理这样巨大的木料的经验,事实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经验,哪怕是圣约瑟也不可能处理过这样的木料。(圣约瑟,耶稣的世俗的养父,圣约瑟是新教的翻译方式,天主教称之为圣若瑟。他是个木匠)但是,郑将军,少将军,自然干燥其实发生炸裂和弯曲的比例也是非常高的,而且木材越大,这样的比例越高。因为自然界的情况是我们无法预料的,温度、湿度的变化都会让正在干燥过程中的木料开裂,弯曲,而一颗这样大的大树,要自然干燥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受到这些影响,导致开裂变形。相反,在干燥室中,至少这些因素我们是完全可以控制的。我们可以一年四季任何时候都让这些木材处在一种温度和湿度恒定的环境中,从理论上来讲,这只可能减少木料开裂、弯曲的可能性。

劳伦斯先生还提到,干燥窑中木料开裂弯曲的比例比自然干燥要高,这自然是真的,但是他也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那就是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一掌厚度一下的木料不值钱,为了追求更高的干燥速度,人们愿意承担更多的木料上的损失。所以,人们会把干燥窑中的温度弄得很高,这自然就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我们放慢速度,将干燥窑中的温度控制在更合理的范围内,干燥窑是完全可以做到在提高干燥速度的同时,降低开裂和变形的几率的。”

说到这里,他猛地转向法比奥,双眼注视着法比奥说:“法比奥先生,我们可以赌一把。你看到了这里的这些柞木吗?这些木料的厚度都超过了一掌,而且柞木是最容易在干燥处理的时候开裂变形的木料之一了。如今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它们,你可以从这当中选出一半来按你的方式处理。然后我们来比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处理出来的木料出现的开裂和变形更少!我愿意为此押上两百荷兰盾,如果你输了我只需要你赔偿一百五十荷兰盾就可以了。你敢和我赌吗?”

这一次轮到法比奥瞠目结舌了。他完全没想到劳伦斯会和他来这么一下子。虽然他并不能确定劳伦斯在放慢干燥速度的条件下是不是真的能大幅度降低开裂和变形的几率,但是从原理上来讲,这的确是非常可能的。而两百个荷兰盾,不,哪怕只是一百个荷兰盾,那也是一大堆的白花花的银币,是一大笔钱呀。

不过法比奥很快想出了一个借口:“我才不会上当呢,劳伦斯先生,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干燥窑当成一个自然干燥室来使用。不是吗?你可真是太狡猾了!”

“那好,我再加上一个条件,如果我的木材在干燥的时候花的时间超过了你用的时间的三分之二,无论其他结果如何,都算我输了。怎么样,敢不敢打这个赌?”劳伦斯看出法比奥有些心虚了,越发的不依不饶了起来。

“赌博是恶习,我是虔诚的天主徒,《圣经》教导我们‘不可贪图别人的房屋,也不可贪图别人的妻子、奴婢、牛驴和属于别人的任何东西’。所以赌博绝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应该干的事情。当然,你们这些道德败坏的新教徒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法比奥被劳伦斯逼到了墙角,于是不得不使出了这样的歪楼的技巧。

劳伦斯果然就上了当,怒不可遏的开始指责教廷虚伪邪恶,只会拿科学家做烧烤。而法比奥则转而指责新教也烧死了塞尔维特,而且比教廷烧死布鲁诺更早。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这样争吵了,像什么样子!”郑芝凤一开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旁边的通译已经完全傻了,没有再翻译了。但是没过一会儿,看两人的表情和语气他就弄明白了,这两个夷人居然吵起架来了。于是就这样怒喝了一声。

于是两个人就立刻消停了。要说在郑芝凤喝止他们之前,她们的嘴炮已经打到了是选择火枪还是选择刺剑决斗的地步了。如今郑芝凤出来阻止了他们的争吵,这让他们两个人在心里都松了口气。别看两人嘴上都说的厉害,但在本质上,他们都是怂货。只不过很多时候,越是怂货,表面上越是要装,所以两个人还都没忘记瞪大了眼睛再怒视对方一眼。

“二位不必为这点小分歧争吵。我相信两位虽然有不同的观点,但是都是出于公心。”郑森悄悄地伸手拉了一下准备继续发火的郑芝凤的衣服,开口先给给这次争论定了性。

“我对劳伦斯先生的干燥窑很感兴趣。”郑森继续说道,上辈子他有个同学家里是做木料买卖的,所以对于木料的干燥他也隐隐约约的有点印象。自然知道干燥窑是更符合历史发展方向的,“我倒是想做一个对比实验,这些柞木,我们随机选一半出来自然干燥,一半用干燥窑处理,看看效果如何。另外,我还有一些想法,想要和劳伦斯先生您讨论一下。”

“少将军,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劳伦斯很得意的说,他知道在这一回合中他占了上风。

“我曾见过别人处理藤条,”郑森一边说,以便回想着他的那个同学曾给他说过的木料干燥的一些步骤,他隐约记得那同学说过,木料在开始干燥前会有个预加热,好让整块木料的湿度内外一致。“好像他们会先用水将藤条煮一下,据他们说,这样藤条干起来更快一些。而且还不容易长霉。我听您提起木料干燥的时候容易开裂的一个原因是木料内部湿度更大,而外部则更干一些。我想,我们先把整个的木料用水煮一下,或者用蒸汽蒸一阵子,一来可以杀死树木里的虫子和虫卵,二来也可以让木料内外的干湿程度尽可能一致,不知道可不可行。另外,我们还可以选择一段木料做样本,每干燥一段时间,就在上面钻一个孔,看看表层和里层的干湿程度,如果外层干燥得太快,内外干湿程度差别太大了大了,我们就给木料浇水或者是用蒸汽蒸,让外层的木料重新湿润一点。多摸索一阵子,应该就能得到各种木料最合理的处理模式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用它来处理那些珍贵的木料了。”

“值得一试。少将军,您说得很值得试试!”劳伦斯非常高兴的回应道。

“啊,劳伦斯先生,还有法比奥先生,我们这次过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郑森继续说道,“我们想知道,原有的两个船坞能不能用来建造捕鲸船呢?我想,在建造军舰之前,先建造一些捕鲸船,让我们的工匠们练练手,又能获得一些收益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不知道你们二位有什么想法?”

“少将军,我赞成这个主意。”落了下风的法比奥赶紧说。

“我也赞成,少将军,我们荷兰的捕鲸船举世无双。”劳伦斯也赶忙道,“捕鲸船不需要太大,那两个船坞完全可以用。郑将军,少将军,我明天就可以将捕鲸船的模型交给您。”

正文 第六十一章,捕鲸船(4)

劳伦斯说荷兰的捕鲸船世界第一,这倒真不是吹牛皮,在当时,荷兰有着世界上最大的捕鲸船队,从格陵兰到麦哲伦海峡再到风暴角,到处都可以看到荷兰的捕鲸船。在数量上,荷兰的捕鲸船占了全世界一半以上的份额,全欧洲使用的鲸油灯的鲸油大部分都来自荷兰。所以劳伦斯觉得自己特别有底气。

不过法比奥也不示弱,因为在他看来,捕鲸船这种东西毫无秘密可言,大家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荷兰捕鲸船之所以能大行其道,并不是因为技术,唯一的原因只在于荷兰的造船设施,配套设施齐全,造船成本很低而已。

“我们要的捕鲸船和世界.通用的有一点小区别。”郑森说,“我听说,无论是荷兰,还是其他的欧洲国家,在捕鲸的时候,往往只留下鲸脂,以便提炼鲸油,其他的部分,不如肉什么的就都被抛弃了。我们的船也需要鲸油,但是它还有一个更大的意义——为我的士兵提供肉食。所以我们的捕鲸船必须能把肉带回来。”

“这不可能,少将军。”劳伦斯喊了起来,“除非你给那些肉抹上盐,然后加上宝贵的香料。但这样做成本就太高了,完全不合算。”

“是的,不过我们不打算让这船跑得太远。它将主要在台湾附近的海域捕鲸。”郑森回答说,“就像渔船一样。”

“近海的鲸鱼要更少一些。”劳伦斯说。

“所以,我需要一种速度非常快的捕鲸船。它们必须能将鲸鱼肉迅速的从更远的位置送回我们的港口。”郑森说道。

“追求高速度会降低载重量的……不过如果一条船捕到了一头鲸,立刻就必须返回的话,那它本来也就不需要太大的载重量。我明白了。”法比奥开口说,“而且台湾附近海域一直到琉球和日本的风浪都不算大。所以这种船的抗风浪的能力也不需要太强。我这就去做模型。”

“还有一点。”郑森又说,“我听说欧洲有一种专门用来打鲸鱼的大炮,能发射带倒刺的拖着绳子的鱼叉,不知道在巴达维亚能不能买得到这种大炮。”

“什么?发射鱼叉的大炮?”劳伦斯摇了摇头,“您是从哪里听到这样的消息的,我敢向您保证,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法比奥先生,您听说过这东西吗?”郑森又向法比奥问道。

法比奥也摇了摇头。

“那大概是我弄错了吧。”郑森自己笑了笑,“对了,我只听说过捕鲸,但并不太清楚捕鲸是怎么捕的。”

“少将军,一般来说捕鲸是这样做的。捕鲸船员们乘着小船靠近鲸鱼,用带着倒刺的长枪或者鱼叉刺入鲸鱼的背部。这些鱼叉的后面拴着绳子,绳子连接着一个比较大的浮标。一般来说鲸鱼受到袭击之后会下潜,但是浮标会留在海面上,我们就知道鲸鱼在哪里。它们最终还是会浮上来的,等它们浮上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再次攻击它们,给它们增加新的伤口,这样一次次的打击之下,鲸鱼就会精疲力竭的死掉。然后我们就将它拖到船边上,然后在那里直接切割它,将那些我们需要的,值钱的东西,比如鲸脂、鲸脑脂、龙涎香之类的慢慢分割出来,送到船上去。等到有用的东西都被切割光了之后,剩下的部分就抛弃掉。”劳伦斯就细致的向郑森介绍起了捕鲸的过程。

“水手们靠小船接近鲸鱼,它们不会跑掉吗?”郑森又问道。

“我们一般只攻击那些座头鲸、灰鲸和抹香鲸之类的鲸鱼,它们都游不快,抹香鲸的速度一般只有三到五节,冲刺的时候据说能跑到10节左右,但是用那样的速度,它根本跑不了一点远;至于灰鲸,速度就更慢了,就算是受伤逃命的时候,也不会超过六节。我们的船能轻松追上它们。”

“那么它们不反抗吗?”郑森又问道。

“当然会反抗,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动物,有时候它们会试图攻击水手们的小船,尤其是抹香鲸,更是凶猛。如果被它的尾巴或者胸鳍打中了,小船多半会翻掉,水手们如果被打中了,那也只有死路一条。好在它们太大了,很是笨拙,速度又慢,有经验的水手总是能躲开它们的攻击的。”劳伦斯继续解答道。

“谢谢您的解释,劳伦斯先生。”郑森这样道谢说。

……

第二天一早,劳伦斯就将自己的捕鲸船的模型了过来,这是一条有着长长的船首斜桅的修长的双桅帆船,两根桅杆上除了两面顶帆之外,就全是纵帆。

“少将军,我想,我们的捕鲸船不大,所以上面的人不能太多,要不然就没有装鲸脂和鲸肉的空间了,横帆虽然顺风的时候会快一点,但是需要的操作人员太多了,而且万一遇到逆风,速度会下降得厉害。这条船大量使用纵帆,纵帆虽然在顺风的条件下速度比不过横帆,但是它在逆风的时候比横帆船可要快多了。而且逆风和顺风的时候的速度差别不会太大。这样船长也就能更有把握的控制时间。综合起来,并不会比横帆船慢。而且考虑到台湾附近的海面很少有狂风巨浪,所以我将长细比进一步提到到5左右,这样我敢肯定,这条船的速度会比大多数的船只来得快。能尽可能的把新鲜的鲸鱼肉送回港口来。”看着郑森在认真的看这条船模,劳伦斯就在一旁解释。

送走了劳伦斯,郑森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到法比奥和他的船模了。然而,直到三天之后,法比奥才过来找郑森。

“少将军,我想请您去参观一种新东西。”法比奥满脸的笑容。

“什么东西?”郑森问道。

“少将军那天提到的鲸鱼炮。”法比奥知道自己和郑森还不熟,还不能随便的卖关子,所以就直接说了。

“真的?那可真不错。”郑森说,“在哪里?”

……

法比奥的所谓鲸鱼炮其实就是用一门小号的弗朗机炮改成的。

“少将军您看,我们将炮弹换成了这种带倒刺的鱼叉,它有四个大大的木质尾翼,可以保证它在空中飞行时的稳定我们还在它后面接上了一段铁链,然后在铁链后面接上绳子和浮标。我们先在炮筒中装入一段轻木,当做活塞使用。然后放入装好了火药的子铳,然后点火发射出去就可以了。”法比奥一边看着其他的工作人员给那门鲸鱼炮装弹,一边给郑森做解说。

“法比奥先生,我想您一定已经试验过很多次了吧?”郑森说,“不知道效果如何,尤其是射击的精度如何?”

“少将军,老实说,它的射击精度不如正宗的前装炮,毕竟弗朗机炮会有气体泄漏,先天的精度就要差一些。只是这东西轻巧,价格也相对便宜,而且如果第一次攻击没能命中,发起第二次攻击的速度也更快。所以我选择了用弗朗机炮来改装。至于精度,远了不行,但是在四五十步的距离上攻击像鲸鱼这样大的目标还是有把握的。”

这个时候其他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将火炮装填好了,在大约一百步外,是一段土崖,法比奥让人在那上面画了一头鲸鱼当做靶子。

“少将军,请靠后一点。”看到发射前的准备已经基本做好了,法比奥向郑森说。

郑森微微一笑,就和法比奥一起退后了几步。

“轰”的一声炮响,一股浓烟从炮口喷了出来,站在远处的郑森看到插在炮口的那根鱼叉带着一根绳子闪电般的飞了过去,然后猛地扎进了土崖里,一直没入到尾部。

“正中目标,不错。”郑森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说。

“少将军,真实的鲸鱼比那个靶子大多了。”法比奥说,“不过船会晃动,鲸鱼也会移动。所以综合一下,只要有良好的训练,我想,这种捕鲸炮的射击精度还是有保证的。无论如何,总比让水手们冲到巨鲸跟前,冒着被鲸鱼攻击的危险向它投出鱼叉,甚至是直接握着长长的鱼叉去刺杀鲸鱼来的安全而有效率。比如说,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捕捉那些游动得比较快的,以前我们无法捕捉的鲸鱼了。”

“很不错,法比奥先生。我要给你一个奖励,一个大大的奖励。嗯,您看这样行不行?法比奥先生,我先奖励给您500个西班牙银币,而且只要您还愿意为我们工作,只要您没有向其他人透露鲸鱼炮的秘密,我们的捕鲸船每使用捕鲸炮捕获一条鲸鱼,您都可以获得从这条鲸鱼身上割下来的百分之一的鲸脂作为奖励。您可以决定是自己去销售它们还是直接把它卖给我们。放心,我们会按照市场价格收购的。您觉得怎么样?”

法比奥先是一愣,接着就狂喜道:“感谢你,少将军,您真是太慷慨了。”在这个时代里“专利”的概念虽然已经有了,但是却也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使用,比如意大利和英格兰。至于在东方,那是想都不用想的。而郑森却给了他甚至比欧洲还要好一点的条件,在欧洲,500个西班牙银币再加上强势的地位,也足以一次性的将他的专利买下来了。虽然郑森也加上了诸如“只要您还愿意为我们工作”这样的限制。但是光看那500个西班牙银币,法比奥就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北港集训(1)

捕鲸船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基本的构型用了劳伦斯的方案,并在船头上配上了一门用于发射捕鲸叉的弗朗机炮。只是这种新型渔具被要求高度保密,为此,在一切的文件中,都只能用代号来称呼它,而主管这事情的郑森,更是给了这东西一个很怪异的代号:AGM-84。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个代号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但郑森表示不知道什么意思才是最好的。反正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这个古怪的代号也就被确定下来了。甚至各种古怪的编号到了后来居然成为了郑氏家族的一个特色了。

捕鲸船的建造倒是简单不少,至少在木料的选择上就没那么讲究。所以后面的事情倒是相当顺利,然而移民的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随着天气渐渐温暖了起来,一个大问题开始出现了,那就是疟疾。进入五月以来,从各个村庄都传来了有人的疟疾死亡的消息。尤其是新移民,因为身体本身就还没有完全恢复,加上水土不服,染病的,死亡的都不在少数,仅仅是五月份前半个月,据估计就有近百人因此死亡。当然,这个数字只是依据距离北港比较近的几个村子的状况作出的推断。事实上郑家虽然是所有移民的东家,但是在台湾的基层组织的建设却和在大陆那边没什么两样,乡村基本上处于无政府的自治状态。所以精确的数字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的。

疟疾是一种热带地区,尤其是丛林地区常见的,由蚊虫叮咬传播的传染病,这是一种非常难对付的疾病,即使在后世,这种疾病也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而在这个时代,整个世界上几乎都没有真正能有效对抗这种疾病的药物。在郑森的记忆中,他只知道传统上,以前一直是用金鸡纳树树皮的提取物来对付这种疾病的。不过金鸡纳树这东西只有南美洲有,而且目前有没有被发现郑森都不清楚,至少是目前他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听到过金鸡纳这个词。如果现在派人到南美去找,估计等满洲鞑子都打过来了,也不一定就找得到。总之,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了。除了使用最简单的金鸡纳树皮,适合对付疟疾的药物中,郑森知道的就只有青蒿素了。

当年在泡论坛的时候,郑森也参与过网上辩论颇为激烈的中西医之争,在这场无结果的争论中,有人就拿出青蒿素来作为中医很牛的论据。但也有人则宣称青蒿素从提取方法,到使用原理的研究都是典型的西式的,只能算作是中国人发明的一中西药。后来屠呦呦先生摘下了赤兔国历史上第一个自然科学类的炸药奖(相比社会科学类的炸药奖,自然科学类的炸药奖貌似更有说服力)之后,青蒿素又大热了一次。于是就连不是医药专业的郑森对这东西也有了很深的印象。郑森知道,青蒿素是从黄花蒿(不是做青蒿耙的那种)中提取出来的。而且提取的方法既不是常见的煎煮,也不是自然健康的生榨汁,也不是把黄花蒿当沙拉吃下去,而是用乙醚浸出,然后再反复结晶出来的。

“奶奶的,在这个时代,让老子到哪里去找乙醚?”郑森一边看着有关疫情的报告,一边这样在心里骂道。郑森穿越前学的是数学,对化学并不专精,虽然他隐隐约约的记得,在实验室里,用浓硫酸加上无水乙醇再加上碳酸钠溶液就可以制取出乙醚,但是这几样原料,在这个时代同样是很难获得的。所以想要靠这个来得到青蒿素,而且数量还要能用来治疗这么多的病人,郑森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如果一定要大批量生产的话,怕是最好还是另请高明吧。

当然,无法大批量生产不等于小批量也不行,浓硫酸可以通过干馏硫酸亚铁来得到(当然,成本高的一逼),碳酸钠,也就是纯碱,这个自然界好像也有天然存在的。至于无水乙醇,也就是无水酒精,可以先通过反复蒸馏得到78度左右的高浓度酒精,然后再加入生石灰,然后再蒸馏来获取。郑森想了想,觉得试验一下也好,要知道自己和郑芝凤如今也都在台湾,万一也染上这个毛病了,很真的需要这东西救命。当然,这些化学实验,并不需要郑森亲自动手,化学实验是很危险的,搞得不好会出问题的。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样危险的事情,郑森自己是不会干的。

郑森手边也正好有这么一票人可以用来干这个,那就是一些流民中的孤儿。郑彩招募的流民当中有些孤儿,按照计划,这些人会被当做郑家将来的家丁来培养。而且中的一些读过点书,认识字的,更是被格外的看重,被郑森调拨过来作为家族未来的技术骨干团队加以培养。这些人就正好可以被用来在郑森的指导下做这一类的事情。除此之外,郑森还隐隐约约的记得,青蒿素在很多的有机溶剂中都能溶解,也就是说,说不定用乙醇,也就是酒精也一样可以将青蒿素浸泡出来一些。实在不行,泡点青蒿酒,说不定勉强也能有点用呢。

当然,这对于应付目前的疫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作用。因为在这个吃饭都艰难的时代,乙醇也是奢侈品。除了疗效未必可靠之外,还有成本高昂的问题。所以要应对疫情,还必须有其他的办法。

“如果不能靠药物来解决致病的疟原虫,那就尽可能消灭它生存的环境吧。”郑森想起了后世的赤兔国太祖当年消灭血吸虫的故事。当年赤兔国太祖就是靠着发动群众,消灭血吸虫寄生的中间体钉螺,一举在中国大地上消灭了肆虐多年的血吸虫病的。疟疾的传播极度的依赖于蚊子,依赖于丛林的环境。所以,要大幅度减少疟疾,就要消灭蚊子,要消灭蚊子,就要摧毁丛林。至少在移民居住点的附近,必须减少蚊子的数量。

蚊子的繁衍需要相对静止的水域,填平一些非必须的水潭,给水井盖上盖子,在水田里多放青蛙、泥鳅都可以减少蚊子的幼虫孑孓的数量。另外,晚上睡觉使用蚊帐或者点燃艾草驱蚊也是重要的措施。而且监督各个村子进行这样的工作,也是加强组织性的一个锻炼。

“也许我应该先将那些孤儿们集中起来,进行一段时间的灭蚊技术学习,然后将他们派到各个村子去,也正好借这个机会锻炼锻炼他们,顺便也能给自己建立一套班底。而且,因为这些人还都是些小孩子,就算老爹看出来我在准备自己的班底,这个班底也还都是小孩子,他也不会很在意的。而有了这样的一套班底,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样想着,郑森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才又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开始制定起了整个的计划。

……

第二天上午,郑森黑着眼圈出现在了郑芝凤的面前。

“大侄子,这一晚上没见的,怎么成这样子了?”郑芝凤吃了一惊。

“没什么。”郑森摇摇头说,“知道疟疾的事情之后,昨晚一夜没睡,查了一些东西,拿出了一个方案。虽然对于治疗打摆子未必有什么效果,但是也许能控制病情的蔓延。现在拿过来给三叔看看。”

“我以为什么事情呢。”郑芝凤说,“这打摆子,总是免不了的。你呀,就是心肠软。当初我和大哥弄第一批移民过来得时候,因为这个,移民当中也很死了一些。自古以来背井离乡的那些人,到了新地方,水土不服,哪有不得病的?得了病,哪有不死人的?不要急,死不了太多人的,死上一阵子,死呀死呀的,慢慢的习惯了,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郑芝凤的这种淡定的态度让郑森很不习惯,虽然郑森来这个时代已经好几年了,虽然穿越前的郑森也自以为不是个有圣母倾向的人,但是这种对于死亡的麻木,却依然让郑森感到不习惯。

“能不死,还是不死得好,毕竟都是人,爹爹把他们救到台湾来,为的是让他们在台湾能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把他们埋在台湾。”郑森说,“能救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吧。而且为了把他们带到台湾来,我们也是花了不少钱的。如果他们就这样死了,我们的那些钱不就亏了吗?那些人要是活下来了,将来就可以给我们交租子,给我们服兵役,给我们当水手,死了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这个病其实没多少办法的。”郑芝凤叹了口气说,“多少名医都毫无办法。唉,你要管这事情,你就管吧,也算是积德行善。嗯,这个我看看……这么厚呀……阿森,算了,还是你和我说,你要些什么吧。”

“那好,叔叔,我要那些将来准备给我们郑家作家丁的那些孤儿。我要您暂时将他们交给我来用用。我打算现在北港把他们集中起来培训一下,学习一些规矩和技巧,然后再让他们去各个移民点走走,帮着处理一下有关疫病的事情。”郑森说道。

正文 第六十三章,北港集训(2)

刘德——就是跟着陈光一起画了押的那个孩子——正和一群孩子一起在一条船上帮忙清理甲板。他的爷爷虽然也画了押,算在了移民之中,但毕竟年纪太老,身体不太好,经不起一路的颠簸,刚到台湾就得了病,不久就去世了。至于陈光,这一段时间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多,完全也顾不得刘德了,刘德就被编入了那些孤儿之列。

郑家打算把这些孩子培养成未来的家丁,所以给他们的待遇倒也还算不错,至少饭是有的吃的。此外就是学各种技术。尤其是船上的技术,因为郑家的根基毕竟在大海上。清理甲板就是最基础的技能了。

“嘿,阿德,你听说没有?”另一个叫黄善(将来也许叫郑善)的孩子拖着一段缆绳走了过来,用肩膀碰了碰刘德说。

“听说什么?”刘德一边低着头擦洗着船板,一边问道。

“有人说郑家大少爷到北港来了,听说他才十三岁,就已经是秀才了。(事实上还不是)这次他到了这里要把我们都找去有事情。有人说,郑大公子是要在我们当中选一个人做书童。阿德,你读过书,能识字,说不定就会被选上呢。”黄善的语气中包含着压不住的艳羡。

刘德听了,却没有做声,当书童的生活自然比如今要好很多。但是刘德并不想从此就成为别人的一个跟班。他只是低下头来,继续擦洗着船板。

黄善的消息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到了下午,吃过饭之后,一直带着他们的老水手张大彪将他们召集起来:

“今天晚上都给我好好的洗个澡,明天一早换上身干净衣裳,跟着我去见大公子。今后的一段时间,大公子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明白了吗?”

“知道了。”

“张头,什么事呀?”

下面一片嘈杂。

“都给老子闭嘴!知不知道规矩啊?!马勒戈壁的,谁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胡喊乱叫了?老子以前宠着你们,一个个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家规了?啊!?明天见了大公子,谁再这样不知道规矩,胡喊乱叫的,看老子不打断他的狗腿!”张大彪突然生气起来了。

孩子们顿时都安静了。张大彪看到大家都老实了,便继续说道:“你们记住,大公子那是尊贵人,不是俺张大彪这样你们可以随便乱说乱闹的。大公子是慈善人,这次救你们来台湾,给你们饭吃,就是大公子的提议。大公子对你们都是有恩的知道不?大公子对人宽厚,那是他人好,但是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没了规矩。知道吗?”

“知道了。”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了。

“大公子让你们做什么,就老老实实做。大公子不会亏待你们的。大公子问你们谁的话,谁就好好的回答,别人不要乱插嘴。有什么话要对大公子说,先举手,这是规矩,知道不?”

“我们知道了。”大家一起回答说。

……

第二天一早,在北港码头旁边的空地上,这些孩子们正排成了队伍等着“大公子”的到来。到了大约辰时一刻左右,一辆马车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马车在空地旁边停住了,一个半大孩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就是大公子呀?”很多孩子都在心里这样想着。

郑森走到这些孩子面前,先是扫视了他们一眼。这些孩子能够活下来,本身就说明他们的身体基础不错。如今经过了一段时间,吃饱了饭,他们的脸上也都有了血色,看起来比那些成年人恢复的还要好一些。

“你们中有哪些人以前读过书,认识字?”郑森问道。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最后从当中推出了三个孩子。

“只有你们几个吗?”郑森不由得有点失望。快三百个孩子里,就只有这么三个认识字的。

这时候,郑森突然看到一个孩子犹犹豫豫的举起手来了。

“你过来。”郑森看到那孩子畏畏缩缩的样子,便努力的让自己笑得和蔼一点。

那孩子从人群中走到了郑森跟前。

“你叫什么?读过哪些书,认识多少字?”郑森问道。

“大……大……大少爷,我……我叫黄善,我没读过书,我只认得十几个字,都是阿德教我的,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那孩子指着已经走出来了的另一个孩子说,显然,他还是显得很忐忑。

“当然算!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的都算!还有没有?”郑森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已经明白,在这个时代,他的要求实在是不能太高了。

然而还是只有四个人举手,最后加在一起,所谓识字的人也只有八个。不过后来这些孩子中也有人在和自己的孙子谈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感叹说:“当初我怎么不把胆子放大一点,步子放快一点呢?那八大金刚里面不就有我一个了吗?”他的孙子就问:“爷爷你当时会写自己的名字?”“当然不会,但是,八大金刚里面的刘地和王存业当时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他们都是事后找刘德教他们的。”这人拍着大腿后悔地说,“你爷爷我当初就是太老实了!”

“算了吧,爷爷,你还算是赶上北港集训,已经比好多人强了。”做孙子的最后这样说。

在找到了这八个能“识字”的人之后,郑森又说道:“你们可能也知道,最近有不少人都得上了打摆子的病,这个病很难治,得上了除了求老天爷帮忙,办法真的不多。但是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好的治病的办法,却还是有预防的办法的。只要预防得当,染上这种病的可能性就会大大的降低。这样也算是能救人了。只是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一般人也都没时间专门去做这事,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们。

我要传授你们一些用于预防这种疾病的方法,我的时间也很忙,不可能一个个的细细的教你们。所以我只能先给你们八个讲讲,你们八个要更用心一点,回去之后就要靠你们来给他们讲解了。所以你们要更认真更努力一些。明白吗?”

“明白。”这些半大孩子都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那好,你们就先跟我走。”郑森说。他又转过头对张大彪说:“其余的就还交给你,你上午让他们继续活动活动,但是不要太累,吃过中饭之后,就把他们分成八个,算了还是三个组吧,然后让他们跟着他们几个学今天上午我交给他们的内容。”

“大少爷,我明白了。”张大彪回答说。

……

郑森要教给那些孩子的东西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打摆子”是被蚊子咬造成的。所以要避免染上打摆子病,就要减少被蚊子咬。要减少被蚊子咬,就要尽可能的消灭蚊子。而要消灭蚊子,就要这样做……

考虑到这些孩子的基础,所以郑森采取了最为填鸭式的方式:原理是什么你们统统不用管,反正你们现在也懂不了。你们只要记住该怎么做的一二三,并且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就行了。知道怎么干就行了。

所以,所谓的教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让那八个半大孩子背那些一二三而已。但就是这样,进度也还是不能让郑森满意,毕竟没有上过学的孩子,在背诵方面还是要比郑森熟悉的,洪家族学的同学以及郑家的那些兄弟们差很多的。在郑森看来最多两刻钟就应该能倒背如流的东西,到了这里,都已经一个时辰了,这些家伙背得磕磕巴巴的。不得已,郑森只好减少了今天预计的背诵量。而且他还估计,只怕等到下午,那些其他孩子的表现会更糟糕一点。然而等到晚上,郑森又过去随机的抽查了一些孩子之后,却发现这些孩子们倒是背得很不错,这让他很有些疑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简单,打一顿比什么都管用。”张大彪回答说,“那几个小子回来之后,俺就跟着那帮子臭小子一起背,等我背来了,我就让他们几个每人拿上一根棍子,然后一个一个的检查那些臭小子的背诵,谁背不来,就打一顿。所以说,人是贱虫,不打不行!”

这样的粗暴的辅助倒是起到了不错的作用,只花了半个多月,基本的一些东西就教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天气也越发的热了起来,疟疾发病的情况也越发的严重了。于是郑森再次找到郑芝凤,打算将手下的那些小孩子派出去了。

“我让一队人送他们过去,顺便让村长们配合一下他们。”郑芝凤说,“我看了一下你的那些计划,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反正花销也不大。而且砍下那些树木,也能派上一点其他的用场,虽然你用这些树的做法是真有点浪费,但是反正台湾这边别的没有,树木什么的多得是,浪费点杂树也就浪费了,也不算啥。”

正文 第六十四章,灭蚊运动(1)

白有屋最近发现台湾这地方的另一个毛病了——这地方有怪病。最近一段时间,分到这里来的移民已经病倒了两个了。白有屋现在还记得和他一起来台湾的王平病倒的时候。

那是四月初的时候,台湾的天气却已经很暖和了,白有屋和王平一起跟着几个老移民一起到村子边上的林子里去打柴火。(如果没有老村民带着,他们还是不太敢进林子的。)白有屋把柴垛子扎好了,正准备用冲担(一种两头尖的,用于担柴禾、稻捆、麦捆的类似扁担的工具。因为两头都有便于插进柴火捆的尖头,所以在斗殴的时候,也是非常致命的武器。)将柴捆挑起来,却听到王平的声音:“有屋哥,我身上发冷,怕是病了。”

白有屋赶忙向王平看去,只见王平脸色发白,已经开始发起抖来,似乎站都站不稳了。白有屋赶忙丢掉扁担,抢上一步,扶住了王平。

同行的两个老移民也忙赶上前来,其中一个只看了一眼便道:“坏了,怕是打摆子!”

白有屋是北方人,对于打摆子什么的并不太了解,只看那几个老移民脸色沉重,却也知道这怕不是什么好病。

这时候王平已经开始打起了寒颤,话都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白有屋扶着,肯定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快,快把他背回去!”一个老移民喊了起来,“回去就放床上,面把所有找得到的东西都给他盖上!”

白有屋也顾不得冲担和柴火了,背起王平就往回跑,那个老移民挑上自己的柴火,捡起他的冲担跟在后面。其他人也都跟着回了村子。

进了王平的屋子,大家赶紧把已经有点冻僵了的王平放到床上,拿过王平的被子给他盖上,看王平还是冷得发抖,他又赶忙回了自己家,把自己的被子也抱了过来。刚刚把自己的被子给王平盖上,就看到刚才提醒他的那个老移民也抱着一床被子进来了。

等那人给王平把第三层被子盖上,白有屋赶忙道:“孔大哥,多谢你了。你真是个仗义的人。”

这位孔大哥却没有搭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说:“都是苦命人,我们不相互帮帮,谁还能帮我们呢?要说王兄弟真是命苦……唉……”

白有屋听了这话,意思似乎不是很好,便赶忙问道:“孔大哥,这个病……”

“这个病啊,凶险得很。能不能顶过来,就看他自己的命了。”孔大哥又叹了口气。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只有王平上下牙齿相碰发出的咯咯声音,显然,即使已经盖上了三床被子,王平还是很冷。

这时候又有一些新移民听说了这事情,也跑来看看。不过孔大哥说:“你们看看也没啥用,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这里有我们也就差不多了,真要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会喊你们的。”那些人便坐了一下,问了两句就陆陆续续的走了。

就这样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王平才缓过劲来,不再喊冷了。白有屋长出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孔大哥道:“快帮他把被子揭了,我到那边去弄点水来。”说完便起身拿起王平屋里的水桶,径直到后面水井那边去了。

白有屋赶忙帮着把王平身上的被子掀掉,这时候就看到王平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就开始发红。

“我好热,我要喝水。”王平呻吟道。

白有屋赶忙拿了杯子,去茶壶里到了一杯水,递到王平的嘴边。王平立刻咕噜噜的喝了下去,他的嘴唇碰到了白有屋的手,白有屋发现王平好像有点发烧。

这时候,孔大哥也已经提着水桶进来了,他将水桶放在床边,问道:“怎么样,发烧得厉害吗?”

“好像有点发烧,不过不是太厉害。”白有屋说,同时又伸出手去探了探王平的额头。但她的手刚一碰到王平的额头就一下子缩了回来——王平的额头热得发烫!

这时候王平忍不住的呻吟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浑身抽搐了起来。

“快,把他的衣服拔掉!”孔大哥喊道,同时扯过一件衣服就浸在水桶里,然后略微拧了拧就往王平的额头上擦。

这时候王平已经昏迷了过去,孔大哥又赶忙吩咐白有屋用蘸了水的衣服给王平擦身体降温。这次发烧的时间却比发冷的时间长得多,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王平才慢慢醒过来,身上也开始出汗了,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他的高烧才总算是退下去了。

“暂时没什么事了。”孔大哥长出了口气说。

只是经过这番折腾之后,王平也是疲惫至极,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才和两人说了句感激的话,便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让他睡睡吧。”孔大哥说,“我们出去吧。”

“嗯。”白有屋应了一声,跟着孔大哥出了小屋。

“孔大哥,这次真亏得你了。王平能挺过来,真是全靠您了。”出了屋子,白有屋赶忙感激地说。

“能不能挺过来还不一定呢。明天后天他应该都不错,只是大后天搞不好就要复发,然后又是这样一圈,然后又好两天,接着又发作……我兄弟就是这样没了的……这是命呀……白兄弟,这是命呀……”提到自己的兄弟,孔大哥的眼圈又有点红了。

白有屋不知道孔大哥还有这样的往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孔大哥开口了:“我们那批当中也有好些人得上这个病死了的。也有真正挺过来了,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的,到底怎么样,就只能看王兄弟自己了。”

……

在王平之后,又陆续的有两个人发了病,而且身体本来就不好的王平也没能挺过去,到五月中旬的时候终于死了。白有屋和其他的几个人一起自己找了些破木板,拼了口棺材,把王平装了进去,抬到村子北边的一个小山包上埋掉了。

埋葬了王平,白有屋和其他的一些人就顺着小路下了山,准备回村子去。无论如何,生活总是还要继续。转过一片小树林,村庄就在眼前了,白有屋却发现,远远地路上来了一群人。

“这是?”白有屋睁大了眼睛。这些人显然不会是是那些生番,因为在那群人中有几匹马,猎头生番的手里可没有马匹,就算有,他们也不会伺候。而且领头的人手里还有一面旗子。生番们可不会奢侈到用布匹来做旗子的地步。

那些人渐渐的走近了一些,白有屋渐渐地看清楚了,那是一群郑家的士兵和一群半大小子。

“东家的人来又有什么事情呢?”白有屋这样想着。

“有屋叔!”突然在那群人中有人朝着白有屋喊道。接着白有屋就看到一个人从队伍里跑了出来,一直跑到他的面前。

“这不是阿德吗?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白有屋一下子认出了当年和他在一个移民营地里呆过的刘德。

“大公子有差事派我们做。”刘德很是得意的回答道。接着他又问道:“有屋叔,你们刚干完活回来?”

听到这个问话,白有屋却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指着后面的那个小山包说:“我们刚刚在那里把你王平叔埋了。他没福气,当年当流民的时候,一路上那样艰难都没有饿死,如今刚到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却病死了。”

刘德听了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王叔得的是什么病,可是疟疾打摆子?”

“疟疾”这个名字白有屋并不熟悉,但是“打摆子”这个俗称他还是明白的。于是他也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病?你们那里也有人得上这个病了?”

“有屋叔,我们那里倒是还没有人得这个病。不过大公子这次派我们过来,为的就是这个病。”刘德回答说。

“你们有能治这个病的药?”白有屋惊喜的问道。连续的有人得病,并且有人病死,让白有屋的心理压力也很大,任凭是谁,刚从饿死的命运中逃出来,吃上了饭,又怎么愿意病死呢?

然而,刘德却摇了摇头说:“有屋叔,这个病呀,现在还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就是那些勉强能治,却不一定治得好的药,也不是我们一般人用得起的。”

“唉……”听到这话,白有屋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不过有屋叔,我们虽然没有药治疗这个病,但是大公子却教了我们怎样预防这个病,哦,就是说怎么样能不得这个病。大公子派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这些法子教给大家,让大家不得病。”

“真的?”白有屋又高兴了起来,他还没有染上这病,能不得病当然最好。

“当然了,要不大公子派我们来干啥。大公子翻了很多书,又请教了很多中国医生和泰西医生才找到这些办法的。”刘德带着点炫耀的味道说。

“大公子真是好人。观音菩萨一定要保佑大公子长命百岁,公侯万代。”白有屋先是双手合十,祈祷了一句,然后又说:“阿德,怎么才能不得病?”

“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到的,这要和村长说,要全村动手才行。”刘德回答说。

正文 第六十五章,灭蚊运动(2)

郑森记得在我华夏四方来草的那个时代里,对我们中国有一句非常常见的评价,那就是:中国人就是一盘散沙。很多人甚至将它当成了我们民族特有的缺陷,不甘沉沦的,想要改变它,至少是指出来引起疗救的希望;而那些精神白种人或者精神大和民族同样也会以此作为中国人是劣等人,必须接受殖民三百年,甚至是理所应该被淘汰掉,否则就是拖人类的后腿,就是天理不容的论据。

郑森上辈子的时候对这个问题也产生过疑惑。不过到了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森反倒是渐渐地想明白了。上辈子郑森读书的时候,最不喜欢的科目第一就是政治课了,当时郑森觉得那门课上都是些假大空的骗人东西。然而如今回想起来,郑森却越来越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政治课上的确有很多胡话和鬼话,但是也一样有真话,而且是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真话。比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好像是这样说的吧?”郑森想道,“中国人像是一盘散沙其实用这种理论也很好解释,那就是一盘散沙的上层建筑源于一盘散沙的经济基础。如今中国的经济基础就是小农经济。小农经济是一种自然经济,对于交换的需求非常小,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也完全可以基本上和外界不来往。他们和外界既然没有来往的需要,自然也就没有团结的需要,自然就是一盘散沙!”

接着郑森又想起了自己了解的一些其他民族的历史,于是进一步发现,一盘散沙什么的并不是中国独有的特性,任何还处在小农经济时代的民族几乎都有着这样的特征。欧洲的那帮子“我老大的老大不是我的老大,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家伙就不说了,如今的德川幕府统治之下的日本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为一个曾经的理科生,郑森又习惯性把理科的那一套知识拖了出来:“一盘散沙其实就是组织度不高,组织度不高其实就是系统内的熵值太高。‘孤立系统的熵值永不减少,熵在可逆过程中不变,在不可逆过程中增加’。要提高组织度,就要减少系统内的熵值,就要从系统外获得负熵,也就是获得系统外的能量。欧洲之所以最先玩出了工业革命,这不见得是他们智商高,而是因为通过殖民活动,他们不断地从其他地方获得了资源和资金,这就是系统外的能量,这就是系统外的负熵。有了这些,系统内的组织度才能不断上升,整个国家才能不是一盘散沙。这虽然不见得是组织度高的充分条件,但它几乎可以算是提高组织度的必要条件了吧。”

郑森觉得,如今的郑家,完全是有条件至少在台湾改变一盘散沙的小农经济的。如今的郑家,通过海贸可以获得很多的收益,这就等于是从系统外获得了负熵。只是拥有了从系统外获得负熵的能力只是一个必要条件,要想提高组织度,还必须有切实的行动。在此之前,郑家对于在台湾的移民的管理是非常的粗放化,基本上就是在台湾有搞了一套小农经济。这在郑森看来实在是不可容忍。

“首先通过免疫手段,将北港的管理阶层和各个村之间的联系强化起来,这样建立起一个从北港延伸到各个村的网络。这是强化组织度的第一步。接着其实还可以通过引导那些农民进行经济作物栽培,而不是单纯的粮食的栽培来打破封闭的小农经济,有哪些东西比较适合在台湾种植呢?甘蔗、胡椒、樟脑、还有什么呢?好像……好像罂粟也可以!而且来钱绝对快!”一个想法像火花一样在郑森的脑袋里闪了一下。

“当然,这东西我们的人绝对不能碰,只能卖给别人,比如欧洲人,比如阿拉伯人,或者还可以偷偷的卖给满洲鞑子,既可以毒害他们,又可以增加他们的财政压力。嗯,我们可以宣传说这东西是多用途药物,可以治疗很多种疾病,还可以让人消除疲劳,精神百倍。我记得皇太极这货身体好像不是很好,他的事情又超级多,既要盘算着怎么和明朝斗,又要盘算着怎么坑死那些弟弟,攘外安内一起来,再加上有接收了林丹汗的后宫,身边又是大玉儿,又是小玉儿的,一定经常会感到精力不济的。说不定咱们就能把皇太极弄成一杆大烟枪呢。然后上行下效,搞得不好就能把八旗弄成一手拿刀枪,一手拿烟枪的新式军队呢。”想到这里,郑森不由得被这样美好的前景深深的打动了,以至于完全忘了考虑他的这个主意将如何改变世界。

“鸦.片被吸食的历史非常悠久,但是大规模的扩散却是在十七世纪中后期,那时候中国的皇帝郑森,大量的种植并且向全世界倾销这种毒品,最巅峰的时候,整个欧洲有一半的人口吸食鸦.片,整个世界市场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鸦.片源自他控制下的集团,而台湾这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种植基地。为了强力推销鸦.片,这位大皇帝甚至不惜多次发动战争(对印度的,对土耳其的,对欧洲的,对美洲的)。因此很多历史学家将这位大帝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武装贩毒集团的首领,世界上迄今为止最大的毒贩子。

当然,中国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辩解说,在那个时代,人们对于毒品的危害的了解并不深入,所以那时候鸦.片还只是一种合法的普通商品,甚至在中国国内,它也是完全合法的。

但是我们却也注意到,郑森在本国对鸦.片从种植到销售到使用,都征收非常高的税务,整个税率甚至高达百分之五千到百分之六千。这使得鸦.片在中国的价格一直高得价比黄金。因而无法被广泛使用。在其后的几百年中,中国都是世界上吸毒者的比例最低的国家。而对于走私鸦.片的行为,这位世界上最大的鸦.片贩子却制定出了严苛到惊人的法令。这一法令除了规定任何参与鸦.片走私的人都将被处以死刑之外,更规定将没收罪犯的所有财产。而且这一判决没有追溯期限。这意味着政府部门随时可以以‘依据最新证据,某物品是走私鸦.片的罪犯隐藏的财物’的借口,拿走他们的亲人身边任何的财物。虽然中国人将这一政策辩解为和‘食盐专卖’一码事。但这骗不了人,走私食盐的处罚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

——摘录自《鸦.片的历史》,英格丽·达西(法国)著。

就在郑森构想着他的下一步目标的时候,刘德也正在依照他的教导,在村庄里推进全新的卫生工作。

“工作不能留死角!在村庄围墙里面,任何的可能藏匿蚊子的草丛都必须清除,任何积水都必须填平,避免滋生蚊子!村庄附近半里范围内的树林应该被砍掉,茅草应该被烧掉。这个范围需要逐步扩大。水田里面必须套养泥鳅、青蛙!禁止任何人捕杀青蛙。除此之外,在村子里面我们还设置了好几个火塘,每隔一段时间就焚烧一些杂树茅草,利用烟雾驱赶蚊子。”刘德先是背出了他在北港背下来的那些内容,然后对张村长说:“村长,大少爷说了,主家明年要到爪哇那边购买一批番人女人,保证都是身体好能生养的。价格也绝对便宜,绝对不赚大家的钱。只是人数肯定还是有限的,从半个月之后开始算,那个村子发病的人按比例最少,那个村子就能分到更多的女人。另外大公子也会亲自到各个村寨去转一圈,看看大家的卫生工作做得怎么样,做得好的,也有多的女人分。”

“哎呀,阿德兄弟,这可不公平呀。”张村长立刻就喊了起来,“阿德兄弟,你看呀,我们村和别的村子不一样,我们距离林子近呀,你看那边全是大片的林子,而且还都靠着我们的水田。按你说的,这打摆子是林子里面的蚊子传染的,我们村的人染病的机会本来就比他们大呀,这要比染病的人数,我们可是就肯定吃亏了!阿德兄弟,我知道这事情轮不到你做主,但是你看您能不能和大少爷讲一下,这样算不好,我们村应该是两个染病的顶人家一个才公平。”

“张村长,等我回去了要是还有机会见到大公子,我就和他讲一下。”刘德回想着郑森教他们这些的时候的情况,觉得郑森好像并不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人,于是就这样回答说。

“哎呀,那就真的多谢你了。唉!”张村长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了,忙说道:“阿德兄弟,你看我们的水田距离林子近,我们干脆每天出去干活之前,就近弄些乱木头在田间点起烟来,熏熏蚊子,说不定也能有用!”

正文 第六十六章,灭蚊运动(3)

村子里不少的人其实对于打摆子的病是蚊子传播的并不太相信,连带着自然也就对要用这些麻烦的办法防蚊子不以为然。这种情况在老移民中更为普遍。在他们中的很多人看来的不得这个病完全是瘟神爷看你顺不顺眼,跟其他的毫无关系。什么蚊子会传播打摆子,那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有那个什么除草呀,砍树呀,填坑呀什么的功夫,还不如给瘟神爷上柱香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这些人自然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动力了。不过分女人的承诺却改变了这一切。移民中小伙子多,姑娘却基本没有,抢生番的女人虽然是个办法,但是那是要用命去换的,而且生番也没有这么多的女人呀。尤其是如今一下子又多了这么些新移民,这个问题就越发的严重了。所以,虽然他们,甚至包括张村长在内,都不相信这个病和蚊子有关系,也不相信靠这些招数能减少蚊子。但是考虑到大公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查看,要是做的不好,村子里面到处是水坑,到处是杂草,那大公子一生气,怕是一个女人都分不到了。

因为担心村子里的那些家伙没想明白里面的厉害关系,当天晚上,等刘德他们睡了,张村长将全村的一些年轻人叫到了自己家里。

“这个什么卫生运动,大家都知道了,是要干活的。大少爷既然说要来看,就肯定会来看的,就算他不来,也会派人来的。如果他来了,看到我们村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你们说大少爷会怎么想?他会不会生气?”

“那还用说。肯定觉得我们不给面子。肯定很生气了。”一个村民回答说。

“是呀,你们再想想,大少爷那是什么人?那是我们得罪得起的吗?人家郑家,拔一根毛出来,就比我们所有的人的腰捆在一起都粗。我们一大堆的事情要求着东家。得罪大少爷,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就算大少爷宽厚,不和咱们计较,他手下的人就能让咱们轻松?咱们如果让大少爷一天不痛快,他们就能让咱们一辈子不痛快,甚至儿孙都不痛快。别的不说,这分女人的事情,还不是大少爷说了算,咱们要是让大少爷脸上不好看,别说今年没得分,以后怕都没的可分了。而且不光女人没了,耕牛呀什么的怕也是要被人家卡了。所以呀,这个卫生运动,它关系到将来能不能传香火,绝对是村里的第一件大事情,大家都要出力才行。你们大家谁出了多少力,有没有耍滑头,我老张是看得到的。我们大家也是看得到的。谁要是偷奸耍滑,坏了我们村的大事,到时候别怪我老张翻脸无情。”张村长接着说。

“村长,这道理我们大家都明白了。这事情绝对是不能耽搁了,不能弄坏了的。谁他妈的要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什么的坑了大家,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在这地方,又没有官府,又经常有生番,死掉一两个人,还不是常事?”一个小伙子接口道,话里的意思竟然颇有点杀气腾腾的。

“你们回去了,要跟其他人把这个道理讲透了。这不是灭不灭蚊子的事,这是事关大家的香火的事情。你们可以告诉他们,谁他妈的敢偷奸耍滑,老子认得他,老子的刀子不认得他!”张村长也露出了腾腾的杀意。

其实这也正常,在这样的一处到处都是生番的地方能站稳脚跟,还能到生番那里抢女人的村子的村长,要不是这样,倒还奇怪了。

“小武,你明天带上几个人在村里除草填坑;王三,你明天负责把烟点起来,村子里的,还有水田那边的,都归你管;宋小二,你带上几个人负责把靠村子的那篇小树林砍了。”

“几个人那里砍得完?”一个后生说。

“又不是要你一天砍完。”张村长说,“只是不要耽误了就行了。还有,你们进树林砍树的,要穿上长衣。这是刘德小兄弟交代的,一定要照着做。人家现在跟上了大少爷,又还在村里,明天干活他多半要去看,看到咱们不照着他说的做,万一在大少爷那边说点什么,咱们不就白做了吗?哦,对了,进林子之前,先用捣烂的蒿草把露出来的手呀脸呀都抹一遍。这个也要照着做,知道不?”

“放心,村长,绝对不拖咱们村的后腿。咱还想着要个媳妇呢。”宋小二回答说。

“还有白有屋兄弟,我看刘德小兄弟好像和你很熟?”张村长又说。

“我和刘德勉强算是老乡,都是河南人。只是不是一个府的。逃荒的时候也在一起当流民,后来也一起被东家招募到了台湾,来之前在一个营地里,来的时候在一条船上。所以还算是熟悉吧。”白有屋说。

“那就是患难的交情了。”张村长说,“有屋兄弟,你明天就陪着刘德兄弟,要是其他兄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就帮着说两句好话。你看如何?”

“村长,这时就交给我吧,都是一个村的,咱也要给村里出力呀。要不然还怎么在村里混?”白有屋说。

“那好,明天就这样干起来。哦,对了,李富贵,你明天能不能到河里去弄条鱼出来,咱们也得请刘德小兄弟吃顿好的呀。”张村长说。

……

有了这样的一番动员,村子里的行动倒是格外的迅速。第二天一早,刘德刚一起床就发现村子已经笼罩在蒿草燃烧冒出来的烟雾当中了,他穿好衣服,推开门一看,就看到村里正忙成一团,有些人拿着锄头正在锄野草,有些人正在担着黄土在填坑。空气中燃烧蒿草的烟味也说明,熏蚊子的事情也正在进行中。

“阿德,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旁边传来白有屋的声音。

“有屋叔。大家这就干起来了?”刘德转过头,看见白有屋从那边走了过来。

“我们其实也没起来多久。”白有屋说,“阿德,你洗漱了没有?还没吃过东西吧?要不你先洗把脸,吃了早饭,我再陪着你四下走走,看看乡亲们干得对不对。”

“有屋叔,你等我擦把脸。”刘德说,然后赶忙进了屋子,拿了个瓢,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囫囵的洗了个脸,便又出来,对白有屋说:“有屋叔,我们去看看吧。”

“啊,你还没吃东西呢。”白有屋说。

“顾不上了,大家都在干活了,我还能慢悠悠的吃东西?”刘德说。

“也好,我这里有两块饼,你拿着,咱一边走,一边吃。”白有屋递过来两块饼。

“多谢了。”刘德接过饼,咬了一口,又用含糊的声音说:“有屋叔,今天有人去砍树吗?离村子不远有一片树林是要砍掉的。”

“有呀,宋小二带着一些兄弟正在那边忙呢,要不我带你去看看。”白有屋说。

“好呀,我们一起过去。”

……

两人很快出了村子,走了不过三十来步,就到了一片小树林边上。刘德看到一群人正穿着长衣,脸上手上涂得花花绿绿的,正在那里砍树。

“小心了!要倒了!”一个砍树的人停下斧头高喊道。大家也都停了下来,望着那棵树慢慢的朝着一边歪过去,然后轰的一下倒在地上。

几个人便拿了斧头上去,削掉了枝叶,接着又有人来,将树干拖了出去。

“我们近前些吧。”刘德说。

“好啊。”白有屋说,“阿德,先到这边来,脸上手上抹上点蒿草汁液。”

刘德走上前去,看到在一个木桶里,放着大半桶的捣烂了的艾蒿,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刘德将手伸进桶里,捞起一些捣烂了的艾蒿抹在自己的脸上和手上。然后和同样在脸上和手上抹上了艾蒿泥的白有屋一起走到了小树林里。

这片小树林中的树木并不算密集,所以树下还有不少的灌木和乱草,两人从这里走过,碰动了这些灌木野草,便立刻有各种飞虫飞了起来,其中蚊子也不在少数。好在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艾蒿气味,那些蚊子都被这气味熏跑了,倒也不来叮咬他们。

“这里蚊子可真多。”刘德说。

“可不是吗,到了晚上真是咬死人。要我说,就是没那回事,这片林子也该清干净了。”白有屋回应道。

这时候已经有人把刚才砍倒的那棵树被劈下了的枝条捆成了一捆,用冲担挑了起来就往水田那边去了。水田那边也开始冒出了烟雾。

“阿德,你看怎么样?”白有屋问道。

“做的不错,很不错,完全和大公子教我们的一模一样。”刘德说道。

宋小二也已经看见了两人,正走过来,就听到这话,自然是非常高兴,便对刘德说:“阿德兄弟,你昨天教我们的东西,我们可是一点都不敢走样呀。日后您回去见了大少爷,可要帮我们村说几句好话。”

正文 第六十七章,经济作物种植园(1)

一转眼已经是七月份了,灭蚊运动还在如火如荼的展开着。台湾的各处移民村庄都整日里笼罩在燃烧艾蒿的烟雾中,就像亡灵的墓园整日笼罩在黑暗天幕之下一样(这充分说明了郑氏家族,这个后来顽固的阻碍了民族融合,并且在全世界掀起了殖民掠夺狂潮的势力的邪恶本质,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亡灵天灾。)的时候,郑森正在和刚刚赚了一大笔佣金的贝尔·格里尔斯谈一桩新的生意。

“贝尔,你知道古柯吗?”郑森问道。

“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南美洲的小灌木。我听我的朋友凯文提到过它,它的树叶放在嘴里咀嚼可以提神并补充体力,据说南美的土著在干活的时候经常会咀嚼它。”贝尔回答说。

“啊,我知道您正在为自己的环球旅行积攒资金。我愿意给你一些帮助,让您能够更轻松的进行这样伟大的事业。我正打算租下一条船,让它进行一次环球航行,船上需要一位博物学家。我想,这对您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你愿意继续接受我们的雇佣的话。您不需要承担太多的工作,只需要为我帮一些忙。而且我会根据您的工作情况付给您佣金。你看怎么样?”郑森的身子前倾,望着贝尔的眼睛,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我可以先知道,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吗?”贝尔并不是一个一听到钱,就立刻失去了理智的人,相反,哪怕他刚刚往自己的胃里倒进了一两磅的苏格兰威士忌,醉得已经分不清鸡肉味和牛肉味的区别了,但只要听到“钱”这个单词,他也能立刻清醒过来。

“这条船上面将有一些中国海员,您知道我正在培训能操作西式帆船的中国水手。这次环球航行是我对他们中的佼佼者的一次锻炼,他们将作为实习的船长和二副和泰西的船长水手们一起操控这条船。我希望您到了南美之后,能为我带回来古柯树的种子,当然有活的树苗也不错。如果有善于种植他的技术人员,包括当地土著,您也可以带一两个回来。”

“这没有问题。”贝尔说。

“还有,我从一位传教士那里知道,在南美,有一种叫做金鸡纳的树,它的树皮可以用来治疗疟疾。我想,您应该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我需要您在南美找到这东西,将它带回来。如果您能将它带回来。并且向我们证实了这正是金鸡纳,我可以给您整整四十枚西班牙金币,您看怎么样?”郑森问道。

“这种植物有标本吗?或者图画也行?”贝尔说。

“没有,那位传教士也只是听说而已,他也没有见过这东西。”郑森说,“不过他提供了大致的范围,在秘鲁一代。我想,当地的土著也许知道。”

贝尔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接下这个任务,当时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功。而且为此我需要进入南美的丛林。这很危险。所以我要求将这个任务的报酬提高一点,少将军八十枚金币如何?”

“不不,贝尔,你要价太高了。”郑森摇着头说,“你是博物学家,到了南美,就算没有我的这个任务,你也会进入丛林去看看的。这个价钱,直接到当地,都可以雇用一支探险队了。”

“但是,他们在找到那东西之后,可能将它卖给其他的很多买主。”贝尔说。

“贝尔,如果这种东西我真的能独占,那哪怕给你五百个金币都可以,但是,你想,一个传教士都知道这种传言了,如果真的有这个东西,别人一定也能找到它,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形成垄断。”郑森说,事实上也是如此,在郑森的记忆中,西班牙人用该就是在此前或者此后不长的时间里发现了金鸡纳对于治疗疟疾的作用的,而秘鲁正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所以垄断是不可能做到的。

“少将军,如果我为了其他原因进入丛林,也不会在那里待太久。多半也不会刻意去和土著打交道。和土著打交道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无论如何,你应该给我一点这方面的补偿。”贝尔坚持说。

“好吧,贝尔。你知道我一向慷慨。只要你进入了丛林,在那里面忙碌了十天以上,无论有没有找到金鸡纳,我都给你五枚金币作为报酬。不能更多了,贝尔,不要太贪心。”郑森坚定地看着贝尔的眼睛。

“好吧。那就这样吧。”贝尔看着郑森的眼睛,觉得这应该就是底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很好。”郑森笑了,“如果你还找到了其他有意思的东西,也可以带给我,说不定我会很喜欢,并且为它再给你一些钱呢。”

……

前脚送走了贝尔,郑森刚坐下,就有人进来禀告:“大少爷,去缅甸的人回来了。”

“不错,很快呀。我们出去接他们。”郑森点点头说。

这批去缅甸的人主要是去办两件事情的,第一件事情是购买罂粟种子,聘请精通罂粟种植以及收割熬制鸦.片的技术人员,另一件事情就是顺路购买妇女。

其实依照郑森的本意,他更愿意到日本去买些日本女人,或者到朝鲜去买一些朝鲜女人回来的。毕竟从中国人习惯的审美的角度来说,日本人和朝鲜人在外形上还是和中国人更接近一些,在中国人的眼睛里,她们比南洋的那些人要更漂亮一点。

只是日本如今锁国锁得越发的厉害,根本就不允许日本人出境。而朝鲜,至少目前,郑家还没有开辟出到朝鲜收购人口的渠道。

“如果我记得不错,有那么一年,皇太极杀入朝鲜,迫使朝鲜和大明断交,并成为满清的属国。”郑森突然想到,“现在朝鲜依旧是大明属国,这一战应该还没有进行。据说这一战之后,满清抢走了大量的朝鲜人口当做奴隶,其中女人应该也不会少。到缅甸的人已经回来了,罂粟是一年生的东西,到明年应该就能出鸦.片了。而且明年这时候,西式的捕鲸船也应该有不少了,加上那几条夹板船,冒充一下西洋海盗,也是没问题的了。不知道皇太极到底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到时候就可以趁火打劫,冒充西洋海盗和倭寇,顺手把济州岛抢过来。这个到可以用来养马,而且作为基地可以辐射很大一片区域。除此之外,不管朝鲜军队有多烂,满清在和他作战的时候也总会有伤员的吧?到时候也可以把鸦.片烟作为疗伤圣药出售给我大清的巴鲁图们,从他们那里换一些女人出来应该是没啥问题的吧。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总之,这些经济作物的种植必须加快了。”

这样想着,郑森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看见一个大汉正在那里等着。

这条大汉叫做洪旭,是郑森的老爹的部将,在原本的历史上,当郑芝龙降清之后,洪旭转而追随郑成功,致力于反清复明,是郑成功最重要的部将之一。这一次去南洋正是他负责的。

“洪叔叔!”郑森首先向洪旭行礼道。

“哎呀!怎敢劳少将军相迎。”洪旭也赶紧还礼说。

两人一起往里面走,郑森便问:“洪叔叔,这次的事情如何?”

“倒是不辱使命。”洪旭回答道。

“洪叔叔,我们进去再细细说。”郑森说。

两人进了屋,分宾主坐下,便有人送上茶来。郑森对那些仆役小厮道:“我有要事与洪叔叔商议,你们可以退下了。”

那几个仆役小厮便退了下去,顺手关上了门。

“洪叔叔,罂粟的事情如何?”郑森问道。

“少将军,罂粟这东西在缅甸算不得什么,到处都有。属下已经买回了四百来斤的种子,还有擅长种植此物,善于熬制鸦.片的人手也都带回来了。一共有二十多人。而且依照少将军吩咐,这些人也都能说汉话,其中有几个还是汉人。”

“不错,这事情办得好。把那些人带到我三叔那里,让他安排这些人到各个村子附近走一走,看看什么地方适合种植罂粟。”郑森道。

“属下知道了。”洪旭拱手道。

“还有采买女子的事情如何?”郑森又问道。

“少将军,南洋各国之间征伐不断,本来就有掠夺彼国女子贩卖的习惯。所以采购女子其实倒也容易。属下这一次去了六条船,买回来了四百五十二名女子。这些女人身体都还不错,只是船上装得太满,天气又热,就发生了疾病,好在处置及时,只死掉了三十一人。如今还剩下四百二十一人,都是正能生养的女人。只是样子着实不好看。”洪旭回答说。

郑森自然知道所谓的“处置及时”是什么意思。那意思就是一旦发现有人生病了,便立刻抛进海里去,免得传染。那些被买来的女子,在途中不幸生了病的,怕都是活生生的被抛进了大海的。在那个时代,跨过的人口买卖中的货物,都是如此。这还是短途,要是长途的,比如从非洲海岸到美洲,每条运输黑奴的运奴船上,都会有接近四分之一的货物会被如此处理掉。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这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文 第六十八章,经济作物种植园(2)

依照郑森的构想,台湾的社会基层的组织形式要渐渐地从封建经济的小农的村庄,转变为资本主义的种植园。虽然看起来都是在种地,但是在郑森看来,他们确是有着根本的区别的。小农的村庄是完全独立于外界的,它完全能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什么大明大清什么的都和它无关。但种植园却是非常依赖于外界的市场的,它获得收益的效率更高,同时外界的任何变化都会影响它,所以种植园天然和外界联系更紧,干预外界事物的主观意愿也更高。所以综合而言,种植园经济的组织度是明显高于传统的农业社会的。

“只是如今移民过来的那些人,一个个的还都只想在台湾重复他们在老家里被摧毁了的生活模式。好在如今他们都缺女人,这可是传统的村庄模式没法解决的大问题。一定要善于运用这一点,将台湾的那些村庄引导到种植园的道路上去。”坐在前往某个村子的马车里,郑森这样想着。

“大公子。”从车窗外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在旁边护送的一个军官的声音,“前面就快到岗西村了。”

“哦,我知道了。”郑森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拉看了看手中的那幅颇为粗劣的地图,依照地图,绕过前面的一个小山包,岗西村就该到了。

这是郑森这次巡查中最后的一个村子,也是最深入台湾内陆,地理位置也最高的一个村子。在军官的督促下,士兵们也都提高了警觉,因为这里已经是猎头生番经常活动的区域了。

不过生番并没有来袭击,一行人顺利的到了西岗村。

“阿德,你上次就是在这个村子教他们怎么灭蚊吧?”下了马车,郑森对穿了一身军服跟在旁边的刘德问道。

“少将军,就是这里。”刘德回答说,“这西岗村很不容易,一边要种地,一边要防着生番,一边还要灭蚊——不过他们还是干得很不错的。自从五月底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新的病例了。少将军你看,就在那边,原本是一片林子,隔着村子也就几十步远,如今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郑森点了点头。刘德又指着那边还在冒着烟的地方说:“少将军,那边是他们的水田,他们一直都再按少将军的部署驱蚊子呢。”

这时候,张村长他们也都站在路旁迎接了。郑森来之前其实并没有通知他们。不过因为此前他已经去过好几个村子了,所以张村长他们其实也不是毫无准备。

见到郑森,张村长带着几个人赶忙上前来向郑森跪倒行礼:“草民张三蛋叩见少将军!”

“你们都起来吧。”郑森说,“先带我进村子看看。”

张村长便站起身来,带这郑森他们进了村寨。看得出村子里还是准备的不错的,道路相当的干净,路上看不到各种粪便。郑森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另一个人说,“你看这块地方如何?”

那人回答道:“这个村子地势比较高,村子边上的那处小山包向阳的一面就很不错。”

……

几天之后,张村长得到了一个通知,他们村得到了六个女人的名额。让张村长赶紧带上人和钱,把那些女人领回来。

六个女人,对于一个有四百多个男人,而且三分之二以上全是未婚青壮年男人的村子来说,是少了一点,不过和其他村比起来已经算多的了。张村长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更让他高兴的是这样一条消息:少将军看到村里女人实在太少了,所以打算继续购买更多的女人,只是这卖人是需要钱的,这个钱总不能让少将军掏吧?所以村子里面要买老婆的,就需要自己准备好足够多的钱。

老实说,在台湾,张村长还真没有太用过钱,每年不过是把该交的粮交上去,上面也会发下一些铁器耕牛什么的,反正都算是郑家的佃户,那还用得上什么钱?村子里存粮倒是不少,但是这钱,却真是没有多少。为此张村长心里还真有些直打鼓的。

到了北港,张村长先是和一群人被安排在一个大房子里住了下来。条件很一般,睡的是大通铺,不过倒是非常干净。张村长以前也过过很多苦日子,睡大通铺倒也不会让他为难。而且他发现被安排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各个移民村的村长,其中还有不少人都是他的老朋友,住在大通铺里正好可以叙叙旧。

大家在一起谈,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关于女人的事情。一了解,张村长发现他们村分到的女人还真算比较多的。而所有的村长都一致认为,女人还是远远不够。

“嘿,我听说,只要我们自己出钱,少东家可以帮我们买。”一个人说。

“这倒是好事情,只是我们哪里来的钱?”张村长赶忙说。

“我听说少东家也收粮食,可以用粮食换钱。”一个人回答说。

“这倒不错,只是你们村的人都有很多存粮吗?”张村长皱着眉毛问道,相比其他村子,他们的粮食出产一向就不算多。

“粮食多少银子一斗?”也有人问起了价钱。

“不知道,不过,我估计不会太值钱。”有个人说。

“老.胡,你说说为啥?”

“我们刚到台湾的时候,自己的粮食还没种出来,都是东家接济我们粮食的。那时候,东家的粮食从哪里来的?从松江买来的?”

“老.胡别卖关子了,快点说!”有人不耐烦了。

“好吧,我有个兄弟,在船上干。他告诉我,东家的粮食都是在占城,也就是南洋那边买来的。占城那边虽然远,但是粮食便宜得很,装上船,运到松江,按照松江的价格出手,能赚到三四倍的利钱。东家收我们的粮食,要是价钱高,那还不如直接到占城那边去买呢。我估计,东家出的价钱能比占城的价钱稍微高一点,就是非常有良心了,毕竟从我们这里运粮食到松江,比从占城运,还是能节省出一些运费的。”老.胡慢悠悠的说。

老.胡的话让很多打算靠卖粮食来换女人的人都颇为泄气,如果粮食的价格是按汉地的价格,哪怕低一点,认真干上几年,买女人还是做得到的,但是如果按占城的价格,就算高一点,又能高到哪里去呢?这买女人的事情,怕就难说了。

“这粮食不值钱,那什么买女人呀?”

“也不是没办法。东家招呼人进山伐木,出价就不低。另外我听说东家有意在台湾种植甘蔗和罂粟,这两样东西,都比粮食值钱。”

“甘蔗我知道是啥,这罂粟是什么?”张村长赶紧问道。

“听说是一样药物。”老.胡说。

“老.胡,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有人问道。

“我比你们早到一天,就一直在这里瞎转悠,遇到我那个兄弟,他前些天跑了一次南洋,就是到那边去买女人的。这事情就是他说的。我估计呀,明天上面说不定就会和我们谈这事情。”

……

和老.胡预计的一样,第二天就有人将这批村长带去了港口那边,先是让他们抓阄分女人,这里面也没什么讲究,反正南洋女人都太黑了点,不算漂亮,而且这些女人的年龄相差也不大,都处在能生养的阶段。

张村长排在第四个抓了阄,挑出了六个女人。然后就是看其他人抓阄,一个上午,基本上都是这事情。到了下午,就有东家派人来,说是有事情要通知他们。村长们就一起集中到北港城的校场上,听一位军爷讲话。

“乡亲们,我们知道,大家如今都吃饱饭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找个女人传宗接代了不是?所以,今天呀,我老洪就和大家讲讲这个女人的事情。”

一听到是这个事情,所有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要说要个女人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能拿出银子来,还担心没有女人?”洪旭继续喊道,“只是乡亲们呀,这种田要种出银子来却不容易。所以今天我老洪呀,就来给大家介绍一些赚钱的路子。

要说来钱最快的路子,如今有两样,一样是进山去砍木头。只要愿意去,认认真真的干,一年功夫,就能挣到够买一个南洋媳妇的钱,要是干得好,干上两年,说不定,一个能说汉话的媳妇的钱都能挣出来。

第二种法子就是种甘蔗,种罂粟。我们如今高价收购甘蔗和生鸦.片。只要你们愿意种,我们可以借你们种子,而且还可以派师傅手把手的教你们怎么种。等到成熟了,我们都按预定的高价收回去。种得好的话,两年功夫,最多三年,就能挣到一个南洋媳妇的钱了。那也很不错呀,你们说是不是?而且这个法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是个长久的买卖,我们什么时候都需要这些东西。

最后一条路子就是给我们郑家当水手,当兵。只要你身体够好,当水手,当兵,打一次仗,赢了得到的奖赏银子,就够你们去买一个南洋媳妇了。不过估计那时候,你们就已经看不上那些南洋媳妇了,因为只要当兵或者当水手满了三年,我们就保证能给你们说一门汉家媳妇,纯正的汉人!这是来得最快的办法,只要一年,你就能有一个南洋小妾,只要三年,你就能有一个汉家媳妇。只要干满五年,还有免税的优待!当兵期间,家里种田的一切租子,按家里没当兵的人的一半交,当满了五年之后,就算回去了,也永远按这个比例交!你们回去之后,可以和村里的人说说。你们要了解进山伐木的事情的,可以到这边去问这边的陈光兄弟他们,想要种甘蔗罂粟的,可以去那边,问问王仁王义兄弟他们,想要当水手当兵的就简单了,你们回去让他们直接到北港这里报名就是了。都知道了吗?好了,老子就讲这些了,剩下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自己去问陈光王仁他们好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蓝鲸

理论上,郑森完全可以靠着强令,勒令某个村子种植什么作物,不过郑森却并不想这样做,因为在他看来,这样做有一个明显的问题,那就是有太多的力量要被用到维持内部的秩序上面去了。在如今这样分秒必争的时候,这似乎是一种不小的浪费。郑森觉得,台湾的那些村庄和大陆上的那些村庄天然的还是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区别的。那就是,大陆的村庄几乎是完全自给自足的,而台湾的那些村庄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他们有一个重要的东西非常稀缺,那就是女人。只要有无法自给自足的东西,自然经济就很容易被打破,哪怕这个稀缺而不能自给自足的东西是女人。缺乏女人,这些村庄就只能通过贸易来解决问题,而这样一来,就完全可以通过贸易和经济手段,使他们从自然经济的村庄变成种植园。当然,女人稀缺的状态迟早会结束,在台湾的这些移民村迟早能做到在这个问题上自给自足。但是郑森敢肯定,到了那个时候,种植园经济模式肯定已经形成了。虽然从更长的长远来看,种植园这样“落后”的经济模式迟早会被工业化淘汰。但是至少目前,对于郑家来说,它比自然经济的效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各个移民村的村长们首先选择的都是种甘蔗和罂粟,这虽然慢一点,但是相比进山砍树,以及当兵打仗什么的,似乎安稳很多。中国人习惯性的还是喜欢安慰些的选择。而且王仁王义兄弟对他们也很热情,介绍的也很细致。比如张村长就知道,在全部的村子中,他所在的村子是最适合种罂粟的。

“张大哥呀,别的村子种罂粟或者种甘蔗的话,估计要三年才能挣到买南洋媳妇的钱,但是张大哥你们村可不一样,你们村要是种这个,两年绝对就够了,还能攒下一些多余的钱来呢。要是我呀,我就干脆连粮食都不种了,全都种上罂粟,反正粮食不值钱,到东家那里,一买可以买一大堆。”

不种庄稼了,这种事情,张村长还是不会考虑的,毕竟,对于他们这些挨过饿的人来说,什么玩意儿,都不如能塞饱肚子的粮食实在。不过,听王仁王义兄弟说的,再考虑一下东家收这东西的价格,种上一些罂粟绝对是不亏本的。

不过不等张村长再多问,就又有人找上了王仁

“哎呀,王大哥呀,你看我们村适合种些啥呀?”

“老李呀,你们村呀,你们村没有旱地呀。这两样都不是很适合呀。就算勉强种上也肯定不如他们。要我说呀,你们村那边的小伙子最好是去当水手,当水手好呀,天天有鱼有肉的,而且干个几年还能免一辈子的租子,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呀。你说是不……”

总之,整个台湾的种植园化已经顺利的启动起来了。至少在郑森准备动身离开台湾的时候,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上了正轨。

……

北港码头,伏波号训练舰正挂满了旗停在那里等着郑森上船,在登船的跳板边,郑森正在和郑芝凤话别。

“阿森,你放心,你三叔别的不会,一切按你的老规矩来,萧规曹随嘛,这个我还是会的不是。你三叔我已经做好了当曹参的准备了。”郑芝凤说道。这短时间里,郑芝凤在看到郑森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年就把台湾整顿得很有一番气象了,实在很是佩服,有一次就问郑森怎么做到的。与是郑森就再次规劝自己的这位三叔多读读书,尤其是多读读史书。

“其实很多做法都是和古人学的。你看史书上面就有不少的成功的记录和失败的例子。三叔你要有空的话,什么《史记》呀,什么《资治通鉴》呀都可以多看看。有什么心得想法,我们也可以一起研究一下。”当时郑森是这样和郑芝凤说的。

结果郑芝凤倒是真的听进去了,反正北港这边也没啥娱乐的,结果他还真的看起书来了,如今《史记》虽然还没看完,但是至少萧规曹随这个成语倒是已经知道了。

“侄儿岂敢和萧何丞相比?三叔看侄儿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的,当改就要改。”郑森笑着说。

“反正台湾这边,阿森你放心,出不了乱子的。倒是你这次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再考一个头名回来。我就在台湾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嗯,那句戏文怎么说的,‘从今经忏无心礼,专听春雷第一声’。”郑芝凤笑呵呵的说。

郑森这次回去,是因为三年两次的府试的时间快要到了。听了郑芝凤的话,郑森也忍不住笑道:“多谢三叔吉言,只是三叔这句诗可不太对,这话时和尚说的,三叔又不是和尚。”

“我好不容易念了两句诗,只要是那个大概的意思就行了,哪管得这么多。”郑芝凤也得意的笑了起来,“好了,时辰差不多了,阿森你也该上船了。”

郑森听了,便向郑芝凤行了一礼,转过身,便要踩上跳板登船离去,却在此时,猛地听见后面的伏波号上传来一片惊呼:“好大的鲸鱼呀!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真是吓死老子了!”

“MyGod!”

“老天爷!”

“怎么了?”郑森的视线被身后的伏波号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便向跟着他的刘德问道。如今刘德跟着郑森,已经算是郑森的书童了,只是郑森却没有让他改姓。

“大少爷,我去看看!”刘德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船,然后一愣,接着便飞跑下来:“大少爷,三老爷,您们也上去看看吧,我们的捕鲸船拖回了……拖回了山那么大的一条鲸鱼!真的!”

郑森听了,转过头对郑芝凤说:“三叔,我们一起上去看看?”

“好!一起看看!”

两人一起登上了伏波号,就看到一条捕鲸船正在入港,在船的一侧,则拖着一条比那条捕鲸船好像都要长一截的大鲸鱼。那条灰蓝色的鲸鱼的尸体拖得这条捕鲸船都有点歪了。

“这是……这是蓝鲸!上帝呀,这条船上的水手和船长真是了不起的勇士!”杰克船长指着那条巨大的鲸鱼对郑森说,“一条蓝鲸!大海之王!上帝呀!少将军,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下,我要到那条船上去向那位勇敢的船长致敬,请他收下我的膝盖,这真是奇迹,太了不起了!这样一条庞大,快速,强悍的鲸鱼!了不起!”显然,这条捕鲸船的战果让杰克船长几乎都失控了。

“杰克船长,我们一起去欢迎他们,我对他们如何能抓到这样一条鲸鱼也很有兴趣。”郑森也说道。

于是一行人一起又下了船,向另一边的栈桥走了过去。一边走,杰克船长还在一边用激动语言赞美那条勇敢地捕鲸船,以及他们完成的不朽的伟业。

“少将军,那是一条蓝鲸!上帝呀,一条蓝鲸!它可不是那些抹香鲸、露脊鲸能比的,它不但比它们大好几倍,而且,也比它们更强悍,更快速,一条露脊鲸只能游到5节,一条抹香鲸最快只能游到10节,而这种伟大的鲸在冲刺的时候能够达到二十五节以上的速度,比这个世界上最快的船都快一倍!上帝呀,没有任何一条捕鲸船能追得上它,它能在喘口气的时间里,就把一条船甩下几公里!而且它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它能轻松的掀翻水手们的小艇,它不需要真正用尾鳍击中它,只需要用尾鳍拍打水面,激起的波浪就足以掀翻它了。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一条捕鲸船能够猎获一条蓝鲸,从来没有,哪怕是最好的水手和最好的船长,都做不到这一点,当然,如今有了,他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们应该在北港给他竖起一尊等身的青铜雕像!真是太伟大了!”

这时候,那条捕鲸船也已经在栈桥上靠好了泊位。一个军官跑过去喊道:“你们的船长呢?快下来迎接三将军和少将军!”

于是船上的人慌忙的放下了跳板,一个戴着船长帽的人从船上跑了下来。

“三将军,少将军!”那人很是兴奋的行礼道。

“唐?!居然是你!你怎么做到的!真出乎想象!干的太棒了!”没等郑森和郑芝凤说话,明显还处在兴奋状态的杰克船长先喊起来了。

杰克认得这条船的船长唐山,因为几个月前,这家伙刚刚从他的船上毕业。

“唐船长,我们想要到你的船上看看,顺便知道一下你是如何抓到这个大家伙的,可以吗?”郑森问道。

“当然,当然可以……少将军……只是船上很脏……”唐山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请唐船长带路吧。”郑森道。

唐山带头,郑森跟在后面,几个人就上了这条船。甲板上到处都是是鲜血,血腥味直扑大家的鼻子。水手们都忙作一团,有的水手正在将从下面的蓝鲸身上割下来的大块的鲸脂装进木桶,准备送到炼油的地方炼油,还有的正在用滑轮将更多的鲸脂和鲸肉吊上船来。他们发现郑森和郑芝凤上了船,便都停了下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唐船长,让他们继续干活吧。”郑森说,“另外,你来给我们讲讲抓到它的经过吧。”

正文 第七十章,蓝鲸(2)

唐山看了一眼杰克船长,颇有点欲言又止。郑森便笑道:“杰克船长是我们自己人。你不必顾忌什么。”杰克船长刚刚把妻子和儿子转移到台湾来了。这就等于是表示他铁了心的要跟着郑家干了,如今他的生活安定,收益也很不错,所以郑森觉得他没有什么背叛的理由,就算背叛,他也很难从别人那里得到更好的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唐山笑了一下开始讲起了他和这条蓝鲸的事情……

……

“猴子,看到什么了没有?”唐山朝着在桅杆上瞭望的水手喊道。

“船长,什么都没有!”那个水手的声音和着海风从桅杆上飘了下来。

“活见鬼!那些该死的鲸鱼都跑到哪里去了?”唐山狠狠地把手里的船长帽揉成一团。他这次出海已经有半个月了,却什么都没捞到,一起出海的船大多都已经满载而归了。昨天傍晚,和他一起出来的最后一条船也顺利的拖着一只露脊鲸回去了,只有他的船,还空空的在海上漂着。

“船长,我们的淡水快要不够了,最多还能再坚持三天,回去路上要走一天,我们明天就必须回去了。”大富柯猛站在一边说。

“那就节省一下,再坚持两天,后天返航。”唐山说,“这次回去了,都给老子到妈祖庙去好好上一炷香,去去晦气。唉,老柯,你说要是像那次那样,那该多美呀。那晚上正是我值班,大半夜里,船上的人除了值班的,都睡着了,船就在海上飘呀飘呀,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船砰的一下突然撞上了什么,把我吓一大跳,我赶紧跑到船边上一看,哎呀妈呀!原来是撞上了一头抹香鲸呀!再细细一看,妈祖娘娘在上,我还是以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抹香鲸,差不多有一百头,都静静地漂在海面上睡觉呢?唉,可惜,这样的好事,这次怎么就撞不上了呢?”

“那次我们盯着这么多的鲸鱼,完全挑花了眼呀,最后我们忙了一整天,拖了一条最大的回去……可惜那次之后,我们都多久没再抓到鲸鱼了?”柯猛也叹了口气。

“船长!”瞭望手突然喊了起来。

“有鲸鱼吗?”唐山问道。

“不是,是条船!在右舷那边!”瞭望手回答说。

“警戒!”唐山喊道,同时抓起望远镜走到右舷。

在这个时代的海上,船只和船只相遇往往会很危险,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海盗,甚至于很多时候,哪怕是正经的商船,如果发现你的船上没多少武装,也会摇身一变变成海盗的。

不过唐山并不是太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船现在很轻,几乎就是空船,对方也能轻松的从他的船的吃水深度上看出来这一点。这样的船,追不容易追上,就算追上了,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就是正宗海盗,都不会有兴趣去追赶这样一条船。当然必要的防备也还是要有一点的。

不过没过多久,警报就解除了,因为如今在望远镜里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条船的船帆的结构了,两根桅杆加上一根船首斜桅,除了最高处有两面横帆之外,全是软纵帆,这种风帆的配置,除了郑家的捕鲸船之外,还真没别家是这样的。

又过了一阵子,那条船越发的近了,在望远镜里已经能看到那条船的舷号了。白色的油漆在那边涂着一组阿拉伯数字:10086。显然对方也认出了他们,于是将帆降了下来,让船慢慢的停了下来。

“是李大嘴的船,妈的他几天前我们刚遇到他,逮着一条灰鲸回去,这么快就又出来了?”唐山骂道。

“你看,他们的船吃水.很深呀,难道他们又抓到了一条了?”柯猛说道。

“狗曰的李大嘴!”唐山其实和李大嘴关系不错,但这个时候,羡慕嫉妒恨的,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两条船看得越发的近了,已经可以看到对面船上的人的样子了。那边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唐山,你还是一条鲸鱼都没逮到呀!船上还有吃的没有?还有水没有?老子又抓到了一条,现在要回去了!要水不?要饭不?老子借点你!”

“草泥马的李大嘴!你才要饭,你们全家都要饭!老老实实的把水和粮食留下来,老子放你一条生路!”唐山大骂了起来。

李大嘴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然后指挥着放下了舢板,运了两桶淡水和一桶食物过来。接着就收回了舢板,升起风帆,大笑着扬长而去。

“奶奶的,这家伙这次出来才几天,居然又让他逮到了一条,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望着10086远去的风帆,唐山咬着牙骂道。

当10086的风帆消失在海平线下面之后,又是一段无聊的时光,大家百无聊赖的望着空荡荡的大海发愁。

“船长,有水柱!鲸鱼水柱!”瞭望手突然大喊了起来。

“什么?哪边?”唐山向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左舷,靠船头方向。”瞭望哨喊道。

唐山拿着望远镜冲到左舷,向着那边望去,望远镜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不过唐山并不着急,他在等着那条鲸鱼再次喷出水柱。

鲸鱼的每一次呼吸中间的时间相当长,在这段时间里,鲸鱼也许会潜入水下,望远镜里面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不过鲸鱼总会浮上水面换气的。

过了大概一刻钟,一条笔直的高高的水柱又一次出现了。而且这个水柱说明,这条鲸鱼正在向他们靠近。也就在这时候,唐山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这条巨大的鲸鱼。

“老天,真大,比我们以前见过的大多了!这是蓝鲸吧?……”唐山继续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又过了接近一刻钟,那条蓝鲸再次浮上水面呼吸,依据水柱的位置,唐山发现这条蓝鲸正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太好了!捕鲸炮,做好准备。满右舵,我们转向和它平行的方向!”唐山下令道。

唐山以前也见过蓝鲸,不过蓝鲸游动的速度比船要快得多。,除非它自己游进捕鲸炮的射程,否则,他们拿这东西几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那条蓝鲸并没有深深的潜入海下,在如今的距离上,即使不用望远镜,唐山也能清楚的看到它了。那只鲸鱼慢慢的从后面追了过来,对于海上的船只,它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很快这头巨兽就靠近到了船右侧不过两百米左右的地方。

这时候唐山已经跑到了捕鲸炮的炮位上了。捕鲸叉已经插进了炮管,在捕鲸叉后面拖着有好几百长的绳子,而在这些绳子后面,则是用鲸鱼皮制成的一个大大的浮标。在刚才,水手们已经将这个大浮标用鼓风机吹满了气,这东西膨胀得就像是一间小房子。

唐山亲自操控着捕鲸炮,他注意到鲸鱼还在靠近。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好了,就是现在!”

随着轰的一声,捕鲸像闪电一样向着那头蓝鲸射了过去。

“打中了!”船上的人欢呼了起来。带倒刺的捕鲸叉深深的射进了蓝鲸的脊背,只有最后一点尾部露在外面。蓝鲸遭到这意外的一击,剧烈的疼痛让它猛地向前一窜。小房子大小的浮标一下子被拖了下去。

蓝鲸开始下潜。它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弄伤了它,它如今只想避开可能的攻击者。

“跟着浮标,把所有能丢掉的东西都丢掉!”唐山大喊道,“它受了伤,逃不远的。”

击中蓝鲸的捕鲸叉是特制的,非常的险恶,除了有无法挣脱的倒钩之外,捕鲸叉上还有三道深深的血槽,如今蓝鲸虽然潜入了水下,但是水面上的浮标依旧标出了它的位置,而且在浮标附近也可以看到鲜红的血迹。

浮标移动得很快,虽然拖着这样大的一个浮标,但是蓝鲸游动的速度依旧比捕鲸船要快。如果这条蓝鲸没有下潜,而是直接在水面上拖着浮标跑,它也许真的能摆脱这条缓慢的捕鲸船。

但是这条蓝鲸为了躲避攻击,采用了潜水的方式,这样一来,浮标就有将近一半都被拉到了水里,这大大增加了蓝鲸游动的阻力,而且极大地增加了蓝鲸的痛苦——浮标是通过带倒刺的鱼叉固定在蓝鲸身上的,蓝鲸游得越快,捕鲸叉就越是能带给它痛苦,这一切都大大的增加了蓝鲸体力的消耗。

十多分钟后,蓝鲸带着捕鲸叉浮出了水面,剧烈的运动使得蓝鲸的血液像喷泉一样的涌出来,捕鲸叉的附近的海水都被染红了。

这次潜水使得蓝鲸的体力消耗了很多,它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追上去,再给它一下!”在刚才的时间里,水手们已经给捕鲸炮装上了第二枚鱼叉。

“不要吹浮标了,直接将绳索绑到我们的船首斜桅上面去!”如果第二次攻击之后,蓝鲸不再下潜,而是直接在海面上跑,说不定,就真的会让它跑掉。所以唐山决定要冒一次险,直接用绳子将捕鲸叉和船只连在一起。

“这样它就跑不掉了!而且真的有什么危险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自己砍断绳子。”唐山这样想着。

这一次蓝鲸浮出水面后,几乎三分钟左右就会喷一次水,喷出的水柱也已经变成了红色。

“捕鲸叉伤到了它的肺部。”唐山这样想着。

不过在几次急促的呼吸之后,巨大的鲸鱼又恢复了一些体力,它的速度又开始增加了。

“见鬼,还有一百五十步远……必须发射了,距离不会再接近了,妈祖保佑!”唐山在心里念叨了一句,然后将烧红的铁签插进了捕鲸炮的火门。

“打中了!又打中了!”水手们欢呼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一章,蓝鲸(3)

“说实话,能抓到这样的一头蓝鲸,实在是妈祖保佑。”唐山继续讲道,“当时那条蓝鲸距离我们只要再远那么一丁点,我们就不可能拿它怎么样,它的速度比我们快多了。而且如果它不是在挨了第一下之后就进行了长时间的潜水,我们就没有机会追上去再给它第二下。这样的话,它也许会拖着捕鲸叉和后面的浮标跑出我们的视野,然后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慢慢死掉,然后被一群鲨鱼吃光,而我们则什么都捞不到……”

……

第二枚AGM-84再次准确的击中了蓝鲸裸露在海面上的脊背,并轻松的击穿了厚厚的鲸脂层,牢牢地钉在了蓝鲸的体内。蓝鲸再次疯狂的发力,将本来就不大的捕鲸船拖着飞奔了起来。

唐山也好,其它人也好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捕鲸船在蓝鲸的拖曳下,船头像犁一样犁开水面,雪白的海浪朝着两边飞溅,溅起的海水甚至沾湿了捕鲸船的船帆,因为绳索拴在船首斜桅上,所以捕鲸船的船头微微的有些下沉,船尾反倒是抬起来了一点,而船首斜桅则在鲸鱼的巨大的拉力下有了一个明显的弯曲,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船长,船首斜桅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必须砍掉那条绳子!”大副柯猛喊道。

“再等一下,斜桅还撑得住。”唐山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再等一下!”

事实证明唐山的判断是正确的,蓝鲸的速度很快就衰减下来了,毕竟游得越快,它就被捕鲸叉撕扯得越疼痛。

蓝鲸慢了下来,但是它并没有死掉,甚至它依旧拖着捕鲸船继续向前。唐山判断了一下方向,鲸鱼所去的方向倒正是北港的方向。

“装好捕鲸叉,我们再给它一下!”唐山高声喊道,他知道不能给蓝鲸太多的喘息时间,他必须不断地打击这条蓝鲸,直到它彻底断气。

……

“我们将船上所有的捕鲸叉全都射到了这条蓝鲸身上。后来没有捕鲸叉可用了,我们就用普通的炮弹轰击它。整整三天,我们打光了所有的火药,这条鲸和我们一样都筋疲力尽了。如果不是在遭遇到它之前,我们先碰到了李大嘴,从他那里得到了淡水和食物,我们恐怕都要断水断粮了。这真是妈祖保佑。到了第三天中午,那头鲸总算是停下来了……”

……

巨大的鲸鱼飘在海面上一动不动,只有鲜血不停的从各个伤口中流了出来。

“它死了吗?”唐山盯着黑眼圈问道。

“大概吧,整整三天了,而且挨了那么多下,也该死了吧?”柯猛说,“要不让兄弟们划着小船过去看看?”

“好吧,让张盛带两个人过去看看,告诉他们小心点!”唐山说。

小艇被静静地放在水面上,水手长张盛带着两个水手,手持一柄长长的捕鲸枪(即使就是一种更长,更尖锐,而且不带倒刺的长枪。在过去捕鲸的时候,当鲸鱼精疲力尽,动弹不得了的时候,捕鲸船的水手就用这东西来杀死鲸鱼)下到了小艇上。两个水手划起了船桨,小艇小心翼翼的靠近飘在海面上一动不动的鲸鱼。

很快,小艇就到了鲸鱼的旁边不到一米的地方,张盛试着用捕鲸枪碰了碰这头巨鲸,不过这头鲸一动都没动。

张盛回过头,望了在捕鲸船上的唐山他们一眼,舰唐山点了点头,便举起捕鲸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刺向蓝鲸。锋利的捕鲸枪一下子就刺了进去,张盛还将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上面,这一枪刺得非常深。蓝鲸轻轻地抽搐了一下,就不再动了。

“它死了!”张盛高喊道,

“好呀!”水手们都欢呼了起来。大家开始收回射在蓝鲸身上的捕鲸叉的浮标,将蓝鲸拉到捕鲸船的旁边,然后用绳子将它和船绑在一起。

“我们要马上回去,我可不想遇到一群鲨鱼,或者是因为耽误了时间,而让这么大的一块肉变臭了。”唐山说,“让我们看看,我们在哪里……”

……

“妈祖保佑,这条鲸在死掉之前一直拖着我们朝着北港方向跑,等这条鲸死掉的时候,距离北港其实已经很近了,要不然我们根本来不及把这条鲸拖回来,只能尽可能多的装一些鲸脂回来,这头鲸大部分的肉呀什么的就都要丢掉了。所以,能不到这头鲸,真不是我们有多厉害,而是妈祖保佑,是北港的妈祖庙灵验呀!”唐山最后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嗯,”郑森点点头说,“妈祖保佑,唐船长和你的兄弟们也不错!这次你立了大功,不错!三叔,你说该怎么奖赏他们?”

“阿森你刚要回去府试,就有人抓到这样的大鲸,这是大大的吉兆呀,可见上天保佑我郑家必定发达。今科定是高中无疑了。将来说不得就要小三元接大.三.元,要当状元的了。”郑芝凤笑呵呵的道,“即是如此,这船上所有的水手都重重有赏!除了补到鲸鱼的普通奖赏之外,每人赏二十两银子!水手长再加五两,大副加十两,船长翻倍四十两!唐船长,好好干,年轻人以后大有前途呀!”

水手们听了都欢呼起来,唐山顾不得甲板上都是血,便跪倒在地道:“多谢三将军赏赐,敢不肝脑涂地报效。”

“郑将军,少将军。这是世界上第一头被捕获的蓝鲸。”杰克船长也插嘴说,“不如我们就把这条蓝鲸的骨架立在这港口以作纪念,而且这北港的名字也太普通,不如就叫蓝鲸港吧?”

郑芝凤略想了一下,便道:“说的不错,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依我看,唐船长和他的船员们还应该获得一个特权,那就是在衣服上绣上一根鱼叉,叉着一头蓝鲸。这样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大家就都知道,这是抓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鲸鱼的好汉子!”郑森也说道。

“这也不错!也行。”郑芝凤也一口答应下来。

“还有这条船,不能在只有一个号码了,就叫蓝鲸号吧!”杰克船长说。

……

因为这条鲸鱼的事情,回去的航程被整整耽误了一天。好在事情也不急,这一天里,整个北港,哦,应该是蓝鲸港所有的人,甚至就连隔着港口还有七八里地的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围观这条三十多米长,重达一百多吨的大家伙。而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郑芝龙的船队里的水手,士兵,更是过了一段天天吃鲸肉的日子。

两天之后郑森回到了安平。才刚刚进港,郑森就注意到,安平的棱堡已经初具规模了。只是依着规矩他还是要先回家拜见父亲,所以也没来得及细看。直到第二天,郑森才找了个时间,带上刘德和海大富,来到了安平堡。

“少将军,那边灰土大,您走这边。”工头赵引弓满脸是笑的陪在一边。

“这城快修好了吧?”郑森问道。

“回少将军的话,就快好了。您看,这城墙,都是用最好的三合土夯起来的,结实着呢,锤子捶上去,都捶不出个痕迹出来,结实得和镇元子大仙种人参果的那个院子里的土都有得一比了。”

“你这人倒是好口才。真是会说话。”郑森笑道。

“小人多谢少将军夸奖,小人是老实人,说得可都是真话。”赵引弓也笑道,“少将军,如今夯土的事情已经基本上搞好了,几处炮位也都建好了,就剩下在城墙上铺条石和青砖了。那边有一些也正在铺,少将军要不过去看看?”

“好,我们过去看看。”郑森也是第一次看到古时候修城墙,到也很有兴趣。

几个人一起来到了一段正在施工的城墙边。

“少将军,你看,一般来说,这城墙外面,最底下用大的条石,这样如果有人想在这里挖洞,就要先把这么大的条石挖开,遮蔽挖青砖可难多了。咱们这城也是这样,这最下面铺两道条石。不过咱们这城,谁要在这里挖条石,那简直就和找死没什么两样。在往上就铺青砖了。咱们这城墙不高,铺条石和青砖很快的。”赵引弓解释道。

这时候郑森看到有人在以大块条石上面抹上了一层砂浆,然后另外的几个人一起动手将另一块条石压倒了砂浆上面。

“你们的砂浆加了糯米的吧?可不要偷工减料哟。”郑森笑道。

“少将军,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说各位大人都盯着,小人有几个脑袋,敢做这等事情?”

郑森听了,只是笑笑。几个人离开了那段正在施工的城墙,上到了城堡中心最高的一处平台。从这个位置能够将整个的城堡和附近很大的一片区域尽收眼底。

“这样一座城堡,一旦建成,只要守卫者够坚定,只要海上不被切断,至少在目前,这座城堡应该没有谁能轻易攻克。哪怕他是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建胬。如果历史不发生大的变动的话,还有九年多,这里就该迎来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借刀杀人

1636年四月,郑森顺利地通过了院试,只是并没有像郑芝龙他们期待的那样再拿一个案首回来,因为郑森在文字上的功夫实在是不够,以试帖诗为例,他的诗歌也就是四平八稳,音韵无误而已,虽然没什么大的问题,却也不见亮点。至于他的文章,虽然大宗师觉得他立意极深,鞭辟入里,怎奈文字上也没什么亮色,所以如果拿来做院试的案首,怕是不能服众。不过却也还是将他的名次放在前十名之内,保证了他的一个廪生的地位。

然而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台湾那边居然又出了事情。首先是荷兰人和当地土著发生了冲突,一位传教士一不留神,遇到了出草,也就是外出猎头的生番,结果脑袋被人家拿去做了纪念品。为此荷兰人向当地最大的土著组织之一的萧垄社发起攻击,并顺利击破了萧垄社。

紧接着郑家在阿里山南坡的伐木场遭到了生番布农人的袭击,大概二十多个伐木工人丢掉了脑袋。据说布农人发起这样的袭击,是因为他们认为郑家砍伐“神木”的行为得罪了山神,而他们砍伐青冈树更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生活。

袭击发生后,郑芝凤立刻下令出动军队对这些生番进行打击。不过打击的效果却并不理想。台湾的地形限制了部队的规模和作战的方式,虽然郑家的军队一口气烧掉了附近的好几个布农人的村落,但是他们真正干掉的布农人却相当有限,相反,因为布农人的袭击,以及各种疾病什么的,他们倒是又损失了两百多人。这损失也不算大,但是布农人的袭击总是没完没了,让郑芝凤颇有点“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的感觉。于是从五月份起,郑芝凤就不断地给郑芝龙来信,要求“战术指导”。

郑芝龙当年也和那些生番打过交道,知道这些家伙不好对付。只是如今他也正忙,去年他就像原本的历史上一样彻底的干掉了刘香,而且相比历史,他家的老二也没有战死。因为这个战功,上面正在研究是不是提拔他当总兵。如今郑芝龙正在努力的为此跑门路。所以他自己是不可能去台湾帮老三的了,至于他们家老二,郑芝龙觉得这样的局面,郑芝虎估计也没什么办法,让他去弄得不好,还能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于是刚刚考得了一个廪生身份的郑森就再次被派往台湾。

……

“让我们的人在丛林里和布农人捉迷藏,无论怎么玩,我们肯定是吃亏的一方。三叔,我们现在不能这样干。”在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情况之后,郑森这样对郑芝凤说。

“那你说怎么办?”郑芝凤问道。

“在伐木点加强戒备,木料运输的线路上的一些关键位置安排一些防御设施。那些布农人,在森林里打游击还行,强攻什么的,就一塌糊涂了。我们要让他们将他们的短处暴露出来。”郑森说。

在说这个的时候,郑森忍不住想到了当年日本鬼子在中国是如何对付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的呢?当年冈村宁次,嗯,就是那个长得很像黑藤太君的老鬼子,在抗日根据地是怎么做的呢?郑森如今也没有百度可查,他只隐隐约约的记得,好像是什么“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的“囚笼政策”吧。

当然,在这里郑森的记忆出现了错误,“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的“囚笼政策”的提出者并不是冈村宁次,而是他的前任多田骏。而且在台湾的森林里,至少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铁路公路什么的,只有沿着溪流的小路而已。不过在关键位置造碉堡,建炮楼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其实当年日本鬼子在中国建造的那些炮楼如果放到欧洲的作战环境中,哪怕是和游击队打,也简直就和找死一样,比如德国人在巴尔干和铁托的游击队也打得很起劲,但是德国人就没有弄出鬼子式的高大的炮楼。因为铁托的游击队手里,一样有的是能把炮楼送上天的玩意儿。(铁托元帅的游击队中不仅有迫击炮,步兵炮(也就是李云龙打县城的时候用的那东西),反坦克炮,甚至还有坦克!)然而当时的中国是个落后的农业国,中国的正规军的装备水平都比不上铁托游击队,至于土八路的游击队,更是连机枪都没有几挺,还真拿炮楼什么的没啥办法。

“在缺乏攻坚能力上,那些土著倒是和土八路有点像。”郑森忍不住的把自己放到了日本鬼子的地位上。

“三叔,我们沿着道路,每隔一段距离建造一个碉楼,驻扎十来个士兵,再配上一两只猎狗。如果猎狗不够用,鹅也可以!这样一来那些布农人就很难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袭击我们。如果硬碰硬的来,他们根本就不足为患。”郑森这样说道。

土八路能在装备和日本鬼子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坚持下去,并且不断壮大,首先是因为土八路有着近乎逆天的组织度。郑森可不相信布农人能有这样高的组织度。他们如果有这样的组织度,哪怕手里只有木棍,他们也早就统一台湾了,甚至都该成为殖民者了。

另外土八路的身后,由数以亿记的人民的支持,布农人的人口其实相当有限,渔猎的生活方式本来就无法支持很多的人口。所以布农人应该是对付不了这样的战术的。

“这样做倒是个办法,只是还是被动了一点。”郑芝凤还是有点不满,“那不是只能等人家打上门来了?真是不爽!”

“哈哈,三叔,你这话倒像是二叔说的。”郑森忍不住笑了,“主动出击这种事情,我们还是先找人家干比较好。三叔你可听说过以夷制夷?”

“以夷制夷?”郑芝凤还没明白。

“三叔还记得我给你说到过的鸦.片的副作用吧?”郑森道。

“你是说上瘾?”郑芝凤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们先向其他的生番出售鸦.片,让他们上瘾,然后再让他们用布农人的人头来换鸦.片。”郑森笑眯眯的说。

“他们要是随便杀个别的族的土人,拿着脑袋来换鸦.片呢?”郑芝凤的脑袋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

“我们管它杀的是谁呢。”郑森道,“哪怕是荷兰人,只要不是我们的人,我们也一样见脑袋给鸦.片!他们如果相互乱杀,对我们难道不是好事情吗?反正都是些生番,不管谁死了,都是好事情!只有死了的生番,才是好生番嘛。”

“这话不错。‘只有死了的生番,才是好生番。’说得好,就这样干。不过他们真的会为了鸦.片就这样做吗?”郑芝凤显然对鸦.片的效果还不是很了解。

“会的,肯定会的。”郑森冷笑道,“鸦.片这东西,嘿嘿……”

……

虽然时常冲突,但是台湾的汉族移民和当地土著有时候也会有一些贸易的。一些生番也会用他们猎取到的动物皮毛什么的换取汉人的布匹、酒、以及其他的一些小东西。在北港附近,就有这样的一处进行易货贸易的市场。

达拉奥带着几张鹿皮,来到了市场里,他打算从汉人这里换一些烈性酒和药物——猎人们也是经常会受伤的,而在处理这些情况的时候,烈性酒和药物都是至关重要的必需品。除此之外,再来的烟叶就更好了。

达拉奥认得一个叫做吴京的汉人,他卖给他的烈酒和药物都很实在,不掺假,所以达拉奥直接背着皮子就进了吴京的小店。

“吴,我有鹿皮,很好的,都很好,换酒换药。”达拉奥用不太熟的汉语说。

“好的好的。达拉奥,我这里有些新东西,你看看不?”吴京慢悠悠的搬出一堆药物出来。

“这是什么?”达拉奥一眼就看见了一种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黑褐色的膏状物。

“这叫福.寿.膏,是包治百病的神药。不管是拉肚子,还是头疼脑热,身上不舒服,只要用上这个,立马就好。”吴京回答说。

“这个这么好?怎么用?”达拉奥问道。

“和烟草一样,吸的。”吴京说,“不过吸它有一套专门的工具,我拿给你看看。”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套简装版的烟枪和烟灯。

“你可以试试。”吴京说。

……

老实说,第一次吸福.寿.膏给达拉奥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他甚至觉得有点恶心想吐。不过,想想第一次吸烟叶的时候,他的感觉也不太好,后来却喜欢上了,再加上这东西是药物,药物让人不舒服的多的去了,很多药物简直能把人苦死呢。达拉奥觉得吴京一向是个可靠的人,从来没用假话骗过自己,他说这东西有效,那就一定有效。于是他就将几张皮子交给了吴京,换了一些烈性酒,还有几块据吴京说,可以代替所有其他药物的这种叫做福.寿.膏的神药回去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趁火打劫的“泰西海盗”

半个月之后,达拉奥再次来到了吴京的小店。

“吴,那神药,你还有吗?”一进门,达拉奥就喊了起来。

“有呀,当然还有,怎么样,很好用吧?”吴京笑嘻嘻的说。

“很好,你说话很真的。”达拉奥竖起大拇指说,“那神药比以前的药好,社里人多,用完了,再换点。”

“这么快?”吴京做出了吃惊的样子,然后又对达拉奥说,“达拉奥兄弟,有句话我可要提醒你。我们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是药三分毒’,这福.寿.膏虽好,但也毕竟是药物,可不是粮食,不能没事拿着吃着玩的。吃多了,不好的。”

“我不吃,我只吸。”达拉奥说。

“吸多了,也不好的。药这东西,只有治病的时候才好用,没病乱用,说不得就得弄出病来。”吴京说。

“吸多了,会有什么不好?”达拉奥问。

“我不知道。”吴京很老实的说,“但是只要是药,就不能多用。”

“好了,我知道了,这里有十五张鹿皮,先给我换一些神药吧。”达拉奥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又过了半个月,达拉奥又来到了吴京的小店。

“吴,那个药你能借点我不?等我有了皮货,再还你。”达拉奥的声音小了很多。

“达拉奥兄弟,我也是小本生意,是不能外借的。而且没有皮货,我就换不到钱,换不到钱,我也换不回药材,你说是不是。这真不是我不肯帮忙。要不,你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可以换钱的,拿到别的店里,换了钱再来买吧。”吴京依旧是一副诚恳的样子。

“除了皮货,这山里还有什么能换成钱的?”达拉奥问道。

“多了,木材、草药,嗯,还有布农人的人头也行?这个最值钱。”吴京回答说。

“布农人的人头?”达拉奥问道。

“听说布农人和郑家人打起来了,郑家的人出钱买布农人的人头。一个五两银子呢。”吴京说。

达拉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所在的社(部落联盟)和布农人本来就不太对付,经常相互出草,(渔猎能承载的人数是相当有限的,所以各个渔猎部落之间经常相互袭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在非洲草原上,食肉动物们会找一切机会袭击另一群食肉动物的幼崽一样。)砍布农人对达拉奥来说算不得什么。而砍了他们还能用来换神药,甚至一个人头还能当好几张上好的鹿皮用,这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哪里可以换?”达拉奥急迫的问。

吴京本来打算告诉他往右边一转,走个五十步左右就到了,但是想想,估计达拉奥是分不清左右的,便将他拉到店门口,朝着那边一指道:“看见那个大房子了没有?就在那里!只要拿人头就可以换钱,然后拿着钱,就可以想换什么换什么。”

“这样呀,那我先去看看。”达拉奥说。

……

“阿森,你的这些招数真不错。”郑芝凤很高兴的说,“最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布农人来捣乱了,从其他生番那里,我们拿到了四百多个人头,都是生番的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布农人的,但是从布农人这一阵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来看,这里面的布农人估计绝对不少。真没想到这些生番为了那个‘福.寿.膏’居然这么卖力。”

“三叔,这‘福.寿.膏’一旦上了瘾,就极难断掉。这东西原本是从大食那边传来的。当年大食那边有一个教派,专门出杀手死士,刺杀各种高官国王。三叔你也知道,这种刺客,只要行刺,无论成败,肯定是没法活着回来的。所以这些刺客往往在行刺的时候,嘴里就含着毒药,行刺之后,无论成败,立刻服毒自杀。三叔,你也知道死士何其难得。当年太子丹要找个刺秦王的死士,在荆轲身上,花了多大的精力。而这个教派,却能一批一批的出这样的死士。三叔你知道是什么缘故?”郑森问道。

“难不成,和这福.寿.膏有关?”郑芝凤道。

“就是呀。”郑森说,“那些个刺客其实都是这东西上了瘾的人,一旦没了这个,顿时浑身难受,据说就像一万只蚂蚁钻进骨头缝里叮咬一样。真是比死了还难受。他们教派的老大,平时让这些人吸食福.寿.膏,等他们出了幻觉,感到舒服了,就骗他们说,这就是为教派牺牲后去的天堂。而如果拍他们去行刺,谁不愿意,就停了给他们的福.寿.膏,让他们痛苦不堪,便告诉他们,这就是地狱的永罚。若是不听老大的,就会身坠地狱。于是那帮子教徒们自然就浑不怕死,成了死士。”

“这么厉害?”郑芝凤吃了一惊。

“这东西一旦上瘾,对身体伤害很大。所以咱们自己的人可一定要管牢了,断断是不能让他们染上这个的。谁要敢吸这个,立刻就要从队伍里赶出去。谁要向我们的人买这个东西,就杀他全家!此外,所有的销售渠道都要牢牢的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里。”郑森恶狠狠地说。

……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份,这时候从北方传来消息,说是刚刚称了帝,并且把国号从“大金”改成了“大清”的黄台吉,派遣兵马,再次杀入京畿,连续击破明朝军队,再次掳掠大量人口,天下震动。

郑森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就找到郑芝凤商量。

“三叔,建胬再次入寇京畿,这事三叔可知道?”郑森问道。

“这我自然知道。”郑芝凤道,“阿森呀,大明朝这阵子可真是不顺。去年花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把那些流寇压下去了,如今建胬又来这么一下子。我大明损兵折将,各地勤王的兵马损失也都很是不小。我怕这流寇又要死灰复燃了。唉,自从汉朝之后,这天下的朝代就都只能有三百来年。如今我大明也已经有快三百年了……唉,每次流寇一起,朝廷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或是招安,或是镇压下去,结果建胬就杀过来了。等到好不容易,建胬退了,这流寇就又起来了。朝廷不得不两头忙,整日拆东墙补西墙,花的钱像流水一样,结果却……唉,我看呀,这大明朝怕是迟早要完呀!”

这话一说出来,却把郑芝凤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四面看看,然后向着郑森笑道:“刚才喝了点酒,就胡说八道起来了,倒是要让你笑话了。”

“三叔这话也不是全没道理。如今对我大明真是一道坎呀。天灾这么重,又正好遇到建胬,朝廷拿不出钱来救济百姓,这百姓没饭吃了,哪还有不去抢不造反的。所以大明要度过这个坎,最重要的是要让老百姓有饭吃。如今我家在大明为官,既然当着大明的官,就要为大明分分忧。我家前一段时间引入了不少的流民,这也算是为大明出了一份力。要不然,这些流民定然不甘心就这样饿死,大批的流民,就像是一大堆的干柴,只要有一个火星,就会燃烧起来。如果我们没把他们带到台湾来,只要有一个流寇在他们旁边喊一声,他们怕是立刻就都变成了流寇。如今大明的确危险,但若是能挺的过去,未必不能如汉朝那样中兴。如今建胬在京畿这么一闹,京畿一定残破不堪,没饭吃的流民遍地都是。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去买些流民回来。”

“这事情想想是好,只是运作起来并不方便,从北方运虽然让流民少了路上流浪的距离,身体会好很多,但是我们在北方并没有多少门路,二来我们的船跑那么远,却没有一处我们控制的港口,也很是不方便。”

“港口的事情,倒也不是没办法。”郑森说,“我就知道一处港口不错。我们完全可以把它拿下来做中转站。”

“哪里?”郑芝凤问道。

“高丽的济州岛。”郑森说。

“啊?”郑芝凤吃了一惊道,“可是高丽是我大明的属国,乃是不征之国呀。我们怎么能动他?”

“谁说我们要动他?倭寇和泰西人要抢济州岛不行吗?”郑森笑了起来,“倭寇不是问题,我们手中有的是日本人。至于泰西人,我们手上现在有一大堆的泰西样式的船,泰西水手也不少。我们让老杰克带队,去把济州岛占下来,又有谁知道是我们干的呢?而且有了这个岛,将来北方要有什么事情,我们郑家也才插得上手。”

“你的意思是?”郑芝凤越发的惊疑了。

“如今的形势,大明若是能中兴,自然免不了要打仗,这对我们家就是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若是搞得好,绘图凌烟阁也不是做梦。未来的用武之地,多半在北方,我家的力量却在海上,若是没有济州岛这样一个基地,将来那什么立功?”郑森解释道。

郑芝凤用很是怀疑的眼神望着郑森,过了一会儿才说:“预先做好准备也是好事情。不过这事情太大,你得得到我大哥的允许才行。”

正文 第七十四章,趁火打劫的“泰西海盗”(2)

反正最近台湾也已经基本安定下来了,所以郑森也的确可以离开台湾回去和他父亲就这一问题,甚至是更重要的将来的战略方向问题来进行一下讨论了。

……

“听说你想要让我们的那些泰西船冒充荷兰人把济州岛抢过来?”郑芝龙问道。

“是的,父亲。”郑森回答说。

“你是怎么考虑的?”郑芝龙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这样问道。

“爹爹您觉得大明如今的状况如何?”郑森并没有回答前面的那个问题,而是这样问道。

郑芝龙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在政治判断方面,郑芝龙并不擅长,但是大明如今状况不好,这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

“你说说你的想法吧。”郑芝龙最后还是这样说。

郑森便趁机道:“爹爹,你看自从汉朝之后,历朝历代,基本上都只有三百年左右的天命。这是为什么?其实原因简单,因为自从汉朝之后,华夏的领地范围就基本确定了。世上适合种庄稼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我们的了。只是爹爹你想,若是一对夫妇有三十亩地,这日子肯定不错了,但是这对夫妇有两个儿子,这也已经算少的了不是?到了儿子这一代,就只有十五亩地,日子就紧巴巴了,每个儿子要是都有两个儿子长大,再一分,这日子会很难过了。我大明承平二百余年了,人口是太祖时候不知道多少倍了,能耕种的土地却名没有增加太多,自然吃不饱饭的人就多了,一旦遇到天灾,就很难不出乱子。

其实出了乱子,也未必解决不了,无非是大乱大治,就像汉朝,有了王莽时候的大乱,天下人口损失了十之八九,光武中兴之后,大家就又都有地种了,汉朝才又有了两百多年的国祚。如今我大明也到了这时候。前年去年中原各路军马协力,流寇虽然没有根除,但也消灭大半了。若是这势头能持续下去,大明中兴就在眼前。然而今年建胬却来了这么一手,破关而入,大掠京畿,我大明勤王之军损失惨重。这样一来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压制流寇了。而且要重建这些军队,就又要花一笔大钱。这些年饥荒连连,征战不休,我估计大明的国库里怕是根本就没什么钱了,这样一来就免不了又要加税,这一加税,就会有更多的人活不下去,这么一来,流寇只怕立刻就能死灰复燃。然后就算朝廷拼命镇压下去了,建胬又来这么一手,朝廷前面的事情就又白干了。这样一来,在中原一带,其实已经是一个死局了。”

“那照你这意思,大明难道气数已尽?”周围也没别人,所以郑芝龙直接就这样问道。

“还早,北方虽然是死局,但江南还算安定。如果圣上能迁回南京,或者使太子镇南京,这局棋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最不济,也能保个南宋的局面。”郑森说,“只是当此变局,我家也要早做准备。”

“你觉得我家应该如何准备?”郑芝龙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

“那要看朝廷如何做了。”郑森回答说,“爹爹,我家的力量和优势都在海上。孩儿觉得,就算天下崩坏,我家怕也是没有逐鹿天下的力量。若是乱生异志,反而是自寻死路。如果朝廷南迁或是使太子镇守南京,那我们就尽心辅佐。今上志向颇高,定不能忍偏安之局面。到时候,必有北伐之举。到那时,我家也可以沿海而上,为大军保障粮草,北伐若成,我家自然有大功,到时候富贵传家自不待言。若是北伐不成,我家海上无敌,北方沿海之地,尽可登陆袭扰敌手,有我家在,敌人便不能全力南下,如此,我家自然也是国家柱石,富贵也不需言。若是朝廷不能决断,天下大乱。我家也能先静守自保,等大局将明的时候,再择明主而依。”

郑森说出的这个计划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当然知道,在政治正确的压力下,明朝是做不了南迁的事情的。而他也绝不是那种没有野心,只想当个功臣的人。只不过他知道郑芝龙并没有这样的大志,如今只想平平安安的保住家产。所以郑森才这样回答。他觉得自己的画出的这些前景,应该是符合郑芝龙的心意的。

“你倒是想得长远。”郑芝龙说道,语气很是平淡,不见喜怒,“嗯,那你为何想要拿下济州岛?”

“回禀爹爹,济州岛位置极好,若是控制在我家手中,用以囤积物资,我们就能在北方随时投入一定的力量来进行干预。而且孩儿觉得冒充荷兰人去干这事情,也能让朝廷感到海上的威胁,如此自然会更看重我家。”郑森回答说。

“可是如果朝廷……”郑芝龙依旧有些犹豫

“朝廷如今断断是没有力气管朝鲜的闲事了。至于朝鲜水军……呵呵。就凭我们的那几条夹板船加上捕鲸船,想怎么灭他们就怎么灭他们。”郑森忍不住笑了起来。

朝鲜在李舜臣那会儿,水军还算有些战斗力,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败坏得一塌糊涂了,根本就不堪一击了。

“而且将来甚至还可以冒充泰西人,逼迫朝鲜开国做买卖。朝鲜的木材、人参、皮货什么的也都很不错的。此外,我们还可以向他们出售棉布什么的,也能赚一笔。”

“只是这事情,可不能让人家知道是我们做的。这保密一定要做好。”郑芝龙说道。

听郑子龙说出这样的话,郑森知道,郑芝龙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计划了。说起来郑芝龙这人也有意思,虽然政治上没什么野心,但是在涉及到赚钱的问题上,却格外的胆子大。

“阿森,你觉得让谁管着那个岛比较好呢?”郑芝龙问道。

“爹爹,孩儿觉得让李国助去倒还不错。”郑森道。

“李国助?”郑芝龙望着郑森。

“李国助已经没有自己的人马了,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的。而且,他以前和荷兰人有勾结的记录,让他去,冒充起来更像。而且以他和爹爹的恩怨,就算出了什么事情,被人发现了,甚至于他反水了,他指责爹爹的话,又有谁会信呢?”郑森解释道。

“嗯,这件事让为父再好好想想。另外这事的准备也要做好保密。”郑芝龙说。

……

一转眼已经是年底了,这一年的年底却并不平静,在阿济格帅十万八旗兵破关劫掠京畿之后,到了年底,黄台吉又亲自率领十二万大军入侵朝鲜,朝鲜军队一触即溃,满清军队仅仅用了十二天就长驱直入,杀到朝鲜的王都。

不过这些事情,和生活在济州岛的朝鲜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反正,满清胡胬也不会漂洋过海打到这里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是怎么过。所以一大清早,朴德欢朴德猛兄弟就照例登上了济州城附近的一个烽火台,他们兄弟两个如今都是官府的奴隶,但是当年他们也曾当过少爷,他们的老爹朴昌范当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后来因为卷入了政.治.斗.争,被人抓了个贪赃的罪名砍了头,他们兄弟也就被贬黜为奴仆,流放到了这里。

朴德欢兄弟每天要做的事情倒也简单——守着这座烽火台,监视海上的动静。这是一个无聊的事情,很多时候,一整天都不会看到海上有什么东西。很多年前,倭寇倒是时常来袭,所以朝鲜人在这里建起了一座烽火台。不过自从德川家开始一步步锁国,这里已经好几十年没见过倭寇了。所以朴德欢兄弟每天也就在烽火台上面坐着晒晒太阳,顺便讨论一下谁家的女人什么的,虽然他们讨论的这些女人,基本上都不是他们能觊觎的。

“要说漂亮呀,要我说还是李大人家里的那个李万姬小姐漂亮,整个济州岛,都没人能和她比的,就是在京城,也没几个比她漂亮的。”朴德欢说。

“李万姬小姐?她现在才刚11岁吧?这么小,谁知道将来长大了怎么样。不过就现在看,还真是个美人坯子。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朴德猛说。

“反正无论如何轮不到我们的。人家是官家小姐。”朴德欢叹了口气,将嘴里咬着的一根草棍吐在地上,又用脚碾了一下。

“当初大人不出事,我们还不一定瞧得上他呢。”朴德猛压低声音,恨恨的说。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朴德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哎,德猛,你觉得金三顺怎么样?”

“金三顺?那张脸看着你不做噩梦?”朴德猛说。金三顺的老爹也是官府的奴隶,奴隶的女儿自然也是奴隶贱民。从身份上来说,这个倒是更门当户对一些。

“反正晚上吹了灯,女人嘛只要有个……”朴德欢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喊了起来:“德猛,你看,你看,那边,那边好像来了好多船!”

正文 第75章,趁火打劫的“泰西海盗”(3)

朴德欢兄弟呆呆的望着那些大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依照规矩,这个时候他们似乎应该点起烽火来。

“德猛,快,快把烽火点起来。”朴德欢喊道。

“好……大哥,怎么点?”朴德猛刚准备点烽火,突然又停住了。济州岛已经几十年没有遭到过袭击了,这烽火台也有好几十年没点过了,武备松弛之下,结果……结果烽火台上原本的火台烟筒都早就坏了,而且烽火台上也根本就没有用来点烟的东西。

“快快去找些能烧火的东西,什么都行。”朴德欢喊道。

兄弟两个连滚带爬的从烽火台上跑了下来,四处找能烧的东西。只是这海滩上也没什么树木杂草,找了一会儿,两人也不过找到了几小块树枝而已。眼看着那些船越来越近了,朴德猛道:“来不及了,先不管那么多,先把这点东西点上,然后我们就跑回济州城报信。”

两人又花了半刻种,总算是把火点起来了,只是这火并不大,烟也不浓,不高。估计济州城那边就是看到这烟了,也不会想到这是烽烟吧。

“好了,跑吧!”反正火已经点燃了,朴德欢就提议赶快转进。要是来的是倭寇,那他们两个还留在这里不是等死吗?虽然倭寇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然而倭寇的形象在各种传说中反倒是越发的恐怖了,什么倭寇都长着血盆大口,喜欢生食婴儿,不喜喝水,但凡口渴皆喜饮人血之类的传说倒是越来越深入人心。所以朴德欢朴德猛可不敢留在这里抵抗倭寇。

……

“朝鲜人还是这样无用!”放下望远镜,龟田小次郎撇了撇嘴,“连个烽火都点不好。真是没用!”龟田是个天主徒,日本禁止天主教之后,龟田从日本跑了出来,就加入了郑芝龙的队伍,因为刀法出众,被编入到了跳帮夺船的队伍里跟着郑芝虎干,后来在几次海战中悍勇敢战,立下了一些功劳,便被提拔为小队长,带领一帮身份和他类似的日本人。还有了一个猪头小队长的诨名。(日本没什么别的猛兽,最常见的猛兽只有熊和野猪,所以在日本,被称作猪头,其实是夸耀他的勇猛的。)

这时候船队已经靠近到济州岛附近了,抢滩已经要开始了。考虑到港口码头上怎么着也是有一定的防御的,所以从海上入侵从没有直接冲到人家港口里面去登陆的,一般的战法都是找个沙滩先抢滩送一批人上去,同时舰队封锁对方港口,然后再海陆夹击拿下港口的。

尖利的哨子声响起来了,一条条的小艇被放下了海,猪头小队长带着自己的小队上了第一批小艇。这时候海上也没什么大的风浪,对面岸上也没有任何防御火力,水手们摇动船桨,将小艇划向岸边。

依照计划,猪头小队长要带着他的小队首先去占据附近的制高点,猪头小队长四面看看,这附近的制高点也就是那个烽火台了。小艇刚刚靠岸,他就一下子跳进膝盖深的海水里,拔出刀,大喊一声,就带着一船的日本兵向着那个烽火台前进。

事实上在放下小艇前,龟田就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朴德欢朴德猛兄弟从烽火台逃走的情景,所以龟田估计这个烽火台里估计也没什么人了。不过在登上烽火台的过程中,龟田还是非常谨慎的。一切都和他预料的一样,烽火台上早就没人了,甚至于就连火都快要灭了,朴德欢朴德猛兄弟不过找来了一点点小树枝而已,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全烧完了,只剩下一点余火而已。

“朝鲜人真是没用,点个烽火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龟田收起刀,走上前去,解开裤带,掏出某个东西浇灭了余火,然后对手下说:“都把眼睛放亮一点,注意有没有朝鲜人过来。等其他人上来了,我们就到济州城去。我们大家一定要更努力,要第一个登上济州城的城墙!”

周围的人也都回答道:“哈伊!”

……

从烽火台到济州城还有差不多二十多里,朴德欢朴德猛兄弟先是一阵猛跑,跑了没多远就完全没了力气,加上每日里也都没吃饱过肚子,体质也不行,这时候已经完全跑不动了,只能走几步歇一下的向着济州城方向慢慢蹭。

“大哥,我……我……走不动了。”朴德猛说,“咱们歇一下吧。”

一边说,朴德猛就一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不能歇……要不会被倭寇……被……倭寇抓住的……”朴德欢也喘不过气来了。

“倭寇……没那么快的。不歇一下,就要死了。”朴德猛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就再……再歇一会儿,……然后就走……”朴德欢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很疲惫的时候,反而不能坐下来休息,一旦坐下来休息,很长时间之内都动弹不得了。两人自然也是如此,虽然理智提醒他们,必须起来马上走,但是他们就是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他们也没坐下来多久,突然那边道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朴德欢知道大事不好,赶忙拉住弟弟,勉强爬起来就向往前跑。就听着后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似乎有人发现他们了,朴德欢顾不得两腿酸软,就想跑起来,只是脚底下突然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顿时一头栽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只手按住了,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到弟弟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也被几个梳着奇怪的发髻的家伙按倒在地。

……

济州牧李真卿刚刚得知了有倭寇登陆的消息,这消息并不是靠着朴德欢朴德猛兄弟点燃的所谓烽火知道的,他们点出的那点烟,直接就被无视了。而是一条出海的渔船,见到了海寇们的船队,赶忙退回来禀报的。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李大人感叹道,他知道如今李朝朝廷绝对是拿不出力量来帮助自己的。而且就算有也来不及。不过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决断,下令点燃烽火,召集军队和各地义兵准备抵抗倭寇。

当年倭寇时常来袭的时候,朝鲜在济州岛上还是保持了一支相对不错的军事力量的,总计有正式的军队一千五百多人,当然因为要分别驻守三座城池,所以能够用于机动的部队大概也就五六百人。而到了现在,因为几十年没有倭寇了,兵备就免不了有些松弛,结果就是吃空饷的状况日益严重,如今这济州岛上,账面上的正规军还是有一千五百人,但这只是账面上的数字,真正的人数至少要少三分之一,能够用于机动的兵力自然也减少了,如今能够机动的兵力大概也就三百人左右,一般来说,在野战中对付五个十个的倭寇应该还是能做到势均力敌的。

不过济州岛抗倭一直以来主力就不是李朝的正规军,而是当地老百姓组成的“义兵”,这些“义兵”虽然装备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在保卫自己的家人和家产,至少在战斗意志上比李朝的正规军要强不少。但是最近这些年,岛上的收成一直不好,结果很多人口都外流到半岛上去了,人口减少了,义兵的数目自然也下降了。李州牧估计,如果上来的倭寇只有一两百人,那正规军加上义兵,还勉强可以一战,如果超过了两百人,那就只能据城而守,待敌自退了。

……

第一个遭到攻击的地方并不是济州城,而是距离济州城不远的港口。这个港口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渔港而已,不过自身的天然条件不错,很容易就能加以扩建,所以这里就成了“西洋海寇”和“倭寇”的联合舰队的第一个打击目标。

龟田带着他的人已经来到了港口附近,正在做攻击前的休息。朝鲜人的这个渔港还有一些当年抵抗倭寇的时候残留下来的工事——一个不算太大的寨子。

“这个寨子的位置很不好。它太靠近海岸了。海水涨潮的时候,战船几乎都能开到它的寨墙下面。而且刚才我们靠近寨子看了一下,那上面也没有火炮,那些朝鲜兵看见了我们,也只是那火枪乱打了一下。上面吩咐了,再过一会儿,海水涨潮了,我们的船就会靠过来一点,他们先开几炮,在寨墙上打开一个口子,然后我们就杀进去,消灭那些朝鲜人!”龟田对着手下士兵们说,“朝鲜人都不能打仗,他们的兵——刚才你们也看到抓到的那两个家伙了——他们都吃不饱饭,没有力气,根本打不了仗。但是我们就不同了,这半年来,我们天天吃的是什么?要是打这种兵,我们都不能一个打十个,我们还好意思吃这些鲸肉吗?”

他手下的那些日本雇佣兵也都纷纷点起了头,以前在日本的时候,他们平时,就是想要吃一个饭团都艰难,很多人的父母甚至于一辈子都没吃过两次饭团。就是尊贵的武士,吃一次饭团也是不容易的事情,至于说顿顿有肉吃,这种事情怕总得是大名将军才行吧。

充足的蛋白质供应使得这些日本佣兵的训练强度也有了保证,训练时间和强度大为增加的结果自然是他们的杀人技巧也得到了迅速的进步。龟田觉得,如果对上半年前的自己,一对一的话,半年前的自己几乎一点机会都没有,要是车轮战的话,龟田认为,自己至少能砍翻两到三个半年前的自己。

“就算半年前,这些朝鲜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如今了半年的肉,砍不过他们,那还是人吗?队长你放心,我们一个别说砍他们十个,砍他们二十个都行。”

正文 第七十六章,趁火打劫的“泰西海盗”(4)

不过龟田他们并没有得到一个打十个的机会,因为当海潮上涨,杰克船长带着他的伏波号打了一轮齐射,在那个寨子的寨墙上开出了几个大洞之后,还没等龟田拔出刀子带着他的人扑上去,就看见那寨子寨门打开来了,一群朝鲜兵从里面跑了出来,直接就朝着济州城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就跑了?还没打呢……”不过龟田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如今攻坚战是没有了,但是追击战却还是有的。

“都跟我追上去,把那些家伙都抓住!”龟田突然想到出发前上面的交代,说是要抓活的,活人可以干活,比死人好,于是又赶紧加上一句:“抓活的,不要乱杀!”同时从腰间把自己的刀鞘解了下来,将刀插了进去,这样,他的太刀就可以当棍子用了。

其实追赶这帮子朝鲜人并不困难,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更准确的说,是因为蛋白质摄入量的原因,这些朝鲜军队的奔跑能力其实很一般。相反这半年里,郑家的那些家丁因为有了鲸肉吃,训练都上了强度,在体力耐力这些方面自然就有了优势。所以虽然穿着铠甲,龟田他们还是能轻松的追上那些朝鲜人。(龟田他们事实上也算是郑家的家丁。)

龟田轻松的就追上了一个朝鲜士兵,他轻轻的挥动手里的连鞘太刀,劈在那人的后背上,那人顿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龟田一脚踩住那人的背,将太刀挂回腰上,有奖那个朝鲜人的裤带扯了下来,将他的双手发到背后绑了起来,然后便将这人丢在一边,又去追赶下一个朝鲜人。

码头距离济州城并不远,李州牧在城墙上就可以望得到这边的战斗,眼看着这些倭寇居然有这么多这么大的船,已经是脸色惨白了,等到看着那些倭寇的战船居然有几十门大炮,仅仅一轮炮击就把寨子打破了,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如今看着那些倭寇挥舞着武器追着那些败兵直奔济州城而来,更是慌了手脚,只是大喊:“射箭、开炮,不要让倭寇冲进来了!”

一些败兵也已经跑到了城墙下面,朝着城上大喊,要求他们开城门放他们进来躲避。

“不能开城门!不能开城门!不要让倭寇趁机冲进来了!”李州牧大喊道。而在在一边的判官李大厦也跟着下令:“让他们自己在城下和倭寇决战,不能开城门!”

龟田追着一个朝鲜人,一直追到济州城的城墙底下,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箭,正射在龟田的前胸上,只是龟田穿着重甲,这一箭虽然射在铠甲上了,却并没能穿透,只是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八嘎!”龟田骂了一声,赶上去,一刀,或者更应该说是一棍,将那个朝鲜兵打晕了过去,就手拖着他向后面退去。他们并没有攻城的东西,呆在人家弓箭的射程内并不是个好主意。

“砰、砰……”城墙上还传来了火枪的声音,不过都没有打中,但是龟田知道,火枪可不是他身上的铠甲顶得住的,不过他觉得在这个距离上,火枪对他的威胁还很有限。

“这么远,就是有一头鲸鱼在这里,他们也不一定打得中。”龟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拖着那个晕过去的俘虏向后退。其他的“倭寇”也跟着退出了弓箭和火枪的射程。

“菩萨保佑!倭寇退了。”城墙上,不少的朝鲜士兵都长长的出了口气。

不过李州牧却并没有因此高兴,因为他知道,对面的倭寇绝对不止这么点人,从他们的那些船就看得出来。而如果倭寇人多一点,那济州城的某个弱点就实在是太明显了。这个弱点就是,它的城墙太长了。

李朝建造的城池都有一个贪大的习惯,也不管城里有多少人,先把城墙的那一圈修得特别大,以济州城为例,在济州城的城墙里,不仅有民居,甚至还有可以供居民砍柴的树林,有可供居民耕作的田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万一被围城了,城里面的自持力倒是相当可观。然而,这样做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不要说光靠军队,就是把城里面所有的男女老少全摆到城墙上,漫长的城墙上依然会有很多地方是彻底的无人区域。而进攻者只要找到一处这样的地方,就能轻松的杀进城来。

除此之外,同样是因为城墙太长,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要保证城墙的质量,那整个城墙的造价就会高得可怕,而朝鲜从来就不是一个钱多得没处花的国家,又要把城墙搞得这么长,那么城墙的质量当然就很一般了。比如说济州城的城墙就基本上都是用当地的火山岩垒起来,这些石头基本上保持着天然的原貌,并没有被切割成整齐的条石,所以到处都是脚可以踩,手可以攀的地方,城墙的高度也只有不到四米,一个身手敏捷一点的人,比如南京的某个喜欢逃票的大妈之类的,轻松的就能翻过去,气都不会喘一下。

另外,城墙的厚度也非常成问题,济州城的城墙上面,两人并行都很紧张,这样薄的城墙,就算遭遇到台风,都有被吹倒的可能,更不要说面对大炮的轰击了。不过城墙建起后,朝鲜人也利用每年农闲的季节陆陆续续的对这些城墙进行了加固,加固的方式就是在城里面这边堆上高度相当的土墙。如果朝鲜人能把这些土夯结实倒也不错。只是夯土是非常耗费人力的。这城墙又长的过分了些,所以靠着城里的那点人,用夯土是想也别想了。所以石墙后面的土墙基本上就是普通的土直接推起来的。时间一长,加上下点雨,在城墙靠里面的那些土墙就坍塌成了斜坡,进攻者只要翻上了城墙,从城内方向下去的时候,直接就可以跑下去,根本就不需要再去攻占什么下城墙的通道了。

……

如果有大炮,龟田敢肯定,用不了一个上午,他们就能把这座城拿下来。只是济州岛上的码头虽然已经被攻占了,但是朝鲜人的码头上并没有可以吊装大炮这样的重玩意儿的机械,而且栈桥的强度也不能承载大炮。所以要将大炮从船上搬下来,还需要做一大堆的事情:安装自己带过来的起重滑轮组,加固栈桥,整个的这一套东西搞下来,没有个两三天的时间是想都不用想了。

而且这个时代的节奏一向缓慢,两三天的时间也就算相当快了。而且整个的“泰西海盗”团伙有两条正规的夹板战舰,每条船都有三十门大炮,另有十五条临时改装的捕鲸船,每条船上也有八门火炮,再加上四十五条中式运输船所运载的两千多名士兵,这样的兵力,已经对济州岛上的朝鲜军队形成了压倒优势。三天的时间,朝鲜人也完全玩不出什么花样。至于说济州岛上的朝鲜人派人去向朝鲜朝廷求救,那更是笑话,一来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时代的国家的反应速度普遍都很慢,就算没有别的事情干扰,等朝鲜朝廷做出反应,估计济州也早就该陷落了。二来朝鲜水军如今的实力很一般,(当年毛文龙和孙元化都向朝鲜借过船只,而且一借就是上百条,更要命的是,他们全都有借无还。所以朝鲜水师如今手里的船已经不多了。而且这些船的性能也完全不能和这帮子泰西海盗比。)三来,这也是最重要的,朝鲜如今正在被满清攻击,面临着亡国的危险,哪里还有力量顾及到海外的一个岛屿?

……

“诸君,国内的情势大家也都知道了,虽然我们已经派人冒险出海向国内求救了,但是国内的救援怕是很难指望。如今看这些倭寇的架势,似乎也不是随便就会自己走的。诸君可有什么退敌的良策?”

在官衙里,李州牧这样向下属的官员们说。

“大人,倭寇势大,若是死守,迟早会被攻破。下官觉得最好能选敢死之士,趁夜间袭击那些倭寇的营垒,放火烧掉他们的物资,这样或许能迫使倭寇退走。”一个年轻人说。

这人的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人反驳道:“大人,万万不可呀。倭寇悍勇,兵甲坚利,野地浪战,万万不可呀。今日一战,我们在城墙上都看到了,我军野战,实在难敌倭寇。况且倭寇远来,他们的营垒哪里能没有防备,我们去偷袭,怕是正中了人家的圈套,而且倭寇营垒都在海边,今日我们也都看到人家船上的大炮了,我们到海边和倭寇打,却不是白白的凑上去给人家用大炮轰吗?一炮下来,糜烂数里,这不是要白白折损了我们的敢战之兵吗!金全斗,我且问你,若是夜袭,需要多少人马?少于一百能成事吗?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足,若是中了圈套,将这些敢战之兵就这样折损了,靠什么守住城池!大人,倭寇远来,利在速战。我军有城池可据,利在持久。安有舍己之长,而用己之短与敌之长相抗的道理?”

“大人,崔先生所言有理呀,野地浪战,万万不可呀!”有人附和道。

“若是死守,等倭寇都上了岸,砍伐树木,建造云梯等器械,然后攻将过来,我们便挡得住吗?”那个金全斗显然不太服气。

“砍伐树木,打造云梯,难道不需要时间?没有个七八天,肯定不行,有这时间,我们便能将岛上的义兵聚集起来,到那时,自然就能守住,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今晚夜袭,把敢战之兵都丢光了,明天这济州城就破了!”崔先生也疾言厉色的反驳道。

“崔永哲,你这是畏敌如虎!”金全斗大骂道。

“金全斗,你这是贪功冒进!”崔先生也骂道。

“金全斗,这里岂是你口出狂言的地方!”

“金全斗,你知道个屁,当年崔先生和倭寇打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更多的人也骂了起来。

朝鲜人商议来商议去,最后得到的结果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就是当年傅作义用来忽悠陈长捷的那句:“坚持守住,就有办法。”话说当年001打天津的那会儿,陈长捷想投降,问傅作义怎么办,结果傅作义给了陈长捷这么一个指示。后来陈长捷成了俘虏,进了秦城,叫他坚持守住的傅作义起义了,成了部长。只是不知道这些朝鲜人的结果会不会比陈长捷更惨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趁火打劫的“泰西海盗”(5)

被“倭寇”抓到后,朴德欢朴德猛兄弟几乎被吓傻了,从他们小的时候,他们就不断地听到各种有关倭寇的靠谱的和不靠谱的传说,这些传说中都毫无例外的将倭寇描绘为披着人皮的某种野兽(当然,这个描述其实是很靠谱的)。朴德欢忍不住按照传说,推测起自己可悲的命运了。传说中倭寇喜欢吃人,还喜欢吃新鲜的。据说倭寇喜欢把人绑在柱子上,然后在旁边架起一口锅,烧上滚烫的开水,再在那人的肚子上开一个洞,将肠子掏出来,洗洗干净,就直接丢进锅里,这边一边掏,那边一边煮,据说这样才真正新鲜好吃。据说直到肠子被吃光,这人还不会死。那些倭寇就再掏出小刀来,把这人做成刺身吃掉。朴德欢忍不住就想,自己莫不是也要被倭寇这样料理了?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讨媳妇,更不要说留下后人,就要被杀着吃了,朴德欢就心如刀绞。

朴德欢朴德猛兄弟先是被捆在一起丢在海边。后来就在他们的面前,“倭寇”一轮炮击,就砸开了港口边的那个小寨子。于是他们就被丢进来寨子里面,没过多久,原来从寨子里面跑出去的一些士兵,也变成俘虏被丢了进来。关进了原本养猪的一个猪圈里。至于猪圈里的原住民,当然是已经被倭寇们拖出去米西米西了。

一大群的俘虏们待在一起,大家都不由得想起了有关倭寇的那些传说,忍不住就都落下泪来,一开始是一两个人小声的抽泣,接着哭声就越来越难以控制,最后大家就都痛哭了起来,更有人一边哭还一边喊:“我还没碰过女人呀!我也想要日李万姬呀!”

“这些朝鲜人在嚷嚷什么呢?”负责看守这些朝鲜人的矢野正五郎很不解的问道。

“他们担心我们要杀他们,所以在那里哭。”同样担任看守的村井半助毫不在意的回答道。

“可是,如果我们要杀他们,刚才在战场上,我们很轻松的就可以把他们杀光呀。”矢野正五郎还是不太明白。

“谁知道呢?也许朝鲜人就是这样没用,喜欢哭吧。”村井半助轻蔑地说道。

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王君,您有什么事情吗?”村井半助赶忙问道。

“带几个人过去审问一下。”那位王君回答说,接着他转身向着那些朝鲜人,用手指着其中的一个,用不太流利的朝鲜语道:“你,出来!跟我走!”

所有的朝鲜俘虏都停住了哭泣,大家都用悲悯的眼神望着朴德欢,朴德猛更是扑过来抱住哥哥,死也不肯放手。

看见那个“王君”皱了皱眉毛,村井半助立刻冲了进去,飞起一脚,把朴德猛踢翻在地,然后揪住朴德欢的头发,将朴德欢拖了出来。

“村井,不要太野蛮了。”王君皱了皱眉毛道,“朝鲜人胆子小,要是被你吓糊涂了,上面问话的时候,他胡说八道起来了,就不好了。”

别看村井半助对朝鲜人很凶,但是对“王君”却是和颜悦色得多,听了“王君”的话,村井半助赶紧点头道:“哈伊,哈伊!”一边将揪住朴德欢头发的手松开来,让他好好的站直了。

“叫你出来,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会要你的命的。”那位王君又用朝鲜语向朴德欢说。

王君说完这话,也就不再理会朴德欢了,自顾自的向着前面走去。朴德欢略一停顿,后面就被村井半助狠狠的推了一把,只好赶紧跟上去。

朴德欢跟着那个王君一直朝前走出了寨子,进了码头,上了一条大船,他惊讶的发现,这条船上居然到处都是些红头发绿眼睛的人。而且看那些倭寇(朴德欢将船上的中国水手学员都当成了倭寇)对这些红毛都非常的恭敬。

“这,难道……”朴德欢小时候也是当过少爷的,多少有一些见识。他也听说过这些红毛夷人。据说这些人都是从极西之地来的,在南边灭国无数,最是凶恶。

那个王君带着他进到了一间船舱里。朴德欢看见有一个大块头的红毛人正坐在那里,另一个倭寇则坐在旁边。

一见到这两人,朴德欢便知道这两人一定有些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便跪了下去。

“这位小兄弟起来说话。”那个坐在一旁的倭寇用一口还算流利的朝鲜话说,语气倒是很和蔼的样子。朴德欢有些听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不过他还是跪在那里,并没有起来。那倭寇也没有继续叫他起来,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在这岛上是干什么的?”

朴德欢赶忙回答了。这倭寇又问岛上有多少人马,岛上的官员都有哪些,都叫什么名字。

朴德欢知道这些事情似乎不该说,只是被旁边站着的几个凶神般的倭寇瞪了几眼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把这些不该说的都说了。甚至就连李州牧有个漂亮的女儿叫李万姬都说出来了。当然,有一些事情,朴德欢还是没说,不过那完全是因为以他的身份,还不足以知道这些东西。

那个坐在上面的倭寇时不时的和那个红毛人交谈两句,然后又转过头来问朴德欢一两句。这时候朴德欢也渐渐的清醒了不少,不过既然前面都说了,如今也只好接着说了。

“朴兄弟,我看你说话条理不错,你读过书的吧?”那倭寇头目又问道,“如今多大了,孩子多大了?”

“回禀大王,小人是犯官之后,小时候读过一点书。如今小人是个官奴,连女人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孩子。”朴德欢道。

“哦?”那个倭寇头子来了兴趣,便接着用汉语问道,“那你可能说汉话?”

汉话这东西,朴德欢还真学过,当初他们家还没有倒霉的时候,他老爹还专门找人交过他说大明的官话,如今也已经有六七年没说过了,不过勉强到还记得一点。所以朴德欢便也用磕磕盼盼的汉话回答说:“学……过一点”

“不错,不错!唉,朴兄弟你也算是才人落难了。”那倭寇头子说,“我看小兄弟一表人才,又能读书识字,又能说汉语,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在我们公司里做一个通译。我李某人保证朴兄弟从此能过上好日子还能娶上好几个漂亮女人,不知朴兄弟意下如何?”

听到这人姓李,朴德欢顿时就产生了误会。

“难怪朝鲜话说的这样好,原来也是个朝奸。我原以为只有那些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人才会当叛徒,没想到呀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当了朝奸!”朴德欢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想归想,朴德欢却没敢把这情绪表露出来。

那个姓李的“朝奸”见朴德欢不说话,以为他心里还在犹豫,便道:“朴兄弟,李朝杀了你父亲,将你贬为奴仆,置于万人之下,任意折辱,难道你还想为它效忠吗?你为他们效忠便宜了谁呢?还不是便宜了哪些杀了你父亲,抢走了你家的钱,而且弄得你现在连个女人都没有的人?你现在就算替他们效忠了,又有谁知道呢?他们难道还会给你立一块碑不成?况且什么是叛逆?李成桂发动兵变,自立为王,难道就不是叛逆吗?”

这样的大胆的话一方面让朴德欢害怕的发抖,另一方面又让他格外的快意。而且朴德欢觉得自己于情于理也没有任何为李朝效力的理由,(其实就算有,他也会装作看不到的)便低头道:“李先生说的是。”

“那好,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们干,我保证,至少在这个岛上,我们能让你有仇报仇,能让你要什么就是什么,喜欢谁就是谁。嗯,你带他下去换一身我们的衣服,给他吃顿好的。另外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李“朝奸”这样说。

“大人,小人的弟弟也被俘虏了,他叫朴德猛……”

“嗯,我知道了,你门派个人去把他弟弟带出来,和他住一起,也给他一套新衣服,安排他们一起吃顿好的。”

……

等朴德欢下去了,李国助,也就是那个“朝奸”对杰克船长说:“我原先觉得我们可能要等上几天,等我们把大炮卸下来才能攻克济州城,如今看来,我们根本不需要大炮,轻松的就可以拿下它。”

“哦?那么李,你需要我们给与怎样的配合吗?”杰克船长说。

李国助知道杰克船长的意思,这个老海盗的意思其实是希望能够参与破城之后的分赃而已,而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没有不让那些红夷分一本羹的道理,反正,无论是杰克船长的人,还是那帮子日本人,以及那些中国人,都不是他李国助的嫡系,李国助也明白,如今的他也不能有嫡系。于是便回答道:“杰克船长,我需要一些身手敏捷,擅长攀爬的小伙子。”

正文 第七十八章,趁火打劫的“泰西海盗”(6)

第二天一早,李州牧就接到报告,说那些倭寇有所异动。李州牧赶忙带着几个牙兵上了城墙。

“大人您看?这些贼人可真是不少。莫不是要正式攻城了?”李判官已经在城墙上了,见了李州牧,赶忙上来行礼道。

李州牧放眼望去,只见大约有四五百名倭寇,全都手持利刃,正在城门口列队,很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李州牧望了一下,道:“不像是要攻城,他们并没有带着什么攻城的器械。”

正说话间,却见那队倭寇后面又开出来了一些贼寇。走在前头的是一群扛着火绳枪的红毛夷人,后面跟着一群手持利刃的倭寇。只是这些人也没有直扑城墙而是走到距离城墙不过一射之地便停了下来。之间这群人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扯着喉咙就用标准的朝鲜语喊了起来:“里面的土著听着!大荷兰东印度公司经理杰克先生晓谕尔等,此处岛屿已经归属于我荷兰东印度公司治下。尔等土著当按兵束甲,降服于我大荷兰东印度公司,为我公司臣属,行纳粮服役之责任。这我公司亦必善待尔等。若狐疑不定,以区区螳臂,妄抗万钧之雷霆;则我公司一怒,天罚遂降,尔等皆为齑粉!尔等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犹能自保身家,我军亦当秋毫无犯,如此家人安乐,得享太平,岂不美哉?”

“这人是谁?”李州牧沉着脸问道,他知道,这人的朝鲜话如此标准,多半是昨天被俘虏的那士兵中的一个。

有个眼尖的认真看了看,道:“回禀大人,看起来像是守烽火台的官奴朴德欢。”

“这人可有亲属在城中?”李判官恶狠狠的问道。

“回禀大人,”那人双手抱拳,低下头道:“这人只有一个弟弟,是和他一起守烽火台的……想来……想来也是一起被倭寇抓去了吧。”

“可恶!这个贱种!居然投了倭寇!”李判官恨恨的说。

“这不是倭寇,看起来倒像是红毛夷。我听说红毛夷人在南边四处为祸,凶恶异常,不想居然跑到这里来了。”李州牧说。

“大人,不管他是什么夷人,敢来犯我国土,定要叫他有来无回。”李判官的官阶要低一点,如今只上官面前自然要表现得更勇猛一点。

“尔等土著!还不开城投降,更待何时!”城外面朴德欢喊叫得越发的起劲了。

“这奸贼!”李州牧道,“李判官,久闻你神射,你看看在这里,可射得到他不?”

朝鲜一向强调射箭的技能的练习,所以朝鲜的文官中,擅长射箭的倒也不少。李判官便是其中之一。

李判官望了望正唾沫星子直飞的朴德欢,估计了一下距离,回答道:“大人,这个距离一般的弓箭怕是够不着。要用很轻的轻箭,或许能射中,只是轻箭不能抗风,只要稍微有点风,就会偏。而且杀伤力也不够。”

“且不管这些,先射他一箭,灭灭他们的威风。”李州牧道。

“如此,下官从命,大人还请让人和那奸贼对骂,下官再抽空射他一箭。”李判官道。

“如此,有劳了。”李州牧也拱手道。

于是城上的几个大嗓门的朝鲜兵也对着朴德欢大骂了起来,一时间骂声响成一片。李判官趁着这个机会,找了段还算没倒的女墙,,靠着它的遮蔽,悄悄地拉开了弓,然后一箭射出。

要说李通判的箭术倒也不错,只是这一箭距离的确是远了点,所以只是从朴德欢的脑袋旁边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并没有射中他。

不过这一箭却也把朴德欢吓得不轻,他也顾不上再和城上对骂了,先是一屁股坐倒在地,接着也顾不得站起身,就四肢着地连滚带爬的往后就跑。城上顿时哄笑起来,站在后面一点的龟田见了,气得大骂道:“朝鲜马鹿,真是丢人!居然和这种人为伍。”如果不是怕乱了行列,龟田就想上去揍他一顿了。

“这不知道我们留着这样的狗东西有什么用!”龟田小声骂道。

“龟田君,什么狗都是有用的。”在他一边的黑藤规三说,“中国有句老话说得好:‘狗到用时方恨少。’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朴德欢被射了回,李国助看了也只是笑笑,然后挥了挥手说:“按计划办吧。”

于是李州牧就看到,对面的贼军一分为二,大概一百个左右的倭寇和二十来个红毛夷人依旧留在原地,其他的七八百人却都列着队伍,沿着城墙,朝着东边过去了。

“他们要干什么?”李州牧一愣,不过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些泰西强盗的用意。

“我们的城墙太矮,又容易攀爬,他们定是要绕到别处去攀爬进来。这些泰西人真以为靠这个就能攻下济州?”李州牧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对李判官道:“还要有劳大厦兄了。我给你四百兵士,你带着他们,在城墙上跟着他们,不要让他们爬进来了。”

“下官谨受命。”李判官回答道,然后转过身,带着四百官兵就在城墙上跟着那些贼人向着东边去了。

……

济州城的城墙大得夸张,两方一个在城墙上,一个在城墙下已经走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城下那些贼军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是越走越快,如今更是一路小跑起来了,而李判官以及他带着的那四百官兵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得到了相对充足的蛋白质补充的红毛强盗和倭寇们的体力明显要比朝鲜兵好太多。如今李判官手下的,已经有三十多人掉队了,剩下的这些人也一个个脸色惨白,有的人甚至都已经开始呕吐了起来,其他的人也都快要站不稳了,他们手里拿着的长枪如今已经不再是武器,而是拐棍了,如果不是靠着长枪撑着,只怕很多人都已经站不住了。

如今李判官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些强盗们的险恶用心,他们就是想要先用这样的方式拖垮自己,然后等自己没法跟上的时候,再轻松的爬上城墙,里应外合攻破城池。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判官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士兵们疲惫不堪,已经跟不上那些贼人了。而那些贼人去还能健步如飞,好像一点都不累一样。李判官知道城下的贼人也一定在观察他们,一旦发现他们体力耗尽,那些贼人就会迅速攀上城墙,然后向着已经筋疲力尽的自己发起攻击。李判官看了看身边的那些士兵的样子,知道如果在这样的状态下和人家交战,估计会被人家像杀鸡一样的宰掉的。

“还要不要继续跟着?”李判官想,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不能再跟着了,再跟着也不能阻止人家爬上城墙,而且还会导致在此后的战斗中吃大亏。

“都停下来,不要追了。”李判官说,“抓紧时间休息一下,那些贼人马上就会杀过来的。”

然而,李判官还是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处于体力不支状态的人一旦开始休息,在一段时间内反而会越发的感到疲惫。不过他对于那些贼人的推断倒是相当的正确,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那些红毛夷和倭寇从前面朝着他们冲过来了。

“这些牲口,跑了这么远,还爬了城墙,居然还这么有力气,真是一群畜生呀!”

一边这样想着,李判官一边努力的想要站起来,然而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居然比刚才还软。差点就栽倒在地上。他费力的举起自己的弓,搭上箭,用尽了力气将共拉满了,然后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手持长刀的倭寇射了过去,在这样的距离上,如果是平时,李判官绝没有射不中的道理,但是这一次,就在箭射出去的时候,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这一箭就射飞了。

“可惜!”这也几乎是李判官最后的一个想法了,紧接着,一柄太刀就直接刺进了他的胸口。在倒下去的时候,李判官看到自己的带着的其他士兵也都被那些倭寇和红毛夷人向砍瓜切菜一样的砍倒在地。接着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龟田挥舞着太刀,冲在最前面,他的对手们都没力气了,根本就没法做出什么有威胁的攻击,他一口气就砍翻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朝他射了一箭的家伙好像还是个官员。

“果然,用刀砍人还是比用棍子打人美得多。太刀带起的血珠,就像长野的樱花一样让人迷醉呀!”龟田甚至还有时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而跟在他身边的黑藤规三则已经开始用临时学来的朝鲜话大喊:“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免死!”

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四百多人的朝鲜军就彻底溃败了,四十多人被当场砍死,剩下的人因为逃跑的体力都没有了,几乎全都乖乖的投了降。而红毛夷人和那些倭寇一个人都没死,就连受伤的都没几个。

正文 第七十九章,劫掠(1)

而此时,继续在北门一代和城外的红毛夷以及倭寇对峙的李州牧对李判官的大败还一无所知,朴德欢在定下定神之后,再次站出来劝降,当然这次他站得距离城墙更远了一点。而且这一次,他的言辞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他居然丧心病狂的攻击李朝开国的国王李成桂是叛主作乱的叛逆,而李州牧等人也不过是附逆的叛贼。这样丧心病狂的话把李州牧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要不是下属拦着提醒说,不要中了奸人的诡计,李州牧就几乎要带着部队出城去砍死那个叛逆了。当然,如果不是知道身边肯定有老成持重的下属,李州牧也未必会这样的义愤填膺。

很快时间就到了中午,外面的红毛海盗和倭寇们也并不走,而是由船上的人送来了饭菜,这些人就解散了队伍,把武器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边,或是蹲着,或是直接坐在地上,端起碗就大吃起来。

“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有人问道。

“大人,万万不可呀,这一定是那些海寇的诡计,大人万万不要中计,敌寇远来,不能持久,我军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贼军自然只能退去。”还没等李州牧开口,自然就有老成持重的下属出来劝阻了。

“崔先生说的是。”李州牧道,“若不是崔先生提醒,几乎就中了海寇诡计了!”

“大人英明,想来这些海寇无计可施,不几日就该退走了。”崔先生也躬身回答说。

“将士们的饭菜准备好了没有?”李州牧问道。这时候一阵风从城下吹上来,从风中,众人都闻到了肉的香味,显然,下面的那些海寇们吃的还真不错。

“大人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城墙上太过狭窄……”一个小吏回答道。

李州牧环顾了一下,这城墙上面确实是太狭窄了,于是便道:“将饭菜拿到城墙下,将将士们分成三批,轮流下去吃饭。”

很快第一批士兵已经开始吃饭了,城里面靠近北门的一片树林里(谁让济州城的城墙大得没边呢。)突然去传出了一声炮响。然后一群红毛夷就从树林后面的小路上冲了出来,面对着正在吃饭的,目瞪口呆的朝鲜士兵,先是用手里的火绳枪打了一个齐射,一下子就打倒了十几个朝鲜兵,然后这些人向着旁边让开,一群手持长刀长矛的倭寇就从他们后面直扑了上来,顿时就砍翻了一排朝鲜人。

遭到这样的偷袭,城下的朝鲜军队立刻就崩溃了,他们丢下手里的碗,也顾不得拿武器,就四散而逃,就连城墙上的朝鲜军也慌了神。

“快,快射箭!射那些倭寇!”城上的李州牧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大声喊道。

然而城上的朝鲜军正乱作一团,有些人甚至都已经开跑了,李州牧抽出刀来,顺手砍了一个倒霉鬼(其实这人有没有想跑,李州牧并不知道,只不过因为这家伙站得比较近,又一副惊呼失措的样子,没有听命令立刻射箭,所以被李州牧“借人头一用”了。)。但还是没能恢复秩序,虽然有人领新的射出了几箭,但是却也没射中几个倭寇。

这时候,龟田等人已经杀散了城墙下的那些朝鲜兵,刚才如果城墙上的那些朝鲜人一涌而下,考虑到他们的人数要少一些,又加上朝鲜人居高临下的冲下来的冲击力,或许倒是能给龟田等人带来更大的损失,但是这些朝鲜人却在惊愕和混乱中错失了这个时机。

这时候那些红毛夷人也已经重新装填好了他们的火绳枪。于是这些海盗们冲上来,向着城墙上的朝鲜人又打出了一次齐射。

这次齐射打倒的人其实也不是很多,但是火枪齐射的声音却越发的加剧了朝鲜人的混乱,齐射的硝烟还没有散去,那些红毛海盗就抛下枪支,抽出弯刀,和那些倭寇们一起狂呼着扑了上来。

李州牧越发的控制不住军队了,除了身边的几个牙兵,其他的士兵大多一哄而散,而这时候,城外的倭寇和红毛海盗也逼近了过来,用火枪朝着城上乱射。

龟田并没有向城墙上的朝鲜人发起冲锋,他带着几个人直扑向城门,城门洞里,守门的士兵早就跑了,龟田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城门,城外的那些倭寇和红毛海盗顿时一拥而入。

“完了,城破了!”此时便是李州牧也完全绝望了。

“大人,我们从这边走!”一个牙兵指着那边的一条砍柴的人用脚板踩出来的小路说。

李州牧带着几个牙兵,就赶忙顺着那条小路逃走。

“那是李州牧,李州牧跑了!”刚刚跟着一群海寇一起进城来了的朴德欢一下子看到了正在朝着小路上逃跑的李州牧,便指着他大喊了起来。

这一下,朝鲜兵更是乱成一团,海寇们都用各种不标准的朝鲜话大喊:“丢了武器跪地上不杀!”

朝鲜人的抵抗迅速的被瓦解了,没有被砍死的朝鲜士兵也都被捆绑了起来,还有几个红毛海盗正在追赶逃跑的李州牧。

这时候,李国助也进了城。正看到朴德欢在朝着那些被俘的朝鲜人喊话:“你们不要怕,这些大人不是倭寇,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文明人!只要你们听话,就能活命!现在你们都跟着这位荷兰大人走,知道了吗?”

“去把那个朝鲜人喊过来。”李国助对身边的一个人说道,那人听了,便跑了过去,然后,朴德欢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李大人!我军真是神勇,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朴德欢满脸都堆着谄媚的笑容。

“朴兄弟呀,我还有件事情要派你去做。这城里面那些人有钱有地位,你肯定都知道,如今我派你带着兄弟们过去,把这些人都保护起来,免得他们乱跑在路上被老虎吃了,或者一不小心把值钱的东西弄掉了,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朴德欢兴高采烈的回答道。

朴德欢当然明白李国助的意思,一群海盗会去保护岛上的有钱人?会担心他们被老虎吃了?这岛上哪来的老虎?什么“一不小心把值钱的东西弄掉了”,其实不就是怕那些有钱人把钱和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了吗?

“这事情很急,你马上带着他们去,还有府库什么的,也别忘了。”李国助又叮嘱道。

……

李州牧带着几个牙兵,刚刚赶回了自己的衙门,在路上李州牧已经想明白了,济州的陷落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如今之计就是赶紧带上重要的东西到大静或者是旌义县去,想来这些海寇,劫掠一番之后,也会自行退走的吧,到那时,他也算是能自己收复了失地,考虑到如今朝廷的状况,失地的也不只是他一个,朝廷的处理应该也不至于太严厉。

刚刚收拾好东西,李州牧就听见前面街上传来了惊呼声。

“大人,贼人杀来了快走吧!”一个牙兵说。

“万姬,和你娘快上马车!”李州牧先看着孩子和老婆上了马车,又问,府里面的东西都拿好了吗?

“拿好了,只是来不及去府库里搬库银了。”一个牙兵回答说。这时候喊杀声更近了。

“大人,快走呀。”另一个牙兵也催促道。

“唉!”李州牧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已经很破败了的官衙,叹了口气,然后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道:“走!”

就在一片混乱中,几匹马掩护着一辆小小的马车离开了官衙。

李州牧前脚刚刚离开,朴德欢带着一群凶恶的倭寇和红毛海盗后脚就到了这里。

“各位大王,这里就是李州牧的府衙。”朴德欢指着洞开的大门说。

如今府衙大门洞开,想来李州牧已经逃走了,不过跟着朴德欢到这里来的家伙们其实对抓住李州牧的事情也不是太上心,他们更关心的是,府衙里面的钱还在不在,还有多少。

“进去,搜!”海盗西尔弗拔出弯刀大声喊道,然后一群人就冲了进去。

府衙里这时候还是有人的,李州牧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家里的奴仆也是一样。这些仆人们就趁着这个机会,等李州牧走了,便将值钱的东西一卷,准备跑路,只是没想到那些倭寇来的竟然这样快。

西尔弗刚冲进衙门,就看就一个朝鲜人抱着一大卷花布正往外跑。西尔弗很想直接一刀砍死这个小偷,但是考虑到这样做十有八九会把花布弄脏了,然后会降低这些布的价值,而且上面还有命令,说是不能滥杀,所以西尔弗很文明的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然后一把抢过那一大卷花布,那个人逃得了一命自然也不会在自己来找死。

西尔弗仔细地看了看花布,这不是丝绸,只是棉布,不过倒是很厚实,而且图案也很漂亮,应该能值点钱。西尔弗点点头,将这些布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他的衣服是特制的,非常宽松,而且到处都是折叠着的口袋。这是德国佣兵们常用的服装,在战后用来装抢劫的战利品了。

正文 第八十章,掠夺和贸易

郑森知道,无论是他父亲手下的那些人,还是最近招募来的那些泰西人,基本上都是海盗出身,要想让这些人打仗秋毫无犯,还真是不太可能。在这些人的意识里,打仗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掠夺吗?事实上,这个观点郑森也是很赞成的,只不过,郑森觉得目前郑家军队搞掠夺的水平还太原始了。还停留在随便乱抢的粗放式状态,这种状态弊端多,效率低,郑森早就想要对此加以改革了,只不过如今郑森并没有直接控制的嫡系部队,所以郑森对此也只能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在李国助出发的时候,郑森还是和李国助做了一次长谈。在这次谈话中,郑森高屋建瓴的向李国助讲述了两个重要的理念:

第一个理念是抢劫要专业化,集中化,公平化,不能抢了芝麻,丢了西瓜。所以在抢劫的时候,也必须严格的遵照计划,首先控制最有油水的地方,然后将这些油水集中看管好,再依照论功行赏的方式分发下去。这样就可以避免出现只想吃肉,不想啃骨头的问题,而且只要主官控制得力,也能有效控制这个派系之间的矛盾。

第二个理念就是抢劫必须考虑到成本控制。依照郑森的分析,济州岛上的朝鲜人,除了个别的官僚和地主,其余的人,基本上都是穷光蛋,抢劫这些人,根本抢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反而会大大增加抢劫的成本,这个成本指的不仅仅是抢劫时遭到的抵抗,甚至也包括为它消耗的时间。

“外面的院子里面可能有好几个蚂蚁窝,只要我们肯花时间,总能够把它们找出来,然后我们要灭了它们也几乎是毫无难度。而且绝对不会出现伤亡。但是我们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吗?不会,因为在这些蚂蚁窝上面消耗时间,我们几乎一无所得。而如果将这些时间拿去干别的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能得到的就多得多。所以,消耗的时间也是成本。从哪些那些朝鲜穷光蛋那里我们能抢到的东西很少,而一旦抢了他们,反而会造成大面积的反抗,得不偿失。所以适当的约束下属,不要随便抢那些穷光蛋,能为我们节约不少的成本。”

当时郑森就是这样向李国助讲述如何处理济州岛上的朝鲜穷光蛋的。

“但是,朝鲜的那些当官的会用这些穷光蛋和我们拼命,我们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天然就会仇视我们,一样会反抗我们的。”李国助这样说道。

“这就要看我们怎么做了。其实只要做得好,我们完全可以让那些朝鲜穷光蛋和朝鲜官员富人成为死仇。首先,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做任何事情最重要的第一个问题。在济州岛,谁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冲突最大呢?当然是当地的官员和地主富人,因为我们要抢劫他们嘛。既然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就要彻底的打死他们,绝不和他们妥协。另一方面,他们的财产中有些东西,对于我们其实无所谓,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是济州岛的地盘,以及济州岛上的牲畜,济州岛上的那些田地,说老实话,我们还真看不上眼。我们难道还要到那里去种庄稼不成?所以我们大可以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把那些官员和富人全都赶走,把他们的银子,马牛羊之类的牲口我们自己分了,一些不值钱的,我们看不上的破烂,还有田地什么的,我们就直接分给那些穷光蛋。”说到这里,郑森露出微笑道,“可是对于那些穷光蛋来说,呵呵,这就是他们的命了。他们自然清楚,只要我们走了,那些老爷们回来了,会有什么结果。到那个时候,你说他们会站在谁的一边?”

其实这样做并不是郑森的创造,在后世的赤兔朝,开国太祖在处理某些民族地区的时候就采用了与此类似的手段,结果是得到了广大的下层百姓的支持,在红朝太祖的年月里,这些广大下层百姓成了支持国家统一,反对民族分裂的最为坚定的力量。那个时候,什么分裂势力都只能在外国乱跳,在国内,哪怕在本民族,甚至越是在本民族,越是找不到支持者。然而后来,赤兔国拨乱反正,将一些旧上层抬出来加以团结,结果反倒是……

李国助觉得郑森的想法似乎有一定的道理,至于到底行不行得通,他并没有把握,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就是个执行者而已,所以他打算老老实实的就按照郑森的设想来试试。

因此,岛上的普通老百姓倒是惊奇的发现,那些倭寇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穷凶极恶,虽然不能说一起杀人什么的事情都没有,但是整体上来说,比起岛上的老百姓的预期,这些倭寇倒还真算得上“秋毫无犯”了。

当然,那些有钱人就倒了霉,城里的一些大财主的家里都被抢了个精光,不过那些倭寇忙于抢东西,杀起人来的兴趣也不是很大,结果让不少的财主给跑了。

“那些朝鲜财主的家财我们要抢干净,但是注意,那些财主,我们要让他们的一部分家人逃出去,他们家里的人如果死绝了,那些分了他们的田地的人就会觉得,将来朝鲜官府回来了,他们也不会再丢掉什么了,就不会真心依靠我们。”这也是李国助出发前,郑森给他讲的东西。

又过了两天,这帮子倭寇居然派人满街的嚷嚷说,他们不是强盗,是“劫富济贫”的义士,如今他们打算要把从哪些“为富不仁”的家伙那里抢来的东西分给大家。甚至不仅仅是东西,就连宝贵的土地都可以分给大家。

当然,郑家的组织度比起后来的某个组织是差远了,所以他们的打土豪分田地自然做不到后世的时候那样严密。不过靠着强迫,他们还是成功的将那些他们看不上的财物,比如桌子,椅子,箱子,以及大床什么的丢给了那些穷光蛋,就连地契都是如此。

“这些东西到了他们的手里,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它当成是自己的了。谁愿意放弃到了嘴里的东西呢?你信不信,过几天我们去打大静县的时候,让他们帮忙拉大炮,他们保证不会反对。”李国助这样对被派来辅助他的洪旭说。

“不过他们也不会主动帮我们。”洪旭说。

“那当然,他们还不确定我们能在这里长时间待下去呢。我们先发出通告,要求他们每家出一个民夫,帮我们做事情,凡是民夫,每天给三餐,而且一天两钱银子,等我们打下大静县之后,每人再发五尺布。但是我们并不派人看着他们,你也知道,济州城这个样子,他们要逃出去其实很简单。如果他们真的反对我们,他们就会连夜逃走。我们的人少,也不可能把他们都控制起来。可我敢说,到时候不会真的有多少人逃走的。”

两天之后,“红毛海寇”攻克大静县,五日之后,“红毛海寇”攻克旌义县。又两日后,朝鲜最后的抵抗力量被迫冒险渡海,退回了朝鲜半岛。海盗们完成了对整个济州岛的占领。

……

崇祯十年正月,朝鲜江华岛,多尔衮正意气风发的站在一个小山上,望着下面被捆成一组组的朝鲜官员和贵妇人。这些人都是朝鲜的王妃、王子、以及重要大臣的妻子。满清向朝鲜发动进攻之后,朝鲜仁宗慌乱之下,想起了当年丁卯胡乱的时候,自己逃到江华岛避难的事情。而且江华岛上的设施也还不错,朝鲜王室在那里还有一套行宫。于是就将王妃、王子、以及重要大臣的妻子都送到江华岛上避难。

但事实上,江华岛并不是一个真正适合避难的地方,丁卯胡乱的时候,后金还完全没有水军,而那个时候的朝鲜水师也比现在要强得多。所以虽然江华岛距离陆地最近的地方不过几百米,但是靠着绝对优势的水师,那个时候的后金的确拿躲在江华岛上的朝鲜王室没什么办法。

然而这次不一样了,一方面朝鲜水师不断地被东江和莱登“借走”,已经被大大的削弱了。而另一方面,在登莱之乱之后,后金,或者应该叫做满清,已经得到了一支不小的水师力量(其中的一些船干脆就是朝鲜水师借出去的),此后东江镇崩溃的时候,原属于东江的一批水师也投靠了满清,再加上孔有德等人投降后,后金又获得了不少的大炮,所以如今距离陆地不过数百米的江华岛已经无法抵挡满清军队的进攻了。而且如今正是正月,再加上小冰河气候,天气严寒,江华岛和朝鲜大陆之间不过数百米的海面上很多地方都结了冰。其中一些地段已经完全可以通行。

如此一来,江华岛自然再也无法抵抗满清的攻势。多尔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一举攻破了江华岛,俘获了在那里避难的那些朝鲜人。

这时候多尔衮却看到一个白甲兵骑着一匹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多尔衮想。

这个白甲兵很快就跑近了,大家也都认出了这人,这人名叫呼鲁甘,是多尔衮额一个亲卫。

“主子爷!有军情。”这人在距离多尔衮还有几十步的时候翻身下马,同时高声喊道

正文 第八十一章,泰西商人和神药

按照那个亲卫的报告,在江华岛东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船队。而这这支船队看上去和他们此前见到的任何船只都不太一样。

“走,我们去看看。”多尔衮说。

多尔衮带了几十个白甲兵骑上马很快就到了海边,果然看到在不远的海面上有停着有几条样子怪异的大船(至少以多尔衮的眼光看来是很大的船了)。船上的人显然也发现了多尔衮他们,于是从那条大船上放下了一条小舢板,几个人下到了小舢板上面,向着这边的海岸划了过来。

“人家隔着老远,只过来这么几个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多尔衮说,“依波丹,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小心点!”

“嗻!”依波丹应了一声,跳上马,带着两个人就朝着那边过去了。

依波丹到了海边,小舢板却还没到。不过距离也已经很近了。依波丹已经可以看到舢板上面的人的样子了。而这些人的样子却让依波丹大吃一惊。

“这个世界上还有长成这样子的人?这是人吗?”

舢板上出了一个通译之外,全是一些红发碧眼的泰西人。虽然到1632年,俄国人建立起雅库次克之后,已经渐渐将触角伸到了远东,但是在满洲人当中,见过白种人的人还是非常少的。

这时候那条舢板已经靠了岸,几个怪人和一个南蛮子从舢板上跳上了岸。依波丹看到最前面的一个红胡子的人高举起双手,摊开手掌向他喊了一句什么。当然,依波丹是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的,不过这人的动作他倒是看得明白,那意思是我没有带武器,没有恶意。

“他在说什么?”依波丹先是从战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人,然后半侧着脑袋向他的一个同伴问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同伴说。

好在这个时候,跟在那个红胡子后面的那个南蛮子开了口:“各位爷,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这个南蛮子说的是汉话,而汉话在东北亚几乎是通用语,依波丹倒也能听懂。

满清自从努尔哈赤起兵造反之后,一直都受到禁运封锁。如果不是有那么一帮子只认钱的,具有“不出售武器打击自己的祖国的军火商就不是真正的国际军火商”的精神的商人的协助,也许满清早就会因为经济上的困境而崩溃了。后来,满清军队历次入关劫掠,大体上也都有那些商人做带.路.党。而他们劫掠所得的很多银子,也是通过这些商人,变成了各种他们急需的物资。当然那些商人也没有白干,他们不但赚的盆满钵满的,还在后来为自己弄到了八个“皇商”的指标。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满清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但是对商人的态度,倒是非常友好的。

“你们是商人?”依波丹的口气温和了很多,“你们有什么货卖?”

那个南蛮子将这问话翻译了过去,那个红胡子又连忙说了句什么。

“这位爷,我们是做药品买卖的。”那个南蛮说道,“我们有一种包治百病的神药,我们这里有样品,这位爷要不要看看?”

“包治百病的神药?”依波丹有些想笑,自古以来,那有什么能包治百病的神药?这些做买卖的商人都是这德性,吹牛的时候从来不怕把牛皮吹破了。这也是他们的天性了,要想商人不吹牛,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药品确实是满清急需的物资,如果这些商人真的有药品贩卖,只要是能治病,能治伤的药物,哪怕不像他吹的那样能包治百病,满清还是可以和他们做做买卖的。

“把你们的神药拿出来给我看看。”依波丹拉着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

那个南蛮子又把依波丹的话和那个红胡子说了,那个红胡子听了,又说了句什么。

“尤瑞先生说,药物在他怀里,他需要伸手到怀里去拿,希望您不要误会。”那个南蛮说。

依波丹笑了,这个红胡子还真是很谨慎。

“没问题,让他只管拿东西就是了。”依波丹说,虽然那个红胡子块头很大,几乎比依波丹高了一个头,但是依波丹并不觉得他摸出点什么东西来就能威胁自己。自己可是白甲兵,真刀真.枪的砍过的人多的去了。

红胡子尤瑞将手伸进了怀里,不一会儿就掏出了一个小袋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棕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依波丹问道。

“这是福.寿.膏,是大食出产的圣品。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珍宝。”尤瑞满脸是夸张的迷醉。

“这能治什么病?”依波丹问道。

“各种病,各种疼痛,各种咳嗽,各种肠胃不舒服。还能壮阳,能提神,能……”尤瑞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的用途。

“停下,停下,你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你这东西能给我看看不?”依波丹问道。

那个南蛮赶忙将这话翻译了过去,尤瑞立刻双手将那块“福.寿.膏”捧了起来,递到依波丹的面前。

依波丹结果那快“福.寿.膏”,先在手里掂了掂,又拿到眼前细细的看了一下,轻轻地嗅了嗅,然后又问道:“这东西,你们有多少?”

“您要多少,我们就能有多少。”尤瑞回答道,“只要您要得了,而且有钱,像那样的船,我轻松的就能装个十几船过来。而且就算没钱,用别的东西来抵偿也是一样。反正我的船总不能空着回去,总得带上点什么才合算。”

“别的东西?”依波丹问道,“你们打算收购些什么?”

“我听说,你们这边的各种皮毛不错,然后这边的林子里面也出一些好木料。”尤瑞回答说,“此外,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和明国还有朝鲜打仗,你们抓到了不少的奴隶,如果你们愿意,我也需要购买一些奴隶。男女不限,但是只要年轻人。”

依波丹听了,点了点头道:“这样的事情,我作不得主,正好我的主子睿亲王就在这里,我可以带你去拜见睿亲王。你们看如何?”

“如此,那真是多谢了。若是能见到睿亲王,做成了大买卖,我们定然不会忘了您的恩德。”尤瑞这样说,同时给那个南蛮子一个眼色,那个南蛮子立刻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口袋,递给依波丹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依波丹接过那个小口袋,打开来,看到里面是两块做成小圆饼状的黄金,分量似乎还不轻,圆饼上面还刻着一个长相和眼前这个红胡子很类似的人的头像,下面还有些鬼画符的东西,大概是他们的文字。

依波丹将这个小口袋收起来,道:“你们跟我来。”

依波丹的几个同伴也下了马,他们牵着马朝着多尔衮所在的小山包走去。红胡子尤瑞,那个南蛮子还有另一个金色头发的瘦高个都跟着他们。依波丹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这几个人。

那个红胡子表情很是坦然,似乎一点都没有害怕担心的意思,依波丹在心里悄悄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看起来,这人倒是个有胆量的。那个南蛮子就差多了,一路上东张西望,一副紧张的样子,而那个金色头发的瘦高个则让依波丹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走路的时候的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不差分毫;而且他的左手总是习惯性的抬到腰间,左手的虎口上也满是老茧。

“这人应该是个练家子,左手的刀或者剑。功夫应该不错。可能是那个红胡子的保镖。”依波丹这样想着,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人虽然可能功夫不错,但是如今他身上并没有带着长刀或是长剑,那威胁也就很有限了。

一行人到了小山包下面,依波丹对那个红胡子说:“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先上去通报一下。”尤瑞等人就停了下来,依波丹走上小山包,向多尔衮报告,过了一会儿,依波丹照样下山来,对尤瑞说:“睿亲王召见你,你可以把他带上去。”他指着那个当通译的南蛮道,“另外,请把身上的武器都先放在我这里。”

尤瑞听了点点头道:“可以,我身上只有这把刀,却也没有其他更多的东西。”一边说,尤瑞就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柄短刀,双手递给依波丹。依波丹接过刀,顺手将它拔了出来,只觉得寒光闪烁,竟似乎有点刺得人眼睛疼痛。便顺手一挥,将旁边一颗手腕粗细的小树拦腰劈作两段。依波丹便喝了声:“好刀!”又道:“这商人,你这刀可卖也不卖?”

听了通译的话,这红胡子笑道:“我既然是商人,还有什么不卖的,只要价钱合适,别说一把刀,就是我的人都可以卖。今日相见,便是缘分,本该作为礼物送给阁下。只是今日突然遇到了睿亲王,我这身上也没什么见面礼,便打算将这把刀献给亲王殿下。阁下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带一把过来献给阁下如何?”

依波丹听了那个南蛮的翻译,便道:“你说得有理,这个自然应该先献给睿亲王。只是你记得下次来可得给我带一把好刀来。只是你的礼物我已经收过了。所以这次我也不会白要你的刀,自然会给你钱的。”

虽然尤瑞交出了刀,而且依波丹对这人的印象也不错,但是该做的事也是要做的,比如搜身什么的。然后尤瑞就被带到了多尔衮的跟前。

正文 第八十二章,泰西商人和神药(2)

如果更早些年,多尔衮或者说满人对于找上门来的商人可能态度会更热情一些,不过即使现在,满清在关外的局面已经完全打开了之后,总体来说,他们对于那些商人的态度还是非常友好的。尤其是一个能弄到药物的商人。对于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掠夺来维持的满清政权来说,不断地对周边发动战争乃是必须的。而不断地战争则使得他们对钢铁、布匹、药物的需求变得很大。

“你的这种药物能治这么多.毛病?”多尔衮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这种药物实在是太符合满清的需求了。首先战争中即使是再老练的老手,也不能保证说自己不会受伤,很多伤员因为伤口剧烈的疼痛,以至于无法休息,这也使得他们的恢复变得困难。而这些伤兵,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了,只要恢复了,他们对于满清来说就是重要的财富。能减轻疼痛的药物自然能有助于这些伤兵的恢复,所以,哪怕这种福.寿.膏只有这么一种效能,也是难得的好药了。

其次,打仗的时候出门在外,水土不服,忽冷忽热的,最容易出现的问题也就是拉肚子和各种咳嗽。而这个泰西商人则宣称他的这种福.寿.膏对于这两种问题也是有奇效。如果这是真的,拿到真是非常符合我大清的需要。

“亲王殿下,我听说,大金国正在和明国以及朝鲜打仗。我想打仗总会有伤员的,而且亲王殿下部下的军队这么英勇,抓获的俘虏这么多,这些俘虏里面也会有受伤的和有拉肚子、咳嗽这类的问题的人。亲王殿下可以让人找几个这样的俘虏来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就知道我又没有吹牛了。”尤瑞很是淡定的回答道。

“尤瑞先生,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如今大金国已经改名叫大清国了。”多尔衮说,“先生先和我一起到我军军营去,我让人找几个有这样的问题的俘虏过来,试一试药效。如果你说的药效是真的,你又能保证货源,我们之间的生意,就可以长期做下去,而且可以做得很大。”

说完这话,多尔衮又转过头,对身边的几个白甲兵说;“你们腾几匹马出来,给尤瑞先生和他的同伴。”

于是依波丹牵着三匹马走过来,将其中的一匹拉倒尤瑞的跟前,尤瑞点了点头,接过缰绳,翻身就上了马。动作虽然不算娴熟,但至少能看出是个会骑马的。那个金发的瘦高个接过马缰绳同样一板一眼的上了马。只有那个通译,吞吞吐吐地说:“这位爷,我……我不会骑马。”依波丹鄙夷的瞟了那个通译一眼,说:“王爷让你骑马,不要不识抬举。”

于是那个通译只得抖抖的往马上爬,爬了半天却没能爬上去,倒是那个尤瑞从马上跳了下来,跑过去托了他一把,他才算是上了马。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多尔衮的驻地——朝鲜国王的行宫。这时候先一步回去的亲卫们已经让人找来了一些受了伤,或是有了拉肚子和咳嗽的问题的俘虏。

“先生,那些病人都已经找到了。如今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不如先生先去让我们看看这福.寿.膏的疗效。”多尔衮说。

“好的,我们去试试,王爷您立刻就知道这药是何等的神效了。”尤瑞说道。

几个伤病的俘虏被带了进来,第一个肩膀上绑着绷带,大概是受了刀伤,后面也有几个伤员和几个病人,其中的一些还在不停地咳嗽。

尤瑞拿出福.寿.膏,以及烟枪和烟灯,开始了治疗的试验。首先作为实验用品上来的是哪个肩上有刀伤的人,尤瑞让这人吸了一阵子的福.寿.膏,那人脸上痛苦的神色竟然慢慢的缓解了一些。

与此同时,那个南蛮子也已经用福.寿.膏煎了点水,给那些咳嗽的人和腹泻的人喝了下去,腹泻的倒也罢了,那些有咳嗽的毛病的人的症状的好转则要明显得多,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些原本咳嗽得很厉害的病人一个个的都收住了咳嗽。先不说其他,至少这止咳的功效,的确是效应如神。而哪怕仅仅只有这一个作用,这种药物也是大有用处。

又过了一会儿,尤瑞让那个南蛮通译去问那些伤员,伤口可还疼痛。那些吸过了福.寿.膏的伤员纷纷表示,比起以前,如今的伤口已经不太疼了。

“这要不用力的去碰这些地方,就真的一点都不疼了。”这些伤员们都这样说。

“先生的这药真是神药呀。不知道先生手中有多少这样的药物?”多尔衮问道。

“亲王殿下,我也是第一次来北方做买卖,事先也不知道这买卖能做多大。所以我带来的这福.寿.膏数量还是有限的,总共有两百斤左右,如果这买卖能做下去,大清国要多少,我就能给大清国送多少过来。”尤瑞说。

“看来先生也是做大买卖的人。”多尔衮道,“这药丸也不知道是什么药物熬制出来的。”

“这福.寿.膏药丸据说是从极西特产的一种叫做大青果的果子中熬炼出来的,当然还有些辅料是啥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据说这熬炼的过程极为困难,其中的一些门道,更是没几个人知道。毕竟我家里并不生产福.寿.膏,我们只是福.寿.膏的搬运工而已。赚的也不过是将这些东西从极西之地运到这里来的搬运费罢了。”尤瑞回答说。

“先生过谦了,以先生的胆色才识,一定能发大财的。不知道先生这福.寿.膏要买怎样一个价钱?”多尔衮问道。

“亲王殿下,这福.寿膏我从人家那里买进来的价钱也不低,一路运送过来,成本更是极高。所以价格上……如果贵国用白银付账,考虑到东方的白银成色一向不算好,这福.寿.膏大概需要一两银子一两。”尤瑞说。

这个价格显然太高了一点,这让多尔衮皱起了眉毛。

“你们这价格也太高了一点吧?”多尔衮说。

“亲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愿意跑这样的买卖的,求的当然是更大的利钱。一份风险一份利钱,这是做买卖的规矩,您说是不是?殿下您想,我要从泰西那边订购一船货物,走好几千上万里的海路才能到这里。这一路上风险可是不小,遇到了风浪可能沉船,遇到海盗可能血本无归。既然有这样的风险,如果获得的利钱不多,这样的生意谁会愿意做呢。您说是吧?别的不说,就从吕宋那边开一条船到这边来,光交钱给福建郑家买平安,就得好大一堆银子。不过亲王殿下,这个价格也不是不能谈,因为我现在给你们的是我空船回去的价钱。您知道,我租借一条船跑一趟,船装满了回去和空船回去需要给船东的钱都几乎是一样的。所以空船回去,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贵国也有一些东西,在贵国所在的地方卖不出价钱,但是给我拿回去,却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比如皮毛,比如一些贵国这边才有的药材,人参、鹿茸什么的,再比如上好的木材,再比如——我听说贵国在战争中获得了不少的丝绸,瓷器,以及奴隶。这类东西在亲王殿下手里,不值几个钱,但是如果给了我,倒是能让我再赚一把。如果殿下能够提供足够多的这类物品,让我回程也有的可赚,那价钱自然可以再低一点。”尤瑞说。

“也就是说,你希望采用易货的方式来进行贸易?”多尔衮问道。

“不不不,我的殿下,不是这样,准确的说,应该是这样,那就是我先把这些药物按一两银子一两的价格卖给殿下,然后再用银子以一个合适的价格从殿下那里购入其他的货物,这样一对冲,殿下需要付给我的银子就减少了。仅此而已。”尤瑞赶忙说。

“除了这种药品,你们还有什么?我们还需要铁,需要铜,你能给我提供这些东西吗?”多尔衮突然问道。

“殿下,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尤瑞道,“只要殿下肯出钱,就是大炮,我都弄得到。只是殿下,海运成本并不低,(这话当然是在骗人),铁这东西,贵国应该也有其他渠道买得到一些,如果我卖给贵国的价格太高,贵国何必要买我的?但是如果我跑个上万里,却没有很高的获利,老实说,那还不如不干。所以铁和铜这种东西,我来卖并不合适。不过贵国需要大炮吗?”

“大炮?什么样的大炮?”多尔衮的眼睛亮了。

“二十四磅炮弹甚至是三十二磅炮弹的重型火炮。比明国架在他们的城墙上的任何一种火炮都更强大,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

关于出售火炮的问题,在郑森的考虑中,这纯粹就是一套空手套白狼的花样而已。虽然在这个时期,满清已经能自行铸造火炮了,但是他们的火炮的技术水平和如今世界先进水平还有差距。郑森也并不真想要干资敌的事情,但是他需要一个让朝廷拨出钱来,通过他们购买新的火炮的理由。而建胬可能从泰西人那里买到了更为先进的火炮,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正文 第八十三章,泰西商人和神药(3)

虽然已经能自行铸造火炮了,但是满清自行铸造的火炮的水平还相对较低,因为缺乏力学、材料学等方面的经验,满请自行铸造的大炮只能靠强行堆重量来增加威力,所以他们铸造的口径稍微大一点,使用的炮弹稍微重一点的火炮,重量上就会非常的惊人,以至于完全无法跟随军队行动,如果要移动它们,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

“这些东西有多重?”多尔衮立刻就问到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三十二磅炮弹的重炮,重量大概在七千斤左右。二十四磅的重炮,换算成东方的单位,重量大概在五千斤左右。”尤瑞回答说。

三十二磅炮的重量,还是很难在陆地上移动,不过五千斤左右的二十四磅跑,已经勉强可以移动了。

“这种二十四磅炮的炮弹有多重?能打多远?”多尔衮又问道。

“亲王殿下,这种炮的炮弹有二十一斤多一点,如果打陆地上的固定目标,在精锐的炮手手里,即使在一千五百步上都很有准头。”尤瑞回答说。

多尔衮对于火炮的数字不是很熟悉,不过他知道黄台吉非常重视火炮,于是他说:“先生不知道有空没有,如果先生能够多呆个几天,我可以安排先生去见见我大清国的皇帝。如果先生想要把生意做得很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和我八哥谈谈的。”

尤瑞听了,便笑道:“我自然是有时间的,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只要有生意可做,怎么会没有时间呢?若是亲王殿下能安排我拜见贵国皇帝陛下,我这次带来的两百斤福.寿.膏就当做是拜见贵国皇上的贡品吧。另外这岛上的港口如今也在亲王殿下的控制之下吧,我的船也需要靠岸修整一下了。”

“这没有问题。”多尔衮道,“只是这个岛屿我们很快就要放弃了。最多后天,我们就要走了。所以你们的船在那里停留不了多久。不过我们大清也有很多港口,比如金州、盖州都有可用的港口。将来你们的船只可以直接到那里和我们交易。”

……

多尔衮当时已经准备要离开江华岛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个时候要带着队伍去汉阳山城附近和黄台吉会和了。如今清军将朝鲜国王包围在南汉山城,然后利用围城打援的手段,不断的歼灭前来“勤王”的朝鲜军队。如今和丁卯年的时候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朝鲜人痛恨不已的东江镇还在,还有和满清一战的力量,虽然朝鲜人一直说丁卯年的时候,击退后金全是朝鲜义军所为,东江“坐困孤岛”啥都没干。但是这一次,没有了啥都没干的东江,局面就……

多尔衮带着尤瑞到达南汉山城附近的时候,这好是每天一度的对朝鲜守军进行精神打击的时间,包围着南汉山城的满清军队让前几天俘获的“勤王义军”的俘虏拖着他们的旗帜,从南汉山城的城墙下面走过去,以打击朝鲜人的士气,动摇他们继续抵抗的意志。如今多尔衮拖着江华岛的这些俘虏来到这里,倒是为这种活动提供了更好的示众的材料。

多尔衮先让尤瑞等人等在自己的军营里等着,他自己先去向黄台吉复命,尤瑞等人就等在营帐里,过了大半日,多尔衮回来了,告诉他们,黄台吉对他们的神药,还有大炮都很感兴趣。只是最近这两日很忙,要再等两天,才能抽空接见他们。

这并不是推脱的话,因为这些天黄台吉确实非常忙,他正在忙于劝降朝鲜仁祖国王的事情。朝鲜国王事实上已经同意投降了,只是他表示因为“重围未解,帝怒方盛……古人有城上拜天子者,盖以礼有不可废,而兵威亦可怕也……”所以他希望能不出城到黄台吉的军营中来投降,只上降表,并在城墙上向黄台吉叩拜表示投降。

这样的条件,黄台吉根本不愿意考虑,在他看来,朝鲜已经没有什么可战之兵了,而且他的炮队也已经有一部分赶到了,就算是打,他也有十足的把握直接拿下南汉山城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绝不会容忍朝鲜的一个口头上的降服。

于是黄台吉就开始了和朝鲜人的打打谈谈,一打促谈的活动。这样一来,他自然就很忙了。

尤瑞到达黄台吉军营的第二天,黄台吉派出大炮,炮击了南汉山城。不过和济州岛上的那些城墙不同,南汉山城的城墙还是很坚固的,黄台吉的大炮很重,一路运输过来花了很大的力气,但是威力却很一般,炮击对城墙造成的损伤并不算太严重。

“你们看我军的大炮如何?”多尔衮站在军营前的高地上,眺望着孔有德的炮队朝着南汉山城开火,这样向尤瑞问道。

“亲王殿下,我一开始看到那些大炮的时候还以为那是至少有四十到五十磅的巨炮呢,然而等它开火之后,我才发现这些大炮的炮弹恐怕连十八磅都不到。我不得不说,亲王殿下,贵国的火炮太重了,不太好用。我估计贵国在攻城战的时候需要等很久才能等到这些火炮吧?而且亲王殿下,您看,贵国炮队的炮击速度明显下降了,这一定是因为火炮的散热做的不好,导致现在炮管过热,必须等待炮管温度下降到一定程度才能装药射击。每一炮中间的间距时间这么大,这样的散热速度……不客气的说,亲王殿下,给你们造大炮的工匠真是该被吊死,他们消耗了这么多宝贵的金属,却做出了这样的东西。亲王殿下,我估计,贵国的大炮的成本一定很高……”

看着尤瑞为了推销自己的大炮,这样卖力的攻击满清的大炮,多尔衮不觉有些莞尔。于是他问道:“尤瑞先生,您的药是好药,这一点咱们都是认的。咱们不听怎么吹,咱们看疗效是不是?您的船上有大炮的样品吗?”

“将军阁下,很遗憾,我的船上只有一些弗朗机小炮而已。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跑这条线路,我不可能雇佣一条武装到牙齿的战舰过来。事实上,那不过是一条捕鲸船而已,您知道,在日本附近海域有很多鲸鱼。他们本来要往日本那边去的,拿到我的钱之后,同意带着我绕一圈而已。不过亲王滴啊下一定要看样品的话倒也容易。我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不久前攻击了济州岛……啊,就是朝鲜南边的一座岛屿,比江华岛还要大一点,荷兰人也许想要把它拿下来作为海上的一个基地。以迫使朝鲜人和他们贸易。如果朝鲜的精锐的军队都已经被调来和贵国交战了的话,我觉得荷兰人拿下那座岛屿并不困难。您也许不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如今和明国正处在战争状态。不过在此前的交战中他们受到了一些挫败。他们也许试图通过占据济州岛,来给明国施加压力。迫使明国同意他们的贸易要求。我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贵国是明国最大的敌人。所以荷兰人应该会装着对和贵国进行武器贸易有兴趣。因此,殿下可以派个人跟我们过去看看,就能知道,我们泰西人的大炮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是装着对和我们的武器贸易有兴趣?”多尔衮问道。

“很简单,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不想真的得罪大明。”尤瑞耸了耸肩膀说。

“他们不是正在和明国交战吗?这难道还不是得罪明国?”多尔衮不解的问道。

“荷兰人和明国交战,只是希望明国同意和他们进行贸易。亲王殿下,明国垄断了茶叶、丝绸、以及高档一点的瓷器的生产。这些货物只有他们能够提供。明国拒绝将这些货物出售给荷兰人。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明国人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拒绝赚钱的事情。所以亲王殿下,荷兰人虽然和明国开战了,但他开战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进行贸易,所以他们肯定不愿意让这个问题变得太复杂。他们可能会威胁明国,如果不将丝绸瓷器什么的卖给他们,他们就向你们出售大炮,但是他们不会真的卖大炮给你们的,那就等于彻底的关上了做生意的大门。所以荷兰人的大炮,你们要看到很容易,但是却肯定买不到。毕竟和丝绸、瓷器、茶叶的买卖相比,火炮什么的只是小生意而已。东印度公司的人是看不上这些点小生意的。他们可不会为了火炮的那点生意影响了这些买卖。”尤瑞说道。

“东印度公司是什么?”多尔衮问道。

“是荷兰的一家商号,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号。它拥有一百多条大型商船,四十条以上的战舰,雇佣了可能有五万人的伙计,以及一万以上的军队。这样的力量已经不亚于一些国家了,至少是不亚于像朝鲜这样的国家了。”尤瑞解释说。

“很好,你说的我们都会考虑的。”多尔衮说。

正文 第八十四章,泰西大炮

尤瑞虽然还没能见到黄台吉,但是他的见面礼,那两百斤的福.寿.膏倒是早就献上去了。经过试用,清军之中一片称赞,都以为是难得的神药。很多疑难杂症,有了这个药物,都有了药到病除的效果。

到了第四天,黄台吉终于抽出时间来见了尤瑞一面,黄台吉对于药物和火炮的交易,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事情表现得很有兴趣。他的儿子豪格也一直陪同在一旁。尤瑞向黄台吉讲起海贸的各种事情,讲起泰西对于火炮的研究,以及那种从“大青果”中提取出来的福.寿.膏的各种妙用,黄台吉也都很关心。最后,黄台吉告诉尤瑞,药物贸易的事情,就依照尤瑞提出的条件进行,也就是满清用各种辽东特产,以及明朝和朝鲜奴隶支付相应的货款。而火炮的事情,则在大清的人研究过了样品火炮之后,再行商议。而具体的事项,黄台吉则吩咐自己的儿子豪格具体负责。另外,为了表彰尤瑞的“忠勇”黄台吉也给他三千两银子的赏赐,当然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用从朝鲜抢到的瓷器、丝绸等东西来折算的。

也就在这几天里,尤瑞的船出去跑了一趟,船回来后,尤瑞就找到负责与他的贸易的豪格。

“肃亲王,我们的人干刚去了一趟济州岛,这座岛屿已经被东印度公司攻占了。”尤瑞对豪格说,“我的人和荷兰人联系了一下,他们同意让我带两个人去参观他们的大炮,不知道肃亲王能不能派两个人跟我一起到岛上看看。”

“你们打算卖给我们的大炮和荷兰人的一样吗?”豪格问道。

“亲王殿下,您的人可以亲自测试荷兰人的大炮,并记录下相关的数字,比如炮弹的重量,射程,以及威力和准头。然后依照荷兰人的大炮的情况,我们来谈谈大炮的价钱。到时候,如果我运来的大炮检验出来不如荷兰人的大炮,我的大炮就当废铜废铁卖给你们。您看怎么样?”尤瑞说道。

“我们自然是信得过先生的。先生略等一下,本王就去安排两个人和你去看看如何。”豪格说道。

说完这话,豪格就转身和他的一个戈什说了句什么,那个戈什立刻领命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就带了两个人过来。

“这是乌真哈超的千总李忠,他对大炮还算比较熟悉。这个是我的亲卫安巴。我就让他们陪你去走一趟,你看如何?”

“这当然没问题。”尤瑞道,“我的船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还请两位到时候早点到我的船上来。”

……

李忠以前倒是坐过海船,但是安巴就不一样了,这是他第一次坐海船。才刚出海,安巴就晕船了,稀里哗啦的吐得一塌糊涂,腿软的几乎都站不直了。好在尤瑞还剩下了一点备用的福.寿.膏,好心的尤瑞毫不犹豫的拿出了这些福.寿.膏……然后安巴的症状就很快的消除了。而安巴也开始觉得这个说出来的话自己一点都听不明白的人,真是个热心的好人。

船在海上走了几天,然后就靠近了一个岛屿。这时候瞭望哨也传来消息:“发现荷兰战舰。”

“二位,你们看,这就是济州岛。”尤瑞指着前面的岛屿说,“如今荷兰人已经把这个岛占据下来了。不过荷兰离着远,岛上真正的荷兰人其实并不多,倒是他们的雇佣兵,日本人和中国南方的海盗比较多。荷兰人和明国还在战争状态,他们收容了不少的海盗。这些人都是些匪类,里面不少喜欢喝酒使性子,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家伙。两位虽然不怕,但是最好也是少和这些家伙打交道的好。这就像咱们虽然不怕狗,但是也没必要往狗嘴巴旁边凑是不是?……啊,那边过来的是荷兰人的战舰了,你们看,光着一条船上就有三十门炮!而这样的船其实在东印度公司还排不上号。”

李总伸长了脖子望着那条船,这时候那条船轻巧的转了个方向,转向了和尤瑞的船相同的方向。然后从那条船上传来了喊叫声。

“他们在为我们领航。”那个南蛮通译解释说。

在“东印度公司”的战舰的陪伴下,尤瑞他们的船进了济州岛的港口。

尤瑞先下了船,过了一会儿,他回到船上,对李忠和安巴说:“杰克总督今天就在港口附近钓鱼,我带你们去见见杰克总督。对总督大人,在行礼的时候要用荷兰规矩,也就是弯腰致意就可以了。如果总督大人向你们伸出手来,嗯,你们学过如何握手的了。”

两人赶忙点头称是,于是一起下了船,穿过长长的栈桥,然后沿着海岸走了一段,就看见在海岸边有几块青黑色的玄武岩礁石,一个红夷正坐在最大的那块石头上垂钓,而在他周围,则有好几个拿着火枪的士兵守卫在一旁。

那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尤瑞等人的到来,看到尤瑞走过来了,他赶忙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尤瑞也向着杰克船长挥了挥手。然后带着几个人走了过去。

“上来,我的朋友!”杰克船长说,“嗯,后面的这两个拖着一条猪尾巴的野蛮人就是你要欺骗的对象?”

“船长,要骗到他们还要你和我配合。”尤瑞一边笑,一边也用英语回答说。

“啊,这也是我的任务之一,不是吗?话说他们是怎么想到这样奇葩的发型的?这真是全世界最丑的发型了。”杰克船长也笑起来了。

“一群野蛮人而已。你难道还能指望野蛮人也有正确的审美?说不定他们还觉得这样很好看呢,就像你要是去问一只青蛙,什么样的才叫帅?那只青蛙一定会告诉你,嘴巴要大,脖子要短,肚皮要又白又大。野蛮人的审美观嘛,大概和这些东西类似嘛。”

李忠和安巴就站在他们旁边,这些对话,他们完全听得到。不过他们都不是外语方面的人才,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正在谈笑风生的家伙其实根本不是在寒暄或者是在谈生意,而是在嘲笑他们。

“嗯,你的炮准备好了吗?”尤瑞问道。

“当然准备好了,18磅英国长管加农炮,不过我们需要拖一拖,先吊吊他们的胃口。”杰克船长笑了起来,然后他伸出手来和尤瑞握了握手,接着用友好的目光看了看跟在一边的李忠和安巴道:“按剧本,你该向本总督介绍这两个傻帽了。哈哈,想不到我也有当总督的时候。”

“当然可以。”尤瑞立刻做出严肃的样子,首先用手指着安巴说:“这个野蛮人叫安巴,是一个野蛮人酋长的跟班。是个一上船就能把大肠都吐出来的旱鸭子。”

这这他又笑嘻嘻的指着李忠说:“这是个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的叛徒!如今帮着野蛮人屠杀文明人。是个该下地狱的王八蛋。”

扮演总督的杰克船长也笑容可掬的伸出手去和他们握手,一边握手,还一边带着和蔼的神情对他们说:“该死的野蛮人,祝你死后下地狱。”“该死的叛徒,你下地狱之后一定会被放在油锅里煎的!”

当然,杰克船长也有着泰西人共同的缺陷,那就是骂人的言辞实在是太贫乏了,要是换了郑森,说不准就会祝贺这两位全家爆炸,病房k歌,灵堂酒会,丧宴烤尸,送葬摇滚,灵车漂移,坟头蹦迪,骨灰拌饭,祖坟歌会,宗庙拍片,尸块养猪,脑浆浇花,灵堂派对,葬礼庆典,骨髓煮汤,棺木开花,棺板冲浪,树上挂妈了。

安巴和李忠完全听不明白,他们一边照着尤瑞教的和杰克握手,一边表示:“幸会幸会。”

握手之后,杰克船长又重新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你的那些货贩卖得怎么样?”

“他们已经同意了我的价格,不过他们将主要用皮毛、木材、以及奴隶来支付。到时候我会挑他们的木料的毛病,然后向他们推荐一批懂得什么是能造船的好木料的技术人员,呆在他们的港口和城市里,充当我们的谍报人员。这些人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

“少将军肯定已经把这些事情准备好了。”杰克船长一边这样说,一边却连连摇头,好像在反对什么一样。看得旁边的安巴和李忠倒是很担心。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尤瑞就向杰克船长告辞了。

刚走远了一点,安巴就问:“你们刚才谈了些什么?总督大人他是什么意思?”

“总督大人说,他没有获得和你们进行贸易的授权。而且他不同意向你们展示24磅和36磅的重炮,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东印度公司的机密。所以他只允许我们试射18磅炮,12磅炮,以及更小的6磅炮和3磅炮。我很努力的试图说服他,但是,总督大人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固执。”

“那么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试炮呢?”安巴问道。

“哦,总督大人说了,因为一些安全上的考虑——他不愿意和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考虑——我们要再等个两三天才能试射这些大炮。”

正文 第八十五章,泰西大炮(2)

安巴觉得这几天自己很有点不对劲,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提不起精神来,浑身软绵绵的,还不时的打哈欠。他想这说不定是因为在船上漂了这么久,如今又到了一个新地方,难免有点水土不服了吧。于是他就去找尤瑞,打算再要点那种神药。

“尤瑞兄弟,你那里还有那个什么福.寿.膏吗?我有点不太舒服,给我来点吧。等回去了,我一并算钱给你。”安巴打了个哈欠说。

“安巴兄弟,你是第一次坐海船出远门,有点不舒服也是常事不是?挺一挺就没事了。这天下哪有把药当饭吃的道理?不是老哥哥我不肯给你,实在是这东西是药物,这饭可以瞎吃,这药可不能瞎吃是不是?我听说你们那边的老林子里面的人参是最上等的好药材。但是如果有人每日里没事了都吃他个三根五根的,会不会身体越变越好呢?”尤瑞耸耸肩道。

这个例子倒是很能说明问题,安巴也觉得尤瑞说的的确是有些道理。要是真的有人每天没事都吃三五根人参,先不说吃不吃得起,就算吃得起,怕是也要流鼻血上火死了吧?

“而且安巴兄弟,我这里的福.寿.膏剩下的也不多了,你看我们到时候回去还要坐船呢,是不是?要是现在你用了,回去的时候没了,这海上可越发的不好受了不是?老弟,人到了个新地方,总会有几天不舒服的,挺挺就过去了。”尤瑞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安巴被尤瑞说服了。过了几天,这不舒服的感觉也渐渐的消失了。虽然安巴还是非常的回味吸福.寿.膏的感觉。安巴的身体恢复正常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也已经做好了试炮的准备。这天一早,安巴、李忠还有尤瑞等人一起来到了济州城的一段城墙前面。一群红毛夷已经将一门18磅的长管加农炮架在那里了,铸铁的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芒。

安巴和李忠就想走过去看看,但是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却拦住了他们,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尤瑞就走上去和那个军官说起话来。那个南蛮通译正好站在安巴旁边,安巴就问道:“那个家伙在说什么呢?”

“他说,总督大人并没有允许我们靠近大炮。”那个南蛮通译回答说。

“总督不是允许我们看大炮的射击了吗?”安巴问道。

“优瑞先生也在这样说,不过那个当兵的就是死不肯松口,说什么总督只是同意我们看他们操演大炮,并没有说我们可以接近观察大炮,只有总督大人到场亲自批准了,他才允许我们靠近大炮。”

“TMD,一个小兵而已,就这样……”李忠忍不住骂道。

这时候,他们看到尤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丸,塞到那个士兵手里,那个士兵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然后点点头,说了句什么,就让到一边去了。

“马勒戈壁!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就是要钱。”李忠骂道。

几个人走到大炮跟前,李忠认真的看了一下,然后问:“这个炮,好像是铁的呀,可是铁也能做这样大的大炮吗?”

“铁怎么就不能做大炮了?”安巴问道。

“生铁虽然硬,但是却很脆,很容易炸膛的。熟铁又太软。”李忠解释说,“而要不炸膛,就要把炮做得很厚,这样大炮就非常重了,重得完全没法移动了。而且铁要是热了,要凉下来也比铜炮要慢,这就越发没法用了。”

“但是我怎么看,这炮都比你们乌真哈超的炮要轻。”安巴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干的。总之……”李忠“总之”了一下子,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这个时候,几个“东印度公司”的士兵开始演示起如何使用大炮轰击目标了。在距离大炮大约一千步左右的城墙上,“东印度公司”的士兵们已经用石灰标出了一个靶子,几个士兵麻利的将炮口指向靶子的方向,然后在那名军官的指挥下,迅速的调整好了炮口的角度,然后是装填火药,然后是装入炮弹,装好引火药……

看到荷兰人往这样一门铁炮中装进了这么多的火药,李忠忍不住就想要往后面退,但人家安巴这样的正牌八旗老爷都没退,他真么能退呢?他正想和安巴说,这些炮装了这么多火药,怕是要炸膛,最好还是退远一点,“东印度公司”的士兵们就打响了第一炮。轰鸣的炮声一下子把李忠后面的话全堵住了。

炮弹相当准确的击中了目标,济州城用火山岩堆成的城墙上碎片乱飞。

“打得真准呀!”安巴说。

“荷兰人”迅速的将大泡复位,然后清理炮膛……没过一会儿,又打出了一炮,并且再次命中目标。

“你看人家这动作,比你们乌真哈超可快多了!我看人家打出三炮来,你们乌真哈超才打的出一炮,你们真是没用。”看着“东印度公司”的士兵再次迅速的完成发射前的准备,安巴忍不住对李忠这样说。

“我的爷呀,您也不看看,人家是多少人伺候一门炮。这一门炮配的炮手的人数比我们乌真哈超的多了一倍都不止,这要不比我们快,还有天理吗?”李忠赶忙辩解道。要知道现在八旗中还有一大堆的人指责乌真哈超没啥大用,太花钱了呢。

“给你们每门炮多配几个人,你们就能打得这样快?”安巴问道。

这时候,荷兰人打出了第三炮,再次准确地击中了目标,碎石飞溅中,李忠和安巴看到,济州城的那段城墙上的岩石开始出现了垮塌。

“像这样,再有个几炮,这城墙就要被炸出一个口子了吧?”李忠望着城墙这样想道。刚开始,他对这样一门铁炮还有很多的怀疑,怀疑它的威力可能也就和弗朗机差不太多。然而从这几炮来看,这门炮的威力已经不亚于大清手中最强的火炮了,而“荷兰人”的这门炮明显要轻便了很多,而且还是用便宜的多的铁铸造的。

“已经打了好几炮了,按道理,他们要放慢射击速度了吧,要不然,这些炮就该热得没法用了吧。”李忠这样想着。

然而此后虽然“荷兰人”开炮的速度有所下降,但依然要远远高于乌真哈超。而那段城墙在经过了又是几轮的炮击之后,终于轰的一声,垮塌下来一大截。

“真不错!”安巴点点头说,一转脸他又看到了李忠,立刻就想起了刚才被炮声打断了的那个问题,于是就又问道:“李忠,给你们每门炮多配几个人,你们就能打得这样快,这么准吗?”

“回爷的话,怕也是不能,我们的炮要是这样打,炮管早就热的没法放进火药了。所以我们每门炮配的人才会比他们少那么多,因为就算我们人多了,动作快了,可一样要等炮管冷了才能再打一炮。”李忠解释说。

“哦,那他们的炮管怎么就冷得这样快?”安巴又问道。

“回爷的话,我看他们的炮管比我们的薄很多,所以自然冷得快。”李忠说,他知道安巴肯定会问“那我们为什么不把炮管造薄一点”,所以赶忙接着解释道:“我们的炮管不能做得这样薄,不然就会炸膛的。至于他们是怎么做到不炸膛的,奴才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他们的铁和一般的铁不一样。”

这个回答大概是最让人绝望的回答了。即使是后世,材料上的问题,往往也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安巴知道,这意味着大清至少短时间内是没有复制这种大炮的可能的,需要的大炮只能完全依赖购买。

“看来,尤瑞老哥真的没有吹牛,这造大炮,泰西人还是比我们强多了。”安巴这样想着。

不过这句话如今有人有反对了,只是这个人并不在济州岛,而是在台湾。

“英国的铸铁炮当然非常先进,但是我聘请各位来台湾,并不是为了复制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大炮,而是为了超越它。为此,我们郑家准备了足够多的黄金,可以支持大家的一次又一次的烧钱的实验。我这里有几个基本的方案……”

就在冒牌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济州岛欺负朝鲜人的时候,郑家从欧洲招募到的第一批火炮工匠也已经到来了。他们被直接送到了北港附近的一处突出在海中,接近于一个半岛的地方。郑家在这里已经建好了不少的房屋,并让由移民中的孤儿组成的护厂队驻扎在那里。

这些护厂队的士兵们虽然还只是半大孩子,但是他们的待遇和接受的训练甚至都超过了欧洲的那些精锐的部队的水平。自从济州岛的事情交给李国助他们去做了之后,郑森就立刻回到了台湾,并且将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小小的半岛上了。

郑森知道,自己的实力,才是最为重要的,虽然他并不反对用一些阴谋诡计,甚至于在夺取济州岛的同时,他本着搂草打兔子的想法,还让人去向满清推销福.寿.膏。但是,郑森也知道,这些都是小道。阴谋的成功,要依赖于对方犯错。福.寿.膏的副作用毕竟太明显,而如今满清的领导者却是满清历史上最厉害的君王之一的黄台吉。郑森觉得,他肯定不会坐视福.寿.膏泛滥,而在他领导下的八旗的组织能力,肯定也能玩出一次金州销烟之类的故事。所以,这种小花招最多不过是从满清那里骗点资金过来而已。

“真正关键的,还是自己手中的力量。”郑森这样想着。

正文 第八十六章,炮厂和护厂队

北港附近的这个半岛被郑森命名为红区,这也是整个的北港守备最为森严的区域,整个的区域都被一圈高约四米的围墙包围着,甚至就连靠海的方向都是如此。不过这堵围墙其实并不能提供太高的防御力。这堵围墙其实很薄,后来甚至发生过在台风中大段倒塌的事故,它最主要的作用其实只是避免闲杂人等的进入以及遮挡视线而已。

真正为这个半岛提供防御力量是在靠着陆地方向建造的一些折线状的矮墙,以及架设在那上面的一些小型火炮。凭着这个,在台湾岛上,已经没有其他力量能对这里构成威胁了。至于海上,因为半岛附近礁石很多,大船无法靠近,所以倒是不需要做太多的防御,驻扎在这里的一千多童军,已经足够保护它了。

这里的围墙后面,郑家刚刚建设起来的火炮工厂。

理论上来说,制造火炮,最好的材料当然是钢。如果能架起炼钢炉冶炼出钢材,然后再配上一台重型的水压机进行粗锻,锻造出炮坯,然后再有一台钻孔机钻出炮膛,那简直就是……吊打这个世界无压力呀。然而,工业这东西从来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别的不说,光弄个炼钢炉,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要做炼钢炉,你需要耐火砖,要做耐火砖,你需要一套烧结炉,然后……等到一切就绪了,你突然发现,手里的铁矿石全是含铁不过百分之三十几的渣渣,所以你还需要一整套的矿石粉碎、精选、烧结设备,而这些设备,不但都需要你自己去制造,更要命的是,制造它们需要大量的钢铁!喵了个咪的,我要是已经有了大量的钢铁,那我还不如……总之,就靠着郑森这样的一个孤零零的穿越者,大炼钢铁什么的还是洗洗睡吧。

在没有办法大炼钢铁,至少是短时间内没办法大炼钢铁的情况下,能够用于铸炮的材料就只有青铜和铸铁这两样了。铸铁当然要比青铜便宜多了,但是用铸铁来做火炮,全世界目前只有英国人能做得很好。只是这类技术英国人看得很重,郑森至少目前是无法得到这样的技术资料。而青铜,实在是一种昂贵的东西,即使是郑家,大量的装备这东西,也会觉得心疼。

所以虽然目前这座炮厂还是只能制造青铜火炮,但是对于铁质火炮的研究却已经开始了。

郑森不是冶金专业出身的,冶金什么的懂得不多。但是穿越者有一个大好处就在于知道正确的方向。而这在很多时候就意味着更快的速度和更高的效率。

郑森知道,在后世,炮管什么的都是在锻造的毛坯上钻孔得到的。从强度上来说,锻造钻孔得到的火炮,无论是青铜的还是铁的,都要远远超过铸造成型火炮。这也就意味着炮管可以做得更轻,更薄,火炮的移动变得更为方便,射击时候也更容易散热,持续射速自然也就更高。所以锻造炮管,然后钻孔这是郑森为炮厂定下的第一个技术发展方向。

至于第二个发展方向就是多层炮管乃至身管自紧技术了。这两样东西其实在目的上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让火炮身管本身就有一个很大的向内挤压的应力,这样一来,当火炮开炮射击的时候,这些向内挤压的应力就能抵消一部分的膛压,从而让使用更轻薄的炮管成为可能。

在这两个设想中,多层炮管是实施起来最为简单的,它的原理很简单,做一大一小两个薄炮管,其中大的那个的内径比小的那个炮管的外径稍微小一点,然后加热大,使它受热膨胀。这时候它的内径就会比小炮管的外径要略大一点了,然后再将小炮管插入其中,等到外层炮管冷却之后,它就会牢牢地箍在内炮管外,并产生一个很大的向内挤压的应力。

这种技术难度最小,郑森觉得实现起来相对容易,当然,效果是远远比不上第二种做法的,只是单肉身管自紧技术一直到二战后才真正普遍的流行起来,所以,郑森遂人知道它的原理,但是他觉得,实现的可能性不算太大,尤其是其中最好的那种“液压身管自紧”,郑森觉得,就算是到了自己重孙子这一辈,估计都只能是个梦想。不过在郑森的时代里早已经基本淘汰了的冲头挤压自紧倒是有希望搞一搞,只不过,即使一切顺利,郑森也不觉得这东西能赶得上他设想中的对满清的战争。所以,这东西只能作为一个预研储备了。

郑森聘请到的火炮技师兰度是个意大利人,据说即使是在意大利,他也算是个很有名气的火炮技师了,据说在意大利的小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但是后来这家伙好死不死的和一个破落贵族的女人搞上了,这在意大利本来也没个啥,甚至于兰度和这女人的老公还是朋友,而且那女人的老公对他和他老婆之间的关系居然还一清二楚。只是有一次,兰度多喝了点,和那女人的老公吹起牛来,也不知道怎么着两人就吹嘘起了自己的某个器官的长度。兰度就冒出了这么一句:“你老婆都说我那个比你长。”他那朋友自然不服气,居然提出,要不咱们都把那东西掏出来比比,看看谁的更长。于是喝多了的兰度也就同意了,两人就比了一下,结果,兰度的居然短了那么一点点。自觉失了面子的兰度怒火中烧,居然顺手摸起一把刀,就把朋友的那个砍短了一截。然后,嗯,他就流亡到这里来了。

对于郑森的钻孔的想法,兰度是很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这样的工序会大大的增加火炮的成本,而效果如何,却很难保证。

“少将军这需要很大的锻锤,因为您要锻打的不是一把小刀,而是一尊大炮。没有任何人能挥舞一柄可以用来锻打大炮的坯件的锻锤,赫拉克勒斯也不行。所以这必须依赖于大型的机械。而世界上还没有这样的机械,这需要从头开始设计。需要投入很多钱来建造,而最后的效果如何,我可是一点都不看好。”虽然这个方案是他的东家,他的顶头上司提出来的,但是在技术问题上,兰度可是一点都没有要迎合上司的意思。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手艺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资金方面的事情兰度先生您就不用担心了。”郑森笑笑说,“我们的资金绝对是有富余的。至于效果,相信兰度先生也知道锻造件和铸造件在强度上的差别。虽然还不知道这种区别是如何形成的,要用理论来解释它还很困难,但是我觉得从一般的经验上来说,锻造然后钻孔,在性能上无论如何都应该比直接铸造的性能更好。您说对吧?”

“少将军,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如果您能够保证持续的资金注入,以及对一次次失败的宽容,那我就没意见。少将军,我这个人一向是做不到的不乱说,我并不能保证,花了钱就一定能有能让您满意的结果。”兰度说道,“而且对于大型机械的设计,我并不内行,我更内行的还是造大炮。”

“这我知道,关于大型的锻造机械,我们另有一套班子在设计,动力上只能是使用水力,所以锻造厂的地址肯定不能在这里了。我们打算在清水溪那边建一个水坝,然后利用水力来推动锻机。不过,这个工程也需要时间。所以就目前来说,我们这边要实验的就是套管炮。不知道兰度先生对此有什么想法没有。”郑森说道。

“这个技术上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兰度说,“而且套管的设想真是一个天才的设想。应该能明显的增加火炮的威力。少将军打算先造一门多大的大炮呢?”

“先造一门6磅的小炮试试手吧。”郑森说,“您觉得内炮管和外炮管分别用什么材料比较好呢?”

兰度想了想说:“内炮管还是用铸铁吧,一来便宜,二来铸铁比较硬,耐磨,做内炮管倒是不错。当然如果从保险起见,青铜也错。至于外炮管,既可以用青铜,也可以继续用铸铁。不过我建议使用青铜。青铜延展性要比铸铁好多了,受力挤压的时候不容易碎掉。如果外炮管也用铸铁,我担心很容易发生外炮管碎裂的问题。如果这类事情发生得多,最后的成本也不见得能低多少。”

“那么外炮管能不能用熟铁呢?熟铁的延展性也不错呀。”郑森问道。

“少将军,如果您现在已经有了锻机和钻孔机,那么熟铁也不错。但是现在,少将军,熟铁可是没办法浇铸的。”兰度说。

熟铁的要到差不多1500度才会融化成液态的铁水。而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无法将熟铁加热到这样高的温度。在这个时代里,最接近液态熟铁的,大概就是炒钢工艺中炒出来的熟铁了。只是那也只是半融化状态的熟铁,非常粘稠,根本就无法铸造。

“是这样吗?”郑森发现自己可能忘了这个重要的问题,“那么这三种炮,就先一样造三门吧。另外再用传统的工艺造铸铁炮和青铜跑一样三门。对了,兰度先生,您还需要一些什么工具,还需要学徒吗?”

正文 第八十七章,炮厂和护厂队(2)

“一口气造这么多6磅炮?”兰度吃了一惊。

“那当然。这已经是最低的数字了,少于这个数字,实验怎么进行呢?”郑森表现出暴发户特有的豪气道,“兰度先生您想,首先,用来测试极限装药量的破坏性实验需要每种炮至少一门吧?然后进行耐久性实验,测试它们的精度、射速、使用寿命,这也需要一门炮吧?然后还有一门炮要交给那些护厂队的家伙们,测试一下它们的日常勤务性能。这样一来,每一种炮至少都需要三门,您说对不对?”

兰度瞪着眼睛看着郑森,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要是这样的话,我需要在多长时间之内完成这些火炮呢?”

“我希望越快越好。”郑森说,“所以我希望您能带一些徒弟,将铸造大炮的知识和技巧传授给他们。这样才能保证速度和产量。您也许不知道,中国正在内战,同时还在和北方的野蛮人交战。您要知道,中国是一个和整个欧洲的大小差不多的国家,这几乎就等于整个欧洲的所有国家都打起来了,您能够想象,这样规模的战争,对于大炮有多少需求吗?所以,每早一天研制出好用的大炮,我们的收益,就能提前一天大大的增长;每天能多生产出一门大炮,我们的收益就能多一门大炮的价钱。现在您明白时间的紧迫性了吧?和时间的价值相比,什么实验用的大炮的花费,都是小数字而已。兰度先生,我知道知识和经验都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也不会无偿的要求您给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这样吧,您每带一个学徒,我们都向您支付一笔费用,每有一位学徒能独立指导工人完成大炮铸造的工作,我们就向您在提供一笔奖金。但是您必须保证,毫无保留的教导他们。嗯……每个学徒,我每个月为他们支付一个西班牙银币,一旦他们的能独立造炮,我再一次性给您五十个银币。您看怎样呀?”

“我的上帝!您真是太慷慨了,少将军!我要向您脱帽致敬!这没有问题,我会像教导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导他们的。”兰度惊喜的喊道。

的确,某些技术上的秘诀是有价值,但是藏着不卖,就算自己独占,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少钱呢?而如今郑森提出的这个价钱足够让他成为富翁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过很快兰度就冷静了下来,他问道:“少将军,我很担心,我的那些学徒能不能听懂我的语言。”

“您也许知道,我给护厂队的孩子们找了几位老师,教他们一些东西。其中主要是数学和军事技能,但是也包括拉丁文。”郑森说。

“是的,少将军,我认识教他们拉丁文的老约翰。”兰度说,“老实说,少将军您的那个护厂队好不如叫军事学校好了。嗯,我知道老约翰带了二十来个学生。如果你愿意让他们来给我当学徒,那倒是真的很不错。”

的确就像兰度说的那样,护厂队其实更接近于是一所军事学校,如今的护厂队的那些半大孩子们,上午进行各种基本知识学习,包括数学、天文、地理、格物以及军事作图、土工、军事历史之类的东西,到了下午就是各种战术技能的训练。事实上,将护厂队变成自己的黄埔军校,这也是郑森的一个目标。

如今整个护厂队有一千人左右。相关的移民工作还在继续,所以到明年,还会有相当数量的半大孤儿到达岛上,其中的大部分也都会被纳入到护厂队中来,而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是新的一年级了。而如今的护厂队员们就成了二年级的学长了。他们就应该进入到分兵种的科目的学习了。

在目前,郑森也只想搞个两年的学制,两年时间学不了太多东西,所以这并不是以培养将军为目的的军事学校。他的学员也就适合当个班长排长什么的,放倒后世,也就是个士官学校。但是放在这个到处都是不专业的封建军队的时代里,却也已经是非常高大上了。这就像是后世的那个大名鼎鼎的黄埔军校,其实学制也就一年左右,到后来,有一些期甚至连半年都不到,但依旧能吊打不少的封建军阀。

这样两年一届,两年一届的,等到满清入关的时候,郑森的手里,就有了上万人的士官队伍了。郑森一直觉得,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和基层军官的水平关系密切,有了上万士官,那郑家就可以轻松的扩张出十万以上的,真正能打仗的军队了。

郑森估计,到那时候,李自成张献忠那里,绝对是没有这么多真能打的军队的。至于满清,郑森觉得真能打的军队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至于如果和满清打起来了,自己还可以利用海上的优势带来的机动优势,以及装备上的优势来欺负他们。

拉丁文在护厂队学习的内容中不属于必修部分,所以学这个的总人数也不过五十来个。如今兰度一开口就想要把他们全要过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孩子很多下半年会到船队那边去实习,您知道船队那边对于能通泰西语言的人需求很高,他们恨不得把这五十个全弄过去还嫌少呢,怎么可能把他们全给您呢。我只能从当中给您挑一两个。”

听到这话,兰度觉得非常失望,如果有五十个学徒,每个月就能多五十枚银币呀,然而居然只有一两个。

“有了他们,兰度先生你也就可以通过他们来指导更多的学徒了,不是吗?”就像是看出了兰度的想法,郑森这样说道。

“这也是个办法,”兰度低着头说,不过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道,“少将军,其实我还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哦?你说说看?”郑森道。

“少将军,阿拉伯人有一句名言,叫做‘山不来就默罕默德,默罕默德就去就山’。让那些学生都学欧洲话然后来给我做学徒,这很难,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来学中国话,对的,就是这样子的。”兰度很得意的说。

“中国话很难学的。”郑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不要紧,我在语言方面有天赋。”兰度很有信心的说,“少将军,我是意大利人,天生的会说意大利语,然后我还会说拉丁语,这您知道,而且我还会西班牙语和法语,您猜猜我学会西班牙语和法语用了多少时间?”

郑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三个月,三个月而已。三个月时间,我就能说西班牙语和法语了。当然用法语数数例外,直到今天,我还是不太习惯。”兰度微笑着说。

郑森知道,兰度还是太小看汉语的难度了。一个欧洲人,用几个月时间学会另一种语言,虽然也算不容易,但难度倒也有限。因为这些语言本身就非常相似。不过他并不打算打击兰度学汉语的热情,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这的确是了不起。”

在和兰度进行了亲切而卓有成效的谈话之后,郑森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一下时间,然后向兰度说:“兰度先生,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了。我要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马上就要到上课的时间。”

郑森在护厂队这个实际上的军校当中担任着“校长”,他亲自掌管这只不大的队伍,而且还亲自给他们担任数学和语文老师。目前,数学的教学进度才刚刚结束基本的加减的运算,而要在后年他们毕业前,推进到三角函数,郑森觉得还是很有压力的。于是他不得不使出了让那些孩子们痛恨不已的手段:开设晚间课程。

因为捕鲸的发展,鲸油开始不断流入了中国的市场,作为一种照明用油,鲸油燃烧的时候明亮而没有黑烟,完全可以和蜡烛媲美,但是相比蜡烛,鲸油就便宜多了。在那个时代里,还不存在石油化工,自然也就没有便宜的石蜡。制造蜡烛的蜡几乎完全要依赖于蜂蜡。而即使是养蜂业已经产业化了的后世,蜂蜡的产量依旧是有限的,价格也不便宜。而在古代,这东西自然更是奢侈品。唐朝的时候,蜡烛是皇帝赏赐给高等贵族的。唐人韩翃《寒食》诗云:“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宋史》记载:寇准“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油灯,虽庖所在,必然炬烛。”家里用蜡烛而非油灯,甚至是足以载入史书的奢侈行为了。蜡烛的昂贵就可想而知了。相形之下,有了专业的捕鲸船之后,只要捕到一条鲸鱼,就可以获得万斤以上的鲸油,这鲸油自然要便宜得多了。所以,如今鲸油在市场上的销售很不错。在泉州,鲸油不但几乎已经完全取代了蜡烛,甚至也代替了点灯的菜油。而在江浙一带,鲸油灯也迅速的流行了起来,经常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不过,不管怎样供不应求,护厂队要用的话,鲸油绝对还是有保证的。

正文 第八十八章,护厂队(1)

郑森的这一节数学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到了下午,护厂队的士兵们就要开始接受军事技术的各种训练了。

经过了此前几个月的身体恢复以及简单的身体训练之后,如今护厂队已经可以进行一些稍微复杂一点的战术训练了,比如说方阵。

方阵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早在古典时期,就是常用的战术。在中国,据说从黄帝时期就开始使用方阵,而在西方,亚历山大大帝的长枪方阵,更是威震四方,但是到了后来,这种古老的战术却一度消失了。

虽然古典方阵有着各种缺陷,但是方阵的衰落,主要的原因其实并不在于这些战场上不够灵活的特点,而在于方阵步兵的另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方阵实在是太花钱了。

但从装备上看,这个说法似乎很难站住脚,因为各种方阵,最主要的武器也都是长矛而已。长矛这东西因为使用的金属相对较少,比起其他武器来说,便宜多了。至于铠甲什么的,曾经称雄欧洲的瑞士方阵,就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铠甲。而且方阵是集体作战,对于个人的战斗技巧的要求也很有限。这样看来,养一支方阵步兵,似乎应该更便宜才是。

但是方阵的另一个属性,却使得前面的那些省钱的优点都被抵消了。这个属性就是,方阵对军队的纪律性要求极高。方阵,尤其是长枪方阵,对于纪律性的要求非常之高。没有纪律性,方阵根本就无法维持。方阵士兵手里的长枪往往长达4到6米,这样长度的武器,如果单打独斗,会非常笨拙,敌人的刀盾兵之类的,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击败他。只有结成了密集的方阵,他们才有强大的战斗力。

方阵士兵阵型密集,士兵们完全没有闪避的空间,超长的长矛,也使得士兵们很难做出有效的格挡。如果有人要逃跑,那几乎就必然带来方阵形态的破坏,一旦方阵形式被破坏,拿着这样长的长枪的方阵士兵几乎只有被屠杀这一条结果了。

而方阵中间的士兵则还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因为视线全被身边的队友挡住了,所以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他们做出攻击动作,走路,停止完全依赖于笛子或者鼓乐传递的的节奏和指令。因为对战场上的情况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他们只能靠听觉来猜测战场上的局势,这自然加重了他们的心理负担。如果没有足够的纪律性,也许战斗正占着上风呢,方阵中间的士兵却突然就崩溃了,然后就转胜为败了。

而军队不是天生就有很强的纪律性的,纪律性的形成成本是相当高的。首先,纪律性依赖于士气。一支军队只有士气高昂才能维持纪律。通常,两种常见的现象会大大的损伤士气。第一条就是克扣军饷,虽然高军饷不一定能保证高士气,军饷低士气也不一定低,但是你不能指望着自己一边玩着各种喝兵血的招数,克扣军饷克扣得不亦乐乎的,一边手下的士兵还能士气高涨。毕竟大家都不是傻瓜。而不克扣军饷,在一个腐败的时代里是非常难的。第二条会大大降低士气的做法就是对待手下军队的时候不公正。比如说把某光头就喜欢把军队分成嫡系的和杂牌的。然后呢,占便宜的好事全都是嫡系的,倒霉吃亏的事情全是杂牌的。结果呢?结果就是一打仗,嫡系就觉得,这送死的事,背锅的事,不是都该杂牌吗?我们先来给“不动如山”,再接个“转进如风”不就行了?等杂牌打残废了,正好过去灭了他。杂牌当然只能……于是不是变了伪军,就是变了鳖军。

所以后世的克劳塞维茨在他的《战争论》中,提到好的统帅最为重要的一些素质的时候,将公正这一品质排到了最前面,认为他是作为统帅最为重要的品质,甚至超过勇敢和智慧。这就是因为不公正必然会给军队的士气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军队不是不能依照战斗力分为精锐和普通,但是权利和义务必须是统一的,那军饷最多的士兵应该站在第一排,精锐的部队应该在最艰难的地方战斗。这才是公平。而这一点,在封建时期,其实没有几个国家能够做到。

另外纪律性还依赖于长时间的训练,而训练这个事情,偏偏就很花钱。

所以综合起来,养一只纪律性强,训练有素的军队从来都是一件不便宜的事情。

如今的时代里,在欧洲,最为辉煌的将领莫过于古二爷(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了。古二爷对于步兵战术的改革。古二爷将方阵改成了纵深更小的线型阵型,以发挥火枪的火力,还将炮兵独立出来使用。在依旧持续的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古二爷靠着他的新式步兵,打得德意志各邦屁滚尿流。虽然几年前,古二爷战死了,但是他的战术绝对是划时代的。

郑森如今就打算以古二爷的战术为蓝本,锤炼出一直山寨版的瑞典陆军。不过在郑森看来,古二爷的陆军也不是十全十美,因为瑞典太穷,古二爷的陆军用不起燧发枪,还在用火绳枪。

事实上1547年,法国人马汉就已经研制出了近乎完美的燧发枪。他的发明也得到了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看重,亨利四世国王甚至准备将国内军队手里所有的火绳枪全部换成燧发枪。只是因为国网突然遇刺身亡,这一计划没来得及实现。国王死后,军队里的守旧分子们纷纷反对燧发枪,结果拖延了燧发枪成为主流的时间。不过到这这个时候,燧发枪,在欧洲已经不是稀奇东西了,甚至在亚洲,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手里也有不少了。郑森一方面也聘请了相关的欧洲工匠,以建立自己的燧发枪生产线,另一方面,也已经向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购入了一批燧发枪。用以装备给自己的护厂队。

相比火绳枪,燧发枪不用担心燃烧的火绳会点燃别人的火药,所以士兵们可以站得更紧密,这样一来,就可以用更密集,纵深也更浅的横队了。而且在郑森的火枪作坊里面,一种全新的武器也在正在制造中,这种武器就是刺刀。刺刀在步兵史上,也是划时代的东西,有了刺刀,火枪兵在近距离就有了自保之力,就可以将用于保护火枪兵的长枪兵取消掉,从而提高了火力输出的能力。当然,刺刀可不是容易造的。它对于武器的制造公差要求相当的高。比如说,只要你的制造精度上有一点点小的问题,刺刀就无法固定在枪管上。在后世的抗战中,中国军队在肉搏战中往往使用大刀片子来对付日军的刺刀,这并不是因为大刀在对抗刺刀的时候有什么优势,而是因为由于精确加工能力的不足,无法大量制造出能安在步枪上的刺刀。

郑森这个时候的精确加工能力,自然也不能和民国时期相比,所以,后世通用的卡座式刺刀肯定是造不出来了,而最为简单的插入式刺刀,虽然制造起来倒是简单,但是上了刺刀就无法射击,而且固定性也不好,经常会从枪口掉下来。郑森自然也看不上这样的简单东西,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套环式刺刀了。不过即使是套环式刺刀,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好在时间还足够,倒是不用太急。

而古二爷的大名鼎鼎的军团炮,郑森也有些不太看得上眼。古二爷的炮兵强调要能在战场上跟随步兵移动,所以采用了相对较为轻巧的3磅炮,为了减轻重量,古二爷将这种3磅炮的装药量减少了一些,这样,炮管就可以更薄,而且他还把把炮管也减短了一截。这样一来,古斯塔夫的军团炮就非常的轻巧,只需要一匹马就可以拉着它跑了。在战场上非常的方便。但是,它的弱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这种炮的射程和威力很一般,它的轻便是靠降低威力和射程来实现的。

在郑森看来,三磅炮的威力实在是低了一点,郑森觉得如果他的多层炮管技术能够取得好的效果,那么他完全就可以用6寸炮来充当军团炮,到时候,燧发枪加上刺刀,再加上六寸军团炮。郑森觉得自己都有信心到欧洲去装装13了。

“只是目前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矿产的问题。台湾几乎没什么值的开采的铁矿和铜矿,铜矿还好,至少从日本可以进口,但是铁矿……福建也没什么条件特别好的铁矿,看来也许要去打打海南岛的主意了?”郑森这样想着。

……

“少将军。”一个声音打断了郑森的思考,郑森一看,却是护厂队的枪棒教头刘元智。

“哦,什么事情?”郑森问道。

“马上就要开始队形演练了,少将军要不要去看看。”刘元智回答道。

正文 第八十九章,护厂队(2)

马上要开始的训练主要是纵队和横队的变换训练。这种队形的变换,在后世的人看来,似乎只是好看而已,但在郑森所在的时代,这些队形的变换都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实战意义的。尤其是在采用了线型阵型之后,更是如此。

相比方阵,线型的阵型正面的火力输出优势明显,但是侧翼的弱点也同样的更为明显,一旦侧翼遭到攻击,往往会非常危险。而且过于浅的纵深也非常容易被突破。加上为了便于在关键位置上集中力量,后来的腓特烈又玩出了了斜线战术。而在后来,拿破仑皇帝又完善了纵队进攻战术,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郑森觉得,在自己的计划中的那些武器,包括燧发枪、刺刀、轻便的六磅炮全都到位了的条件下,他的军队的装备水平就已经相当的接近于拿破仑皇帝了。所以,学习拿破仑皇帝的纵队进攻战术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班共一百人的护厂队的队员们已经在操场上列好了队,正在报数。他们这一节课的训练内容是不断地从三排纵队变成三排横队,然后再从三排横队变成三排纵队。而所有的演练都必须在运动中进行。

“要开始了吗?”郑森问道。

“是的少将军。”刘元智介绍说,“少将军,您看,在操场的那一头,我们竖起了那些稻草人,充当他们的目标。他们将以纵队的方式向敌人高速靠近,然后在距离目标四十步的时候开始展开纵队,在距离目标二十五步的时候展开成横队,并且用手里的木枪向目标进行一次模拟齐射,齐射结束后立刻发起刺刀冲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安排了二十个弓箭手,在那边用没有箭镞的弓箭射击他们。当他们完成对稻草人的攻击之后,他们就要掉过头来——您看,在操场这一头,同样有一排稻草人,以及同样的弓箭手。他们再次以这边的稻草人为目标再来一次。我们将记录他们完成这些中队形保持的情况。完成的出色的有奖赏,而那些完成最差的小队,将受到一定的惩罚。”

“有些什么样的奖赏和处罚?”郑森问。

“奖赏嘛,一般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多一条鱼。如果他们的完成时间创下了最短的纪录,那他们就可以在脖子上系上红色的丝绸领巾。至于处罚,一般是跑圈,倒马桶,给其他优胜队伍洗衣服,最后一批吃饭。如果落后得太多,队伍严重不整齐,还有鞭打。”刘元智说,“不过最严重的处罚却不是这个,而是在下一次训练前,表现最差的家伙将被扣上一顶绿色的帽子,帽子上还有‘傻瓜’这样两个大字。那帮小鬼们最怕的其实倒是这个。”

这倒真的是个很好的现象。郑森点了点头。对于这种惩罚感到恐惧,甚至超过了对鞭打的恐惧,这说明这些孩子已经有了一些自尊心和荣誉感。这对于一支军队非常重要。一支军队如果没有荣誉感,那它就不可能有坚定的战斗力。回顾历史,郑森清楚地看到了,在中国的诗歌里满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这样的诗句的时代;在中国的军人都只能出身于“良家子”,从军被视为是男儿建功立业的正途,社会上流传着“一人参军,全家光荣”,投笔从戎的班定远被作为英雄崇拜的时代;那些野蛮人从来都不敢向我们吹嘘什么“骑射无双”,什么“某某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玩意儿。相反,当社会上开始出现“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样的话语的时候;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哪怕是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也比不上金榜题名,簪花游街的荣宠的时候;当军中都是地痞无赖或者奴隶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在战场上却总是节节败退,一溃千里,降兵如潮,降将如毛。

为了培养护厂队的小伙子们的荣誉感,郑森是很花了些心思的。比如他给护厂队的这些孩子们准备了统一的华丽的红色军装,很多位置甚至不惜工本的使用丝绸和黄铜来装饰,比如让他们每天都有肉吃,日子过得比大多数其他职业的人都好,并且还教他们读书识字,专门给他们讲古时候的哪些了不起的武士们的故事,鼓励他们以这些人为榜样,将来为天下人除残去秽,建功立业。

如今看来,这样的努力倒是有了些效果了。这让郑森也很是满意。

这个时候,随着一声哨子,三排纵队开始向着操场的那边前进。在纵队前列的护厂队员有节奏的吹着哨子,所有人依照哨子的节奏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向前。在距离目标九十步左右的时候,那些弓箭手开始用无头的轻箭向着他们抛射。这些箭本身比较轻,能够射的比较远,当然杀伤力什么的自然也小,去掉了箭头之后越发的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射在人身上,还是有些痛的。这些射击的主要作用就是干扰护厂队的这些孩子,也让他们渐渐习惯这种在射击中前进的感觉。

这些抛射的无头轻箭,并没有给那些护厂队的队员们带来太多的干扰。他们依旧依照着哨子的节奏前进。在这个时候,哨子的节凑非常的很重要,如果节奏太快,那么阵型就容易出问题,于是就会挨骂甚至挨鞭子。但是如果节奏太慢,那队形自然容易保持,但是花的时间就会更长。

随着护厂队员们距离那些稻草人越来越近,哨子的节奏也在加快,不过三条纵队依旧保持了相当验证的阵型。纵队的方式在靠近敌人的时候目标更小,而且机动起来更快。如今已经到了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了,在这个距离上,如果是真的作战,那么弓箭对于并没有穿甲的人来说,已经有相当的危险了。适当的加快行进速度减少暴露在敌人的射击之下的时间就是必须的了。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距离目标四十步左右的地方,随着一声长长的哨响,三支纵队中的后排的士兵迅速加速并向左右展开,三支纵队变成前后三排的横队。然后三排横队之间的距离也迅速的缩小。这是一个相对复杂的变换,因为整个队伍的变换都是在运动中完成的。每个队员都必须非常熟悉自己的位置才行。

果然在这一轮的变换中,就有几个队员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差点就跑到了别人的位置上去了,还挡住了别人的行进。

而此时,弓箭手们也开始采用平射的方式向他们射击。虽然是无头箭,但在这样的距离上挨上一下子也会很疼的,而且这些无头箭如果不巧射到了某些地方,一样会让人受伤甚至死亡。

郑兴隆的膝盖上就挨了一下,不知道射在什么地方了,总之,他的整条腿一下子都麻了起来,好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快要到位置了。他用还好用的那条腿一跳,落在了自己的应该在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纵队的展开已经完成了,而护厂队员们和那些稻草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25步了,在这样的距离上,火枪的齐射已经有很不错的命中率了。随着一声哨响,所有的护厂队员们在这一瞬间就停住了,接着又是一声哨响,所有的人就都举起了手里的木枪,做出了瞄准的姿势,然后又是一声哨响,模拟齐射完成了,接着所有的护厂队员们都从腰间拔出了同样是木制的刺刀,将它插进木枪的枪口里。然后一起呐喊着冲向那些稻草人。

“那几个笨蛋呀!”刘元智骂道,“有两个上次都错过!”

“其实已经不错了。”郑森想,“如果他们将来在战场上真的能有这样的表现,能定着满清的弓箭,推进到二十五步的距离上,然后用火枪打出一轮齐射,接着再发起迅猛的刺刀突击,就算是满万不可敌的满清八旗,也未必能顶得住吧?”

“老刘,你觉得这些小家伙如果发给他们真家伙,现在他们能打仗不?”郑森望着刚刚完成了一次刺刀突击,正在重新整队的那些护厂队员们,这样向刘元智问道。

“如果他们手里真的有真家伙,至少,我是不愿意硬碰硬的和他们打的。”刘元智说,“火枪这东西,本来就有一个大好处,那就是拿在小孩子手里,一样能打死人。这帮子小家伙,以前流浪的时候也都吃过苦,见过的死人多的去了,如今吃上了大鱼大肉,为了如今的日子,这些家伙是真敢拼命的。他们多半真的能一直走到二十五步开一枪的。呵呵……真要让他们在二十五步距离上开一枪,怕是就是戚爷爷当年的戚家军也未必撑得住不垮。至于如今的那些卫所军,怕是光看到他们走过来,举起枪,就该都跑了吧。”

“不知道对上建胬会怎么样。”郑森说。

“建胬我没见过。”刘元智摇了摇头,“不过我想,一样都是人,肩膀上面架着一个脑袋,我就不信还有火枪打不死的。不过我听查理说,他觉得我们这支队伍还缺了骑兵,这是一个大弱点。”

正文 第九十章,护厂队(3)

缺乏骑兵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缺陷。如果没有高机动的骑兵,步兵在作战的时候就总要担心侧翼会受到敌人骑兵的袭击。而且即使获得了胜利,只要敌人骑兵存在,自己这边的步兵就无法解散阵型去追击敌人,而在保持阵型的情况下,谁都跑不了太快。而在实际上,打败仗的一方的最主要的损失都是在战败后溃逃的过程中,遭到对手的追杀而造成的,如果无法有效的追杀对方,仅仅靠正面的一击,能够给对方带来的损失总是相当的有限的。所以如今的护厂队如果和建胬交战,最多也就能获得击溃性的胜利,而很难给他们带来真正的,难以承受的损失。

“骑兵的确是一个问题。”郑森说,“不过这事情迟早也是要解决的。”

就在两人的交谈中,护厂队的队员们又完成了一次纵队变横队的攻击演练。

“如果没有什么太多的干扰,他们的纵队进攻战术倒也像点样子了。不过到时候他们的对手说不定就是那些荷兰人或者西班牙人呢。他们的手里可是有火枪和大炮的。不知道在面对着火枪和火炮的射击的时候,他们还能这样执行战术不。”郑森说,“要不我们在操场上摆上大炮,用火绳枪替代掉一部分弓箭,火绳枪用特制的面粉子弹,这样只有声音不会伤人。大炮用实弹,控制射击方向,让炮弹从他们旁边飞过去就行了。时不时的这样演练一下,到时候和西班牙和荷兰人打才有把握。”

“少将军,这样是不是太消耗火药了?”刘元智问道。

“消耗些火药,总比真上了战场,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结果吃大亏来得强。”郑森说,“不过火药的确是个大问题。如今用火药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所谓用火药的地方太多倒也不是假话,自从鲸油开始赚钱之后,郑芝龙就下令大规模的扩展捕鲸的范围,不但那些专门制造的捕鲸船被用于捕鲸,就连那些暂时没什么事情的战舰也被派出去捕鲸,捕鲸炮也大量的在这些战舰上使用,结果之一就是火药的消耗大大的增加了。

火药这东西的配制并不难,三种主要的原料中的木炭和硫磺也都不是问题。木炭有木头就行,无论是台湾还是福建,烧木炭的木材从来不是问题。至于硫磺,台湾的硫磺资源相当的丰富。但是最后一样硝石就相当的麻烦了。台湾也好,福建也好,都没有多少上好的天然硝石矿。郑森隐约记得,中国的硝石矿主要在新疆和四川一代。这些地方似乎都太远了一点,先将就不必说了,四川那边现在也不是很太平。所以目前,郑家的火药,很大程度上只能依赖进口,以及自己靠收集硝土的方式来获得了。所以如今在台湾,各个居民点的粪坑,一切的牲口棚子,不管是养鸡的养猪的养牛的都被登记在册,每年各个居民点都被勒令上缴一定数量的粗硝。不过台湾的很多居民点都是新建的,那里的粪坑什么的,产出硝土的数量还相当有限。而进口的话,在这个时代里,硝石是相当重要的战略资源,少量的进口倒也罢了,大量进口,能不能买到这么多不说,价格几乎是直线的上涨。

再加上必须的储备,所以如今,郑家倒是真有一点火药荒了。

“才有这么点使用火药的部队,火药居然就紧张了。将来如果真的有了十万大军,别说打仗,光是训练起来,这些火药也是不得了了。”郑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许只能想办法从四川那边多买一些了。虽然硝石是官府严控的东西,但是以如今大明官府的德性,买到这东西应该不会太麻烦。而且好像四川眼下还没有大乱。”

不过这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问题,而且即使能从四川那边买到,也未必是长远之计。

“总之,这样的训练一定要有,当然火药用少一点,能有个响声就行。”最后,郑森也只好这么说。

队列训练结束之后,刘元智又将护厂队的小伙子们叫到一起,因为在刚才的演练中整体表现不错,所以这些护厂队的小家伙们在晚餐的时候得到了一条鱼,只是其中有两个跑错了位置的家伙就没有这样幸运了,他们不但少了一条鱼,还被处罚围着操场跑十圈。同时被处罚的还有他们的小队长,他们也被要求陪着跑十圈。小队长有着更高的军饷,但是这个军饷绝对不是白白高出来的。

接着是火枪的装填训练,当然,训练使用的是模型枪,这些枪的样子虽然和购入的燧发枪很像,但其实是不能用于打仗的。它们的枪管都是一些老旧的火绳枪上面拆下来的报废货,其他部分打的也是类似的样子货。用这些东西训练,可以避免新式的枪支的损坏。

在火枪的装填上,郑森也采用了后世常见的手段,也就是将火药分成一份份的用油纸包好,以便使用。采用这样的方式,一来可以大大的减少装弹时间,二来也能避免因为战时的慌乱,导致倒入的火药数量少了,导致射击出来的子弹的弹道性能发生改变,造成命中率的下降;或者是倒入的火药太多,导致发生炸膛的事故。这种做法在后世几乎是通行的做法,但在这时候,这种做法还没有流行起来。所以郑森估计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为他赢得至少1.5比1的射击速度优势。

这个项目那些护厂队员们看起来倒是更加的纯熟,刘元智一声令下,他们就迅速的拉开模型的锁头,打开药池,同时从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包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用牙齿咬开一角,(为了加快速度,这是标准动作,敢于不用这个动作,而是别出心裁的要用手撕开什么的,都要打军棍。话说后来英国人统治印度之后,发生的印度大起义,就是因为英国人逼迫印度士兵用嘴巴咬涂着猪油或者牛油的油纸包起来的火药。而一部分印度人的信仰不允许他们吃牛油,另一部分人的信仰不能允许他们吃猪油。)然后将里面包着的木炭颗粒倒入药池,在一声哨响,他们就合上了药池,然后又是一声短促的哨响,所有人就都从另一个小包里摸出另一个油纸包,这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弹头和发.射.药。接着又是一声哨响,他们就再次咬开油纸包,将火药倒进枪管,然后用通条将火药压实,然后再用通条将子弹连同油纸包一起装进枪口,用通条压结实,然后将通条复位……,然后随着一声长哨声,所有的护厂队员们已经都完成了装填,并且摆好了射击的预备姿势。刘元智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怀表(这是给战术老师配备的高级东西),然后对郑森说;“花了三十二秒。”

“战场上他们未见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射击准备。”郑森摇摇头说,“以后这样的训练必须加上一定的干扰,比如说,让一些人向他们投掷土块什么的。这样成本低廉,又能增加干扰。对了还有鼓声、鞭炮声什么的。”

刘元智听了,便道:“少将军说的是。只是真要让他们成为精锐,最好还是要找个机会让他们去和人家打打才行。”

“嗯,你说的是。”郑森突然道,“我倒是有件事可以让他们去见见血,不过,还是先让他们再学几个月,然后再说。”

郑森所谓的见见血的事情其实和鲸油的销售有关。如今鲸油已经是郑家的财富来源之一了。如今鲸油在江苏、浙江一带卖得不错,这样一来,自然也就免不了有人要眼红。郑森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最近在苏北和山东一带,郑家的生意就受到了一些干扰。半个月前,郑家的一批鲸油在苏北靠近山东的地面上被一群“山贼”抢了,(这真是,抢劫的抢到海盗祖宗头上来了),还死了好几十个伙计。如今郑彩正在调查这事情,不过没什么大的进展。虽然苏北到山东这一代已经不算太太平了,但是郑家的商队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的,普通的山贼什么的还真动不了郑家的商队,更不要说,一口气杀死数十人了。郑家的那些伙计可都是见过世面,有些甚至上过战场的。从侥幸逃出来的伙计说出来的经过来看,袭击他们的山贼绝对是正儿八经的军队从侥幸逃出来的伙计说出来的经过来看,袭击他们的山贼绝对是正儿八经的军队。

所以,郑家将怀疑的目光瞄准了总兵刘泽清。刘泽清这个人打仗不怎么样,但是劫掠地方的水平一向很高。什么纵兵抢劫,什么装扮成山贼抢劫客商,这种事情,刘泽清干的不要太多。当然这人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他后来带着多年劫掠来的金银投降了满清,然后,我大清看到他的钱这么多,就起了心思,然后就找了个理由,说他想要反清复明,然后就把他全家杀了个精光,而他抢来的那些银子也就都入了我大清的国库。

正文 第九十一章,大陆上的买卖

时间回到几天前,得知刘泽清动手抢了郑芝龙的鲸油,这让郑芝龙非常恼火,于是他将几个兄弟找来商量这个事情。

“大哥,这个事情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刘泽清干的。”郑彩说,“刘泽清这个王八蛋干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彩,我们从人家地盘上过,该给的那些钱没少给吧?”郑芝龙问道。

所谓“该给的钱”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语。做买卖的,如果一路上只缴纳朝廷明文规定的那些钱款,那倒是真的花不了太多的钱。但是我大明的一个特点就是除了明面上的那些钱之外,很多地方还要用更多的钱。商人到了水路码头,就有各种各样的明的暗的钱需要交,从各种牙钱,一直到地痞无赖的保护费,各种各样,花色繁多。而如果这些钱全都给,那就完全没有利润了,那还是干脆不要做买卖了的好了。

所以哪些钱需要给,哪些钱不需要给,有时候是很灵活的。各种钱交不交,很大程度上看你的力量和运作。打个比方说,你要是傍上了朝廷的某个大佬,拿着他的名帖,那么一路上往往就能畅行无阻,无论是官面上要交的钱,还是其他的那些钱,大部分的,你都可以不管,大摇大摆的只管过去就是了。依照朝中大佬的地位不同,能减免的各种费用也不同。几年前,因为拉上了徐光启的门路,所以郑家的商路也得以向着北方扩展了不少。当然,好处是相互的,徐光启的门人弟子以及亲戚什么的也都在郑家的生意的扩展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徐光启那个时候已经不太管事情了,但是他毕竟是内阁大学士,地方上的那些家伙们无论如何也要给他面子,而且正因为徐光启已经不管事了,所以内阁中的斗争中反而谁都不愿意去惹这个老头了。结果这生意做得倒是很顺利。不过几年前,徐光启死了。于是这面虎皮自然也就没有了。这时候,需要交的钱也就多起来了。

虽然成本迅速的上升了,但是前往北方的一些商路依旧有利润。所以这些商路依旧维持着。而商路上的那些大佬们当然也都拿到了一份钱。其中也包括刘泽清的那份。

“大哥,都给了,刘泽清的也没短他的。”郑彩回答说。

“那就是刘泽清自己不讲规矩!我们要教训教训他!”郑芝虎说,在原来的历史上,郑芝虎此时应该已经战死了,但是在这个时空里,刘香最后的失败却无声无息得多。以至于郑芝虎根本就没有得到跳到刘香的船上去作战的机会,自然也就不会遇到被人家用渔网网住,抛入海中的事情了。

“我估计是有人给了刘泽清钱,让他动我们的货物。”郑彩说。

“你们觉得我们该怎么办?”郑芝龙说。

“一定要打回去!我们的东西也敢抢!”郑芝虎先喊了起来!

“我觉得,大哥,我们还是把阿森叫回来一起商量一下吧,毕竟我们现在也是官兵了,这火拼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弄得不好,会出大乱子的。这种事情还是要和阿森商量一下才好。”

这个意见倒是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于是就在郑森视察护厂队前的一个多时辰,他接到了让他回安平的信件。

……

第二天一早,郑森就带着一群跟班,上了前不久刚刚投入使用的快船“飞燕”号。

“飞燕”号是北港造船厂新近出品的一种用于传递消息指令的快船。这是一条小巧的双桅船,为了追求高航速,它采用了高达6:1的长宽比的船身,高度接近船身长度的主桅,相对较低的干舷。而且甲板上面除了桅杆就几乎没有什么突出的建筑了。所有的船舱,包括贵宾舱和船长室都是半埋入甲板下面的。而这条船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船头,船头被做成了典型的飞剪形态——这当然是出自于郑森的设计,虽然郑森对于飞剪船首为什么能减小阻力,并不能完全说明白,但是来自后世的他见过很多追求高速的船型,而飞剪船首在这类船只上非常常见。

“飞燕”号试航的情况证明了这个设计的成功。这条船在顺风的时候,居然跑出了十四节的速度,这在当时简直就是飞一样的速度了。

当然,这种船为了这样的速度,付出了很大的牺牲,比如说,这船的货仓很小,几乎装不了太多的东西,而且这条船的舒适性也很糟糕,稍微有点风浪,这条船就颠簸得厉害,不过台湾海峡上面风浪一向不算大,所以这船用于要员交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此外,这条船虽然小,造价却并不便宜。不过好在一俊遮百丑,因为这种船的高速性能,郑森也打算再造一些这种船用于执行侦察渗透之类的任务。

当然,这条“飞燕”号是专门为郑森这样的家族高层准备的,而且目前看来这条船主要也就是在福建和台湾之间跑跑,也不用考虑什么续航的问题。所以这条船倒是可以压缩货仓,减少携带的补给,然后给郑森腾出一个比较大的舱室出来。如果不考虑到这条船相对晃得更厉害一点,对于郑森来说,舒适度其实还不错。

花了一晚上时间,郑森就回到了安平。

“阿森,在船上休息的怎么样?你的那船我也坐过,很快,就是很晃悠。”从船上下来,在马车上,前来接他的郑彩这样问道。

“彩叔,我睡得可香了。咱们郑家的人,哪能船摇晃一下,就睡不着觉?彩叔,刘泽清那事情,具体的情况您给我说说吧。”郑森道。

“嗯,阿森你也知道,我们的鲸油往北边卖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从塘沽登岸,买到京师一代。只是京师里头牛头马面一大堆,这条线路上的买卖,其实更多的只是和京师中拉点关系,根本不赚钱,每年倒是要贴进去一部分。而且这条线路刚开没多久,就连关系也没拉到多少。另一条线路就是入长江,在瓜州换船,沿着运河销售到扬州、淮安、徐州。这一路上虽然花的钱不少,但是获得的利润也不少,总的来说,还是能赚不少钱的。这一次出事的商队是在淮安往徐州的路上出事的。按逃回来的人的说法,他们是在宿迁一代遭到袭击的……”

从码头到郑府的距离不远,所以郑彩也就简单点,挑着紧要的说了些,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大致的情况郑彩也和郑森说明白了。

到了家里,郑森自然是先去拜见父亲。进到郑芝龙的院子里,有丫鬟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庄氏就迎了出来道:“阿森,老爷他今天一早就和几个朋友出去了,说是要到下午才会回来。老爷走的时候交代过,说是阿森你刚回来,也该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等他回来了,自然会让人来找你。”

既然如此,郑森向庄氏致了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早有仆人把早餐备好了,郑森一边吃早餐,一边将郑彩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和自己在船上的时候,拟出来的几条策略对照着想了想,感觉没什么大的缺漏了,便真的去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到了午饭之后,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便有小厮过来告诉郑森道:“大少爷,老爷让你过去一下。”

郑森便跟着这小厮又到了郑芝龙的院门前面。那小厮将郑森带到院门口便不能进去了,不过这时候也早有丫鬟们打起了院门的门帘,笑着向里面报道:“森少爷来了。”

郑森也向那个丫鬟点了点头,便迈步走了进去。那个丫鬟放下了帘子,这时候就有一个穿着藕色衣裙的丫鬟迎了上来,笑道:“大少爷,老爷在那边偏厅里面等你,我带你过去吧。”

郑森认得这是庄氏的贴身丫鬟,叫做彩莺的。便也朝她笑笑道:“如此,便有劳姐姐了。”

彩莺便带着郑森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庭院,又过了一个小门,向着右边一转,便到了偏厅外面。这偏厅外面也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在候着,见郑森过来了,也赶忙打起门帘,一叠声的通报说:“大少爷来了。”

郑森走了进去,见郑芝龙正坐在一把交椅上看书。郑森走上前去,下拜道:“孩儿拜见爹爹。”

“嗯,起来吧!这一路上奔波,没累着吧?”郑芝龙放下书问道。

“爹爹,孩儿不过是坐了一晚上的船,咱们郑家的儿郎,坐船还能累着了不成?”郑森笑着回答说。

“这话倒是不错。”郑芝龙点点头,然后对郑森说,“你的几个叔叔还要过一会儿才来。前些日子你劝我多读些史书,这段时间我看了《三国志》、《晋书》,有些地方有些感触,有些地方却还不是很明白,正好要找个人问问。”

正文 第九十二章,自保之术

“不知道爹爹有些什么问题要考孩儿。”郑森道。

“得了,你老爹我的学问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考个什么考?”郑芝龙笑了,“你呀,就是规矩太多了。快过来,坐在我边上来。”

“孩儿遵命。”郑森说道,接着便走上前来,坐在郑芝龙旁边。

“阿森呀,最近我看《晋书·石崇传》,读到石崇临死,感叹说:‘奴辈利我家财。’抓他的人回答道:‘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其实,石崇这人虽然嚣张,但并不是笨蛋,如何不知道这道理?只是善财难舍。为父设身处地的替石崇想想,发现若是为父是石崇,也断断没有自己把财产散掉的道理。况且石崇也算是名门望族,官做得也不小,却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家财,还为此被夷三族。不说石崇,近世张江陵,如此地位,如此功业,也不过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动,一旦死了,老母亦不能保,不能不让人感叹呀!为父突然又想到古时候像石崇这样的富人其实并不少,因财致祸的也不在少数,但也有些人虽然富可敌国,却还是保住了财富的。比如范蠡,比如子贡。我家之富,其实不亚于这些古人,甚至,怕是还要超过了他们。所以我很想从史书上看看这些人是如何保住他们的钱财的。可惜,史书上的记录好像都很少,最多不过寥寥数笔,完全看不出什么来。”郑芝龙说道。

“自古以来商人之类的,往往被人轻视,史书中对这些人的记录确实很少。”郑森回答道,“不过,陶朱公、子贡家财巨万,富可敌国而无事的原因,也不是很难推知。”

“哦?你倒说说看?”郑芝龙赶忙道。

郑森想了想,回答道;“爹爹,凡是看史书中的人物故事,一定要先考虑他所处的时世有何特点。比如陶朱公与子贡,都是春秋时候的人。春秋的时候,虽然周天子尚在,但事实上,天子之令,不能行于数里之外。天下诸侯,各自为政,相互征伐。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诸侯,其实也不过相当于一个巡抚罢了。能够动用的力量也是远远不如后来大一统之后的天子朝廷的。而且他们相互征伐,能拿出来干别的事情的力量自然就更小了。

而陶朱公、子贡,都是商人,虽然家财巨万,富可敌国,但家财却不一定全在某一国。而且这些人游走列国,在列国都有人脉力量。某一国的诸侯,要是想动他,能得到的有限,也难以斩草除根。这些人在其他诸侯国的力量自然会帮助它的敌国,以图报复。如此一来,这些在国外的财力人力就都要被敌国所用。这样算算,动他们就不见得合算了。而且有此范例,国内拍死也没有商人敢来了,各国都不大,很多东西都必须从邻国而来。若是没有商人敢来,就不免有匮乏了。这样一来,杀陶朱公、子贡之类,而谋取其财物,就反倒是亏本的事情了。所以春秋之时,能保全身家的富豪商人并不少。这里面更多的原因恐怕源自春秋时候独特的时世。爹爹只需要想一想日本,日本如今的情况就有点于此近似。你看日本的将军大名,便是缺钱了,也只有找商人借钱,很少有杀了商人抢钱的不是?

至于后世,天下一统,情况自然就不同了。想来爹爹也想的明白,孩儿就不多啰嗦了。”

听了这话,郑芝龙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感叹道:“如此看来,陶朱公,子贡他们的例子在如今,却没什么大用了。”

“爹爹,这话却也不然。”郑森却说道。

“哦,那你说说。”郑芝龙忙问道。

“爹爹,陶朱公、子贡之类商人的自保之法,不过是让诸侯们投鼠忌器。虽然他们的做法因为时世的不同如今已经不可用了,但是基本的原则却是万代通用的。比如河豚,人人都知道河豚味美,但是几个人真敢吃它的?要想安全的保住财富,就要让任何觊觎我家财富的人有所顾忌,要让他们动我们得不偿失。”郑森回答说。

正在说话间,外面又有丫鬟进来通报说:“二爷来了。”

丫鬟的话音刚落,就见郑芝虎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郑森赶忙站起身来迎接他道:“二叔好!”

“好,好……你也好。大哥好!”郑芝虎大大咧咧的和郑芝龙还有郑森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过来,又道,“阿森,你觉得咱们该如何对付刘泽清这个王八蛋?”

郑森望了望郑芝龙,郑芝龙皱了皱眉毛道:“老二,急什么?老四,阿彩他们还都没到呢。”

“他们也真是磨叽……”郑芝虎道。

这时候,有有丫鬟进来通报道:“四爷、彩爷来了。”

不一会儿,就看到郑芝豹和郑彩一起走了进来。

“好,既然人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商量事情了。”郑芝龙说,“阿彩,你先把事情和阿森讲讲。”

“爹爹,回来的路上,彩叔已经和我说过了。”郑森回答说。

郑芝龙听了,点点头道:“那好,那就更方便了。阿森,你二叔呢,他对这件事情……”

“我觉得呀,这个刘泽清完全就是欠揍!不揍他一顿,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郑芝虎抢着说。

“老二!”郑芝龙狠狠的瞪了郑芝虎一眼,郑芝虎便不说话了。

“阿森,你三叔虽然不在这里,但他的意思在给我的信里也提到了。你三叔觉得这事情还是要走走官面上的路,毕竟我们如今已经是官军了,不能和以前那样了。就算要做什么,也要讲究个师出有名。”郑芝龙又说道。

“大哥,老三他……”郑芝虎又忍不住想说。

“先让老四说说他的想法。”郑芝龙说。

“大哥,二哥,”郑芝豹说,“我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刘泽清就是个王八蛋,要是不能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只怕越发的肆无忌惮。”

“大哥,我就说……”郑芝虎忍不住又插嘴了。

“不过三哥说的也有理。我们如今是官军了,很多事情不能像以前那样,所以先走走官面上的途径,先找个人出头去弹劾刘泽清,也是正途。”

“老四你呀……要是弹劾有用,刘泽清早就被抓进京师千刀万剐了。哪还有今天的屁事!便是有人弹劾他,能有确凿的证据吗?没有证据,姓刘的最多就是个死不认账,还能有个什么用?又能把他怎么样?白白被人家笑话罢了。”郑芝虎刚坐下来,听了郑芝豹的话,忍不住又站了起来。

“老二,你不要急,听老四说完。”郑芝龙道。

“二哥,我知道这多半没多大效果,但是我们真要做什么,又能把刘泽清怎么样呢?”郑芝豹说,“刘泽清又不会下海。他要是有什么在海上的买卖,或者他本人坐船出了海,我们都能立马让他到海龙王家里去做客。但是人家缩在岸上,隔得又远,我们要动他也不容易,弄得不好,自己吃亏了也有可能。而且我们真要做什么,之前我们也得做到人家没什么可说的不是?”

“我觉得,就算吃点亏,也不能让刘泽清好过。我们家亏得起,刘泽清亏得起吗?马勒戈壁的,就是拿钱砸,也要砸死他!”郑芝虎说。

“阿森,你怎么看?”郑芝龙问道。

“对呀,这次主要是听你的看法的嘛。”郑芝虎也说。

“爹爹,二叔、四叔、彩叔。”郑森说,“按道理这样的大事,哪有我一个小辈说话的份。不过爹爹和二叔既然问到了。小子就胡乱说两句。刚才几位叔叔没来的时候,爹爹和孩儿谈到历来富人难保家财之事,刚刚说到富人要保住自己的家财,需要让人投鼠忌器,不敢乱动。如今我家也算得豪富了。眼红我们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这些人若是一起都动手来对付我们,我们便是三头六臂,也绝对抵挡不住。那该怎么办呢?办法当然不能是任人宰割。那些想要抢我们的钱的人,又何尝不是各怀鬼胎,何尝不是想着人家先去拼命,他再来捡便宜的呢?如今刘泽清第一个跳了出来,若是让他得了好处,想得好处的人自然就都蜂拥而上,那我们就真的危险了。所以这个时候,谁第一个跳出来,我们就要拼出命去,把这第一个跳出来的家伙打个头破血流,让他损失惨重,甚至干脆让他完蛋。这样一来,第二个,第三个想要跳出来的人就要掂量一下,这样做会便宜了谁了。若是第二个不敢跳出来了,第三个自然也不敢,第四个,第五个自然更不敢。这样我家反倒是安全了。爹爹,我听李国助讲起爹爹你的故事,说是有一次爹爹你被好几个匪徒围住了,那几个匪徒要是都愿意拼命,爹爹虽然武艺高超,但也很是危险。结果爹爹主动出击,首先斩杀一獠,其余匪徒顿时落了胆,吓得只是逃跑,反倒被爹爹一路追杀,皆尽授首。如今刘泽清既然第一个跳出来了,就断断不能放过他,正好拿他给别人做个榜样。”

正文 第九十三章,钱袋子和笔杆子的勾结

“说得好!”郑芝虎又忍不住了,“不拿这个王八蛋做个榜样,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跳出来搞我们的鬼。大哥,我们动手吧,反正先动手,先不讲道义的也是他姓刘的。”

“二叔,我们当然要狠狠的给姓刘的一家伙,但是三叔和四叔说的也很对,我们是官军,我们要注意影响,不能搞得朝廷完全下不了台。但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我们对付刘泽清,为的是震慑他人,所以一定要让别人知道这事情是我们干的。但是我们是官军,不能主动内讧,所以我们做了什么,是绝对不能留下什么把柄给人家抓的。虽然朝廷那边,至少现在是没有余力管我们,但是我们也不能太不给朝廷面子。要不给朝廷面子,也要想办法让刘泽清先不给朝廷面子。所以,朝廷那边的路子也要先走走。倒也不是指望真的让朝廷把刘泽清怎么样,而是要败坏他的名声,让他成为千夫所指的奸佞。”

“那你有什么主意?”郑芝虎问道。

“爹爹。”郑森转向郑芝龙道,“你可还记得那位陈洪绶陈先生?”

郑芝龙略想了一下,道:“是刘蕺山先生的那个学生吗?怎么了?”

“前些天,陈先生写信给我,邀请我到南京一游。只是我那时正忙哪里走得开,加上他们可能还有要干预朝政的一些打算,我当时觉得,我们郑家还是闷声大发财比较好,直接干预朝政,未必是好事,便打算回信推辞掉。如今看来,既然已经有人盯上了我们,我们想继续一声不响的躲着发大财也不容易了。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通过他,正好结识一下东林党以及复社的人物。”

说到这里,郑森微微的笑了笑:“东林党、复社之人,大多言过其实,办实事的本事有限,但是论起制造舆论打嘴炮,这世界上断然没有谁比得过他们的。东林党人在魏忠贤垮台后也不是没有被重用过,结果却也不能救时治弊。但是偏偏能让天下人都以为他们是忠良,天下大乱全是因为皇帝不肯听他们的。甚至就连唱曲子的歌妓都如此认为。这制造舆论的本事,着实了不起。如果爹爹能允许我用重利拉拢他们,我们就可以先让他们去抹黑刘泽清,让他们去找刘泽清的麻烦。以刘泽清的性情,难保不闹出点什么事情来。然后我们就可以真的动手了。而且眼下,我听说,他们就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花大钱。”

“什么大事情?”郑芝龙问道。

“我看陈洪绶等人的信件里的意思,东林一派的人,想要让周延儒复相。”郑森回答说。

“让周延儒复相?”郑芝龙吃了一惊。周延儒这人郑芝龙也略约的知道一点,崇祯三年的时候,不过三十七谁的周延儒曾经做过几个月的首辅,一时间倒也是风光之极。不想后来不过几个月,就托病还乡,据说是受了温体仁的排挤。

“复社中有一位张溥张天如,爹爹可听说过?”郑森问道。

“这人我倒是有点印象,好像写得一手好文章。好像周延儒是他的老师?”郑芝龙对于士林的这些人物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正是如此。”郑森回答说,“爹爹也知道,这东林也好,复社也好,主要的人物都是江苏一带的。他们自然是要为了江苏乡党的利益奔走的。如今江浙一带,最大的利益无外商贸不可加税。在这一点上,和我们的利益倒是正好很一致。我家的很多买卖,诸如丝绸棉布,也都和这些人有关。所以我家正好可以和他们联合一气。当年周延儒也曾和东林亲近,主持科考的时候,录取的很多都是东林和复社的人。后来为了和钱谦益争位置,与东林决裂。罢相之后,东林复社都被温体仁一党打击,如此周延儒和东林复社倒是有了共同的敌人。我从他们给我的信件里看,东林和复社的人打算运作周延儒复相,而周延儒也表示复相之后将重用东林一系。只是爹爹你也知道,要干这个事情,少不得要花钱。所以我估计陈洪绶先生邀请我去南京一游,只怕这里面就有这样的意思。所以,爹爹要是允许我去干预此事,我就能鼓动东林党人攻击抹黑刘泽清。为狠狠的打击他,做好准备。”

“光骂骂他有什么用。”郑芝虎有点不满了。

“我家的钱,那里是光骂骂就能拿的?复社的人要想拿好我家的钱,就要和刘泽清闹出点事情来。刘泽清和我们不同,我们在钱粮上面完全不依靠朝廷,刘泽清可做不到。先让朝廷对他失去信任,然后我们要对付他就容易多了。别的不说,我们手中有那么多的流民,还有日本人、泰西人,无论是装成海寇还是装成流寇,都够刘泽清喝一壶的。”

“阿森,让我们的人冒充流寇和海寇,在我大明境内这样搞,这不好吧?”郑芝豹还有点犹豫。

“只要我们和东林站在一起了,不管我们干什么,至少名声上都是好的。”郑森带着讽刺的微笑说。“只要我们不公然造反,就如今,朝廷又那里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他又那里有力量来找我们的麻烦?”

说到这里,郑森不由得想起了左良玉。左良玉也算是明朝的支柱之一了。这人残暴害民,在明末的军阀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后来南明弘光年间,左良玉驻守武昌,到1645年三月,李自成部在清阿济格军的追击下经陕西商洛、河南西部邓州一带进入湖北襄阳地区时,一向虐民有术,御敌无能的左良玉不敢同大顺军主力作战,便率部顺江东窜。当时南京正为假太子、“童妃”等案件闹得满城风雨,这就给左良玉提供了避战东下的借口。三月二十三日,左良玉伪称奉先帝太子密谕前往南京救护,以讨伐马士英为名,全军乘船顺江东下。临行之时,下令把武昌居民屠戮一空。为了对付左良玉,马士英调动江北四镇移防。拦截左良玉,给了清军趁机南下的机会。可以说,南明之亡,左良玉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只会杀戮百姓,挑起内斗的军阀,因为和东林关系良好,在东林的那些人的宣传之下,居然成了忠臣良将。比如后来的《桃花扇》中,就把左良玉给描绘得伟光正得一塌糊涂,几乎都可以让岳武穆相形见绌了。

“如今温阁老正得势,我们却去支持东林,这会不会得罪他?”郑芝龙想了想这样问道。

“得罪了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得罪他一下,对我们只有好处。我们家完全可以学学水西安家。”郑森突然说。

“水西安家?水西在那里?还有,我们干嘛到水西去安家?”郑芝虎突然插话说,显然郑芝虎对于“水西安家”毫无概念。

郑芝龙摇了摇头说:“水西安家是一个贵州的土司,从蜀汉,也就是诸葛丞相那时候起一直掌管水西,一直到前些年,他们还发动过叛乱,攻城略地,杀人无数,最后朝廷大军杀来了,他们投了降,也不过诛了首恶,如今统领水西的,还是安家的人。当然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这是为什么?”郑芝虎问道。

“简单,因为朝廷很难剿灭他们,那要花太多的钱和太多的时间,不合算。他们那地方穷乡僻壤的,打下来也没多少好处。所以只要他们不闹得太过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实我们家如今也有学学他们的资本。台湾就不说了,朝廷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如今我们自己的大炮就快要出来了,全新的战舰也都在做了。这些舰队对于老式的战舰的优势,我们都知道。再过个几年,就算大明中兴了,它也很难在一两代人的时间内建起一支足以和我们的新舰队对抗的海上力量了。福建多山,不依赖海运,任何人拿下福建都很难。所以我们真的可以不用太怕朝廷。我们在这里不动,人人都只看到我们的钱,却看不到我们的力量。这未必是好事。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的最大利益就是贸易。而贸易最重要的地方是江浙。江浙一带,东林可是占上风的。温体仁还能管着江浙一带不和我们做生意了?何况如今这四方大乱的,温体仁就是不高兴,又能那我们怎么样?怕是为了不再出乱子,还只能陪笑脸来安抚我们。只要掌握好分寸,为了大局,温体仁也只能忍忍了。”

“这个分寸,不太好把握呀。”郑芝龙说,“就这样吧,阿森你先去和那些人接触一下。但是做得不要太引人注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郑森点点头说:“爹爹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要保留随时改换门庭的自由?”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郑芝龙回答说,“嗯,我先帮你运作一下,给你弄个监生的身份,以去南京国子监读书的名义当那边去跑一趟。”

正文 第九十四章,党棍

定下了大致的方略之后,没过多久,郑森就得到了一个监生的名额。郑森于是就给陈洪绶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往南京国子监游学,正好可以去向他请教。顺便也可以通过他向那些东林前辈学习。

写完这封信,郑森又亲自往英都去了一趟,去拜见洪承畯和王先生,告诉他们自己打算到南京国子监读书的事情。洪承畯和王先生对此都非常的欣喜,一边勉励郑森要好好学习,一边也托郑森往南京那边的亲友带去了不少的信件。

郑森知道,他们之所以将这些信件交给自己带去,其实就是给自己一个和这些“贤达”交往的机会。比如说,这些信件的收信人中,有一些,郑森就真的是久仰大名了的。比如名列“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列的黄宗羲,比如复社的领袖张溥,比如后来成了烈士的夏允彝,比如后来抗清殉国的著名词人陈子龙,以及号称东林领袖的钱谦益。

“只可惜今春有会试,有不少朋友怕是已经往京师去了,有些人,阿森你这次去恐怕是见不到了。”在将这些书信交给郑森的时候,洪成畯这样说。

郑森收好这些信件,向洪成畯和王先生致谢之后,又过了几天,在这年(崇祯十年)三月初动身前往南京。

郑森这次出行依旧是乘着“飞燕”号。这船跑得快,不过两日时间,便到了杭州湾。郑森先让船在余姚靠岸,借着送信的名义去拜访后世大名鼎鼎的黄宗羲。

只不过黄宗羲并没有在家,据家里人说,他去南京一带访友去了。郑森只好留下书信,告辞而去。

没能见到黄宗羲,郑森微微的有一点遗憾。因为黄宗羲毕竟是后世著名的大思想家,他的一些思想对后世影响极大,要说郑森对他完全没有一点好奇心,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遗憾并不大,因为在郑森的心中,黄宗羲并不是他将来的计划中可以倚重的人物。因为从原本的历史上看,黄宗羲在政治上起到的作用可不太好,按顾诚先生的说法,至少在南明内乱的事情上,黄梨洲先生“起到的作用极坏”。比如南明的三大案中的假太子案和童妃案,里面的问题,但就案情而言,极其简单。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判断出“太子”和“童妃”都是假货。但是因为东林党一直以来和福王一系有仇,南明初建的时候,他们就想要越过和崇祯亲戚关系最近的福王一系,另立潞王。这事最后失败了,支持福王一系的人在弘光朝自然得势。但是东林党人想要弄倒弘光皇帝,从而独霸朝堂的心思却并未停息过。

在假太子一案中,因为弘光朝中很多官员原本在崇祯那里也是高官,见过太子,甚至是太子的老师的都有。这些人分属于不同的政治派别,其中也包括东林党的人。这些人全都指认“太子”是假冒的。比如大学士王铎曾经担任东宫教官三年,自然熟悉太子的模样,一眼就看出是奸人假冒。他在奏疏中说:

臣一见即咤之曰:“此假人假事,犁丘之鬼也,太子岂其然乎?”臣同旧礼部尚书北京端敬殿中侍班三年,例当考满升荫,为妬者沮之。尚记先帝东宫大目方颡,高声宽颐,厚背首昂,行步庄,立度肃。今臣立于面前曰:“汝识我不?”应曰:“不也。”曾谓三年侍班几之离者二尺有咫而不识臣为谁耶?臣已确知其伪矣。臣又问:“讲书在何殿?”曰:“文华。”岂知其在端敬殿也。又问:“几上位置何物?”臣暗记其有讲读数目十个算子,乃竟懵懵罔知也。臣大怒,……即昌言告诸臣曰:“此人明明是假,此事确确可憾。……”大咤曰锦衣卫命左右即缚之。无几何,此子乃垂涕长跪以求,哀愍曰:“小人原是赝质,不过为人所玩弄,徒以此恐喝于诸侯耳。小人王其姓,之明其名,高阳人,父纯,母徐氏,有引小人者阴以诳诱焉。”而见过太子的黄道周,也直言,这个“太子”就是个假货。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假货,以黄宗羲为首的一帮人却大造谣言,大肆宣扬,以黄宗羲的才智和人脉,不难知道真相。但他还是参与其中,推波助澜,其用意当然是要打击弘光的地位了。

至于“童妃案”则更是可笑。1645年(弘光元年)初,河南有一个姓童的妇人面见南明河南巡抚越其杰,自称是德昌王(即朱由崧)的继妃,乱离中与朱由崧失散。越其杰和广昌伯刘良佐深信不疑,一面奏报,一面派人护送来南京。朱由崧立即否认,宣布童氏为假冒。三月初一日,童氏送抵南京,下诏狱由锦衣卫审讯。童氏自述“年三十六岁。十七岁入宫,册封为曹内监。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生子玉哥,寇乱不知所在。氏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朱由崧批驳道:“朕前后早夭,继妃李殉难,俱经追谥。且朕先为郡王,何有东、西二宫?”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按明朝典制,亲郡王立妃由朝廷派员行册封礼。《明熹宗实录》载,天启二年十月传制遣“工科给事中魏大中、行人司行人李昌龄封福府德昌王由崧并妃黄氏”。童氏称入宫邸时朱由崧有东、西二宫已属荒唐,更不可能又有什么“曹内监”为她举行册封礼。朱由崧没有儿子,“玉哥”、“金哥”之说也是空穴来风。

这些事情,黄宗羲要搞明白也很容易。但是考虑到,如果认定“童妃”是真的,那坚决不认童妃的弘光就有可能是假福王了,如果福王是假的,那自然就不能当天子了。所以黄宗羲,以及他的弟子和朋友们都异口同声的咬定,童妃是真的。甚至直到南明灭亡了,黄宗羲都当了遗民了,还通过他的学生参与到满清修订《明史》的活动中,并写下这么一段鬼话:“河南府(即洛阳)破时,福王为贼所噉,诸子未有存者。府中数宦侍逃至怀庆,无所得食。其中有福府伴读李某者貌颇似福王次子通城王。乃相与谋曰:“诸王子不接外臣,谁能谛知?事在吾辈耳,何忧无食。”乃以通城避难闻于县,遂达上(指崇祯帝)前。上深念叔父荼毒,世子已死,即以李袭福王爵。马士英因立以为帝。其后太后至,弘光趋迎,屏人密语者久之,遂为母子。弘光在位且一年,不立后,与太后寝处如夫妇,初非蒸继母也。童妃固通城王之元配,弘光固不令入宫,恐败事也。”

但事实上,甲申(1644)八月,大学士高弘图奉命往广陵驿迎接,随行的幕客谈迁记载:“恪恭仁寿皇太后邹氏,福恭王之元妃也,于上为嫡母。”下面又引太后弟邹存义叙述邹氏辗转流离的经过相当详细。邹太后到达南京时,弘光上迎笺中说:“属国家之多艰,鹤发添忧;闵霜雪之入鬓,凤舆飞辖”,足证邹氏到南京时已是一位老妪。而几乎在同时,东林党那边还放出了这样的一种谣言,说邹太后是马士英的母亲冒充的,这种谣言不值一驳,却足以证明太后春秋已高。

南明当时的局面危如累卵,黄宗羲等人却为了一党之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以说是做到了满清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这样一个将一党之私,放到了国家存亡之上的党棍和内斗大师,虽然有些学问本领,但是若是把他拉近自己的队伍中来,多半是要坑死一大堆自己人的了。所以在郑森的计划里,黄宗羲等人,只能是利用的对象,而绝不是可以倚重的人才。

“不过黄宗羲到松江去访友了?我下一步不正好也是要到松江去吗?说不定就能碰到了呢。”郑森这样想着,又上了“飞燕”号。

第二天一早,“飞燕”号就到了松江。郑家在松江生意不少,所以等“飞燕”号靠岸的时候,就有在松江的一位姓肖的主事之人前来迎接。郑森下了船,就上了肖主事备好的马车。

“少将军到松江不知道是要去拜访何人?”肖主事问道。

“哦,我来松江,想要拜见几社的夏允彝先生和陈子龙先生。”郑森回答道。

“哎呀,如此不巧了呀。”肖主事说,“今春有会试,这二位先生都是举人,怕是已经上京去了吧。”

郑森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我倒是早就想到了。只是洪先生和王先生都有信件让我带给陈夏二位先生,所以还是要上门去拜访一下的。”

其实郑森之所以明知道夏允彝和陈子龙不在,还要去拜访他们,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想要借这个机会见一见另一位在历史上留下千古美名的神童——夏完淳。

正文 第九十五章,神童(1)

相比郑森,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那才是正宗的神童。夏完淳四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夏允彝先生就开始教授他四书五经。五岁入私塾,谈论经义,评论古人的得失,便已经能够不拘于常说,常常能抓住要点一语中的。夏允彝先生的好友陈子龙先生常常到夏家来玩,见夏完淳童年老成,颇为可爱,便常常逗弄他,和他争辩书中的疑难问题,有趣的是,一开始陈子龙只是出于游戏之心,想和孩子开开玩笑解闷,所以常常故意曲解经书,来逗夏完淳玩。谁知完夏淳却十分认真而且精通学问,常常扬着小脑袋一字一句地反驳,驳斥得陈子龙无话可说。这以后,陈子龙对完淳刮目相看。夏允彝的几社朋友们更是惊奇万分,敬称夏完淳为“小友”,视之为同道中人。

依照史书上的记载,到了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如今,还是个小孩子的夏完淳就已经能下笔万言,倚马可待了。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罢了,自古以来,文采出众,但是拙于实务的人,多的就是。比如刘宗周,比如黄宗羲,文章学识何等出众,但是在郑森看来,一个虽然有德有学,但并没有救时的本领,而另一个,就是个东林党棍。但夏完淳却和他们不同,依据郑森对历史的了解,夏允彝、夏完淳父子是少有的没有被党派门户之见蒙住眼睛的人物,这一点从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对于被黄宗羲等东林党棍打成“绝世奸佞”的马士英的评价中就可以看出。而且从夏完淳留下的一些作品中看,他对于南明以来的一系列的政治得失的评论都能正中要害,绝对是一位值得期待的人才。

郑家在松江有一处别墅,郑森先到那个别墅里略微休息了一下,吃了早饭,便由肖主事带着,到夏允彝先生府上去。果然夏允彝先生已经进京去了。不过郑森倒是正好遇到了在门外玩耍的刚刚六岁的夏完淳。

“先生就是安平郑森先生?家父倒是提到过先生。先生的一些文章,完淳也拜读过,很多地方让完淳颇有所得。今日得见先生,真是太好了,只可惜先生来的不巧,家父和陈先生都赴京赶考去了。”得知郑森的来意,夏完淳这样回答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令尊大人和陈先生的道德文章,我也是久仰了。只可惜无缘一见。令尊大人和陈先生这一去,定然是蟾宫折桂而还。”郑森说道,“不知二位先生是什么时候北上的。”

“家父是半个月前和陈先生一起进京的。”夏完淳回答说。

“哦,如此一来,我倒是不必因为昨天在余姚耽搁了一天,而太过悔恨了。”郑森笑道,“若是令尊昨日刚走,那我就真要以头抢地了。”

“先生昨日在余姚,可是去拜访黄太冲先生?先生昨日在余姚,今日此时便到了松江,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莫不是先生有传说中的千里马?”夏完淳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注意到郑森的旅行速度了。

“正是去拜见黄太冲先生,只可惜黄先生却也早就到南京访友去了。”郑森回答说,又问道:“小友去过余姚?竟知道从余姚到松江要多少时间?”

夏完淳回答说:“我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家父还有陈先生都去过,所以知道从余姚到松江要多长时间。”

“我并没有千里马。只是我的船很特别,乃是我和几位泰西造船大匠穷纠格物之理造出来的。比一般的船快很多,风力合适的时候,一个时辰大概能跑九十余里,虽然不是千里马,但却比千里马都快。”郑森回答道。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船?”夏完淳吃了一惊道,“我也坐过船,比马车可慢多了。另外先生说,这船能跑得这样快,和格物有关,不知道可能给小子讲一讲。”

“小友,你可读过大学?”郑森笑道。当然郑森所说的大学,并不是后来的常春藤之类的大学,而是四书中的《大学》。

“略略的读过。”夏完淳回答说。

郑森听了,便道:“大学上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可见这‘格物’实在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正所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格物不能不重视。那么小友可知道什么是格物?”

夏完淳听了,皱起了小眉毛,过了一会儿才说:“格物之说,众说纷纭。蕺山先生说过,‘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七十二家!’到不知郑先生说的格物是哪一家的格物。”

“哪一家的都不全是。”郑森笑道,“小友你看,知从格物而来,贩夫走卒,目不识丁者,可有知否?飞鸟虫鱼,可有知否?”

夏完淳想了想,回答说:“虽小事,亦有道。贩夫走卒,目不识丁者,虽然未必知道,但一定有知,便是飞鸟虫鱼,也不是完全无知。”

“知有真假,小友可知道?”郑森却又问道。

“愿闻先生教导。”夏完淳拱手道。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便是真知。某小时候顽劣异常,喜欢在海边潜水。一渔父告某曰:‘海下有色彩艳丽之物,不可用手触碰。’某答曰:‘我知之矣。’其实不过敷衍,非真知也。后来有一日,我又潜水,见有一物,形若菊花盛开,色彩明艳,极为好看。某便忘了渔父之言,以手抚之,为其所蜇,痛不可抑。险些就死在海里。自此之后,某再潜水,就再也不敢碰那些色彩艳丽的东西了。小友可明白了?”郑森先讲了一个故事。

“我明白了。”夏完淳道,“先前渔父和先生讲的时候,先生虽然说‘我知之矣’,其实并不是真的知道。后来先生被那东西蛰了,从此不再碰这类东西,才是真知道。”

“不错!”郑森抚掌笑道,“回到格物致知上面来,我以为格物致知便是从探察事物而得到知识。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源于对事物的探查。通过对事物的探查,得到知识,找出规律,便是格物致知。因此而得的知识,极其可靠,自己自然也非常诚实的相信它,于是诚意正心自然也有了,也自然便能依照它来行动。所以知而不能行,非真知也。”

夏完淳想了想道:“这一说,却也有些道理。只是不知道先生平日里是如何格物的,可是要盯着竹子,格上好几天。”

“哈哈哈。”郑森笑了起来,“阳明先生可不是在格竹子,他是在格自己。我却不是这样的。比如说我的那条船为什么比别人家的都快吧。首先,我发现水里的鱼大多长成两头尖细中间胖大的形状。我就想,鱼长成这样的形状,有什么道理呢?然后我就用四四方方的木头和做成两头尖的木头在水里推动,发现四四方方的木头激起波浪大,推动起来费力,而两头尖尖的推起来激起的波浪小更省力也更快。想来推动木块的力量都变成了激起水波的力量了。然后我又对制作了很多不同长宽比的模型,进行测试,得到了相对来说推动起来最为省力的船型,所以我的船比别人的船要快出很多。而在格这个水的过程中,关于水流的一些特性的知识,我就知道了。这就是我的格物致知。”

“原来如此,先生的格物致知所得的的确是真知,只是先生所得的知识岂不是工匠的贱业?对于定国安邦又有何用?”夏完淳想了一下,这样问道。

郑森知道,夏完淳并不是有意要抬杠,而是在这个时代里,读书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再正常没有了。所以郑森也认认真真的回答说:

“定国安邦也是由一件件的实事而成。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所以《大学》教人,治国先于平天下,何也?一国尚不能治,安有能治天下之理?若有人言,我所学甚大,虽不能治国,然必能平天下。小友信之乎?”

夏完淳摇摇头说:“若有人这样说,必是发了狂病。天下安有这样的道理……不过,郑先生,你这话又让我想起一事……唐时张九龄上书曰‘不历州郡,不拟台阁’,这大概也是先让士大夫能治一国,而后才让他们平天下吧?”

“小友才思敏捷,一下子能想到这里,真是闻一知十呀!”郑森忍不住先表扬了夏完淳一句。然后又道:“知有真假。小友已经知道了。有些人虽然饱读圣贤之书,但是不过如我昔日闻渔父之言,虽然说是知道,其实不知。科考之类,能中榜者,有真知的,也有假知的。而且,假知者还不知道自己所知为假。单靠几篇文章,不过是听其言也。以夫子之至圣,以言取人,亦有宰我之失。天子又如何能分辨得出谁是真知,谁不是真知呢?夫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前朝选宰相,必使历任州郡,是‘观其行’也。治天下之道,至大至难。而人之才德,也是点滴积累而来,只要是真知,又有何贱?”

“若此,夫子何以小樊须?”夏完淳顿时又问道。

郑森此时觉得这个小神童还真是不好对付。他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和你讨论一番,不过这些事情,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说不得,就还要秉烛而谈。这大门口却不是谈这些事情的地方。”

正文 第九十六章,神童(2)

听了郑森这话,夏完淳先是一愣,接着笑着一揖到地道:“却是我失礼了,先生里面请。”

“无妨,见到一个能和我砥砺学问的人,我也很是高兴。”郑森也说道。

夏完淳便让仆人开了门,又让人去禀告自己的嫡母盛夫人。夏允彝不在,盛夫人自然不便出来招呼郑森,不过也隔着帘子,向郑森表示了欢迎。郑森也满口称赞夏完淳的聪慧和学问,并表示在和他的交谈中自己也获益良多。盛夫人也叮嘱夏完淳要好好的和郑森学习。

接着夏完淳就将郑森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让仆人送上茶来之后,他就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先生可以说说夫子为何小樊须了吗?”

“呵呵。”郑森笑道:“小友,夫子说‘君子不器’,又说子贡乃是瑚琏之器,此何解?”

“《易经·系辞》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当有志于道,而不能满足于让自己成为一个器具。所以夫子说君子不器。”夏完淳想了想回答说,“至于子贡,孔门之大贤也。然还未能真正得道,故而夫子谓之瑚琏之器。虽然未到至善之境,但也算不错了。”

“对呀,以子贡之贤,夫子犹以器比之,其意何在?当是想要鼓励子贡,使子贡知道所学尚有不足,当更进一步,自器而至于君子之不器。”郑森道,“若樊须,问稼圃之事,所为者何?不过欲为一耕作之器。而夫子知樊须之才不止于此,而惜其志未在道。故小之。夫子所小者,樊须之志,非小稼圃之事。盖稼圃,天下之本也,天子犹是百官为劝农之事,安能小之?若樊须所问,非独自家如何耕作,而能及于如何使天下之农夫皆善稼圃,夫子当大喜,何至有小人之说?所以君子不器,是君子不能满足于只能做一器只用,不是君子不能当一器之用。比如我这船,若是我研究它,只是为了自己有条快船,那就真是小人。”

“那先生研究这些,难道还有什么大用吗?”夏完淳问道。

“知道水的性质,将来自然有用,有大用。小友可知道‘不龟手之药’的故事?”郑森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

“完淳知道。”夏完淳回答说。

“不龟手之药”的故事出自《庄子·逍遥游》,说的是有一家人有一种祖传的,能在冬天防止手被水冻裂的药物,靠着这种药物,他们世世代代做着帮人家洗衣服的事情。后来有人花钱从他们那里买走了药方,却用来帮助吴国在冬天里和越国水战,大破越军,吴王裂土封之。同样的药,在有些人手里,就只能帮人家洗衣服,换个人就能获得裂土的封赏。

“既然知道,就不必急着问这样的问题。”郑森道,“董仲舒曰:‘明其道而不计其功’,非鄙视事功,立功,三不朽之一也,安能不计?不过是说若道已明,则功自然而成,不待另外去求。其实正如阳明先生所言,知便是行一般,道与功其实也不能完全分开。道是内核,功是表现。若不能有功,必非真有道;若真有道,必能成功。比如说,明了了水性,做造船匠,能有功,做转运使,做巡河使,做水军都督就不能有功吗?君子得道,虽非器,但可当万器之用。知识本身并没有高下之分,如何用它,才有高下之分。”

夏完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先生所言好像也很有道理,完淳找不出问题来。只是是不是就是对的,完淳却不知道。当初完淳看朱子的书,也满满的全是道理,只觉得毫无破绽,后来看阳明先生的书,又觉得朱子各种不对。小子见识不足,不敢说先生的看法不对,也不敢说对,怕是还要等家父回来再向家父请教了。另外,桐城方密之先生早些时候也来过这里,和家父以及陈先生唱和,还抽空教了我一些三角学。方先生说,当世三角之学,无有能过令尊者,当时方先生送了我一套令尊翻译的《论各种三角形》,还附有令尊给这书做的注解的。只是当时方先生来去匆匆,来不及指点我这些。后来我自己看这书,很多地方想不太明白,只是家父和陈先生也不是很明白。先生家学渊源,对这个一定精通,小子正有些问题要请教先生。”

“三角之学,初看起来不是很难,但深入研究下去,确实有些地方不太友好。”郑森说道,“我也不敢说全都懂得,不过我很愿意和小友一起研究一下……”

结果,郑森在松江整整呆了五天才告辞离开。临行时还送了一条“飞燕”号的模型,一套《天体运行》,以及一部制作精良的望远镜给夏完淳。

对于这一趟没能见到夏允彝和陈子龙,郑森很有点遗憾,因为这两个人都是郑森觉得将来或许能有用的人才。不过能见到夏完淳,也算是让这个遗憾稍微弥补了一点。

接下来的行程,“飞燕”号就不太好用了,因为“飞燕”号虽然相对较小,而且用的是能够顶风航行的纵帆,但是它毕竟是海船,它不是为了内河航行而设计的,比如说,它就没有划桨,完全只能靠风力航行,这在海上倒不是问题,但要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就非常不方便,不灵活了。而如今的长江上船只很多,相比之下,不是很灵活的“飞燕”号要是继续溯江而上,怕是很容易发生交通事故。所以郑森到了这里也只能换上江船,继续往南京去。

“在将来,进入长江,以及其他河流作战,或是利用河流作为运输线路支持陆战,都会变得非常重要。我家的海船,包括我现在正在建造的那些海船虽然至少在亚洲这里,绝对算得上是‘船坚炮利’,但是要进入长江作战,恐怕还是有些麻烦。而要进入更小的河流,就会更加的艰难。也许我应该让他们提前进行内河战船的预研了。”站在船头,郑森望着滚滚长江,这样想着。

“那边是崇明县吧?”郑森指着远处的一片大沙洲问道。

“少将军,正是崇明县。”跟在他身边的海大富回答说,“说起来这些年来,崇明岛倒是变大了不少了。”

“崇明正在江口,将来必定是兵家要地呀。”郑森感叹说。

关于这一点,海大富并不太懂,所以也没有接口。

过了一会儿,江风渐渐的大了。海大富说:“少将军,风大了,还是进船舱去吧。”

……

乘坐江船,逆流而上的速度就慢多了,从松江到南京,足足走了六天。

船到南京,早就有先期到达的郑家的人备好了车,等在码头上了。郑森下了船,就上了马车。海大富问那个带头的道:“住处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我们在玄武湖边买下了一处院子,距离国子监也不远,院子虽然不算大,但却也精致安静。”那人回答说。

“原先的主人是什么人?”海大富又问道。

“是一个和我们有生意往来的商人。”那人回答说,“屋子我们都收拾干净了,海大叔您大可放心。”

“嗯。”海大富点了点头。

不一时,马车就进了南京城,一路上郑森看到南京城中,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的确是远胜过别处,便是泉州,虽然也算繁华,但也难以和南京相比。

“不愧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只可惜……”郑森微微的叹了口气。

“大少爷,前面就是国子监了。”马车外面传来了海大富的声音。

“哦,多谢大富叔。”郑森朝着那边看去,之间一座三间的牌坊立在那里,上面镶嵌着三个鎏金的大字,道是:国子监。

“原来就是这里呀。”郑森点了点头。不过马车却不能往那条街上去,只从旁边一转,绕进了另一条街。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又走了一刻钟,便看到一座宏伟的古寺。

“大少爷,那就是号称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鸡鸣寺。那寺庙的匾额,却是本朝太祖亲笔所书。大少爷以后有空了,也可以进去看看。”海大富又道。

“海大叔,多谢你了,你对这里很熟呀,以后我要出去,不担心会迷路了。”郑森笑道。

“我当年还没有跟着大老爷的时候,做过行商,来过南京一两次。”海大富回答说,“不过我这人记路却是一绝,只要我去过的地方,怎么走,旁边有什么,哪怕过个几十年,我都记得。”

“海大叔这也是一样本事,了不起的。”郑森笑道,“只是不知道这本事将来阿福兄弟学到了不?”阿福是海大富的儿子,如今在一条捕鲸船上当着二副。

“他还不错,不过他虽然开船的本事已经超过我了,但要说认路,他还是比不过他老子我的。不过比他妈可强多了。我那婆娘,就是在安平那样巴掌大的地方都能迷路。要是到了这里,让她一个人上街去,怕是立马就要走丢了。”说到儿子,海大富也高兴了起来。

这时候赶车的人也开口了:“大少爷,前面门口有棵柳树的那个院子就是了。咱们就要到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秦淮

马车在那座小院的黑漆的门前停了下来。郑森下了车,看到这小院门不大,两扇对开,门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生铁门环,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多的装饰。显得很是朴素。只是院墙很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这时候就有仆人开了门,郑森进了院门,才发现,这个小院其实并不像外面看到的那么小,里面竟然是别有洞天。进了门,迎面是座用太湖石垒起来的小假山,权作屏风只用,假山的一旁种着几棵桃树,如今开得正艳,另一边还有一株西府海棠,只是还没到开花的时候。绕过假山,便是厅堂,厅堂也不算大,正当中挂着一幅牡丹图,色彩艳丽,富贵逼人。郑森见了,不免皱了皱眉毛。

“大公子可是看这画不好?”那个领着郑森进来的仆人忙道。

“太过浮艳,不是读书的地方该有的。”郑森道,“这是原来的主人家留下来的吧?”

“是的,小人立刻就让人把它取下来。大公子可要让小人另外再换一幅来?”那人忙说。

“你叫什么?”郑森问道。

“小人姓王,单名一个福字,家里排行老三,因而人家都叫我王三。”那人恭谨的屈身答道。

“嗯,王三,这画不是不好,只是挂在这里不好。你让人把它收起来就是了。至于这里,就先空着吧。”郑森说,对于这些仆人们的审美水平,郑森可没有多少信心,要任凭仆人们挑选,怕是搞得不好,挂个赵公元帅上去都不为怪。而要让郑森自己去选,郑森还真没这个时间。而且,上辈子是个理科生的郑森,在艺术品欣赏方面其实也不是很在行。所以郑森觉得还是先空着最好,反正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邀请陈洪绶来这里一行的。陈洪绶先生乃是著名的画家,到时候请他画上一副画,岂不是更好。

绕过了厅堂,后面就是后院了,一到后院,郑森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后院中竟然有很大的一片很大的池塘。池塘面积不小,池塘四周种着些垂柳,如今这些柳树也刚刚吐出嫩黄色的小芽,在池塘浅一些的地方种着些荷叶,荷叶也才刚刚长出来。在池塘的中间建有一个小亭子,还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栈桥可以通到那里。

“这个池塘是从玄武湖中截取来的吧?”郑森问道。

“大公子说的是。”王三回答说。

起居和读书的地方也就在池塘边的几棵大柳树下面。环境倒是相当的安静。

……

第二天一早,郑森先是去国子监报了道,然后上了几节课。上课的先生们据说都是大儒,只是这些人在郑森的记忆中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印象。到了下午,散了学,郑森便依着陈洪绶的来信中提到的地方去找他。

陈洪绶如今借住在贡院街的一个朋友处。原来这贡院街就在夫子庙旁边,秦淮河的北岸。十里秦淮河正是南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这里的街道虽然按这时候的标准也算很宽的了,但是这个时代并没有战斗力MAX的城管队,所以这满街上做买卖的侵占街道摆摊的现象也很严重,加上人又格外多,所以到这里,就坐不了马车了,只能是先坐船沿着十里秦淮河到贡院街的码头,然后徒步过去。

郑森的小船刚靠近码头,就见一条画船从后面缓缓行来,从画船上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不一会儿画船就近了,竟是和郑森的小船前后脚的靠上了码头。郑森带着海大富上了岸,真要找个人问问路,就突然听到有人喊道:“那边的可是郑森小友?”

郑森赶忙回头一看,就看到周伯符正从站在那条画舫上。

周伯符见果然是郑森,赶忙几步下了画舫,赶了过来,拉住郑森的手道:“小友如何到了这里?难不成小友如今也大了些,知道了一些好玩的事情了?”接着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郑森一番,又摇摇头道:“小友长高了不少,也有些大人的样子了,只是有些事情虽然好玩,却还是早了点。而且小友要是想玩,改在那边上岸,却走错地方了。”

听了这话,郑森只觉得哭笑不得,便回答道:“我如今做了监生,来南京读监。来这里时来拜访陈洪绶先生的。他写信说,他如今就借住在这贡院街上。”

“原来如此。小友你幸亏是碰到了我,要不然,说不得就要白跑一趟了。这陈洪绶虽然住在这贡院街,但你到了他的住处,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人的。说不得,这厮就和张宗子等人一起,跑出去喝酒了。倒不如,你跟着我,直接去对面的旧馆里去寻他,却是更方便也更快一些。”

隔着秦淮河,对面就是著名的珠市旧馆了。在这个时代,这里是全大明最为著名的烟花之地,“白骨青灰长艾蒿,桃花扇底送南朝”,这时候,不知道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正在这里上演呢。

郑森想了想,知道周伯符说的多半不错,但还是说:“陈先生住的地方距这里不远了,还是先去看看的好。”

“也罢,”周伯符说:“我便先带你过去看看,省的你还要找人问。”

接着他又转过头,向着画舫上喊道:“小月,让画舫稍微等我一下,我带这位小友去一下,马上便回。”

很快画舫上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是:“公子只管去,让画舫在这里等等就是了。”

“小月真是善解人意。”周伯符赞道,又对郑森说,“小友且跟我来。”

周伯符显然对这贡院街十分熟悉,他带着郑森穿过了一条小巷子,就到了一处人家的门口。

“陈章侯就住在这里。”周伯符一边说,一边上去拍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小童子露出头来。

“周公子?你找陈先生?陈先生一早就和张宗子先生出去了。”那童子显然也认得周伯符。

“如何?我说的不错吧。”周伯符转过头来对郑森说,接着他又转头对那童子说,“这是福建郑森,我是带他来找章侯兄的。章侯兄回来了,你便和他说一声……嗯,阿森,如今你住在哪里?”

“住在玄武湖那边……”

“住得这么远?不如我在这边帮里找个房子吧。”周伯符笑道。

“多谢周先生了,那边清净,我觉得很好的。”郑森回答说。

“嗯,陈章候如今和张宗子在一起,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如今还早,我带你去找他好了。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容易的。”周伯符这样说着,就转头朝那个童子笑笑说,“刚才那个地址你记住了吧?”

“记住了。”那个小童回答说。

“如此,我们走吧。”周伯符对郑森说。

……

周伯符带着郑森上了那条画舫,刚进船舱,便有人道:“周兄去了许久,让我等在这里等着当罚酒三杯。”

周伯符听了,也笑道:“让尔等等着,乃是尔等的荣幸。便是三滴酒也不当罚。只是让小月月等了这么许久,别说只罚酒三杯,便是三十杯也是应该。”说着便拿起酒壶自斟自饮的连干了三杯。

“周公子,不知这位公子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走了过了,从周伯符手里接过了酒壶问道。

“小月月,这就是我提起过的郑森小友,莫看他比你还小,但当世之中,要论数学,天下不做第二人想。我是远远不如。”周伯符笑道。

“阿森,这是杨月姑娘,杨月姑娘唱曲乃是南京一绝,你不可不知,这是章余章公子,和你一样,也在国子监读书。这是胡公子……”周伯符又向郑森介绍起了同坐的人。郑森赶忙一一见礼。

介绍完了座中之人,周伯符又问杨月道:“小月月可能让画舫顺路送我们去眉楼?”

“你要找顾横波?也不怕人家把你这专门偷窥良家女子无行之人从楼上扔下去。”杨月却笑着这样说道。

“小月月,不是我要找顾横波,而是我这位小友要找陈章侯。你知道陈章侯这些日子和张宗子混在一起,打着画美人图的旗号到处乱跑。如今听说就在顾横波那里给她画像呢。而且顾横波才不在乎有没有人偷窥她呢……”周伯符赶忙解释到。

“我看你是没本事上眉楼,想要借着带着别人去找人的机会混到眉楼上面去吧?”杨月有些不高兴了,两根眉毛也立了起来。

“小月月,我只是送郑森小友过去,别无他意呀……”

……

杨月虽然不太高兴,不过还是把周伯符他们送到了眉楼附近的码头。周伯符带着郑森上了岸。

“阿森,你看那边的那栋楼,就是南曲第一顾横波所在的眉楼了。陈章侯和张宗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这里。”周伯符指着那边的一座小楼说道。

周伯符、郑森和海大富就朝着那座小楼走去,这时,一阵风吹来,将一阵歌声吹进了他们的耳朵:

“无可奈何花落去,步过小桥人尽处。二十四番风,莺啼怨落红。远山青可数,取作眉儿谱。蝴蝶怎生忙,天晴花草香。”

正文 第九十八章,南曲第一顾横波(上)

听到这歌声,周伯符停住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听,还轻轻地用手打着节拍。一曲终了,有过了好一会儿,周伯符在感叹道:“真不愧是南曲第一,着实是余音绕梁……可鄙、可叹呀!”

“这曲子唱得很好呀,怎么可鄙可叹了?”郑森不解的问道。

“哦,我说的不是这曲子唱得可悲可叹,而是说写这曲子的人可鄙、可叹。小友,你可知道,这曲子是什么人写的?”周伯符问道。

“不知道。”郑森要摇头说,老实说,戏曲之类的东西,上辈子的时候,郑森就欣赏不了。到了这辈子,也是一样,昆曲这样的高雅的玩意儿,郑森还真是喜欢不起来。所以对于谁写了什么曲子,他更是不太关心。

“这曲子是阮大铖写的。”周伯符又叹了口气,“这是阮大铖的《燕子笺》。”

这么一说,郑森倒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阮大铖原本是东林党的人,而且是东林党党魁高攀龙的弟子,根正苗红的东林党人。后来在打倒方从哲引入的非东林阁老史继偕等人的“斗争”中立下头功,因此名列东林骨干,在《东林点将录》中绰号“没遮拦”。但是后来,因为分赃不匀,原本说好了要给阮大铖的吏部给事中的位置给了别人(魏大忠),而东林党的几位头领只打算给阮大铖一个工部给事中做。在六部中,吏部地位最高,工部地位最低。阮大铖自然不满,便走了魏忠贤(当时魏忠贤还没有太冒出来,阉党和东林的对立什么的自然也还不存在)的门路,当上了吏部给事中。

然而,不服从党的领导,自己去走别的门路,就是不忠的表现。于是阮大铖立马就从东林党的同志,变成了叛党的叛徒了。而叛徒,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了。结果阮大铖在吏部给事中的位置上才干了不到一个月,就不得不弃官回乡了。但从此之后,他的身上,就被打上了阉党的烙印了。

阮大铖这样灰溜溜的回了家,要说心里对东林没有怨恨,大概也是不可能的吧,所以当魏忠贤上台之后,召他回了京师,担任太常少卿,他立刻就去了。虽然在任职期间,他也没干什么直接迫害东林党的事情。但是他在朝堂上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号召其他人背叛东林。任何时候,叛徒都比敌人更可恨,所以东林党人对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等到魏忠贤完了蛋,东林党人卷土重来,这个叛徒自然就被打入逆案,虽然案情不算太重,(因为阮大铖当时的确没干什么)但是也落了个“永不叙用”的结果。

阮大铖自然不甘心于此,近些年来,不断地向东林示好,想要重入东林,但是却一直被东林排斥。阮大铖这人贪官,没什么气节,(后来我大清打来了,这货又投降了我大清,人品之低劣可见。)但文学才华却的确非常出色。后世陈寅恪先生在遗作《柳如是别传》中曾有一段谈论阮大铖的文字:“圆海人品,史有定评,不待多论。往岁读咏怀堂集,颇喜之,以为可与严惟中之钤山,王修微之樾馆两集,同是有明一代诗什之佼佼者”。章太炎先生亦曾有评语曰:“大铖五言古诗,以王孟意趣,而兼谢客之精练。律诗微不逮,七言又次之。然榷论明代诗人,如大铖者少矣。潘岳、宋之问险诈不后于大铖,其诗至今尤存。君子不以人废言也”。更有胡先骕先生甚至称大铖为“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

阮大铖在戏剧方面的才华在当时更不做第二人想。后来,一直和东林党走得比较近的张岱,在他的《陶庵梦忆》中,是这样说阮大铖的戏剧的:“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真可以说是赞不绝口了。

阮大铖知道,东林和复社的那帮子风流才子们,都和珠市旧馆的那些当红歌妓们往来密切。这是自然,如是没有添香的红袖,这圣贤书读起来又有个什么意思?而和歌妓们来往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唱唱曲儿,外带着吟诗作画什么的。更重要的是,还少不得要花钱。所以阮大铖使劲的写这些才子佳人,和旧馆的那些歌女、琴师什么的来往,为的就是能重新巴结上东林的人。

阮大铖手里有不少钱,一听说东林或者复社的谁谁谁缺钱了,他就赶紧巴巴的赶上去,送钱给人家,唯恐人家不要。只求人家能让自己重回东林,让他能有机会重新做官。

然而,阮大铖的这些手段,收到的效果却很有限,比如说阮大铖的那些剧本,那些曲子,写的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东林的君子,复社的才子们,在和那些忧国忧民的添香的红袖一起唱和的时候,经常也会听,也会唱阮大铖的曲子。比如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就喜欢让人唱阮大铖的燕子笺,而且,每次人家唱,他都还要加上这样的评论:“真真绝妙好辞,天下无双,可惜,这样的曲子怎么就是阮大铖那条老狗写出来的呢?这条老狗怎么还不去死呢?真是糟蹋了好曲子呀!”

至于送钱,常见的有两种结果,第一种以送钱给侯方域为代表。当时,侯方域想要梳拢名妓李香君,但是,人家李香君毕竟是经过妈妈桑多少年的调教培养出来的色艺双全的美女,这可是需要真金白银投资的买卖事业。你侯方域看上人家了,人家也答应你了。但是,你得从腰包里掏银子出来,除了给妈妈桑的一份财礼金不说,还要在南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大张盛宴,要广告天下,名花有主了!无奈,当时的侯方域公子,囊中羞涩,实在没有几个钱可以操办这个大喜事。阮大铖赶忙巴巴的送钱过来了,只求侯方域将来能给自己说两句好话,至少,以后大家喝酒聊天的时候,表再把骂阮大铖作下酒的调料就好了。侯方域也就拿了银子,梳拢了李香君,接着,过了几天,就传出李香君以拿了阮大铖的钱为耻,把用那些钱买的东西都砸了的故事。当然,侯公子自然也是幡然悔悟,决心再也不给阮大铖说好话了。至于阮大铖的那些钱,嗯,这个,这种坏东西的钱买的东西,砸掉就砸掉了,难道还要侯公子赔回去不成?

至于第二种,那倒是和郑森此刻的事情有了些联系。在原来的历史上,张溥在运作让他的老师周延儒复位的时候,花掉了多达二十万两银子来到处走门路。张溥可没有这么多的钱,这些钱当中的一部分(据说大概有一万五千两)就是阮大铖出的。这事情办成了之后,阮大铖自然觉得自己也算是为复社出过钱,东林立过功了,于是就向张溥要求:你看是不是给我个官当当呢?结果呢?张溥表示,你是阉党,当官就表想了。不过俺张溥是个厚道人,看在你出了这么多钱的份上,我允许你推荐一个人做官,够意思了吧?做人呀,要知足,知道不?于是阮大铖就推荐了后来著名的“奸臣”马士英当了官。一万多两银子,算是买了马士英的一个人情。

如今郑森在这个时候到了南京,只怕为周延儒复位的事情花钱就轮不到阮大铖了。不过一万多万银子而已,对于郑家,算不上什么。而能拿到“干净”点的钱,郑森估计张溥也不会再愿意要阮大铖的钱了吧?

这时候周伯符已经和郑森到了眉楼下面了,周伯符先过去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清秀小丫鬟露出半张脸来。

“你们是谁?可有请柬?”那个丫鬟问道。

“这位妹妹,陈章候和张宗子可是在这里?”周伯符满脸是笑的说道,“若是在,就麻烦妹妹去通报一声,就说南安郑森前来拜访章侯先生。”

那个丫鬟又上上下下的看了周伯符等人几眼,便回答道:“陈先生和张先生都在楼上,你们且等一下。”说完便掩上了门。

周伯符和郑森就都等在外面。郑森道:“不想这南京的娼家居然还这样有排场,竟然连门也不让我们进去。”

“呵呵。”周伯符笑了笑道:“小友要知道,在这天下,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只要能做到当行顶尖,便自然可以有些排场。这顾横波南曲第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精。能做到这一步,自然也就能有点小脾气小排场。而且天下男人都是贱虫,他们越是有架子,这做男人的就越是……”

周伯符的话还没说完,眉楼的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陈洪绶大步走了出来,望见郑森,先是仔细地看了看,然后笑道:“几年没见,却长高了这么许多,好像比我都要略高一点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几天才能来,不想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这时候又有一位男子和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子走了下来。那女子细细的将郑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便转过头,用银铃般的声音对陈洪绶说:“章侯兄,这位小哥就是你的那个哪吒吧?”

正文 第九十九章,南曲第一顾横波(下)

“正是这孩子。”陈洪绶笑道,“眉生可不要小看人家,郑森小友才华人品都堪称世间罕有,将来必成大器。便是现在,依着周伯符这专修葡萄架的家伙的说法,于六艺之中,数这一艺,天下怕也也找不出几个比郑森小友强的了。如今郑森小友还没满十五岁,便入了学,又优贡到国子监,将来成就远不是我能比的,就是张宗子,也未必能比。”

“难得见章侯兄如此推崇别人的,小女子倒是对这位哪吒公子有了兴趣,倒还真想要请教一番。郑公子,这位是山阴张宗子先生,说起来,因为章侯兄时时喜欢称赞公子,张兄对你也很有兴趣。不知公子可愿意赏个脸,去我的小楼上小坐一刻?”顾横波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郑森这样说。

郑森知道,这顾横波虽然只是个妓.女,但是却颇有影响力,和东林复社中人的联系颇为紧密,却也不能完全小看了她,便点点头,带着海大富一起走了进去。周伯符也跟着钻了进来。大家正要上楼,却有一个丫鬟过来,对海大富说:“这位大叔,楼上很挤的,您不如就先在楼下坐坐,喝碗水酒吧。”

海大富望向郑森。郑森道:“这位海大叔是我父亲的亲卫,当年家父和红毛夷大战的时候,海大叔也立过不少功劳,还为家父挡过枪子。家父一直嘱咐小子,当以待叔父之礼相待。却不能算作是小子的下人。”

顾横波听了,嫣然一笑道:“这么说来,这位大叔也是位英雄了。这旧馆里谁不知道我顾横波最爱英雄。还请这位英雄大叔一起上来,上面虽然挤了点,但是再安一个座位的地方却也还是有的。”

“我听说眉生新得了一把宝刀,想来是想要向人家请教几招真正管用的刀法吧?”张岱笑道。

顾横波听了,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张宗子。”

“你那刀我也只是听说,今晚却也要见识一下是何等的宝刀了。”张岱也笑道

几个人上了小楼,张岱便催促道:“眉生,快把你的刀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顾横波听了,也不动身,只是笑道:“宗子知道我有了一把宝刀,可知道这宝刀是从哪里来的不?”

“怎么?这刀还有什么故事不成?”陈洪绶也来了兴趣。

顾横波却露出忧伤的神色道:“这刀呀,整个刀身上都没有刀铭,锋利异常。原来是杨影怜姐姐的。影怜姐姐的这刀,却是从陈卧子那里来的。影怜和卧子的事情……唉……你们也知道。”顾横波叹了口气,又道,“后来影怜姐姐在南楼上摆下琴瑟,请卧子上楼,使卧子决断,卧子不能言。影怜姐姐便拔出这刀,一刀将琴瑟斩做两断,从此便和陈卧子断了。只是,世间情字最是难断。回来后,影怜姐姐怕自己睹物思人,便将这把刀送给了我。唉……”末了顾横波又是一声长叹,这叹息声低回缠绵,让人听了也不觉心神迷醉。

“原来如此!”张岱也叹息道,“陈卧子其实也是良配,只是家里夫人……”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的瞟了周伯符一眼,周伯符只当没有看见。

讲完了这刀的来历,顾横波便叫身边的丫鬟将那刀取来。那丫鬟去了一会儿,便抱着一把绿鲨皮吞鞘的倭刀过来了。顾横波接过那刀,伸手握住刀柄,将刀拔了一半出来。张岱赶忙凑上前去观看,只见这刀寒光闪烁,刀刃上还有很多漂亮的烧刃花纹。

张岱一向喜欢一切看起来好看的东西,忍不住就伸出手要去摸一摸,顾横波忙向后退了一步道:“宗子小心,这刀锋利得紧。”

这时候郑森和海大富也走了过来,郑森看了那刀一眼,便向顾横波道:“姑娘这刀可能给我拿着看看?”

“自无不可,只是这刀锋利,小哥儿须得小心,莫要伤着自己了。”顾横波双手将长刀连鞘捧起,递到了郑森的面前。

“多谢姑娘。”郑森双手接过这刀,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轻轻地抽出刀看了一看,接着还刀入鞘,又向后退了一步,刷的一声将长刀抽了出来直接就来了个逆袈裟斩,紧接着又向前跨出一大步,大喝一声,同时做了一个突刺。接着站直身子将刀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将长刀插入鞘中。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旁边的几个人还没明白过来,郑森就已经将这一套.动作做完了。

“公子的刀法又进步了一些。”海大富点点头说。

“海大叔,这只是因为我的力气比以前大了一点罢了。”郑森回答道。

这个时候顾横波才反应过来,用手捂住小嘴发出了“啊”的一声。

“好刀法!”张岱也喊了起来,接着他笑笑道,“我虽然不懂刀法,但这两下子,比我眨眼睛都快,而且如此漂亮潇洒,真是……”

郑森双手捧刀,递还给顾横波道:“姑娘这刀,上面虽然没有刀铭,但郑森已经知道这是把什么刀了。”

“这不就是一把倭刀吗?”顾横波一边接过刀,一边惊讶的道。

郑森笑了笑,答道:“这是一把村正妖刀。”

“村正妖刀?这刀为什么叫妖刀?有什么故事吗?”张岱顿时又来了兴趣。

“日本伊势桑名的一群著名锻刀工匠。他们打造的倭刀不但外形华美,锋利异常,而且刀形非常好,无论是劈斩还是突刺都格外顺手。乃是难得的名刀。他们以前以村正二字为刀铭,所以这刀就叫村正刀。只是这刀……”

“这刀怎么了?”张岱又问道。

“日本国执政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的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的祖父死在村正刀下,他的父亲也被村正刀重伤,而他的儿子,也死在村正刀下。所以就有了传言说村正刀有碍德川家。德川家康将军就下令在日本境内销毁一切村正刀。这村正刀也就有了妖刀的名号。当然,村正刀这样好,很多人舍不得毁掉,就悄悄地藏起来了。此外,伊势桑名的那些锻刀工匠也有吃饭呀,而且也不能让祖宗传下来的技艺就这么失传了。所以他们还是在继续打造村正刀,只是这些刀再也不打上村正的刀铭。姑娘的刀应该就是这样的一把村正刀。”郑森回答说。

“原来如此!这刀真的碍了德川家吗?”张岱又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郑森说,“我家里有好几把带有刀铭的村正刀,所以我能认得这刀。”

“原来这是把妖刀,这真是太好了!”顾横波双手将这刀抱在怀里,眼光流盼,笑靥如花,显然很是高兴。

“眉生就不怕这刀有古怪?”陈洪绶笑道。

“不怕!我最喜欢这样古怪的东西了。”顾横波笑道。接着她又对郑森说:“小哥可有表字?”

郑森此时年龄还小,还不到取字的时候,便回答道:“还没有。”

“那要不宗子你就帮郑家兄弟取一个吧?没个表字,在国子监中也不方便的。”顾横波转过头望着张岱笑道。

“嗯,郑家兄弟名字叫森吧?森乃众木之集也,若是小兄弟不嫌我僭越,我便帮你取个字叫‘大木’如何?”

郑森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在历史上,郑森的字就是“大木”。只是这个字是在国子监中,给他当老师的钱谦益帮他取的。这个巧合难道就是所谓的历史的惯性?

“如此就多谢张先生了。”郑森想了想,回答道。

“好呀,大木兄弟,你刚才玩刀的那两个动作真是太好看了。能教我不?”顾横波拍着手笑道。

“顾姑娘……”郑森说。

“就别顾姑娘顾姑娘了,怪分生的。不如你也和他们一样叫我眉生就行了。”顾横波道。

“如此,就恕小子无礼了。眉生兄,我刚才的刀法,乃是战阵上的刀法。对力量的要求很高。若是力量不足,不但速度,准头都无法达到,也无法做到灵活,真的对上了贼人,反而容易为人所乘。眉生兄乃是女子,力量非君所长,就是要练,也是事倍功半。眉生兄真要学刀剑,倒是学西洋的迅捷剑可能更好,那东西要轻很多。我在和泰西人交往的时候,见过他们的剑,又轻又快,即使女子也能用的很好。海大叔就会用这种剑,剑法也很不错的。眉生兄要是想学,我倒是可以请海大叔教教您。”郑森说道。

顾横波看了海大富一眼,微微蹙了蹙眉说:“我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来剑术什么的绝没有轻松学得好的,我吃不得苦,还是算了吧。对了宗子,刚刚大木兄弟来之前,我和章侯兄一起画好的那副兰花图还等着你提诗呢。”

“没道理,凭什么要我提诗?”张岱道,“说好了我们比喝酒,谁喝不过谁便提诗的。”

“那里说好了?我和眉生都没同意!”陈洪绶道。

……

几个人就在这小楼上吹牛吟诗侃大山,很快天就渐渐地晚了。郑森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陈洪绶便起身相送,顺带着问明白了郑森的住处,便告诉他说,过几日,自己就要带一位朋友来登门拜访。

正文 上架感言

这是奶瓶的第三本书了。终于这本书也到了要上架的时候了。

奶瓶虽然不是写严肃文学的,但是每次写点什么,除了上架销售赚点烟钱之外,还是有些其他的想法的。就这本书而言,奶瓶以前在看明末的那段历史的时候,总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明末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

满清在组织力,战斗力方面相对于明军和顺军的确有一些优势,但是从后来李定国王爷,以及国姓爷和清军交战的一些情况来看,满清军队并不是真的不可战胜,甚至于即使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明军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至于政治领导方面,满清前期最为雄才大略的君王黄台吉在清军入关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其后主持局面的多尔衮的才能其实并不算太突出,而且满清内部矛盾其实也非常明显。仅仅就内部的整合度而言,比起靖康时候的金国还要不如。而且因为满清的一系列诸如剃发易服之类的措施,沦陷区的反抗也远远超过金军南下的时候。

而南明这边,财力方面其实问题不大,甚至明显是优于满清的,论军力,也明显强于南渡之初的宋高宗,按道理,南明即使无力恢复,守一个南北朝,也应该是做得到的。但却崩塌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容易,实在是令人惊愕。这一切到底是怎样造成的呢?这也是奶瓶写这本书的动力之一。

此外,满清的胜利,对于华夏是个悲剧。因为它的胜利使得华夏彻底的错过了大航海时代。一个赶上了大航海时代的华夏又会如何,这也是奶瓶经常YY的一个东西,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就让奶瓶选择了这么个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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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瓶顿首

正文 第一百章,复社魁首张天如(上)

又过了两日,这天晚上,郑森正在鲸油灯下给他的三叔郑芝凤写信,交代台湾的一些事情,突然有仆人来报告,说是有两位先生前来拜访,其中一位自称是诸暨陈洪绶,一位自称是太仓张溥。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郑森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迅速的将刚开了个头的书信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子里。急急忙忙的就抛出去迎接。

这倒不是郑森真的求才若渴,想要学习一下周公吐哺,或是曹操赤足迎许攸。无论是陈洪绶还是张溥,在郑森的心中都不是可以托付大事的人才。陈洪绶画画的水平很好,尤其在人物画方面,后人评之曰:“(洪绶)画人物,躯干伟岸,衣纹清圆细劲,兼有(李)公麟、(赵)子昂之妙,设色学吴生(吴道子)法,其力量气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矣。”人品也很出众,明亡之后,陈洪绶入山为僧,虽然比不上夏氏父子、陈子龙诸人抛头洒血,为华夏奋战,但比起那些屈膝降清的家伙,却又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只是陈洪绶并不是个懂政治,能做大事的人。

至于张溥,那名气自然是更大。郑森在穿越前读高中的时候,就背诵过他的《五人墓碑记》,知道他是明末很有影响的复社的发起人和带头大哥。这人的文章写得好自然不用多说,对于政治也很是热衷,不像陈洪绶张岱等人,更多的是艺术家而不是政治人物。而从张溥却不但热心政治,而且很有手腕,天启四年(1624)二十二岁的张溥就以组织科举考试集训小组为号召,在太仓组织了应社。当时在江南,类似的以集中学习,应对科考为目的的读书社很多,几乎任何一个大点的地方都有一个甚至几个。张溥立刻就发现了这当中的政治潜力,于是广泛的联系江南各地的类似社团,组织他们相互交流学习,同时也疏通关系,赢得人脉。到了崇祯二年(1629年),也就是张溥二十七岁的那年,张溥更是成功的将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社团联合在一起,组成了整个江南最大的科举考试应考复习机构——复社。而年轻的张溥,更是成为了这个巨大的社团的总负责人。虽然那时候张溥连个进士都不是,但是一举一动,已经能在整个江南掀起波澜了。

复社创立之后,以东林继承人自居,评论朝政,褒贬人物,影响越来越大,甚至足以影响科考。几年之内,复社成员相继登第,张浦本人也在崇祯四年考中进士并被选为庶吉士。只是东林党的美好时光去的很快,崇祯皇帝登上帝位当初干掉魏忠贤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罢了。只以为既然魏忠贤是坏人,那东林党自然都是君子,只要重用东林君子,自然就能天下大治。于是一时间“众正盈朝”,各种“万民拥戴”的举措,比如,不再收商税矿税,比如不再修河,比如严打魏忠贤的一切党羽(当然,谁是魏忠贤一党的,自然是由东林君子说了算。),崇祯皇帝满心以为,这样做了之后,自然应该是天下大治,谁知道,反而是政府财政日益入不敷出,天下人纷纷扯旗造反,大明江山日益飘摇。结果,觉得自己被骗了的崇祯开始变得多疑,开始不再信任“东林君子”,于是据说“不结党”的温体仁上台了,原先东林,以及以东林继任者自居的复社的上进之路当然就又有问题了。于是张溥又想出了运作周延儒复相,重新控制朝堂的办法。而且在历史上,这事情还真就让张溥给办成了。虽然后来张溥也因此死的不明不白的,但是要说张溥没有政治才能,恐怕也是说不过去的。

然而,张溥同样不是郑森打算拉拢的人物,因为张溥的胆子太大,野心太大。他之所以运作周延儒复相,只是因为他手中拿住了周延儒的把柄,周延儒一旦复相,他就成了周延儒的太上皇,不断地“指导”周延儒执政。几乎是以自己当上了首辅。而且从他通过周延儒做出的各种事情来看,更多的还是排除异己。从这个角度上看,他和黄宗羲一样,都是党棍一条。只是他比黄宗羲胆子更大,更有手腕,更有行动力而已。这样的内斗内行的人才,却也不是郑森所需要的。而且以张溥的野心,他也不是一个能居于人下的人。

但是,即使这两个人都不在郑森的计划内,但是这两人中一个是真心诚意的关爱他,帮助他的人;另一个则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至少在目前很有利用价值。所以郑森必须表现得殷勤一点。

郑森急匆匆的来到门口,亲自将两人迎接进来。到了客厅里,三人分宾主坐下。陈洪绶便向郑森介绍张溥:

“大木小友,这就是张天如先生,如今复社的领袖。天如先生的道德文章海内知名,你也是知道的。他和我是朋友,大木你写的那些文章,我也拿给张天如先生看过,张先生也觉得不错。张先生喜欢提携后辈,最是爱才,如今听说你到了南京,便和我一起过来看看你。”

郑森听了赶忙向张溥行礼道:“先生要见小子,只需遣一从事告之,小子必星夜往拜,何敢劳先生大驾于此,郑森惶恐之至。昔年,郑森见先生《五人墓碑记》一文,读之只觉神魂飞动,毛发上指,恨不能亲与五人痛殴阉逆之事。今日得见先生,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小友无须多礼。”张溥见郑森表现得很礼貌,也很和蔼的回答道,“我观小友的一些文字,虽然文辞质朴,但立意极正,言论极正,也真是我辈中人,正当相互砥砺。我听说小友如今入了国子监,不知小友如今研习些什么?”

郑森赶忙回答道:“小子如今也才刚到国子监,一直以来,小子主要学的还是《礼记》,另外小子还兼读一些杂学,比如史书和数学。”

张溥听了,伸手捋了捋胡子道:“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大木立足于《礼》,乃是正道。唐太宗曰:‘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读史可以明治乱之源,而数者,六艺之一,也是君子当学的正道。不可谓之杂学。大木倒是不必太自谦。不知大木最近可有科考的打算没有?”

郑森听了,便回答道:“小子的学业未精,今日到了国子监,听诸位贤人讲习儒学,才知道自己以前很多想法都是胡扯。如今正要好好学习,以求进德修业。这科考的事情,小子觉得还是要缓上一下。哪有自己都没学明白,就急着去做官治民的道理?”

张溥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也是正理。只是你要切记,圣人之学,学了是为了用的,而不是为了玩赏。故而昔时东林先生在书院撰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所说就是这道理。读书之人切切不可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不是读圣贤书,而是玩书而已。”

“不知何为读书,何为玩书?”郑森正色问道。

张溥听了,先是点点头道:“善哉问也!何谓读书,得其大义,以修其身,以齐其家,以治其国,而至于平天下。此读书也。若虽能诵书万卷,只以为猎奇之谈资,自炫之纹饰,则不可以谓之读书,只可谓之玩书。是以明道先生以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便是这个道理。学者不可不慎。”

郑森听了,略作思考便起身行礼道:“先生指点,令晚生拨云见日,豁然开朗。晚生感激不尽。”

陈洪绶笑道:“张天如,你这话虽是正理,却是在打我的脸呀。”

张溥听了,却不辩解,只是嘿嘿而笑。倒是郑森说道:

“先生之言差矣。范文正公言严子陵,以为严先生虽为隐逸者,然‘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先生今隐与画,亦严先生之遗风也。张先生想来也知先生志趣高洁,不然,岂能与先生为友?”

张溥听了,抚掌道:“大木,你这见识,已经比我从前看到的你的文章又进了一步。章侯兄,再过一两年,怕是大木的学问见识,就要超过你了。”

陈洪绶听了笑道:“何用几年?便是现在,就已经超过我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能见后生有成,天下一大快事呀。”

张溥听了,却站起身向陈洪绶一揖道:“‘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此章侯兄之谓也!”

说完了这话,张溥却又向郑森道:“读书人当心怀天下。大木以为方今天下之事如何?”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复社魁首张天如(下)

听到张溥的这一问,郑森知道关键的戏肉来了。便装作沉吟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说:

“如今我大明的局面要说是盛世,那就真是自欺欺人了。国内年年饥荒,北方各地百姓流离失所,流民遍地。有奸恶之人夜呼,则乱者四应。作乱之流寇,虽旋起旋灭,但乱源不治,则天下之民不能安,天下之流民既众,则天下之形势必如干柴四集,有一星火,便可燎原,故而天下乱事,又旋灭旋起。国力为之虚耗,臲卼之像,有过于天启之时。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张溥听了,点了点头叹道:“大木说的,也的确是实情了。不知大木以为乱源何在,何以不能治之?”

郑森听了,便道:“晚生之叔父,曾招募流民开荒,欲以活之。我听他说,流民饥寒之至,死者十九。又我家有商队往北方,往来之人告我曰,北方很多村落,远远望去,规模很大,走近一看,却空无一人,几如鬼域。一路走来真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我也见过一些重新安顿下来的移民,问起当初做流民的事情,都说年成不好,颗粒无收,若不做流民,便要全家饿死了。郑森又问:‘若是他们遇到的不是家叔,而是流寇,流寇告之,随之劫掠,便能得食,汝等可为之乎?’彼等皆曰:‘穷饿之极,若有求食之法,无不从之。’”

“这些流民却也可恶。”张溥道。

“张先生,晚生一开始也这样想。后来想起孟子之言,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我想便是唐尧虞舜之世,也有不慈如瞽叟,不悌若象者。世上断断没有满天下之人都是士人的道理。所以要让天下大治,就要让天下之民皆有恒产。至于乱源何在?”

说到这里,郑森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道:“小子也算看过一些史书,历朝历代,衰败沦亡之事虽有不同,但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乱自上作’!自古以来从来没有明君贤臣在上,而天下不可收拾者。”

这话是相当的激烈了,以至于陈洪绶听了,都不觉变了脸色,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张溥,却抚掌道:“说得好,如今天下臲卼如此,正是因为有奸臣在朝!”

郑森本来就有心利用复社的力量,自然也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其实当今圣上,至圣至明。圣上登基不过一年,便能尽除魏阉之逆党。不圣明,安能如斯。只是魏阉为祸日久,天下皆被其害,非止一日。正所谓积重难返。又如久病之人,不可骤用虎狼之药,需得慢慢调理,徐徐为之,方是正道。然而圣上至仁,见百姓之伤苦而若己之伤苦,自然就免不了有点急于求成。这也是正常之事,本来只要有几位持重的君子加以劝谏辅佐,便能成我大明之中兴。怎奈朝廷中却有奸人趁机进谗,排斥忠良,而行急功近利之策。天下便越发危险……”

“大木既然看到了这一点,有没有想过如何拯救天下?”张溥问道。

“先生在《五人墓碑记》中说过‘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郑森虽然驽钝,又怎能不想?只是才力有限,能做的也有限。”

张溥听了,点点头道:“我听说大木的父亲和叔父,招募流民种地,让他们得以全活,这不单是在救人,也是在为天下消除乱事,可谓功德无量。只是若是乱源不清,汝父汝叔虽然一心救人,又救得了几多?总还是事倍而功半。如今之计,只有将奸臣从朝堂中驱逐出去,使得正人在位,众正盈朝,才是真正釜底抽薪的治本的办法。”

郑森听了便道:“事理上来说,确如张先生所言。只是家父只是个武官,并没有上书进言,弹劾奸臣的权能。便是勉强这样做,怕也是毫无效果。”

张溥点点头说:“武官贸然进言,于礼不合。而且那个奸相若是这么容易搬倒,那天下也就不至于此了。令尊的看法的确有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办法需要天下有志之士携手同心而为之。我复社之人,当仁不让,正欲联系天下仁人志士,共襄盛举。大木可有意乎?”

郑森立刻站起身来,双手抱拳答道:“愿附骐尾,唯先生马首是瞻!”

张溥也站起身来道:“好,真是好男儿!大木可愿意加入我们复社?”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郑森笑着回答道。

关于加入复社这件事情,郑森也早就有打算了。虽然郑森事实上已经不太打算在科举上花太多的时间了,用不了多久,功名什么的就一钱不值了。如今的这个优贡监生的身份也已经够用了。但是复社可绝不是一个科举复习班,它是一张大网,几乎把整个江南的文人都网罗其间。这些人里面,既有不通世务的艺术家,就像陈洪绶、张岱这样的人,也有张溥和黄宗羲这样的才华横溢的党棍,还有像侯方域、但是也有不少的如同夏氏父子、陈子龙、顾炎武这样的德才兼备,值得交往的人物。加入复社,便能利用他们的关系网。这对于郑森来说,极为有用。

而且复社的名声也很不错。东林也好,复社也好。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善于宣传。虽然实际上治理国家什么的也没起到多少好作用,但是却能宣传得满世界都觉得他们是正人君子,清忠贤良,有定国安邦之能。也算是嘴炮无双了。加入其中,也就能分享这样的好名声,这对郑森来说一样是有利的。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晚生出力的没有。”郑森又主动问道。

见到郑森这样上道,张溥自然是非常满意。他便说:“我听说如今天子对温体仁也已经颇为不满。觉得温体仁为首辅天下治理得还不如周宜兴。所以我们打算借这个机会让周宜兴复位,将温体仁驱逐出去。”

郑森听了,略想了想,问道:“小子无知,但却听说当年周宜兴排斥东林君子,恐怕……”

“你说的也没错,当年周宜兴利欲熏心,于是就被温体仁诱惑,犯下大错。不过如今周宜兴已然洗心革面,要痛改前非了。我们也要给他一个机会。”张溥回答说。

“周宜兴是张先生的老师,张先生既然这样说,小子就没有什么可疑虑的了。”郑森回答说,“不知小子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溥摸着胡子,笑而不答。倒是陈洪绶说道:“这事情要办成,还有很多关节要走,这就需要很多的钱,我们复社之人正在为此做准备。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能帮上忙的地方多着呢。”

郑森听了,便道:“张先生,陈先生。你们或许不知,我家做了不少的买卖,要说出钱,我家能出不少,不知道先生需要多少钱。”

张溥道:“大概要二十万两银子。如今复社诸人慷慨解囊,已经筹到了接近十万。”

郑森听了,略一思考,便道:“张先生,我今日便可给先生一千两,至于这剩下的十万,我家倒是出得起。若是先生能略等一下,余下的钱便也让我家一家出了好了。”

张溥听了便道:“大木拿得出这么多的钱?”

郑森笑笑,指着正在燃烧的鲸油灯,对陈洪绶和张溥道:“二位先生可知道这灯里面烧的是什么油?”

陈洪绶听了笑道:“这灯明如蜡烛,而且全无黑烟异味,定是鲸油吧?难道这就是大木家的生意。”

郑森笑道:“正是如此。二位先生觉得这鲸油如何?”

张溥听了,笑道:“此物大好,其光不下蜡烛,且耐久燃,价格也便宜。如今复社中人,挑灯夜读,无不用之。却不想这竟是大木家的买卖,这灯油真是帮了读书人的大忙了!”

“此物虽然便宜,但实行销量大,所以收益还不错,仅仅靠此物,每年也能有几万两银子。”郑森说,“只是这是家里的钱,我能动的却不多。这事情还要禀明家父,由家父做决定。不过家父深明大义,若是知道这样的义举,多半也愿意解囊相助。”

“郑将军深明大义,我也久闻其名。”张溥笑道,“八闽人民,无不视郑将军若长城。如今天下动荡,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若奸臣得以被斥退,忠良得以大用,郑将军还用担心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封侯的奖赏吗?”

郑森听了,作出喜不自胜的样子道:“如此,我立刻修书一封,明日便派人火速送回福建。将此事禀告家父。家父不是吝啬之人,此去福建,书信往来,最多一个月,先生便能听到回音了。当然,几万两银子虽然不算特别多,但要凑拢,怕又要一两个月,不知道,来得及不?”

张溥也拱手道:“来得及,此事本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此,就多谢大木和令尊了。”

随后,三个人又海阔天空的谈论了一番,张溥和陈洪绶便告辞离去了。临走的时候,张溥又邀请郑森参加复社君子们在南京雨花台的一次集会。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水太凉

过了不过两天,正是十旬休假,郑森就先带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亲自给张溥送了过去。张溥此时借住在莫愁湖一代,郑森带着海大富,乘上一条小船,沿着秦淮河,往莫愁湖而去。

小船走了半天,到了莫愁湖,郑森和海大富刚下船,却远远地看见张溥带着一个童子正慢慢走来。

郑森赶忙迎上前去见礼。张溥见了,笑道:“好容易休假一日,大木不好好休息休息,却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郑森拱手答道:“上次蒙先生教导,获益甚多,正思日夜向先生请教,只是没有空闲。今日难得有空,就赶忙过来了。”

张溥听了,笑道:“大木你来的正巧,正可以认识一下我江左的大贤。你可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郑森想,能够被张溥称之为“江左大贤”的人,恐怕有限。难不成竟然是那位不成?他心里虽然有了想法,却并不说,只是摇头道:“江左遍地贤才,晚生如何猜得到?”

张溥略笑了笑道:“我却是正要去拜访钱虞山先生,大木来了,正好和我一起过去如何?”

郑森心想,果然是这位钱虞山。

所谓的钱虞山,就是东林党当时的领袖钱谦益。郑森知道,周延儒和钱谦益有仇。而钱谦益是东林的领袖,当时还没有发生“水太凉”的故事,所以钱谦益无论是名声还是号召力,都是不可小视的。张溥要运作周延儒复位,自然要获得东林的支持,而要获得东林的支持,自然就绕不过钱谦益。

当年,钱谦益曾经有很大的机会当上首辅。结果温体仁却抓住钱谦益当年和一场科场舞弊案有牵连的事情,对钱谦益大肆攻击。其实,这件事情,和钱谦益关系并不算大。当年钱谦益主考浙江时,考生钱千秋科考作弊,将“一朝平步上青云”写在每段话的末尾作为暗号,与考场官员金保元、徐时敏勾结。这件事情,钱谦益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所以事发后,当时钱谦益也不过因为领导责任被罚俸了事。但是到了争夺首辅位置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被放大了。崇祯皇帝让钱谦益和温体仁对质,周延儒受了温体仁鼓动,加上原先就和钱谦益有些小怨,便在此时从背后捅了钱谦益一刀。结果钱谦益不但没能当上首辅,还被打了一顿板子,从朝廷中被赶了出去。

钱谦益被逐,不但是钱谦益个人的失败,也标志着东林党在朝堂上的失败。带头掀起这事情的温体仁当然是奸佞,而背刺了钱谦益的周延儒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张溥要运作周延儒之事,却少不得东林的支持,所以,说服钱谦益就非常重要了。

郑森知道,钱谦益这个人,因为后来水太凉的故事,在后世里的形象近乎小丑。但是其实这个人的问题倒也不算太大。除了怕死之外,倒也没什么更多的毛病。而且在南明建立,弘光皇帝登基已经成为定局了的时候,在东林党中,他倒是少有的真正努力的想要弥合朝堂上的裂痕,并为之努力的人。三大案中,钱谦益一直都在努力的消弭事态,只可惜,他的这番努力,反而被某些党棍斥为叛徒。等清兵打来了,钱谦益因为怕死,投降了满清,但是其实也不是怕死保命,倒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很快就辞了官,而且因为降清一事悔恨不已,再到后来,还多次参与郑成功、张煌言、李定国的抗清活动,包括策反满清总兵马进宝,联络李定国和郑成功相互配合,为郑成功、张煌言、李定国提供情报和资金支持,联系抗清力量,倒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事情。所以在郑森看来,钱谦益虽然有水太凉,头皮痒之类的丑事,但不要说和那些真心当汉奸的家伙比,就是和那些大明还在的时候搞内斗,大明完蛋了,就自己躲到山里当“移民”的人相比,钱谦益也还是要强出一筹的。属于是能挽救的那种。

“算起来,在原本的历史上,他还是我的老师呢。”郑森忍不住这样想道。

“原来是钱虞山先生,我在福建的时候,就久闻虞山先生的大名了。能拜见这样的大贤,乃是晚生的幸事,如何能不愿意?”郑森回答道。

“那好,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张溥说。

几个人就一起又上了一条船,原路返回去,过了夫子庙,几个人上了岸,往国子监那边走了过去,钱谦益这时候就住在距离国子监不远的一处小院中。

张溥到了院门口,走上前去,轻轻敲动门环,就有仆人过来开了门。张溥就将一张拜帖递上道:“太仓张溥求见虞山先生。”

那仆人接过拜帖,道:“先生稍候。”便转身进去,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高瘦老者迎了出来。

“不知天如前来,有失远迎呀。”那人一边大步走上前来,一边拱手笑道。

“岂敢劳动先生大驾。”张溥也还礼道。

“里面请,里面请。”钱谦益便上前来,携了张溥的手,向里面走去。郑森则跟在后面。

进了屋子,钱谦益和张溥分宾主坐下,郑森也陪坐在一旁。仆人送上茶水,便退了下去。

“不知道这位小友是何人,可是天如你的学生?”钱谦益问道。

“这位小友乃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儿子。他不是我的学生,倒是虞山先生你的学生。”张溥笑道,“因为他如今正是这国子监中的学生,这样算来,自然是虞山先生您的学生了。”

“原来你就是郑森。”钱谦益笑道,“几日前,我在方密之那里看到了你父子翻译的《三角》,方密之对这书赞不绝口。数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只是我在这方面不太擅长,《三角》我略略翻过一下,很多地方不懂,比不得小友那样精通。有时间老夫到要向小友请教一下。我这些天身体不太好,却没有到国子监里讲学。要不然,也就不用天如来介绍了。”

“小子当不得先生夸奖。”郑森赶忙谦虚一下。

不过钱谦益并不是一个真正对数学感兴趣的人,他也只是略提一下,便转到正题,问张溥道:“不知天如枉顾,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如今的朝局……”张溥也不多转弯,直接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郑森在一旁仔细的关注着钱谦益的反应。当张溥提到要让周延儒复相的时候,钱谦益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倒是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听张溥讲自己的打算。一直等到张溥讲完,钱谦益才道:

“天如老弟,周玉绳是你的座师。但是此人心思难测,即使复相,他执政的做法,未必会如天如老弟所想。”

张溥听了便回答道:“先生勿虑,周宜兴已经下定决心痛改前非,断不会再有反复。而且,如今温体仁祸乱天下,不尽快把他逐出朝堂,天下之人就都要受害了。周宜兴此前虽然有些过失,但相比温体仁,却还是要强不少吧。”

郑森知道,张溥所谓的周延儒已经痛改前非,不会再有反复,其实并不是信任周延儒的人品,而是因为他手上有了周延儒的把柄。周延儒在家乡霸占良家寡妇,这事情的整个证据都被张溥拿到手上了。在这个时代,这件丑闻要是抖出来,周延儒即使当上了首辅,也肯定会被整下来。张溥觉得,手里有了这个把柄,周延儒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就只能对他俯首帖耳了。但是郑森也知道,想要靠这么点所谓的把柄,就把周延儒这样的人变成傀儡,张溥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了,甚至于都有些图样图森破了。后来周延儒上台没多久,张溥就突然暴病而亡。据说张溥死后,周延儒曰:“天如死,吾方好做官。”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张溥是被周延儒毒死的。不过虽然知道这个结果,但是郑森并不打算提醒张溥,这就像历史上张溥死后,无论是东林还是复社,都没有人替他出头,甚至于他的后事都是由完全是在他无意中因为他的举动得了好处的马士英(就是后来被东林和复社痛骂的那个“奸臣”)驱驰千里为他安排的。原因嘛当然是复杂的,但是张溥这人太过强势,希望他赶快死的,恐怕不仅仅是周延儒一个人。

郑森虽然知道这段历史,但他并不打算提醒张溥,而只打算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钱谦益听了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捻着自己的胡子,过了一会儿才道:“周玉绳此人不过私心太重,若论奸恶,的确不及温体仁。如今之世,先把温体仁搬倒的确是第一要务。我虽然对周玉绳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无论如何,也总比温体仁还在台上要强。”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东林党也可以勾结太监

听了钱谦益的话,郑森倒是暗暗地点了点头。这并不是因为郑森觉得周延儒比温体仁强。这两个家伙都属于治国无能,内斗有术的典型,在治国方面,两人都是一样的无能,在内斗方面,温体仁可能还要略强一点。推翻温体仁,换上周延儒,对于天下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处,对东林党倒是可能有不少的好处。只是钱谦益在面对与自己有仇的周延儒复相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依然能判断出和这种做法对东林有利,而且愿意委屈一下自己,做出妥协。这就比那些觉得自己全然正义,人家应该无条件服从自己的那些东林君子强多了。另一方面,钱谦益这样容易妥协,说明他性格软弱,这也有了很多可以利用的地方。

张溥见钱谦益说了这话,知道自己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虽然因为当年的事情,钱谦益不可能公开的站出来支持周延儒复相,但是至少不会加以反对了。便又道:“周宜兴复相之后,自然要多用东林君子,如此,虞山先生也必能重立于朝堂之上。”

对这话,钱谦益只是笑笑,却不多说自己,只是问道:“天如要做这是,怕是要花很多钱吧?不知道如今运筹得如何了。”

张溥便回答道:“前几天得到大木慷慨解囊,钱的问题倒是有些眉目了。京城那边……”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有仆人来报,说是钱谦益的学生张召南从京师而来,有急事拜访。钱谦益听了,便让仆人请张召南进来。接着回过头对张溥和郑森道:“本来正欲与二位畅谈,不想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

张溥便道:“也不知可有用得上学生的地方没有?”

正说着这话,就见一个小个子从外面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这人进来,见了钱谦益,赶紧站住,行了个礼,也顾不得张溥还在场,便道:“老师,大事不好,张汉儒那狗贼受奸相温体仁指使,向朝廷诬告老师贪赃枉法,意图以此兴起大狱,坑害天下君子!听说要逮捕先生的命令马上就要下来了,学生听到这个消息,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老师需赶快想个办法呀!”

钱谦益听了,变了脸色,道:“果真如此?你这消息从哪里来的?”

张召南看了张溥和郑森一眼。

“天如和大木都不是外人”钱谦益道。钱谦益明白,这件事情既然后面是温体仁,那目前张溥和自己就算是有了共同的目标。张溥这人门路也不少,联合起来,肯定是没有坏处的。

“原来是天如先生。”张召南立刻向张溥行了一礼,然后说,“消息是从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曹化淳曹公公那里来的,应该很是可靠。”

“原来是从曹太监那里来的,那就应该错不了。”钱谦益点点头,然后道:“不想我避居乡野,这奸贼还不放过我。”

其实张汉儒告钱谦益贪赃,还真不一定是诬告。我大明因为太祖皇帝对别人的觉悟太高,觉得当官的天然就应该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既然是仆人,那月钱自然不可能太高,所以,我大明的官员们如果真的只拿朝廷的俸禄过日子,那日子确实是只能过得和仆人相当。只是俗话说得好,千里为官只为财。就算是洪武皇帝还在的时候,采取了严苛的反腐败措施,反腐力度可能是中国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贪赃十两以上就可以剥皮实草。然而腐败分子还是前腐后继。这其实也不稀奇,只要有利可图,只要利润极高,哪怕是杀头的事情,也总是有人抢着干的。比如后世赤兔国,枪毙起毒贩子来可以说是毫不留情,但是毒贩子却还是总也枪毙不完。

到了洪武皇帝过世之后,这样的高压反腐也无以为继,结果,官场上的腐败就已经成了公开的规矩。事实上,如果按照我大明太祖皇帝时候的标准,自他驾崩以后,整个大明官场上大概就只有海瑞一个人不用被剥皮了。

钱谦益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官,虽然依据史料看,钱谦益算不上特别贪婪,但是也和清廉两个字关系不大,也就是说那些照例拿的钱,他肯定是拿了的。然而问题是,即使在这个时候,这些钱也是“非法所得”。所以如果一定要查贪赃枉法什么的,我大明如今估计是一个逃得掉的文官都没有。

“老师,自古忠奸如冰炭。断断没有能相安无事的道理。”郑森赶忙上前一步道,“家父与小子讲兵法时常说:‘要猎到狐狸就要比狐狸更狡猾,要抓到老虎就要比老虎更骁勇。’我听说如今东厂的曹太监,虽然是个阉人,但却不是魏阉那等奸人。也做过不少拨乱反正,平冤昭雪的好事。他如今得知了温体仁的奸谋,便告诉给老师的学生,这必是曹太监也对温体仁把持朝政胡作非为陷害忠良极为不满了。他这样做,一来是想要救下忠良,二来,也未必不是想要借此,联系天下君子,共同驱逐温体仁。学生觉得老师以及天如先生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和曹太监联系,共同对付温体仁。”

“老师,这位……说得有理。”张召南也赞同道。

“天如,你觉得这事如何?”钱谦益问道。

张溥事实上也和曹化淳有来往,在他的策划中,曹化淳的支持本来就是重要的一环,自然也不会反对:

“曹太监并非奸人,而且曹太监是圣上近侍,也有机会为虞山先生表白。事情紧急,向曹太监求助的确可以。”张溥道,“另外,温体仁这奸贼能数年不倒,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他在圣上面前装出‘不党’,今日借这个案子,善加利用,倒是可以让陛下看出温体仁结党营私的真面目。如今事情紧急,虞山先生,请允许我先行告退,好去做些准备。顺便也帮先生准备些赴京的川资。”

“先生,此去京师,必要的打点是必不可少的。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下吏,多有敲诈索贿之事。先生乃大有为之身,千万不要和那些下吏生气。手上必须有一些钱。只是这事情很紧急,先生怕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筹钱。学生这里正好有银票一千,原本也是打算用来帮天如先生的,今日老师的事情和天如先生之事其实就是一件事。老师的事情更急,老师可以先把这一千两银子拿去用。天如先生那边的钱,还可以慢慢的去凑。”

钱谦益愣了一愣,这时张溥也说:“大木所言极是,虞山先生先收下这些钱吧。”

钱谦益听了,笑了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就让仆人从郑森那里接过了银票。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张溥和郑森也自然不能久呆了,两人便向钱谦益告辞,钱谦益将他们送到门口。郑森看钱谦益眉宇之间,忧色可见。心中也就越发的认定此人软弱,或可利用。便对钱谦益道:“老师勿忧,吉人自有天相。老师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完这话,郑森就向钱谦益深深一揖。

“大木你如今到那里去?”钱谦益问道。

“小子如今也没有什么事,不过回家温书罢了。”郑森回答说。

“嗯,老夫也要出去找人,做做准备,有些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的,正好和你们一起到码头上去。”钱谦益说。

钱谦益便带着一个仆人,和郑森等人走到了码头。码头上一时并没有船,几个人就站在码头上等船。这时候南京的商品经济已经很发达了,就在码头上也有卖各种杂物的小店。还有一个货郎也挑着一个担子在那里等船。

钱谦益无聊中四面张望,却看到那个货郎的担子上绑着的几根手杖,其中一根手杖色红如血看起来,倒很是漂亮。

钱谦益走了过去,向那个货郎问道:“货郎,你这手杖可是天台藤的?”

“先生你真识货,这正是正宗的天台万年藤做的藤杖,又轻巧,又漂亮,非常难得,小人也只是运气,才弄到了这么一根。老先生您要买这根?”那货郎赶忙说。

“呵呵……”钱谦益笑了一声道:“老夫最近要出一趟远门,倒是真的要一根手杖来撑着了。货郎,把你的手杖解开,拿过来给我看看吧。”

“好嘞!”货郎应了一声,麻利的解开绳子,将那根红色的手杖拿了出来,递给钱谦益。钱谦益看了看道:“不错,的确是天台杖。这手杖你要多少钱?”

货郎嘿嘿了两声,然后道:“先生,这藤杖来之不易,不还价,实价五两银子。”

钱谦益点点头,道:“你这确实是个实诚的价钱。”就让跟着的仆人掏了钱,又将这手杖拿在手里,看了看,向张溥和郑森笑道,“昔时梁武帝,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为天下笑。不想今日,老夫也蹈此覆辙。”

郑森听了,立刻回答道:“老师此言差矣。老师此事,却是不以个人得失萦怀,正所谓‘不以己悲’,非梁武帝能比。且梁武帝困于台城,是穷途末路;老师眼前虽有小困,但否极泰来却可期待,更非梁武帝能比。”

钱谦益点点头,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藤杖,突然向张溥和郑森笑道:“天如,大木,你们看这杖,上面倒是可以篆刻上一两句铭文。不知道刻上什么比较好?”

张溥低下头思考,郑森却道:“老师,学生倒是想到了两句,一者可以自勉,二者可以自警。不置可否?”

“哪两句?说出来听听。”钱谦益这时候已经从刚刚听到消息时的惶恐中摆脱出来了,又恢复了东林名士的气度。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郑森回答道。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集会

“好!”张溥大神称赞道,“大木,以前陈章候和我提到你的时候,说你精于学理,在文字方面却不怎么有天赋。现在看来,陈章候还是小看了大木你了。这两句,用在这里,实在是绝妙呀。”

钱谦益听了也微笑点头道:“确实是绝妙。改日当找个人帮忙把这两句刻在上面,一则自勉,二则自警。”

听了钱谦益的话,郑森心中也有点觉得好笑。因为这两句话其实是郑森从历史掌故里面抄袭来的。而钱谦益要是知道这两句的来历,一定哭不出来。

这两句话都出自论语,第一句“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出自《论语·述而》,原本是孔子表扬得意弟子颜回的,意思是:得到任用,救出来推行仁政王道;得不到任用,就隐居起来保持自己的的德行。只有你(颜回)和我有这样的德行。

在原本的历史上,钱谦益在自己的一根手杖上就刻上了这么一行字,这文字看起来就像是在一边以拐杖自比,一边自诩为孔子颜回了。只是在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南侵,南明灭亡之后,钱谦益因为水太凉投降了满清,那根拐棍也弄丢了。后来过了几年,那根拐杖又找到了,只是上面又多了一行字:“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这一句同样出自《论语》,本来是孔子责备弟子冉有没能尽到辅佐季氏的责任的,如今被人刻在这里,表面上看是在说这拐棍弄丢了,没能尽到拐棍的责任,但实际上是在讽刺钱谦益作为南明的大臣,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这上下两句,全都出自《论语》而且居然就凑成了一副浑然天成对联。同时这两句还都可以明指手杖,暗喻德行。确实是难得的两句。在历史上,这后面的一句是在打钱谦益的脸,但在这个时候,说是自我警醒,也完全可以。所以,就是钱谦益,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赞叹郑森才思敏捷。

这时候,有船过来了,自是郑森要去的方向和钱谦益张岱都不一样,便让他们先上船去了。

……

此后又过了几日,郑森这天散学回来,不多时就有陈洪绶的仆人送上了一份请柬,原来是复社的一群人准备在这个月的下旬日在雨花台举行文会,所以给郑森送来了这份请柬。

“这次文会都有哪些人参加?”郑森问道。

“主要有张宗子先生,桐城方密之方公子,余姚黄太冲黄先生,还有贵阳杨龙友先生……”这个仆人一口气说出了一串名字。

“张天如先生不去吗?”郑森又问。

“张先生这两天就要上京去了,所以就不参加了。”那个仆人回答说。

“辛苦你了,请回去告诉陈先生,到时候我一定到。”郑森说,然后他又回头对仆人说,“去取一两银子,给这位大哥回去坐船用。”

……

雨花台这个地点在郑森听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因为后世这里曾经是KMT的刑场,再后来又成了赤兔国的烈士陵园。想想一群人,搂着一群歌妓,跑到哪里去搞什么文会,郑森总觉得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过在那个时候,选择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奇怪,这地方距离夫子庙不远,环境却又相对清幽。而且,这里还有号称江南第二泉的雨花泉,正可以用来泡茶品茗。在这附近又有很多伽蓝古寺,在这个时候到真的是文人墨客们高会的好去处。

聚会的地点就在雨花泉的旁边,郑森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在这里了。这次聚会是以张岱和方以智的名义发起的,所以他们两个自然早就到了这里。只是张岱是个玩主,一般这类事情,他总是只顾着自己高乐,具体的那些事务他却不太管,基本上都丢给了别人。至于方以智,其实也强不到哪里去。如今他们两人正凑在一起下围棋呢,另有两个女子在一旁观看。不过其他的事本来也不用他们多管,这些事情,他们两家的仆役们见的多了,自然知道该干些什么,自己就干起来了,倒也不用他们多费心。

郑森走过来的时候,两人正下到紧要处,方以智想尽了办法,总算是给自己的白棋找到了摆出两个眼的办法,只是这样做却要亏上一大堆的官子,怕是等做活了,这棋也就已经输了。想要打劫活,却算不清楚劫材,正捏着一枚棋子,低着头在那里沉吟。倒是张岱,大约因为局面很好,而且觉得自己已经算清楚了。此时却是轻松得很,正一手轻轻地摇着折扇,一边东张西望。远远地就望见郑森带着海大富走了过来,于是便很是高兴的向他招了招手。

郑森走上前去,张岱却向郑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免得打扰了方以智。郑森也就不做声,只在一旁默默观看。

方以智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劫,结果,一番劫打下来,方以智的劫材还是少了一点,最终被张岱靠着这个劫争,一家伙吃掉了一条二十余子的大龙。方以智看了看棋盘,棋盘上如今已经没了可以争胜负的地方了。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又被宗子你捡了一盘。”

“什么叫捡了一盘?”张岱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找借口可就不好玩了。”

方以智这时候却也已经注意到了郑森的到来,于是向郑森拱手道:“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南安郑森。”郑森也拱手回答说。

“可是为《三角》做注解的那位郑大木?”方以智站起身来,差一点带倒了棋盘。

“不是他还能是谁?”张岱笑道,“密之你不知道,大木兄弟可是文武全才,那身功夫,呵呵,打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一个能打八个。你看看你这样的出门都是拿着折扇的,再看看人家出门,那可是正宗的挂剑游学的,你看人家腰间可是挂着宝剑的。”

“如果打我这样如果能打八个,打你张宗子这样的呢?”方以智笑道。

“大概四个吧。”张岱说,“因为我从小就比较淘气,喜欢打架。”

方以智知道张岱是个没正经的人,于是也只是笑笑罢了。倒是郑森忍不住又瞅了瞅张岱,心里估摸了一下,然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老兄要是打架不怕死,空手还真打不了四个,不过要是大家都上兵刃铠甲,估计砍八个还是做得到的。”

“我是桐城方以智。”方以智郑重行礼道,“在看过令尊飞黄先生为《论各种三角型》做的注解之后,我早就想要和你探讨一下这些问题了。只是福建太远,又都是山路,是在难走。要坐海船的话,我这人又最怕晕船,加上杂事也多,一直也没法成行,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一边这样说着,方以智还一边将放在旁边的书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笔记,然后翻开来道:“大木,你来看,这是《几何原本》中的……”

张岱也凑了过来,不过听了几句之后,发现自己好像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的思路,变无奈的走到一边去了。

“怎么?绝顶聪明的张宗子,居然插不进话去?”旁边的顾横波笑了起来。

“这个没办法,”张岱摊开双手道,“首先,有些事情确实是有天赋的,勉强不得。方密之在这方面的天赋本来就不会比我差,而且又喜欢这些,日夜深思,我要是听听就能明白,就能和他们讨论,那不是对密之太不公平了。而且,他们的这些东西都太艰深,一点都不好玩。”

这时候又有几位书生模样的人过来了。张岱和他们一一见礼。而方以智就不同了,他正低着头在计算着什么,不时地和郑森交谈两句,然后又低下头计算。他们还在地上画了一个坐标系,以及正弦函数曲线。

正在忙这些的方以智自然没工夫搭理其他人,至于郑森,似乎也不好一边和别人寒暄,一边和方以智讨论复杂的数学问题。虽然这些数学对于郑森来说,并不是太困难。当然,有些问题也是很讨厌的,明明用高等代数的方法,分分钟就能搞定的玩意儿,却偏偏只能用算术手段来解决,这对于上辈子已经很长时间不用这种原始的手段的郑森也很不习惯,好在他可以在心里用高等代数算出结果,然后再逆推过程,相对来说,还是省力了不少的。

好在这些人对于方以智的状态似乎也很习惯了,并不以为意。

“那个正在和密之谈论的是谁?”一个书生问道。

“是南安郑大木。”张岱说,“虽然如今年岁还小,但是学问上却不错的。”

那人听了点点头,又看了郑森两眼。

这时候,郑森和方以智也已经解决了那个问题。两个人直起身子来,方以智也就携了郑森的手,四处开始向他介绍那些朋友了。

“大木,这是嘉兴王孟起王兄,王兄是嘉兴府的案首,如今在南京游学……这是李长儒李兄……这是昆山归玄恭……”最后他介绍到了这一位:

“大木,这是昆山顾忠清顾兄……”郑森还没有明白过来,却见那人脸色微微一变,回答道:“密之兄,小弟如今已经改字宁人了。”

郑森立刻反应过来了,顾宁人,这不就是顾炎武吗?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实学(1)

在明末的名人中,顾炎武的名字大概是折腾得最厉害的之一了。顾炎武原名顾绛,南都败后,因为仰慕文天祥学生王炎午的为人,改名炎武。当然这个时候他还是叫顾绛。只是他的字却已经改了。顾绛原本字忠清,忠诚而又清廉,这个意思其实也很不错。不过去年黄台吉把后金的国号改成了“大清”,这样一来,顾绛的这个字立马就变得尴尬起来了,似乎变成“忠于大清”的意思了。于是顾绛只好改了字,变成了宁人。

“小子见过顾先生。”郑森赶忙向顾绛行礼。

“南安郑大木的名声,我也是久仰了。”顾绛也笑了笑,不过他似乎不是很爱说话,说完这话也就不再做声了。

“密之,你和大木兄弟研究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突然,一个很好听的女声响了起来。

郑森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矮矮小小的有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的萝莉或者合法萝莉正在向方以智发问。

“也没什么,只是我喜欢这些东西罢了。就像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诗词一样。”方以智回答说。

那个女子却道:“方先生久负大名,海内士子皆有望于先生。我看先生研究这个比起人家画画吟诗,要伤脑筋得多。先生虽是大才,但精力总是有限的,奴愿先生着力于经济之道,不要在这些无用的小道上花费太多时间。”

听了这女子的话,郑森忍不住想到:“这女子是谁?她该不会是想借着劝诫方以智出名吧?想不到这卖直求名的路数,居然已经从士林流传到青楼中来了。”

“我一般也不会在那上面花掉太多时间的。”方以智很温和的笑了笑,“不过香君说得确实是有道理。”

“香君,原来是李香君呀。个子小小的,难怪叫香扇坠。不过她似乎还要过两年才能遇到侯方域吧?”郑森想道。

因为《桃花扇》的缘故,李香君的名气相当大,不过在这个时候,她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大的名气。甚至于,李香君真正出名,恐怕还得到她砸了阮大铖为了讨好侯方域,出钱给她买的嫁妆首饰之后了。郑森觉得这个合法萝莉似乎很有些心机。

不过李香君的命运却不算太好,后来跟上了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原以为也算是傍上一棵大树了。结果南明灭亡后,侯方域去考了满清的科举,还帮满清出谋划,用扒开黄河河堤的办法,杀害了数以百万计的人民,镇压了抗清的榆园起义军。成了人所不齿的汉奸。而李香君呢,跟着侯方域隐姓埋名回了河南老家,不小心身份泄露,结果被侯方域的老爹,就是传说中义正辞严的怒斥被俘的农民起义军士兵说:“汝辈黔墨(其实他自己祖上也是贱民出身,比良民低贱),自当安居乡里,既无以食,唯坐死而已,勿为朝廷拖赘。今竟起而为祸,掠富户以就食,起无人心哉?”的那位侯恂,在知道自己儿子居然伤风败俗的带了个妓.女回家,(他儿子考满清的科举,为满清出谋划策消灭抗清义军,这老东西到好像没什么愤怒的表现),顿时大怒,于是就不顾李香君已有身孕,将她从家里赶了出去,后经人讲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她住到离城十五里的侯氏柴草园——打鸡园(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村落)。后来又搬到离城同样偏远的另一处庄园,结果忧虑成病,染上了肺痨,三十岁就死了。

而作为李香君的丈夫的侯方域显然并没有有效的保护她。就这一点来说,李香君看人的眼光不要说和最后嫁给了冒辟疆,虽然后来生活艰难,但是夫妇两个却一直能相濡以沫的董小宛比,就是和嫁给了水太凉的柳如是,嫁给了大汉奸龚鼎孳的顾横波都是大大不如。水太凉虽然软弱,但至少良心未泯;龚鼎孳虽然全无心肝,但至少还能保住顾横波。

郑森正在心里为这个合法萝莉悲惨的未来感叹,谁知这个萝莉居然有盯上了自己。

“这位可是南安郑大木?”李香君又问道。

“正是。不知姑娘有何见教。”虽然在心里并不太欣赏这个有心机的萝莉,但是基本的怜香惜玉的样子还是要摆出来的。

“我听人说起公子,说公子将来必成大儒。小女子想,数虽然是六艺之一,但未曾听说有以数而成大儒者。且古人所言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是也。然以数而不朽者鲜。愿公子留意五经,以就懿德。”李香君又说道,态度很是诚恳的样子。

郑森想:“张爱玲说,要出名要趁早。你急于打响名声,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拿我做垫脚石。况且我要出名,要有影响,很大程度上就是要靠数学这些东西,要是今日认同了你这观点,日后难道还真的去皓首穷经不成?”

于是郑森想了想,笑道:“姑娘这话虽然不能说全然没有道理,但郑森却有自己的想法。姑娘可知道成佛有八万四千法门,门虽不同,却殊途而同归。正所谓‘文殊驾狮子,普贤跨宝象。新来一个佛,骑马也无妨’。数也是六艺之一,自然也有成圣贤之路。姑娘前面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不凡,不知道姑娘觉得如今我大明治学之风,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刚才李香君的那一番表演,已经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所以如今郑森公然说“数也是六艺之一,自然也有成圣贤之路”,这样的大言,当然更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明朝时候的文人,吹牛逼乃是一种常态。但是直接说要当圣贤的,却还不多。

所谓不多,当然也是有的。最为著名的就是王阳明先生了,他当年就说过自己的人生目标是要当圣人。至少,在历史记载中,公然这样宣称的人,在明朝似乎也就是阳明先生一人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这样吹牛的人其实不少,然而他们都没成功,“死而湮没不足道”了,所以史书上没有相关的记载。不过,如今在场的大多都是有些名气的人了,但是这些人好像都没有吹过这样的牛。估计不少人听了这话,心里都会想:“尼玛的,老子已经成名这么久了,也没这样吹过,你丫的怎么就这么敢吹?”

而后面郑森的那个问题就更严重了,什么叫做“大明治学之风的最大的问题”?这还真是把自己当圣贤了呀。

这个问题可不是李香君这个萝莉的那点学识能回答得了的,而且李香君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这个问题也不是自己可以乱说的。青楼名妓什么的,瞎扯一下忧国忧民,吟一下诗,作一下画,装装才女什么的,一大堆人会来追捧。但是如果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就学统这样的问题胡说八道,那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了。

“香君才疏学浅,怎么敢想这样的问题?还是请先生为我等解惑。”李香君回答说,看来这个萝莉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不敢。”郑森道,“郑森以为,当今学风最大的缺陷在于不实。”

李香君不敢说,不能说的东西,并不等于郑森也不能说。因为双方的身份不一样,郑森可是正儿八经的士子,对于郑森来说,就算说不出太好的道理,最多也就是被笑一下狂生,只要能说出一些道理,反而会对他大大加分。

“何谓不实?”顾绛问道。

郑森知道后来顾炎武在治学的时候提倡经世致用,反对空谈。这个时候的顾绛估计应该还没有完全形成这样的思想,但是可能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这样的想法了,所以才会在自己说出当今学风不实的时候,赶忙如此发问。

“如今的学者,大多出于阳明。阳明先生自然是圣贤,只是学他的能不能学成圣贤就未可知。阳明先生之学,颇类禅宗,对悟性要求太高。学阳明之学者,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郑森缓缓的说道,“毕竟,心学要靠悟道,到底悟了没有,是真的悟了,还是假的悟了,怕是学的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当然若阳明先生,那是真的悟了,所以悟道之后,无论是治理地方,还是处理军务,都从容不迫,成效显著。但是那些学阳明之学的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的呢?大部分其实都是空谈心性,真遇到了事情,却手足无措。我大明养士三百年,难道就是为了养出一批等闲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的士子出来?

昔年禅宗有慧能与神秀的故事,神秀大师做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慧能大师则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以意境见识而言,慧能高于神秀。但学佛者若学神秀,‘日日勤拂拭’,虽然最终未必能大彻大悟,但也必能有得。若是学慧能,而自己有没有这等根器悟性,又能得到什么?便如夫子,七十而后,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若学者直接便学这从心所欲,又能学成什么?如今心学遍于天下,而学者未必皆有其根器悟性,则其为弊可知。”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实学(2)

顾绛听了,皱着眉毛又想了一想道:“大木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那你觉得如何才能扭转这种学风?”

郑森听了,正色道:“小弟不才,有这样一些粗浅的想法。首先,治学需要有本。‘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本在何处?若夫子,若阳明先生,从心所欲可也。若我等则不可。昔者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以颜渊之才,犹需时刻巡礼而动,何况我等?故而,我等治学,当本于经,脱经而言心性,非我等之道。故而凡研学术,所论必有据,所据必可查,可证,不可向壁而构。”

顾绛听了,将折扇在左手的掌心啪的一击道:“此言大善!若如此,则学者不下功夫读书,怕是连文章都没法写了。”

郑森听了,只是笑笑又道:“此其一也,若止于此,恐怕狂生虽然少了点,但是寻章摘句的老雕虫,书呆子恐怕却又要多了。所以这实学之本还要再加上一条。”

这时候在一边听的方以智插嘴问道:“敢问还要加上哪一条?”显然,郑森的这个设想让他也很感兴趣。

“理论联系实际,密……密之先生,”郑森一不留神差点把“密切联系群众”给说出来了,“你也知道,学是为了用,学好了没有,唯一可以证明的就是会不会用。赵括马谡学兵法,若是以兵法出题科举,当是状元榜眼,怕是韩信白起也要甘拜下风。但不能用,何益?夫子之时,子游学礼乐于夫子,用之于武城;子路冉有学政治于夫子,以辅季氏。所学用于所事,而后知不足,而后又请于夫子,如是者数矣,而后可称之为贤人。故凡所学,必以实用验之,乃知不足,知不足,乃能完善之。而凡实用,必有学问导之,有学问导之,乃有方向目标,有方向目标,乃不至妄为。如此相得益彰,方为成就圣贤之道。此其二也。”

顾绛听了,收起折扇,一揖至地道:“古人云:‘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非虚言。先生之言,令顾绛茅塞顿开。今日能得闻先生高论,幸之如何,幸之如何!”

和激动的顾绛不同,方以智听了郑森的这些话虽然很是赞赏,但也还保持着冷静。他想了想又道:“方才大木说,‘此其二也’,莫非还有其三?”

这时候,他们的讨论已经吸引到了更多的人的注意了,郑森身边开始围拢了不少的士子。很多人都在相互打听,这个看起来还很小的小孩子是谁。

郑森道:“方先生说的是,确实还有其三。”

“愿闻其详。”方以智道。

“方先生,圣人的知识智慧自何处而来?”郑森却不直接讲,而是先问了这样一句。

这个问题如果是抛给合法萝莉李香君,估计李香君真的是回答不出来的,因为她虽然读过一些书,但是她读书的目的乃是学会一些高雅的文艺范儿,并不是用来对付这样的问题的。不过这个问题对于方以智这样的正宗儒生来说,却不是太难。所以方以智略作思考,就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圣人的知识和智慧,一部分来自往圣所传,一部分来自天授。”

所谓“往圣所传”,指的是对先代知识的继承,以孔子为例,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三代积累下来的知识,夫子自称“学而不厌”,向前辈学习,自然是圣人知识智慧的来源之一了。

至于天授,一般的理解也就是生而知之的天赋了。

郑森笑着点点头道:“方先生讲得好,圣人的知识和智慧确是来自这两方面。做到前面两点,勉强也能继承先圣的知识了,但要想成为圣人,却还要有天授。所以这第三条,就是天授。”

听到这话,方以智不觉有些失望,因为和前面的两条不同,前面的两条是相对切实的,而天授却是虚无缥缈的。况且一个人的天赋,又怎么能改变得了呢?所以这话似乎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考虑到郑森才十四岁而已,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经是令人惊讶了。

郑森似乎是看出了方以智和其他的人的失望,便笑笑道:“密之先生以为天授能学得到不?”

“天授如何学得到?”方以智诧异的问道,“莫非大木居然有学得天授的方法?”

郑森笑了笑道:“然也!”

这话一出口,几乎满场的士子们都对郑森瞠目而视——这人前面说的那些还很有道理,很有条理,这里如何就开始说起疯话来了?这天授的资质,那里是能学得到的?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然之。孟子岂虚言哉?安有欺人之孟子?”郑森道,“所以我想,天授定然可得。密之先生,不知何者为天授,可能举个例子出来。”

方以智想了想,回答道:“夫子生而知之,此谓之天授。大木以为然否?”

“夫子何曾说过自己生而知之?”郑森没有回答,反倒是又追问了一句。

“这?这……夫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但这不过是夫子谦逊而已。”方以智回答道。

“否,夫子之弟子见夫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感到自己无能及之,固有生而知之之疑。然而夫子之弟子,便是颜子,以好学论之,能过夫子乎?以好深思论之,能过夫子乎?夫子之弟子于夫子之别,非在聪慧,而在德行。此亦孟子所言挟泰山以超北海于为长者折枝之别。”郑森正色答道。

“如此一说,也似乎有理。只是如此一来,小友所说的天授,指的是什么?”一个皮肤黝黑,微胖,胡子略有点斑白的人开口问道。

“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郑森问道。

“某贵阳马士英。”那人答道。

“原来是马先生。”郑森点了点头。

“大奸臣”马士英其实原本和东林复社相当友好,甚至都能算是半个东林。崇祯五年,马士英担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到官甫一月,檄取公帑数千金,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坐遣戍。然而此乃官场惯例,故而当时颇有东林复社集团之人上书称此为阉党构陷忠良。将马士英被贬官视为温体仁排挤东林君子的一个表现。马士英当时寓居南京,他是复社成员,画家杨龙友的姐夫,所以闲居无事的马士英也来参加了这次集会。

郑森知道,后来马士英能够重新当官,是因为阮大铖的推荐。张溥运作周延儒复位,从阮大铖这里拿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事成之后,阮大铖找到张溥,表示我为东林出过钱,能不能给我个官当?张溥表示,你名声太坏了,所以当官的事情就表想了,不过也不会让你白出钱,你看谁顺眼,只要不是逆案中的人,你说让谁起复就是谁。阮大铖想想,在南京似乎也就马士英还愿意和他来往,而且就他观察,马士英这人超级讲义气。所以最后他就把这个指标给了马士英。马士英也就因此得以重新做官。

马士英的确像阮大铖观察的那样,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后来张溥死后,因为或是担心得罪首辅,或是对张溥一直以来过于强悍的作风不满,或是忙着和周延儒与讨论自己能得到个什么官位,结果,张溥活着的时候,虽然名满天下,跟着他的屁股打转的人车载斗量,但当他死了,他的身后事居然无人帮着操持。只有马士英感念着若是没有张溥,自己就没有起复的机会,于是请了假,驱驰千里,奔波了一个月,为张溥办好了丧事。

对于隔了一层的张溥,马士英都如此讲义气,所以对于推举自己的阮大铖,马士英更是一直将他视为恩人。后来马士英当了首辅,阮大铖就向马士英求起复。马士英虽然知道东林党人极度反对这样做,虽然知道这也许会让东林复社和他彻底决裂,但是朴实的马士英就认定了一点:“有恩当报。”结果还是起复了阮大铖。这个做法在政治上虽然极不理智,但是郑森反而因此觉得,马士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值得交往的人。

“也许我应该向张溥要一个起复的名额,给马士英吧?”望着马士英,郑森忍不住这样想道。

“马前辈,夫子之学,有源于周公者,周公之学自何而来?”郑森问道。

“子曰:‘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周公之学,当是鉴于二代而来。”马士英回答道。

“如此商必有鉴于夏者,而夏比鉴于舜,舜鉴于尧,由此至于羲皇。”郑森道,“羲皇见天地风雷,水火山泽,而作八卦。此即羲皇之天授,天以天地风雷,水火山泽示于羲皇,羲皇得此传授,而成圣君,此既是天授。其他如有巢氏观鸟巢而得天授,燧人氏观鸟啄木而得天授,神农氏遍观草木而得天授。此既天授之源。《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格物者何也?观天地万物而得天授也!”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实学(3)

郑森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士子们顿时一片安静,只是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每个人的神色却都各自不同,有的欣喜,比如方以智、杨龙友;有的迷茫,比如顾绛、张岱;有的不以为然,但也不太在意,比如马士英,还有更多的则很有些不服气甚至是愤怒。显然,郑森的这种观点并没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这些人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想到郑森的说法的漏洞所在,所以才暂时没有站出来批驳他而已。

这也完全在郑森的预料之中,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即使是最讲究实证的科学。新的理论战胜旧的理论往往也不是靠说服了旧理论的支持者,而是靠着这些旧理论的支持者慢慢老死。更何况社会学这样的根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东西呢?所以,这东西被抛出来,固然能给自己赢得名声,但是引来一堆反对者,也是很正常的。郑森估计,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腰间挂着剑,而且这些天来,估计自己能打的名声也传了一些出去,怕是现在搞得不好就要被这些士子们围殴了。

“某云间罗光德。”终于有一个士子忍不住走了出来,“有一事不明,要请教郑小友。”

郑森看这人满脸的激愤之气,就知道这肯定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不过他倒也不怕。这套东西,郑森自己已经揣摩了很久了,而这人才刚刚听到,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都辩驳不过对手,那就真该去买一块豆腐一头碰死在上面了。

“请教二字不敢当。”郑森还礼道,“若有什么疑虑,小子愿意和罗兄一起研究。”

“昔者阳明先生格竹,为何一无所得?”罗光德问道。

“罗兄,阳明先生格竹子的时候,格的何尝是竹子?格的其实是自身。所求太大。欲以格一物而尽人之性与天命。所求如此,若是能一夕而成,那还是儒学吗?怕就真是禅宗了。所以阳明先生格竹七日而无所得,乃至于大病一场。直到阳明先生历经磨难,历事无数,方有龙场悟道。天下间岂有不要第一层第二层,而能直接造出第三层楼的道理?阳明先生虽然是先贤,但是他格竹子的方法显然是错了。”

“那你就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对的?”罗光德立刻厉声喝道。

“小子哪敢如此狂妄,随便就妄言自己是对的呢?”郑森不以为意的笑道,“所以小子的格物,所得还需要符合如下几点,才能姑且算它是对的。”

“不知道哪几点?”方以智插嘴问道。

“首先,格物之所得必须是可证伪的。”郑森笑道。

“何谓可证伪?”方以智又追问道。

“方兄,你看那边的那朵云,那云里面有一位肥头大耳,鼻子老长,手持九齿钉耙的神仙正在吃斋饭。你可能证明我这说法不对?”

方以智愣了一愣,倒是他身边的顾横波,听到“肥头大耳,鼻子老长,手持九齿钉耙的神仙”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了。

“想不到大木你如此诙谐。”顾横波笑道。

这时候方以智也明白过来了,只是他却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大木所言可证伪,我已经明白了,这云里有没有猪八戒,却是我等谁都没办法飞上去看看。大木说看到了,我等却没看到,却也无法因为我等没看到,就说这话是假的,也不能说就是真的。这就是不能证伪。”

“不错,方兄说得很是。”郑森道,“其实天下间神鬼之事,大多都是如此。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故而夫子对于鬼神之事敬而远之。”

“你这一点说得不错。”方以智说,“只是你这样一说,那一切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岂不都成了虚妄了?”

郑森知道方以智皱眉的原因了,因为人生和艺术中的确是有很多的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的,如果把它们都否定了,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郑森听了,回答说:“方兄错了,不可证伪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不存在,只是不把它当做做学问的基础而已。比如拈花微笑,其所得可以为人生之感受,但是却不能拿来作为立论推理的基础。再比如‘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是如此。顿悟之道,看历史,它的存在可以证实,但不是我的道而已。”

“除了可证伪,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方以智又问道。

“还有可重复验证。”郑森回答说,“天下之事,一些其他的,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导致的偶然很多,若是不能可重复的验证,怕是要出一大堆的守株待兔的故事了。”

“这个考虑的确有理。有时候,有些事情的确是有别的我们没注意到东西导致的偶然。”

“所以,我觉得如要算是格物之得的,必须能在不同的人那里,依据一定的明确的可执行的方法,反复的验证出来。否则,就不能算是格物之得。方兄你也知道,除了某些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偶然,还有很多疾病或是天赋对于不同的人也能造成不同影响,比如有人的眼睛看到的颜色和我们不一样,比如有些人总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说,很可能就是幻视和幻听。这些因素都必须用这个可以反复验证来加以排除,如此才是真正的真实不虚。有了这些,我们做学问就有了一个相对坚实的基础了……”

“哼,如君之法,真胶柱鼓瑟!”罗光德总算反应了过来,冒出了这样一句,将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话的郑森的话打断了。

郑森的花被打断了,却并不恼怒,也并不回答他,只是转身向方以智笑道:“此亦不可证伪之例。”

方以智听了这话倒也罢了,只是旁边的张岱却不是个能管得住自己的人物,听了这个回答,忍不住便大笑了起来道:“绝妙,绝妙,果然如此!大木真是妙人!”

罗光德听了顿时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说不出话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郑森又道,“却也和罗先生所言有关。那就是自格物得知识后如何处理知识。诸君,格物若仆之法,所得多半零碎,东鳞西爪,不成片段。便如满地的石头砖块,虽然实在,却不是房子,住不了人,当不得用场。需得将它们搭建起来,才能有用。”

听到这里,顾绛却来了兴趣,便道:“这架构之法,大木也有心得吗?”

郑森笑道:“有之。架构之法,法门众多,一如佛门所谓成佛的四万八千法门,不可尽数。至于某之法,谓之数学加因明。顾兄,你看数学,从最为基本的一加一等于二出发,逐步推演,到后面颇有极为复杂之处。而一一可证伪,可重复验证。若因明亦是如此。格物所得之知识当以类似数学与因明的方式步步推导,而得新知,而所得新知,有需要与实践中检验,可证伪,可反复论证,方才能放心的把它作为下一步推导的基础。而不能随意用比喻来代替推算。比喻之法,只能用以说明,不可用于证明。”

顾绛又忙问道:“何谓说明,何谓证明?”

郑森立刻答道:“说明是用来说明白某事物是什么样子的,而证明,是由已知条件推导出未知。比如方才罗先生批评小子胶柱鼓瑟。大概是说小子之学,不够灵动,其状态与胶柱鼓瑟相似。此说明也。若小子先前与方兄谈三角之学,自已知条件而推导出正弦曲线及其算式,则是证明。得到新知,只能用证明之法,传授新知,可以用说明之法。学者于此,不可不察。否则,误将比喻之法用以证明,立论的基础便不牢靠了。”

“像你这样一点点来,怕是等到真的有点知识了,人都要老死了吧?”罗光德又忍不住说道。

“一人之力有限,众人之力如何?”郑森道,“若只有一人,自然慢得很,若是合众人之力,得基础知识,复合众人之智慧,推导新知且验证之,有哪里会慢?却郑森的办法虽然看似笨拙,但却有一个天大好处,可以抵消掉这个问题。”

“什么好处?”罗光德问道。

“便于传承。”郑森笑道,“顿悟之法,若要传承,何其困难?若我之法,下一代在上一代的基础上继续格物,继续推导,所得自然远超前人,是以学者代代皆有所得,皆有贡献,学问之道传承积累,都要方便得多。有朝一日,若有大贤出,与此等基础之上,便是出现飞跃,也未可知。这就是某的方法的天大好处。嗯,李姑娘,刚才我说方兄研究的数学以及其他你所说的杂学,其实并非不务正业的杂学,而是最为根本,最为基础的学问,你看我的说法可有道理?”

郑森突然抛开罗光德,和李香君谈起话来了。

李香君摇了摇头道:“我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完全没想明白。我不知道,这样深奥的问题,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乱说的。”

“什么想不明白,这就是妖言惑众而已。我复社集会,安能容得下这等妖言!”罗光德本来就很不满了,又见郑森抛下他不理,却和一个妓.女说起来,越发的不满了,便如此怒喝道。一边说,还一边抡起手里的折扇,朝着郑森扑了过来。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实学(3)

郑森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士子们顿时一片安静,只是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每个人的神色却都各自不同,有的欣喜,比如方以智、杨龙友;有的迷茫,比如顾绛、张岱;有的不以为然,但也不太在意,比如马士英,还有更多的则很有些不服气甚至是愤怒。显然,郑森的这种观点并没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这些人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想到郑森的说法的漏洞所在,所以才暂时没有站出来批驳他而已。

这也完全在郑森的预料之中,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即使是最讲究实证的科学。新的理论战胜旧的理论往往也不是靠说服了旧理论的支持者,而是靠着这些旧理论的支持者慢慢老死。更何况社会学这样的根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东西呢?所以,这东西被抛出来,固然能给自己赢得名声,但是引来一堆反对者,也是很正常的。郑森估计,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腰间挂着剑,而且这些天来,估计自己能打的名声也传了一些出去,怕是现在搞得不好就要被这些士子们围殴了。

“某云间罗光德。”终于有一个士子忍不住走了出来,“有一事不明,要请教郑小友。”

郑森看这人满脸的激愤之气,就知道这肯定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不过他倒也不怕。这套东西,郑森自己已经揣摩了很久了,而这人才刚刚听到,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都辩驳不过对手,那就真该去买一块豆腐一头碰死在上面了。

“请教二字不敢当。”郑森还礼道,“若有什么疑虑,小子愿意和罗兄一起研究。”

“昔者阳明先生格竹,为何一无所得?”罗光德问道。

“罗兄,阳明先生格竹子的时候,格的何尝是竹子?格的其实是自身。所求太大。欲以格一物而尽人之性与天命。所求如此,若是能一夕而成,那还是儒学吗?怕就真是禅宗了。所以阳明先生格竹七日而无所得,乃至于大病一场。直到阳明先生历经磨难,历事无数,方有龙场悟道。天下间岂有不要第一层第二层,而能直接造出第三层楼的道理?阳明先生虽然是先贤,但是他格竹子的方法显然是错了。”

“那你就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对的?”罗光德立刻厉声喝道。

“小子哪敢如此狂妄,随便就妄言自己是对的呢?”郑森不以为意的笑道,“所以小子的格物,所得还需要符合如下几点,才能姑且算它是对的。”

“不知道哪几点?”方以智插嘴问道。

“首先,格物之所得必须是可证伪的。”郑森笑道。

“何谓可证伪?”方以智又追问道。

“方兄,你看那边的那朵云,那云里面有一位肥头大耳,鼻子老长,手持九齿钉耙的神仙正在吃斋饭。你可能证明我这说法不对?”

方以智愣了一愣,倒是他身边的顾横波,听到“肥头大耳,鼻子老长,手持九齿钉耙的神仙”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了。

“想不到大木你如此诙谐。”顾横波笑道。

这时候方以智也明白过来了,只是他却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大木所言可证伪,我已经明白了,这云里有没有猪八戒,却是我等谁都没办法飞上去看看。大木说看到了,我等却没看到,却也无法因为我等没看到,就说这话是假的,也不能说就是真的。这就是不能证伪。”

“不错,方兄说得很是。”郑森道,“其实天下间神鬼之事,大多都是如此。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故而夫子对于鬼神之事敬而远之。”

“你这一点说得不错。”方以智说,“只是你这样一说,那一切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岂不都成了虚妄了?”

郑森知道方以智皱眉的原因了,因为人生和艺术中的确是有很多的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的,如果把它们都否定了,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郑森听了,回答说:“方兄错了,不可证伪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不存在,只是不把它当做做学问的基础而已。比如拈花微笑,其所得可以为人生之感受,但是却不能拿来作为立论推理的基础。再比如‘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是如此。顿悟之道,看历史,它的存在可以证实,但不是我的道而已。”

“除了可证伪,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方以智又问道。

“还有可重复验证。”郑森回答说,“天下之事,一些其他的,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导致的偶然很多,若是不能可重复的验证,怕是要出一大堆的守株待兔的故事了。”

“这个考虑的确有理。有时候,有些事情的确是有别的我们没注意到东西导致的偶然。”

“所以,我觉得如要算是格物之得的,必须能在不同的人那里,依据一定的明确的可执行的方法,反复的验证出来。否则,就不能算是格物之得。方兄你也知道,除了某些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偶然,还有很多疾病或是天赋对于不同的人也能造成不同影响,比如有人的眼睛看到的颜色和我们不一样,比如有些人总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说,很可能就是幻视和幻听。这些因素都必须用这个可以反复验证来加以排除,如此才是真正的真实不虚。有了这些,我们做学问就有了一个相对坚实的基础了……”

“哼,如君之法,真胶柱鼓瑟!”罗光德总算反应了过来,冒出了这样一句,将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话的郑森的话打断了。

郑森的花被打断了,却并不恼怒,也并不回答他,只是转身向方以智笑道:“此亦不可证伪之例。”

方以智听了这话倒也罢了,只是旁边的张岱却不是个能管得住自己的人物,听了这个回答,忍不住便大笑了起来道:“绝妙,绝妙,果然如此!大木真是妙人!”

罗光德听了顿时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说不出话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郑森又道,“却也和罗先生所言有关。那就是自格物得知识后如何处理知识。诸君,格物若仆之法,所得多半零碎,东鳞西爪,不成片段。便如满地的石头砖块,虽然实在,却不是房子,住不了人,当不得用场。需得将它们搭建起来,才能有用。”

听到这里,顾绛却来了兴趣,便道:“这架构之法,大木也有心得吗?”

郑森笑道:“有之。架构之法,法门众多,一如佛门所谓成佛的四万八千法门,不可尽数。至于某之法,谓之数学加因明。顾兄,你看数学,从最为基本的一加一等于二出发,逐步推演,到后面颇有极为复杂之处。而一一可证伪,可重复验证。若因明亦是如此。格物所得之知识当以类似数学与因明的方式步步推导,而得新知,而所得新知,有需要与实践中检验,可证伪,可反复论证,方才能放心的把它作为下一步推导的基础。而不能随意用比喻来代替推算。比喻之法,只能用以说明,不可用于证明。”

顾绛又忙问道:“何谓说明,何谓证明?”

郑森立刻答道:“说明是用来说明白某事物是什么样子的,而证明,是由已知条件推导出未知。比如方才罗先生批评小子胶柱鼓瑟。大概是说小子之学,不够灵动,其状态与胶柱鼓瑟相似。此说明也。若小子先前与方兄谈三角之学,自已知条件而推导出正弦曲线及其算式,则是证明。得到新知,只能用证明之法,传授新知,可以用说明之法。学者于此,不可不察。否则,误将比喻之法用以证明,立论的基础便不牢靠了。”

“像你这样一点点来,怕是等到真的有点知识了,人都要老死了吧?”罗光德又忍不住说道。

“一人之力有限,众人之力如何?”郑森道,“若只有一人,自然慢得很,若是合众人之力,得基础知识,复合众人之智慧,推导新知且验证之,有哪里会慢?却郑森的办法虽然看似笨拙,但却有一个天大好处,可以抵消掉这个问题。”

“什么好处?”罗光德问道。

“便于传承。”郑森笑道,“顿悟之法,若要传承,何其困难?若我之法,下一代在上一代的基础上继续格物,继续推导,所得自然远超前人,是以学者代代皆有所得,皆有贡献,学问之道传承积累,都要方便得多。有朝一日,若有大贤出,与此等基础之上,便是出现飞跃,也未可知。这就是某的方法的天大好处。嗯,李姑娘,刚才我说方兄研究的数学以及其他你所说的杂学,其实并非不务正业的杂学,而是最为根本,最为基础的学问,你看我的说法可有道理?”

郑森突然抛开罗光德,和李香君谈起话来了。

李香君摇了摇头道:“我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完全没想明白。我不知道,这样深奥的问题,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乱说的。”

“什么想不明白,这就是妖言惑众而已。我复社集会,安能容得下这等妖言!”罗光德本来就很不满了,又见郑森抛下他不理,却和一个妓.女说起来,越发的不满了,便如此怒喝道。一边说,还一边抡起手里的折扇,朝着郑森扑了过来。

正文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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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实学(4)

罗光德的块头要比郑森更高大一点,但是他这两下子郑森还真没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就他冲过来的时候的那个散乱的步法,郑森就有把握在两招之内放倒这家伙,更何况海大富还在旁边呢,海大富的腿有毛病,身手比不得从前了,但是对付罗光德这样的还是不在话下的。

郑森略略的后退了半步,做好了准备,只要罗光德真的扑过来了,就先侧身让过正面,然后伸出脚绊他一下,就罗光德那样的步法,郑森觉得,绊他个嘴啃泥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郑森的这一击并没能打出来,甚至这也不是因为海大富拦住了罗光德,而是罗光德才刚刚冲出来,就被一只手揪住了后领,拉了一个倒仰,然后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可能摔痛了屁股变天都爬不起来。

那个拉住罗光德的人是马士英,马士英指着坐在地上的罗光德大骂道:“你这厮也配叫读书人?和一个小孩子论道,说不出道理来,就想靠着年纪大欺负人家小孩子?你要要不要脸了?而且,欺负一个小孩子,你居然还要叫上大家一起上,你以为复社其他的君子都和你一样不要脸!”

罗光德摔的头晕眼花的,面对着马士英的痛骂,居然话都说不出来,在人家看来就越发的显得理亏心虚了。眼睁睁的看着马士英最后一甩袖子,摆出一副我不屑于和你交谈的样子。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指的狠狠地瞪了郑森和马士英一眼,然后勉强爬起来,在书童的搀扶下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郑森赶忙向马士英拱手道:“多谢前辈相助。”

马士英却摇了摇头,道:“老夫只是看不惯人家欺负小孩子,但是老夫并不完全赞成你的说法。不过老夫暂时也没想出如何反驳你罢了。”

郑森听了,却再次向马士英行礼道:“学问上有争论乃是常事,《诗经》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天下学问大多是在问难中琢磨出来的。前辈愿意想如何反驳郑森,便是在帮助郑森提高学识了。为此,小子自然更要感谢前辈了”

出了这档子事,郑森原本以为后面的气氛要大受影响了。谁知道复社的那些君子们却都完全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该怎么玩,该怎么乐怎么来。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影响。一些人也纷纷上来和郑森交谈,比如说杨文骢。

“郑小友,某听陈洪绶讲起你不止一次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听陈洪绶说你和他讲起过西洋人画画的一些讲究,我听了一些,觉得他们说的也有一点道理,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所以想要重小友这里多了解一点。”

……

散会后,方以智和顾绛走了过来对郑森道:“大木可有什么事情没有?要是没什么事,我们还有更多的一些事情要和大木讨论一下。”

见到钓上了这两位大家,郑森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便道:“我今日倒也没什么事情。我在鸡鸣寺附近有一个小院,环境还不错,要是二位也有空,倒是可以到寒舍去,让小子也当一回东道主。”

方以智听了,笑道:“我听说陈章候最近给你画了一幅屈子行吟图。正要去观赏一番!”

于是郑森就成功的将两人拐带回来了。

……

进了郑森的小院,郑森先带着两人一起去大堂上看了陈洪绶的《屈子行吟图》。不过两人的心思其实都不在这上面,不过略谈了几句,方以智就问道:“大木最近在研究什么?”

郑森笑笑回答道:“我这人有时候有贪多嚼不烂的毛病,前一段时间在研究物体在水流中运动的特性,至于现在,一来在国子监里学,二来在不自量力的想要解决极限的问题。”

“什么是极限的问题。”顾绛问道。

“两位兄长可知道我为什么说即使是从最为可靠的天授知识的基础上进行推演得到的结果,即使推导的过程看起来毫无问题,也一定要用实践来检验?”郑森看了看方以智和顾绛,“因为,基于最可靠的最直观的知识和看起来毫无问题的推演,一样可能推演出荒谬的结果出来。嗯,泰西人那边有一个著名的悖论,叫做‘阿喀琉斯追不上乌龟’,不知二位兄长听说过没有。”

“这个却没有听说过。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悖论。”方以智道。

“阿喀琉斯是泰西传说中的勇士,据说他很善于奔跑。可能类似于我们华夏的庆忌公子。我们还是用庆忌公子来说事情吧,这个听起来更方便一些。嗯,假设乌龟在甲位置,庆忌公子在乌龟后面的某个位置。庆忌公子再追上乌龟之前一定要先经过甲位置对不对?”

“这是当然了?这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吗?”方以智问道。

郑森笑了笑说:“庆忌公子无论跑得多快,到达甲位置的时候还是要一定的时间的,对吧?”

“不错。”方以智回答说。倒是顾绛的脸色似乎有些变化。

“当庆忌公子到了甲位置的时候,哪怕乌龟爬得再慢,它也应该向前爬了一段,到了乙位置了,而当庆忌公子到了乙位置,乌龟肯定已经到了丙位置,如此推导下去,最后……”

“最后,庆忌公子就追不上乌龟了!”顾绛的脸色有点发白了。

“是呀,而我们都知道,不要说庆忌公子,就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想要追上一只乌龟,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这个推导的基础也是基于我们所认为的非常直观的现象,而推导的过程似乎也很直观,没什么问题。所以哪怕是看起来建立在直观的现象上的非常可靠的推导,得出的结论也可能是错的,所以,哪怕是这样得出的结论,也需要用现实来加以证明。”

“我还是觉得推导的过程可能错了。”顾绛说。

“顾兄说的和我的想法相似。虽然甲前面有乙,乙前面有丙丁,但是甲和乙之间的距离肯定比乙和丙之间的长,乙和丙之间的距离,也肯定比丙和丁之间的长。这样消耗的时间自然也越来越短。难道无数个极小加在一起不一定能等于极大?”方以智也说道。

“方兄真是闻一知十!”方以智的敏感让郑森也吃了一惊,“我说的研究极限的问题,就是有关这个的问题。”

“进展如何?”方以智忙问道。

“还没什么进展。”郑森摊开了双手,微积分什么的,现在还不是抛出来的时候。

……

也就在这个时间里,顾横波也正在和李香君交谈。

“香君,其实你也不用沮丧,其实要我说你今天表现已经不错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帮郑大木出了名。郑大木这个人应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他也不会再刻意的找你的麻烦。而且,你也算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印象,日后也有借口多和他接触接触。”顾横波一边拿着画笔作画,一边这样对李香君说。

“郑森?那还是个孩子呢。”李香君撇了撇嘴。

“人家和你是一年的呢。”顾横波笑道,“要我说,这也是缘分。而且郑大木这样聪明的人,你真以为人家是啥都不懂的小孩子?嗯,香君,你看我在这里添上一只蝴蝶如何?”

李香君很认真的看了看,说:“姐姐这样话当然很好,只是我觉得有了蝴蝶太闹了。”

顾横波直起身子,认真的看了看这图,然后叹道:“是真的有点闹了。不过要是没有蝴蝶,这花儿该有多寂寞呢?”于是便落笔在画上面又添上了一只蝴蝶。

“就这样吧。”顾横波放下了笔,又叹了一口气道:“香君,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名声什么的都是假的。不要自己把自己也骗了。女人呀,无论那几年如何风光,最后总还是要个归宿的。其实相比那些世代书香的人家,郑家还要更好一些呢。你想呀,那些人家,规矩总是特别多,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进了这样的人家,只怕是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了,轻易间说错了一句话,哪怕男人再宠着你,上面还与公公婆婆,还有原配的夫人,结果怕也……,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倒是郑家这样的本来就是武将之家的,上面的公公婆婆多半不会太在乎儿子的一个妾室的出身,而郑大木又是个才子,不是那种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粗人,全然不会欣赏我等的好处。别看现在郑大木似乎不太会写诗填词什么的,其实他的文才并不差的。你可听说他给虞山先生的手杖拟的铭文了吗?那可是没有文采的人能拟得出来的?只要得到了他的宠爱,自己又知道分寸一点,这将来的日子就不用担心。你说,这郑大木可不是一个大好的良人?”

李香君涨红了脸,轻轻地呸了一口,然后道:“既然这郑大木如此之好,姐姐你为何不赶紧抓住他?你可是先认识他的。”

“我么?”顾横波自嘲的笑了笑道,“姐姐我年纪不小了,等不到他长大了。”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条件

在那一天的表演之后,郑森立刻就知道了出名后的后果。每天到国子监里求学的时候,总有一批监生们在学习之余喜欢找上郑森,有的是真心的和郑森探讨有关“实学”的东西的,当然这样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其实都是来挑衅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有那么一次,他们能把郑森批驳得哑口无言,那自己自然也就一下子出了名了。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以至于郑森颇有些不胜其扰。

这种情况直到一个人发声了之后才有所缓解,而这个发声的人却是心学的大拿刘宗周。郑森在复社的那次聚会上大谈他的“实学”的时候,陈洪绶也在场。陈洪绶虽然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艺术方面,但是他毕竟是刘宗周的弟子,郑森的所谓“实学”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在针对心学,这一点陈洪绶也是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出来的。于是陈洪绶当时就陷入到了巨大的矛盾之中了,首先作为郑森的朋友,他对于郑森如此迅速的成长自然是欣喜不已的,但另一方面,他却发现原先他想要引导郑森拜入刘宗周的门下的可能性变得非常小了,因为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道路,而且这道路显然和自己的恩师的道路并不一致,甚至是冲突的。

陈洪绶回去后,找了个时间去拜见了自己的老师,将那天复社聚会上的事情告诉了刘宗周。又说:“学生原本还想把这孩子引入老师们下,不想这小子居然胡思乱想出这样的一番东西来。”

刘宗周听了,却只是笑笑道:“这孩子的那些说法,在你和我讲之前,我也已经从人家那里听到了。你此前和我说这孩子是个天才,如今看来,洪绶你确实是大有长进,近来已经有了知人之明了。这孩子的这些话可不是胡说八道,如果他能一步步将他的那些想法落实,那么说不定他就真能成为一代宗师。”

“老师,他的那些观点和我们心学的……”陈洪绶说。

刘宗周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听说这孩子也借用佛经谈‘成佛有四万八千法门’,这话很有道理。心学是成为圣贤的道路,这是无可置疑的。就连这个孩子,也要承认,我心学是能出圣贤的。又比如我心学,很多东西也和朱子之学不同,但是朱子之学就不能出圣贤吗?至于他的所谓‘实学’,能不能出圣贤,还要等时间证明不是。而且若是真能出圣贤,那难道是坏事情吗?只要能出圣贤,能为万世开太平,就是殊途同归。只是我看这孩子的东西,如今算是有了些门路方法,却还没有什么结果。他的门路方法呢,我看看也不是不可行,虽然笨拙了一点,但好在确实有实在的好处。只是若是只有方法,没有成果,却还是没法说服人的。你的这位小友还需要好好的努力呀。”

这些话传出来之后,郑森受到的攻击一下子少了不少,这倒是可见出刘宗周在学子中的号召力了。而这些话传入了郑森的耳朵里之后,就连郑森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刘宗周后来在政治上的表现显得非常的古板不知变通,甚至直接点说就是在政治上颇为低能,但是这个人的人品还是无可非议的,的确是一位坦荡君子。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便又是一个旬日了。郑森在此之前先派人给张溥送去了拜帖,表示将有事情去拜访他。张溥收到这拜帖,自然知道,这一定是郑芝龙就帮助周延儒复相的事情给出了答复。

第二天一早,郑森就带着海大富,乘上船到了莫愁湖,刚到张溥寓所的门口,就有仆人在门口等着他们了,那仆人见了郑森便道:“郑先生,张先生已经吩咐了,若是先生到了,直接进去就是了。”

于是那仆人便带着郑森去了客厅,张溥也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郑森,他便笑呵呵的站起身,迎了出来道:“大木前些日子发的好生高论,将来必成圣贤。我复社也算是后继有人。只可惜某那日不在未能聆听,真是可惜!”

郑森也谦虚道:“先生过奖,小子羞愧无地。”

两人分宾主坐下,仆人献上茶来,然后退了下去。

张溥笑道:“大木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郑森道:“不敢当,却是和周宜兴复相之事有关。家父最近已经给了小子回复。所以小子不敢耽误,便立刻来找先生。”

“不知令尊是怎生意思?”张溥一边问,一边注视着郑森的神色,想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不过郑森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家父觉得周宜兴复相的确是一件好事。”郑森顿了顿道,“只是家父觉得这数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最近家里的生意又遇上了一些事情……”

张溥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自然明白郑芝龙是要提要求了。这也是应有之义,哪里有出了大价钱,却一无所得的道理?于是他便问道:“不知道令尊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们如今也是朋友了,自然该相互支持。若是有用得上张某的地方,还请大木告诉在下。”

郑森等的就是这一句,便道:“不瞒先生,近来我家的商队连续被人抢劫,不但货物都被抢光了,就连商队的人也大部分被杀。损失实在是不小。”

“竟有这样的事情?”张溥惊讶的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大明律吗?不知大木家的商队是被哪些贼人打劫的?”

“唉……”郑森叹了口气道,“若是真的是贼人打劫的,那自然还能指望剿灭贼人之后,商路还能恢复,原来的损失也能再渐渐地赚回来。只是……只是这打劫的,小子真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呀……”

“怎么了?这打劫的难道不是贼人?”张溥问道。

“按家父得到的消息,这打劫的并不是什么贼人,而是总兵刘泽清的人马装扮的。”郑森颇为痛心疾首的说,“先生也知道,我家的商队,不是一般的毛贼说抢就能抢得了的,更不要说流寇毛贼之类的更重视的是货物,而不是杀人,我家的商队中的伙计很多都是老兵出身,我家又一向重视伙计性命超过货物,所以若是一般的毛贼,我家的商队即使不敌,也能逃出不少人手来,而这几次都是先遇到伏击,然后几乎全军覆没,能侥幸逃出的人屈指可数。这绝不是流寇毛贼能做到的,在那块地方,能做到这样的,只有刘泽清。而且就我家幸存下来的伙计的说法,贼人攻击我们的方式完全就是实打实的军阵……”

“刘泽清鱼肉乡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也早就有所耳闻,不想他如今竟然如此大胆。不知令尊觉得我能帮上什么忙?”张溥问道。

郑森便回答说:“俗话说:‘千夫所指,不病亦死。’那刘泽清做了这等事情,家父虽然明知是他,却也拿不出确凿的不可抵赖的证据来。只能求着先生帮忙了。张先生,复社乃是天下舆论的主宰,只要复社发声,斥责刘泽清,我想刘泽清自然会恐惧不已,这样的恶事自然也就不敢再做了。如此商路自然可以再通,我家也就能抽得出一些钱财了。此外,家父听说荷兰匪类袭击攻占了朝鲜的济州岛,这写荷兰匪类也正在和我大明交战,家父担心他们会以济州岛为基地,袭击我大明江苏山东一代的沿海,所以希望将来在周宜兴先生复相之后,能让家叔带上一支船队,到崇明驻扎,以保证江浙沿海的安全。而且家父还想要保举一人起复。”

说到这里,郑森似乎有点因为自家老爹要求的太多,似乎不是出于公心了而有点惭愧,以至于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张溥听了,却点了点头,郑芝龙会提出很多要求也是在他的预料中的事情了。而且老实说,郑芝龙的要求并不过分。于是便道:“刘泽清胡作非为,早就是罪不容诛了。痛斥这样的国贼正是我复社的天责。至于在崇明设立舰队一事,也足见令尊的拳拳报国之心。若是如今我大明的武将都能如令尊这般,还担心什么流寇建胬?至于令尊想要保举一人起复,那也是为国举贤呀,不知道令尊想要保举何人?”

郑森道:“家父想要保举马瑶草。”

“哦。”张溥笑了起来,“要是令尊要保举私人,张某可能还有点为难,毕竟朝廷公器可不是买卖。不过要说是马瑶草,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要说马瑶草上次丢官,本来就是阉逆陷害,等周宜兴复相之后,自然要拨乱反正,马瑶草乃是被阉逆陷害,自然应该起复。如此,令尊可还有什么疑虑没有?”

郑森听了,忙向张溥拱手道:“若是如此,小子立刻给家父回信,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银子就能送到先生手上。小子也祝先生能马到成功,救万民于水火。”

第一百一十章,离开(1)

既然这几个条件张溥都已经答应了,郑森也就起身告辞,张溥却留下郑森,又讲了些学问上的事情,才笑嘻嘻的将郑森送出了门,到了门口,张溥突然开口道:“大木你短时间内大概不打算参加科举了吧?”

郑森一愣,然后问道:“先生何以知之?”

张溥捋了捋胡子道:“我听顾宁人和方密之说起,你如今正在研究的东西,发现里面居然没有时文,所以这样猜测。大木你如今也还年轻,却已经有了治学的门径,将来立德立言自不在话下,只是这圣贤不是光在书斋中写文章就能做的,还需要治天下的。而要治天下,这科举就万万不可放弃。”

郑森听了拱手答道:“先生所说,郑森哪有不知?只是小子自己觉得如今还算小,学识也还不足,若是贸然去参加科考,考上了其实也不过是侥幸,对自己,对国家也未必是好事情。倒不如先夯实基础,待学问略有小成,然后再参加科举,治一国而验之,然后乃敢言天下事。”

张溥听了,点点头笑道:“其实我也是瞎操心,以大木治学之道,少不得要以实践来验证,又怎么会放弃科考呢?不过你愿意沉下心来,先研究几年学问,倒也很有道理。如今年轻人中,愿意像你这样沉下心来先研究一番义理的人不多了。”

两人出了门,郑森又向张溥道别而去。又过了几天,钱谦益被召入京,郑森自然也和复社诸生一起去为他送行,不少的士子都赋诗相送,而郑森却一首诗都没写。然后又过了几天,郑家的那笔款子到了,张溥拿到钱,急急匆匆的和郑森道别,也上京去了。

……

这一日,郑森从国子监散学回到了住处,就有仆人来报告道:“公子出去后,又有一些士子前来拜访,留下了一些拜帖在这里。”

郑森听了便道:“拿来给我看看。”

仆人便将一些拜帖拿了上来。郑森一一看去,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士子,其中最特别的一个是一个自称姑苏李襄的,居然写了首诗附在拜帖中。郑森看了看这诗,写的还算不错。郑森觉得,大概比自己写的要好那么一点,当然,好的也有限。

“我又不是靠装诗人来出名的,在拜帖中附上诗歌,而且诗歌的水平其实也就是那样,纤丽有余,气象不足。”郑森摇了摇头便将这拜帖丢到一边去了。如今郑森每日受到的拜帖不少,若是每一份都要回应,那真是不要做别的事情了。

郑森想想,如今他到南京,该干的事情似乎也干的差不多了,和张溥联系上了,花银子买下了在崇明建造基地驻军的权利,使得郑家的势力直接辐射到了长江一线,这也必然带来生意上的更大的好处,其实仅仅这一样,能给郑家在经济上带来的好处就已经远远超过给张溥的那些银子了。若是在周延儒复相之后,再想获得这样的结果,怕是要花的钱要远远的超过现在。这就是投资期货的好处。

郑家的势力到达长江一线之后,他们和江浙一带的大地主大商人的联系也会变得更为紧密,这也有助于郑森今后的计划的实施。

另外,郑森还买了个人情给马士英,马士英这人很讲义气,将来如果一切正常,马士英起复之后会成为庐风总督,所辖的区域也正好极端重要,这里面的好处一样是大大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靠着这一行,郑森还拉拢了一些将来会非常有影响的人才。这对于将来的事业的好处更是难以估量。

不过既然这些事情基本上都已经办成了,继续留在南京意义就有限了,毕竟,郑森将来并不打算真的去当大儒,或者是去考个进士及第什么的。而且台湾那边的建设也正忙,短时间的不在那边倒也罢了,要是长时间的呆在南京,那台湾那边的建设肯定会出问题。要是弄成了这样子,那才真是因小失大了。而且台湾在将来将是郑森最重要的基地之一,长时间离开这里,也有权柄虚掷的感觉。所以,郑森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南京了。

第二天,郑森就去向国子监告了假。理由嘛,就说是回去给自己的父亲祝寿。这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没人能说什么不是,再说国子监的学生请长假出游也是常见的事情。于是郑森很快就办好了各种手续,准备回台湾了。

当然,临行前,还是要去向自己的那些朋友道个别的。张溥已经上京去了,但是方以智和顾绛以及陈洪绶、杨文骢、张岱等人还是在的,少不得一一的去道别。所以郑森还不能直接就走。

在国子监里告完了假,郑森回到自己的小院里,仆人又照例拿出了一堆的拜帖。郑森自然又要细细的都过目一次,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自己的朋友,或是有什么值得收藏的历史名人。于是郑森又一次发现了那个叫做李襄的士子的拜帖,这拜帖上依旧是一首诗歌,只是这张拜帖和上次的又有些不同。这次的这张拜帖,是用一张杏红色薛涛笺,而且诗歌的语气中也微微的流露出了一些女儿家的口吻。

“这送帖子来的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郑森皱着眉毛问道。

“是一个和公子差不多大的俊俏小哥儿。”仆人回答说。

郑森点了点头,想道:“李襄?莫不是上次遇到的那个李香君吧?她这一套招数,好像,好像和后来柳如是的招数一模一样呀。就连应对都一样。”

后来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找上郑森的老师钱谦益用的就是这样的一套招数。当时柳如是身穿男装,装扮成以为士子,投诗给钱谦益。结果呢?著名的才女柳如是的诗歌根本就入不了钱谦益的法眼。被钱谦益直接丢进了废纸篓。

其实这样正常,老实说,那些所谓的才女的诗歌,水平其实相当有限,只是因为女人能识字的少,能写诗的更少,所谓的才女才为人所重视。但要说实际的水平,纵观整个历史,真正非常出色的,能跻身于一流诗人(词人)之列的,也就只有一个李清照而已。其余比如朱淑真、比如薛涛、比如鱼玄机之类,在他们所在的时代最多也不过二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至于秦淮八艳之类,单论文采,若是拿来的正宗的士子们相比,其实并不出色。即使放在诗歌并不发达的明朝,也不过能勉强算个三四流而已。

柳如是第一次投诗失败,大概是吸取了教训,知道自己的诗歌,若是没有美女这个因素,是入不了当时诗坛领袖钱谦益的法眼的。于是又第二次投诗,这一次她在诗歌里故意露出了一些女儿面目,然后果然就被人老心不老的钱谦益一下子看中了,然后自然就……

只是郑森和钱谦益不同,郑森的心思至少现在还没有放到找个红颜知己上面。而且秦淮八艳什么的虽然普遍长得比较养眼,但是在郑森看来,除了养眼,她们似乎还真没个多大的用处,她们是“才女”,可是她们的“才”,对于郑森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大用。郑森可不像某些穿越者,有收集一帮子名妓建一个“内书房”的想法。名妓们受的训练本来就不是这方面的,与其花时间去训练她们干这些她们其实不擅长的事情,还不如直接到外面去挖两个历史名人来呢。哪怕是最没骨头,最不要碧莲的三朝元老龚鼎孳,只要盯严实一点,干干秘书的活,也肯定要比秦淮八艳之类的要强。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不能“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当然,如果一定坚持要这样的话,龚鼎孳这样的家伙大概也不会太拒绝,反正这事情在明朝其实也是常事,只是郑森受不了而已。

而且郑森很快就要离开南京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秦淮八艳什么的搞得不清不楚的。于是很遗憾,这张薛涛笺就再次被无视了。这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

听说郑森要回福建了,就由张岱提议,大家决定一起到燕子矶置酒高会,以作送别。

这燕子矶也是南京的一出胜地,文人墨客常会于此。而且这地方也正是码头,作为送别的地方倒是最为方便。

西方人常说,中国人的文化是吃的文化,这并不是没有道理。比如说我们无论做什么,总能拿来作为理由款待一下自己的肠胃,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等郑森等人到达燕子矶的时候,不但他们的船已经准备好了,张岱还安排着在视野开阔,风景优美的地方摆下了一大桌的宴席。来这里给郑森送行的除了他,还有顾绛、方以智、陈洪绶、周伯符、杨龙友。前几日郑森拿来了一套西洋画册,让陈洪绶和杨龙友都很喜欢。

除了士子,自然还少不了一群“才女”,张岱带着顾横波,方以智带着卞玉京,陈洪绶和杨龙友也带来了一个女子,至于周伯符,站在他身边的居然是李香君。

第一百一十一章,离开(2)

见到郑森,周伯符忙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笑道:“大木你总算来了,有人都要望穿秋水了。”

听到这话,郑森立刻明白,李香君虽然是跟着周伯符一起来的,但是最终的目标怕还是指向自己的。其实这事情想想也就能知道,要知道即使是旧馆珠市中的人,大多也知道周伯符惧内的名声(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伯符的那些文人朋友们可是很喜欢传这样的新闻的),而只要有了这样的名声,那他就不可能成为那些“才女”们真正的目标。

李香君也走过来,盈盈一福道:“李香见过郑公子。”

郑森也只能赶忙还礼道:“李姑娘别来无恙。”

李香君抬起眼睛,看了郑森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竟似有无尽的哀怨,让人听了,竟然生出了心疼的感觉。

等到郑森和其他人一一见礼完了,大家落了坐,周伯符就带着李香君坐到了郑森旁边。

“前些日香君两次投帖,想要一见大木,大木都没有回应,香君很担心是不是因为那日在雨花台质疑大木所学,得罪了大木。我跟她说大木断不是这样小气的人,而且香君也不是出于恶意,大木断断是不会怪罪她的。只是香君一定要亲自来向大木告罪,我就告诉她今日我们送别大木的事情,邀请她来这里为大木唱上一曲,一来是送行,二来也算是安慰安慰她,省的她胡思乱想的。”周伯符趁着向郑森劝酒的机会,对郑森这样解释说。

“李姑娘投帖给郑森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郑森赶紧装起了糊涂,“哦,我记得有两份拜帖,署名是李襄,是襄阳的襄,上面还都附了一首诗的,莫不就是李姑娘?”

周伯符笑道:“正是呀,大木竟然没能从诗中看出这是一女子写的?”

郑森听了,摇摇头苦笑道:“这可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这文人中,喜欢以女子口吻写诗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虽然用薛涛笺的少见,但是……而且周兄你也知道,要说郑森学什么最差,怕就是学写诗了。那日在国子监里,钱老师教我等写诗,他看了郑森写的诗之后,评为全国子监第一,只不过是倒着数的。谓之曰:‘匠气十足,若小木匠学手艺,处处只以合式为目的,全无半点诗意,只不过是分行用韵了的散文而已,便是骈文也算不得。’所以郑森如今最怕的就是别人和郑森谈起诗词。那日我见了这拜帖中的两首诗,都要超过郑森百倍,又不知道这李襄便是李姑娘,我想着这怕是要和郑森谈诗词之道,郑森最怕的就是这个,躲之不及,有哪敢回复。却真不是有意怠慢李姑娘。”郑森说到这里,又转过头对李香君道:“郑森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李香君赶忙敛裾而起,盈盈一福道:“李香安敢。”

张岱笑道:“我就说全是误会,哪有什么问题。不过香君向大木投诗,却是还不如向大木投一个鸡兔同笼。”

李香君微笑着摇摇头道:“我听人说起郑公子给钱虞山先生的手杖拟的铭文,出色异常,想来郑公子也并不是不善诗词,只是不喜欢以此炫耀罢了。至于鸡兔同笼,则真非香君所能了。”

“虽然无事,但是香君答应的唱一曲的事情,却是要算数的。”周伯符笑道。

“正是,久闻香君姑娘唱曲乃是一绝,却一直无缘听到,近日却是有缘。”张岱也笑道。

“大木此去,除了给父亲祝寿,还要做些什么不?”顾绛突然问道。

郑森听了笑了笑道:“我家招募了一些流民开荒,这事情周兄却是知道的。如今灾祸频繁,遍地流民。这些流民,饥寒交迫,死者累累,观之令人心酸。且孟子说民无恒产则无恒心。如此一来,为了求食,这些流民怕是只要有人倡乱,就会变成流寇。所以我家招募了一些,组织他们开荒,让他们也有顿饭吃,不至于冻饿而死,也能减少一些乱源。虽然起的作用有限,但是也算是尽心焉耳矣了。小弟这次回去,除了为父亲祝寿,也还要帮助父亲和诸位叔父安顿这些流民,这也算是一种实践了。”

几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这些话,不多时,天色渐渐的晚了。郑森也到了要启程的时候了。张岱等人也都纷纷赋诗赠别,最后顾横波吹笛,李香君唱了一曲阳关三叠,的确是哀转缠绵,令人心动。

依照道理,郑森除非完全不能写诗,否则也是要赋诗回赠的。只是真要赋诗,和张岱他们的放在一起却不太好看。郑森想了想便道:

“各位兄长也都知道,郑森家里和泰西人交往很多,所以郑森除了见过泰西人的数学,泰西人的绘画之外,也听过泰西人的一些歌曲,其中有些曲调倒也新鲜有趣。今日蒙各位兄长,以及香君姑娘相送,郑森便用这泰西人的曲子,另配歌词,也唱上一曲,以作送别如何?”

“如此倒是极有意思!”张岱道。

“我倒是听过泰西人的一些赞美诗。的确别有风味。不知道大木这一曲如何。”周伯符听了也这样笑道。

“如此,我们姐妹倒是要洗耳恭听了。”顾横波也拉着李香君笑道。

郑森便唱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曲终了,张岱带头鼓掌道:“词曲皆妙,唱得也绝妙。”又转身对李香君道:“香君姑娘言大木非不能诗,真是巨眼灼灼!若是当日香君投诗的时候,改成投曲,想来大木是要倒履相迎了。”

顾横波也笑道:“大木真是善于自藏。到今日我才知道大木竟懂得泰西之乐。日后我和香君少不得写信向大木请教。”

郑森还礼道:“不敢!”然后又和其他人一一拱手作别,然后上了船,那船也就起了锚,离了岸,驶入了一片金红色的残阳之中……

顾绛站在燕子矶头,望着郑森的船远去,叹了口气,对在一边的方以智道:“密之,我自从雨花台听了大木一席话,这些天来,重整向来所学,自感大有进步。正想要和他切磋砥砺,却不想他走得这么快。”

“我又何尝不是?”方以智道,“好在福建虽远,也有音书可达。只是太耗费时日了。”

而在另一边,顾横波正拉着李香君说着悄悄话儿。

“香君,我倒觉得大木不是全然无意,要不然最后他何必另出花样的唱上那么一曲?这不是给了你一个给他写信的由头吗……”

……

郑森乘着船顺流而下,倒是快了很多,两日之后,便又到了松江,而飞燕号就已经等在这里了。郑森却没有立刻上飞燕号,而是弃舟登岸,又去拜访了夏完淳,顺便将自己这些日子整理的有关“实学”的一些东西交给了夏完淳,说是送给夏允彝和陈子龙二位先生斧正。然后才又上了船,往安平而来。

回到安平,郑森先去见了郑芝龙。他告诉郑芝龙此行的结果。对于周延儒能否复相,郑芝龙可不向郑森这样有信心,不过郑森这些年来,帮助郑家多赚的银子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乐意这样花一点,又算得什么么?再说郑芝龙也觉得能和复社东林搞好关系,与这么多的名流拉上关系,这些钱也算是没有完全白花。

“爹爹,张天如已经安排了复社文人对刘泽清的攻击。刘泽清这人粗鄙无文,又睚眦必报,多半会弄出什么乱子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有了动手的理由和机会。”郑森这样对郑芝龙说。

此后郑森又在家里住了几日,呆到了郑芝龙的生日之后。郑芝龙的生日刚过不过一天,郑森就又被郑芝龙找了去。

“阿森呀,原本想让你在家里多呆呆,好好休息一下。只是自古能者多劳,你三叔如今在北港,隔个几天就要送封信回来问事情,自打听说你要回来了,更是每天都来信要我赶紧把你送回去,他说他那边积累下了一大堆的事情,就等着你回去处理。这个老三呀……”郑芝龙呵呵的笑着说,“所以阿森呀,你怕是不能在家里呆太久了,要不你三叔非疯了不可。嗯,你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到北港那边去吧。”

郑森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还有有点舍不得爹爹。”

“唉!”郑芝龙叹了口气道,“爹爹何尝不是如此呢?有时候爹爹都想,你要是再小点就好了。”

……

郑森很努力地又在家里赖了两天,然后又一次上了飞燕号,回到了北港。在北港刚一下船,郑芝凤就迎了上来道:“阿森,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下好了,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三叔,出什么事了?”郑森问到。

“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很好。只是你当初负责搞的那些大炮呀什么的都出样品了,但是合不合你的要求,下一步该如何搞,我是一点都不明白,信里面有说不清楚,我怕被那帮子红毛骗了钱。好在你总算回来了,我就可以轻松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军团炮(1)

得知新的大炮已经有了成果,郑森相当的高兴,于是他也顾不得海上旅途的疲劳,乘上马车就直接去了“红区”。

如今的“红区”越发的戒备森严。任何人要是没有相应的通行证,就无法进入,而如果有人胆敢不经允许就闯入,那些护厂队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郑森进了“红区”,就直奔火炮工厂而去。

火炮总工程师兰度早就知道郑森可能在今天早上回到北港,但是他却并没想到郑森一回到北港,立刻就跑到炮厂里来了。

当郑森进到炮厂的时候,正听到兰度在用拉丁语在给几个半大孩子讲课:

“浇筑砂模的时候,温度的控制非常重要,如果温度控制不好,就会出现……”

几个孩子在一边也很认真的听着,一边做着笔记,所有的人都很认真,以至于郑森走到了他们的身边他们都没有发现。

郑森也没有打扰他们,而是静静的站在一边听。

兰度讲完了这一段,抬起头来,才发现郑森居然就在旁边。

“少将军?您什么时候来了?哎呀,我这里太乱了……杰瑞,快去给少将军搬一把椅子过来!汤姆,快去把杯子洗洗,然后给少将军倒上一杯咖啡。”

两个孩子听了,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呵呵,少将军,我不得不承认,在汉语的问题上,我遭到了一次巨大的失败。汉语实在是太不友好了,活见鬼,如果说攻克其他语言的难度就像是拿下一个普通的城镇,那攻克汉语的难度简直就像是要攻克君士坦丁堡。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即使君士坦丁堡,最后也一样被攻克了,不是吗?”

这时候一个学徒已经搬来来一把椅子,只是椅子上面有点灰,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抹布,便用袖子麻利的擦了擦,摆到了郑森的旁边:“少将军,请坐。”

郑森坐下来,向那个学徒点点头,问道:“周仁杰,你在这里学得如何,可听得懂兰度先生讲的东西?”

“少将军,兰度先生讲得很细致,我们都听得懂。”周仁杰回答说。

周仁杰原来叫周二,现在的这个名字还是郑森给他取的。

“嗯,不错,要好好学,认真学,知道吗。”郑森和蔼的说道。然后他又转过头,对兰度说:“兰度先生,听说您的大炮试验成功了?”

兰度却连连的摇起头来:“不不不,少将军,还没有完全成功,我还需要造更多的样炮。可是郑三将军不肯给我更多的拨款,他说这事情一定要等您回来了才行。”

“哦,您的大炮出了什么问题吗?”郑森问到。

“问题是我们的大炮的炮管的强度过头了一点。少将军,您知道,我们在制造最初的样炮的时候是相当的保守的,相比正常的六磅青铜炮,我们的新青铜炮只轻了一点点,结果,我们在进行破话性试验的时候发现,即使将装药提高到正常装药的百分之一百五十,依旧没能造成炸膛。而这个时候,药室里面已经塞满了火药,没法再增加装药了。少将军,您知道,炮管的长度是有限的,过多的装药,实际上还来不及烧完,炮弹就已经被打出去了,所以太多的装药并不能增加这门炮的威力。这样一来,这门炮的炮管的强度,就有些浪费了。少将军,在保证威力的前提下,我觉得这门炮的炮管还能再减轻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这样一来,我们的双层青铜炮,在重量上比起一般的三磅炮,重得不多了。也许只要两匹马,就能拉着这种炮到处跑了。少将军,您知道,六磅炮是陆军炮,对于陆军炮来说,更轻的重量有时候甚至比威力都重要。当然,三磅炮只要一匹马就可以拉着跑,但是六磅炮的威力毕竟远远不是三磅炮能比的。而要准确的做出又安全,又轻巧的六磅炮,铸造更多的火炮用于实验是必不可少的。”兰度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大堆,然后瞪大了眼睛盯着郑森。

“兰度先生,您需要再铸造多少门试验用炮呢?”郑森问道。

“一门减少火炮炮管厚度三分之一的样炮,一门减少火炮炮管厚度四分之一的样炮,一门减少炮管厚度二分之一的样炮。”兰度说,“先是三门这样的炮,用于破坏性实验。然后依据结果再铸造火炮用于弹道实验、耐久度实验,以及勤务实验。这样可能要六七门炮。而且,少将军,我听说水力锻造台和钻孔设备的进度都不错,也许将来,我们就能用三匹马或者四匹马拉着12磅炮到处跑了呢。”

郑森听了,稍微想了一下,问道:“铸造全新的三门样炮,要用多少时间?”

“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了。”兰度说,“而且不太花钱的砂模我们事先都已经做好了,只要原材料有保证,用不了三天,我就能把这几门炮铸造好。”

郑森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先带我去看看你们已经铸造好了的那几门样炮吧。”

“少将军,那几门炮……”兰度说,“如今只有那门用于破坏性实验的炮还在我们这里。用于耐久性实验的那门炮和用于勤务实验的那门炮都被三将军拖到棱堡里面去了。三将军说,既然用于破坏性实验的那门炮装了百分之一百五十的装药都没有炸膛,那用起来就绝对不会有问题,造一门炮也不容易,所以他就……要不是我说那门用于破话性试验的炮已经不够安全了,说不定,三将军连那门炮都拉走了。”

郑森听了差点笑出声来,于是他对兰度说:“兰度先生,那我们就去看看那门没能被破话性试验破坏掉的大炮吧。”

……

这门炮上面并没有太多的明显损坏的迹象,看来双层炮管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不过郑森知道金属什么的很多暗伤是肉眼看不到的。郑森拍了拍那门大炮的炮管道:“将这门炮融了,应该能再造出一门样炮吧?”

“少将军,我们还需要煤炭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兰度说。

“这不是问题。”郑森道,“另外,您拟一份清单给我,我研究一下,然后尽快将相关的物资调拨给你。”

“谢谢您了,少将军!”兰度说。

又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兰度派人来请郑森,说是最新的火炮已经造好了。于是郑森再次来到了红区。

……

三门大炮已经被摆放在射击场上了。郑森走了过去,细细一看,可以清楚地看到炮管内外两层的结构。

“少将军,这门是减小了四分之一的炮管总厚度的。”兰度在一边指着一门火炮说,“因为这是用于破坏性实验的火炮,为了节省成本,一些不太必要的配件,比如用于瞄准和调整炮口的设备,我们都没安装。”

郑森点点头,这种做法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就像后代用于静力试验的战斗机,也不会安装雷达火控一样。

“少将军,您再看这门,这是减少了三分之一的炮管总厚度的。至于这门,是减少了五分之二的炮管厚度的。我个人对这门减重了三分之一的大炮最为期待。”兰度说。

郑森点点头,然后将手小心的伸进了这门炮的炮管里。六磅炮的炮管口径并不大,手要伸进去并不容易。郑森用手摸了摸,炮管里面好像也经过了打磨,磨得很是光滑。

“很好。”郑森抽出了手,点点头说,“那么兰度先生,我们的实验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只是少将军您以及其他人都需要先撤退到安全距离上去。我们先从正常六磅炮的百分之五十装药量开始。”

对此郑森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几个人就后退到了数百步外的一处壕沟里,跟在身边的人递给郑森一支望远镜。郑森举起望远镜,看到兰度那边正在给那几门大炮装入火药。

“我们的火药已经是颗粒火药了吧?”郑森问。

“是的,少将军。”一个陪同的技术人员回答说。

其实颗粒状的火药并不能增加火药的威力,因为它并没有增加火药的燃烧面积,反而减少了燃烧面积。也就是说这样做火药的燃烧速度反而下降了。但是火炮的发.射.药并不需要太高的燃烧速度,过高的燃烧速度只能让膛压的变化变得格外的激烈,从而对炮管造成更多的损伤。所以适当的控制火药的燃烧速度对于大炮是非常有利的。

另外因为木炭、硫磺、硝石的重量并不一致,粉末状的火药很容易在运输中让更重的硝石沉入底部,导致三种成分的分离,使得火药的性能变得不稳定,威力下降。

这时候实验人员们已经完成了整个的装药过程,并将一个六磅重的炮弹装进了炮口。

虽然依照估计,即使炮管厚度减少得最为厉害的那门炮,对付百分之五十的装药,也不会有问题,但是,实验人员还是依照规定,先撤退到安全距离,然后用一根长长的拉火绳打响了第一炮。

第一百一十三章,军团炮(2)

就像预计的一样,在百分之五十装药的情况下,所有的三门样炮都毫无问题。于是一群炮手们又上去清膛,准备百分之八十装药的试验。

这个时候,兰度的脸色开始严峻了起来。

“兰度先生,你有些担心了吗?”郑森道。

“是呀,我有些担心那门最轻的六磅炮了。”兰度承认说,“虽然依照我的估计,这门炮应该可以承受住百分之百的装药,但是毕竟炮管薄了这么多,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如果它能安全的使用百分之八十的装药,那其实它就已经很有实用价值了,不是吗?”郑森笑了笑说,“我记得伟大的古斯塔夫二世陛下的三磅军团炮也是减装药的,而且那还只是三磅炮而已。”

“如果它能顶住百分之百的装药,那么长时间使用百分之八十装药就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兰度皱着眉头说,“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使用减装药的火炮,因为即使是四分之三厚度炮管的那门炮,勉强也能用两匹马拉动,而这门炮虽然轻了不少,可是要拉着跑,同样还是需要两匹马。”

这个说法倒也有些道理。郑森听了也点了点头。

三门炮都顺利的通过了百分之八十装药的实验,很快就轮到百分之百装药的测试了。三门炮都打了一轮,没有发生炸膛。

“兰度先生,看来我们的炮很成功呀。”郑森很高兴的笑道。

“不,我不觉得。少将军,你们有看出来那们最轻的炮已经有一点变形了吗?”兰度皱着眉毛说。

“有吗?”郑森一边说,一边走近了那门炮,认认真真的打量了那门大炮一番,然后又从炮口向炮管里面看了看,里面也没有看到什么裂纹呀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呀。”郑森说。

“这里鼓起来了一点。”兰度用手杖敲击着炮管上的一处地方,“少将军,您不用使劲往这里看,我干这个好几十年了,这个变形的幅度很小,您用眼睛看不出来的。但是我不一样,我能看得出来。如今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了一个弱点。一次百分之百的装药不足以摧毁它。但是每一次发射都会让这个弱点扩大。我敢肯定最多再有两次全装药发射,发生的形变就足以让少将军您看到了,五次全装药发射试验之内,这门炮就要报废。”

“是这样呀。”郑森点了点头说,“那么这个形变现在能用卡尺量出来吗?”

“不,不,做不到的。”兰度很得意的说,“形变很小的,卡尺可测量不出这样小的形变,这只能靠专业的眼睛。”

郑森笑了笑,在心里想:“更高精度的测量工具,比如游标卡尺什么的。”

郑森上辈子并不是工科出身的,但是游标卡尺也算是见过,玩过。基本的原理还是知道的,他觉得他画个示意图出来倒不是很难,只是真的要做出来,却未必容易,可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行。比如说要保证测量的精度,卡尺的材料就必须有足够的硬度,不会随便发生形变。而且最好受热.胀冷缩的影响也要尽可能的小。但这些要求都会增加加工的难度。在现在的条件下,这东西只能靠最好的工匠,手工打磨出来。估计成本会非常高。不过郑森觉得,为此哪怕花上上千两银子也是值得的。因为在将来这东西实在是太有用了。

果然就像兰度预料的那样,最轻的那门炮在进行了两次全装药的发射后,炮膛鼓起的程度就连郑森也能看出来了。

“下面直接进行百分之一百二十强度的装药试验吧。那门炮就不用再测试了。”郑森指着那门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形的火炮说,“看来那门炮是不行了。”

剩下的两门炮到都还争气,都顶过了百分之一百二十装药的射击实验。两轮百分之一百二十强装药的试射之后,两门炮都没有明显变化。

“真不错,兰度先生!”郑森笑道。

“是呀,少将军,您的设计非常成功,非常成功。我现在非常期待您说的整体锻造,然后用钻孔的方式掏出炮膛的设计能够实现的时候。不知道用上那些东西之后,大炮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也许到时候,陆军拖着12磅炮作战都不再是一个梦想了呢。”

“进行百分之一百五十装药的破坏性实验吧。只要那门炮没有立刻炸膛,就应该能用吧。”郑森道。

“一般来说的确如此。”兰度回答说。

“那么,老师,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一开始就用百分之一百五十的装药来测试呢,这样不是一次就解决问题了吗?”一个学徒用磕磕盼盼的拉丁文问道。

“啊,汤姆呀,因为这样就不知道这种炮的极限了。你想如果百分之一百五十,全都炸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时候能不能可靠使用呢?”兰度回答说说。

“而且任何一次实验,都是一次宝贵的数据积累,有了这些积累,将来我们就能少走弯路。”郑森也补充道。

最后的这次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实验也很不错,炮管厚度减少了三分之一的那门炮虽然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形,但是至少没有立刻爆掉,而另一门炮管更厚的大炮干脆就没有出现任何看得到的形变。

“很不错。嗯,兰度先生,我想您现在可以拿到你的奖金了。”郑森说。

……

然而郑森并没能高兴多久,因为很快从济州岛那边传来了一个坏消息:满清不再购入福.寿.膏了,甚至于,他们还开始在八旗和包衣当中大规模的搜查福.寿.膏,所有的福.寿.膏都被收缴了起来。除此之外黄台吉还鞭打了吸食福.寿.膏上瘾了的多铎和豪格,下令将所有的烟枪都收缴起来,堆在沈阳的城门口,一把火上了个精光。(后来满清的历史上将这个叫做“沈阳销烟”。)黄台吉下旨,称吸食福.寿.膏为吸妖,下令:“若复有无医官处方而吸食福.寿.膏者,斩之;若有于医馆外吸食福.寿.膏者,斩之;若有私自携带、收藏福.寿.膏过一两者,鞭四十,过八两者,斩之。”

于是福.寿.膏贩子尤瑞就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新的指令。

……

“尤瑞老兄,你如今跑过来,可不太能讨好呀。如今正在禁你的福.寿.膏呢。”安巴说,“前几天,大汗还因为主子爷吸福.寿.膏的事情狠狠地抽了他一顿鞭子呢。就连我也跟着挨了一顿打。”

“安巴,你知道,这可不怪我是不是。我早就和你们讲过了,是药三分毒,是药三分毒。可是你们谁听我的。而且,我现在也没有福.寿.膏可以卖给你们了,你们前面买得太多,把存货都卖光了。如今市面上的福.寿.膏的价格比我卖给你们的高了不少,你们要是愿意原价退给我,我一转手还能赚得更多呢。”尤瑞嘟囔着说。

“大汗把所有的福.寿.膏都收起来了,只是把烟枪都烧了,毕竟这药有些时候还真是能救命的。”安巴说,“尤瑞兄弟,你这次来是来做什么买卖的?”

“大炮呀!当然是大炮了。怎么,你们现在连大炮都不要了不成?”尤瑞道。

“那怎么可能呢?”安巴说,“命可以不要,但是大炮绝对是不能不要的。你的船上带了大炮过来?”

“是呀,二十四磅攻城炮,船上有两门,每门一万两千两银子。要是你们出不了银子,嗯,货物也可以,对了,你们现在不是不要福.寿.膏了吗?用福.寿.膏付钱也行,就按照我卖给你们的价钱算。”尤瑞说。

“哎,我说老哥哥,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上次说好了是七千两一门的,而且说好了有十门的。如今怎么才两门,而且还要了这个价?”安巴一下子站了起来。

“安巴兄弟,别着急,别着急,坐下来说话。”尤瑞说,“老哥哥我也不想这样呀。可是如今海路不好走!走海路要过福建,明国的水师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查的很严。我估计是那些狗日的荷兰人放出的风。我这两门大炮带过来可是花了大力气的。你要不信,什么时候我带你到船上看看你就知道了。光是给郑家的人付买路钱加上行贿就花了我三千多两银子。而且查的严,船上就藏不了多少大炮,一次也就能偷偷带两门过来。每一次来去都要准备船只,都要花钱买路,一旦被查都要花钱贿赂。这一来二去的,你说我的成本是不是翻着翻儿的往上升。我不能做亏本买卖不是?”

“真的这样不成?”显然安巴有点不信。

“要不只要,这次的两门炮,你们全用福.寿.膏给我付账,我就还算你们七千一门。就算我亏一点,谁让我们有交情呢?至于以后,你要不信,我可以带着你们的人坐我的船走一趟马尼拉。你们看看这一路上是怎么回事。要不还有个办法,你们自己弄条船,我帮你们雇一个领路的,然后你们自己开船到淡马锡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我把东西卖给你们,然后你们自己运回去。那我给你们五千两一门的价格,怎么样?”

“五千一门?”安巴睁大了眼睛,“老哥哥,和着你这大炮光运费每门就要七千两呀?”

第一百一十四章,陷阱(1)

“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你去看看那些山西商人他们贩来的东西,不一样比原产地价钱高出一大截吗?”尤瑞说,“要我说安巴兄弟,这事情反正也不是你一个白甲说了能算的。还是和王爷说一声,看他是怎么说吧。”

安巴点点头说:“老哥哥你这句话倒是说得有理,这种事情,也轮不到我来管。我就是个带话的人,把话带到了就行了。嗯,老哥哥,你这次来除了大炮还带了些别的什么没有?”

“福.寿.膏是没有了的,俺那船上也就还有些棉布什么的,我想你们应该也用得着。其中有两匹花布,是我送给弟妹的,还有一点酒,是我送给你的。你这里有什么好的野味没有,要是有我们正好一起喝一盅。”尤瑞笑道。

……

靠着大炮的诱惑,虽然尤瑞的上一件商品让满清很头疼了一阵子,但是严格说来,这个好像的确怪不得人家。老话说得好,“好吃不吃药”。这满洲人自己拿着药物乱用,这好像也不太好怪人家不是?于是很快豪格就再次接见了尤瑞,并提出,他希望能先看看尤瑞提供给他们的大炮的情况。

尤瑞就带着一帮子八旗兵上了停在金州港里的船,船上装运来的布匹什么的已经快要销售光了,在底舱里,两尊被压在棉布下面的大炮也就显露了出来。

“这个炮好像不大呀?”一个八旗兵望着大炮说,“我看过乌真哈超的那些炮,好像比这个要大不少呢。”

“听说这炮看着不大,其实比乌真哈超的那些炮还要猛呢。”另一个说。

靠着一个大绞盘,大炮被慢慢的从底舱里移了出来,沿着倾斜的跳板被慢慢的拉上了甲板,然后又慢慢的已到了码头上。接着就被套上了八匹马,沿着马路,朝着驻守在金州附近的乌真哈超的校场的方向缓缓的驶去,一队精锐的八旗骑兵则骑着马,手扶着刀柄,在一旁护送。

乌真哈超的校场距离码头其实并不远,不过这两门炮却很走了一段时间。因为经常就会有轮子陷入地里,要垫上石块木头什么的再拉出来之类的事情。不过无论是赶着马的人还是在一旁护送的八旗骑兵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甚至于他们都觉得,这一路还算是很顺利。

两门炮被“顺利”的送到了乌真哈超的校场上,豪格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乌真哈超的重要指挥官之一的恭顺王孔有德则陪在一边。这时候李忠已经带着一组人等在那里了。在见识过“荷兰人”如何操作火炮之后,这一次李忠给每个炮组安排的人数也大大地增加了。

“尤瑞先生,我们可以开始试炮了吗?”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观礼台上的豪格对着站在一边的尤瑞这样问道。

“按我们先前说好的,每门炮只能射击不超过三发,而且不得进行强装药——啊也就是超过正常装药量的装药的射击。那就行。王爷,毕竟我们的生意还没谈成,万一你们不要,我这些炮还要另找买家。要是让人家看出来我卖一门用过的炮给人家就不好了。”尤瑞说。

豪格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泰西商人实在是……

“孔有德。”豪格喊道。

“末将给王爷请安,王爷有什么吩咐?”孔有德赶忙上前来跪下听令。虽然他也是王爷,但是他这个王爷和豪格的那个王爷却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对于这一点,孔有德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就按一般的标准,每门炮放上三炮给我们看看。”豪格说。

“嗻!”孔有德忙应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弓着腰倒退了几步,退到了台子边上的楼梯口,然后跑下台子去。下了台子,就有几个军官跑了过来,李忠和他们说了点什么,他们就各自跑到一边去了。而孔有德自己则又跑上了台子,小步快走到豪格跟前,拍拍衣袖,半跪下来到:“末将斗胆请王爷观看乌真哈超试炮。”

豪格站了起来,走到台子前面的栏杆边,手扶着栏杆说:“恭顺王,你来给本王讲讲,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嗻!”孔有德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到豪格身边,用手指着远方道:“王爷请看,昨日我们征用民夫,在那边用装着碎石头、土块的藤条筐子在那边堆了一堵墙。这墙有两丈高,一丈厚,用来模仿城墙。依着王爷的吩咐,我们每门炮开三炮,看看能打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一边说,孔有德一边摸出一根黄铜镜筒的望远镜,递给豪格。

“王爷,不是我不相信您的炮兵,只是他们毕竟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样先进的火炮。”尤瑞在一旁说,“请让我到那边去盯着,免得他们弄错了什么。”

豪格听了,笑道:“尤瑞,那个具体管操炮的,跟着你到荷兰人的济州岛上学过的。应该不会错的。”

“王爷,这我知道。可是这是涉及到一笔大买卖的事情,我要是不亲自盯着,心里总不踏实。”尤瑞回答说。

“你要不放心,就过去盯着吧。”豪格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摇了摇头。

尤瑞道了声谢,就赶忙下了台子,朝着大炮那边跑了过去。

豪格举起望远镜,看到尤瑞围着那两门炮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手舞足蹈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那边的李忠就举起了一面红旗。

“这是?”豪格问道。

“王爷,这是说他们那边准备好了,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就可以开炮了!”一遍的孔有德回答说。

“那就让他们开炮吧。”豪格说道。

“末将得令!”孔有德抱拳道,然后向身边的一个军官看了一眼,那个军官立刻就挥舞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

接着豪格就看到从那边的那门炮的炮口里喷出了一股浓烟,隐隐约约的一个什么东西被抛了出来。只是那东西太快,看不太清楚。

过了一会儿,沉闷的炮声才传了过来,听起来就像是天边的雷声。

豪格将望远镜对准了那一堵“城墙”,只见组成“城墙”的一筐碎石突然炸了开来,碎石乱飞。然后垒在这筐碎石上面的两个筐子也滚落了下来。

“不错!”豪格在心里这样说。

过了一会儿,刚才开出那一炮的硝烟才慢慢散开,那边就又打出了一炮。

“炮打得不慢呀。”豪格想。

这一炮同样击中了目标,将“城墙”又打塌了一块。

“恭顺王。”豪格说。

“末将在!”孔有德赶忙回答说。

“你的兵打得不错。”豪格说,“你看这炮和你们原来用的那些炮比起来如何?”

“末将多谢王爷夸奖,将士们打得准全是托了王爷的洪福。”孔有德忙说,“这炮比末将如今用的炮要轻一点,但是威力却明显更大。王爷您看,仅仅才两炮,就达成了那样子。虽然这堵墙不能和真正的城墙比,但是两炮就能打成这样,也不是末将手里的那些炮能比的。”

“大将军炮也比不了吗?”豪格问道。

“大将军炮虽然比这个还大,但要说威力,还是比不了。至于精准,也是比不了这炮的。”孔有德恭恭敬敬的回答说。

这时候炮队那边又打出了一炮,这一炮打在了“城墙”底部的一筐碎石上面,结果整堵墙都垮了下来,一下子形成了一个可以用来冲锋的大斜坡。

“真不错!”豪格又说。

等到六炮打完,那堵“城墙”几乎已经完全崩坏了。

“恭顺王。”豪格说。

“末将在!”孔有德赶紧低头行礼。

“今天晚上把这堵墙重现建起来,等明天用我们的大将军炮打一下个我看看。”豪格说。

……

“恭顺王,你觉得这个泰西人的炮如何?”黄台吉微笑着问道。最近他的宠妃海兰珠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让黄台吉非常的高兴。

“皇上,这个泰西人的炮确实是好炮,奴才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炮。打得又准又快,威力又大,实在是好炮。”孔有德回答说。

“比我们的大将军炮好很多?”黄台吉问道。

“确实是好了很多。”孔有德说道。

“很好。恭顺王你可以下去了。”黄台吉说。

……

等孔有德下去了,立刻就有人站出来说:“皇上,这炮确实是军国利器,只是这炮也太贵了一点,就这么一门炮,居然要一万多两银子。这也太贵了!这哪里是在卖货呀,这就是在抢钱嘛!”

黄台吉看过去,开口的是正白旗的旗主多铎。显然,每门炮一万两千两银子这样的价格让他觉得无法接受。

黄台吉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道:“多尔衮,你觉得老十五说的有道理不?”

多尔衮看了黄台吉一眼,垂下头回答说:“确实是贵了一些。”

“豪格,那个泰西人是如何说的?你给几位叔父讲讲。”黄台吉说。

“儿臣遵皇阿玛旨意,和那个泰西海商谈价钱,他提出……”豪格就将尤瑞的几个方案又细细的说了一遍。

“你们觉得如何?”黄台吉问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陷阱(2)

最后经过商量,大家都觉得虽然尤瑞的炮确实是好炮,但是一万二千两的价格也实在是太贵了,大清国虽然是当强盗的,可是如今强盗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的钱呀。至于皮货、人参、木材什么的,有哪里能有这么多,要是卖这些就能轻轻松松的换出这样多的钱来,我大清还用得上去做强盗抢钱?

所以,直接用钱,用皮货人参木材什么的也付不起这么多钱,至于木材,除了朝鲜出的一种叫做铁桦木的木料之外,就更不值钱了,那些红松、落叶松什么的,就算把尤瑞的船都填满了,也值不了几个钱。至于铁桦木,这东西本来就稀少,加上在原来的买卖中,尤瑞给这种木材出的价钱很高(称量重量后按等重量的熟铁算价钱),所以如今朝鲜那里稍微像样点的铁桦木也早就被连根都挖了出来卖给尤瑞了。

至于说用福.寿.膏付账,那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东西又不是我大清能出的。而且,黄台吉之所以在沈阳销烟的时候,只烧掉了烟枪,却没有销毁它,那是因为,这东西确确实实是能当药物治病的,至少在治疗伤员,治疗肠胃不适、咳嗽什么的时候,非常有用。真要把这些东西都换掉,今后要再买,这个价格可能就要更吃亏了。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觉得还是自己弄条船,自己配上水手,再找尤瑞雇佣一个领航的,自己去运。反正船呀,水手呀什么的,可以问朝鲜要。难道朝鲜还敢不给吗?最多再在船上配上几个白甲盯着便是了。这样算算,万一损失了,亏得也不是很多,毕竟,船和人大多都是朝鲜的。而且,我大清也不会放空船跑过去不是?过去的时候自然也会装上满船的皮货、人参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这样也能赚上一笔,这样算下来,一旦成功了,我大清买下那些大炮几乎就没花多少钱了。

所以这个计划得到了大多数的王爷们的支持。只是我大清也好,朝鲜也好,都没有能和红夷人做买卖的,精通红夷语言的人,这居中谈价的事情,少不得又要交给尤瑞来干,这个家伙优势不趁机赚上一比,那才怪呢。

“尤瑞是一个红夷人,他为了做买卖,都能学会说汉语,说满语,我大清的人就学不来红夷的话了?”黄台吉说,“今后我们也要训练一些能说红夷话的人才出来。”

总之,基本上的大政方针就这样定下来了。就在黄台吉准备宣布散会,好赶紧回去看看他的宠妃海兰珠给他新生下的那个儿子的时候,却见多尔衮又站了出来:

“八哥,有件事情要报告给您。”

“什么事情?”黄台吉问道。

“自从八哥您禁止了私下吸福.寿.膏之后,我听说外面的黑市里面还是有这东西在流行。而且价格一下子翻了十多倍。”

黄台吉点了点头,这种情况本身就在他的预料中。他知道一下子就彻底根绝这个并不容易。但是他并不太担心,因为福.寿.膏如今在外面的存量是非常有限的,用不了多久就没货了,到那个时候,这个问题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八哥,本来这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知道,如今不在我们的库房里的福.寿.膏很少,要不了多久,外面的这些就会被用光,只要我们看紧自己的库房,那自然就没事了。可是我听说如今有一些狗奴才偷偷的开着船,出海去和占了济州岛的那些红夷交易,他们那里也买得到这东西。这些狗奴才!臣弟前些天就抓到了一个镶蓝旗的奴才。”说到这里他看了此前坐在一边基本没说话的济尔哈朗一眼,又接着说,“从他的船上,臣弟搜到了整整五十斤的福.寿.膏。臣弟审问了这个狗奴才,这个狗奴才说,他们借着出海打渔的名义,到海上去和那些一些朝鲜人交易,那些朝鲜人的东西自然是从荷兰人那里来的。价钱大概是尤瑞卖我们的五倍左右,他们把这东西贩回来一转手,就是翻一翻的赚头。八哥,臣弟想,这样的事情要是不能禁止,怕是滥用福.寿.膏的事情就没法控制了。”

黄台吉听了,顿时变了脸色,怒喝道:“那个狗奴才在哪里?”两腮的肥肉也抽动了起来。

多尔衮听了,掉转头去朝着外面喊道:“把那个狗奴才带进来!”

于是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家伙被两个白甲拖了进来,丢在地上。还有一个白甲则将搜查的来的一大堆福.寿.膏堆到一边。

“郑亲王,你可认识这个狗奴才?”黄台吉瞟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那个人,然后转头向济尔哈朗问道。

济尔哈朗摇了摇头。

“八哥,这个狗奴才是傅查家的包衣抬旗的。”多尔衮又冷冷的补上了一句。

“狗东西,把你怎么私买福.寿.膏的事情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代善也厉声喝道。

这人便将走私的事情说了一遍,基本上和多尔衮说的差不多。

“大汗,我统领无方,请您责罚我。”济尔哈朗听了这人的交代赶忙说。

“郑亲王,这样的事情我们事先都没想到过,也怪不得你。只是今后却要管严实。我怕这事情不仅仅是镶蓝旗的奴才在干,其他各旗也未必没有。这个狗奴才如何处置只是个小事情,就交给大哥你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将这个漏洞堵上。”济尔哈朗一向追随黄台吉,所以黄台吉并不想因此就处罚济尔哈朗。

……

尤瑞依旧在金州一代收购货物,突然看到一群八旗兵在集市口上围出了一个大空场子。

“这是干什么?”尤瑞向陪着他的安巴问道。

“看样子是要杀人呀。”安巴说。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八旗兵押着一些背后都插着长长的牌子的人来到了这里,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同时有人在旁边张贴起了一张榜文。还有人大声的宣布他们的罪过和处罚:走私禁药,全家抄斩!

一大堆人围拢过来,集市口瞬间就挤满了人。尤瑞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一大堆的背影,以及每个人伸得长长的脖子。然后就是一片的叫好“好呀!”“好刀法呀!”

……

“李先生,最近建胬的巡逻船非常活跃,我们的出货量下降了不少。”朴德欢拿着汇总过来的报告,这样对李国助说。

“哦,情况给我看看”李国助说。

“最近每天建胬的船队都出来巡逻抓走私了呀……”李国助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满是狰狞,“我们的走私,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抓的?也是建胬那帮子旱鸭子抓得了的?这次正好可以让儿郎们好好活动活动,老子倒要看看,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家伙下到了海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

打击福.寿.膏走私的事情被看得很重,所以智顺王尚可喜如今非常的忙碌。如今满清的海上力量主要就是他的天助军。钱帛动人心,走私遭到打击之后,黑市里的福.寿.膏的价格又一次大幅度上涨,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怕死的人还是有的。而且大海这么大,他的天助军全放出去,也是有漏洞的。更何况,尚可喜也很担心,自己的这些手下弄得不好,也会被人家用银子收买。尤其是那些散出去的小船队,直接拿了人家的银子给人家保驾护航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尚可喜向济尔哈朗上报,请求他给每一条战船派出一位正宗的八旗战士做监军。不过好像济尔哈朗对自己的这些手下也不是特别有信心,所以他干脆在议政会上提出,八旗每旗都出一些人,然后合成一个监军团,派到尚可喜的船上去。免得到时候出了问题,又全是他的镶蓝旗的不是。

“哪个人上那条船,出发前抓阄决定,这样出问题的可能性就更少了。”济尔哈朗这样说。

今天是八旗监军们第一次跟船出巡,为了表现自己忠于职守,尚可喜决定亲自带船出巡。

“最近,我们已经禁止了所有渔船出海打渔。所以只要海上有船,就是走私船!就一条也不能放过!抓到一条走私船,赏十两银子!人人有份!”尚可喜站在他的旗舰的船楼上,看着自己的军官在给士兵们鼓舞士气,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天助军的士兵们的确是士气高涨,因为这个事情又能赚钱,又没什么风险,那些走私船,无论是朝鲜那边的,还是满清这边的,都是些小渔船,小舢板之类的东西,对上了他们的战舰,是既没有抵抗的能力,也无法逃走的。一般来说,无论是谁,出去欺负那些无力反抗的家伙的时候,总是士气高昂的。

“起航!”尚可喜下令道,于是在金色的晨曦中,在朝霞映红了海面的时候,满请水师的战舰一条接一条的升起了船帆,驶出了港口。

第一百一十六章,陷阱(3)

侯四海爬到了桅杆顶上的瞭望台上,将安全绳小心的绑在自己的腰间。虽然海面上没有太大的风浪,但是该有的安全措施是必不可少的。海上的天气可是谁都说不准的,万一突然起了风,从这个桅杆上摔下去,那酸爽真是,要知道他们如今用的这条巡防舰的桅杆可有好几十米高。

侯四海在瞭望台上站好了,然后抽出望远镜,开始向四周张望。这时候这条巡防舰正以四节的低速,慢慢的在海面上航行着。它的大部分的帆,尤其是主桅杆上的帆全都被收了起来,仅仅靠着挂在船首斜桅上的几面三角帆航行,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隐蔽。

因为地球曲率的影响,在一望无边的大海上,当一条船从远处慢慢的行驶过来的时候,首先露出海平线的就是它高耸的桅杆。所以降下高高的主桅杆上的雪白的风帆,能让自己变得不显眼得多。

现在的海面上的能见度非常好,不过整个海面上并没有什么船只,除了十二点方向上的那几条用作诱饵的小船,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几条朝鲜式样的小船,是当初攻占济州岛的时候的战利品之一,这些小船的航海性能很一般,一直以来就依旧被丢给济州岛的那些渔民们继续使用。说起来因为郑家的人不太看得上济州岛的那些穷光蛋们的那点税款,所以相对于原来的朝鲜朝廷,搜刮的程度反倒是放松了很多,如今岛上真心想要让朝鲜官府再回来的人倒是没多少了。而且朝鲜王国也根本就没敢打收复济州岛的主意,甚至于在他们的朝堂上还有这样一种奇怪的传言,说是攻占济州岛的是日本德川幕府,而日本德川幕府之所以夺取济州岛,那是因为朝鲜忘恩负义,背叛大明,所以就连日本德川幕府知道后又是鄙夷又是痛恨,虽然大明宽宏,没有降罪,但是德川幕府却看不下去了,所以就派兵攻下了济州岛,以示薄罚。

结果,自觉理亏,又加上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军事力量了的朝鲜,自然就没有了收复济州岛的打算。

“出来都已经四天了,居然还没有鱼儿上钩。真是无聊呀!”侯四海摸出藏在贴着胸口的口袋里的小酒壶,喝了一小口。这是瞭望员的特权,桅杆上面风大,加上如今也已经是九月份了,黄海的海面上也有些冷了。瞭望员往往要靠烈性酒来保持温暖。

侯四海把这口酒咽了下去,感觉有一股热流穿过食道一直流到胃里,暖烘烘的,很是舒服。他打了个酒隔,又把小酒壶的瓶塞塞紧,然后插回到那个口袋里,然后将身上的皮衣紧紧好,又抬起头,举起望远镜向着那两条船的方向望了过去。接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他伸出手猛地拉动了挂在他旁边的绳子,一串警铃声顿时响了起来。

“发现目标!”侯四海大喊了起来。

……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外面的喊声响成了一片。尚可喜从船舱里走来出来,来到了甲板上,一个护兵立刻半跪下来向他禀告:“启禀王爷,发现了几条走私船!”

尚可喜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那个护兵也是尚可喜的老家丁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将一只望远镜递到了尚可喜的手里。尚可喜拉开望远镜,放到了眼睛前面。

“王爷,您看,在那边……”那个护兵伸出手指向那边。

透过望远镜,尚可喜看到几条朝鲜样式的小船正慌乱的升起船帆,调转方向逃走,还有水手不停的将一些东西丢进海里好减轻重量。

“哼!”尚可喜冷笑了一下,就这么几条小船,还想跑?

“追上去!把他们全抓起来!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尚可喜冷冷的说。

……

“放下主帆!所有水手做好战斗准备!大家各就各位!”杰克船长兴奋的大喊道,“把我的旗帜升起来!升到最高的地方!”

一面血红色的旗帜被升了起来,旗帜上面画着一个黑色的骷髅,一手拿着滴血的钢刀,一手抓着一颗滴血的心脏。在这个时候,一个骷髅头和两把交叉的弯刀的“快乐的杰克”旗帜还没有成为海盗旗的统一样式,这个时候的海盗旗还是各种各样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里,一般通用的色彩语言却已经有了。一般来说当一条海盗船对着他的猎物升起白色的海盗旗的时候,它的意思有两个,一个是表明身份,还有一个意思是如果对方放弃抵抗,则只进行抢劫,绝不伤害对面船上的人员。

而如果猎物坚持要反抗,海盗船则可能会升起一面红色的旗帜,这面旗帜的意思就是:一旦获胜,鸡犬不留!不过一般来说,其实海盗们很少会真的升起这面旗帜。因为大家出来混,图的都是赚钱,杀别人当然很过瘾,但是人家反抗起来自己也是要死人的,船只也会有损害的,所以什么鸡犬不留之类的事情还是很少干的。不过对手万一太不识相,逼得那些热爱和平的海盗们不得不升起了那面红色的旗帜,那情况就绝对不一样了。要知道,出来混的,一定要讲信用,说杀你全家,就一定要杀你全家。

而如今,杰克船长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就升起了红色的骷髅旗,这种状况并不常见。不过他这样做,也绝对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得到的命令之一就是:尽可能的消灭、摧毁满清的海上力量。即使不能彻底的消灭他们,也要让他们对出海作战充满恐惧。

雪白的船帆被一张一张的展开了,这些风帆被海风胀得满满的。两条巡航舰,七条经过了改进的捕鲸船排成一列直线。开始加速。

……

这个时候,尚可喜的船队已经快要追上那些小船了,尚可喜敢肯定,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他就能把这些小船全都抓住。但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道:“发现敌舰!”

一般来说在海上,两条船相遇了,绝不会出于友好而相互靠近的,只要一条船主动靠近另一条船,那就是充满敌意的表现。而一支船队迅速的靠近另一支船队,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里来的敌人!”尚可喜吃了一惊,他赶忙举起望远镜朝着那边望过去。因为对手排成了一列纵队,所以他看不清对面到底有几条船,不过,他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条船的桅杆上高高飘扬着的两面旗帜,其中一面稍微大一点的是一面红白蓝三色的旗帜,中间好像还画着点什么(中间是由A.VOC这几个字母组成的一个图案,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标志。),另一面略小一些的红色旗帜上面这画着一个黑色的骷髅。

“整队!准备迎战!”尚可喜下令道。于是他的船队放弃了对那些小船的追赶开始排出经典的五点梅花阵准备迎战。尚可喜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船要比他的船大得多,同时他也猜测到了,来的肯定是那些占据了济州岛的荷兰人。在和尤瑞做买卖的时候,他们对于济州岛上的荷兰人的军事力量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这些红夷虽然船坚炮利,但船只的数量其实很有限。尚可喜这次出来带了五十多条战船,他虽然看不清对手有多少船只,但是他估计,自己在船只数量上还是占了上风的。五点梅花阵其实就是利用船多的优势,将船只如梅花花一般组成一个个五边形方阵,以图能分割冲入阵型中的敌军,并利用船多的优势获胜。

“只可惜,没料到会遇到这些家伙,没能准备下火船。”尚可喜这样想。

……

“通知后面的战舰,按照A计划作战,做好跟随我舰向右转向的准备,左舷火炮做好发射准备,其他水手准备向右舷转移。”杰克船长望着前面满清的船队,以便在心里估算着双方的速度,一边向着自己的大副发出了指令。

于是一个信号兵出现在这条巡航舰的船尾上,他手持一红一白的两面旗帜向着后方挥动了起来。这又是随着郑森,提前出现在海上的一种技术——旗语。它的出现使得舰队在海上实施复杂的作战机动成为可能。

发出了这条命令之后,杰克船长继续站在船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满清的船队。

“让水手们做好收起主帆的准备。”杰克船长说。

如今,他的战舰正处在上风位置,这个时候他要进行急转的话,若果继续张着主帆,急转的时候,就会让船只倾斜得很厉害,以至于左舷的大炮的仰角大受影响,无法有效射击,如果风再大一点,甚至于会造成船只的倾覆。所以在急转之前,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主帆收起来,同时任何空闲的水手都应该跑向右舷,而甲板上的水手甚至要爬上向右边伸出的一些支撑杆,利用自己的体重造成的船只重心的变化来减少船只向左舷倾斜的程度。

一群水手像猴子一样爬上了桅杆。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杰克船长已经不需要靠望远镜来观察敌人了,他又一次的估计了双方的距离然后下令道:“收起主帆,右满舵!”

第一百一十七章,陷阱(4)

水手们迅速的拉起帆绳,将三根桅杆上的六面主帆迅速的收了起来。西式的帆船用的是软帆,相比中国式的硬帆它更加轻巧,也正因为如此,西式帆船才能拥有高度接近船只长度三分之二的高大的桅杆。如果中式硬帆也挂这么高,船只的重心就完全没法看了,只怕随便一阵风吹来,船只就要倾覆了。

但是软帆的收放却要麻烦得多,无论是收起还是张开,都需要水手爬到高高的桅杆上去操作,这对于水手的要求就要高出了不少。

不过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的训练,这个动作,水手们还是完成得很不错的,同时巡防舰开始猛地转向右边,船只开始明显的向着左边倾斜。水手们纷纷跑向右舷,甚至吊在右舷外边以减小船只的倾斜。

“他们在干什么?”在军阵当中,尚可喜目睹了敌人的那条巨大的战舰以难以相信的敏捷就在距离他的五点梅花阵不远的地方完成了这样一个急剧的转向,一时间完全弄不明白对手这样做的目的。

这也很正常,虽然作为水军将领,尚可喜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是他作战的对象中,从来没有过西式的战舰,所以他对于这些西式军舰的作战方式几乎是一无所知,更何况,如今的这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的作战方式,放到泰西海军里面,都算是比较新潮的了。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敌方的意图,因为对手的军舰在横过来,用侧面对着自己的战舰之后,立刻就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十五门十八磅大炮一个接一个的打响了,船左舷那边满是硝烟,从炮窗向外看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张大牛也顾不得往外看,他正忙着和其他的一些炮手们一起准备下一轮的炮击。张大牛将清膛杆从炮膛中拔了出来,向其他人伸出拇指,表示清膛已经完成——作战环境中,火炮甲板上十分嘈杂,加上炮手们的耳朵普遍不好,即使大声喊叫,对面的人也不一定听得到你说什么,所以所有炮手,在战斗环境下相互交流靠的不是语言,而是手语。

看到张大牛的手势,已经等在旁边的王喜贵立刻将一个包好了的丝绸药包从炮口里塞了进去,然后吴马立刻用推弹杆将将这个药包推进了炮膛。丝绸在火药燃烧的时候能完全烧尽,不会留下任何固态残留物,因而不会对清膛带来任何不利的影响。使用丝绸药包,能够极大的加快射击的速度,后世纵横四海的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在和其他国家作战的时候,之所以所向披靡,很大一个优势就在于,他们的炮手开炮的速度几乎能达到对手的两倍,而这样的射击速度,除了得益于皇家海军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之外,丝绸药包这个秘诀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紧接着,夏午也用铁签从火门方向刺破了丝绸药包,然后将已经准备好的一些引火药倒进了引火药池。与此同时,温德福也将一个18磅重的铁球塞进了炮口,吴马又用推弹杆将它推到了合适位置,接着,几个人一起用力,将火炮又沿着滑轨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紧接着吴马挥动推弹杆,示意自己的炮组已经完成了射击的准备。

“小伙子们,干得漂亮!”三福魏大彪忍不住喊道,虽然他知道在炮甲板上面,他的声音没人听得到。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他们立刻打出第二轮齐射,因为对手并不是一条和他们并列行驶的一模一样的西式战舰。不需要比谁能在单位时间里打出更多的炮弹,他们攻击的目标是满清的小型战船,这些战船只在船头上有一门弗朗机,根本就不可能和他们进行并行的长时间的对射。

而且他们刚才在不到六十米的近距离上的第一轮齐射已经将他们的一个牺牲品打瘫痪了,那条船的桅杆已经折断了,船身也被18磅炮弹打得稀烂,船头上的那门弗朗机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整条船虽然还浮在海面上,但是,它已经失去了航行和作战的能力,对这场战斗的结局不能再产生任何影响了。

“展开主帆!”在甲板上,大副喊道。刚刚被收起来了的主帆又被迅速的张开。

“右舵三!”传令兵大声喊道,舵手迅速的调整着方向。依照这个方向,杰克船长估计他能和另一条满清战船在五十到六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交错而过,同时用一轮精准而致命的齐射送那条船以及船上的那些野蛮人下地狱。

这时候跟在它后面的几条船也开始依次转向,并向着满清的船队开火。

如今尚可喜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手的意思,他这次遇到的对手和他以前见到的任何对手都不一样,这些家伙的战舰在侧舷防线上,居然有十多门大炮,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大炮,绝不是弗朗机之类的小东西。即使是最后的那些小一些的敌舰,在舷侧也有着四到五门大炮。这样的远程火力远远地超过了他手中的船队。对手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冲进五点梅花阵当中,来一场混战,而是像剥洋葱皮一样,利用炮火优势,一层一层的干掉自己的那些战船。

“该死的,冲上去,冲上去和他们混战!”虽然尚可喜也算是身经百战,但是在面对着这样的战术的时候,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寄希望于能够冲入对方的战列线中,导致对方发生混乱,然后乱中取胜。

这时候,杰克船长的战舰已经打出了第二轮齐射,重创了第二条敌舰,这一次射击的结果没上次那么好,那条敌舰虽然也被打得很惨,但是好歹桅杆还在,至少还有航行的能力。不过杰克船长对于这条船的结果毫无怀疑,因为它马上就要面对跟在杰克船长的战舰后面的军舰的补刀了。

“其实他们还不如自己把桅杆砍倒,这样至少他们就不会成为补刀的优先对象。”杰克船长甚至还有时间,也有心情去替他的对手考虑了。

“通知其他舰只,准备跟随我向左转向。水手和炮手都做好准备。”杰克船长下令道。

杰克船长的计划是这样的,他的舰队下一步将沿着敌人船队的左侧边缘航行,并向敌人发起攻击,这样他们就将迅速的到达敌人的后面,切断敌人撤退的道路。如果敌人要转过头向后航行,那么大家都还处在顺风航行的状态。这对于杰克船长的这支主要采用横帆的舰队来说,就会非常有利,在顺风状态下,他的船比满清的这些船快得多,他就可以一次次的利用航速优势完成像刚才那样的抢T作战。

如果敌人继续逆风航行,那当然会更麻烦一下,杰克船长就只能用三角帆来逆风航行了,不过考虑到对手的船型其实和商船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些长宽比在4左右的船,杰克船长相信,哪怕只用三角帆,他的船也能比对手的船稍微快那么一点,那他同样可以追上他们,一点点的吃掉他们。而且杰克船长相信,这些船是出来扫荡走私船的,他们并没有进行长时间航海的必要,所以他们不可能在海上长时间的跑下去,逆风航行的时间越长,他们距离自己的港口就越远。他们的前途就越渺茫。

……

尚可喜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地发冷,虽然对手才只有几条船而已,自己手中有五十条船,但是如今海战的局面却是彻底的一边倒。对手在迎头扑过来然后就在他们面前完成的那个转向中,就一口气摧毁了至少四条他的战船,(这些船现在还在海上漂着,但是已经失去了航行和战斗的能力)此外还打伤了两条。紧接着他们又完成了一个左转,沿着自己船队的左侧杀向自己的后面,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又摧毁了两条战船,击伤了三条战船。到现在,他尚可喜已经彻底损失了六条战船,伤了五条战船,而他的对手,几乎是毫发无伤。

如今尚可喜已经完全看出了对手的打算,从对手刚刚从他的船队的左侧杀过去时候的速度判断,尚可喜明白,这些荷兰人的船,在顺风的时候,怕是能比自己的船快上近一倍。如果自己转向顺风方向,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在自己船队的前面一遍又一遍的玩第一次那样的转向,自己的这些船绝对逃不回去。

“继续保持航向。”尚可喜下令道。他不知道对手的船逆风速度如何,不过,万一对手的逆风速度不够好,那他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就算对手的逆风速度也比自己快一点,但是大家都逆风航行,大家的速度都不会太快,这样整个海战的节奏就变慢了,相同的时间内,敌人能发起的攻击次数就会更少一些。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如今已经是八月份了,天黑得早,只要能熬到天黑,我们就有活路了。”尚可喜这样想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陷阱(5)

虽然理论上使用硬帆的中式帆船可以做到船使八面风,在逆风状态下像纵帆船那样行驶,因而应该比主要用横帆的“荷兰军舰”快,但是相对较小的长宽比却大大增加了他们航行的阻力加上中式硬帆在帆的面积上一直是一个弱点,所以即使杰克船长的船队已经收起了主帆,只用船首的大三角帆和三根桅杆之间的小纵帆来提供动力,但是在逆风状态下,他们依旧比满清的战船要快一些。

“这一次,我们要准备从敌人船队的右边绕过去,各舰跟随我舰,保持好距离,做好射击准备。”杰克船长下令道。

从右边绕过去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是逆风航行,相对速度要小得多,而且这个时候是船舷指向对方,对于在两侧船舷布置火炮的西式战舰来说,这样的局面简直是最为理想了。杰克船长的巡航舰首先追上了一条清军战船。

这时候这条船上的天助军已经将船头上的弗朗机炮移了过来,反正弗朗机炮相对比较小,几个人就完全可以抬得起来。

杰克船长看到了那门弗朗机炮,不过他并不在乎。那门弗朗机炮的口径很小,杰克船长估计那炮的炮弹顶多也就一磅了不起了,而且弗朗机炮的气密性一向不好,这就进一步的降低了它的威力,这样的炮打在巡航舰的侧面甲板上,就和挠痒痒基本没什么区别。

现在双发的距离还有一百步左右,那条满清战船就开始用弗朗机炮向着巡防舰开火了。

“愚蠢的野蛮人呀!”杰克船长不屑的想:“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船只的摇晃也还是不小的,在这样的距离上,即使是我们的18寸加农炮,也不能保证命中。在这样的距离上开火,除了有个响声,可以给自己壮壮胆之外,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些野蛮人,真是又愚蠢,又胆怯。”

“继续靠近,一直到贴到他们的脸上,然后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火炮射击!”杰克船长将烟斗从嘴里拿了下来,在扶手上敲了敲,然后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巴特是蒙八旗的人,今天是这条船上的监军,也算是第一批的蒙古海军了。今天是巴特第一次出海。很幸运的,巴特没有出现严重的晕船,虽然头重脚轻,把早晨吃的东西都吐了也是有的,但是至少还算是勉强能站起来。如今巴特正猛烈的挥着手大喊:“打呀,使劲打呀!”

两条船的距离越来越近,所以满清的弗朗机炮也渐渐的有了点准头,一发炮弹就首先打中了杰克船长的坐舰的船舷。

“打中了!打得好呀!”巴特大喊了起来。然而,这一炮虽然打中了,却并没有什么卵的用,炮弹轻松的就被巡航舰厚厚的木板弹了开去,只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凹槽而已。

“再打!再打!快点呀!”巴特大声的喊着。其实后装的弗朗机炮的射速相比普通的前装火炮,射速已经算是非常快了。然而很快的射速,再加上弗朗机炮是一种铁炮散热本来就不如青铜炮,所以这门炮如今已经开始变红了。

“大人,不能再打了。”一个炮手喊道,“炮管都红了,再打就要炸膛了!”

“放屁!”巴特呵骂道:“炸膛炸死,也比被人家靠上来用炮打死强!接着打,打到炸膛为止!”

那个天助军的炮手还有点犹豫,巴特刷的一声抽出刀来,一刀就捅进了这个炮手的肚子,然后一脚踢过去,将尸体踢到一边,举着带血的腰刀,指着另一个水手道:“你来装炮弹,快打!”

那个水手抖抖的过去,装上了子铳,然后……轰隆的一声,这条船又失去了三个水手和唯一的一门火炮。

“快,快把弓箭拿出来射箭呀!射火箭呀!”巴特还在一边手舞足蹈的指挥。

“大哥,怎么办呀?”一个水手悄悄地问这条船的船头赵成。

“还能怎么样,让兄弟们赶紧准备好能漂着的东西,准备跳海!”赵成没好气的说。

……

“打开炮门,准备射击。”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不过三十步了,在敌人损失了唯一的那门弗朗机之后,杰克船长自然敢于将船靠的更近,以寻求更精准的打击。距离天黑的时间不算长了,在天黑前他要尽可能的多摧毁一些目标,所以,提高打击的效率非常重要。

炮门一个一个的被打开了,十多门18磅炮黑洞洞的炮口露了出来。

一看到对方打开了炮门,那条满清战船上的水手们就都抱着木桶呀,木板呀这类的东西,就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的跳进了海里。

其实在这个时候跳进海里,并不一定能保住性命,因为这个时候的海水实在是太冷了。人在里面是支持不了多久的。所以一定要有大块的漂浮物,一定要能把大部分的身体放到海面以上,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你们这些懦夫,不准跑!”巴特刚刚拿着自己的角弓向着对面的军舰射了几箭,船有些晃悠,巴特脚底下没根,也不知道这几箭射到哪里去了,如今看到水手们纷纷弃船而逃,赶忙抛下弓箭拔出刀子想要阻拦。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一把,他脚下一绊就摔倒在甲板上。

“狗奴才!”巴特大骂着爬了起来,然后他就看到敌人的船上冒出了一片闪光,这也是他最后看到的东西了,下一刻,桅杆倒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将他的脑袋砸开了花。

……

“快!快让船队转向右边,冲进他们的队列!快!”尚可喜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怎么样也醒不过来的噩梦中一样。

命令虽然下达了,但是满清的水师没有系统的旗语,各舰船之间的沟通本来就各种麻烦,再加上五点梅花阵相比杰克船长的纵队阵型在灵活性上天然的会处于劣势。在纵队中,任何一条船在转向的时候,都不用担心会装上自己队伍中其他的船只,但是四面八方都有船的五点梅花阵就不同了,在进行急剧转向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装上自己的船只,或者让自己的阵型混乱。所以,满清的水师只能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转弯,而这样缓慢的转弯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呢?

“荷兰舰队”也跟着向右转向,依旧保持在五点梅花阵的阵型外面一点,依旧像剥洋葱皮一样,一层一层的干掉外围的满清战舰。如今尚可喜几乎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的船虽然处在船队的中心位置,按那些“荷兰人”剥洋葱皮式的效率,他多半也不能支撑到天黑。

当然,尚可喜实际上还是有其他办法的,如今尚可喜已经确定了,这一仗他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那些“荷兰人”的了。好在荷兰人数量有限,仅仅只有几条船而已。而如今他的手上,虽然已经损失了十多条船,但是还是有三十条船的,如果让这些船四散而逃的话,那些荷兰人最多只能去追赶其中的几条船而已。其他的船还是能逃回去的。

不过在下达这道命令前,尚可喜还有最后的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换一条看起来更不显眼的船。

“老刘,这条船就交给你了。”尚可喜握着一位副将的手说,“等我上了那边的船,你就发出号令,让船队解散,四散而回。然后你就降下帅旗,也赶紧跑,万一被人家追上了,你就投降,千万不要和人家硬干,明白吗?”

“王爷放心,末将明白。”那个老刘点点头说。

尚可喜又将那人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说:“兄弟,保重!”便转过身,上了一条小船。

尚可喜很快就靠近,并且登上了一条相对较小,也更快一些的哨船。刚上船,他就看到那边以他的名义发出了各自突围的命令,于是剩下的三十多条船一哄而散,向着四面八方逃逸。

“这些野蛮人反应的还挺快的呀。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全歼这些敌人了。”杰克船长看着敌船四散,很是遗憾的对自己的大副说。

“司令官,虽然无法做到全歼,但是我们今天一口气干掉他们这么多船,而且在追击中,我相信我们还能干掉一些。”大副说,“这已经是一场大胜利了。我估计,这一战之后,那些野蛮人的海军恐怕都不敢再出海了。”

“是呀。”杰克船长点点头说,“汤米,老实说,和这些野蛮人在海上交战真是没意思,就像欺负儿童一样。对了,到现在,我们船上应该还没有伤亡吧?”

“司令官阁下,很遗憾,我们有一位士兵受伤了。他不小心滑到了,然后手很不巧的摸到了滚烫的炮管,结果被烫伤了。”大副回答道。

“这个倒霉的蠢东西。一会儿我还要在他的背上给他在增加一点伤痕!”杰克船长说,“好了,下令船队解散,各自追击目标,优先追击大船。”

第一百一十九章,陷阱(6)

“陛下啊,荷兰人船坚炮利,海上乱战,万万不可呀!”尚可喜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济尔哈朗痛骂道,“还不和皇上老老实实的说说那天的那一战是怎么回事!”

大败之后,尚可喜因为船快,加上他的那条船又不太起眼,所以顺利的跑了回去。此后两天其他的一些船陆陆续续的也回来了一些,尚可喜把这些船数了一数,发现足足少了二十条船,而且很多还是大船。这让他心痛得不得了。

然而这事情还没完,那些荷兰人居然接着就把舰队开到金州港外面对着金州港就是一顿乱炮,好在乌真哈超的炮兵用那两门24磅炮开了几炮,虽然没打中目标,却也逼退了荷兰人的船队。

尚可喜赶紧上表,向还在沈阳的黄台吉告罪。黄台吉知道后大惊,因为满清这些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便立刻命令尚可喜和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进京。

尚可喜此时虽然挨了济尔哈朗的骂,却知道济尔哈朗其实是在帮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说明白这一战的失礼实在不是因为自己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不不不,也不是敌人太狡猾,应该是敌人有高达……高达十丈的巨舰。这实在是非战之罪。

“还说个屁!打了这样的败仗,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砍下脑袋来,挂出去示众就是了!”多铎痛骂道,在这一战里,他有一个颇为受宠的奴才作为监军战死了。所以他对这个没用的尼堪很是痛恨。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老十五,就算要砍了这个奴才,也要先听听这一仗是怎么败的吧?”济尔哈朗说,无论怎么说,天助军也是他的镶蓝旗的人马,他怎么着也要护着点。

“老十五,济尔哈朗说得对。”黄台吉开口道,接着他转头对尚可喜喝道:“还不老老实实的说说你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尚可喜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把他是如何和荷兰人打得着一仗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最后又伏在地上痛哭道:“万岁,奴才折了我大清的军威,罪该万死!只是这荷兰人的船又结实又快,炮又猛。奴才这一战回来后,想来想去,除非能另造新船,否则,奴才实在是想不出能获胜的办法呀!”

多铎听了,顿时跳了起来,呵骂道:“你敢惑乱军心,老子砍了你!”

“老十五!”黄台吉喝道,“这事情老实说,尚可喜的指挥问题不算大。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济尔哈朗,这奴才是你的镶蓝旗的人,你自己带他下去,赏他一顿鞭子,让他涨涨记性吧。”

尚可喜听了,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了,赶紧磕头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和不滚下去!”济尔哈朗喝道。

喝退了尚可喜,济尔哈朗道:“皇上,我听说荷兰人和明国的水师打过一仗,还吃了些亏,也不知道明国水师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另外,自从尚可喜这个奴才输了这一阵之后,海上缉私的事情就完全没法进行了,如今也只能在陆地上拦截那些走私福.寿.膏的王八蛋。这样一来,查这件事情的难度就大了不少了。”

黄台吉听了便道:“济尔哈朗,我知道你提起这事情,那你的心里一定已经有了打算是不是?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皇上,这明国水师和荷兰人的一战,我们要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到,只是一来一去的,很要些时间。不过我听说那个叫做尤瑞的泰西商人和荷兰人还有明国那边都有买卖,这事情他倒是知道一些。如今这人本来还在金州收购返程的货物,也等着我们买大炮的消息。我想,皇上这里可能有事情问他,便将他一起带来了。如今他正等在外面呢。”

“那就宣他进来吧。”黄台吉说。

尤瑞进了大殿,向黄台吉磕了头。黄台吉赶忙请他平身,又向他问起荷兰人的事情。

“陛下,这荷兰东印度公司,其实和小人一样,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只是人家这买卖做得比小人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而已。这东印度公司,一向是只要能赚到钱,就全然不要脸面。做起买卖来,一向是能坑就坑,能骗就骗,若是能抢,当起强盗来也毫不犹豫。最近我大清的福.寿.膏膏价格暴涨,荷兰人觉得有利可图,就朝着我大清搞走私。尚将军带人出去打走私,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看来,这就是在断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朕听说明朝水师也和荷兰东印度公司打过一仗,而且还占了上风,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打的。先生可知道这事情?”黄台吉又问道。

“要说这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尤瑞回答说,“前几年,荷兰人动用十条战舰和明国水师大战了一场。结果损失了差不多一半的战舰,灰溜溜的退走了。至于明朝水师怎么打的,我听人说,是趁着荷兰人进港湾躲风的时候,用几百条船把他们堵在港湾里,然后一口气放出两三百条火船,才得以获胜的。不过这一战,明国的水师也被打沉了好几十条船,只不过明国水师家大业大,亏得起。而东印度公司是要赚钱的,看着赚不到钱,反而要赔钱,自然就认栽了。”

“这些荷兰人还真不要脸皮。”多尔衮骂道。

“王爷说的是。”尤瑞道,“这东印度公司毕竟不是一国,而只是一个大商会。这商会嘛,唯一的脸面就是能不能赚到钱,只要能赚到钱就是有脸,赚不到钱就是没脸。”

“如此说来,只要我们和这个东印度公司做买卖,让他赚得比走私多,他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了?”黄台吉微笑着问道。

“八哥……”多铎又忍不住了,多尔衮在后面悄悄地拉了他一把,多铎才闭上了嘴。

黄台吉看了多铎一眼,然后又对尤瑞道:“先生觉得如何?”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东印度公司可能有更多的想法。我听说,他们如今正在和明国讲和,明国有可能同意和他们通商,只是就一些小问题还有点争执。皇上,我说句老实话,明国比起大清,是一个大得多的主顾。而明国和贵国有仇。我觉得,至少在这个时候,东印度公司多半没有和贵国做买卖而得罪明国的道理。”

黄台吉点了点头道:“如此有劳先生了,还请先生下去休息一下。”

尤瑞下去了,黄台吉又对济尔哈朗说:“这商人说的东西,想来你以前也知道了,你是怎么想的?”

济尔哈朗回答道:“皇上,我想这个尤瑞也是个生意人,他肯定希望独占我们的买卖,所以他说的不能全信,不过也不能全不信。我们可以派人去和荷兰人交涉一下,荷兰人那边也有会汉话的。另外,如果谈不拢,我也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说来听听。”黄台吉道。

“皇上,如今我们断断是没办法在海上抓走私了,这倒不是因为我们怕了荷兰人,只是我们不能因小失大。所以我们如今便只能在陆上打主意了。所以我想,我们干脆把沿海的人全部迁到内陆,沿海三十里不准人进入。这样我们只要看着金州港,要防止走私倒是容易多了,反正沿海也只有几个渔村,也没多少人。”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黄台吉叹了口气说。,“这事情先就这么定了。我们还要派个人去和和那些荷兰人谈谈,毕竟我们如今的大敌是明国,不能再和这些家伙闹起来。”

“皇上英明。”济尔哈朗说。

“你们觉得我们派谁去比较好呢?”黄台吉问道。

“自然是派个汉臣去。”多尔衮道,“只听说荷兰人有会汉话的,没听说有会我们满洲话的。”

……

又过了几日,尤瑞的船装满了货物和银子,离开了金州港。尤瑞的副手格林则留在了金州港,满清已经决定要自己准备船只去运输火炮了,所以需要一个能带着船远航的向导。

在他的船后面,还跟着一条中式帆船,这是满清派出的使者的船只,尤瑞将带着他们去一趟济州岛,好跟那些荷兰人讲和。

这次去和“荷兰人”讲和的满清代表是一个叫做高鸿中的汉官,或许叫做汉奸更为准确。如今他正在尤瑞的船上,了解一些有关荷兰人的事情。

“其实要我说,你们根本不需要和荷兰人有什么来往,反正他们如今除了走私福.寿.膏之类东西,不会和你们做什么生意的,更不会买你们武器的。他们人少,除了在海上厉害一点,上不了岸的。你们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的。真不明白你们还要去和他们谈什么。”尤瑞不以为然的对高鸿中说。

对此高鸿中只是笑笑,他倒是觉得,荷兰人也许暂时真的不敢和他们进行武器方面的贸易,但是从荷兰人愿意通过走私的方式贩卖福.寿.膏来看,只要利润够高,荷兰人并不排斥民用物资的贸易。而这种贸易,对于满清来说,同样是有用的。另外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和“荷兰人”达成停火,那拟议中的去买大炮的大清船只还出得了门吗?

第一百二十章,陷阱(7)

和“荷兰人”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大的进展,“荷兰人”蛮横的表示:在大海上,自由航行,自由贸易是压倒一切的天赋准则,大清的任何的在海上拦截干扰贸易的行为,都是对这一神圣准则的践踏,都必将遭到包括大清人民在内的全世界一切热爱自由的人类的反对。所以“东印度公司”将继续维护人类在海上进行自由贸易的权力。

不过“荷兰人”好歹还是承认了一点,那就是如果我大清的船只没有进行干扰自由贸易的行动,也同样拥有在海上自由航行的权力。这至少算是保证了我大清出去运大炮的商船不会遇到麻烦了。

当然“荷兰人”的这个善意也不是无条件的。荷兰人要求大清出面,要求朝鲜同意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开放市场,允许“荷兰人”在釜山建立商馆,进行贸易。作为回报“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意停止向除了大清官方之外的任何大清人出售福.寿.膏,也就是说,让满清头疼的走私问题就可以暂时性的解决了。

当然,让荷兰人建立商馆,而且依照荷兰人的说法,还要有什么“领事裁判权”什么的,估计朝鲜人肯定是很不满意的。不过朝鲜人不舒服,总比荷兰人不舒服强。再说了,荷兰人也只是要求大清向朝鲜施压。如果朝鲜不识相,剩下的出兵的事情也不用我大清,“荷兰人”自己上就行了。

高鸿中觉得这样的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于是双方在口头上达成了一致。

……

“少将军,有济州岛那边送来的情报。”一个少年将一份文件交给郑森。

郑森接过文件,看了看上面的蜡封,然后点了点头。那个少年就走了出去。

郑森打开文件看了起来。

“满清居然真的派了条船出来了?很好,很好……”

……

大半个月后,一条朝鲜样式的商船渐渐靠近了马尼拉附近的某处岛屿。在这里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私港。

“为什么不直接去马尼拉交易,而要在这里?”作为满清方面的代表之一的高鸿中向负责领航的吉姆尼问道。

“为了安全。福建郑家和西班牙人有很多生意,在马尼拉广有眼线,如果是小生意还好,这样大的生意,又是新来的客商,这样的事情在生意圈里会传得非常快,不可能瞒住郑家的人。所以,我们这条船不能直接到马尼拉。当然,如果你不怕在归程中遭到郑家的拦截,倒是可以直接到马尼拉去。”

“我不信,”一个和尚模样的人说,“我听说马尼拉是一个大的贸易口岸,人来人往的,我就不信他们什么人都能注意到。”

吉姆尼瞟了那个和尚一眼说:“高大人不太显眼,但是你这样的,就算剃了光头,冒充和尚,也还是显眼。”

“大不了老子到了地方不上岸!”那个和尚说。

“远航到了港口,居然还有人不上岸,那就更可疑。当然,你如果一定要去,我也不反对。反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吉姆尼说。

这样一说之后,那个和尚反倒是不说什么了。

这个和尚叫做(和谐)爱新,是镶蓝旗的一个白甲兵。为了不起眼,干脆把后面的金钱鼠尾也剃了来冒充和尚。只是这个强盗便是剃了光头,也全然不像个出家人的样子。

爱新也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而且这是第一次交易,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船轻轻地靠近了港口,这时候从港口里出来了一条小船,这条小船靠了过来,吉姆尼让人丢下绳梯,两个人便顺着绳梯爬了上来。其中的一个人高鸿中认得,就是尤瑞,另一个矮矮黑黑的,像是个当地的土人。

“啊,高先生,终于又见到你们了。不得不说,你们的船可要慢不少呀。”尤瑞一上船就先给了高鸿中一个熊抱。

“尤……尤瑞先生,您……”很显然高鸿中很不习惯尤瑞的热情,更何况,作为一个欧洲人,尤瑞有着这个时代的欧洲人的某个普遍的坏习惯——不喜欢洗澡。所以尤瑞身上的气味可是非常的感人的,以至于高鸿中热泪盈眶,还连打了几个喷嚏。

“优瑞先生……”高鸿中好不容易从尤瑞的拥抱里挣脱了出来,“优瑞先生,您的大炮准备好了吗?”

“当然,只要我看到那些可爱的银子,大炮就是你们的了。”尤瑞拍了拍手说,“让我们先进港口吧。”

于是在那个土人的引导下,船就进了港。此后的交割都非常顺利,尤瑞的到了银子,而我大清则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三门火炮。考虑到这是第一次交易,满清订购的数量并不算多。

在完成交割之后,尤瑞笑眯眯的将银子装上了船,就乘船离开了。

“南洋的海域不是很太平,这你们也知道,因为我和你们说过很多遍了。”临走的时候尤瑞说,“所以,别在这里长呆,尤其是这样的私港,很多海盗都回到这里上岸的。”

“那你还让我们到这里来?”爱新怒道。

“没办法,郑家比海盗危险多了。海上的买卖就是刀头舔血的,要不然光是送去我就敢要你们那么高的运费?我还给你们买好了回程需要的补给,就在大炮旁边,算是我送给你们的。把这些装上船就快走吧。”尤瑞笑笑说。

尤瑞刚走,高鸿中就让船只连夜出了港。

第二天清晨,高鸿中还没太清醒,就有人叫醒了他:“高先生,高先生,那边发现了一条船!”

尤瑞给高鸿中他们讲过海上的事情,茫茫的大海上其实一条船是很少有机会遇到另一条船的。如果遇上了,大家都没什么坏心眼的话,一般也就各自跑路了,如果一条船紧紧地跟着你,甚至不停的向你靠拢,那多半是不怀好意。

所以高鸿中立刻跳了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冲上了甲板。

那边的确又一条船,船上还冒着浓烟,好像是着了火一样。不过那条船并没有向他们这边靠拢。

“高先生,我看那条船好像出了问题,我们要不要趁机过去抢他一把?”一直听吉姆尼讲海盗故事的爱新突然来了兴趣。

“这怕是不行,毕竟皇上的大事要紧。”高鸿中说。

于是两条船渐渐地越来越远了。

当然如果当时高鸿中的这条船靠过去了的话,他们就会发现,那条船根本就没有着火,那只是一条郑家的捕鲸船而已。

随着鲸油的需求越来越高,台湾附近海域的产出已经明显不够了。于是最近郑家已经开始将一些捕鲸船投入到远洋了。这样的捕鲸船已经不可能把鲸肉带回去了,就是割下来的鲸脂也很难在它腐烂变质之前带回港口,于是郑家人给这些捕鲸船装上了一套大炉子,当他们抓到鲸鱼之后,就直接用这个炉子来提炼鲸油。这样一来一条船就可以在海上跑上几个月,猎杀数十头鲸鱼再回去了。

在这之后,这条船又在海上平平安安的跑了两天,然后……

“发现船只!”高鸿中又被叫到了甲板上。

“那是?”高鸿中望着远处的帆影问道。

“是郑家的海巡船。”吉姆尼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表情严肃的说,“快把我们的那张旗帜挂起来,就是我们用了两千两银子买回来的那面。”

这是一面郑家的旗帜,它是船只已经向郑家交了税的证明,在这一带的海面上,它就是通行证一般的存在。于是水手们手忙脚乱的将旗帜挂了起来。

“将主帆降下来。下锚,让他们靠过来。”吉姆尼说,“我们这条船是跑不过人家的。一跑人家越发的要起疑心了。一会儿他们的人肯定要上船来查看,高先生你就拿出准备好的银子,请这几条船上的兄弟喝个酒,要不然就麻烦了。嗯,我要下船舱去了,让他们看到我,也许会有麻烦。”

一共有三条郑家的船靠了过来,其中的一条船靠近过来,一直靠近到距离满清的船只有几步远。那边的船上将跳板搭了过来。七八个明军登上了船。带头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把总模样的军官,身后跟着的就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而在那边船上还有更多的明军,他们的手里也都拿着火枪之类的武器。

“你们是哪里的船,卖什么货物的?”为首的那个明军问道。

“将军,我们是到朝鲜做买卖的,贩卖的是些粮食什么的不值钱的东西。”高鸿中陪着销量道。

“我们要查查。”那个军官说。这时候吉姆尼已经慢慢地靠近到了船舷边。

“大人船舱里气味难闻。”高鸿中走过来,将一些银票塞进那个军官手里。

那军官看了看银票,道:“你这人却还懂事。这和尚是什么人?”

高鸿中心中一紧,赶忙道:“这位师傅法号叫济慈,乃是修闭口禅的。在我们船上做医生的。”

“做医生的?正好!我们船上有兄弟病了,就请这位大师和我们走一趟吧?”那个军官说。

这个情况完全出乎了高鸿中的预料,一时间高鸿中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呵呵,一个和尚!一个和尚的虎口能有那么厚的老茧?我看你们都是海盗!跟老子回去查查,老子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那个军官突然变了脸色,掏出了一把短铳。

第一百二十一章,陷阱(8)

看到那个军官摸出手铳的动作,爱新习惯性的就伸手去摸腰刀,虽然扮做了和尚。但是爱新的腰间还是挂着一把戒刀,同时还向前侧面迈出一大步,这一来是闪避可能的射击,另一方面也是拉进和对手的距离。

“砰!”那个军官手里的手铳响了,不过爱新顺着向前侧迈出的一步,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枪。同时刷的一下拔出了戒刀,顺势朝着那个军官的腿就扫了过去。那个军官大喝一声,向后一跳,便跳出了了好几步远,同时将手里的手铳当成一个骨朵就向着爱新就砸了过去。

爱新一滚,躲过了这一下,同时用满语大喊:“抄家伙,和他们拼了!”同时一跃而起,挥着戒刀向着那个军官扑了过去,想要先拿下一个人质再说。虽然他也知道,即使拿到了人质,怕也不会有什么用。不过到那个时候,只能想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了。

但这时候,旁边的那些半大孩子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些半大孩子的手里本身也都握着短矛,便纷纷朝着爱新刺了过来。

若是一对一,爱新对付这种半大孩子真是轻而易举,但是此时,这几个半大孩子的配合倒是相当的好,每次都有好几只短矛从不同位置刺来,爱新虽然靠着手里的戒刀格挡,以及不断后退倒是能挡得住,但要反击,一时间却也做不到。

不过这时候船上其他的人也开始反应过来了。这船上的水手大多都是朝鲜人,这些人当然不会有什么为我大清效死的觉悟。反应过来后自然是乱成一团的到处躲。当然人群中还有些人是八旗兵,只是他们手里的家伙都藏在隐秘的地方,要拿出来却还需要时间。

这时候突然出来了一阵哨声,那几个正在向爱新进攻的半大孩子突然都一下子扑倒在甲板上。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明军战船上响起了一排枪声。

这一次爱新可就没刚才幸运了,几枚8钱重的枪子直接命中了他。铅制的子弹射入他的身体,然后碎裂开来,将巨大的能量传送到他的体内。破碎的子弹在他体内翻滚,然后破体而出,在他的后背上炸开了一个脸盆大的血口子。

虽然作为一个白甲兵,爱新也算得上是体壮如牛。但就是真的牛马,也经不起这样的一击。爱新甚至连像某些电影中那样惨叫一声都没能做到,就倒在了地上死掉了。

火枪的子弹横扫了这条朝鲜商船的上甲板,很多刚刚拿出武器准备冲上来的八旗兵也都被打翻在地。

这一排枪刚打完,那几个半大孩子就像狸猫一样窜了起来,他们也不再向前,而是直接掉头冲向了搭在两台船之间的跳板,他们前脚刚上跳板,耳边就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这是两门放在战船上的英国十二磅炮在发射葡萄弹。

一个一个的小铁珠被从炮口中喷了出来,又将对面的甲板洗了一遍。如今那条朝鲜船的甲板上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立着的人了。

“整队,过去搜索!”郑家的那些半大孩子水兵再次踏上了那条朝鲜船。水兵们每五个人组成一个小组,两个人各自拿着一面大盾牌走在前面,三个拿着上了刺刀的火枪的士兵跟在后面。

甲板上一片狼藉,被打死打伤的朝鲜人,汉人,满洲人到处都是,有些人在刚才没有被打中最要命的地方,所以一时间还没有死,正在自己的血泊里挣扎,一边用各种语言高声的叫喊着。

“保持队形,提高警惕!”宋染低声的重复了一遍出发时的命令。他是一个五人小队的队长,是护厂队的成员,这次他们和其他一些快要毕业了的学员一起,到这海上来完成最后的毕业典礼。

“救命呀!救救我!我还有救!”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拿着盾牌的韩雷就想要往那边去。但是一只手拉住了他。

“按照演练时候的速度,保持队形!”宋染说。小队一句不紧不慢的向着前方搜索前进,绕过一段堆在甲板上的船帆,宋染看到了那个再用汉语呼救的人。小队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那人手里空空的没有武器,一只脚被12磅炮射出的葡萄弹打掉了,血流了一地。

“救救我,救命!”看到他们,那人的眼睛亮了,喊声也大了起来。

“你是汉人?”这时候宋染已经走到了这人的身边,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家伙,手里的带刺刀的火枪垂了下来。

“是,是,我是汉人呀,救救我!”高鸿中喊道,刚才变故开始后,他转身就跑想要跑回船舱里去,只是没来得及跑下去,就被葡萄弹击中了。

“船舱下面还有多少人?”宋染问道。

“还……还……有一些朝鲜人,两个鞑子。”高鸿中忍着痛说。

“很好,下辈子投胎做猪做狗赎罪去吧。”宋染冷冷的说,同时手里的刺刀猛地向下一扎,铁制的三.棱.刺.刀就从高鸿中的肋骨缝中穿了过去,刺进了他的心脏里。刚才高鸿中在说话的时候,宋染一直在盯着他的胸口,估摸着心脏的位置。教官说过,对着这里一下,立刻就能让敌人完蛋。

一脚踩在高鸿中的胸口上,宋染小心翼翼的吧刺刀拔了出来。刺刀只是铁制的,虽然做成了三棱状,但是坚固程度还是算不上好。如果不小心,折断的可能性一样不小。

抽出了带血的刺刀,宋染环顾了一下自己的队员,低声道:“我再重复一下这次行动的命令,凡是汉人,满洲人,一个不留!”

其他的队员也都点点头道:“狗汉奸!杀得好!”

“张涛,如果发现下一个,由你来执行。”宋染望着另一个护厂队员说道。

“坚决完成使命!”张涛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火枪,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他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继续搜索前进!”

……

巴彦跌跌撞撞的向着火药仓摸了过去,对于遭到拦截,他们不是没有预案。如果真的被发现了,无法摆脱了,依照他们的预案,巴彦将点燃在底舱的一大桶火药,以避免船只被明军俘获。

虽然底舱很黑,但是巴彦还是勉强看到了那个火药桶,他走过去,掀开了桶盖,然后从腰间摸出了火镰。巴彦闭上了眼睛,将火镰和火石狠狠地一敲。“啪!”然而,也只有这“啪”的一声,火药并没有爆炸。

巴彦睁开了眼睛,满头是汗。他用抖抖的手又一次将火镰和火石狠狠地一敲,一个豆大的火星冒了出来,巴彦看到这火星落在了火药堆里,然后……就熄灭了。

“这是……”巴彦还没有想明白,突然有一只手臂从后面伸了出来,捂住了他的嘴,同时他的腰间一阵剧痛,痛的他浑身的肌肉都搐缩了起来,完全无法动弹。他想要大喊,但是嘴里却只能发出轻微的咯咯咯咯的声音。一把刀从他的背后准确的刺入了他的肾脏。

巴彦抽搐了几下,断了气。

吉姆尼从巴颜身上抽出了匕首,在他的身上擦了擦。木桶中的火药在此之前已经被他悄悄地用水浸透了,自然不是火镰打出的那点火星能够点燃的。

……

整条船都被郑家的水兵控制住了。船上的船员活下来的不多。高鸿中和其他的汉奸都被干掉了,八旗兵也不例外,就是朝鲜船员,那些伤势比较重的,也都被给了个痛快。活下来的只要四五个朝鲜船员。当然,还有一个也被捆起来了的泰西人。

郑家的水兵对于朝鲜样式的船只也很熟悉,所以很快一批水手就控制了这条船,然后在几条战船的护送下,向着台湾方向驶去。

……

这天中午时分,福建巡抚萧奕辅刚吃完了午饭,正在和几个清客闲谈,突然有人来报告,说是福建总兵郑芝龙求见,说是有重大军情禀告。

萧奕辅是在前任巡抚沈犹龙丁忧后担任这一职务的。当他任职的时候,郑芝龙已经是福建最大的地头蛇了。萧奕辅对这个海寇将军的看法不算太好,但是两人的关系却也不坏。如今听说郑芝龙又紧急军情上报,萧奕辅让人领着郑芝龙去客厅略等一下,自己则赶忙换上一套官服。然后到客厅里来见郑芝龙。

“末将叩见巡抚大人。”一见到萧奕辅,郑芝龙赶忙站起来行礼。

“郑总兵不必多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奕辅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萧巡抚,日前我部的巡船在海上拦截了一条形迹可疑的朝鲜船只,我军的将士在那条船上居然发现了建胬!一番大战之后,我们夺去了这条船,那些建胬也都被我破军斩杀。然后我军在这条船的底舱里,发现了三门用于攻城的巨炮。据活着的朝鲜船工说,这条船是建胬转门派出来向泰西人购买大炮的。”

“啊!竟有此事!”萧奕辅吓了一大跳,“还好被飞黄将军发现了。本官也要恭喜将军再立奇功。”

“萧巡抚。这立功什么的也是大人运筹得当。”郑芝龙说,“我们清点了一下,船上一共有八个真鞑子,都在夺船的时候被我军斩杀。还有一个叫做高鸿中的汉人,据说是黄台吉的汉臣。另外,缴获的那三门火炮,下官试用了一下,发现这炮威力巨大,怕是能压倒如今我们的任何一种大炮。据那些朝鲜船工说,他们已经跑了好几趟了,我担心,建胬手中有了这样的东西,非是国家之福。便想要与大人一起上书陛下,也让九边能有所准备。”

第一百二十二章,“荷兰人”的新订单(1)(二合一)

“此事确实可虑。”萧奕辅道,“这次将军真是立下了大功了。那些大炮本官可以看看不?还有那些朝鲜人,可以交给本官审问一下不?”

“下官知道巡抚大人可能要看看那炮,所以带了一门过来,如今已然送到城外的校场上去了,巡抚大人若是要试炮,还需移步道城外的校场。至于那些朝鲜人……”郑芝龙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萧巡抚,下官麾下的儿郎们在拦截那条船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的,如今剩下的几个朝鲜人都受了些伤,怕是暂时还不太好移动,所以暂时还在安平。下官如今请了医生,医生说,伤势虽重,但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再有个一两个月就能坐船了。不过下官已经把这些朝鲜人的供词带过来了。大人可要看看?”

“飞黄将军做事情果然缜密。”萧奕辅又称道了一句,“这供词将军先放一份在我这里,如今,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大炮吧。”

……

泉州城外,校场。

一门威武的青铜火炮正摆在校场上,新任巡抚萧奕辅和郑芝龙正围在它旁边。

“巡抚大人您看,这门炮的做工精良,绝不是我们工部造出来的那些废品能比的。大人请看这炮的内壁,居然都细细的打磨过,真是光洁如镜。不比我朝工部做出来的那些东西,到处都是气孔破洞什么的。”郑芝龙将手从炮管里抽了出来,对萧奕辅说。

萧奕辅也很有兴趣的凑过去,虽然没有像郑芝龙那样直接把手伸进炮管里去,但也眯起眼睛,向炮管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道:“却是是做得精细,不是我朝工部做的那些东西能比的。”

大明的工部管理混乱,做出来的兵器什么的,质量一向就不太牢靠。比如说做的鸟铳,若是用一半的装药,大概还能保证,炸膛什么的几率不至于太高。但若是按照设计指标,装上百分百的药量,若是还能不炸膛,那几乎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的运气了。

不过老实说,我大明工部就算把火枪做合格了,其实也没有并什么卵的用,因为送到各处仓库之后,保养得一塌糊涂。就算原本是合格的,在仓库里生几年锈之后,也一样成了一打就炸的破烂。

所以我大明用得最普遍的火器,居然是很滑稽的三眼火铳。因为这东西虽然威力一般,但因为管壁相对比较厚,不太容易炸膛,再加上还有一个长长的柄,就算炸了,距离人也远一些,不容易炸死人。

萧奕辅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大炮,不过小一些的炮他也见过一些。虽然炮小不少,但那做工,却差得很远。

“不知这炮威力如何?”萧奕辅站直了身子问道。

“我们试一炮就知道了。”郑芝龙道,“大人,这炮是专门用了攻城的,要试验威力最好是有一段城墙。只是急切之间,到哪去去找城墙?总不能拿它对着泉州的城墙开炮吧。大人请看那边,短时间内,下官也没办法在这里建起一堵城墙来,就只能让儿郎们在这里堆了一个土堆。这土堆没能夯实,不过厚度倒也不小,约莫也能看出它的威力。巡抚大人可要打一炮试试?”

萧奕辅也来了兴趣道:“老夫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炮开炮呢,正要见识一下。”

郑芝龙便下令装弹射击。

几个士兵上前来,倒入火药,然后压紧,又装入了一个铁球。

“这个铁球有多重?”萧奕辅问道。

“有快二十斤了。”郑芝龙回答说。

萧奕辅点点头。这时候那边的装填已经完成了,操炮的军官向郑芝龙这里举起旗帜示意。

“大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可要让他们开炮?”郑芝龙道。

“嗯,开炮吧!”萧奕辅道。

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军官朝着郑芝龙看了一眼,见郑芝龙微微的点了点头,便挥动起了一面红旗。

那门炮立刻喷出了一股浓烟,然后沉闷的炮声才传了过来,萧奕辅觉得整个的台子都跟着这炮声晃悠了一下。

“大人请看。”郑芝龙将一个望远镜递给萧奕辅。萧奕辅举起望远镜,看到远处的土堆已经垮塌下来的一大截。萧奕辅知道这些土不是真正的城墙里的那种结实的夯土,但是仅仅一炮,就能有这样的效果,还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如果这样大的土堆也只能顶住一炮,那么一般的城墙,又能顶得住几下子呢?

“好家伙!”萧奕辅吃了一惊。

“大人,您看,这炮在这样远的距离上,都有这样的准头,这样的威力。若是建胬手里已经有了好多门这样的大炮,我大明的那一座城墙还能挡得住他们?”郑芝龙皱着眉毛说。

其实在两人看来,北方的满清的威胁对于他们而言,其实还很远。不过从他们的利益来看,他们都有把事情说得更严重的必要。

对于郑芝龙而言,事态越严重,他的功劳也越大。当然,作为一个武将,他如今已经升了总兵,从官阶上来说,也已经到了头了。但是前面还有封爵呢。在明朝中期之后,武将的地位明显比文臣低,但是武将要获得封爵却要比文臣更容易。再说了,朝廷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能采取的措施其实也不多,可以预见的只有两条:第一,同样向泰西人求.购这样的威力巨大的火炮,用以平衡来自建胬那边的压力。第二强化海路的巡查,以阻断建胬继续外购火炮。而无论哪个举动,都绕不开郑家,都将大大增加郑家的分量。

对于萧奕辅来说,如今福建相当太平,他本来也没想到能捞到什么边功。但如今,这功劳却突然的从天上掉下来了。将这件事情说得越严重,自己的这份功劳自然也越大。所以此前他虽然对郑芝龙这个地头蛇不太喜欢,但既然如今人家把一份大功劳都放在自己面前了,那自己自然也要改变一下态度了。

“飞黄将军说的是。本官也深以为然。不如本官和将军联名上一份奏章,将此事禀明天子如何?”萧奕辅道,“另外,这几门炮,还有那些朝鲜人,说不得朝廷就要看看,要细细的查问一番。尤其是这些朝鲜人,一定要照看好。”

郑芝龙双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两人一起下了高台,又乘上马车到几百步外的土堆那边去看了看,然后一路回了巡抚衙门。

“飞黄将军今晚就在老夫这里吃顿便饭吧。”萧奕辅道。

郑芝龙听了,赶忙受宠若惊的道:“小将怎敢搅扰巡抚大人?”

“无妨,无妨,我也正有些事情要问问你,要不然,这奏折如何写得明白呢?”

……

福建发出的八百里加急的奏章要在原来,用不了数日就能到达京师,只是崇祯以来,驿路崩坏,就连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大大的下降了。所以这份奏折花了近一个月才送到京城,摆在了崇祯皇帝的案头。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是相当的寒冷了,皇宫中的房子有都普遍宽大,加上巨大的宫殿里,却只在崇祯皇帝的书案上点着两支蜡烛,这就越发的显得空旷而黑暗。

为了应付军费越来越多,税收越来越少的局面,崇祯皇帝大幅度的削减了皇宫中的开支,很多年前,皇宫中一到夜间,就到处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尤其是皇帝所在的宫殿更是亮如白昼的情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如今甚至到了,只有皇帝这里才有两支蜡烛点着的地步。就连周皇后那里,也只有皇帝去了,才会点起蜡烛来,平日里,到了晚上,周皇后自己纺纱织布的时候,也不过点上一盏昏黄的菜油灯而已。

是的,大明帝国的第一号贵妇人,大明天子的皇后,已经要自己动手纺纱织布了。张岱在《石匮书后集》中,这样描述周皇后:在后宫常常身穿布衣,吃素食,与皇帝一起提倡节俭,一切女红纺织之类事务,都亲自动手。张岱的这些话,并非毫无根据的阿谀奉承之词,这从周氏在后宫设置二十四具纺车,教宫女纺纱一事,可以得到印证。《崇祯宫词》称赞她“有恭俭之德”,亲自操持家务,身穿旧衣服,把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员分百二领璇宫,撙节咸资内教功。三洒亲蚕重浣服,拟将恭俭赞王风。所谓亲自操持家务,还包括亲自烧饭。而除了佳节大典之时,周皇后和崇祯皇帝在宫中从不穿丝绸什么的,而他们所穿的布衣,从纺纱织布到裁剪成衣很多都是周皇后亲手完成的。

前一段时间,市面上有了一种很便宜,但是点起来却很耐烧,而且很亮的灯油。周皇后听说了,让人买了一些进来,点起来一试,竟然丝毫不亚于蜡烛,皇帝因此一度打算将宫中的蜡烛,包括自己批阅奏折所用的蜡烛,全部换成这种油灯。也好尽可能地节约一点资金,来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只是刚起了这个打算,这种灯油却断了货。

老实说,崇祯皇帝真是个苦孩子。自从他登上这个至高的位置之后,他怕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天灾不断,内外交困。皇帝用尽了一切的手段,但是天下还是毫无起色。以前他觉得是宦官专权,祸乱天下,于是他处置了魏忠贤以及他的阉党,让朝堂上到处都是东林君子。然而,这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天下的局面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于是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又换上了不是东林党的温体仁,然而无论是谁,面对着眼前的困局都毫无办法。如今的大明,就像是一个被锈蚀得满是窟窿的铁皮水桶,无论你投入多少的金钱和精力进去,一转眼,都会从那些窟窿中漏个精光。

比如说辽东的军饷。整个大明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它拖累。朝廷每年要在这里花掉数百万两的白银,如果还是在洪武年间,或者是在永乐年间,这么多的银子砸下去,就是建胬的力量再扩大几倍,也早就被毫无悬念的砸平了。而现在为什么这么多的银子砸下去了,却连一个泡泡都没有冒出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崇祯皇帝想尽一切办法,克扣自己,也克扣天下百姓,克扣出来的那些钱根本就没有花在该用的地方。每年数百外的辽饷,从户部拨出之后,并不是立刻送往辽东,变成士兵们的武器铠甲,变成训练和作战的经费,而是有一大半会直接留在京师,被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瓜分一空。剩下的那一小半,送到了辽东之后,也不会真的被用在备战上,而是被装进了辽东将门的那些家伙的腰包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辽东的战乱,已经成了很多文武官员们发家致富的门路。设想一下,若是没了建胬,没了辽东的叛乱,那自然就不会再有一年几百万的辽饷,那这一大批人就会失去一个巨大的财源。可以说,如今在大明朝廷中,除了皇帝本人,到底有多少官员,有多少将领,是真心想要平定辽东的,还真未可知。就算有,当他独自一人,挡在这条巨大的利益链之前的时候,除了粉身碎骨,还可能有什么其他的结果?

大明末期,不是没有深谋远虑的谋臣,比如洪承畴,虽然在人品上,这人不值一提。但论及眼光和手腕,却绝对是一流。大明末期也不是没有忠勇的将领,卢象升、曹文昭都是不可多得的忠勇兼备的人才。假如他们出生在洪武皇帝的时代,追随的是洪武皇帝,成就未必就在开平中山之下。但是很遗憾,他们生在明末,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有着不坑自己人就会死的毛病的朝廷。

更为可怕的是,朝廷的这种不坑自己不舒服,不坑自己人就会死的毛病并不是至少不全是因为所谓的“朝廷中出了小人”,什么“奸臣当道,残害忠良”。朝廷中的那些人其实也不过是在做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事情而已。

据说后来李闯王包围了洛阳。洛阳城里最有钱的就是福王了。于是守军找到福王,表示,流寇大军压境,要守住城池,您老人家要拿些钱出来呀。结果福王不肯,最后也不过拿出了九牛一毛的千余两银子,然后城中守军哗变,李自成就攻克了洛阳,然后把福王宰了下了酒(有考证说,以福王肉下酒乃是虚构)。这个故事里,福王的举动是不是超级可笑?其实真不是,因为福王很清楚,无论拿出多少银子来劳军,只要从各级官员的手中流过去,最后就不会有哪怕一个子落到士兵们手里。而那些官员们难道不知道李自成进了城,他们也没好果子吗?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他们也都太了解自己的那些同僚了,他们知道,就算是自己不拿,人家也会拿的,而且拿的更多。反正士兵们还是一个子都拿不到,李自成该进城还是能进城的。到时候,手里多一点钱,还可以用钱走走门路,说不定活路还大一点。整个的朝廷,从中央到地方,都是这样的官员,他们大都做出了这样的最忠于自己的利益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对于整个大明朝廷来说,却是最坏的选择。在这个体系内,任何一个不损公肥私的,任何一个愿意舍己为国的人,都会因为捞的太少,拥有的资源太少,还试图挡着大家发财,最后的结果都只能是被“自己人”碾个粉碎!

整个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就像一条破船,随时可能在风浪中倾覆。但是这船上的人都在干啥呢?都在做着最符合他们个人利益的事情——把船上的板子卸下来据为己有,这样等船沉了,自己就有一块可以用来救命的木头了。而一心想要挽救这条船的崇祯皇帝的每一个整改措施,都给了那些人动这条船,从船上撬下更多的木板的机会。结果是崇祯越是努力,大明朝就越是药丸。

所以说,要错穿越者,要传到明末的同志们千万要睁大眼睛,穿成谁都好,千万别穿成了可怜的苦孩子崇祯。就力挽狂澜的难度而言,穿成崇祯,要比穿成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王自用,甚至是刘香这样的海寇都大得多。因为他们只需要对付一两个神对手,就算后来入关的满清,其实认真研究一下,也算不上太强。整体难度也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是穿越成崇祯就不同了,从你一入场,你就被一群别有用心的,满脑子都是死队友不死贫道的猪队友包围了。这些猪队友,不是一个两个,不是一群两群,而是整个朝堂,绝大部分都是。皇帝虽然位高权重,但是难道你还能把整个官僚系统都重新清洗一遍?你以为你是钢铁慈父斯大林?后人往往以崇祯五十相来指责崇祯急躁,刻薄,但说老实话,这五十相中又有哪个不是猪队友呢,他们又怎么能不做猪队友呢?可怜的苦孩子崇祯之后在上煤山的时候,留下了这样的话:“朕非亡国之君,而群臣皆亡国之臣。”“文臣个个该杀!”这话其实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稍微有脑子一点的穿越者,稍微有野心一点的穿越者,都不会傻乎乎的跳到朝廷里去辅佐这个千疮百孔的朝廷,那根本就是在白花力气做无用功而已。就算你能力暴强,又充满了牺牲精神,又能为这样的一个朝廷续上几秒呢?所以稍微正常一点的穿越者,真正的忠于华夏的穿越者,断没有将力气花在这样的地方的道理,他必然对这样的一个朝廷充满了“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和深深的恶意,充满了将这个内不能安民,外不能御寇的朝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然后开创一个更现代,更科学,更能给华夏民族带来利益和荣耀的新时代的豪情。从这一点上来说,穿越者们真正要弥补的,不是崇祯的遗憾,而是李自成在一片石的遗憾。明末的遗恨,华夏的遗恨不在煤山,而在山海关一片石!

如今已经是深夜了,苦孩子崇祯已经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奏折了,两根长长的蜡烛已经要点完了,太监王承恩赶忙上来帮崇祯换上新的蜡烛。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趁着换蜡烛的时间,崇祯皇帝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回禀万岁爷,已经是子时三刻了。皇后娘娘和袁贵妃刚才来看过陛下,见陛下正在忙就没让奴婢打扰皇上,娘娘还给陛下送来了一盏参汤,陛下喝了,补补身子也好。”王承恩赶忙说。

“啊,已经三更了呀。”崇祯说,“外面的瓦上怕是都下霜了吧。”

“回陛下的话,外面的瓦上早就下了霜了。”王承恩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皇上可要喝口参汤?”

“嗯,你去端过来吧。辛苦你了。”崇祯甩了甩胳膊对王承恩说。

“奴婢当不起陛下慰问,只是陛下也要保重龙体,这每天忙到三更的,莫说是几位娘娘,就是奴婢看了也是心疼的。”王承恩一边说,一边把放在一边的汤盆里保温的参汤端了过来。

崇祯皇帝接过来,一口喝完,然后叹了口气道:“朕又那里不想早点休息,只是……唉……”

“皇上最近又瘦了。”王承恩道。

这时候蜡烛也已经换好了,崇祯皇帝重新走回到御案旁,准备坐下来继续,突然他又叹了口气道:“唐玄宗时,用韩休为相,也曾瘦过。玄宗皇帝曰:‘吾貌虽瘦,然天下必肥。’今日却让朕到哪里去找一个韩休。”

“陛下如此操劳国事,天下也一定能大治的。”王承恩赶忙说。

崇祯听了,笑了笑道:“你呀,尽说好听的。”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然后低下头去,拿起了下一份奏章。

“咦,居然是一份捷报?怎么是福建的?”崇祯低声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荷兰人”的新订单(2)

捷报这东西是报告好消息的,但这好消息不一定真的是好消息。在当了多年皇帝之后,崇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比如说福建,一直都没什么大事。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没大事,就是最大的好事。但如今这里却又开始上捷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福建在打仗了呀。虽然捷报报告的是打仗打赢了的事情,但是在本国的原本和平的领土上打仗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非常坏的事情。

这就像是说我们南方的某只猴子,曾经打败过高卢鸡、甚至还打跑过白头鹰,获得了一个接一个的胜利。胜利当然是好事,但是你要问问他们,还愿不愿意再多来几次这样的胜利,估计人家一定会和你急眼的。

崇祯皇帝颇为忐忑的翻开了这份捷报,粗看了一下,先是松了口气,原来福建并没有出乱子,只是在海上抓到了建胬的商船……慢着,建胬的商船?建胬有商船了,还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了?这就立刻又是坏事了。这真是福兮祸之所伏了。

继续往下看,崇祯皇帝越发的惊惧起来了——萧奕辅和郑芝龙都上报说满清在从西洋人那里购买攻城用的大炮。好消息是这船和大炮都被福建总兵郑芝龙截获了。但是坏消息,也不少,比如说这奏折上说,他们审问了被俘的朝鲜人,那些朝鲜人说,虽然这条船是建胬第一次自己派船去买大炮,但是在此之前,已经有泰西商人把大炮卖给建胬了。

崇祯皇帝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疼了起来。他继续往下看,萧奕辅和郑芝龙都报告说那些朝鲜人并不知道建胬从泰西人那里买下了多少大炮,只知道,泰西人确实将大炮卖给了建胬。嗯,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对崇祯皇帝来说尤其如此。

建胬的军队杀到北京城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在北京的城墙高大坚固,建胬也不太会攻城,所以……但要是下一次,建胬带着一大堆的大炮过来,那北京就真的……

紧接着崇祯皇帝从这份捷报上又看到了更多的坏消息。那些该死的泰西人,嗯这次据说是什么法兰西人,出售给建胬的大炮非常厉害。按照萧奕辅和郑芝龙的说法,朝廷原先购买和自制的那些大炮和这些炮一比,就像是玩具一样。

虽然看到了这么多的坏消息,崇祯皇帝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庆幸一下。首先,附件没有发生大的变乱,这个省份依旧可以给朝廷提供赋税,虽然不多,但是至少比那些需要朝廷不断地往里面扔钱的地方强呀。

至于大炮的事情,虽然不是好消息,但是知道了坏消息不坏事已经发生了却一无所知可强多了。所以崇祯在看这份奏折的时候,虽然眉头紧锁,但是他还是要对自己这样说:“这个福建总兵郑芝龙倒也是个能老老实实做事情的人,可惜只会打海战。萧奕辅也不错,这次郑芝龙能发现并且破坏建胬的阴谋,萧奕辅也有策划之功。好好培养一些,将来也是个人才。”

于是这两人也就算是简在帝心了。

崇祯皇帝继续往下看,便看到了这两人提出的解决方案。

第一条方案自然是加强海上巡逻稽查的力度,截断建胬购买火炮的海上通道。只是大海这么大,谁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呢?所以,看到这一条,崇祯皇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过,他们能想到这么多,也算是不容易了。”而且更让崇祯皇帝高兴的是。在提出了要加大巡逻力度的前提下,郑芝龙居然没有提出说要加军饷。虽然以朝廷如今的财政状态,还真拿不出更多的军饷来给郑芝龙。

“真是个能体恤朝廷的困难的实在人呀!”崇祯皇帝虽然被人家说成刻薄,但是也觉得对于郑芝龙这样屡立奇功,而且不问朝廷要钱的将领,朝廷还是该给些鼓励的。钱当然是拿不出来的,但是一些惠而不费的东西倒是可以给一下。

至于第二条方案就不太让崇祯高兴了。因为郑芝龙还有萧奕辅都说,既然建胬已经有了这样的大炮,那朝廷也必须立刻装备这样的大炮才能和建胬抗衡,至少,一些最为关键的位置,必须有这样的火炮,比如山海关,比如宣大,比如北京都要有这样的大炮才能以策万全。

郑芝龙在奏折里面还细致的解释说:大炮的射程和炮位的高低也直接有关。同样的炮放在城头上,肯定能比放在平地上打得远。若是那些关键的位置的城头上都有几门这样的炮,那就能在敌人的炮兵可以有效地轰击城墙之前,先对敌人发起攻击。另外郑芝龙还表示说,他听一些泰西商人说,建胬购入的这种炮,其实还不是最大,最强的大炮。如果朝廷需要,他可以帮助朝廷联系到泰西商人,买到那些更大更好的大炮。如果能把这样的大炮架在北京的城头上,那无论建胬来了多少人,京师都能安如泰山。

崇祯也知道,这上面说的有道理,而且也是必须的急务,但是这样做又涉及到要花一大笔钱。而且这笔钱看起来还是非要花不可。如今的问题只是在哪里能找出这些钱来了。

崇祯用手捶了捶自己的额角,王承恩赶忙过来帮崇祯按摩太阳穴。

“你帮我看看,内阁的票拟说了些什么。”崇祯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变闭上了眼睛对王承恩说。

王承恩便拿起奏折,看了看,然后道:“张学士也没有别的意见,只是要陛下下旨,嘉奖萧奕辅和郑芝龙。又提议让陛下速发内帑,购买大炮。”这时候,温体仁因为在诬陷钱谦益一案中,被拿了东林的钱的曹化淳的暗算,表现出了结党营私的状况而被罢免了,内阁的首辅暂时变成了张至发。

“啪!”崇祯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将书案上的砚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王承恩吓得赶忙跪倒在地。

“内帑,内帑!”崇祯皇帝怒气冲冲的骂道,“他们以为朕的内库里面真的有个聚宝盆?能够凭空的变出银子来!朕养着这些臣子,他们遇事就只知道让朕拿内帑出来,内帑内帑,内库里面都能饿死老鼠了!朕如此勤勉,如此节俭,他们居然一点都不能替朕分忧。王承恩,你说朕还养着这些文臣干什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崇祯转过头来,见王承恩正跪倒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跪着干什么,这又不是你的事情,起来吧。”

王承恩听了,抖抖的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却又听到崇祯皇帝叹息说:“当年我大哥用魏忠贤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魏忠贤还在,这些文臣又怎么敢如此对朕?朕现在倒是真的需要一个魏忠贤了……王承恩,你能做魏忠贤吗?”

王承恩一听这话,膝盖一软,顿时有跪在了地上,道:“魏逆祸乱朝政,罪该万死,奴婢怎敢……”

崇祯皇帝盯着王承恩看了一会儿,又像是失望,又像是满意的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别跪着了。你呀,当不了魏忠贤的,曹大伴也当不了。你看他如今管着东厂,这东厂……唉……便是刺事的本事,比起以前……”

崇祯皇帝不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东厂之所以会这样,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当年他实在是年轻糊涂,在打击了魏忠贤之后,居然忘了东厂这根棍子对于君王来说是何等重要,居然将它和魏忠贤一起砸了个稀烂。如今东厂无力,这实在不能怪曹化淳。又过了一阵子,他才对王承恩说:“你知道这郑芝龙家里有些什么人吗?”

王承恩答不出来了,便伸出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批了一下道:“奴婢该死,这样的事情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崇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确实朕的不是,这种事情需要到有司去查才能知道,又有谁能记得满天下那么多官员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呢?嗯,你记得这事,明日帮朕去查查就是了。唉……钱呀……去哪里弄这么大的一笔钱呢?”

“万岁爷要不要先让萧奕辅和郑芝龙把缴获的三门大炮,还有那几个朝鲜人送进京师里来?尤其是那三门炮,更要快些送来。万岁也可以看看这炮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这三门炮就先摆在京师的城墙上,也算是能先保住一处了。”王承恩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真是难为你了。”崇祯皇帝说,“你比内阁的家伙有办法多了!”

“奴婢当不得万岁这样夸奖,奴婢只是偶尔想到而已。”王承恩赶忙道。

“偶尔想到?那也要真的花了心思,花了力气去想才行。内阁的那些人……算了不说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崇祯皇帝问道。

“万岁,已经是丑时一刻了。”去查了一下时间之后,王承恩回答说。

“这样晚了呀。”崇祯站了起来道,“好在这些奏章总算忙完了。朕要略微休息一下,到了上朝的时候,你们记得叫朕起来。唉……三门炮如何够用?山海关、宣大那里无论如何也要有几门才行呀。”虽然准备要休息了,可是崇祯还是忍不住的想起了钱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荷兰人”的新订单(3)

到了丑时崇祯皇帝才睡下,然而他脑袋里满是事情,加上头疼,偏偏又睡不着,只是躺在床上算是闭目养神罢了。一般来说,人劳累了之后很容易睡着,但是若是长期熬夜,反倒是可能导致神经衰弱或者慢性疲劳综合征,以至于出现严重的失眠。如今,失眠这一症状就出现在了崇祯皇帝身上。

崇祯皇帝就这样躺在床上眯了一阵子,就听到似乎有人声。睁开眼睛,看到王承恩正走过来,便想要坐起身来,只是身上酸软,一下子竟没能坐起来。忙用手撑了一下,这才坐了起来。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崇祯问道。

“皇上,已经是寅时五刻了。”王承恩回答说。

“啊,那是要起来准备早朝了。”

早朝这个规矩是洪武皇帝定下来的,洪武皇帝精力充沛,几乎每天都早朝。早朝的时间很早,一般来说卯时就要开始了。而参加早朝的人,一般寅时就要起来准备了。而且洪武时候的早朝规模大,时间长,也只有洪武这种非人类能天天支持。到了永乐迁都北京之后,永乐皇帝就大大的减少了早朝的时间和次数。以后被称作“常朝”的早朝越来越少。但到了崇祯的时候,为了勤勉治国,给下面做个榜样,早朝的次数又大大增加了。

早朝的地点在奉天门。注意是门,不是殿。也就是说早朝的时候,百官都是站在露天地里的。这是因为早朝的人数太多,有时候达到一千多人,以当时的建筑技术,要造一座能容纳千人的大殿可不容易。所以早朝只能在露天进行。洪武皇帝还很体恤的专门定下过规矩,若是遇到下雨,百官上朝的时候可以穿雨衣。

在这样的环境下的早朝,当然都只是礼节性的事情,真正的政务其实一般是不会在早朝的时候处理的。而永乐迁都北京之后,因为天气太冷,早朝的时间就被大大地压缩了,基本的礼节完成之后,皇帝就转驾右顺门的便殿,百官有事入奏,无事就去办公了。而在便殿里,才是真正的官员们进言奏事的地方。

天刚蒙蒙亮,崇祯皇帝就到了奉天门,需要上朝的百官也已经在这里摆好了队列。崇祯皇帝在这接受了百官的的叩拜,完成了一些列的礼仪,然后就依照惯例摆驾偏殿,一些真正的重臣也都跟到了这里。

在便殿里,首辅张至发将内阁的一些工作向崇祯作了汇报,讨论了一阵子的政务之后,就终于轮到了建胬的大炮的事情了。

“诸位爱卿对福建巡抚的两条提议有什么看法?”崇祯问道。

“陛下,微臣以为福建巡抚的两条方略都是必须实行的。而且福建距离建胬太远,此次能拦截得到建胬的船只,完全是赖陛下洪福齐天。所以微臣等觉得,应该在登莱重建水师,才能更好地封闭建胬的水路。只是登莱之乱后,水师损失殆尽,其后东江破败,水师全都投降了建胬。如今若要重建,一来是没人,二来也没有船只。我听说福建总兵郑芝龙有兄弟几人,都是海上的勇将。不如从福建调入一支偏师,驻扎登莱,或许是个办法。

建胬多次入寇,但每次入寇后都不能持久,何也?盖因建胬不善攻城。破不了大城,破不了山海关,便无法长久为害。如今建胬有了这样的大炮。若是不妥为防备,恐怕会有问题。此外,福建总兵郑芝龙说泰西人还有更好更大的大炮,也应该让福建巡抚和那些泰西人联系一下,首先要阻止他们继续出售大炮给建胬,其次还有打听一下这些大炮的价格。”张至发首先说。

“这倒是应该的。”崇祯皇帝说,“只是我朝也不是第一次购买大炮了。基本的价格内阁的心中也应该是有数的。这山海关、宣大、北京都少不了。这笔钱该如何凑出来,不知道内阁有什么办法?”

整个偏殿里顿时一片沉寂。崇祯皇帝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子,但是还是没有人肯说话。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不做声。一个个的内阁成员都抱定了不当出头鸟的主意。

崇祯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开始点名道:“张爱卿,你是内阁的首辅,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陛下……”张至发只觉得头皮一紧,他和其他的首辅不一样。他是外僚出身的,不是从正途入阁的。在明朝,没点过翰林的官员基本上不可能进入内阁,张至发是第一个非翰林而入内阁的。他进入内阁都被多方排斥看不起了,如今温体仁突然倒了台,一时间朝中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接这个位置。于是他才被放在了首辅的位置上。但是整个北京,上至皇帝,下至一个看门的走卒,谁都知道,他就是做个过渡的而已。张至发本人对此也是一清二楚。他这个首辅,其实就是个做样子打酱油的,但如今,皇帝却直接问他要主意。

“臣……臣以为……此事当问户部。”张至发飞起一脚,把球踢到了户部尚书程国祥的脚底下。程国祥是因为想到了“借都城赁舍一季租”也就是向北京城里的那些广有土地房屋的人物借一个季度的房租的办法,弄到了十三万两银子。(原本估计应该能有五十万两,只是京城的那些大地主大房东也都不是简单人物,抵抗政策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所以最后只弄到了十三万)但在当时也算是救了燃眉之急。加上当时户部尚书侯恂,也就是侯方域的老爹,因为开封失陷时顿兵不战的问题被罢免,于是敢于向权贵要钱的程国祥就进了崇祯的法眼,被提拔为户部尚书,并且入阁做了次辅。

但是程国祥也知道,这事情不好办,如今因为上次向权贵要钱的事情,他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如果这次他再来这么一家伙,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大明的户部尚书一向不好做,从洪武以来,一多半的户部尚书都没能熬到正式退休,多半都是撤职罢官的,下狱的也比比皆是。程国祥年岁也不小了,胡子也一大把了,虽然是个清官,但是也没有海瑞那样老子就是不怕死的劲头。于是他偷偷地看了看其他的大臣,却见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鼻观口口观心的做老僧入定状,只得硬起头皮回答道:“户部这段时间支出很大,皇上也是知道的,如今户部那里已经没有余钱了。前些日子户部刚刚将一笔钱拨给了兵部,不知道兵部那边……”

程国祥同样飞起一脚,把球踢到了兵部那里。兵部尚书杨嗣昌自然也没有办法,如今对各地流寇的作战都到了关键的时刻,他到哪里能变得出更多的钱?于是他又一脚把球踢回到首辅那里道:“兵部只是负责天下战事的协调,这等事情陛下还是该问问首辅。”反正首辅张至发只是个过渡人物,他不背黑锅,谁来背?

张至发见到大家都不肯出头,便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事也只有两手,一是加征,二是请陛下动用内帑……”

崇祯听了内帑二字,忍不住就变了脸色道:“自朕登基以来,年年以内帑支付战费,到了如今,内库中哪里还有钱?你们……”

“臣万死!”张至发赶忙跪倒在地,向皇帝谢罪。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知道,大明朝的钱都在那里,都在朝廷中那些权贵,地方上的那些富户那里。但是大家谁都不想主动去碰那些人,于是朝堂上皮球就滚过来滚过去,最后还是新上任的杨嗣昌忍不住了,提出了扩大向富户卖监生资格,让各地严查田赋,严格按实际数量缴税之类的意见。

既然有了出头鸟,大家就都一起松了口气,于是一个个大臣纷纷表示:“臣附议。”这次朝会上的第一个难题算是勉强有了个解决的方案。

……

然而调动福建水师的事情却很不顺利,萧奕辅和郑芝龙都一口咬定,如今我大明还在和荷兰人交战。荷兰人虽然稍许退却了,但是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福建,而且福建这两年收成也不好,民间日子难过。若是调走的人少了,也不顶用,若是调动的人多了,只怕这支军队前脚离开福建,后脚福建就要生乱。再说福建水师都是南方人,到了北方,不服水土,怕是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萧奕辅更是上书说,若要动福建的水师,朝廷最好能先和荷兰人议和。他听说,荷兰人已经趁着朝鲜的战乱,占据了朝鲜的济州岛,如今朝鲜已经是大明的敌国了,荷兰人为此还和建胬的水师开过战,听说也是大获全胜。荷兰人远在万里之外,所求的不过是贸易发财而已。对我大明实在并无侵占的野心。而且荷兰人提出,若是大明愿意和荷兰讲和,并且允许荷兰商队在塘沽一带开办商会,互通有无,荷兰人愿意向大明赔付此前的战乱带来的损失,并且以优惠价格向大明出售任何先进的火器。同时和大明水师合作,加强对建胬的海上封锁。再说,继续和荷兰人打仗其实也很没意思,打赢了,花的也是大明的钱粮。而且他听说,其实荷兰人早就在冒充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大明的商人交易了。只是地方官员们很难分辨出这些泰西人的不同而已。所以针对荷兰的封锁其实也没多少意思,不如招安他们,干脆允许他们明着来交易,然后还可以多多少少的收上一些商税,就他估计,一年下来,也有个几万两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对朝廷也多少是个帮助。他这里有一些泰西传教士,对于荷兰的情况也很清楚,若是皇帝对这个建议有兴趣,他可以把那些传教士和缴获的三门大炮一起送过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荷兰人”的新订单(4)

“少将军,荷兰人派来了使者,他们希望您能安排个时间接见他们。”郑森正在书房里查看台湾造船厂的新一期扩建计划,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以及刘德的声音。

“哦,是刘德啊,进来吧。”郑森一边说,一边将船厂的扩建计划收了起来。

“刘德呀,我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呀?”郑森问道。

“少将军您今天下午要去浊水溪水力加工厂视察,并且出席为第一台水力冲压设备开工仪式;今天晚上您要参加炮厂的技术革新总结会,并发表讲话;明天上午是农业技术推广会议,您也要出席;下午是第一批自制火枪的测试,您要参加;明天晚上您要到护厂队给学生讲课;后天上午……嗯,少将军,后天下午您有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

“那好吧,就安排在后天下午吧。”郑森摇了摇头说,“原本准备这边天休息一下去钓鱼的。”

“少将军也可以把和接见荷兰使者的地点安排在钓鱼船上嘛。”刘德提议说。

“嗯,这样安排应该也不错。”郑森点了点头。

……

哈恩·普特曼斯在北港等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他被告知,少将军邀请他一起去海上钓钓鱼,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在这个时候开诚布公的谈谈。

于是他被人带着上了一条小船,然后乘着这条小船出了港,向着南边行驶了一阵子,前面就出现了一条小巧的漆成了白色的双桅纵帆船。这也是一条漂亮的船,如今船帆已经被收了起来,船只静静的漂浮在海面上。

“少将军就在那条船上等您。”小船上的水手说。

小船靠了过去,那条双桅船放下了绳梯,哈恩·普特曼斯登上了那条漂亮的小游艇。这条游艇是劳伦斯的一次船型实验的失败的产物。当时劳伦斯和他的老对头法比奥都受命设计建造一种用于快速通讯的船只。法比奥的产品就是郑森此前使用的“飞燕号”,而劳伦斯的产品就是这条。在选型对比中,法比奥的船型获得了胜利,因为他的船速度更快,而且自持力更强。但是作为失败的产品的这条船其实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优点,首先这条船的速度也不慢,在合适的风力下也能轻松的跑到十多节。而且在各种海况下,它的舒适性都要更好一些。另外他需要的操控人员也要少两个。

更好的舒适性意味着这种船其实更适合用来做游艇,所以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这条船就成了郑森的私人游艇。

“普特曼斯先生,少将军请您到后甲板去。”一位少年带着哈恩·普特曼斯来到了后甲板,在那里撑着一把很大的阳伞,阳伞下面摆着一个小茶几和两把小椅子。郑森正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正在给手里的鱼钩上饵料。

“啊,普特曼斯先生,见到你很高兴。”郑森因为正在装鱼饵,所以并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一个欢迎的姿态,“请坐到我的身边来。嗯,有兴趣和我一起钓钓鱼吗?”

“求之不得。”哈恩·普特曼斯走过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一支鱼竿。而在他和郑森的面前还放着一个小盆子,里面装着一些活虾——这是垂钓用的鱼饵。

“普特曼斯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郑森问道。

“哦,少将军,我听说有些人打着我们公司的旗号,在北方,大约是朝鲜那边夺取了一个很大的岛屿。我想来向您了解一下吗,您听说过这件事情吗?”哈恩·普特曼斯一本正经的问道。

郑森听了,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件事情其实不可能长时间瞒着正版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于是他问道:“我记得贵公司和朝鲜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贵公司为什么要关心这种事情呢?”

一边这样说,郑森一边将已经装好了的鱼饵抛进了大海里。

“我们如今的确和朝鲜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将来不能和他们做买卖。而现在有人冒充我们夺去了原属于朝鲜的海岛,这种行为肯定会严重的破坏我们和朝鲜将来进行任何贸易的可能。所以这种做法严重的损害了我们公司的利益。是非常不友好的行为。而且最近日本也因为这件事情对我们产生了不少的误会,这也直接影响了我们在日本的利益。所以,少将军,您说我们怎么能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呢?”哈恩·普特曼斯叹了口气说。

“哦,这样一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了。”郑森悠悠然的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道,“那么贵公司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对付这个假冒的东印度公司呢?你们打算派出舰队去消灭他们吗?如果是这样,我预祝先生旗开得胜。”

“不不不,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必须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地步。我们荷兰人一向爱好和平,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假冒我们公司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而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但是,在没有经过坦率的谈判之前就诉诸武力,这可不是我们的作风。”这时候哈恩·普特曼斯也装好了鱼饵,于是他提起鱼竿,将带着鱼饵的鱼钩跑进了海里。

“那么,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郑森不动声色的问道。

“啊,我知道您的家族在整个亚洲海域的影响力,我想任何在海上做买卖的人,都不会和您的家族毫无联系。我们很想和那些家伙谈谈,但是我们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的渠道,贸然的找上门去,说不定还会产生一些冲突什么的。这就违背了我们的本意了。我们是来寻求合作而不是来挑起冲突的。毕竟如果发生了冲突,不管胜负如何,倒下的都是上帝的孩子。”哈恩·普特曼斯满脸悲天悯人圣母表情。

哈恩·普特曼斯的来意其实郑森也有所猜测,所以对于荷兰人的态度,以及他们可能的要求郑森也有所猜测。于是他点点头说:“你说的不错,有分歧最好还是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嗯,我们的确和他们有不少的生意上的来往。他们向我们订购了不少的船只和火炮,同时用一些北方特产的好木料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向我们付账。总的来说,就做买卖而言,他们是不错的生意伙伴。贵公司打算和他们谈些什么呢?”

“我们希望他们能够停止使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名字,这是一种侵权行为。”哈恩·普特曼斯说,“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我们还希望能和他们在其他方面进行生意上的合作。我听说最近他们在朝鲜那边开了一个商馆。我想,既然他们打了我们的旗帜那么久的时间,是不是也应该让我们一起做一下买卖呢?”

郑森听了,笑了笑说:“这个恐怕不行呀,因为事情出现了一些变化。就我所知,这个商馆可能很快就要关闭了。”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不赚钱吗?”哈恩·普特曼斯说,“如果他们不愿意支撑那个商馆了,可以把它转手给我们呀。”

“赚的钱不多,但这不是关闭它的原因。主要原因是他们很快要在大明北方开一家商馆了。当然,是以大明商人的名义。你知道,他们最擅长做这种挂着人家的招牌的事情了。而和大明做买卖是有先决条件的,那就是不能和大明的敌人,那些北方的野蛮人有任何的生意上的往来。而如今朝鲜已经背叛了大明,成了北方的那些野蛮人的帮凶。所以,他们必须关闭这个商馆,毕竟,在朝鲜的生意,无法和于大明的生意相比。”郑森恬不知耻的回答说。

“你是说,他们获得了一个在大明北方开一家商馆的机会?”哈恩·普特曼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是呀,大概在登莱或者静海一代。不过你也知道北方的生意不如南方,不过,北京那边还是有些有钱人的。只是这个商馆也不是白白的开的,你知道,我大明一直是禁海的,所以这个商馆的所有明面上的人都要是我们大明的人。而且他们还要负责协助我大明封锁北方的那些野蛮人的海上航线。你知道他们如今的海上力量,以及他们如今拥有的基地都非常适合执行这样的任务。”

“我们也愿意为大明出力。”哈恩·普特曼斯赶忙说,“如果能够允许我们在这个商馆购买出售货物,我想这就足够补偿我们的损失了。”

“但是你们在北方并没有足以支持军事行动的基地。”郑森皱着眉毛说,“仅仅是借用一个名字就要分享这样的好处,这是不是太……”

“少将军,这事情不能这样看,而应该看我们一起从这当中能够获得多少利益,不是吗?”哈恩·普特曼斯微笑着说道。

“哦,这件事让你们加入进来,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更多的利益呢?”郑森也微笑着回应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进取号巡航舰(上)

“少将军,事实上,我们知道,这个假冒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你们关系密切,他们可以帮您们做很多你们不太方便做的事情。这一点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能够理解。而且如果能够给我们带来利益的话,我们也不打算揭穿它。”哈恩·普特曼斯说,“我注意到了明国正在进行的规模庞大的战争。我知道战争总是充满了各种做买卖的机会。我想那些假冒我们的名字的家伙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也希望能获得通过这场战争获得利益的机会。而您也知道,我们和明国的交易,都是通过贵方来实现的,贵方在和我方的交易中也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因此,我们和明国之间的贸易额度越大,贵方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多。不是吗?所以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不就是您所说的利益吗?”

郑森想了想,回答道:“普特曼斯先生,您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就目前来说,我们的合作至少要有这样的几个原则,我想您可以考虑一下。首先,我们在向明国输出商品的时候,要避免相互之间的恶性竞争。我想这一点您应该可以理解对吧?”

“是的,少将军,对这一原则,我觉得我们是可以达成一致的。”哈恩·普特曼斯回答说。

“所以,在输出商品的类别上,我们最好事先做个划分,普特曼斯先生,您说呢?”郑森微笑道。

“那么贵方打算如何分配?”哈恩·普特曼斯赶忙问道。

“和战争有关的东西,无外乎武器、铠甲、战马、粮草、药品这些东西。”郑森道,“在这些东西中,武器方面,您也许知道,我们最近在自行生产火炮。你知道,火炮制造成本很高,要是不能靠着出售火炮的机会来赚一把,我们自己的炮厂就会很艰难。所以火炮这个生意,我方应该拥有主导权,也就是说,除非我方的产能无法消化订单,否则,贵方不得向明国出售火炮。当然,如今我们的生产能力有限,估计在火炮这个事情上,你们还能分到一些。”

自行生产火炮的事情是瞒不过荷兰人的。因为不断的生产出来的大炮被不断的撞在了新造出来的战船上,被摆放在了棱堡上。而郑家从泰西人那里购入的火炮数量却并没有增加。这种情况下,荷兰人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明白郑家正在自行制造火炮。

“火炮可是一笔大生意……”哈恩·普特曼斯说,他其实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筹码,不过能争取的还是要尽可能的争取。

“除了火炮,还有其他的生意。”郑森说,“比如战马。我们对泰西的骏马一直非常喜欢。我们相信,在大明的军队中,也一定会有对泰西骏马的需求,比如说安达卢西亚马,比如说阿拉伯马这样的战马。再比如说像佩尔什马和夏尔马这样的,适合用来拖曳大炮的挽马,如果贵公司能够将这些马匹带到东方,我想无论是我们,还是大明其他的军队都会非常喜欢的。所以,战马这块,我想就可以算作是你们的范围,只要你们提供的马匹不至于太过昂贵或者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我想,大明政府和我们都愿意从你们这里购进战马。”

这个生意的确让哈恩·普特曼斯很感兴趣。不过他还是说:“少将军,远东对于优质马匹的需求大家都知道,但是马匹相对娇贵,要从欧洲运过来,成本会非常高,风险也会很大。我看不如这样。我知道你们,啊,我是说那些假冒我们的人,占据的那个岛屿很大,很适合养马。我想我们能不能共同开发那个岛。你们出土地,我们提供马种,以及相关的技术人员。您觉得怎样?”

“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郑森说,“不过具体的细节还要慢慢的商量。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商量就行了。”

正说着,他面前的鱼铃突然响了起来,郑森一把抓住了鱼竿:“嘿,普特曼斯先生,有鱼上钩了,还是条大鱼呢。”

……

送走了哈恩·普特曼斯,郑森的日子依旧非常繁忙。第二天一早,他又出现在船厂里。今天,有一条大型的巡航舰将要下水。这是郑家自行建造的第一条大型战舰。在此之前,北港船厂生产的最多的军舰只是些可以兼职捕鲸船的小型护卫舰,这些船的排水量不超过四百吨,装备的火炮也只有十门,除去舰首炮和尾炮之外,左右舷侧都只有四门火炮。火炮的口径也不大,仅仅只有12磅而已。

但是这次将要下水的这条战舰却不同了,它是正儿八经的战舰,不再兼做其他用途。这是一条排水量达到两千吨左右的大船,虽然仅仅就吨位而言,它并不比很多年前的郑和宝船更大,但是郑森敢说,这条船在造价上,肯定是远远的超过了郑和宝船。

“少将军,您看,这就是即将下水的‘进取号’。多美呀!”作为这条船的设计师的法比奥很得意的指着这条船说,“即使是在欧洲,这样的一条船,也会是一个划时代的传奇。”

自从劳伦斯在木材干燥技术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之后——劳伦斯的那间大干燥室已经被证明了,非常适合用于干燥木料,尤其适合被用来干燥大型木料,大型木料通过那个干燥室,干燥时间大大的缩短了,以前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干燥好的木料,在这里只需要一年左右就够了,而且它还让干燥过程中的损失降低了很多。以前在自然条件下干燥,巨型木料几乎没有不开裂的。这使得很多珍贵的木料被浪费,不能再用在那些最关键的位置上。但是如今,如果工作人员不发生失误,大规模的开裂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靠着干燥室,劳伦斯一举确立了自己在北港造船厂的地位,明显的压了法比奥一头。当然,不仅仅是地位,收入也是一样。而“小人得志”自然会猖狂得很。在法比奥看来,劳伦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人。这个家伙自从有了钱,就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他的几个钱。这个没品位的家伙,从头到脚都穿着最好的丝绸,甚至于到了冬天,他的棉衣里面塞的都不是棉花,而是生丝(其实是丝绵)!然后这家伙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让仆人将食物从外面送到他的办公室里来。表面上看这是为了表现他工作认真,但是法比奥知道,这家伙就是在炫耀他吃得好。每天都有从欧洲万里迢迢的运过来的葡萄酒和鲟鱼子酱,是的,这家伙就是为了炫耀!每次当这个家伙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吃着鱼子酱和鹅肝,然后还说什么“这些东西真是越来越不好吃了”的时候,法比奥都恨不得狠狠的给他的那张肥脸上来上一计右勾拳。不过上帝真是公平,不久前劳伦斯得上了一种皇帝病——痛风。以至于如今他除了蔬菜水果,什么都不能吃了。为此法比奥特意去教堂捐了两次款,并且只要有机会就会在劳伦斯面前谈喝酒和吃海鲜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劳伦斯的病情影响了他的工作,也许是这家伙志得意满之后放松了研究,在对于新的大型巡航舰的船型设计中,他设计出来的船过度保守,几乎毫无新意,完完全全的浪费了他的干燥室能提供的大量的优质木料。结果,反倒是法比奥利用优质木料充足的优势,设计的相对更激进一些的船型在选型的时候占了明显优势,并让他成为了这条非常重要的战船的总设计师。能在这样重要的竞争中压倒劳伦斯,尤其是还是利用了劳伦斯的技术来压倒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虽然选型也是郑森主持的,所以郑森对这条船并不陌生,但是劳伦斯还是忍不住将这条船的优点又炫耀了一遍:

“少将军,你看这条船,它虽然叫做巡航舰,但其实它比任何的战列舰都更强大。少将军您知道,它的吨位和用料都已经是战列舰中最好的了。它的龙骨用的是一整棵的台湾桧木,足有三十罗马步那么长。在欧洲即使是最高等的战舰,也没有这样奢侈的龙骨。这样的龙骨的坚固性可不是那些拼装货能比的。有了这样的龙骨,再加上最好的整块厚橡木的船壳和肋材,这条巡航舰仅仅就坚固程度而言,已经不亚于欧洲最好的战舰了,甚至还要更强。

这条船一共有两层炮甲板,能装载多达四十门大炮,其中下层炮甲板可以装载三十门24磅重炮,上层甲板则可以装载十门18磅炮。这样的火力,可以轻易地摧毁任何一条其他的巡航舰,甚至是更大的战列舰。别看欧洲的一些战舰有着更多的的大炮,但是那上面很多都是些12磅以下的小东西,和我们的巨炮根本没法比。他们的那些炮甚至根本就没法在正常距离上击穿我们这条船接近4罗马尺厚的橡木板。而我们的24磅炮却可以轻松的撕碎它们。我不明白,这样强大的战舰,为什么您还坚持称呼它为巡航舰。”

“你知道的,法比奥。”郑森说,“那是因为他的速度。”

“是的,这条船即使在巡航舰中也能算快的。按照我们在水池中得出的估计,他应该能跑到12节到13节。”法比奥说,“当然,为此我们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本来这条船应该还能有更多的火炮,更强的自持力,以及更好的航海性能的。不过在风平浪静的太平洋,为了速度,付出这样的代价完全值得。”

第一百二十七章,进取号巡航舰(下)

这时候工人们已经开始在滑轨上涂抹鲸油,以起到润滑的作用。下水的准备很快就要完成了。

“少将军,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条船配备的大炮还没准备好。”法比奥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条船还只能靠18磅炮和12磅炮作战了。”

其实原本准备给这条船的24磅炮已经充足了,但是因为明朝那边可能的订单,所以这些大炮就都被郑森大笔一挥,变成了待出售的军用物资了。以至于“进取号”暂时没有24磅炮用了。

“反正正常状态下,短时间内,还没有必须使用进取号的战斗。”郑森说,“至于训练,就先用12磅炮和18磅炮好了。而且我们现在有了全新的技术,将来制造的新的一批24磅炮的性能会更好,比现在好得多。所以,火炮倒不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我如今最担心的事情是我们的水手的水平。”

这两年来,郑家通过捕鲸船速成的方式培养了一批西式帆船的水手,但速成的水手毕竟只是速成的菜鸟,在各种技能方面,和那些在海上漂了几十年的家伙还是不能比的,另外在这两年里,这些水手也缺乏在相对恶劣的海况下航行的经验。这些东西,不全是靠训练能解决的。

“有了这条船,我们就可以让那些水手们进行一些远洋航行的训练了。”郑森说。

远洋航行正是培养好水手不可缺少的步骤,郑森估计在最近的两年中,应该不会和西班牙人或者荷兰人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所以“进取号”倒是可以被用来作为远洋航行训练用。

郑森已经做好了计划:“进取号”下水,并完成舾装之后,就可以让让水手们开着这船往南边走一趟,沿着东沙、西沙、然后往马尼拉,棉兰老岛、巴达维亚方向。最后继续向南到达巴布亚岛,并将登岸做一些相应的考察。沿途除了训练,还有一个附带的任务就是寻找各种矿物,比如用于农业生产的鸟粪石,以及棉兰老岛和巴布亚岛上的铜矿。

同时郑森隐隐约约记得,在巴布亚岛和棉南老岛南部都各有一个巨大的,品味很高的铜矿。郑森打算在今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的将在今天的东南亚岛屿上建起一些据点,并开采那里的鸟粪石、和铜矿。

当然“进取号”的这次远航还含有隐藏的示威的意思。郑森记得,东南亚一带有很多的食人生番什么的,不过这些食人生番到不至于给郑森带来什么威胁,这些还处在石器时代的土著,最多只是麻烦而已。如果连连金属武器都没有的土人都对付不了,将来还拿什么对付满清,对付欧洲人?再加上郑森他们在台湾,已经有了很多的对付那些食人生番的经验了,比如说现在,靠着福.寿.膏,台湾的那些生番几乎都已经不成气候了。这样的招数同样能用来对付其他地方的生番。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这条船下水了。

在船台和港湾之间铺有几条木制的滑轨,这就是船只下水的通道了。如今船只大体已经完工了,所以原本围绕着船只的各种台子架子都被拆掉了,只剩下几条粗壮的缆绳拴着这条船了。

“时间快到了吧?”郑森问道。

海军自古以来就是个相对迷信,对于各种预兆呀,各种涉及到运气的规矩看得很重的军种。郑家的海军当然也这样,流行着各种各样的规矩,这些规矩后来甚至一直延续到蒸汽时代甚至是核动力时代。比如说,郑家的水手们在吃鱼的时候,就很忌讳说:“这一面吃完了,把鱼翻一面吃。”因为“翻”字太不吉利。再比如说,忌讳说“沉”字,顺带着,连同音的“陈”都不太好说,到了船上,只得依了避讳的办法,把这个字换个声母读,或者干脆读成“浮”的音。

这船只下水这样的事情,自然就更是有各种讲究,首先,当然是要找个道士算算吉时,免得下水的时候冲撞了哪位神灵。

“还有一阵子。”法比奥看了看怀表,回答说。

“哦,那也好,”郑森说,“这个时间正好和你商量一下船厂的扩建的事情。”

法比奥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少将军,您有什么打算?”

“如今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大了,原来的船也不太够了。比如说将来,我们还可能需要更多,也更大的运输船,更多的捕鲸船,更多的巡逻船只,以及更多的‘进取号’这样的主力战舰。而这边的位置也稍微狭小了一点,能够容纳的船台也有限。即使在这里扩建,能增加的造船能力也很有限。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再找个地方,新建一处二号船厂。”

“少将军打算再新建一家船厂?可是如今造船厂的订单的积压程度还不到需要两个造船厂的地步呀。按照计算,在原厂基础上扩建,就完全可以解决问题。难道……难道少将军您哪里又有新的生意?”法比奥突然问道。

“我们在某些技术上获得了一点突破。”郑森说,“而且我们今后可能需要从外面购入大量的原材料。这都需要更多的船只。毕竟雇佣荷兰人或者西班牙人运输,是要花很大的价钱的。”

法比奥听了点了点头。他知道最近郑家从南洋那边,开始批量的采购鸟粪石,以用作肥料。台湾土地的肥力其实只是一般,一般来说,热带的土地,因为雨水太多,肥力容易流失,所以普遍的偏贫瘠。台湾也不会例外,虽然光热条件好,即使是小冰河环境下,水稻一年也可以三熟,但是要论到每一季每一亩的产量,和后世却还差得很远。这里面固然有缺乏后世超级水稻这样的良种的问题,但事实上,即使有良种,土地的肥力也是无法支持高产的。而郑家如今在台湾除了种植水稻之外,还大量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很多经济作物对于肥力的消耗要比水稻更大,这样一来,肥料的来源就成了大问题。

在没有化肥的年代里,就只能靠粪肥和农家肥了。只是这两样东西的数量同样很有限,根本无法保证高强度种植所需要的肥力。而在郑森所处的时代里,想要弄出化肥来,那就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要有化肥,就必须先有合成氨,要有合成氨就必须先有大型压力容器制造技术,要有大型压力容器制造技术……可怜郑森如今连最基本的坩埚炼钢技术都还无法突破呢。毕竟,穿越者并不是万能的。

不过好在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能够提供足够的肥力。在大海上的一些岛屿中,生活着大量的海鸟,几百万上千万年来,它们的粪便渐渐地堆积、积压起来,形成了厚达数十米的灰白色岩石,这种岩石被叫做鸟粪石。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天然的优质复合肥料。含有大量的氮磷钾,是不折不扣的金坷垃。

在后世,东南亚一带的鸟粪石早就被开采殆尽。但在郑森如今的时代,东南亚的无人岛屿上还有很多的这样的岩石。这些岩石只要运回来,然后破碎成粉末,就可以直接作为底肥使用,效果也许不如后世的化肥那样明显,但是肥力悠长,而且不会向化肥那样对土地本身产生不良的影响。

随着种植园经济的发展,台湾对于肥料的需求越来越多,所以如今在台湾的几个郑家控制的港口,往往来来的荷兰船只、西班牙船只往往都是满载着鸟粪石到来,然后拖着各种瓷器、丝绸、茶叶回去。

鸟粪石是天然的东西,如今南洋的很多无人岛上多的就是,开采它们几乎毫无成本。但是让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贩卖过来,价格却并不低。所以自己准备更多的船只,自己寻找几处盛产鸟粪石的荒岛,自己开采运输就要节省不少了。

这个时候,一群和尚围到了即将下水的“进取号”左边,敷坐而坐,敲着木鱼、钟磬点燃各种香烛,念起了经文,做起了法事。而在船的右舷,一群道士也正在登坛做法,烧着符纸,挥舞着桃木剑。而在船头的方向,天主教的李德牧师这正在为这条船洒圣水祝福。还好如今郑家的船队里没有什么阿拉伯人,要不然,船尾那边还要搭个台子,请一个阿訇。

本来李德牧师是很不愿意和一群异教徒一起做法事的。但是看在郑家给出的费用,当然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郑家的水手中也还是有些天主教徒的,教徒的需要,牧师怎么能毫不考虑呢?更何况,天主的牧师难道要在异教徒的面前退缩吗?

于是一时间,“进取号”附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乐器,各种各样的经文响成一片。

“少将军,吉时已到!”就在这一片喧哗中,刘德轻轻地走到郑森的身边说道。

郑森点点头,走到前面的高台上,又望了一眼那条巨舰,然后轻轻的拉动了一个扳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锻铜(上)

拴着“进取号”的几根缆绳松开了,“进取号”继续在船台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开始沿着柚木制成的滑轨缓缓的下滑,最后船尾一下子撞进海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船只在水面上轻轻地晃动了几下,渐渐地恢复了稳定。早就准备好的工人们开始乘着各种小船靠近“进取号”。

船只下水到投入使用中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在下水后,船只还要进行内部的装修,各种设备的安置,甚至还需要在海上漂一段时间,以消除制造时候的应力。所以,它的首航肯定是要等到明年了。

“明年如果不出意外,将是我大明回光返照的一年了。在这一年里,我大明一度将可以把包括李闯、张献忠之类的起义军消灭殆尽,但是到了年底,满清将再次杀入关内,不但一举消灭了明朝军队中最有战斗力,也最为忠勇的天雄军,让明朝的支柱之一的卢象升殉国,同时还从多元历史的角度很难说悲,很难说喜的掠夺走了数十万人口。”郑森想道,“眼睁睁的看着满清带着几十万人口退到关外,真是让人不甘心呀。要是能从满清那里抢夺一些人口回来就好了。”

郑森估计到明年年底的时候,自己在天津一带应该也有了一个商馆,也算是个小据点了。只是天津太接近北京,朝廷不可能允许自己在那边筑城的。所以,天津据点能够支持的力量相当有限。不过在登莱那边,也应该有一个分基地了。到时候利用海运倒是可以帮着支持一下。只可惜从泰西人那里购买的马匹这时候还到不了,就算到了,也未见得能形成战斗力。否则,投入一支使用阿拉伯马的轻骑兵,倒是能趁乱捡到不少的便宜。如今没有这个条件了,那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水力锻机倒是已经基本完成了,只是力量上还不太让人满意。”郑森又想起了他给予厚望的水力锻机,靠着用从满清那里弄到的铁桦木做成的最为关键的受力部件,郑家的工匠们总算是完成了这台机器。在没有大规模生产的钢铁的时代,郑森也只能用铁桦木来作为钢铁的替代品了。这台机器的齿轮,曲轴,轴承之类的东西,全都是用这种世界上最为坚硬的,硬度是普通钢跌两倍以上的铁桦木制成的。这种做法,放在后世,绝对是属于暴殄天物。但在这个时代,这几乎也是郑森唯一的办法了。

用于炼钢的耐火砖的研制还是没有太大的进展,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那些至关重要的机器,都必须依赖于库存的那些铁桦木了。要是黄台吉知道自己当初卖出的铁桦木在郑森集团的发展之初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估计一定会非常后悔吧。

“下一步也许应该建一座水坝了吧?”郑森想,“不过如今的水力锻机倒是已经可以用来锻造比较小的火炮了。至少六磅炮是没问题了,十二磅炮还不清楚。不过考虑到如今还没有重型挽马,地面部队也就能用用六磅炮。所以暂时六磅炮也够用了。”

然而郑森没有想到的是,他寄予厚望的青铜锻造却又出麻烦了。

……

“这铜怎么变成这样子了?”钱万贯望着眼前的一大块锻铜直发呆。这块铜表面粗糙,全然没有光泽,而且锻件上面满是纵横交错的裂纹。尤其是在锻件的边缘部分,一些裂纹则更为明显。

显然,这样的铜是不能用来制造火炮的。在承受膛压的时候,那些有裂纹的地方会成为明显的弱点,并最终导致炸膛事故。

而且这不是钱万贯锻坏了的第一块铜了。虽然这些铜还可以再回炉熔炼,重新做成铜锭,但是每一次这样的循环都意味着人力物力的耗费。

相比钢铁,铜合金在锻造的时候,对于温度的控制必须要更为精确,过高或者过低都不行。适合进行锻造的温度区间要小得多。更要命的是,在这个本来差别一般就只有两百度左右的温度区间中,还存在一个材料会变脆的中温区域,也需要加以避免。

郑森对此并不是很了解,虽然他知道,每种金属在锻造的时候都有一个最合适的温度范围,但是这个温度范围到底是多少,他并不是学冶金的,又没有百度可以查询,所以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刚才的加热时间,锻压时间什么的都记录下来了吧?”钱万贯转过头问自己的学徒张冲道。

“师父,都记下来了。”张冲回答说。

“好吧,我们再把加热时间减少十分之一,试试下一个铜锭……”钱万贯说。

钱万贯原本是佛山一代出了名的铁匠,被郑家高新请来之后,如今却干上了锻铜的事情。看起来好像有点专业不对口了。但是考虑到这个时代里,青铜很少需要进行热锻处理(一般青铜器都是铸造的,而其他的铜器,比如铜盆,铜瓶什么的,都是直接冷锻成型的。也没有可以参考的经验。)所以铜器师傅们对于热锻的火候什么的,反而不如铁匠们有经验。因此,青铜锻造这件事情反倒是被交给了一群铁匠来负责。

但是对于铁匠们来说,青铜是一种和钢铁完全不同的金属,所以他们原来的很多经验暂时都用不上了,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最笨的办法——慢慢的试。每种可能的火候都试一试。然后一一记录下来,直到找到可行的方法。事实上,在很长的时间里,有关金属的热处理的技术,基本上都是靠着这样的办法,一点点的试验出来的。

而在找到真正合适的锻造方法之前,郑森还是不得不继续使用铸造的火炮。

“老钱呀,你的时间到了。你可不能再霸着机器了,这台机器,该我们用了。”

钱万贯正准备交代手下的学徒,进行下一轮的实验,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一看,却是另一位著名铁匠张大壮。和钱万贯一样,他也是参与这一项目的铁匠。钱万贯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是让到了一边。

每一个铁匠都选择了一个加热铜的温度区间。当然温度是不是到了这个地步,主要靠铁匠们的经验判断。而他们的身边都跟着有几个护厂队培训出来的学徒,这些学徒则负责严格的记录下每一次实验的情况,包括火力的大小,加热的时间,锻炼的结果。

因为能够锻造大件的水力锻造机目前还只有一台,所以所有的工匠都是先在自己的小炉子上面进行初步的实验,有了一定的结果之后再到水力锻造机上进行大件锻造的实验。而且小炉实验开始的时间要早得多,在水力锻造机的第一个零部件被设计出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但是显然,小件物体的温度控制和大件物体并不太一样。所以虽然在锻打小块的青铜的时候,钱万贯获得了不错的结果,但是换成大件之后的实验却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不过虽然失败了,钱万贯却并不是非常沮丧,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渐渐地摸到了成功的边。这一次锻铜开裂的状态,在他在小炉子实验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过类似的失败了。对比在小炉子上面的记录,他知道,这多半是因为锻铜的温度过高造成的。所以他有信心再后面的试验中慢慢的找到合适的处理方式。如今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张大壮他们的试验结果会如何。因为张大壮同样在小炉子中获得了成功,如今就看谁能够抢先在大件锻造上获得成功了。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涉及到高额的奖金。

所以钱万贯并没有离开现场,而是站到一边聚精会神的盯着张大壮的实验。虽然依照上面制定的规矩,到了大件试验的时候,所有的实验数据都要共享。但是钱万贯依旧守在这里。

张大壮的实验同样失败了,而且他失败得看起来更为严重,因为他的那块锻铜虽然没有出现密密麻麻的小裂纹,但是却出现了很深的几道大裂纹。

“张冲,快查查我们的小本子,这种裂纹是怎么造成的?”钱万贯赶忙对张冲说。在小炉子上,钱万贯进行了上千次的实验,所以,有些结果如果不翻阅记录,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所谓的“小本本”并不是完整的实验记录。上千次实验的记录堆出来都有小半间屋子了,查找起来很是费时间。不过其中的一些经典的图像,张冲却将它另外整理成了一个小本子,只要找到类似的图像,然后再找到那个区间,就能更快的找到和这次失败最为接近的小炉实验的结果了。

“在这里,师父,你看是不是和这张图上的裂纹有点像?”张冲很快就从小本本中找到了一幅图。

钱万贯接了过来,看了看,虽然他其实并不识字,但是这一年多来,至少小本本上常见的一些字他已经能认出来了。在那张图下标着“火候五十八”旁边还标注着“火候不足,不够热。”

钱万贯点点头,刚要吩咐张冲做好记录,却看到张冲已经在刚才的那份大锻件实验报告上标上了这样一句:“初步认定:适合的加热时间应该在……之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锻铜(下)

到了崇祯十年的十二月,郑森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水力锻造部门那边成功的突破了锻铜技术,已经能够实现六磅炮的炮坯的锻造。

“阿德,你帮我安排一个时间,我要到锻造厂那边去看看,哦,那位实现了技术突破的师傅叫什么名字?”郑森问道。

“叫钱万贯。”刘德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报告回答说。虽然这个名字很好记,刘德也完全能记住它,但是做事情的程序就是这样。这就像是在护厂队里,作战准备过程中,班组长虽然亲眼看到下属的士兵的腰间都已经挂好了火药筒、子弹袋、刺刀,也一样会问:“火药筒、子弹袋刺刀带好了没有?”而那些士兵,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这些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依照条理,在听到这个问话后,他们必须低下头,将这些物品全部重新检查一遍,然后回答:“准备完好!”

不仅仅是护厂队,很多的部门,比如说航海、工业等部门都在努力的推广这种看起来很繁琐的规矩,当然,和护厂队相比,工业部门的工人,即使违反了条例,也只用扣工钱,不用挨鞭子,而海员们的自由度最高,他们有在挨鞭子和扣工钱之间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是据说,大部分的水手还是愿意挨鞭子。反正挨鞭子之后的医疗费不用自己出。

“少将军,您明天下午原本要到护厂队上课,我觉得这节课可以改到晚上。您觉得怎么样?”刘德又查了一下郑森的安排表这样说道。

“嗯,可以,就这样安排吧。”郑森说。

……

在两块铁砧之间,一块烧得通红的巨大的铜锭正被不断地敲击挤压变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郑森隔着老远望着这块铜锭,然后转过身来,用最大的声音向着陪在一边的厂长胡全贵问道:“胡厂长!这个铜锭有多重!”

不过胡全贵的耳朵不太好(在这种金属加工厂工作的人,就没有几个耳朵很正常的),在机器的轰鸣中更是完全听不到郑森说的是什么。倒是刘德立刻反应过来了,迅速的投出了一个小本子,用速记笔(其实就是炭条)在上面将郑森的问话写了下来。

胡全贵是能识字的,要不然他也当不上这个厂长。看到小本上的字,他点点头,大声喊道:“报告少将军,这块铜锭有三千斤!”

“三千斤?那不是能用来做12磅炮了吗?”郑森问道。

如果采用上全套的锻造双层炮管技术,12磅炮的炮管重量应该也就一千斤左右,三千斤的铜锭,考虑到钻孔切削掉的部分,应该已经足够用来制造12磅的火炮了。

“不行呀,少将军!”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张厂长大声的喊着,“锻铜和锻钢不一样,外面很大一块的铜皮都会起皱,是不能用的。所以在使用的时候,外皮还要切掉很大的一大块,这样一来,就不够用了。不过现在是枯水季节,水力不够。要是等到了明年六七月,河里的水量大,那时候机器就有劲得多,那时候就可以锻造制造12磅炮的材料了。”

郑森点点头,然后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有锻造24磅炮、34磅炮的能力呢?”

张厂长摊开双手说:“少将军,除非造一座打水坝,把水位一口气抬高到现在的好几倍。另外整台机器还要重新设计制造。要不然这里最多能锻造18磅炮的炮坯。这还要看老天爷帮不帮忙。”

郑森点了点头,看来海军的24磅炮暂时还是只能用铸造的了。

这个时候在锻锤的反复敲打下,铜锭已经渐渐被锻成了一根长长的圆柱状的毛坯。到这里锻造就告一段落了,接着就是回火的工序,通过回火可以让毛坯的内应力得到释放,同时也增强它的韧性。

暗红色的铜锭被送进了回火炉当中,整个回火过程还很要花一些时间,所以郑森也可以趁着这个空隙去看看其他的机器的情况。

目前在这个加工厂,除了这台锻机,在郑森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另外一台水力冲压机了,这台机器是用来制造盔甲的。目前燧发枪的产量还很不足,所以很多就对还是要靠肉搏的方式战斗的。其实就算是将来,燧发枪普及了,肉搏战依旧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足以决定胜负的。所以铠甲还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将来有了安达卢西亚马和阿拉伯马之后,郑森还计划建设两只骑兵,一支是使用火枪为主要武器的龙骑兵,郑森打算用阿拉伯马或者混血阿拉伯马来装备他们。阿拉伯马速度耐力都非常出色。在后世的各种长途耐力赛马比赛中,前十名几乎全都是由阿拉伯马包揽的,单就耐力而言,阿拉伯马的耐力还在核动力蒙古马之上。但是阿拉伯马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它的耐粗饲料能力不太好,所以,大量使用阿拉伯马对后勤的压力可不小。不过在短时间内,郑森不打算让他的骑兵部队过度远离水道。所以后勤方面的问题暂时到还不大。

使用火枪的龙骑兵是不太需要铠甲的,他们的作用在郑森看来主要是侦察、骚扰,以及追击敌人的败兵。但是另外的一支骑兵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使用安达卢西亚马的重骑兵。安达卢西亚马速度快,爆发力强,性格坚定,相对于它的体型灵活性也很好,是天生的好战马。郑森打算将来在这种战马的基础上,建设起自己的重骑兵部队。而用于冲击作战的重骑兵,当然需要坚固的铠甲。郑森打算给他们配备上类似后世拿破仑皇帝的胸甲骑兵那样的胸甲。而不是昂贵而又沉重的全身甲。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希望保留重骑兵的速度和灵活性。考虑到安达卢西亚马相对于蒙古马的爆发力和短距离速度优势,如果那些蒙古人骑着他们的蒙古马,拿着骑弓来玩什么骚扰之类的,他们就要考虑一下,当他们逼近到骑弓的射程内的时候,会不会被郑森的重骑兵一个加速就追上,然后乱刀砍死。

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胸甲就必须既坚固,又轻巧,整体冲压成型当然是最能实现这样的要求的技术手段。而且能大大的减少铠甲的人工成本。前几天就有报告说,这种机器也已经投入了试生产,生产出来的产品还很不错。如今这好趁着这个时间差,过去看看。

离开了锻压车间,沿着河流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另一处河床收束,水流较急的地方,在这里,几个巨大的木制水轮机正在缓缓的旋转。而从河边的房间里,也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胡厂长带着郑森等人进到了车间里,相对来说,冲压车间的条件要比锻压车间好很多。虽然一样充满了震耳的噪音,但是至少没有那么热了,因为这里冲压的都是冷板。

虽然如今冶炼部门还没有研制出能用的耐火砖,所以无法搞出坩埚炼钢,当然就更不要说转炉和平炉了。不过炒钢技术的使用,确让熟铁的大量生产成为了可能。炒钢如果控制得当,可以直接炒出高碳和中碳钢,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这种控制相当的困难。所以很多时候,往往干脆就一炒到底,直接炒出一大堆的熟铁出来。如今郑森的冶炼部门也采用了类似的做法,不断的生产接近熟铁的软钢。

这些“软钢”(低碳钢)首先通过压辊热压成薄板,然后加以裁剪,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如今郑森正看到工人们将已经裁剪好的,厚度大概和银币相似的软钢板放到了冲床上,然后冲锤落下,咣当一声,冲锤被机器拉了起来,一个工人就送冲床上拿出来了已经成型了的半片铠甲,并把它放到了旁边的成品台上,同时另一位工人就已经将一块新的软钢板放在了冲床前面。在另一边的一座冲床上,同样的过程也正在进行,只不过它们生产的是胸甲的后半部。两个部分之间再用铰链连接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胸甲了。

“生产得很快呀。”郑森说,“你们一天能找出多少铠甲?”

“如果原料充足,而且在丰水期,我们一天可以做出差不多一千套初制品出来。然后就可以送回冶炼部分,让他们再处理一下,不过他们可做不到我们这么快,所以如果少将军说的是最后的产品,那就取决于冶金部门的速度,而不是我们的了。”

郑森知道,这些初制品还要送去进行渗碳和淬火,而这道工序才是最重要,最花时间,也最有技术含量的。只有完成了这道工序,才算是真正的成品的胸甲,才能无视任何的弓箭、标枪、刀砍甚至是一定距离上的火枪的射击。。不过如果出售给我大明,倒是完全可以把这最后的这道工序节省掉,反正就算这样偷工减料,郑森也敢肯定,他的东西绝对比我大明工部做出来的那些东西有良心得多。

第一百三十章,新任命

崇祯十一年二月的天气寒冷而又干燥,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有下过雪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站在静海县的并不算高的城墙上向四面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衰败的褐色的土地。在更远的地方,有一线白色,那是渤海上的海冰。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距离满清上次破关而入的时间并不算长,城里的生机还远远没有恢复。

知县王志国这时候也猫在县衙里向火。连年的干旱,加上不断地战乱,让整个大明帝国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但是静海县却是个例外,静海县如今格外的安定,安定得几乎没有任何发生动荡的可能。当然,这不是因为知县王志国能干,而是因为,如今的静海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连年的干旱中,就已经有很多的乡民变成了流民,消失在了天地间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然后就是连续的建胬的入寇,每一次都会让静海治下的人口蒙受巨大的损失。前次建胬攻破静海,城里的居民几乎都被掠走,如今距离上次的破口时间还不算长,所以整个的县城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大部分的房屋里面都是空的。没了人,自然也就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王知县倒是一天到晚都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倒真是格外的清闲。

王知县烤了一会儿火,困意也渐渐上来了,正打算闭上眼睛眯上一阵子,就听到有人喊:“大老爷,有一队人马朝着县城来了。”

王知县吃了一惊,赶忙出门上了城墙,却见从南边有一队人马正在向着静海城靠近。队伍打头的十几个身穿色彩艳丽的服装的骑兵,后面则是一队步兵,再后面还有长长的一列马车,也不知道拉着什么东西。

“把城门关起来!”王知县下令道,在这种时候,多加小心点总是没错的。虽然这命令其实没什么大用,因为城墙北边那一段,在上次建胬入寇的时候被扒掉了一段,因为缺乏人手,直到现在,这个缺口也没有堵上。

那队人马渐渐的靠近了静海,如今王知县已经能看清那些人手里的旗帜,并且确定了那是朝廷的官军了。不过这并没有让王知县松上一口气,因为在很多方面,朝廷的官军,其实和强盗什么的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很多时候,他们比强盗都厉害。明末有谚语曰:“贼来如梳,兵来如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朝廷财政困难,出不起军费,军队的军纪也就败坏得一塌糊涂。到了后来,李自成居然能打出“剿兵安民”的口号,而且居然能广受欢迎,明朝军队是什么德行,也就可见一斑。

这队人马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带头的一位骑士骑着马跑到城下,自称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下属,押送重要物资入京,如今要进城来住一晚上。

“断然不可!”王知县心想,“要是让这群丘八进了城,城里面怕是连一块砖头都留不下。”于是便朝着城下喊道:“我朝从来客军过境,从来没有入城的道理!尔等先将兵部行文送上来给本县检验过来,才能在城外扎营居住。尔等当约束部署,断不可入城骚扰良民!”

那个骑士听了,便跑回了队伍,过了一会又有人骑着马跑到距离城墙一射之地,然后跳下马来,举着手里的一卷文书道:“这是兵部的行文,贵县可要观看?”

王知县便让人用绳子将一个篮子从城墙上放下去。那人便将文书放进了篮子里,然后退开一步,篮子便被拉了上去。

一个衙役将这文书递给了王知县,王知县打开了看了一看,果然是兵部的行文,说是有福建总兵麾下部将押送缴获的红夷大炮并朝鲜水手、建胬头颅入京。王知县看看这行文上提到的护送军队也不过数百人,但这队伍种的人数却绝对是要超过两千的。便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如何有这么多人?也罢,你们既然有兵部的行文,本官就许尔等在城下安营,过上一夜,等明天天明之后,便速速离开。”

按明朝时候的制度,客军过境,所需粮草,本地官员是有提供的责任的。不过我大明的制度同时规定客军入境的第一天,地方官是不用管他们的饭的。以后每天最多也就需要管一顿饭。如果一支军队行军速度很快,他就会发现,他每隔一天就要有一天要挨饿。相反,如果他行军速度很慢,尽可能的在某一个地方的地界里多走几天,这样就可以保证一直都有饭吃。

所以一般来说,客军行军的时候总会故意拖延行程,而地方官则需要用尽办法来把这些不肯走路的客军赶走。

这队福建官兵倒也没有多说话,就在这城门外搭起了营帐,倒也没有怎么骚扰地方。不过王知县依旧很是担心,因为按照规矩,明天就该由静海县给他们提供一顿饭了。而静海县如今的仓库里勉勉强强的还算能支撑着给兵部文书上的那几百个兵提供一顿稀粥,但要是这支客军依着一贯来说,客军们的习惯,死也不走的话,那可就真的一眨眼就能把静海的仓库吃空。

所以王知县这一夜都没睡着觉,不停的想着各种如何尽快的将这些客军赶走的办法。

不过第二天一早,出乎王知县预料的是,第二天一早,那些客军居然一大早就拔营启程了。

“这些福建人怎么都如此的老实?居然就这样走了?”王知县在城墙上望着渐渐远去的那支福建官军,心中充满了疑惑。

其实这倒不是因为福建官军的品德就比别的地方的官军好,虽然考虑到郑芝龙的手下大多是海寇,在明末,一般来说,强盗什么的普遍会比官军更有节操那么一点,而海寇也属于强盗的一种,所以郑芝龙的兵相对也应该要更有节操那么一丁点。当然也不是因为郑芝龙的兵不太缺钱,虽然相对于其他的将领,郑芝龙阔绰得不成样子,甚至阔气到了对朝廷给的那点军饷都不放在眼里了的地步。他手下的那些能吃饱饭的兵确实有理由藐视地方上提供的那么点稀粥。

真正让这些人走得这样干脆的理由其实是因为,这支队伍,不仅仅是押送大炮、人犯的队伍,更是一支商队。兵部的批文中,这支队伍不过数百人,其他的人员这全是商队。在队伍后面的车队里,除了大炮,以及这数百人的补给之外,更多的都是各种商品,从不太值钱的鲸油、棉布,到比较值钱一点的白糖,再到更加值钱的龙延香。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别看北京城里的国库已经空的可以饿死老鼠了,但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的手里,银子却是多得花都花不完的。那些东西贩运到京师,多半能赚上一笔,有了这种动力,他们走起路来当然就很卖力了。

王知县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和这些福建官兵打交道了。不想十来天之后,这批福建官兵又一次来到了静海县城下面。也同样和上一次一样,一个军官向王知县出示了一份兵部的批文,不够这一次,并不得批文上的内容却不是说明他们是合法的经过静海县,而是告知王县令,这支福建军队要在静海县内驻扎,负责静海港口的安全。

这支军队的带队军官这一次被批准进了城,来参见地方长官。

“下官是登莱水营总兵官郑大人麾下的参将郭怀一,受兵部调遣到贵地布防。特来拜见知县大人。”那个军官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见到王知县,立刻就上来下拜见礼道。

登莱水营的郑总兵?王知县想起他在不久前的邸报中也看到过,说是福建参将郑芝虎因为里有大功,被朝廷提拔为登莱水营总兵。

依照明朝的制度,参将乃是正三品的官员,而静海县令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官员,官阶上其实差别很大。但是这时候正是文贵武贱到了极点的时候,所以一个三品的参将去拜见一个七品的知县,在当时的人看来却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王知县本人也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妥。

然后这些士兵就在城外港口边的一处高地上搭起了营房,到了三月,海冰慢慢解冻之后,就有船只送来了更多的人员和物资,更大的港口和一个小小的城寨就都被慢慢的建了起来,王知县甚至看到有大炮被架设到了那个小小的城寨中。

同时,王知县也发现,城寨里的士兵也发生了变化,多了不少的半大孩子兵。这也不奇怪,如今不少军队里都有这样的半大孩子,只是这些半大孩子们居然都配备了火枪,这就很少见了。不过王知县也没太把这事情发在心上,因为在一个更大的变化面前,这些变化实在是都算不得什么了。这个变化就是港口的繁荣程度的巨大变化。

第一百三十一章,福临

崇祯十一年三月,郑森得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消息:黄台吉正式册立了太子,并且再次宣布大赦。而这位太子则是他刚刚出生不久的被命名为爱新觉罗·福临第八子。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郑森很是烦了一阵子迷糊,虽然在历史上福临确实是当上了满清的皇帝。但是好像黄台吉生前并没有册封他做太子的事情呀。甚至于在黄台吉死后,福临能够当上皇帝,完全是两黄旗和两白旗之间的矛盾妥协的产物。

郑森上辈子看过的清宫戏太少,尤其对于什么大玉儿、小玉儿、黄台吉、多尔衮之类的三角四角N个角的故事毫无兴趣,所以对于满清的那些阿哥呀什么的的排行自然不太熟悉,他勉强的算是知道后来在清宫戏当中最繁忙的那位雍正是老四,至于后来的那位顺治皇帝的排行,他还真不清楚。否则他就真要大吃一惊了——因为那个做了顺治皇帝的爱新觉罗·福临是黄台吉的第九个儿子,而且是在三月十五日才出生的,而郑森是在三月十六日得到这个消息的,考虑到消息传播的速度,黄台吉的这个决定也许是在二月份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做出的。

所以,如果穿越过来的是个满脑子大玉儿小玉儿之类的玩意儿家伙,也许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能明白:此福临不是彼福临了。但是郑森却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一开始,他对于这个消息虽然觉得吃惊,但却并没有太在意。

直到五月份,有更多的更为详细的新消息从尤瑞那边传来之后。

尤瑞是在这一年的二月再次到达满清的控制区的,而且这一次他并不是乘船直接从金州登陆的,而是从鸭绿江那边的陆路过来了,因为在此之前,金州的海上航线,已经完全被郑芝虎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联合舰队切断了。

崇祯十一年元月,刚刚到任的登莱水营总兵郑芝虎率领船队,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配合下,对满清的海岸线进行了相当严密的封锁,击沉,俘获了不少的满清船只。而满清方面则采用了退守保船的方针,他们的水面力量全面收缩回自己的港口,基本不出航。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此前对满清的作战中立下了不少的功劳,所以,为了奖励他们的义举,朝廷允许他们在静海建立商馆,和我大明进行贸易。

于是郑芝虎向朝廷请战,要求帅军袭击金州,以便彻底消灭满清的海上力量。

不过这个请求却被朝廷搁置了,当然,朝廷并没有直接说不能这样做,但是他们要求的各种后勤支持却都被否决了。理由是朝廷暂时拿不出这些钱。当然在事实上,没钱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在这一年里,朝廷需要集中力量进行对“流寇”的决战。因此需要避免两面作战的局面。所以崇祯和兵部尚书杨嗣昌都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能太过刺激建胬。虽然因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建胬拥有更先进的大炮,所以严密的海上封锁是必须的,但是直接攻击建胬控制的海港,崇祯和杨嗣昌却都担心这样做会引发建胬的再次入寇,所以自然并不支持这样做。只不过,这话却不能明说,因此,便只能用卡后勤的方式来阻止了。

虽然攻击金州的计划没能执行,但是对满清的海上封锁却还是要认真执行的。所以如今任何船只想要进入满清控制的港口,都变成了不可能,而此前曾口口声声的说什么“自由航行”乃是天赋权利的“荷兰人”也变成了执行封锁任务最为积极的力量(借这个机会训练水手)。所以尤瑞自然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直接前往金州,而是先找机会到了朝鲜那边,然后再进入满清的控制区。

不过这一次尤瑞到了满清控制区之后的待遇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刚一露面就被关押了起来,接着就被审讯。不过他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黄台吉册立了太子,大赦天下。但尤瑞出来后,立刻就得到了满清高层的召见,看见大赦什么的不过是正好放他出来的一个借口而已。

对此尤瑞自己也早就有所预料。满清在此前自行购买大炮的买卖中吃了亏,怀疑自己当然是正常的。但是尤瑞敢肯定,满清其实也拿不准这事情到底是因为自己卖了满清,还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走运。因为此前自行运输大炮的计划虽然确实是尤瑞提出的,但是在所有反对这个计划的人当中,尤瑞的态度是最为坚决的。当时尤瑞的态度在满清看来,主要是因为他希望靠垄断运输来赚更多的钱。不过现在看来,尤瑞的反对态度倒显得很有些良心。再说,尤瑞如今出现在大清的地盘上,这就说明他并不是有意要坑大清。

当然尤瑞能这样顺利的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有贵人搭救。

据安巴告诉尤瑞的小道消息,他能在监牢里没吃什么苦,还能迅速出来,是因为:

“前些日子,太子爷生了场大病,咳嗽得很厉害,一吃东西就吐,整夜整夜的都没法睡,一下子就瘦下去了,好多医生都担心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咳嗽?那为啥不用福.寿.膏呢?”尤瑞问道。

“可不是吗?”安巴说,“大伙儿都这样想,可是那些太医们都知道,你这药是种虎狼药,这毒性可是不小。乱吃吃死人都不为奇。谁也不敢保证说太子爷这点小,这身子骨顶不顶得住这虎狼药。万一,万一下了一剂药,然后太子爷就……那追究其责任来,谁承担得起呢?所以,那些太医没有一个敢开这个药给太子爷的。至于皇上和宸妃娘娘又不是医生,自然也不敢乱给太子爷吃这个不是?到后来,听说直到太子爷都已经不行了,皇上急了,问起那些太医,是不是一定不能用福.寿.膏,其他的办法治不治得好太子爷。结果那些太医们都不敢回答。你想,咱们皇上是多英明的人,一看太医们这个样子,顿时就都明白了。就让人把那些太医痛打了一顿,然后就给太子爷用了一点福.寿.膏,然后,太子爷就不咳嗽了,也能睡觉吃东西了,然后太医们又用了些药,然后,太子爷看着看着就好起来了,慢慢的就胖了,就全好了。所以皇上还感叹说:‘太医只能用来治小病,保着不得大病,但要是真的得了大病,靠太医治疗,多半是不靠谱的,因为他们一点风险都不敢冒,一点厉害点的药都不敢用,这样四平八稳的怎么能治得好大病呢?’。皇上还说:‘有些人才,就像这福.寿.膏若是不知药性的乱用,那随随便便的就能毒害一大帮子人,但是要是用对了,就能救命。做人主的,要是像那些太医那样,最多也就能当个守成之君,要成为开创之君,用不好这样的人才是不行的。’当时宸妃娘娘就问,哪些人是这样的就像是福.寿.膏一样的人才。结果皇上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于是你就出来了。”

于是尤瑞就再次成为了满清上层的座上客。至于他的买卖,至少暂时是没法做了。在豪格问他,有没有办法把其他的一些重要物资,比如生铁,比如铜什么的贩运进来的时候,尤瑞是这样老老实实的回答的:

“王爷,这事情可没法做。我听说上次你们的那条船被拦截了之后——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搞的,原本我就和你们说过了,被抓到了,宁可把船炸掉,也绝不能让明国的人知道船上运的是大炮。你们可好,直接被人家把大炮都抓到了。如今明国人立刻就和荷兰人妥协了,我听说明国同意了和荷兰人做买卖,让荷兰人和福建郑家一起封锁这边的海面。这两家在海上的本事都不是贵国的那些水军能比的,就算是我的船,在如今的境况下走这条线,十次估计也要栽九次。要是这样,为了不赔本,我能给的价格就绝对是天价了。我想你们拿出这样的价格直接去找明国的边军,让他们卖给你们这些东西都没问题了。所以,短时间内,我估计,我们是做不成什么买卖了。”

“尤瑞,我知道你这家伙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如果我们暂时没有生意可做,你冒险跑过来干什么?”豪格问道。

“短时间的确没什么生意可做,但是从长远看,却不是这样。”尤瑞回答说,“长时间的保持高强度的封锁巡航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情。而明国和荷兰人需要封锁的区域又非常大,不但包括贵国,还包括有着更长的海岸线的朝鲜。这样的封锁是很难长时间维系的。当那个时候,我们就能重新做买卖了。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断了长远的买卖。”尤瑞微笑着这样解释说。

……

而在五月份,接到了尤瑞的详细的报告后,郑森才知道,原来这个福临,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福临并不是一个人。他是(小玉儿)海兰珠在原本历史上才半岁就死了的,到死都没来得及取名字的那个孩子,而不是后来的孝庄的那个儿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警觉

如今这个福临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福临,而且不是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自己为了坑害满清而向满清提供的“福.寿.膏”。这真是完全的出乎了郑森的预料。郑森第一次发现,历史开始出现了不在他的预料中的变化,虽然这个变化还很小,虽然历史的惯性还在一定的程度上有所体现,比如,这个孩子也被命名为“福临”,但这个变化还是引起了郑森的警觉:你不可能一边做着各种改变历史的事情,一边还指望历史能保持不变以便你能继续未卜先知。

郑森接着检讨了一下自己对“福.寿.膏”的使用,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对“福.寿.膏”的使用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成功,其中有一部分相当成功,比如利用它,挑起台湾土著的内斗什么的,如今台湾土著的几个部落联盟因为“福.寿.膏”挑起的仇恨已经非常的深,他们的全部精力几乎都被放到相互屠杀,以及吸食“福.寿.膏”上面去了。如今他们已经完全没了对抗郑家对台湾的开发的力量甚至是意愿了。以前郑家的人要去砍伐那些“神木”,还要担心会不会遭到台湾土著的袭击,而在现在,大部分的台湾土著都会选择砍下“神木”,将它们换成“福.寿.膏”。可以说在针对土著这样的组织度低下的势力的时候,“福.寿.膏”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但是在对满清的投毒活动中,“福.寿.膏”起到的作用却远远没达到郑森的期望。郑森原本希望,“福.寿.膏”一方面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收入,一方面也能毒害满清,让满清八旗因此变成离不开烟枪的“双枪将”从而彻底的失去战斗力。但是如今的情况表明了,这个目标完全没能实现。虽然向满清出售“福.寿.膏”给自己带来了一些收入,但是相比其他的项目,这个收入并不是特别的重要,当然,从满清那里换回来的一些木料,尤其是铁桦木,绝对是赚了,在还无法批量生产高质量的钢铁的时候,这些铁桦木成为了制造郑森的哪些宝贝机器的受力部件的重要原料(对于某些部件来说甚至是唯一可用的原料),其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从这一点上来看,这倒也算是一种成功了。但就郑森做出向满清出售“福.寿.膏”的时候的战略意图来说,郑森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问题上,他全面的失败了。满清并没有出现人人吸鸦.片的困局,在黄台吉的控制下,“福.寿.膏”的副作用迅速的被遏制住了,甚至都没有花上多大的力气,郑森固然得到了铁桦木,得到了一定的经济收入,但是满清也得到了一种非常好用的药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满清在这个交易中并没有吃亏,而这个买卖对于满清来说,其实和他们与山西的“八大家”的买卖并没有什么不同。原本计划中的投毒,变成了真正的做买卖。

“这甚至都可以叫做资敌了!从根本上来说,之所以为有这样的失败,是因为我没有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没有注意到事物是在发展变化中的。将今天的满清,直接等同于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时期,甚至是满清末年时候的满清。以为既然后世的大英帝国能够用鸦.片来毒害我大清,那我就可以依葫芦画瓢,却没有考虑到如今的满清可不是许多年后的那个自身已经腐朽得一塌糊涂了的满清,犯下了‘刻舟求剑’一样的错误。”郑森这样想着,不觉无比的怀念起自己的当年的中学政治书和中学历史书起来,“说起来,当年读书的时候,虽然这两门课成绩也不错,但其实当时真的没有认真的学过这些,只把它当成骗分数的玩意儿,甚至认为那上面的东西都是些假大空。如今想想却发现,按上面讲的一些大道理其实真是非常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多人人生智慧的结晶,比如要实事求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用联系的眼光,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这些看看都是多么空洞的大道理,但是如果我真的懂了政治书中的这些大道理,就肯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而且如果我认真的学习了历史,真正用心的学习了历史书这本‘《历代造反成功经验失败教训之总结》’,我就应该能清醒的制导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成功者的成功不应该建立在小花招,建立在靠对手发昏的基础之上。”

与是郑森不由得又想起了他中学时候学过的鲁迅先生的一篇文章,文章的题目郑森以经济不太清楚了,但文章结尾的那句话,郑森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

“我向满清出售鸦.片,其实不也是在‘搞鬼’吗?仅仅因为知道了一点历史的发展趋势,就自高自大,以为自己能够将历史上的那些风云人物当做傻瓜来玩弄,这样搞下去,不就是一头钻进了‘搞鬼’的泥潭里去了吗?一个穿越者,掌握着这个时代的人所没有的知识,清楚的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历史大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靠着堂堂正正的手段,靠着更好的建设,更先进的理念和组织,以及最后由此而来的碾压性的力量优势来解决问题,却想着和古人玩阴谋,靠‘搞鬼’来解决问题,这和自己一向鄙视的那种穿到了大清,就忘了自己所受的任何教育,一头扑上去搞宫斗的逗逼穿越女又有什么区别?”

“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历史上某个非常成功的组织的法宝之一,如今郑森身边,暂时缺乏真正能够批评他的人,他的父亲和叔叔们,在战略眼光上甚至远远比不过他,因而往往很难指出他的错误。在这样的情况下,郑森觉得“自我批评”这件事情变得更为重要了。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虽然反省的内容不一样,但是这种时时反省自己,时刻自我批评的做法,郑森觉得正是自己所必须的。

“我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再深挖一点,难道不是因为懒惰,一位想要走捷径吗?然而在成就大事的道路上,偷懒,畏难,走捷径的想法,都是非常有害的。‘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屈子的这一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想到这里,郑森便喊道:“刘德,给我拿笔墨来。”

刘德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将笔墨纸砚都备好了,郑森挥毫泼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屈原的这两句话,然后放下笔,站直了身子,又看了看,摇了摇头,问刘德道:“阿德,你看我的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少将军写的,当时是极好的。”刘德说。

郑森听了,笑了起来道:“阿德,做人要说真话,你要是夸我别的,我还真的说不定就信了,但要说写字,呵呵,我的字呀,大概只能这样评价了。嗯,阿德,你记住了,就这么说:少将军写字的这张纸呢,很白很白;少将军用的墨也非常黑;啧啧,都是最好的上品,最好的上品……哈哈哈。嗯,这样说就够了。”

然后郑森又看了自己的作品几眼,摇了摇头道:“王先生批评过我的字,用了四个字:‘匠气十足’,这字确实是‘匠气十足’!好在我写这个也不是为了当书法的。”

然后他回头对刘德说:“阿德,等墨干了,找点浆糊来,把它贴在这边的墙上。千万别装裱,知道吗?”

刘德显然不太明白郑森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一声,然后下去找浆糊了。

这个时候,郑森坐了下来,认真的开始考虑福临成为太子的可能的影响了。

“如今的这个福临是黄台吉原本夭折了的八儿子,据说是黄台吉最宠爱的妃子叫什么海兰珠或者小玉儿的女人的儿子,据说非常得黄台吉的喜爱。一出生就被他预定为继承人,然而不到半年,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就死了。嗯,好像据说他的老婆海兰珠因此非常的伤心,从此郁郁寡欢,后来终于病死了。好像说海兰珠快要病死了的时候,黄台吉正带着军队在松山和明朝军队决战,听说海兰珠病危的消息后,立即召集军事会议,对围困杏山等地做了具体的部署,然后抛下正在准备决战的军队,立即日夜兼程赶回盛京去。倒真还有点爱江上更爱美人的味道。不过等黄台吉回到盛京的时候,海兰珠已经死了,得知噩耗的黄台吉居然当场昏迷了过去,从此之后他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最后不过两年就死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实程度到底如何,但是如今这个福临没有死,我恐怕就要做好黄台吉活过了1643年,甚至一直活到南明崩溃,甚至更久的准备。我预想中的对手怕也要从连自己三兄弟的关系都搞不定的多尔衮变成黄台吉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备战

郑森记得满清大约是在年底的时候,再次突破大明的边墙,突入京畿的。只是现在,他并不敢肯定如今的历史会不会有什么变化。理论上,如果能细致的统计满清每一次作战的损失,以及他们所获得的收益,以及他们和关内的八大家的贸易状态,就能相对准确的了解到满清要到何时才有能力发起新的一轮攻击。

不过郑森的手里可没有这样的一支情报网,也缺乏能做这样的系统分析的人才。当然郑森也做过这方面的努力,随着郑家的商队在各地的扩展,郑森也开始安排他们收集各个地方的物价等各种信息,理论上,对这些信息进行综合,就可以得到很多重要的情报。只是郑森手中也没有能进行这样的分析的人才,而这样的体系的形成,这样的人才的培养,在历史上,都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甚至是几代人的时间才得以实现的。至少在目前,郑森只能通过有限的消息,然后根据此前满清发动战争的频率来进行推断。依据这种不太靠谱的推断方式,郑森觉得,大概在今年七到八月之前,北方应该还算安全。

按照建胬如今和郑家以及“荷兰人”的关系的状况,一旦建胬破关而入,那他们肯定会攻击郑家在静海的据点。所以郑森现在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强化这个据点的防御,以防备建胬可能的攻击。

护厂队的孩子们如今普遍也就十五六岁,虽然这些年吃得好,练得好,而且一直在进行民族主义洗脑,士气高昂。但是一开始就直接和建胬进行野战的话,未必是个好做法。而且郑家的将领对于陆战大部分都是门外汉,而郑家聘请的一些外国人,其实在本国也都只是些低级军官,用来练兵是可以的,用来指挥野战,恐怕也都没什么经验。弄得不好,是个李德也说不定。

“依托工事,依托海上力量来打这一仗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建胬怕是要等到年底的时候才会破关进来,静海附近的海面怕是会结冰,这样一来,海上的战舰就很难有效的给地面部队提供火力支援。而且一旦战败,也没办撤退。所以,一定要先制定出一套万全的作战方案出来。”郑森这样想着。

图上演习也是护厂队中的队长以上的成员们必须学习的一门科目,所以郑森首先让人绘制了静海附近的新式地图,并依照这些地图制作了沙盘,然后作为图上演习的作业,交给了护厂队的家伙们进行讨论。

同时,郑森还开始向手下的工厂下达了一些新的武器的订单。

……

这些天来,王知县已经开始习惯于每天都有船队到达静海,然后有源源不断的车队前往北京的情况了,不过这两天,那个郭参将又玩出了新花样,他手下的那些少年兵们没事干了开始在地里乱挖壕沟,纵横交错,弯弯曲曲的壕沟看上去大概是某种防御工事,只是他们挖的壕沟却让在北方呆了些年,对于打仗什么的也已经不是完全不懂了的王知县觉得很有点奇怪。

一般的壕沟大多都是为了避免敌人直接冲击,给敌人的移动带来障碍的,所以壕沟一般来说要比较宽,比较深,以确保敌人无法轻松越过。但是这些壕沟的宽度都太窄了,不要说一般的士兵,就是他王知县,也能轻松的一步跨过去,要说这东西能阻挡啥玩意,王知县觉得也就能给盾车什么的造成一点麻烦,但是这个麻烦也小得不成样子,因为跟随的步兵随便拿块木板往上面一架,就能让盾车轻松的越过这个小壕沟。至于骑兵,那更是轻松的就能跳过去。而且如果要防骑兵,两道壕沟之间的距离最好近一点,这样当敌人的骑兵跳过第一道壕沟之后,因为来不及调整战马的步伐,可能会连人带马一起栽进第二道壕沟里面。但是这些福建兵挖的壕沟,两道壕沟之间的距离足足有几十步远,再看看壕沟的深度,王知县觉得自己都能轻松的从里面爬出来。这样的壕沟有个什么用?

当然,挖出这样的不实用的壕沟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我大明的军队要是能认认真真的挖壕沟那才怪了呢。换了其他的地方的官军,也不会认认真真的挖壕沟的,挖出这种毫无用处的敷衍了事的壕沟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是这些福建官军却绝对的不正常,因为他们是以绝对的认认真真的态度挖出这些敷衍了事的壕沟的,如果说他们是在敷衍了事,纳特们绝对也是在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敷衍了事。王知县看到过这些福建少年兵挖壕沟的过程,他们的壕沟的宽度、深度、走向都是老老实实的用尺子量过的,士兵们挖出来的效果,也是非常严格的依照了这种规定,至少,就王知县看过去,除了某些明显是故意的地方,从来没有看到这壕沟有哪里比哪里明显宽了或者是窄了的地方。

当然,除了这些壕沟,更多的东西王知县其实没有看到,在这些纵横交错的壕沟后面,一些少年士兵正在安置火炮的发射点。采用了最新的的锻造钻孔,双层炮管技术的六磅炮将被安置在这些位置上,因为锻造和钻孔技术进一步的增加了炮管的强度,使得新的六磅炮的在保持了重量不变的前提下,炮管的长度却被大的的增加了。再配合上刚刚在郑森的直接指导下完成的新式发.射.药,这种火炮的有效射程已经非常的接近于郑森卖给满清的那两门24磅炮了。如果考虑到,这些少年兵已经将附近所有的位置都进行过精确的测距,打起来的话,他们的六磅炮怕是天然的要更加准确,如果满清真的打算拖着那两门24磅炮来和这些少年兵的六磅炮对射的话,估计满清多半会被打得很惨。

而且新版的六磅炮还有一个附加的优点,那就是如果没有郑家特产的发.射.药,这种火炮是非常不好用的。郑森在某些军事论坛中看到过关于发.射.药燃烧速度对于枪管和弹丸的影响的科普文,他知道,弹丸燃烧速度越快,短时间产生的超压气体也就越多,产生的膛压也就越大。当然,炸膛的可能也就越高。而如果炮弹或者枪弹在飞出炮管或者枪管前,火药就燃烧光了,那他们受到的推力又会极速衰减。所以,身管越短,越是需要速然火药,而身管越长,就越是需要燃烧速度慢一些的火药。

从那篇科普文里面郑森发.射.药能量的释放速率主要取决于发.射.药的燃烧速度和燃烧表面积。发.射.药在组成和物理结构确定后,其燃烧速度很难按照要求的规律去变化。但通过.发.射.药的药型则能够改变燃烧面,基本可以按规律控制能量的释放速率,所以药型就成为目前控制发.射.药燃烧规律的一种简易有效的方法。

郑森知道,依据数学原理,在体积一定的条件下,球体的表面积最小,而且体积的增加和表面积的增加并不是直接的等比关系,体积增加了很多,表面积才会增加一点。所以如果把火药做成球形,火药球越大,同样重量的发.射.药的燃烧面积就越小。

通过控制火药燃烧表面积,郑森就能有效地控制火炮的最高膛压。所以如今最新式的六磅炮其实能承受的膛压要远远低于以前的老式六磅炮,而且长长的炮管其实也是专门适应低燃烧速度的大装药的。虽然依照纪律到了危急的时刻,炮兵应该彻底的破坏大炮,但是战斗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所以大炮被建胬缴获的可能性也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如果建胬打算用这门大炮的话就会发现,在使用他们的发.射.药的状态下,这门炮如果要安全使用,那装药量就要小得可怜,以至于这门炮的威力也会小的可笑。而若过他们稍微增加一点装药,那自然就会是轰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除了火炮和壕沟,郑森依据护厂队的家伙们的脑洞,还安排了最后的避难所——多层地道。挖地道做最后的避难所的提议是一个叫牛十三的炮手提出来的,而他的这个提议立刻就触发了郑森的灵感,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一首慷慨激昂的歌曲:“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要说玩地道,抗战时期,我国冀中平原地区的军民百姓算是把这东西玩出了境界。郑森上辈子也曾到高家庄,马家河子去参观过那奇迹般的地下长城,于是这一套手段也就被同样的用了出来。一条长长的地道一直在不断地开挖,而按照设计,它最远的出口远在差不多五公里外。从哪里踏上冰面,然后用不了多久就能转移到郑家的战船上。

如今还有几个月,郑森开始不惜成本的在静海开始备战。这是他们在陆地上和建胬的第一战,为了胜利,为了让自己的军队对建胬有一个好的开始,为了打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让郑家的战士能对他们没有恐惧感,郑森觉得付出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准备(2)

王知县除了注意到了那些福建军队奇怪的战壕之外,还发现了福建人的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而且不仅是王知县,静海城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福建人的一个特色,那就是福建人爱唱歌。无论是干什么事情,福建人都喜欢唱着歌儿干。

福建军队的营地距离静海城不算远,所以军营里面有些什么大的声响,静海人是都听得到的。一般来说,每天清早,太阳才刚出来,福建人就会首先吹响号角,然后士兵们立刻起床,出来唱歌。唱完了一首歌之后,大家就吃早饭,吃完早饭,又是唱歌,然后开始训练或者是干活,而训练干活的一段时间之后,号声一响,大家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而这段休息时间里,福建人也会唱歌。然后吃午饭唱歌,吃晚饭唱歌,上床睡觉之前,还要再唱一次歌。福建人喜欢唱歌喜欢到这样的程度,这倒是真令人咋舌。

于是,在一段时间里,听福建人唱歌居然成了静海的一道风景。甚至于有些无聊的人会专门大清早的爬起来,跑到东门那边去等着,就为了听天亮的时候,福建人唱歌。以前静海人说天都大亮了,往往说:“鸡都叫了三遍了。”而到了现在,很多人干脆把这句话改成了:“福建人都唱了三首歌了。”

而且王知县还发现,福建人不但喜欢唱歌,而且他们的歌也唱得很好听。比如每天早晨日出的时候,他们经常唱的那些歌虽然调子很是古怪,但是听着他们伴随着泰西的鼓乐高歌起来,却也格外的铿锵有力,比如这样的一首:

“华夏,华夏,高于一切,

高于世间所有万物;

无论何时,为了捍卫祖国,

兄弟们永远站在一起。

从蒙恬到卫青,

从霍去病到岳鹏举,

华夏,华夏,高于一切,

高于世间所有万物……”

又比如这样的一首:

“华夏——我们神圣的祖国,

华夏——我们挚爱的祖国。

自强的精神,辉煌的荣耀——

是你永恒的财富!

光荣啊,我们伟大的祖国,

列祖列宗的古老国度……”

这样直白的歌词在王知县看来自然是太过粗鄙不文,不过指望一群丘八能唱出什么高雅的东西也不现实不是?后来王知县还不无遗憾的和郭参将谈起过这首歌,称这首歌曲调绝妙,只可惜歌词太过直白,毫无意蕴。郭参将则解释说,这曲子是从泰西传教士那里听来的,就连这词都是那传教士编出来的,外国人写的东西,当然没什么文采。再说,要是真的有文采了,只怕那些大头兵又都不懂了,这不懂了自然就不爱唱了不是。至于为什么士兵们喜欢唱歌,郭参将的解释是:当兵的没事了不唱歌,还能干啥?没事了唱唱歌,总比没事可干强。

这个说法王知县倒是很满意的,正所谓下里巴人,其和者众;阳春白雪,其和者寡。若是连那些粗鄙的士兵们,一开口,唱的也都是“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样“高雅”的东西,那还让王知县这样的读书人如何保持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呢?

只是这两首歌的曲调确实出色(这是自然,因为这两首歌曲本身就是郑森直接抄袭的后世的,第一首其实是德国的国歌《德意志高于一切》,从歌词到曲调全是如此。而第二首则是苏联的国歌《牢不可破的联盟》。而《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曲调,是大音乐家海顿谱写的。自然不错。《牢不可破的联盟》虽然后来解体了,但是单就这首歌而言,也绝对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国歌之一。而且郑森也不担心有人会指责他抄袭,反正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海顿还是亚历山德罗夫,无论是德国还是苏联都并不存在。),加上士兵们反复的唱,强迫着王知县必须一遍遍听,结果,王知县发现,自己没事一放松,结果一不小心也哼起了歌,而哼哼的歌词居然也是“华夏,华夏,高于一切……”或者“华夏——我们神圣的祖国……”其实这种现象也很常见,比如说笔者一旦都不喜欢《小苹果》,但是听得多了,一不留神,无意中哼起歌来,居然也是“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歌曲在洗脑的方面确实有着独到的作用。

的确,歌曲有着不容忽视的宣传作用,郑森在护厂队的学习科目中加上音乐课,教给他们这些歌曲,绝不是闲得无聊的恶趣味,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目的的,那就是为了洗脑,为了向护厂队的少年们宣传民族主义的思想。

有人说过,在世界上有所谓古典军队、封建军队、近代军队和现代军队的区别,这个区别并不全在使用的武器,而在于组织的方式。

古典军队强调纪律和训练,他们普遍拥有相当出色的战斗力,但是因为国家经济的限制,所以他的军队人数不会太多,一旦蒙受重大损失,就很难恢复。

封建军队则是建立在人身依附关系上的军队,它的战斗力完全是靠将领本身的能力来保证的,虽然其中也不乏精锐能战的部队,但是大多数时候,封建军队的组织度相对较差,虽然人数往往很多,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往往只是其中的极少数精锐。

而近代军队,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古典军队的复活,只是这时候的国家的经济力量变得更为强大,足以维持更多数量的这样强调纪律,训练有素的部队。因为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所以指挥官在战场上可以如臂使指一样的指挥这些军队,完成各种复杂而灵活地战场机动,而不至于在这些复杂的战场运动中自己把自己搞失控了。而且严格的训练、严明的纪律也使得这样的军队甚至能完成顶着对方的炮火前进,并在敌人的炮火攻击和排枪射击下完成纵队横队变换,他们能承受封建军队不可想象的伤亡去完成战场任务。不过近代军队的士兵们对于战争并没有普遍的积极性自主性。并不能积极主动的作战,所以强悍的近代军队,一旦失去了指挥,就会溃不成军。

至于现代军队,则是有理想的军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军队是由“士”组成的军队。他们在为了自己的理想战斗,能积极主动的执行战斗任务,即使因为作战失利,导致失去了指挥,这支军队的士兵依旧能自主思考,积极主动的去和敌人战斗。

从历史上看,现代军队的出现和民族主义的兴起是密不可分的。当年腓特烈能够以一个小小的普鲁士而崛起,有意的进行民族主义的教育引导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在如今的郑森看来,要建立一支足以横扫天下的军队,民族主义的教育也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相比西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国家,中国的民族主义宣传天然的要更容易一些。因为在很早之前,中国就有了和民族主义相当接近的东西,那就是“华夷之别”。只要加以合适的解读,就能很容易的将它表述为中国式的民族主义。

护厂队平时一直作为一个整体在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一起合作,他们的集体意识本来天生的就不差,而在护厂队每日的学习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对历史的学习,而对历史的教授中,则格外强调对我们历史上的那些民族英雄的赞美,对那些背叛民族的汉奸的唾弃。而与之配合的音乐课中自然就有大量的歌颂祖国,歌颂英雄,批判,讽刺汉奸卖国贼的歌曲。再加上对于建胬暴行的宣传,那些曾经流离失所,那些在流浪中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的护厂队员们自然也会认定,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遭遇,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些不想老老实实干活,只想不劳而获的劫掠的建胬造成了,正所谓“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于是他们自然就对满清这个组织充满了刻骨的痛恨,将来如果要和他们战斗,士气自然也就更有保障。这是郑森教他们这些歌曲的目的之一。

除此之外,华夏的“以夏变夷”的说法,或者说“向全世界推广先进的华夏文明”的思想,不是非常适合将来的殖民扩张吗?事实上,郑森已经在有意识的做这方面的理论准备了,他在最近和顾绛的书信往来中,重点的研讨了为什么周公的分封制能够成功,而后世的分封制却多半不成功的原因,而郑森也在有意无意的将答案向周公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的分封不是割裂国土,而是开疆扩土,是在“以夏变夷”。(也就是武装殖民)而顾绛似乎也渐渐开始赞同起了郑森的观点。

当然,郑森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民族主义思想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他和忠君思想是有着巨大的区别的,那就是,在忠君思想中,君王是第一位的,是不可置疑的,是最终的最高的价值。而在民族主义的思想中,民族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君王只有在符合民族利益的时候,才具有合法性。比如在岳飞遇害的事情上,一般的说法都是把所有的黑锅都甩给了秦桧,但是护厂队学习的历史课本中,却将赵构揪了出来,指责他为了一己私利背叛民族,乃是罪恶更甚于秦桧的汉奸!民族主义的思想固然有利于郑森日后的谋朝篡位,但它在取消了军队对君王的绝对的忠诚的同时,事实上也取消了军队对郑森的绝对忠诚。不过考虑到在欧洲,民族主义的思潮已经开始出现了,而一支用民族主义思想武装起来的军队肯定比一支毫无思想的军队更能战斗。所以郑森也必须跟上这种节奏,甚至要引领这种潮流。

第一百三十五章,局势

崇祯十一年是风起云涌的一年,在这一年前面的几个月里,明朝军队四面出击,不断的击败各路起义军,一时间似乎有了将各地的起义彻底镇压下去的势头。同时在京城也开始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崇祯皇帝以及兵部尚书杨嗣昌都在和建胬秘密讲和,一时间朝野间舆论一片哗然。就连顾绛在和郑森写信讨论学问的时候都忍不住提起了这事情。

不过郑森知道,这个议和,其实无论是对于满清来说还是对于大明来说都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无论是满清还是明朝,都根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对于崇祯和杨嗣昌而言,如今剿灭流寇的战斗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如果满清这个时候杀出来了,那整个的战略布局就可能完全崩溃了。而此前为了这次大围剿,明朝已经投入得很多的人力物力自然也都泡了汤。而如今陷入到财政危机中的明朝,实际上已经没有本钱再组织这样的一次“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了。所以他们需要用议和来拖住满清,让他们不至于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突然杀出来,让“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大围剿彻底失败。

郑森知道这一点,满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以黄台吉的英明他不可能看不出明朝的意图,他自然也知道,如果让明朝安安稳稳的收拾了“流寇”,对于满清无论怎么看都是非常不利的。所以,杀入关内,威胁京畿,大肆掳掠几乎是必然的选择。但是黄台吉依旧摆出一副急于求和的样子,甚至表示如果明朝愿意和满清讲和,他愿意取消皇帝的称号,并且向大明称臣。当然,为此他需要大明给他一些“赏赐”什么的。

相比大明无视了满清的威胁的一厢情愿的寄希望于敌人犯傻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黄台吉的做法显然要高明得多,也阴险得多。大明想用和谈来麻痹满清,但是满清同样也要用和谈来麻痹大明。黄台吉做出急于和谈的样子,让明朝君臣产生出他们的缓兵之计可能成功的幻觉。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幻觉,他们才敢于将所有的军力都抽空去打击“流寇”。我大明在打击“流寇”的行动中投入的力量越大,将来这个战略行动失败后,我大明遭受的损失也就越大。而清军破关也就越容易,破关之后的收获也就越大。

事实上在明朝内部,也不是没有人看出了这个问题。卢象升对于这种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犯傻的基础上的赌博行为就非常反对。只是性急的崇祯,面对着越来越难以为继的局面,的确很难抵挡住赌一把的诱惑。

议和的事情果然半死半活的拖着,棋盘上的双方都以为对方上了当。明朝不断地将手中的力量投入到对“流寇”的作战中,留在京畿附近的兵力越来越少。到了这年的五月,明军在对流寇的作战中不断地获得重要的胜利,李自成被包围在山中,处境艰难,张献忠更是直接向明朝投降了。当然,在历史上,张献忠后来降而复叛。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招降张献忠的熊文灿是被张献忠骗了。但郑森觉得,如果没有后来满清的入寇,如果明廷真的把李自成给干掉了,张献忠的这个接受招安,倒还未必是假的。

到了这年七月,黄台吉宣布,因为明朝和谈没有诚意,所以他要教训一下明朝,于是派出军队攻击了大明。不过这次攻击在明朝迅速调动军队勤王,以及再次派人“安抚”黄台吉之后,草草的就结束了。

为了避免“剿匪”的成果毁于一旦,形势稍微稳定一点,我大明自然就要赶紧把军队再派回去继续对付李自成他们。但在这个过程中,军队两面奔波,结果自然是白白的被调动,变成了疲军。黄台吉利用这次行动,不但让崇祯和杨嗣昌都认定了自己的缓兵之计的有效,也让明朝军队变得疲惫不堪。

果然到了八月份,满清军队突然再次大举进攻,一举攻破蓟门关,进逼京畿,而此时,刚刚经历了来回奔波的明朝军队已经没有了再次迅速回援京师的能力。

崇祯皇帝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知道自己骗人不成,反而被人家到傻瓜骗了。不过事到如今,崇祯皇帝也只能硬撑着了。为了保住前段时间的“胜利果实”,崇祯皇帝只是命令京城戒严,并没有大规模的调动原本用于对付李自成的大军,只是就近调动了一些边军用于加强京畿的防御。

这又是在黄台吉预料中的一个赌局,崇祯调动的这点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挡满清军队,相反,小股部队的不断投入反而给了满清各个击破的机会。

也就在这个时候,静海附近的郑家军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八旗兵。

第一批八旗兵是在八月底出现在静海附近的。这是一小队的骑兵,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三四十人,估计应该是是满清的侦查尖兵之类的。他们先是牵着马登上一个小山岗,眺望了一下,海港边上那个小型的多角形的低矮的土制堡垒,以及飘扬在堡垒上的明军的红旗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然后又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在堡垒外围的那两道壕沟,以及壕沟外面的那一圈的木桩和拒马。然后又上了马,以松散的队形向着壕沟,以及壕沟旁边的木桩和拒马靠近。

在满清突破边墙之后,静海附近的福建兵就开始在壕沟外面大概五十来步的地方布置拒马。这些拒马是用来模拟后世的铁丝网的。在当时,郑森的炼铁系统,尤其是可以用来制造铁丝的的熟铁的生产,主要要依靠炒钢的方式生产,产量还相当有限。至少在目前,郑森的手里还没有那么多宝贵的熟铁可以用来制造铁丝。所以就只能暂时用拒马来替代了。当然,对付拒马比对付铁丝网容易多了,轻装的步兵能够轻松地翻越拒马,就算身披重甲的白甲兵,他们翻越拒马也不算太难。所以还需要在拒马外面埋下大量的木桩子来作为辅助。这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木桩,它们所要起到的主要作用就是减缓满清军队逼近拒马的速度,并且阻止满清常用的盾车的靠近。

那些满清骑兵很快就靠近了那些木桩和拒马,因为距离更近了,所以他们如今能更清楚的看清这些东西的细节了。守军看起来是很花了点时间的,木桩埋的很多,最外面的木桩到拒马,足足有二十多丈。不过这种做法却让带队的达哈舒非常的鄙视。

“不知这样的防御的肯定是那些不会打仗的傻瓜。”达哈舒想,“拒马距离壕沟足足有五十步,这些木桩距离拒马又有好几十步。而且从拒马到壕沟之间也埋满了木桩,他们自己也很难靠近拒马,只能用弓箭远远的射。从这样远的距离上射箭,又能射得动谁?不过是白白的耗费自己的力气罢了。”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当达哈舒在观察郑家军队的防御工事的时候,郑家的那些士兵们也在自己的工事中观察这些满清骑兵。

“不要理会他们,这些人也就是些侦察兵而已。他们没有披挂重甲,也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具,还只有这么几十个人,根本不可能攻击我们。”护厂队的中队教导官法国人吕西安从望远镜里看了看那些骑着低矮的蒙古马的满清骑兵这样说。

“他们已经在我们的射程内了,我们要不要开一炮?”郭怀一问道。郭怀一是郑芝龙的老部将了,和郑家的大多数将领一样,他们对于海上的买卖.比陆地上的事情熟悉得多。再加上这边的陆地上的防御,基本上依靠的是护厂队的人马,所以郭怀一首先向吕西安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吕西安是奥地利人,当过一段时间的炮兵,据他自己的说法,他参与过和波西米亚人的战争,跟随过伟大的统帅华伦斯坦,指挥过一个炮兵群。但是郑森根据和他的一些交谈推断,这家伙的这些话有真有假,从他对炮兵的熟练程度来看,这家伙当过炮兵,至少指挥过一个炮组这是毫无问题的,但是指挥过炮群那就是纯吹牛了。郑森认为,这家伙最多也就当过一个炮组的指挥。

不过这人的脑袋还算灵光,胆子也大,平时做事情也算认真,倒也有一些培养前途。所以这一次,他就被派到静海,担任护厂队的指挥官。

“不用,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暴露出我们的火炮的杀伤距离。”吕西安摇摇头说。

那些木桩正在六磅炮的霰弹杀伤距离内,郑森这次一口气将护厂队几乎所有的六磅炮全都集中到这里来了,火炮的数量达到了三十门之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数字还越来越多。

那些满清侦骑围着木桩阵绕了一圈,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动作,就拨转马头,很快就消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试探性的攻击

满清侦骑离去后,护厂队将满清破关后的橙色警戒水平提升到了红色。依照郑森的分析,静海的贸易点绝对会是满清的打击目标。别的不说,就凭着郑家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于满清表现出来的不友好的态度,满清就没有放过这个据点的道理。

满清侦骑的出现也引起了王知县的注意,直到一个月前,静海县的最后的那段残破的城墙才算是被重新修了起来,(其实只是用土勉强的堆了个样子,坚固程度根本就没有保证)但是王知县知道,靠这个挡住满清的攻击,几乎就是笑话。所以满清的侦骑刚一离开,他就急匆匆的带着家眷和一帮子其他人跑到郑家的营垒附近,要求进入营地,和郭参将讨论一下如何加强静海的防御的问题。

而有了王知县带的这个头,静海城里的居民自然也有样学样。原本静海县里面本来倒也没多少的人口,只是自从商路开通之后,城里的人口倒是多了不少,尤其是一些商人,为了便于和郑家以及荷兰人做买卖,在静海城中都建立了商铺。虽然在十几天之前,当满清军队破关而入的消息传来之后,郑家和真的以及假的荷兰人就立刻停止了一切的交易活动,并向那些和他们交易的商户提出了关于此地很快会沦为战地的警告。但是这些商人也并没有完全撤走。因为时间太紧迫,无法及时运走他们带来的用于交易的货物,还有不少的客商还滞留在静海。而当王知县都直接跑进郑家的据点里去了之后,这些人也立刻就慌了神,纷纷抛下货物,跑到郑家的据点旁边,请求郑家收留。

郑家在静海海边的那个据点其实很小,根本就不可能容纳那么多的人。而且那里马上就是战地,也不可能让那么多的乱七八糟的人进去,否则,万一里面混进了建胬的探子,说不得就会出问题。

所以这些人都被挡在了据点外面。郑家的士兵们高声喊着要求他们立刻自行南下避难,并警告他们,如果有过激行动,就会遭到打击。但是人群依旧不肯离开。

“郭参将,你看能不能……”王知县似乎有点不忍心。

“大人。”郭怀一回答说,“末将听说建胬最擅长在难民中夹杂奸细,有不少的城池就是因此而失陷的。末将也不敢不防呀!万一……”

王知县听了,想了想又说:“我看这码头上还有些小船,再加上你们的大船,应该也能装得下这些人。何不将这些人都临时装到船上去?这样就是这些人里面有建胬的奸细,他们也不能直接进这里来,只是上船而已,这些建胬,到了船上,还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吗?”

为了协助防御,“荷兰人”将一条巡航舰派到附近,那上面的18磅炮可以用来掩护阵地的侧翼方向。除了那条巡防舰,还有好几条郑家的老式战船也都停靠在这里。郑森打算在阵地难以坚守的情况下,用这些船尽可能的撤走自己的部队。除了这些大船,还有一些工作用的小船。毕竟,这是第一次和满清遭遇,对于自己和满清的战斗力的对比,郑森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了解。除了这几条船,如今王知县说到的就是这些船。

郭怀一知道他并没有时间多犹豫,他略想了想,考虑到这些人中的很多人都和郑家有生意上的关系,如果让这些人损失了,对于郑家也是种损失。再考虑到如果挤一挤,再加上荷兰人的巡航舰,也能临时装上一批士兵,于是他就回答道:“荷兰人的那条船我管不了,怕是动不了。至于我手里的船,要留下一条大的,其他的倒是可以借给大人用用。”

于是就有人指挥着这些商人们到海边上船。因为登船的行动是在滩涂上进行的,缺乏港口设施,所以只能使用小船转运,这当然就带来了登船速度缓慢的问题,虽然避难的人数只有一千多,但是花了很多的时间,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没来得及登上船。

这时候,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高高扬起的黄尘,这正是大军迫近的预兆。剩下的人顿时乱成一团。一些人也顾不得秩序就往小船上乱挤,还有人干脆跳进海里向着大船的方向游了过去。

满清的队伍距离这里其实还很有一些距离,足足过了三刻钟,清军的先头部队才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这个时候,海滩上的那些人勉强倒是都上了船,只是大船上都已经装满了人,最后的一些人都只能挤在那些小舢板上面了。好在海上没什么风,要不然怕是不少人都要掉到海里淹死。

满清派来的军队人数其实并不算多,大概也就一千多人。但是怎个队伍的人数却不少,除了士兵,还有数千名被裹挟的平民,裹挟逼迫平民攻城正是满清常用的手段。

对于满清裹挟平民攻击,在护厂队集体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也有过考虑,并制定了相关的计划。不过这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能有什么样的效果,大家却都没有多少把握。

满清军队在距离第一道壕沟大约一千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第一批的平民开始在满清军队的逼迫下向着壕沟靠近。他们首先进入了木桩区域,并在那里停了下来,开始拔除那些木桩。

为了防备可能的反抗,清军并没有给那些平民任何工具,他们必须用双手将这些木桩拔出来,而那些清军则呆在距离他们大概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监视他们的行动。在这个距离上,一般来说,壕沟附近发射的箭矢或是火枪都不足以威胁他们。当然,那些平民们拔除木桩的速度很慢,但清军并不在乎,反正附近根本不存在有威胁的明军机动力量,他们有的时间。

……

在第一道壕沟的一个拐角处,有一个略微高一点的土堆,好像是明军挖壕沟的时候,将挖出来的土堆在那里造成的。但事实上,那并不是一个土堆,而是一个隐蔽良好的火炮掩体。在土堆的外表下面,是一个用木料搭建出来的战斗室,里面布置了一门小巧的三磅炮,这种火炮在郑森的护厂队初建的时候,对于训练炮兵和步兵都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但是如今已经逐步的被六磅炮替代。所以如今被拿来安置在非常靠前的前沿,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敌人的方位在2-12区域,炮组做好三分之二装药霰弹射击准备。”就在满清裹挟的平民靠近了外围的木桩的时候,炮组长张朝就接到了这样的指令。

如今躲藏在火炮掩体中的张朝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火炮掩体的射击口还被干草堵着在,他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和他的队员们将那门3磅炮瞄准了建胬所在的位置——在这个炮位上,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训练过在不能向外看的情况下,将炮口对准预定区域,并打出精准的一炮了。三磅炮的威力本身就有限,三分之二装药又进一步降低了威力,这就使得它所发射出去霰弹的初速进一步的下降,从而让弹道变得更为弯曲,再加上火炮阵地的位置本来就要比那边略高一点,以至于他们发射的霰弹可以正好越过前面的那些平民,打在后面督战的建胬身上。

“建胬在2-12区域,一共有四门3磅炮的射程能够覆盖到这一区域。我们等到他们驱赶的平民接近当面的拒马的时候,再进行一轮急速射,打乱后面的督战的鞑子。传令给侯国强,炮兵打响后立刻行动,控制那帮老百姓进壕沟。沿着那条壕沟往我们这边跑,一直跑进隔离区。接着我们就将他们暂时控制在那里,等打退了建胬之后,再对这些人进行甄别。各个部门依照这一计划做好准备!”吕西安对自己的传令兵说。

传令兵听完,迅速的将命令复述了一遍,然后在吕西安的示意下,离开了指挥部,沿着交通壕奔向前沿。

在接到了新的命令后,张朝小心的从观察孔中观察起了建胬那边的行动。这时候那些平民已经接近了拒马。

“准备开炮!”张朝大喝道。

一个炮兵用推弹杆一下子推开了射击口上覆盖着的干草,同时,几个炮兵将3磅炮沿着地面上的导轨一推,就让黑洞洞的炮口从射击口中伸了出去。然后“轰”的一声,大炮就打响了。

火炮射击的后坐力推着这门炮沿着滑轨后退了两米多,张朝等人顾不得看射击的结果,赶紧冲了过去,开始清膛,装药……

在大炮打响之前,负责带队督战的托尔汉就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对方的反应实在是太安静了。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守军要么已经开始用远程火力消灭那些正在清理木桩的炮灰,要么就该出来反冲击,以救援那些百姓,但是对面却如此的安静,这让他的心中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毛。

“真是打得仗越多,胆子越小了。”看着那些平民已经逼近对面的壕沟了,对面还是毫无反应,托尔汉忍不住这样想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试探性攻击(2)

三寸炮的轰鸣声远远不像更大的那些火炮的声音那样低沉,声音清脆不少,倒有点更像是大号的火枪。随着清脆的炮声,四门三寸炮喷出了数以百计的小铁珠。这些小铁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了前面正在低着头拔木桩的人群,然后就像一阵密雨一样噼噼啪啪的打在那些满清士兵的队伍中。

那些满清士兵原本的任务是在那些炮灰们拔掉了正面的那些木桩,推开了拒马,并且被消耗光了之后,再投入战斗的。所以他们是带着披甲的。只是铠甲长时间的穿在身上却是非常疲劳的。因为估计冲阵的时间还早,所以不少人的重甲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放在马上。不过就算是穿在身上,满清的重甲也是挡不住三寸炮发射的霰弹的。那些霰打进满清士兵的队列里,就像是冰雹打进了麦田里,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那些满清士兵顿时倒下了一片。

托儿汉也在其中,一颗霰弹击中了他的肩部,将他打翻在地,几乎是同时,另一颗霰弹打中了他的右臂,将这只胳膊直接打成了两段。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不但让后面的满清督战队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也让前面的那些炮灰乱成了一团。就在这个时候,从对面壕沟里突然冒出来几个人,一起大喊着:“快,快进壕沟里来!沿着壕沟跑!”

原本陷入到了混乱中的人群顿时有了方向,开始向着眼前不远处的壕沟跑去。在壕沟和他们之间还有一道木制拒马,不过这拒马并不高,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翻越它并不困难。不过这毕竟会导致速度的减慢和拥堵。一时间,这些人就被拒马挡住了。

这时候,那些满清督战队也已经从刚才的一轮打击中反应过来了,他们爬起来,看到那些老百姓正在一个接一个的翻过拒马,跳进壕沟,立刻明白了过来,于是不等人发出命令,就有人开始向着那些平民射箭,更有人拔出刀冲向那些平民。同时,位置更远一些的清军也开始向着郑军的防线移动。

这个时候,郑军的三寸炮又一次开火了。又有一群清兵被打翻在地。

巴彦混在难民中,向着壕沟跑去。在他身边还有几个身份和他差不多的人。在他们的怀里都藏着尖刀,他们的任务是混进去制造混乱,协助满清主力攻克这个据点。据说这个据点是一个贸易站,说不定其中就有很多的稀罕货物。

一转眼壕沟就在眼前了,巴彦一下子跳了进去,其他的几个人也跟着跳了进来。

壕沟不宽,也不算深,但是却刚好比人深一点。巴彦跳进去之后才发现,要再从这里爬出去,倒似乎是要花一点时间。

人群在壕沟里沿着壕沟移动,壕沟有很多的分叉,不过这些分叉都被人用挡板挡住了,留给这些人的也只有一条向前跑的路而已。巴彦发现随着他们沿着壕沟走的越远,他们两边的壕沟壁就越来越高。或者说,壕沟正在不断变深,从一人多深,渐渐地变成了差不多两人深。

这时候,巴彦眼前突然开阔了。眼前是一个类似瓮城的大院子,四面都是高墙,墙头上还有箭塔,显然所有的难民都会先被关到这里,等以后再慢慢处理。巴彦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不发难,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他瞟了旁边的人,然后一把从怀里掏出尖刀大喝一声……

……

这时候,清军的大部队已经开始向着郑军的阵地前进了。走在前面的是推着盾车的包衣。

盾车是清军作战时候常用的武器,它就是一种手推车,手推车上竖立着两寸厚的木板,然后再包上一层铁皮,再包上一层牛皮,再在外面搭上一层浇了水的棉被。包衣们推着这种盾车前进,八旗兵跟在后面,一辆盾车一般可以掩护二十名左右的士兵。

这些盾车上的盾牌相当的厚实,一般火枪射出的弹丸,强弩射出的弩箭,甚至是火炮射出的霰弹都无法击穿这种东西。当然,火炮射出的实心炮弹,可以轻松的击穿这东西,但是我大明的操炮技术就是个笑话,在使用实心炮弹的时候,他们要准确的击中盾车这样的移动目标,基本上就全靠运气。

在盾车的掩护下,满清军队可以一直逼近到足以使用满清的重箭发起攻击的位置。这个时代的八旗兵往往习惯使用重箭射击目标。和明朝军队习惯使用的轻箭不同,重箭的有效射程相当有限,往往只有十几二十步而已。但是重箭的杀伤力却是射程远得多的轻箭所不能比的。加上八旗兵射术精湛,在这样的距离上往往能准确的攻击诸如门面等致命的位置。所以这样的射击往往更容易导致明军军阵的动摇。而明军军阵一旦动摇,出现混乱,八旗兵就立刻发起冲锋,然后结果往往就是明军全面溃败。在此前的多次战斗,比如大凌河打援的战斗中,满清都是靠着这种手段获得胜利的。

王知县如今和郭怀一一起在海边的城寨上眺望前面的战斗,看到满清军队推着盾车逼近,王知县的脸都白了。

“郭将军,儿郎们挡得住吧?”虽然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好几次了,但是这会儿他又问出来了。

郭怀一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很有些看不起这个胆小鬼,但是他还是回答说:“大人不用担心,建胬丑类,何堪一击?大人只管看儿郎们如何破贼便是了。”

这时候清军的盾车已经进入了靠前布置的三磅炮的射程了(其实也早就进入了六磅炮的射程,只是为了不让清军知道六磅炮的射程,护厂队的这些六磅炮被严禁在最大射程上开火。)依照事先测量划出的区域,护厂队的三磅炮开始了射击。

这次射击使用的是实心炮弹,相比霰弹,实心炮弹的打击面要小得多,命中难度自然也就要大不少。但是单个的球形炮弹存速能力更好,能量更集中,自然射程更远,击中之后的破坏力也更大。

一般的明朝军队,因为缺乏正确的指导和训练,在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炮击的时候,命中率相当感人,基本也就听个响声而已。所以我大明的炮兵在作战的时候,基本上是以使用霰弹为主的。

但是护厂队的炮兵却完全不同,他们在使用实心炮弹进行远距离攻击的时候,水平已经不在欧洲炮兵之下了。他们的射击要精准得多,远不是我大明其他军队能比的。

从三磅炮中射出的三磅重的铁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一头撞在一辆盾车上,满清的盾车上的两寸厚的木板根本就挡不住这样的一击,在三磅炮的炮弹面前,它们就像是一张纸一样被轻松的捅穿了,炮弹穿过盾车,顿时将躲在后面的好几个清兵打成了碎片。

格博科也算是一名老战士了,这一次他带着自己的弟弟吉勒占也跟在一辆盾车后面。吉勒占是第一次上战场,很有点紧张,所以做哥哥的一直都在宽慰他。

“其实明军就是一群两脚羊而已,看着羊角大大的,好像很厉害,但是其实呢,除了跑,啥都不会。就是一个十多岁的小毛孩子,拿把刀子,都可以一口气宰他十个八个的。”

这时候,从明军那边传来了炮声。

听到炮声,吉勒占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格博科忍不住一笑,正打算跟弟弟说“明军的大炮也就是听个响声而已,根本就没什么用”。却突然看到,旁边的一辆盾车轰的一声变成了碎片,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直飞过来,其中一根木刺直刺过来,一下子扎进了格博科的左胳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格博科龇了一下牙,然后又对吓得脸都白了的弟弟笑道:“狗日的今天运气不错,居然就让……”

话还没说完,远处就再次传来一片炮声。吉勒占就觉得有个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脑袋上,一下子就把他打翻在地。紧接着又有一个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背上。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浇了他一身。

吉勒占过了好一阵子才换过了一口气,他很勉强的推开了压在自己背上的那团东西,坐起身来,茫然的向四面张望。

他前面的那辆盾车已经变成了碎片,其中的一块很大的碎片正插在一个推车的包衣的脑门子上面。那个包衣倒在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但是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在他的周围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的尸体,还有更多的人正推着盾车从他的身边冲过去,他们的速度明显比刚才更快。

“哥哥呢?哥哥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吉勒占才算是稍微清醒了一点,开始东张西望的找起了哥哥。很快,他就如愿的找到了格博科——虽然只是半个。格博科的上半截身子就躺在他的身边,那就是刚才压在他背上的那团东西。显然,刚才那颗炮弹在击穿了盾车之后,又击中了格博科,然后轻松的将他撕成了两半。

第一百三十八章,试探性进攻(3)

“打中了!哈哈,打中了!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太上老君保佑……建胬他们怎么还不退呢?”

看到三磅炮不断地将炮弹砸进清军的队列,王知县忍不住兴奋得又叫又跳,然而虽然那几们三磅炮给建胬带来了不小的损伤,但是建胬还是在坚定的,一刻不停的靠近,王知县又紧张起来了。

“王大人,这几炮虽然打中了,但是杀伤还是有限,这样的杀伤,还不足以让建胬退却。”郭怀一在一旁解释说。同时郭怀一也在心里给对面的那些建胬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虽然对面的家伙都是敌人,但他们能在这样的炮击下继续前进,倒也真不愧是天下强军。

“要是换了我大明的官军,面对护厂队的这些小孩子们这样的炮击,他们也能这样坚持吗?”郭怀一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然后又摇了摇头。福建的那些卫所兵就不说了,那就是些叫做兵的农奴而已。如果没有督战队的大刀在后面,怕是只要听到大炮的声音,这些卫所兵就应该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吧?就算是……就算是。

郭怀一突然想到,如果是郑家的士兵,在面对这样的炮击的时候,能够像眼前的这些建胬一样继续前进吗?他很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郑家的一般的士兵的确相对于卫所军更为悍勇一些,但是和眼前的建胬还是不能比的。

“除了护厂队,怕是谁都不可能做到建胬这个样子了吧?”

满清军队继续逼近,这也让吕西安稍微惊讶了一下:“他们的队形还保持得很不错呀。看来这些野蛮人还是很有些勇气的,已经不亚于很多欧洲小国的军队了。”

不过他并不太因此而担心,因为必要的时候他的手中还有多达三十门的六磅炮还可以加入射击。就是在欧洲,也很少有这样的火力密度,吕西安觉得如果这些火炮加入到攻击当中,这些野蛮人的攻击就应该到此为止了。

这个时候清兵的盾车已经逼近了拒马,距离第一道战壕也只有几十步远了。

郑三发抱着自己的燧发枪坐在战壕里,背对着清兵的方向,嗖、嗖、嗖、嗖,不断有炮弹从他的头上飞过去。郑三发很想站起来看看,不过这是纪律所不允许的。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和队长李向阳说了些什么,然后李向阳一下子站了起来,用略有点颤抖的声音命令道:“全体起立,开始检查装备!”

郑三发站起身来,将装备再次检查了一遍:枪已经装填好了,子弹、火药也都放在应该放的地方了。刺刀也挂在腰间。

“向右转,跑步进入阵地,做好射击准备。”李向阳看大家迅速的检查完了装备,就命令道,于是这一队护厂队就迅速的一个整齐的向右转,然后沿着交通壕进入到了前沿的战壕里。

郑三发将燧发枪架在战壕前面的土地上,眯上一只眼,瞄准了正在继续靠近的一辆盾车。

满清的盾车,郑森也通过一些途径得到过实物。并针对它,以及它的仿制品进行过各种破坏性的实验。实验的结果证明,在正常的距离上,护厂队手里的燧发枪应该可以轻松的击穿这些东西,甚至就是明军装备的鸟铳(火绳枪),只要是质量合格的(当然这个很少),而且使用了合格的火药(这个更少,我大明的火药偷工减料得一塌糊涂,威力普遍比西方火药来得小),而且装药的分量也够(这个干脆就不可能,因为不合格产品太多,满装药会炸膛的,而为了避免炸膛,我大明从来不用百分百装药)也能在合适距离击穿这些盾车。

其实盾车这东西并不是什么高科技,欧洲人当年也有过类似的玩意儿,但是这东西到了火器时代很快就被淘汰了,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东西顶不住火枪的射击。至于我大明的火枪虽然据有些明粉的说法,我大明的科技世界第一,但是,我大明的火枪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坑货。

现在双方的距离已经到了三十步左右,郑三发的耳边猛地响起了李向阳的命令:“开火!”

郑三发立刻朝着那辆盾车开了枪。一股青色的烟雾从他的枪管里喷了出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过郑三发也没有时间观察自己射击的成果,依照以前的训练,他立刻转过身,半跪下来,开始给燧发枪装填子弹。

当郑三发开始将铅弹装进枪管,并且用通条压严实的时候,他听了了一阵低沉的炮声。

郑三发知道这是六磅炮的声音,在此前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的演练过在防御作战中如何和这种火炮配合了。燧发枪只有在相当的距离上才能保证在击穿了盾车之后依旧有非常可靠的杀伤力。而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燧发枪装填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让残存的清兵冲进战壕了。

在此之前,郑森等人也考虑过采用轮射的方式来提高火力的持续性,从而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轮射的时候,因为每一轮射击的火力密度都严重下降了,这样的轮射根本不可能阻止八旗兵冲上来。

于是一个新的火力组合方案就出现了,那就是用六磅炮的霰弹和燧发枪配合进行轮射。这样每一轮的射击都能保证足够的火力密度。

六磅炮射出的霰弹在如今的距离上也能轻松的击穿这些盾车,当然盾车后面的那些建胬也不是钢筋铁骨,同样顶不住这样的攻击。

炮声响过之后,郑三发甚至听到了那边传来的痛呼声,显然有人被打伤了。

这时候郑三发和其他的战友都已经装好了子弹,相比平时,他们的成绩要稍微差了一点,不过还在允许的范围内。李向阳再次发出了准备射击的命令,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将枪支指向建胬所在的方向。

战斗发生在海边,海边本来就总是有点风,这时又正是下午的时分,一般来说,在白天的时候,海边的风向总是从海上吹向内陆的,经过了六磅炮的那一轮射击之后,郑三发他们第一次射击的时候形成的战场迷雾已经被海风吹散了,郑三发看到刚才被他射击过的那辆盾车,又被六磅炮的霰弹洗了一遍,已经完全散了架,倒在了几十步外,而在从倒塌的盾车到壕沟之间,尤其是在拒马所在的位置上,横七竖八的还倒下了不少的清兵,这些人显然都是在刚才被六磅炮的霰弹打翻的。

不过郑三发也顾不上多看了,因为还有不少的盾车也被推了上来,而且后面的清兵已经发现了在战壕中的护厂队员们,开始从盾车后面不断地将重箭、飞刀、骨朵什么的朝着这边投射过来。

不过这些东西并不能对郑三发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因为他们都穿着胸甲,而且还带着带有很宽的帽檐的头盔,这样的头盔非常适合对付抛射过来的那些东西。

李向阳的头上刚刚落下了一把飞刀,不过那东西在他的头盔上磕了一下,就掉到了地上,并没有对李向阳带来什么伤害,李向阳估计了一下敌人的盾车的距离,再次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

而在另一边,巴彦和好几个满清的战士已经倒在血泊里,当时他带头掏出刀子后,立刻在那些难民中造成了一阵的恐慌,不过巴彦并没有去杀那些难民,因为这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就算他把这里的难民全杀光了,也不可能对明军的防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从壕沟里冲出去,去袭击明军,虽然明军可能早有防备,但是,也许他们迅猛的攻击能搅乱明军的防御呢。

巴彦把钢刀咬在嘴里,向上一窜,就攀到了壕沟的上边缘,然后双臂一用力,就跳出了壕沟,然后,他就看到了好几只对准了他的枪口。

……

豪格站在高处,远望着前方的战斗,不断地有骑士将前方的战况报告给他,而且,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前线也并不远,前线战斗的惨烈他也看得很清楚。

“传令,让兄弟们撤下来吧。”豪格说,“既然敌军早有准备,这个据点里面就不可能缴获到多少东西了。硬打下来得不偿失。”

满清始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数太少,如果打消耗战,对于他们来说就等于是失败。更何况如今豪格在多尔衮指挥下的左路军中,如果在这么一个小据点损失太大,豪格觉得多尔衮多半要拿这个做文章。而且,刚刚有骑兵报告说,静海县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他们占领了静海,并且从静海搜出了不少的物资。有了这些收益,这一趟也就不算白跑了。

……

吕西安望着清军的军旗正在渐渐的远去,因为他的手中并没有骑兵部队,加上清军的主力其实损失并不大,所以他没敢出去追击。清军撤走的时候也不断的遭到火炮的射击,吕西安估计这一仗,满清在这里大概丢下了两百到三百具尸体。不过这当中正儿八经的八旗兵有多少,他就拿不准了。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次战斗中,他是获胜的一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模范军

在确认清军已经撤退了很远之后,郭怀一派出刀斧手出去收割被满清军队丢下的尸体的人头。关于清军在这一战中丢下的尸体的数量,郭怀一的判断和吕西安差不太多,他们都认为应该在两百多。不过收割起来的首级却没有这么多,很多的首级都被炮火打烂了,还有一些尸体在清军撤退的时候被带走了,所以最后收割上来的首级只有一百三十二个。其中的一些一看就是蒙古人的,还有一些可能是包衣之类的,这样估算下来,真正的八旗兵的脑袋大概也就三四十个吧。

不过哪怕只有这么点脑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大明对满清的战斗中少有的胜利了。既然胜利了,自然就要准备写捷报的事情了。王知县是个热心人,他担心郭怀一对于如何写捷报不太了解,便亲自过来提供技术指导。

“郭将军,您这份捷报未免太简单了吧?”看完了郭怀一的捷报,王知县皱起了眉头。

“王大人,下官没读过书,也没上过捷报,确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写,但是这一战的情况和结果不是都写明白了吗?”郭怀一回答说。

“唉,郭将军是实在人,难得难得。只是这捷报,除了告诉陛下我军的胜利,也还要帮着振奋一下士气。哪能这样实实在在的写呢?”王知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郭将军您看,你这里说什么‘荷兰炮队射击精准,为破虏第一大功’,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不是把功劳往外让吗?”

“可是,那只炮队还有火枪队确实是荷兰人的呀!要不是荷兰人坚持,末将还真不敢打这一仗。”郭怀一装起了傻,因为郑森此前早就和他说过了,如果郑家有一只天下无敌的水师,朝廷大概不会提担心,毕竟水师不能直接把船开到北京城里去,但是如果郑家在陆地上也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力,那就未必是好事情了,一来朝廷可能会对郑家产生疑忌,二来如今到处等米下锅的朝廷突然发现郑家的陆战也这么出色,怕是立刻就要给郑家下勤王令,从此之后,什么剿灭流寇,什么对抗满清,就都少不了郑家的事情了。

如果郑家真的是一般的军阀倒也罢了,无非是顶着出工不出力之类的就行了,但是郑家是靠做生意赚钱的,为了做生意不受影响,郑家还真不能和朝廷发生什么大的矛盾。所以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郑家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力量隐藏起一部分来。

刚才王知县只是远观了战斗,而护厂队的士兵,他们的穿着,无论是盔甲还是武器,都和普通的明军是截然不同的,再加上王知县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战场的,护厂队的大沿头盔正好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王知县的视线,所以王知县肯定看不出护厂队不是荷兰人。于是将这一仗的主要功劳都推给荷兰人,就成了对郑家最有利的做法了。反正就算有功,朝廷表彰,可是朝廷表彰那才值几个钱?

“那也不能这样说呀。再说了,郭将军,你想,我们给朝廷如何报捷,管荷兰人什么事?荷兰人还能跑到紫禁城里面去给自己表功不成?还不是我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呀,真是太实在了!”看到郭怀一这样不开窍,王知县简直都恨不得甩手走人了,只是因为这一战,捷报上去后他的筹划之功绝对是跑不掉的,所以他才勉强还呆在这里教育那个傻帽。

“还有你看看你报上的那些有功之臣的名单,什么史蒂文·罗杰斯,什么彼得·本杰明·帕克,什么托尼·史塔克,什么詹姆斯·罗根·豪利特……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上面一看就都知道这肯定不是咱们大明的人,所以这里一定要改,要改成我们大明的名字……”王知县继续说。

“等等……王大人,这些人确实是立了功的呀,要是埋没了他们的功劳,好像不太好吧……”郭怀一迟疑的说。

“哎呀,你怎么就这样……”王知县都快要晕过去了,他猛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郭将军,那些泰西人,他们也经常给自己取个中国名字是不是?比如说那个指挥官,他就姓了吕,还取了个名字叫西安不是?你随便报些名字上去,就算是帮他们取了个中国名字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郭怀一想了想,然后回答道:“细细想想,王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末将不会给人取名字……”

“算了算了……”王知县再也受不了了,便说道:“今日一战,本官也是亲自督战了的,这捷报就由本官来管,写完了,我讲给你听听,你再签个字就算了!”

……

不过半个时辰,王知县的师爷就写好了捷报。王知县开始给郭怀一讲解这份捷报了:“‘职部战殁者五百余人,余者皆伤。毙伤东胬数千人,阵斩胬大酋一人,胬兵以红布裹其尸骸,号泣而去……’嗯,郭将军,我知道我们没死那么多人,建胬也没死那么多人,但是斩首过百,敌军死伤不过数千,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呀。而将军的麾下斩杀了这么多的建胬,不死个好几百的,谁会相信?那可是建胬呀!再说有了这样的捷报,朝廷一来知道将军辛苦,二来也知道将军麾下伤亡很重,短时间是没有再战之力了。也就不会让将军带兵去勤王了,这多好……”

可是郭怀一还是一个劲的摇头道:“末将从来没说过假话,如今这样说,末将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还是再想想的好。”

王知县一下子被气的乐了起来:“哈哈,郭将军,本官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实到你这样子的人,这真是……”他摇着头,胡子一抖一抖的,好半天硬就是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形容词。

“王大人,其实这事也不忙。”郭怀一说,“只要人头在我们手里,这功劳就跑不了。再说,这捷报现在就算写好了,也没办法送到京城里去不是?还是从长计议的比较好。”

……

果然从长计议后不过十来天,郭参将这里就得到了一个新消息:奉命大将军多尔衮带着军队一路南下,沿途扫荡了不少地方,并迅速的攻克了济南,然后继续东进,接着用了不到十五天的时间,就先后攻克登莱,并一把火将登莱水营烧毁。其间登莱水营的官军,也就是郑家的军队在岸上和清军有过交战,不过一触即溃,损失不小。好在海上的船只早有准备,靠着船只的火力,才总算是把败退的残兵救走了,只不过码头什么的全都被建胬焚毁了。

“王知县,您看,如今这份捷报,可真要斟酌一下了。”郭怀一皱着眉头说,“这打不过建胬本来也是常事,何况还是水营的官军。只是二将军那里败了,我这里却报了捷,这样一来,二将军那里就不好看了。所以这捷报一定要改。毕竟,末将是二将军的部署……”

王知县听了点了点头又说:“郭将军你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捷报绝对是要上的。至于二将军那里,你可以在捷报里这样说……嗯,就说郑二将军将手中的精锐都投入到了我们这一战中,这一战虽然胜了,但是我军主力还是损失惨重,所以……另外荷兰人的协助也可以勉强提一提。”

……

郑芝虎那边的失败本来就是依照剧本设定好了的。然而不久之后,郑森就接到自己老爹的来信,在这封信中,郑芝龙告诉郑森,郑芝虎的那场惨败其实不全是做戏。郑芝虎本来对满清什么的一不太服气,也打算借这个机会称量一下满清的分量,结果,他手下的兵,还包括他的家丁队伍,都被满清一个冲锋就打垮了。结果三千多人一眨眼工夫就被干掉了一半多,如果不是因为离海岸近,海上的那些船拼命用火炮掩护,搞得不好,郑芝虎自己都回不来了。这一战之后,郑芝虎,以及整个的郑家算是对号称天下无敌的八旗兵的战斗力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其实在原来的历史上,郑芝龙之所以投降满清,和郑宏奎(郑芝凤)在守长江的时候,他所带领的郑军被偷渡过来的清兵一鼓击溃有不少关系。)同时也意识到了如今自己手里的兵放到海上还不错,要是放到岸上,根本就不行。

也正以为对满清和自己的军队的战斗力有了了解,郑芝龙才对护厂队依托工事击退了满清的进攻感到非常的惊喜,郑芝龙一方面在信件里高度称赞了护厂队的战斗力,另一方面还提出,此后郑家的步兵就要按护厂队的标准来训练。而既然护厂队已经成为了一个范本,他就还给护厂队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模范军”。

“模范军?”望着这个名字,郑森差点笑出声来了,“克伦威尔的那个新模范军大概还要些年才会出现吧?嗯,到时候他的那个‘新模范军’看起来倒像是在山寨我们一样了。”

今天晚上一章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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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赴死

虽然从京畿直到山东,各个地方都被满清军队搅得一塌糊涂,但是地方上的消息倒还是勉强可以传递,所以到了十月底的时候,济南失陷,登莱失陷,以及郭怀一的捷报先后送到了京师。当然跟着这些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其他更多的坏消息。

如何将这些消息上报给皇帝,其实是很有讲究的。不同的排列顺序,往往能对人的心理产生不同的影响。比如说如果要让皇帝的心情好一点,在坏消息一大堆的时候,那就应该把好消息放在最后面,因为人总是对自己最后看到的东西影响更深。如果要让皇帝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那就要把好消息放在前面,让后面全是坏消息。这和后世的“屡战屡败”与“屡败屡战”的故事完全是一个道理。

在如何安排消息的顺序的问题上,司礼监中的几位太监发生了矛盾,王承恩觉得应该把好消息放在最后,这样至少崇祯上床睡觉的时候,多少能睡得稍微好一点。

“近日都是各种坏消息,皇上已经非常的忧虑了,每日里吃得也少了,睡也睡不好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王承恩这样说。

但是曹化淳却觉得,如今局势危急,但是皇帝却还抱着侥幸的想法,还想要先完成剿匪然后再调兵回援。甚至直到这个时候,还在和杨嗣昌盘算着如何用“讲和”的手段,将满清骗回去。其实到这个时候,稍微有点脑子,而且对朝局有所了解的人也都知道,崇祯皇帝和杨嗣昌都上了黄台吉的当了,如今黄台吉已经占尽了优势,正是要大捞一把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崇祯讲和?

“王公公,”曹化淳道,“咱家也知道皇上如今是太需要好心情了。只是咱家也是为了皇上考虑呀。王公公你看这份奏折,说是建胬携巨炮攻城,济南的城墙不过挨了数发炮弹(这绝对是夸张,24磅炮没有这样的威力。不过我大明官员的文学素养一向很高,最喜欢使用诸如夸张什么的修辞手法。),就坍塌了。北京的城墙当然比济南坚固,可是要是挨上几十炮,几百炮又会如何?这北京城里有多少军队,这军队中有多少其实是真的能打的,王公公你还不知道吗?到时候敌军扫荡了四方,京师就会越来越孤立,到那时候,京师再次受兵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皇上岂不是要越发的难过?”

“京师里不是有三门一样的大炮吗?我看这奏章上说建胬只带着两门这样的大炮。我们还多一门呢。”王承恩说。

“哎呀王公公呀。”曹化淳跺着脚说,“若是三个打两个就打得过建胬,哪里还有今天的事情?况且……高公公,这炮是你管的,你说说,靠着这三门炮,你能对付建胬的两门炮不?”

高起潜和杨嗣昌关系不错,本来不太愿意拆杨嗣昌的台,所以此前他一直没说话。但是如今曹化淳问上门来了,他也不太好吹牛说假话,因为这可是要负责的。所以他想了一下,就说了这么一句:

“要是定胜负是看谁的炮打中了谁的炮,那还真说不准。只是建胬的炮要打的是城墙,我们的炮要打的是建胬的炮。隔着上千步,那门炮才多点大,看都看不清楚。用一个这么大的铁球去打。”

高起潜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了个大小,接着说:“这炮弹必须直接打中了大炮才有用。这么远,就算打上几百炮,也不一定能打得中。但是建胬那边就不一样了,他们要打的是我们的城墙,打这么大的东西,那几乎就是百发百中呀,只要城墙被打坏了,建胬就算赢了……”

王承恩看了看高起潜,又看了看曹化淳,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本来被放在最底下的那份奏章抽了出来,放在了最上面。

……

崇祯皇帝很高兴的放下了奏章,对在在一边的曹化淳说:“曹大伴,没想到这南方的兵倒是很难打呀。郭怀一上报说他们斩首一百三十四具,其中真正的建胬也有四十个,这真是难得呀!看这奏章,郭参将手上的兵怕是也不过数千人,竟然能获得如此战果。当真不错!我记得当初戚少保的兵也是南方人吧?”

曹化淳道:“皇上,郭参将和王知县的奏章都确认了这一战的结果,想来着一仗的结果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皇上,郭参将的手上可不只是自己的几千人马,还有荷兰人也是参战了的。”

崇祯皇帝听了,又将两章奏章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道:“还是曹大伴细心,确实有荷兰人助战。看来这荷兰人倒也恭顺。”

说完这话,崇祯皇帝便拿起了下面的一份奏章。然后他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

“济南陷落了?清军用大炮轰开了济南城墙?”崇祯叹了口气,这种该死的大炮!在建胬有这样的利器助战的条件下,以如今的兵力条件,济南陷落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可能处处都能有郭怀一这样的猛将。如今京畿一带空虚异常,几乎没有任何可用的机动兵力,甚至于就连各地的守备兵力也不是很充足。不过想想北京城上也有和建胬这样的大炮,他又略略的松了口气。

“对了,这郭怀一是郑芝虎的手下吧?好像这郑芝虎也是以勇猛闻名的吧?”崇祯问道。

“皇上,登莱水营总兵郑芝虎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弟弟,以前在福建海上,不管是剿匪还是和荷兰人作战,都是出了名的勇将。也是因此立下了不少的功劳。这次也是因为在海上抓到了建胬的大炮,才因功升任登莱水营总兵的。上任之后,又连续击败建胬水军,确实是一员虎将。”曹化淳赶忙在一边解释说。

“嗯,我大明其实还是有不少的勇将的。”崇祯皇帝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看上去又好了一点,“建胬在海上吃了亏,如今既然打到了山东,定然没有不去打登莱的道理吧?如今登莱如何?朕也懒得翻奏章了,你先给朕说说吧。”

“皇上,登莱都已经被建胬攻克。”曹化淳回答道。

崇祯皇帝听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登莱水营呢?”

“陛下,登莱水营总兵郑芝虎带领三千兵马与建胬陆战,可惜建胬势大,郑总兵抵挡不住,折损兵将两千余人,不得已,乘船退到海上,至于登莱水营驻地和码头,全部被建胬焚毁。”曹化淳一边小声的说,一边偷偷的看着崇祯皇帝的脸色。

崇祯脸色苍白道:“郑芝虎不是虎将吗?怎么他的部下挡得住建胬,他却挡不住,还如此损兵折将?”

“陛下。”曹化淳拿了郑家不少钱,这时候当然要想办法帮郑芝虎解释一下了,“郑芝虎此前的功劳,全是在海上获得的,想来这海上打仗的打法和陆地上不太一样吧。奴婢听人家讲《水浒》,说道黑旋风李逵在浔阳江上被浪里白条张顺一顿好打。但张顺要是上了岸,怕就远远不是李逵的对手。奴婢觉得郑芝虎这一仗,倒是有几分张顺上岸来和李逵打的意思。加上建胬人多,郑总兵人也少,败了也是不足为奇。至于为什么他的部下守住了,奴婢想,这大概是因为一来郭将军要对付的其实只是建胬的一支偏师,再就是郭将军那里还有荷兰人帮忙。这荷兰人也是蛮夷,剽悍异常,想来也很是起了些作用吧。”

崇祯想了想回答说:“大伴说的也有道理,这郑芝虎此前的功劳的确都是在海上立下的,这陆战看来也确实不是他所长。不过郑芝虎至少还敢和建胬野战,却也算是有勇气了。如今建胬还有些什么举动?”

“万岁,建胬在山东劫掠一番之后,又转兵河北,河北怕也是难以抵挡。”曹化淳回答说。

“河北?”崇祯紧张了起来,忙转身对另一个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道:“去取一份地图来。”

小太监依言拿来了地图,将它摊开在崇祯的御案上。崇祯皇帝低下头,注视着地图,然后问道:“曹大伴,有哪些地方上报发现了建胬?”

“部下,这里、这里、还有……”曹化淳在地图上将发现建胬军队的位置一一标出来。

崇祯死死地盯着地图,脸色铁青。

从地图上看得到,满清军队已经将京师以东的地区扫荡了一遍,大部分的州县,皆尽残破,人员,财富,兵力的损失难以计算。至少在姓党长的时间内,这些地方是无法给京师提供任何帮助了,如今建胬的左路军又开始转向河北。河北的空虚甚至超过京畿和山东,而河北一旦残破,京师就被彻底的孤立了,到时候就算是下旨意召回正在剿灭流寇的主力,由于河北残破,无论是送信的速度,还是大军回援的速度都会大大的降低,京城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只是如今剿匪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咬住牙,顶住了这一阵子,流寇就能被镇压下去了。如果这时候让洪承畴班师,前面的努力,付出的那些代价,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传旨,让宣大总督卢象升帅军入河北,让关宁军勤王,让高起潜去做监军,带着关宁军配合卢象升,一定要将建胬堵在河北之外。”

第一百四十一章,赴死(2)

卢象升手中的军队已经有不少被抽调走了,而他本人原本也早就应该因为丁忧回家守制去了。只是因为局面危急,才由皇帝下令夺情,继续留在宣大总督的位置上。如今卢象升手下勉强还有三个总兵,只是这三个总兵手中的兵力也都不满编,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余人。

至于配合他们的关宁军,这可是我大明花钱最多,军阀味道最浓,打起仗来最滑头的军队了。最擅长的招数就是劫掠百姓侵略如火,出兵对敌其徐如林,转进逃跑其疾如风,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我大明任何和他们合作过的军队就没有没被他们坑过的。

其实要是关宁军愿意老老实实的打仗,而不是整日里研究如何“死道友不死贫道”什么的,他们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打。这从他们后来投降了满清之后的表现中就能看出来。但是至少在我大明,如今还真没有谁能让他们老老实实的打仗的。

当然,总是玩“死道友不死贫道”会有报应的,正所谓常走夜路必遇鬼。后来在朱仙镇一战,关宁军也算是被人家“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一次。当时,关宁军从朝廷拿了一笔钱,然后又沿路在老百姓那里抢了一通,然后就准备和左良玉一起去和李自成决战了。谁知道左良玉和关宁军合作过(也就是被坑过),知道关宁军的德性,于是干脆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抢在关宁军之前,就首先转进了。总算是成功的坑了关宁军一把。

也正因为如此,一听说朝廷让自己跟着卢象升去迎击建胬,而配合自己的是关宁军,整个宣大军,从卢象升到下面的总兵们一个个都在心里暗叫不妙。他们都知道,这仗不好打了,别的不说,满清打上来了,这些大爷给你先来个不动如山,再来个转进如风,那可真是要死人的!

当然,如果卢象升愿意学习一下关宁军的先进经验,别的不说,先来个出兵对敌其徐如林什么的,估计倒也能保住自己。只是卢象升也明白皇帝这个时候下旨意给他的原因。一开始杨嗣昌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计划,并为此准备和建胬讲和的时候,卢象升就一直是坚决反对的。因为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它如果要成功,就必须依赖于黄台吉是个容易上当的傻帽。而黄台吉一旦不上当,甚至将计就计,大明朝就反而有覆灭之危。在卢象升看来,崇祯和杨嗣昌的这套玩意儿,完全就是病急乱投医的胡闹。

只是事到如今,崇祯皇帝已经上当了,在剿匪中投入进去的各种资本都已经被套牢了,如今要是半途而废,就真的只能是血本无归了。所以如今崇祯皇帝做出的这个决定他倒是能够理解。现在的确是要赌一把的时候了。

“而且,要是关宁军真的能和我们精诚团结,我们也不是没有挡住建胬的希望。只要我们挡住了建胬,给朝廷争取出彻底剿灭流寇的时间,将来的国事还是大有可为的。我想关宁军他们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的。”卢象升这样对手下的总兵虎大威说。这话有几分像是在安慰虎大威,也有几分像是在安慰自己。

“卢总督,末将也知道这道理,但是末将实在是信不过关宁军。那帮子家伙从来都是不拿钱就不打仗,就算拿了钱,也从来不好还打仗!”虎大威恨恨的说。

“皇上派御马监的高公公做关宁军的监军,想来他们也不会太过分。而且皇明存亡,可以说是在此一战了。若是败了,本官也只有以身殉国,以报皇恩了。”卢象升道。

虎大威张开嘴,好像想要再说点什么,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来,目光闪烁。

……

高起潜也接到了命令,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出京去和勤王的关宁军会和。当时很多的大太监都在宫外建有私宅,高起潜自然也不例外。出发之前,高起潜忧心忡忡的回到了家里,而在当天晚上,他的家里就来了一位客人。而这位客人就是杨嗣昌的心腹陈新甲。

一个月后,高起潜率领关宁军与卢象升在巨鹿会师。依照皇帝圣旨,关宁军应该受卢象升节制。但是对卢象升提出的种种策略,高起潜都以各种理由拒不执行。不过事实上,那些要冒死打仗的要求,就算高起潜答应下来,关宁军会不会执行也不一定。最后卢象升只得妥协,制定了一个以自己所帅的不足两万人的部队为主力,人数多得多的关宁军为策应的计划。几经争议,再加上朝廷又给关宁军拨了一笔银子,这个方案总算是获得了关宁军的认可。

这个时候,满清的左右两路也已经完成了会师,大军依照黄台吉出兵前的指示绕过京城,逼近巨鹿,卢象升帅军前进,到达贾庄,同时令关宁军依照计划从鸡泽出发,向贾庄靠拢,与自己形成掎角之势。面对卢象升的使者,高起潜满口答应,宣称立刻就拔营出发。

卢象升的使者刚刚离开高起潜的军帐,参将祖宽就扑了上来,跪下抱住高起潜的大腿就大哭了起来:“高公公,建胬势大,野外浪战,万万不可呀!”

其他的军将也都跪地大哭道:“高公公,贾庄附近全无险要,俗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今建胬大军足有十余万人,我军人数也不如建胬。如何打得过呀?”

高起潜道:“卢总督说建胬的总兵力最多不过十余万,此次入寇最多也就五万,哪来的十多万人?”

“高公公呀,那是卢总督要坑我们呀!”以勇猛著名的祖宽泪流满面,咧开大嘴哭道,“卢总督他要是不把人说少点,谁敢和建胬打呀?末将等人久在辽西,哪里会不知道建胬的底细?建胬要是只有这么点人,早就被灭了,何有今日呀!别的不说,单就那个多尔衮自己手下,就不止十万人了。其中的白甲兵都超过五万了!”

祖宽一边哭,一边观察着高起潜,见高起潜还有点犹豫的样子,便继续哭道:“高公公呀!你可知道这建胬和流寇是两码事的呀……不是末将等人无胆,实在是建胬太厉害了。高公公可知道什么是白甲兵?这白甲兵,原本都是是深山中的猎户,自幼就是吃肉长大的,所以身强力壮,不是我们这些吃米吃面长大的能比的呀。他们从还没学会说话就开始学射箭,到了如今,每个人都能披挂四层的重甲,刀砍不进,斧劈不伤。个个都能站在马上射箭,用的是上百担的强弓,好几斤一个,重得像斧头一样巨箭。一箭就能射穿好几层的铠甲。他们箭法又好,站在马背上,两百步外,说射您……说射末将的左眼,就不会射到末将的右眼。这样的兵,那边不是一个两个,是几万个呀!当年杜松杜大帅何等了得,结果还不是被这些牲口一箭射死了呀(许尔萨出兵前,杜松的头盔有个地方锈穿了,便交给我大明工部修理,我大明工部学习了著名的西班牙游侠骑士唐吉坷德用硬纸板做头盔的先进经验,用硬纸板换掉了那块锈烂的甲片,然后刷了一层油漆就交还给了杜松,然后大战之中,杜松就被人一箭射穿了硬纸板,贯脑而死。)……这仗实在是没法打呀……”

“这建胬真有如此凶恶?”高起潜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是真的!”下面跪着的辽西诸将全都嚷嚷了起来。

“高公公你不知道那帮子牲口呀,那简直就不是人呀!当年在宁远,天寒地冻的,那帮牲口拿着个锄头刨宁远的城墙,才一个晚上就在城墙上刨出了一丈多深的大洞,要不是……你说这是人吗?”

“高公公呀,孔有德那个杀才投降了建胬之后,他们就有了大炮了。我们用大炮要好多马拉着还走不动。建胬他们哪怕是上万斤的大炮,都是两三个白甲就可以拖着跑了。高公公,这仗不能打呀!”

“那卢总督那边?”高起潜道。

祖宽见高起潜的态度似乎松动了一些,赶忙道:“高公公,卢总督手下精兵强将甚多,若是他挡得住,我们再赶过去也来得及。若是卢总督都挡不住,我们过去也于事无补呀……”

……

卢象升带着手下的不到两万人的军队按时抵达了贾庄,然后派出侦骑去打探建胬的动向,并派人去联系负责保卫他的侧翼的关宁军。

不多时,使者回报说关宁军还在鸡泽大营中没动。

“高公公说他们人多,大军要动起来事情也多,还要有些准备,他们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拔营。”使者这样回答说。

卢象升沉着脸听完了报告便道:“再去催促一下他们。”

使者刚出军帐,杨国柱和虎大威就一起喊了起来:“总督大人,这帮狗曰的关宁军又想要坑我们呀!”

第一百四十二章,赴死(3)

卢象升连续派出好几队使者去催促高起潜的部队向自己靠拢,然而,这些使者带回来的消息却几乎都是:

“高公公和其他将军们还在研究进军的路线。”

“高公公他们还在准备吃早饭,吃完饭就出发。”

“高公公他们还在吃早饭,他们说……”

“高公公他们还在打包东西,他们说……”

“高公公他们在准备吃中饭……”

除了这个坏消息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坏消息,那就是派出的侦骑能回来回报的越来越少。这种情况只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些侦骑遭遇了满清的侦骑,并被他们消灭了。

“卢总督,我们如今孤悬于此,非常危险。如今建胬大军将至,但是高太监和那些关宁军却迟迟不肯来。如今就算他们拔营过来,怕也是来不及了。若是没有他们和我们形成掎角之势,贾庄就不是一个适合防御的地方。总督大人还是要赶快下决心才行!”总兵杨国柱半跪下来,对卢象升说。

卢象升也知道,贾庄这个位置其实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如果没有照应侧翼的军队,就很容易被人切断后路,然后只需要断绝补给,用不了多久,军队就会不战自溃。

“正是呀,总督大人,贾庄这个地方可不能呆了,如今这里就是一块死地呀!”总兵虎大威也指着地图补充说,“我们立刻拔营,不管是向前进,还是向后退,比如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更好一点的地方。”

两位总兵说的,卢象升也很明白。他也知道,高起潜恐怕是不会动了。所以如今他必须做出是向前还是后退的决断了。

向前进当然更容易一头撞上清军,如果位置不对,如果军队反应太慢,完全可能在行进中就被满清一举击溃。而向后退却呢?退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卢象升虽然是文官,但却打过很多仗,非常熟悉军事,他知道,这种敌前后退实在是最为危险的事情。即使到了现在,敌前撤退也是难度极高的一种战术行动,弄得不好就要完蛋的。如果在撤退的路上被敌人追赶上了,以当时军队的组织能力,那几乎肯定是要溃不成军的了。

所以在经过了很短的时间的思考之后,(事实上也没有时间给卢象升从长计议了)卢象升下令全军向前移动。

……

拉克申从马上跳了下来,拔出腰间的刀子,走向倒在地上的那个明军侦骑。在刚才的追逐战中,拉克申他们已经干掉了好几个明朝的侦骑了。明朝骑兵的技巧一般,战马也很差,所用的武器也不够好,所以在和他们的战斗中,拉克申他们很容易的就占据了上风,将那些明军的侦骑一个个的砍下马来。如今的那个,已经是跑得最远的一个了。

拉克申走了过去,那个明军趴在地上一动也没动,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单纯是中了一箭,未必会致命,但是带着箭跑了这么远就不一定了。

拉克申很小心的靠近过去,他先是用脚踩住了那个明军的右手,然后右手一挥,将手中的长刀插进那个明军的后背心里,又用力的搅动了一下。那个明军抽搐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

拉克申抓住那个明军的头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然后挥动手中的刀,只是一刀,便将人头砍了下来。然后他满意的看了看那个明军睁得大大的眼睛,而在他后面的其他的满清侦骑也都向他发出一阵叫好声。拉克申得意的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在那匹马的脖子下面还挂着有另外的一个人头。

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响动,作为老侦骑的拉克申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大军行进发出的声音。他顺手将人头系好,然后跳上马鞍,远远的望去,看到有一大片的明军正在向着这边前进。

……

“卢总督,前面就是蒿水桥了。”一个军官指着前方对卢象升说。

“很好,告诉大家再加把劲,再走个五里路,就可以停下来扎营了。”卢象升点点头对那个军官说。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响起了一声牛角号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然后原来越多的号角声都响了起来,渐渐地连成了一片。与此同时越来越的满清军队出现在了他们的四周,一面面的牛录旗迎着寒风招展。

明军的前军一下子就站住了,军阵中也发出了各种慌乱的惊呼。

“下令备战!车阵向外,战兵披甲,准备迎击建胬。有惊慌失措混乱军心者斩!让虎大威总兵守护左翼,杨国柱总兵守护右翼!”卢象升立刻下达了命令。

明军在一阵短暂的慌乱后还是迅速的展开了阵型。

……

“看起来这帮子明军还有点能打仗的样子。”站在一处小山岗上,多尔衮用马鞭指着前方的明军军阵,对站在一旁的豪格说。

“明军估计也就剩下这么点能打的了。今日被我军一举扫荡,就再也没有能和我军相抗衡的了。”豪格也回答说。

“只有这一支能打的了?”多尔衮冷笑道,“静海那支不能打吗?”

“那是荷兰人,不是明军。”豪格道,“你要不服气,回去的时候,你带着你的人去试试?”

多尔衮听了,却不回答,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道:“豪格,你带上你的人,从左翼过去,打开他们的车阵。莫日根,你带上你的人,去切断他的的后路。额尔谨,你去准备盾车……”

一条条命令从多尔衮的嘴巴里被发了出来。数万人的清军迅速的移动了起来。

……

“卢总督,你看,那是建胬的盾车。”一个军将指着前面渐渐逼近的建胬说。

卢象升点了点头道:“且助我披甲。”

卢象升虽然是文官,但是自幼学武,却也可以上阵杀敌。几个亲兵过来帮着卢象升穿上了两层铠甲,又拿来了他的大刀。

明军的阵型是典型的防御阵型,携带辎重的车队环绕在外,就像城墙一样,负责肉搏的士兵们则拿着长矛和刀剑守在车阵后面,一些轻型的虎蹲炮也被安放在车辆的空隙中。更后面则是负责提供投射火力的弓箭手。

“敌军五十步!”负责观察的军官报出了距离,明军的弓箭手开始向清军射击。

明军大量的使用轻箭,这种箭能够及远,如果顺风,抛射的时候射到百步之外也不稀奇。这是这种箭杀伤力不足,通常的时候,大部分的明军会在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进行抛射,在这样的距离上,轻箭已经能够对无甲目标造成相当的损伤了。当然这种损伤其实多半很有限,很难直接致命或者让敌人失去战斗力。但是这样做却有相当大的可能造成敌军的混乱。在明朝建国后,尤其是在永乐之后,明朝军队主要的作战对象就变成了国内的起义军和蒙古牧民什么的。这些家伙普遍缺乏铠甲,而且组织度也普遍很一般。所以能在远距离杀伤无甲目标,导致敌军混乱的轻箭就越来越受明军喜爱,成了明军弓箭装备的主流。

但是这种东西用来对付流寇的确不错,但是用来对付建胬却很成问题。因为如今的满清相比明朝并不缺乏铠甲,通过和山西八大家的贸易,满清获得了不少的铁,再加上目前的满清在政府的组织度上是要远远超过明朝的,虽然如今的满清不能说没有腐败,但在腐败程度上却远没有到达明朝的地步,所以这些铁倒是都能实打实的变成士兵身上的甲片和钢刀。所以满清军队的披甲比例,以及铠甲的状态也都比明军要好。所以卢象升让人把开始抛射的距离降低到了五十步。在这样的距离上,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是能伤到一些满清军队的。

然而事实却是,明军连续的进行了好几轮的射击,但是清军的军阵不为所动,他们依旧依托盾车,整好以暇的慢慢逼近。见到远程攻击的效果不佳,卢象升便让弓箭手停止了抛射,并做好近距离对射的准备。

满清的盾车继续逼近,明军的火枪在四十步距离上进行了第一轮射击,同时虎蹲炮也开始开火。一阵青色的硝烟顿时将明军的大阵笼罩住了。

硝烟中,明军的士兵看不清他们射击的结果,敌人逼近的恐惧加上什么都看不清,这给了士兵们非常大的心理压力。在很多时候,满清军队只需要将盾车推进到一定的距离,就可以让明军的士兵在慌乱中疯狂开火,一口气把手里的火器的枪管炮管全都打得发红。从而在满清继续靠近的时候失去射击的能力。

不过卢象升的天雄军也算是明朝后期少有的能战之军,所以这个问题倒是没有在他们身上出现。但是明朝的火器杀伤力,穿透力不够的问题,却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在四十步距离上的齐射并没能阻止满清的盾车,即使是虎蹲炮,使用霰弹在这样的距离上也不太可能击穿盾车,这样的射击基本上也就是听个响而已。

在三十步距离上,天雄军再次打出了一轮齐射,依然没有收到太好的效果。满清的盾车继续逼近一直逼近到距离车阵大约二十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满清的重箭已经能够进行有效的射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赴死(4)

不过在二十步的距离上,虎蹲炮的霰弹也能对盾车产生一定的威胁,也有一定的几率击穿盾车了。所以这个距离对于双方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

满清白甲兵纷纷从盾车后面闪了出来,同时向着盾车后面的明军射出了手里的箭。满清的重箭在这个距离上对于很多铠甲都有着相当大的杀伤力了,而白甲兵们更是箭术高超,射箭的时候往往是直射明军的门面。虽然被卢象升摆在前面的明军都是穿戴了铠甲的老兵,但是明朝的铠甲普遍没有面甲,对于门面的防御一直是个弱点。这种地方被重箭射中几乎都是致命的,即使不会立刻死亡,也会当场失去战斗能力。这些白甲兵们射出的这一轮箭后,一个翻滚就缩回到了蹲厕后面。在这个距离上虎蹲炮的确有机会击穿盾车,但是虎蹲炮的数量有限,而且射击速度也相对较慢,威胁相当有限,更重要的是,盾车可以挡住明军的视线,使得明军的虎蹲炮即使射击很多时候也不能进行有效的杀伤,因为你拿不准盾车后面的人躲在什么位置。

等到这些白甲兵消失在盾车后面之后,明军阵中排在最前面的一派长枪兵就开始噼噼啪啪的倒在地上。那些白甲兵射出的箭从门面直透入脑,几乎是中箭就死。当年卢象升帅军和李闯交战,李闯手下一箭射中卢象升门面,卢象升血流满面,但依旧奋战不止,最终击溃李闯。那一战之后卢象升在李闯军中就有了一个卢阎王的外号。不过当时射中卢象升的李闯军用的也是轻箭,如果是白甲兵射出的重箭,卢象升就算再骁勇,怕也是不能继续坚持战斗的了。

这个时候,那些白甲兵又一次从盾车后面闪了出来,再次射出了手里的箭。同时,已经有了一些准备的明军也开始向着那些白甲兵射箭,或者是用三眼铳和鸟铳朝着他们开火。不过白甲兵身上都披挂着双重的重甲,明军的轻箭根本无法击穿这样的铠甲(即使是建胬的重箭,一样无法击穿这样的铠甲),至于三眼铳,那东西也就欺负一下无甲兵而已,而且就算是无甲兵,被这货轰一下,只要不是运气坏到了底,多半也不过是受点伤,甚至还不一定会失去战斗力。当然,三眼铳还是有一个好处的——等敌人受伤后,你就可以用这个当长柄战锤来砸死他。

当然鸟铳还是足以击穿白甲兵身上两层的重甲的,前提是这鸟铳没有被我大明工部偷工减料,装填火药的时候也老老实实的装够了分量。

天雄军是明军的精锐,所以手中的鸟铳的质量还算不错,加上大家也知道这是生死之战,装火药的时候,也就敢于冒着炸膛的危险多装一点。所以在这一轮倒是有几个运气不够好的白甲兵被鸟铳击中倒在地上,看起来多半活不成了,但是更多的白甲却都再次躲进了盾车后面,而他们的这次射击却又将明军前面的长枪手剥掉了一层。如果是一般的明军,这个时候他们就该整体崩溃了,然后建胬就可以顺势追杀,轻松的将他们歼灭了。不过天雄军毕竟是明朝最为精锐的部队,虽然蒙受了这样大的损失,军阵也有些动摇,但是基本的阵势却还保持得不错。

用强弓射重箭对体力的消耗相当大,即使是那些体壮如牛的建胬白甲也是射不了几箭的。头几轮的射击并没有让天雄军崩溃,那后面的事情就只能靠肉搏来解决了。

“你看这明军,到现在军阵还很严实,确实是能战之军呀。话说我们有多久没遇到过这样能打的明军了?”多尔衮指着天雄军的军阵对着一旁的一个部将说。

“主子,怕是有快十年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了。不过他们也撑不了多久的。”那个部将回答说。

“报!”一个探马从小山丘下面跑了上来。

“有什么事?”多尔衮问道。

“启禀王爷,我军发现关宁军的侦骑。我军斩杀其中的三人,其余的都跑掉了。”那个探马回报道。

“关宁军吗?”多尔衮轻蔑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些关宁军的探马是过来看看形势,看看是不是需要立刻逃跑的。至于为天雄军解围,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所以多尔衮并没有因此对军队作出调整,而是继续观察着战场,过了一会儿,他指着一处地方对身边的那个将领道:“朱玛喇,你带上你的人马,从这个位置杀进去!”

那个将领便领命而去。

……

这时候,车阵前面的战斗正激烈。满清的盾车继续向前,除了白甲兵,其他披甲士兵也开始向明军射箭,或是投掷标枪,明军也用火枪,弓箭还击。在弓箭的掩护下,满清的盾车重重的撞上了明军的车阵,接着一群身穿重甲,手持刀盾的满清士兵就从盾车后面跳上车阵挥刀向明军砍去,明军则用长枪向着这些清兵乱刺。围绕着天雄军,很多地方都已经陷入了肉搏战。

在多尔衮刚刚指着的那一处地方,交战最为激烈。满清军队已经攻占了明军的好几辆车,并且将这几辆车拉开来,让明军的车阵出现了一个大口子。

卢象升也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亲自上阵带着亲兵向那个缺口反冲,试图将缺口堵住,而已经冲进缺口的清军也在竭力攻击试图扩大缺口。

“杀!”卢象升一声暴喝,手上持刀猛地向一个建胬白甲劈过去,那个白甲兵见卢象升这一刀来势凶猛,赶忙举起盾牌来挡。但是卢象升这一刀力道十足,这个白甲兵只用单手举着盾牌,完全撑不住卢象升的大力,盾牌顿时被大刀砸了下来,这人大骇,就地一滚,算是躲过了这一刀。只是卢象升有抢上前一步,大刀横扫过来,这人赶忙抛下了手里的单刀,双手拿着盾牌想要挡住这一击,只是他手脚酸软,动作自然就慢了一点,便被卢象升这一刀拦腰砍成了两段。

借着这气势,卢象升有连续砍翻了好几个清兵,主帅如此勇猛,身边的亲兵们也是士气大振,一阵猛攻,竟然将已经冲进来了的清兵打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能将他们赶出去,从而恢复车阵了。就在这时,朱玛喇带着几百清兵又从这里杀了进来。

不过朱玛喇杀进来的时机并不好,正在节节后退的清兵不但挡住了朱玛喇的冲击路线,反而冲乱了朱玛喇所部的阵型,结果,他们还是硬生生的被卢象升带着亲兵队从车阵中赶了出去。

“王爷,奴才无能,请王爷责罚。”被击退了的朱玛喇向多尔衮请罪道。

“这事也不怪你。你赶过去已经很快了。只是不想对方阵中也有这样的猛将,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便将我军打成了节节后退之势。”多尔衮道,“你可知那个双手持刀的明军将军是何人?”

“王爷,奴才听那些尼堪呼喊,这人便是卢象升。”朱玛喇回答道。

“原来这就是卢象升。”多尔衮点点头道,“难得难得,可惜可惜……”

接着他又对朱玛喇道:“明军快撑不住了,你带着你的人,看看那里有了缺口,就朝着距离这缺口最远的位置猛攻,打出第二个缺口来。卢象升只有一个,我看他能去堵住哪个口子!”

……

清军不断地在明军的车阵中撕开口子,卢象升不断地带着自己的亲兵四处救火,这一战从中午开始打,到现在已经接近了黄昏。而这个时候各处的缺口越来越多,车阵已经完全不能维持了。

虎大威喘着粗气环视了一下战场,如今的局面已经是非常接近崩溃了。只是卢象升和他的亲兵队伍还高举着帅旗在继续奋战,同时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清兵向着那边涌去。

“兄弟们,这仗没法打了!大家跟我突围呀!”虎大威大喊道,同时一脚踢翻了自己的将旗,带着家丁,向着南方突围而去。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杨国柱发现虎大威开始突围之后,也立刻拔刀砍倒了自己的将旗,带着家丁向着西南方向突围。

虎大威和杨国柱的突围行动,顿时就让整个军阵崩溃了,清军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将天雄军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块……

卢象升越来越觉得手中的大刀太过沉重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砍到了多少个清兵了,只是如今他的身上也有好几处地方在不断地流血,他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他已经需要同时面对好几个清兵的进攻了。

卢象升如今也不在格挡清兵的攻击,反正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挡住从几个方向同时向他砍过来或者刺过来的武器,他如今只是靠着身上的铠甲硬扛,同时努力的在被别人砍中的同时,也砍别人一下……

……

“侦骑回来了没有?侦骑回来了没有,那边怎么样了?”高起潜貌似很着急的问着。

“高公公,侦骑回来了,说是卢总督已经全军覆没了。”祖宽回答说。

“这可如何是好?”高起潜道,“若是建胬趁势杀来,却如何是好?”

“高公公,建胬今天打了这么大的一战,断然没有连也就追过来的道理。我等如今已经做好了拔营的准备,便连夜拔营退走如何?”祖宽建议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截击(1)

天雄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前,崇祯皇帝刚刚得到了洪承畴的捷报,他又一次大败李闯,如今李闯身边已经只剩下十几个骑兵了,覆灭指日可待。崇祯也难得的心情好了一点,晚餐的时候破例的吃下了两碗饭。然而不久之后,天雄军覆灭,前来勤王的关宁军溃逃(其实是不战而逃)的消息就传入了北京。崇祯皇帝不得不做出了召回洪承畴的决定,在崇祯看来,既然李闯已经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将大军调回来,只留下少量的部队,应该就足以消灭他了。

建胬军队继续四处劫掠,直到第二年年初,才开始向北缓缓撤退,而包括洪承畴在内的勤王军都只敢缓缓的跟在清军后面差不多一天行程的距离上,然后不断地向朝廷发出恢复某地的“捷报”。

静海的基地又一次紧张了起来,这次和上一次不同,整个的港口都封冻了,虽然利用这些天收集到的流民,进行了大规模的凿冰,但是由于天气严寒,往往是白天凿开了一点,到了晚上,就又封冻了。所以如今整个的港口其实只剩下一个泊位和一条通往更远的无冰区域的狭窄航道,至于让满是重炮的巡航舰沿着海岸线机动,以及更轻一些的战船沿着海河机动就完全不可能了,甚至于原本安全的海岸方向,如今也成了需要严密设防的地方了。

不过郭怀一对于静海据点的防御反而不是特别的担心了。因为静海据点本身的防御有有所强化。更多的大炮被投入到了静海,同时在海上凿冰凿下来的冰块也被派上了用场,它们被沿着海岸方向垒了起来,构成了南北两座雪白的棱堡。主工事的战壕后面,也用海冰构筑起了一道折线形状的,两米高,两米厚的冰墙,如今的战壕倒是真的变成了原来意义上的壕沟了。配合着数十门火炮,上千只燧发火枪,郭怀一和吕西安都觉得,如今就算是建胬一次将入关的几万人都压上来,在弹药耗尽之前,他们也顶得住。至于弹药耗尽,既然还有一条能通往外海的道路,在建胬死光之前,弹药就永远不可能耗尽。

上次立了大功的郭怀一已经被朝廷提拔成了副总兵,当然,朝廷如今的副总兵,甚至是总兵也已经比以前廉价多了。依照规矩,一百多个人头,尤其是四十个八旗的人头应该能换回不少的银子,但是因为建胬还没走,这笔钱也就还没给郭怀一送来。

而第一次静海据点保卫战的实际指挥者吕西安当然不可能从大明那里得到什么奖励,但是在模范军中,他的职位却得到了提升。郑森将原本的护厂队整编成了两个团,吕西安成为了如今在静海的模范军第一团的团长。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他的工资一口气翻了两番。

为此吕西安士气高涨,整天都在盼望着那些野蛮人会再一次经过静海,然后再一次在他的防御线前面撞得头破血流。

然而,吕西安却注定要失望了。崇祯十二年一月底,满清的军队再次出现在静海附近。

“这就是那些荷兰人的据点?”站在远处的一处高地上,多尔衮眺望着静海据点,向跟在旁边的豪格问道。

“是。不过比上次还多了一些东西,比如那道冰墙,虽然不算高,但是要爬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那些荷兰人的大炮和火枪可不是明军的破烂能比的。数量又多,威力又大,打得也特别准。盾车根本挡不住。”豪格说,颇有点不堪回首的感觉。

“你说上次去的时候,对面至少有五十多门大炮?如今过了这么久,怕是大炮会更多一点。而且有了这么长的时间,这里面值钱的货物怕也都运走了吧。”多尔衮说。

“如今还能有什么客商?这里面的货物不搬到别处去卖,赶紧变成可以流动的现钱,难道还留着发霉?”和尤瑞打过了一段时间的交道之后,豪格对于做生意的东西多少也懂了一点。

“这就是一只刺猬呀。要是里面的人够多,而且和天雄军一样敢拼命,不死上上千人,怕是根本就啃不动。”多尔衮望着静海据点感叹道。

“就是一只刺猬,还没什么肉。”豪格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们有那么多的大炮,要是能拿下那些大炮,那也是好大一块肉。”多尔衮望着据点又说道。

“我听尤瑞说过,泰西军队在打仗的时候,有快速破坏大炮的法门。就怕死伤一大堆人,然后抢到的都是没法用的废品。”豪格说。

“要不要让人试探一下。”多尔衮问道。

“要试探,你去。”豪格说,“试探的话,多半只有碰一鼻子灰一无所得。”

多尔衮听了,又眺望了一下那道在阳光下有些耀眼的冰墙,叹了口气说:“这一趟已经赚了很多了,除非他们自己从乌龟壳里出来,要不还是算了吧。”

……

吕西安满心欢喜的看着那些野蛮人的军队出现在视野里,然后又无比失望的看着那些野蛮人渐渐远去。吕西安甚至发动所有的士兵朝着那些野蛮人破口大骂,但是还是毫无作用。不过吕西安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这次入关,满情投入的军队不过数万人,但是掳掠的人口却高达数十万人。右路军的指挥岳托因为染上天花死在路上了,所以两支部队合兵一处,双方掳掠的人口加在一起足有四五十万,这些人也都被清兵驱赶着从距离据点不远的地方经过。

显然,几万满清军队不可能分散开来将这几十万人围着,基本上清军是一前一后的分成了两个集团,将这些难民放在中间,至于中间也就是布置点轻骑兵看守,免得这些人逃跑。因为要经过静海据点,为了避免静海据点中的荷兰人的干扰。满清留下了两百来个骑兵用来震慑静海据点中的“荷兰人”免得他们出来捣乱。在满清看来,留下两百来个披甲的骑兵,就足够让这个据点里的荷兰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吕西安望着远去的野蛮人主力而满心懊恼的时候,更多的被胁迫的难民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郭,郭,你看,那里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他们被野蛮人绑架了,我想我们应该杀出去,把他们救回来。而且少将军也希望我们这样做的,台湾需要更多的移民。”吕西安指着那些难民说。

“少将军的确希望我们能借机会把这些人救下来。不过他也说了让我们量力而行。现在敌军主力还不远,所以我建议应该再等一段时间,让敌人的主力走的更远一些。而且那一队骑兵也始终是个麻烦。”郭怀一想了想回答说。

“那队骑兵不是问题。”吕西安说,“单靠他们是打不过我们的模范军的。”

“他们会把人群向着和我们相反的方向驱赶。”郭怀一又说。

“这没用,人群移动的速度肯定比不上我们移动的速度。而且他们如果要去赶整个的人群,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混乱中我们就能揪出更多的人。”吕西安不以为意的回答说,“不过敌人的主力部队确实是还太近了一点。我们的确要等等。”

“报告!”吕西安正在和郭怀一商量的时候,突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兵走了过来,举起手向着吕西安行了一个军礼。吕西安也挥挥手还了个礼问道:“常,你有什么事情吗?”

“团长。”那个少年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们A连全体战士向您请战,请求您允许我们向那些建胬发起攻击,救回我们的同胞!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请愿书。”

一边说,那个姓常的少年,一边拿出一卷白布,递给吕西安。吕西安接过来,看到这是一卷绷带,他将它展开来,上面满满的都是一个个鲜红的名字。

看着这份请战书,吕西安皱起了眉头道:“少尉,相比用自己的血写东西,我更喜欢用敌人的血来写。”

常姓少年激动地说:“团长,您是答应我们出击了?”

“是,但不是现在,我们还要等一等。等待最好的时机。常,你和他们都受过教育,应该明白这一点。另外,你们无故浪费战备物资,我会把这事情记下来的。”吕西安微笑着说,“好了,常你可以回去安排你的士兵准备了,到了合适的时间,我……”

“报告。”那边又响起了一串的报告声。吕西安回过头,看到好几个少年都在向他举手敬礼。

“你们该不会也是来向我交请愿书的吧?”吕西安一边还礼一边问道。

……

难民的不断地从据点外面经过,一转眼已经又过了快一个时辰,外面的难民还是无穷无尽。而这个时候,在冰墙后面,模范军的步兵们也在紧张的准备着他们的第一次面对强敌的主动进攻。

第一百四十五章,截击(2)

“现在,检查装备。”常乐对手下的战士们低声的下达了命令。所有人都开始依照条例检查起自己的武器装备了。依照程序,首先是每个人自行检查一次,然后是班长副班长检查各班战士,排长副排长检查各班长副班长,作为连长的常乐和副连长王涛一起检查其他的排长副排长。最后是训导员检查连长副连长。常乐注意到很多士兵都在不断地伸出舌头舔嘴唇,而且他们完成整个检查过程的时间也明显比平时要长一点。看起来,战士们还是有些紧张的。

这个时候主工事中的一口铜钟被敲响了,铛铛的钟声传进了常乐的耳朵。

“亮旗!全体成两排纵队前进!”常乐用有点发抖的声音发出了命令。

洪亮的钟声同样也引起了那两百满清骑兵和正在路过的难民们的注意。

带领这队骑兵的牛录章京吉哈利转过头朝着那边望过去,正看见一面血红的旗帜从冰墙后面竖了起来,迎面吹来的海风将那面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也让这面红旗上的画着的一只怒吼的猛虎显得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几乎下一秒钟就要从旗子里面跳出来吃人了一样。

“章京,那边还有一面!”另一个骑兵指着另一处冰墙说道,在那里,也竖起了一面一模一样的血海猛虎旗。

这两面旗帜沿着冰墙移动,然后一转就到了这冰墙专门留下的缺口处,两队身穿着奇怪的绿色军装的士兵就在这两面旗帜的引导下,开始快速的向着清军逼近。而在他们旁边,还跟着出现了两辆用两匹马拉着的双轮马车,在马车的后面则拖着一门6磅青铜炮。同时,嘹亮的军号声响了起来,然后是沉着的鼓声。

列兵姜铁的嘴里有点干,虽然上午上血书的时候也有他,虽然他也知道,救出被建胬掠走的同胞乃是战士的责任,(至少,他读过的书里是这样说的,他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是很有些紧张,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燧发枪,机械的跟着大家向前走去,直到军号声响起,然后前面传来了连长的声音:“把军歌唱起来!”

紧接着常乐首先唱起了一首歌,接着更多的生意汇了进来,这歌声也越来越嘹亮。

“起来,祖国的儿女们。

光荣的时刻已经来临。

邪恶的旗帜已经升起,

那是野兽的旗帜。

听那战场上的呼喊,

残忍的野兽在咆哮。

它们要从我们的怀抱中,

夺走我们的父母妻儿。

模范军,拿起武器!

模范军,决一死战……”

这歌声给了人力量,让唱歌的人感觉到自己和其他的同伴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姜铁感到唾液又出现在他的嘴巴里了,他的动作也不再僵硬。同时熊熊的怒火也在他的胸膛中燃烧了起来。在接受军事和文化教育的时候,教官就对他们讲过,那些建胬强盗就是造成了他们的不幸的罪魁。他们趁着华夏遭遇灾年的时候,像蝗虫一样的四处掳掠,而大明官府为了抵抗他们,不得不拿出本该作为救灾的物资的钱粮用作军费,甚至还不断向已经受灾了的灾民,也就是他们的父母征税,导致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让他们的父母被饿死在逃荒的路上。只是那时候姜铁还没有亲眼见过建胬,更没有见到过他们是如何像蝗虫一样肆虐的。但是如今这一切都摆在他的眼前。就像他正在唱着的战歌中描绘的一模一样。

“士气还很高呀。真没想到,还真有人敢跑出来送死。”吉哈利道,在他看来,这两队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人手里还只有火枪,没有其他的长矛呀什么的配合,而且他们还摆出了这样的一个单薄的一线纵队,这简直就是来送死的。

“等一下都跟着老子!”吉哈利对他的下属说,“先打垮这边的一队,然后再回过头,灭了那边的。”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带着骑兵冲上去,而是继续等那些“荷兰兵”再靠近一些。这样一就意味着他们距离自己的老巢会更远,也就更难跑回去。尤其是要让那几门炮没时间跑回去。

随着这些“荷兰兵”的接近,满清骑兵们也开始做了了准备动作,相互帮助披好了铠甲。这个时候双方的距离也已经更近了,满清骑兵们已经能看清对面的家伙的身上的装备了。那些家伙上身穿了层蒙着绿色的布的半身甲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但是两只手,还有脚都是无甲的。不过在他们的头盔很不错,都带着面甲。

吉哈利皱了皱眉头,这些面甲使得他最拿手的技巧——近距离用重箭直射门面变得毫无意义了,不过吉哈利对此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单靠火枪和几门小炮可挡不住骑兵的直接冲击。

这时候对方的双轮马车转了个弯,将大炮放了下来。大炮的炮口开始指向吉哈利他们。

“好了,上马。”吉哈利挥了挥手,虽然在更多时候,他都是靠下马步战击败敌人的,但是如今他面前的那些家伙既没有密集的长矛,前面也没有拒马。火枪对于骑兵只有一次射击机会,一次射击不能命中,骑兵就冲上去了,至于火炮,依着吉哈利的经验,也只开的了一炮而已。然后自己就冲上去了,然后就是一场屠杀——至少在吉哈利看来就是这样。

吉哈利估计了一下距离,然后开始催动战马,带着两百多骑兵开始向着那些“荷兰人”缓缓逼近。现在距离还远,如果现在就放马飞奔,等到靠近了敌人的时候,马就跑不动了。所以有经验的骑兵都会慢慢的加速,直到攻击敌人的时候,才会把速度加到最高。

随着一声长长的哨声响起。几乎才一眨眼的功夫,“荷兰人”的纵队就被迅速的展开成了一个长长的横队。

这个迅速的战术动作让吉哈利吃了一惊,他知道,在战场上,不是非常训练有素的部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的战术动作。一般的军队,别说在战场上,就是在校场上都无法这样好的完成这样的动作。甚至大清的军队也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吉哈利并不觉得这样的变阵有多大用,变成横队了固然让火枪的威力容易发挥但仅仅靠着这样单薄的一条线,他们就能挡得住我大清的铁骑吗?吉哈利依旧觉得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垮对手,现在的距离只有不过百步了,吉哈利开始催动战马加速,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

这个时候,对面荷兰人的大炮响了,两发实心炮弹落在骑兵队伍前面不远的地面上,然后反弹起来,一下子撞进了马队中,其中一发炮弹没能击中目标,但是它从战马旁边高速掠过,却吓坏了不少战马,以至于有两匹战马都因为受惊而乱跑起来,将骑手甩下马来。

另外的一枚炮弹则实打实的击中了一匹战马,轰的一声,整匹马和马上的骑手都一下子变成了碎片,飞散了开去。

“狗日的,运气这么好!”吉哈利狠狠地骂了一句。但他并没有让战马提速,他觉得这些荷兰人的这两炮纯粹只是运气好而已。现在还没有到应该提速的地方。

“轰,轰!”“荷兰人”的大炮又响了,虽然只有两门炮,但是他们开炮的速度简直比乌真超哈开枪的速度都快。更要命的是这两炮再次命中目标,又一次的造成了伤亡,让吉哈利再次失去了两个骑手。

“该死的!这些家伙怎么能打着这样快这样准?”吉哈利现在明白了,如果他继续保持这样的速度,在到达能够发起冲锋的距离前,敌人至少还能开三炮。这样的损失他可不愿意承担。

“加速!”吉哈利提前发出了这个指令。

“举枪,瞄准!”姜铁的耳边穿来了排长周成的呼喊,他立刻和所有的战士一样,举起了手中的枪,将枪托牢牢地顶在自己的右肩上,然后眯起一只眼睛瞄准。

“射击战马,对付骑兵的时候应该射击战马。”姜铁想起了战前连长排长班长讲了几乎一百遍的东西,将枪口直直的指向朝着他冲过来的清军骑兵的战马。

“开火!”姜铁的耳边响起了排长的呼喊,然后下一刻,包括周成在内,所有的人都打响了手中的枪,燧发枪喷出的淡蓝色的硝烟让他们眼前的景物的一下子模糊了不少。

这时候哨子连续响了三声。姜铁知道这是变阵的命令,他是排头列兵,在这个时候不需要移动,不需要装填子弹,他要做的只是立刻给燧发枪装上刺刀,做好迎击敌军骑兵的准备。

模范军用的是套环式的三.棱.刺,因为三棱的结构增加了长度,这种刺刀可以做得相当长,模范军的刺刀长达550毫米,平时几乎可以当做短剑来使用了。姜铁将燧发枪的枪托放在地上,枪口朝上,低下头,不去看迎面而来的满清骑兵。他用右手从腰间拔出刺刀,然后将它套在枪管上,在拧一下将它固定住,然后端起上好了刺刀的燧发枪,就像端着一只短矛。将刺刀斜斜的指向天空。

在姜铁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其他的战友也完成了阵型的变化,原来的单排横队一瞬间就变成了好几个双排的空心方阵。方阵最外边的战士们都给自己的燧发枪装好了刺刀,而在内层的战士也正在忙着给自己的步枪装子弹。这个时候,那两门六磅炮的炮手也打出了最后的一炮——用的是霰弹——然后迅速的钻进了步兵们的空心方阵里面。

这时候硝烟也已经被海风吹散了,满清的骑兵也已经冲到了距离这些战士不远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六章,截击(3)

马其实是一种相当敏感,相当胆小的动物,巨响,闪光什么的都容易让它们受到惊吓。至于直接的往看起来就很尖的东西上面撞,这可是违反了马的天性的。事实上,很多时候,骑兵们如果一定要让战马直接撞向刺刀,是需要一个特别的设备的,那就是眼罩,只有把战马的眼睛罩住了,它们才会撞过去。

当然,满清的骑兵手里的刺枪要比模范军的燧发枪加刺刀更长一些,如果直接撞过去,应该有个大的机会先击中对手,但是,骑手知道这一点,战马却不知道。所以只要能躲得开,战马也都会自动的避开这些目标。

清军的战马因为提前发起了冲锋,到这里速度本来就已经开始下降了,两门六磅炮最后的一轮霰弹,以及士兵们的这一轮射击,不但打倒了数十匹战马,也让其他的战马忍不住就减了速。而这个时候模范军已经完成了变阵,从一线的横队变成了空心方阵,一下子就让出了可以让马匹跑过的缺口,战马们自然也就朝着那边跑过去了。

吉哈利骑着马从空心方阵留出的空隙中穿过,他猛地一挥胳膊,大喊一声:“着!”将一个骨朵扔向空心方阵,同时他看到空心方阵中有一排火光一闪,接着他的战马就猛地向前摔倒。

吉哈利也是打惯了仗的老兵了,临危不乱,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将两只脚从马镫里抽了出来,同时也丢掉了右手的刺枪,双手在马鞍上一推,整个人就跳了起来,然后顺势向前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站了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其他满清骑兵的马速都不算快,还来得及躲开他,要不然吉哈利说不得就要被自己人的战马踩死了。

这时候整个马队也已经从空心方阵的间隙中一冲而过了。仅仅只是在刚才的那一次冲击中,两百骑兵就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当然,骑手其实并没有少那么多,很多只是掉下马了。)。而且战马被迫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加速,如今战马的状态也普遍不好,绝对是没法完成第二次的冲击了。而他们这次冲击取得的战果也仅仅只是靠着扔出去的骨朵什么的砸伤了个位数的模范军士兵。

尖利的口哨声又响了起来,空心方阵在一瞬间就被展开了,又变成了一列横队,只是朝向和刚才相反了。刚才在穿过空心方阵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的几个清兵立刻就分别被好几把刺刀围住了。其中也包括吉哈利。

吉哈利拔出腰刀,朝着一个模范军战士扑了过去。对面的那个战士也毫不示弱,一刺刀就刺了过来。吉哈利用腰刀一拨,将刺刀拨到了一边,然后跨进一步,就打算抡刀向对手砍过去。但是就在此时,两把刺刀从侧面刺了过来,吉哈利只得向后猛地一跳,放弃了这次攻击。三个模范军士兵也向前跨进一步,三吧刺刀不断地从不同的角度捅了过来。面对三吧刺刀的轮流攻击,吉哈利只能不断地格挡,毫无还手的能力。突然他腰间一痛,一支刺刀已经从这里捅了进去。吉哈利身子一软,又有两把刺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刷的一声,三把刺刀从吉哈利身上抽了出来,带出来飞溅的血珠。吉哈利就像一个装满了土的布袋子一样,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了一下就死了。几个士兵也立刻归队,站入了队列中,队列中的其他人也都向他们喊了声“好样的!”

这时候其他的那些落下马来的满清骑兵也早就被杀死了。在这个战场上,没有怜悯只有杀戮。战鼓再一次响了起来,整列的横队开始迈着整齐步伐向着那些刚刚拨转了马头的满清骑兵逼近。

这队骑兵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指挥官,所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候那几个炮兵也将那两门六磅炮调转了炮口,将炮口指向了那些清军骑兵。

这个时候的清军还远不是1840年那会儿,甚至也不是平三藩那会儿清兵,这个时候的清兵无论是在战斗技巧,还是战斗意志都是满清军队的巅峰时期,刚才的那一家伙,虽然打掉了他们的指挥官,但是还是不足以彻底的打垮他们的士气。所以到底要不要继续作战他们还很犹豫。

这时候六磅炮再次打响了,和往常一样,“荷兰人”的炮总是打得又快又准,在不过六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六磅炮的霰弹展示出了惊人的的杀伤力,虽然仅仅只有两门炮。但这一轮炮击又一次放倒了七八个清兵,而且在另一边,另一队“荷兰兵”也正以纵队方式赶了过来。

虽然失去了指挥,但是这些清兵也都是打老了仗的,知道不能这样等下去,于是有人带头喊了一声:“兄弟们,冲啊!”

那些满清骑兵顿时催动马匹,再次扑了上来。只是他们的马速比刚才还慢。

在四十步的距离上,模范军的火枪打出了一轮齐射,也就在模范军开枪的时候,这些满清骑兵纷纷从本来速度就不快的马上跳下来,结果这一轮射击并没有能打中多少清兵。倒是打死了不少的马匹。

这些跳到地上的清兵就势一滚,然后就挥舞着长刀扑了上来。四十步的距离冲锋起来转眼就到,而燧发枪装弹速度有限,模范军的动作再快,也来不及开第二枪。

“全体上刺刀!”常乐喊道。

所有的战士都拔出刺刀来,将他们安在枪管上。

“吹号,冲锋!”常乐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刺刀,对旁边的司号手说。

嘹亮的冲锋号响了起来,模范军的战士们一起大吼着朝着前面的清兵冲了过去。

……

多隆敖看得出来,他面前的那个“荷兰人”受过不错的训练,速度,反应,力量都不差,但是却严重的缺乏经验,刚才他向自己的那次突刺就过于莽撞,结果被自己的用盾牌侧向一引,就刺了个空,反而露出了很大的破绽,被自己就势一刀捅在胸口。

多隆敖没有选择劈砍的方式。劈砍要造成大的损伤需要很用力。而且敌人身上有铠甲的话,劈砍的效果就更是没法看。但刺就不一样了,大多数的铠甲,都很难防住突刺,即使是缀满了铁片的重甲也是这样。然而多隆敖还是低估了“荷兰人”的铠甲,他的刀尖刺在那个“荷兰人”的铠甲上只是溅起了一串火花,然后就滑到了一边。为了保证刺穿铠甲,多隆敖用了很大的力量,结果收不住力,倒是被那个荷兰人趁机一枪托打在左边肩膀上。打得整个左手都几乎提不起来了。

这一家伙,两个人都有了忌惮,互相攻击的时候也要小心得多了。

这个时候,其他人的局面却不见得都这么好。必须承认,虽然模范军训练有素,平时吃的也好,身体素质也非常出色,但是真正在战场上和敌军面对面的肉搏却还是第一次,论到肉搏战的经验,他们是远远不如对手,如果不是靠着身上的胸甲非常坚固,现在恐怕已经被砍翻了不少人了。不过胸甲只能保护躯干,对于腿部,手臂什么的保护不足。(在这些地方加上铠甲就会大大的降低机动能力)那些建胬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不断地有模范军的战士出现手臂和腿部受伤的情况。如果不是严格的纪律,和为民族而战的使命感,也许不少人都要崩溃了吧。

但是建胬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身上的铠甲可虽然覆盖的面积更大,但就关键部位的防御而言,反而是不如模范军的。比如说,即使是要害部位,他们身上的铠甲也是挡不住刺刀的突刺的。而且他们身上的铠甲多半都是所谓的棉甲,也就是反复压结实了的厚棉袄上面用铜钉内嵌铁片的铠甲。这一身铠甲要比模范军的胸甲重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受力上,这种铠甲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人的肩部,不像模范军的整体构型的胸甲,整个重量是分配给整个躯干来承担的。所以穿着棉甲格斗要显得更为迟钝也更容易疲劳。

因为格斗经验更丰富,加上双方人数差别也不是太大,所以在交锋中,受伤的清兵要更少一些,但是因为三棱.刺刀只能突刺,而清兵身上的铠甲任何一处都挡不住刺刀,所以要论起重伤员,甚至是直接死亡的人数,反而是清兵这边更多了一点。

“兄弟们,我们的战友就要赶过来了!等他们来了,这些狗鞑子就一个都跑不掉了!”一枪托打倒了一个清兵之后,常乐高声的喊道。

跟着常乐,很多人也一起喊了起来。

肉搏战最重要的是士气。很多时候,士气甚至比装备和技巧更为重要。当常乐和其他人的喊声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之后,对双方的心理都产生了影响。模范军这边当然是士气大振,而满清那边的人却也时不时的要转过头去看看另外一队“荷兰人”是不是真的杀过来了。

正在往这边赶过来的那队模范军也已经离着很近了,嘹亮的冲锋号也响了起来。虽然还要一点时间他们才能赶到,但是那些清兵的士气却大受打击,他们开始纷纷转身逃跑。

第一百四十七章,不得不进行的围攻(1)

肉搏战中最坏的局面就是被人追着砍了。这种局面一旦形成,那谁都没有回天之力了。这是因为首先,你在逃跑的时候是背对着对方,人类的关节结构,眼睛生长的方式都使得在背对着对手的时候,你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据说早前年间,南方某地黑社会斗殴的时候,有个叫令狐冲的,能背对着人用剑术击败别人。不过这战场上倒真是从来没有这样武艺高强的大侠。

其次,一旦你被人追上,你的同伴一般来说,是绝对不会因为你就停下来和那些追兵拼命的。这个时候你就要独自面对一大堆的追兵,所以,一旦一方跑,一方追的局面形成之后,一般来说,就不再是战斗,而只能称之为杀戮了。

这些清兵身上的铠甲本来就比较重,跑起来自然不方便,至于说丢掉这身盔甲,的确战场上是有所谓丢盔弃甲的说法,但是这盔甲实在不是说你想丢就能很轻快的丢得掉的。盔甲这东西穿起来费劲,脱起来也不简单,在逃跑的时候,还要一边低下头看着,一边两只手去解,那一定会影响奔跑速度的,然后还没等脱掉盔甲,只怕就已经被人家追上来,后心里来上一刺刀了。

然而不脱掉铠甲,就这身笨重的铠甲,那也是绝对跑不过人家的。当然有些聪明点的,先跑的,倒是来得及抢到了几匹还没被打死的战马,撒开四条腿跑了,剩下的自然就惨了,只能靠两条腿跑,然而又跑不过别人,很快就被一路追赶的模范军赶上杀死。要是比格斗的经验和技巧,大部分的模范军士兵的确是比不过这些清兵的,但要说跑步,吃着鲸肉,每天都有一趟五千米越野训练的模范军可比清军能跑多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去追击了,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开始招呼那些难民进入据点避难。在刚才的战斗中,就已经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难民跑进了据点,当然还有些跑到了更远的地方。满清的主力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刚才的战斗进行得很快,算起来其实也就半个多小时而已。这些战士们要抓紧时间把他们拉进据点里去。

模范军的大声的呼喊,再加上据点上飘扬着的日月旗也让让难民们觉得有了安慰。于是越来越多的难民们开始蜂拥进这座小小的据点。不过半个时辰,据点中就挤满了难民。不仅仅是据点,就连据点后面的海冰面上都站满了难民。而更多的难民还在继续涌入。

“不能再放难民进入了。”吕西安看了看怀表,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满清的主力应该也已经接到了消息,正在往回赶了,而且据点中也满是人了,再装也装不下了。

“关上寨门,告诉那些难民,这里就要打仗,让他们跑远点,要不然一定会被鞑子抓来填壕沟。嗯,还可以吓唬他们一下,就说鞑子在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若是打进来了,躲在这里的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郭怀一说。

“嗯,就这样去传令吧,告诉他们就这样说。嗯,等那些难民走远了,我们就在壕沟前面埋下一些尖头木桩,然后把那些野蛮人的尸体的屁.眼插在上面,给那些野蛮人看看。可惜,这些家伙下手都太黑,一个俘虏都没有。”吕西安对站在一旁的传令兵说。

郭怀一的说辞起了一定的作用,在大门关闭后原本围在旁边的难民看人家真的不会再开门了,便迅速的散去了。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可明白,真要是让鞑子赶着来填壕沟,朝廷官府什么的可杀起自己的老百姓可绝对不会手软。

人群散去了大半个个时辰之后,满清的主力再次出现在了据点的外围。壕沟前面被穿在木桩上的清兵尸体当然让他们愤怒无比,不过这时候已经是夕阳在山的时候了,立即发起进攻显然是来不及了。所以清军只好在附近扎营,并且派出骑兵四处搜捕逃亡的难民。

这一夜双方都很忙,满清那边忙着准备各种攻城的器械,盾车过去已经被证明挡不住火枪了,所以必须加厚,当然,加厚的结果就是盾车变得更为笨重,需要差不多八九个人才能勉强推得动。而且速度会慢很多。

“这东西怕还是顶不住炮呀。走得又慢,怕是会被炮打得很惨。”豪格说。

“那你有什么想法?”多尔衮问道。

“十四叔,侄儿想先让包衣、还有那些汉人推着盾车去填壕沟什么的,也是浪费他们的火.药.枪炮,等到壕沟填好了,我们再用那两门巨炮轰击,他们的那些冰墙肯定也挡不住的我们的大炮,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上我们满洲的勇士……”豪格说。

“嗯,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既然是浪费人家弹药的,这盾车干脆就做个样子货算了,还要省事点,倒也用不着加厚了。”多尔衮说。

而在据点里,当天晚上就有一条快船离开了码头前往日照。登莱的港口被摧毁后,郑芝虎带着水营就退到了这里。如今据点里有这么多人,需要尽快运走。不然物资是在是难以支持。同时还有一条货船也满载着难民出海前往烟台附近的庙岛列岛,他们将把这些难民暂时安置在庙岛群岛的某些无人岛上,等着郑芝龙再把他们运往济州岛或是台湾岛。

剩下的那些难民到了这里当然不能只吃饭不干活,如今他们被命令去干两件事情,一件事凿冰,将航道开凿得更宽,另一件事情就是将更多的海冰送到前面的防御工事那里,并依照那些士兵的指示加固冰墙。

而模范军连长以上的人员,除了负责警戒的之外,也全在一起商量明天的对策。

“明天建胬多半会首先驱使那些百姓来填平壕沟。”郭怀一说,“我们怎么办?”

这个时候,民族主义教育的弊端之一就冒出来了,换了如果是正宗的我大明军队把守这个据点,那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那些老百姓来填壕沟怎么办?直接开火打死就是了,这还要考虑吗?但是有了所谓的民族主义教育之后,再让士兵们对他们开枪开炮,就算命令能得到执行,也会大大的折损士气。在郭怀一看来,依靠现在的工事,满清无论如何都打不动,如何解决这些老百姓,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郭,我觉得我们可以这样。你看,这是我们的工事图,我们新建的冰墙的尖角后面其实是有不小的空间的。这本来是我们用来集结部队,便于随时反击的位置。”吕西安指着地图说,“我们可以放那些老百姓接近到好沟边,然后鼓动他们逃跑到这些位置。甚至于我们也可以放任他们填满壕沟。其实凭着我们如今的火力,以及由海冰建成的棱堡,即使没有那些壕沟,也不是那些野蛮人能攻得下来的。”

“吕团长,那些野蛮人都很狡猾,他们往往会让一些探子混在老百姓中。”另个叫做胡成的书记官说。

“这没什么可怕的,几个只有短兵器,没有铠甲的人,能有多大用。”吕西安不屑地说,“我们可不是那种一触即溃的军队。再说,他们被安排到这些位置。”吕西安又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如果他们要干什么,就要面对五个方向上的火力。在这个距离上,燧发枪已经有相当的准度了。”

第二天一早,满清军营中就开始忙碌了起来,而多尔衮则发现,一夜之间那些“荷兰人”又用海冰在原来的那道折线形状的冰墙前面有断断续续的修建了一些冰墙,这些冰墙也都被修成尖角形,尖角则直接指向了前方。

“你们看看这些荷兰人搞的什么名堂?”多尔衮问道,“这些东西有个什么讲究吗?”

“这墙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像也没多高。”一个叫做瓜拉的军官道,“看高度,也就比人骑在马上略微高一点。如果不是冰做的,我直接一跳,用手一攀,都能跳的上去。骑在马上,直接就可以用弓箭和他们平射了。我不知道他们做那么低矮的冰墙是为什么。”

“豪格,你上次功过他们的城寨,你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多尔衮又问道。

“十四叔,上次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冰墙,不过他们的那个城寨的样子其实和这冰墙也很像,都是这样浑身长刺的。我想这东西的道理大概和城墙上的马面差不多吧。”豪格说,“荷兰人炮打得准,火枪也又快又准。靠着这样的城墙,我们冲到墙下面了,他们也能用火枪打我们。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个用吧。”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想着,大概也是这个用处吧。”接着他转过头来望着那道冰墙,用鼻子哼了一下道:“不过是两道矮墙而已,就算有些火枪大炮,还真的能挡住我们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得不进行的围攻(2)

辰时五刻,清军吃好了早饭,做好了进攻前的准备,向着模范军把守的据点开始发动了第一轮的进攻。

首先发动攻击的是满清的包衣奴隶以及在这次破关中被满清掠夺到的那些平民。他们在少量的满清士兵的监督下,开始推着盾车,靠近模范军的据点,并且开始拆除模范军设置在据点前的木桩。

这时候不远处的冰墙上面开始响起了呼喊声:“汉人乡亲们,一会儿到了壕沟边上,直接往里面跳,顺着壕沟跑到了画白线的地方就安全得救了。”

包衣黄金标正在和几个新被抓到的汉人拆除地上的木桩,喊话声他自然也是听到了。不过他在那边已经有老婆孩子了,这跑断然是不能跑了,而且不但自己不能跑,自己身边的这几个新被抓到的汉人也是不能跑的,要不然自己也会有麻烦的。

看到喊声传过来的时候,旁边的那几个汉人动作都迟钝了一下,黄金标知道,这些人或许都已经动心了,赶忙说:“别听那些尼堪瞎说,济南那样的大城,都挡不住大清的天兵,就这么个小寨子,怎能挡得住?这寨子里的人杀了八旗的老爷们,大清的天兵打下寨子之后,一定是要给那些八旗老爷们报仇的,那寨子里的人肯定是要被杀光的,千万别跑呀,千万别跑!”

黄金标正说着,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然后就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接着他就听到一声吼叫:“你这个死奴才!不老老实实干活,还在这里说话!爷抽死你!”接着,皮鞭就像雨点一样的落在了黄金标的头上。

黄金标不敢遮挡,也不敢解释,只能低下头,赶紧使劲的用手里的小锄头努力的刨着冻硬了的土地,好尽快的把一根木桩子挖出来。

果兴阿的兄弟死在了昨天的一战中,如今他的尸体还被钉在敌人堡垒的冰墙边上,这让他格外的愤怒,他狠狠的抽了黄金标十来鞭子才收住手,大喝道:“下次再看到你偷懒,爷一刀就砍了你!”

那些“荷兰人”在据点外围埋下的木桩子很多,而且埋得也深。清理木桩要花费很多时间,直到下午,清理木桩的奴隶们才渐渐接近了壕沟。

因为“荷兰人”那边一直有人喊话的缘故,所以在奴隶们越来越靠近壕沟的时候,满清也派出了更多的士兵去负责监视。

“那些鞑子已经进入了我们的有效射程了。连长,我们开打吧!”姜铁抱着枪,靠在一块被垒作女墙的海冰后面,对常乐说。

“慌什么?听指挥。”一边说,常乐一边半弹出头朝下面望了一眼,然后道:“这个距离是能打了,不过你能保证打得准吗?”

“连长,你这就是不信任战友了是不是。”姜铁笑道,“以前在岛上的时候,哪次打靶子,我不是最好的来着。咱们也不吹什么要打左眼不打右眼的牛,这距离,打中还是有把握的。”

“那好,那你来打几枪。就我们左手边一点的那个鞑子,那小子不是东西,刚才用皮鞭子抽人的时候那个凶呀,马勒戈壁的,教官抽我们的时候都没他凶。”常乐说,“你们对自己的枪法有信心的都可以打了,只准打鞑子,不准打汉人。冯晋,你不要打,你来给姜铁装子弹。你那枪法,真心不靠谱!”

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冯晋讪讪的提着枪,猫着腰跑到姜铁身边,蹲了下来。

姜铁将手里的抢从射口伸了出去,小心的瞄准着目标。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有限,子弹飞远了就会乱飞,但这是和线膛步枪相比的出来的结果。相比弓箭,其实燧发枪在远距离尤其是六七十步上的精度还是不错的。制作精良的燧发枪配上好射手,在这个距离上已经能有效的射击胸靶了。即使是火绳枪,其实精度也不比弓箭差。当然我大明工部仿制出来的未必。另外,我大明之所以将火绳枪称之为鸟铳,就是因为这东西精度不错,可以射落飞鸟。而大明自制的鸟铳中最为出色的鲁密铳甚至能攻击百步距离上的目标。当然能达到这样标准的很少。

姜铁他们使用的已经是经过了性能改进之后的燧发枪了,通常的燧发枪的枪管和鸟铳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姜铁他们使用的枪管却是用水力钻床钻出来的,而不是像一般的枪管那样用熟铁卷出来的。郑森甚至一度还想要给这些枪拉膛线的,只是因为这些枪的枪管毕竟是比较软的熟铁的,而不是后世那样的钢制枪管,所以拉出膛线之后,打不了几十枪,膛线就会出现明显的磨损。不到一百枪,膛线就几乎没有了。而且与它配套使用的米尼弹的原理,郑森也知道,甚至也造出了一些样品,效果也还不错(限于前几十发),但因为膛线的磨损问题,至少目前,郑森还没有把线膛枪系统正式的投入服役。

但是现在那些人和姜铁他们的距离也只有六十多步了,姜铁觉得,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有了不小的把握了。姜铁小心的瞄准了一会儿,只是那个目标老是走来走去的,总是不停下来……

果兴阿拿着皮鞭,走过来走过去,突然他看到一个尼堪也许是因为累了,居然停了下来。这些一钱不值的尼堪居然敢停下来偷懒!看来不杀只鸡,是吓不住猴子了!果兴阿冲过去,先是直接一脚将那个尼堪踢倒在地,然后将手里的皮鞭一丢,就从腰间拔出了腰刀,嘴里大喊道:“狗曰的敢偷懒,爷宰了你!”就准备去结果了这个尼堪。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枪响,同时觉得胸口就像被一个大锤子打中了一样一阵闷痛,这疼痛似乎并不剧烈,但却让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张开嘴想要呼喊什么,但是鲜血一下子就从他的嘴巴和鼻子里涌了出来。果兴阿一头栽倒在地上,死掉了。

姜铁收回枪,冯晋将自己的燧发枪递给了姜铁,然后憨厚的向他笑了笑,接过他的燧发枪开始帮他装填弹药。

这时候更多的枪打响了,其中有一些打偏了,甚至有几发干脆误伤了旁边的汉人,但是那些派来监督汉人干活的鞑子却也被一口气打翻了十多个,人群顿时乱作一团。人们开始狂呼乱喊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跑

“放箭!”站在数十步外的牛录章京里尔哈躲在加厚了的盾车后面大声喝道,他的牛录也是负责监视这些汉人的。

于是这些清兵便拉开弓,向着那边混乱的人群抛射箭雨。那些一钱不值的尼堪都没有披甲,自然不需要用重箭来射,如今清军一样用的是可以及远的轻箭。用这样的箭,可以保证他们和那些一钱不值的尼堪有六七十步的距离,和“荷兰人”的冰墙的距离自然更远要有差不多一百四五十步了。双层加厚的盾车,再加上这样远的距离,也能最大限度上保证他们的安全。

要说如今,我大清天兵和这伙“荷兰人”交战已不是第一次了,交战中,这些“荷兰人”喊话都是汉语,唱歌也都是汉语,虽然他们的脸上覆盖着面甲,看不清容貌,但是这些人都是汉人却是无可置疑的了。不过上至多尔衮,下到一般的旗丁,大家还是称呼那些人为“荷兰人”,因为他们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些一钱不值的尼堪,也能有这样的战斗力。

“炮兵!我们的炮兵呢?”看到箭雨纷纷落下,不断地将慌乱的汉民射倒在地。常乐不禁着急了起来。这时候,从炮垒那边,终于响起了炮声。

六磅炮向着一百多步外的盾车发射了霰弹,按以前的经验,以及对依照得到的建胬盾车做出来的复制品的射击实验,在这个距离上,六磅炮通常使用的一两二钱重霰弹就足以击穿这东西了。随着炮声,远处的盾车上腾起了一阵烟雾。

“炮兵好样的!打中了!打中了!”士兵郑三发也兴奋的挥了挥手,他已经能够想象出在那个应该已经满是窟窿的盾车后面,那些该死的鞑子都被打成了什么样子。“嗯,基本上就是一滩肉泥,要是有张大面皮,就可以包饺子了。”这个吃货忍不住这样想道。

然而情况和郑三发想的却不太一样,从盾车后面还是不断的有箭雨射出来。倒是炮兵的射击反而停了下来。郑三发转过头去,看到炮兵的家伙正在忙成一团,显然他们意识到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的霰弹没能击穿那些盾车。现在正忙着换实心炮弹呢。

工事前面的那些人还是乱成一团,还是不断的被飞来的羽箭射倒在地。

“快!快往壕沟里躲呀!”常乐首先大喊了起来,其他的战士也跟着喊了起来,然而下面的那些人还是像没头苍蝇一样。

“大家一起齐声喊!一、二、三、进壕沟!”常乐又想到下面的人都在大声喊叫,自己等人的声音也许被淹没了,于是赶忙让大家齐声叫喊。

然而这样做的效果还是有限,不过终于有几个机灵点的人明白过来了,开始跌跌撞撞的向着壕沟奔跑,于是更多的人也跟着他们向着壕沟跑了过来。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到壕沟其实只有不到十步了,只是这当中有很多的木桩子,这使得他们无法快速的奔跑。而在这个时候,致命的箭雨还在不停的落下来将一个一个的汉民射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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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不得不进行的围攻(3)

这个时候炮兵已经完成了重新装填,并且摇低了炮口,重新完成了瞄准。然后一共十五门6磅炮一起向着满清的盾车打出了一轮齐射。

双方的距离只有一百多步,在这个距离上,对盾车这样大小,而且放在那里没有移动的目标,火炮有着非常高的命中率,十五门炮打出的炮弹全部命中。两层加厚的木板在六磅炮射出的实心炮弹面前毫无抵抗力。第一轮齐射,结束后,吕西安举起望远镜,清楚地看到了六磅重的实心炮弹在盾车上打出的破洞,当然,从正面看,只是一个洞而已。但是吕西安知道,如果到后面去看,情况肯定会不一样。因为这一轮炮击之后,满清那边射来的箭明显的减少了。

炮弹在击中了盾车后,从厚实的木板中穿过去,巨大的动能将木板撕裂开来,破碎的木片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到处乱飞。作为弓箭手,盾车后面的这些清兵并没有披挂重甲。所以这些乱飞的木刺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杀伤。一根匕首大小的木刺飞了过来深深的扎进了里尔哈的左肩,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当然这一下子要不了他的命,但是挨上这一下子,里尔哈短时间之内也不要再想能开弓射箭了。

里尔哈受的伤其实还算轻的,他的朋友尼楚贺就要悲惨得多了,一个木头从他的脑门子里扎了进去,从后脑勺里露出一小截,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下来死掉了。当然像这样倒霉到立刻完蛋的人并不多,但是各种受伤的人确实不少。所以一时间,再也没有人顾得上继续射箭了。

“对,就这样,狠狠地打!”常乐忍不住大喊道。

就在他的高呼声中,模范军炮兵又迅速的进行了第二轮的射击。

黄金标腾地一下跳进了壕沟。他的肩膀上中了一箭,跳进壕沟的震动使得那支箭的箭杆跟着猛烈的抖动了起来。伤口自然也跟着再次被撕开、

“谁?谁帮帮我把箭拔掉。”黄金标疼得站不起身来,半蹲在壕沟里面叫唤。只是周围的人都忙着沿着壕沟逃命,谁也顾不上他。黄金标知道这里绝对不是久留之地,一会儿大清天兵杀来了,若是在这壕沟里见到他了,肯定是直接就是一刀,所以他必须向后面跑,虽然大清天兵也肯定能杀到后面去的,但是就算跑到后面迟早也会死在贝勒爷的刀下,但是晚一点死总比立刻就死要来的强吧。所以黄金标勉强的支撑着自己,翻过另一只手来,握住了箭杆,试着向外拉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晕了过去。但是箭并没有被拔出来。这只该死的箭上面有倒钩。黄金标每走一步,那箭杆就颤动几下,带着箭头就在他的肉里乱动,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只能勉强的用手扶着箭杆,龇牙咧嘴的跟着大家跑。

沿着折线形的壕沟跑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个斜坡。在斜坡旁边的地上画了一个箭头。黄金标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跟着大家一起沿着箭头跑,跑了几步之后,两米多高的冰墙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再跟着箭头一转,就到了一个冰墙尖角的后面。在那里地上用白.粉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而在他们后面,还有一道两米多高的冰墙。

一个拿着火枪的士兵在冰墙上对他们喊:“站到圈里面去,不要乱跑。”

“让我们进城里面去呀!”有人喊道。

“现在不行,谁知道你们里面有没有奸细!”上面的人回答说,“你们就在这里躲躲,鞑子冲不过来的。”

“完了,全完了。”黄金标心里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这个地方和前面并没有墙挡着,也没有什么门呀什么的,最多不过是在两端放了两排拒马。大清天兵冲到了这里,只要搬开拒马,就能杀过来把他们全杀光。

黄金标这样一想,心里越发的害怕,手跟着一动,那支箭又动了一下,疼得黄金标差点晕了过去。

“各位爷,你们谁能帮小的把这根箭的箭杆折断不?”黄金标带着哭声喊道。

……

“这些荷兰的的炮火确实是犀利呀。”站在远处的而土丘上,多尔衮目睹了“荷兰人”对盾车的轰击之后感叹说,“从前尚可喜出海去,遇到荷兰人的船队,结果被干掉了一大半的船。当时我还嘲笑他没用,现在看来,他能带着那么多船活着回来,就已经了不起了。”

说完这话,多尔衮又冷笑了一声道:“只不过这些荷兰人要是一直呆在海上,我大清真还没有谁是他们的对手的。但是他们居然跑到岸上来了,在岸上,他们的炮台可不能像船那样移动。安巴!”

“奴才在!”安巴高声回答道。

“你去看看孔有德,看看他的大炮准备好了没有!要是准备好了,就让他开炮吧!”多尔衮说。在刚才看“荷兰人”炮击盾车的时候,他就能确定,“荷兰人”的炮都没有他的这二十四磅攻城炮来得大。

“奴才得令。”安巴回应了一声,便跳上马,朝着小丘下面跑去。

……

“恭顺王!王爷问你的大炮可准备好了?要是准备好了,就开炮吧。”安巴也不下马,只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道。

“请回禀王爷,末将这里已经转备好了,末将立刻就下令开炮!”孔有德双手抱拳恭敬的回答道。然后他转过身,向着一个军将下令道:“让他们开炮!”

……

常乐站在冰墙上,他突然看到远处冒起了两股硝烟。

“敌军炮击!”常乐大声喊道。

战士们纷纷放低了身体,不过一个叫做张保的却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罗盘,他细细的观察了一下硝烟生起的位置,然后有低头看了看罗盘,然后用炭笔在一个本子上写下了一组数字,这时候,一发炮弹带着吓人的呼啸声从他的头顶上飞过,然后越过了后面的那道冰墙,不知道罗到哪里去了。

张保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撕下了刚才写着数字的那张纸,递给蹲在一边的一个战士,这位战士看了一眼这些数字,然后站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红白两色的旗帜,将这些数字传到后方。而在另外的几个位置上,同样有人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根据几个观察点上报告上来的数字,然后运用三角学的知识,就可以轻松的计算出满清炮兵的具体位置,然后炮兵就可以根据这个数字进行反击。

数字很快就出来了,并且送到了负责炮兵的赵章成看到这个数字之后直接就骂出来了。

“狗曰的鞑子,躲这么远,打个毛呀!真是他妈的胆小鬼!”

孔有德首先开火的那两门炮几乎是被放在了极限射程上。在这个距离上开火,无论是精度,还是威力自然是毫无保证。

“不管他,先让他浪费炮弹!”赵章成道。

就和赵章成估计的一样,满清的炮击的精度很成问题。相比我大明的那些大城的高大的城墙,低矮的,只有两米多一点的冰墙要难以击中得多。满清的前两次射击,射出的炮弹都从冰墙上面飞了过去,第三次射出的炮弹呢,还没飞到冰墙就落了地,在地上跳了几下,打断了几根木桩子,甚至都没滚到冰墙下面,就停了下来。

连续打了六七轮,总算是打中了冰墙,炮弹撞击在冰墙上,溅起了一些雪白的飞末,然后就无力的掉落在了地上。这就是极限射程上的威力。

孔有德的大炮就这样慢慢悠悠的打了半天,效果却不太明显,也就打掉了一些冰皮而已。

……

“恭顺王,王爷让我来问你,你这炮怎么打的?”安巴怒气冲冲的看着孔有德。

“末将就是照着王爷的吩咐打的呀!”孔有德很是委屈的辩解说。

“你不要和我说。”安巴冷冷的道,“有什么说的,跟我过去,自己和王爷说吧。”

……

“睿亲王,末将可真的是在在这您老人家的吩咐做的呀,昨天您问末将,这炮最多能打多远,末将说,最多从如今这个位置就能打到。末将还说,只是这么远打,很难打准,就是打准了,也不一定有多大力气了。是王爷对我说,也不知道这些‘荷兰人’那里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大炮,要是有,万一把那两门炮打坏了,可不好,您还说,这两门炮那是皇上的宝贝,我们要是吧这东西弄坏了,那可就没脸去见皇上了。末将可都是依照着王爷的吩咐去干的呀。”孔有德满脸的委屈。

多尔衮想了想,对于那两门大炮,自己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为了攻下这么个没多少油水的堡垒,万一把那两门炮贴进去了,的确不值得。便又问道:“你其他的炮呢,怎么就不见他们开炮?”

“王爷呀,那些炮的射程还没那些荷兰人已经露出来了的那些炮打得远呢。加上这些炮的开炮速度,还有准头都没法和荷兰人的炮相比。昨天晚上末将就和王爷说了,这些炮要是推上去和人家对轰,多半都会被打烂的。于是王爷说,我大清就这么点炮,可不能弄坏了,一定要保护好。所以末将哪敢把它们推上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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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不得不进行的围攻(4)

“十四叔,要不我们再让那些包衣呀,尼堪呀冲一次?我们的人混杂在里面,一起杀进去。我看他们好像不太舍得杀那些尼堪。”豪格突然说。

“他们当然舍不得杀。”多尔衮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尤瑞的泰西人和我们谈过的买奴隶的事情?那家伙说,荷兰人,西班牙人在海外占了不少的大岛屿,在上面种植白糖什么的,很需要人手。你还记得这家伙给我们开的价钱了不?这家伙的价钱还真不算特别低。只是一船能装的人少,买人不如买皮货木材来的钱多。所以我们才没有和他大规模的做这个买卖。如今这人是送上门的,他们当然要抢了。可你要真的把我们的人混在那些尼堪里面,他们还能要钱不要命吗?而且要是把我们的人混在那些尼堪里面,还要不要阵型了?人家要是狠下心来一起杀,我们那就是送死了。”

“那让我们的人穿上尼堪的衣服,混进去然后内外夹攻如何?”豪格又说。

豪格提到的这种做法也是满清常用的招数之一,满清以前攻城的时候,往往是先驱赶平民往城市里逃亡。同时派出一些人化妆成平民,跟着混进城市里去,等到建胬围城的时候,这些人就突然发难,内外配合,抢下城门什么的。在历史上,很多的城市都是这样被满清攻占的。

多尔衮想了想,便道:“这也是个办法。豪格,你去安排一下。”

所谓的让豪格去安排,自然指的是从豪格的部下中派出人化妆成平民了。这个活很危险,因为很显然,那些“荷兰人”比起他们以前对付的明军不知道精锐多少。即使是突然袭击,不能披甲,不能拿盾牌,不能带弓箭以及长一点的兵器,往往只能在身上藏上一把短短的顺刀而已。靠着这样的武力,在对手训练有素的前提下,能起多大作用还真是个问题。当然如果成功,豪格的功劳自然也最大,分配起战利品的时候,也能拿到最大的份额。

豪格离开了,没过多久,一大群的汉人就再次向着壕沟前进。同时,几乎毫无成效的炮击也停了下来。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看着满清又赶了一批汉人过来,吕西安皱起了眉头。

“他们该不是想在这里面混一些奸细进来,里应外合的攻击吧?这可是他们的老招数了。”郭怀一说,“不过不要紧,我们可不是明军,我们早就有准备了。”

这些人后面照例是几个穿着铠甲的清军在监督,结果冰墙上开了几枪,这些家伙就都倒下了。

“我曰,这才打了六七枪,怎么就倒下了十来个?”姜铁刚刚打倒了一个目标,回过头从冯晋手里接过装填好了的燧发枪,然后就惊讶的发现——那些负责监督的鞑子居然都已经倒在地上了。

“肯定是装死!狗鞑子也怕死呀!”另一个战士说。

“当然怕死了。不怕死的话,昨天干嘛撒腿就跑。要说就手艺来说,那些鞑子还真不错,接过,一逃跑,被我们追在后面用刺刀捅,立马死得稀里哗啦的。尤其是冯晋兄弟,跑起来比马都快,哪个鞑子跑得过他,接过,我好不容易才赶上去干掉一个鞑子,冯晋兄弟都已经干掉三个了。”

“管他真的死了,假的死了,都再补上两枪。”又一个说。

然而要补上两枪却不容易,至少目前不容易,因为这些人被“打倒”之后,那些“汉民”顿时争先恐后的跳进了不远处的壕沟,然后沿着壕沟向着出口跑来。

“不对,这些人不对劲!”常乐说,“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是鞑子假扮的。”

“这一帮子人里面肯定有不少是鞑子假扮的。”郭怀一说,“让部队做好应变准备。”

这帮子“汉民”沿着地上画出的线条一路跑,不一会儿就跑到了他们预想中的一个城门口。只是这城门却是紧闭着的。而在周围围着一圈的拒马,城上的人大喊:“到拒马围着的地方去!”

“为什么,把城门打开!我们要进城!”几个“汉民”朝着城门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

“停下!接触拒马者杀无赦!”城上有人大喊,同时两发燧发枪响了,枪弹打在那几个人的前面,激起了一阵尘土。

冲过来的几个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退了回去。

“张大哥,这地方不太妙呀。”一个“汉民”压低声音对他旁边的另一个人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先等着。等外面打得热闹了,再……”

说话的是这次行动这指挥旗鼓佐领张爱满。这张爱满原本是辽东的汉民,后来野猪皮起兵之后,张爱满一家子人都成了人家的包衣奴才,再后来,各旗建立了汉军(这是各旗所属的包衣,不是后来的汉军旗。),张爱满就在汉军里面干上了,因为作为内应,成功的骗开过一些城寨,被提拔为旗鼓佐领(汉军的统领),这次又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了。

……

看到那些“汉民”已经消失在一个尖角的冰墙后面了,多尔衮点了点头,挥挥手,进攻就开始了。

孔有德的那两门炮原本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了,如今又开始开火了。只是和以前一样,他们的炮还是打的很不准,打了好几炮也只有两炮打在了冰墙上面,造成的破坏也不算太大。

在炮兵的掩护下,一大排的盾车又被推了过来。盾车后面则是一群群的清兵。

模范军的炮兵开始开火了,不断地将炮弹打进清军的队伍中。

“六磅炮毕竟只是六磅炮。”吕西安望着不断逼近的清军,对郭怀一感叹道,“你看,我们虽然打中了目标,但是六磅炮在打穿了盾车之后,就只能再打死两个人了,所以他们还能不停的向我们逼近。要是我们用的是18磅炮,直接一炮,就能打穿他们整个的队列。要是我们这里的六磅炮都变成18磅炮,野蛮人来得再多,也只能像我们的那首歌里唱的那样,‘用他们肮脏的血,来灌溉我们的土地’。”

虽然吕西安对于六磅炮的威力很不满,但是满清那边却并不这么想。不断地有炮弹飞进队列中,将盾车打开一个大口子,然后将后面的士兵砸翻在地。几百步的距离,荷兰人的炮弹在不断地给满清制造出越来越多的伤亡。而且,炮弹带来的伤亡和弓箭不一样,被它击中,死亡率要高得多。

但是这个时候的清军,依旧是一支非常有战斗力的部队,虽然承受着着不断的炮击,但是他们还是能够顶着炮弹不断前进的。只不过在炮击中,他们的阵型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混乱。

“如果我们有一支重骑兵,现在我们就能一家伙……”吕西安指着满清有些乱了的阵型说。

“算了吧,老吕。就算有,你也肯定会让他们先到棱堡下面碰个头破血流,然后在他们逃跑的时候再上骑兵的。”郭怀一笑道,“就连那些小孩子都知道,你最喜欢的,第一是防守,第二是防守,第三还是防守。”

“哪个混小子说的!”吕西安说,“再说少将军也说过,在大多数时候,防守都是比进攻更有利的手段。伟大的军事家的一个了不起的本领就是在攻击性行动中迫使敌人去进攻那些不适合进攻的目标。就像现在。如果不是我们昨天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而且把那些俘虏都竖起来展览,他们也许根本就没兴趣对我们动手。但是现在,他们如果不动手,就会对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所以,他们不得不在这个对他们非常不利的位置上和我们作战。”

两人说话之间,满清士兵们已经进入到了燧发枪的射程了,这时候他们也已经在炮击中损失掉了大部分的盾车。炮兵也已经开始用霰弹对他们发起攻击了。

霰弹的射击带来了更多的伤亡,不过,满清军队还是逼近了壕沟,他们中的一些人背着长长的木板,将这些木板铺在了壕沟上,然后士兵们踩着木板就越过了壕沟。

除了一些士兵觉着盾牌向前冲之外,还有很多的弓箭手开始向冰墙上的模范军战士抛射。试图干扰模范军的射击。但是他们的攻击更多时候倒是被模范军无视了。因为抛射的这些弓箭根本无法击穿模范军的头盔和带着护肩的胸甲。

温达喘着粗气冲过了正面的壕沟,然和他依着自己的经验,就直接跑到了冰墙下面。这冰墙不高,不过并不好爬,毕竟太光滑了。他跑到这里是因为,依据他的经验,只要紧贴着城墙根,把盾牌顶在头上,上面的人就不太容易打到自己了。除非他冒险的探出半截身子来打。

和他一样有经验的人也很多,他们也都选择了类似的方式。温达一个箭步冲到了墙根下面,然后他就听见一排枪响,而他身边的好几位“有经验”的老兵立刻一声不吭的倒下去死了。

温达转过头一看,看到在对面的两道冰墙上面正有人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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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不得不进行的围攻(5)

在外面开始响起炮声了之后,张爱满就悄悄的把手伸进了衣服里面,握住了顺刀的刀柄。只是四面的冰墙挡住了他的视线,尤其是那个尖角。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靠着耳朵听来对局面作出判断。

这时候周围开始响起了连片的枪声。显然这是我大清的天兵杀上来了。

“老王,你带人从那边冲上那个尖角去。我带着人把后面的那个城门抢下来。”张爱满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声,然后就从衣服里一下子拔出了顺刀,大喊一声:“杀呀!”一刀就捅翻了当在他面前的一个真汉民。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这时候,那些汉军们也纷纷拔出了顺刀,呼喊着向着那段尖角冰墙和城门扑去。并且顺手将挡在他们面前的不知所措的汉民们砍倒在地。

主墙体前面的尖角冰墙朝着里面的一边是有可以登上去的两道阶梯的,“老王”带着一群汉军趁着其他人四散而逃的机会,向着那两道阶梯就扑了过去。同时张爱满带着一些人也向着后面的城门冲了过去。

“啪啪啪”,火枪的声音响了起来,冲向阶梯的“老王”背后冒出了一朵血花,然后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同时,他带着的几个人也被打翻在地。子弹是从后面射来的,尖角冰墙后面的那个空地上,四面都是冰墙,那上面都有模范军的战士。所以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将面对着五个方向上的火力。

朝着城门冲过去的张爱满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啪啪啪啪的一阵乱枪,他们也都被打倒在地上。

……

温达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把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知道,这道墙跟下绝对不是久留之地,继续留在这里肯定会被打死。于是他猫下腰,连滚带爬的向前爬。在他的头顶上,不断地响起枪声,对面的那堵墙上也是这样,在这两个尖角之间,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他亲眼看见一个牛录章京站在那里,正在大喊着什么,然后他的整个脑袋一下子就像一个炮仗一样炸开了,头盔飞出老远。

温达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他只知道反正自己绝对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继续呆在这里就死定了。温达跌跌撞撞的跑着,突然有具尸体绊了他一下,他就立刻倒在了地上,地上有一大滩的血,这血是旁边的几个人流出来的,如今天气冷,这血已经不那么热了。

温达灵机一动,直接就在血里滚了一下,然后躺在地上不动了。他觉得这是他活命最好的办法了。

更多的人没有温达这样的脑筋,依旧向着前面跑,然后不断地被打倒。

黄金标蹲在拒马后面,用手捂着被箭射中的地方。刚才他求着人帮他把露在外面的箭杆折断了。只是箭头依旧插在肉里面。不过没了长长的,不断颤动的箭杆,如今的疼痛也好了不少。只不过刚才因为箭杆的原因,他不敢往人群里挤,如今就只能被丢在最外面一圈了。

枪炮声响起后,黄金标就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的死期终于到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还有儿子将来会怎么样,要是没了他,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又过了一会儿,一发炮弹越过了前面的那道尖角状态的冰墙,打在后面的那道冰墙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人群一阵骚乱。很多人都哭了起来,黄金标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时候突然有人惊呼了起来,黄金标抬起头,看到几个大清天兵拿着刀子已经冲过来了。那几个大清天兵一看到他们,立刻就朝着他们这里直冲了过来。

“完了,完了,要被杀死了。”王金标一边想,一边拼命的向后退。

大清天兵跑得很快,那个矮矮的拒马根本就拦不住他们,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清天兵用手在据马上一按就跳了进来,直奔着黄金标就冲了过来。黄金标吓得眼睛都比上了。就在这时响起了一片枪声,然后一个人就撞进了黄金标的怀里,把血撒了他一身的。

“撤吧!不行了。再打,就算能打下来,死的人还要多呀。王爷,咱们八旗的人可不能这样死呀!咱们死不起呀!”一个军将涕泪横流的对多尔衮说。

多尔衮看了看前面的战场,又叹了口气,道:“让兄弟们都撤下来吧。狗曰的荷兰牲口!”

即使是在枪炮的轰鸣中,温达也听到了撤军的号角。但是他不敢动,因为附近已经没多少活人了,他要往回跑先要躲过那种打得很快很准的鸟铳的射击,然后还要躲过大炮的霰弹。温达躺在那里盘算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就算跑得快得像林子里的老虎,多半也跑不出去。于是他决定继续装死,如今已经是下午了,看能不能挨到天黑,然后再逃出去。

然而温达很快就失望了,因为清军撤的很快转眼就跑远了。接着一帮子手持着装了刺刀的燧发枪的士兵出现在战场上,开始打扫战场。而他们打扫战场的方式就是每个尸体,不管是不是真的死了,先通上一刺刀。,然后再揪着辫子,用斧头把脑袋砍下来。

温达赶紧跳了起来,几个“荷兰兵”将他团团围住。温达知道要是敢反抗,肯定死路一条。于是他赶忙丢掉了手里的刀,然后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狗鞑子也怕死呀!”一个人冷冷的说。一边说还一边挺起了刺刀。

“慢着,先捆起来,拖回去让大家见识见识,开开心也好。”常乐说。

而在另一边,那些汉民也在一个个的接受检查,留了辫子的黄金标虽然一个劲的喊自己是汉人,但很遗憾,还是被和其他一些也留了辫子,甚至在身上还搜查出了顺刀的家伙一样,都被关押了起来。

……

“鞑子退远了。他们收手得很快呀。”郭怀一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感叹道。

“是可惜。郭,你说他们这次在这里丢下了多少脑袋?”吕西安说,“我听说你们的朝廷愿意用很高的价钱收购这些脑袋。我们这次应该能买不少钱吧。”

“我觉得大概有六七百个吧。不仅仅是脑袋,嗯,我们叫首级其他东西也是可以卖钱的。”郭怀一说,“比如他们的军旗,还有他们的盔甲什么的。而且这些东西,卖给某些其他的人,比卖给朝廷更能拿到银子。我估计一个人头,尤其是正宗的八旗人头,交给朝廷,能有个五十两的赏赐,加上封官什么的。如果卖给有些家伙,买它二百两一个都不是问题。比如说,那些跟着建胬,却不敢和他们打的军队。他们打了败仗,可能会受处罚,如今急需这些东西来向朝廷报捷,并且从朝廷骗官位和银子。少将军讲过,如果能捞到一些人头,完全可以和这些家伙交易,顺便也能打开更多的商路。”

“这样呀。”吕西安一听这些野蛮人的人头居然这样值钱,赶忙点点头道,“这样看来我们今天晚上,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赶紧竖起足够多的木头桩子,把这些野蛮人的尸体插上,好让一直跟在那些野蛮人后面大概一天时间的家伙们明天经过看到我们这里有多少值钱的商品。哦,对了,今晚先把尸体都收拢好,看严实。等明天再挂出去,这东西这么值钱,可千万别被人偷了。每天白天挂出去,到晚上收回来保管好,那都是银子呀!”

……

祖宽最近很不开心,因为这一次他似乎要变成背黑锅的了。本来卢象升死了之后,杨嗣昌很想让这个死人来背起战败的黑锅的。所以一开始,他一口咬定,卢象升没死,只是逃走了。可是卢象升的尸体却被人找到了,于是这口锅卢象升自然背不了了。结果大家互相乱推了一通,现在一大堆人开始说祖宽顿兵不战,坐视掳掠了。这顿兵不战倒也不算冤枉,可是除了卢象升,勤王的各位,哪个不是顿兵不战的?至于坐视掳掠,这绝对就是太冤枉了。他祖宽什么时候干过坐视掳掠的事情?对掳掠这种事情,关宁军绝对不会坐视,只会加入进去。不不不,应该说是为了避免我大明子民的财富被建胬抢走了,所以我们勉为其难的帮他们保管一下。什么,你说我们还杀了人?那自然是为了让他们不至于被鞑子杀掉了。

可是这样的苦心朝廷总是不能领会。所以如今祖宽很苦恼。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从静海经过的时候为止。

“这是,这是什么呀?”祖宽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看到在自己眼前竖立着以大排的木桩,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多少。每一根木桩上都挂着有一颗首级。而在这些木桩前面,还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坐着几个泰西人和几个汉人,在他们的头顶和两边,则各拉着一张大白布,左边写着:“真夷人头大甩卖”;右边写着:“各色旗鼓大倾销”;最上面则是八个大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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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贝爷回来了

1639年,也就是崇祯十二年二月,一条船靠上了北港码头,一个高个子白种男人带着几个汉人和几个菲律宾仆人下了船。

“天呀,这就是北港?我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陈,我们当初离开的时候,北港还基本上就是个带要塞的大渔村。现在,现在你看看,这个码头,已经完全不亚于马尼拉和巴达维亚了。”

“是呀,我也没想到,北港会变成这样,贝尔先生,刚才我还一直在想,是不是领航员带着我们跑错方向了。直到我看到海边的岩石上的那尊妈祖像。”那位姓陈的汉人也笑嘻嘻的回答说,“总算是回来了,九死一生呀。尤其是在丛林里面。”

“我倒是觉得,最危险的应该是我们当初越过麦哲伦海峡的时候。”贝尔说,“不过那次在丛林里遇到大蛇的袭击确实是让人印象深刻。不过我记得当那条蛇咬住那个那个土著的时候,你表现得很勇敢,拿着刀疯狂的砍那条蛇,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呀。”

“那是因为当时我被吓得快发疯了。”那个姓陈的笑了笑说,“贝尔先生,我们往那边去吧。嗯,那是什么?通关检疫处?这是什么东西?”

陈汉成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望着那块牌匾,然后笑笑说:“不管他,过去了就知道了。”

沿着用青石板铺出来的道路,贝尔一行人来到了挂着匾额的屋子前。进了屋,就看见有一张桌子摆在那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小青年。

见到他们,这个小青年站起来问道:“几位先生是想要办可以离开港区的通行证吗?”

“什么是离开港区的通行证?还有这个东西?”陈汉成问道。

“整个北港,方圆十多里的范围,都是港区,大家在这港区里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依照如今的规定,未经允许,往来客商除非有充足的理由,而且我们不认为他会给我们带来危害,并在我们这里做好的登记,否则就都不得离开港区,进入内陆。”那个青年回答说,“事实上,一般的贸易在港区内都可以完成,所以其实很少有人会申请这样的通行证的。”

“那么要申请这样的通行证,需要哪些手续呢?”贝尔问道。这几年里,他从他的华人助手那里也基本学会了说中国话,当然,书写依旧是个问题。

“这位先生,您不知道,去年六月份的时候,有条从印度来的船靠岸之后,上面的人刚一上岸,就发了病。居然是霍乱。”说到这里那个年轻人的脸色都变了变,显然,提起这件事情就让他感到后怕,“幸亏发现及时,没有传播开来,要不然您现在看到的北港可能就是另外的一个样子了。所以上面为了防止出现大规模的瘟疫被外来的船只带入,就画出了港区,用墙把整个港区都围了起来,不允许一般的客商随便离开港区。这样即使出现了输入性的瘟疫,也不至于造成全岛性质的流行。嗯,我们甚至通过外交手段,说服了荷兰人也采取类似做法,来保证大员岛的安全。”那个青年回答说。

“这就是说,如果出现了瘟疫,那整个港区的人就要被封闭在里面等死了吗?”贝尔问道。十七世纪正是欧洲时常有黑死病(鼠疫)流行的时期,在欧洲,市政当局一旦发现某个区域出现黑死病,往往会将整个街区封闭,以避免更大的传染。而处在封闭街区里的人,即使没有染病,也会在里面活活饿死。比如苏格兰的玛丽金街,二十多年之后就是因为鼠疫流行,整条街道被用砖头封闭起来,街区里的人全部病死或者渴死饿死在里面。结果到了后世变成了全世界最著名的闹鬼圣地之一的。

“不,不,不。”那个青年解释说,“我们将港区分成了很多个非常小的区域,到时候被严格隔离的,也只有这几个很小的区域而已。而且港区里面集中着整个大员岛最好的医疗力量。”

“好吧。”显然贝尔并不愿意就这个问题谈的太多,“如果我们要出港区,要开证明,需要哪些手续呢?”

“您需要先填写这份表格。”那个青年从屉子里拿出了一份表格,上面的文字是中文和拉丁文两种。

贝尔低头看了一下这张表格,大致的内容除了姓名,出生地之外,更为详细的就是一路上的行程,到过那些港口,以及船上人员一路上的健康状况。

“填完了表格,您需要去医生那里接受身体检查,以及相关消毒。然后再到绿区居住一个星期,期间不得离开绿区。然后就可以离开港区了,期间各种费用自理。”那个青年说,“一般来说每个人的费用不会超过二十个台湾银元。”

台湾银元是西班牙银元的仿制品,成色和重量都和西班牙银元非常接近。二十个银元,绝对不是个小数字,可见,当地实际上是不太愿意让上岸的商人离开港区的。

“我们这次远航可是少将军派遣的。”陈汉成道。

“那您们就算是公务原因了。只要上报一下,整个的费用就都是公费。”那个青年人微笑着回答说。

……

“哦,贝尔他们回来了?他们如今在哪里?”郑森问道。

“少将军,他们现在在绿区呢。要出来还得好几天呢。”刘德回答说。

“哦,他们这次带了些什么回来吗?”郑森问道,事实上对于贝尔,他的关心程度不算高,真正让他关心的是贝尔是不是给他带回来了他急需的那些东西,比如金鸡纳树,比如橡胶,比如玉米和马铃薯,当然还有可爱的古柯树。

“很多,各种各样的标本、笔记、还有不少活着的植物。各种很奇怪的植物。不过负责登记的人也不太明白。”刘德回答说。

“嗯,”郑森点了点头说,“过几天,等贝尔他们出来了,让他们到我这里来一趟。啊,对了,北方有什么消息吗?”

刘德立刻翻出了一份报告:“郭怀一将军发回了情报称模范军打退了建胬的一次大规模进攻,击毙了数以千计的建胬,在战场上一共收集到七百二十二个首级,其中真正的满洲八旗的首级有一百五十三个,北胬首级二百九十八个,汉军首级二百七十一个。按照少将军您的指示,他已经将这些首级全都卖给了各路勤王军。其中满洲八旗的首级每个买了两百两银子,蒙古首级每个一百两,汉军首级七十五两。再加上旗帜铠甲之类,一共卖出了九万两银子。如今这些钱已经装上了运输船,在我们的巡航舰的护送下返航。”

“这些人可真大方。”郑森笑了笑道,“都是哪些人买了我们的人头?”

“主要是关宁军的人,比如说,当年当过总兵的吴襄一口气就买下了七十七个八旗人头,一百二十颗北胬人头,一百一十五颗汉军人头,真是大手笔。”刘德依照报告回答说。

郑森点点头,他知道吴襄,也就是后来著名的汉奸吴三桂的老爹,因为在救援大凌河的时候,临阵脱逃,被朝廷免去了官职。如今他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人头,可能是要运作一下好让自己重新当上官吧。

“还有关宁军的祖宽,也买下了二十五颗满洲八旗人头,六十颗北胬人头。其他的各路总兵也都买了一些,不过都比不上这两位了。”刘德继续答道。

郑森隐隐约约的记得,祖宽好像是在满清的这次破口之后,就被当做背锅侠给砍了的。如今想来是他自己也看出情况不妙,所以才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人头,好报个大捷上去,好保住自己吧。有了这么多的人头,想来祖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锅该由谁来背。

“另外,模范军还俘获了二十多个北胬,他们应该都会牧马,其中还有一个是兽医。俘获了四十多个汉军。还有一个满洲八旗兵。郭将军问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郑森想了想便道:“在那些蒙古人中,伤了,残了,骑马杀人的手艺不好的,送到济州岛帮我们养马。(虽然没打算用蒙古马当战马,但是拉马车也是需要马匹的。所以济州岛上如今已经养了一些马了)另外的那些,就在济州岛办一个骑兵训练营,让他们在那里当教官,教我们的人骑马。至于那些汉奸,就都送到这里来挖硫磺吧。”

“少将军,还有一个满洲八旗兵呢。”刘德提醒道。

“哦,让人看看,这家伙的身手怎么样,对建胬的步战方式的了解如何,要是还不错,就让他到这边来当个步战教官。要是不怎么样,就买了算了。”

“另外,他们还解救出了三千多汉民。”刘德说。

“这些人的家只怕早就被建胬烧光了吧。”郑森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说,“这些人的身体状况什么的也不见得好,直接远洋送到这里未见得吃得消。就先把他们送到济州岛待一阵子。毕竟那边的气候什么的和北方更接近,不像这边这样暖和。他们在那边养养,身体正常了,再转移一部分过来。毕竟,移民是我们开发台湾的基础。”

第一百五十三章,《物种起源》(1)

老实说,绿区的生活非常惬意,除了每天需要被医生围观几次之外,每天睡觉可以睡到自然醒,而且总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可以吃。不过能离开绿区,甚至是自由的离开港区,贝尔还是觉得很不错。

在绿区里等候的时候,贝尔曾问起自己的那些笔记能不能拿过来让自己好有时间整理一下。一开始绿区的工作人员对他的这个要求也表示了同意,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带着一封信过来了。信是贝尔的这次环球考察的资助人,台湾岛的负责人郑森写的。郑森在信中表示,自己急于想要了解贝尔在环球航行中的见闻,所以他希望能马上看看贝尔的那些笔记,不知道贝尔能不能先将笔记借给他看几天,这样等到贝尔离开了绿区,他们见面之后,双方的讨论也能更深入一些。

贝尔知道统治这个岛屿的这个少年对于自然界有着非常大的兴趣。当初郑森给他提供资助的时候,还和他说起过他从别的一些博物学家那里听到的有关各种奇异的动植物的传说,对于这些传说,郑森显得非常向往,甚至说:“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你们一样环游世界,然而这不可能,我没法丢下这边的摊子。我资助您去,很大程度上就是让您帮我去看看世界了。”

因此郑森急于看到这些笔记,贝尔觉得这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自然就表示了同意。

如今结束在绿区的隔离的时间终于到了。贝尔和他的同伴们和绿区的工作人员说了声再见,刚到绿区门口,就看到有郑森派来的两辆豪华四轮马车在等着他们了。

“贝尔先生,陈先生。我是少将军的副官刘德,不知道二位一路上的疲劳恢复了没有。如果已经完全恢复了。少将军非常希望能在现在见到你们。”一个和郑森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很有礼貌的这样对他们说。

“啊,刘先生。我们在那里面住了这么多天,早就休息好了。”贝尔知道,中国人和西方人不一样,他们的姓氏一向是放在名字前面的。

“少将军为您和您的随从们定下了最好的宾馆,”刘德说,“我们可以让他们上后面那辆车。那辆车会直接把他们送到宾馆中去。您觉得这安排如何?”

贝尔点点头说:“这样安排不错。”

几个人上了马车,沿着青石板道路向前走了一段,就到达了一处有着高高的围墙的院门前。马车停了下来,两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士兵过来打开车门看了几眼,然后挥了挥手,马车就驶入了院子。

郑森此时已经在房门口来迎接贝尔了,他带着贝尔进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大家坐了下来。刘德给几个人端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

“贝尔先生,我这些天细细的看了一下您的笔记,这世界上居然有着这么多的独特的,奇怪的物种,真是让人惊讶。”郑森想了一下子,这样说道,“尤其是某些与世隔绝的岛屿上的那些生物,它们的各种性态和它们所处的独特的环境的契合则更是让我着迷。还有它们和他们在大陆上的那些同类或者远亲之间的异同。我将这些类似的记录整理了一下,然后又想起了我在不久前看到了一本关于人工选种的书。

这本书中提到,每一代的马匹,和他们的亲本都会有一些不同,有可能变得更好,也有可能变得更差,只要养马的人注意这一点,然后让那些变得更好的马得到繁殖的机会,而让那些变坏了的马匹没有繁殖的机会,那么好的性状就有可能在下一代中保留下来,只要经过若干代的持续的选种,新的,好的,我们需要的性状就可以被稳定的传承下来。这样一来,也许两种看起来区别很大的马匹,其实归根溯源,他们会来自同一个祖先。但是因为不同的选种方向,比如说一个方向强调爆发力和速度,一个方向强调耐力,还有一个方向是为小孩子准备的,强调矮小和温顺,那么最终,在若干代之后,就可能出现三种完全不同的亚种。

我看着您的笔记中的小岛上的蜥蜴和大陆上类似的蜥蜴的区别,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上帝是不是也一直在利用自然的变化来进行选种呢?也许世界上很多看起来差别很大的物种,以及它们的亚种,比如黑猩猩和大猩猩,猫和老虎,在很多年前都出自同样的祖先,只是上帝通过自然变化进行的选种,让它们变成了如今完全不同的物种。”

贝尔一边听郑森讲话,一边喝茶。当郑森讲起马匹的选种的时候,他还没有太在意。毕竟这些知识对于贝尔来说只是常识而已。但是当郑森说出他的那个猜想的时候,贝尔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端着茶杯的手也抖了起来,以至于茶水都撒了出来。

“你是说……”贝尔慌忙的把茶杯放在一边,“你是说……”

“贝尔先生,您看您关于这个小岛上的那种独特的鬣蜥,它们和一般的鬣蜥的区别在哪里呢?”郑森说,“你知道,一般的鬣蜥都会游泳,但是它们可无法适应海洋的生活。我们假设有一天,因为某种变故,比如地震、山崩什么的,让一段本来和大陆相连的地方变成了岛屿,而一些普通鬣蜥也被困在岛上,和大陆隔离了起来。于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强劲的海风,原本的森林渐渐消失,只剩下草和灌木。或者是因为缺乏天敌猎食,导致鬣蜥的数量急剧增加。贝尔先生,我相信你也计算过,如果一只雌性鬣蜥产下的卵能有百分之五十长大成大鬣蜥,用不了多久,整个岛上的植物就都会被它们吃光。不管是因为哪一个原因,这都意味着鬣蜥将面临着一场大饥荒。在这个过程中,有些鬣蜥就不得不去吃一些它们以前不吃的东西,比如说海岸边退潮的时候露出来的海藻。”

“可是普通鬣蜥是无法很好地消化海藻的。它们会腹泻,会生病的。”贝尔说。

“的确,但是在大量的普通鬣蜥中,可能有那么一两只腹泻的程度会更低,相对的来说它自然更容易在这场饥荒中活下来。这样大饥荒之后,它们就再次繁衍起来,然后很快它们的数量再次暴涨,于是饥荒再次出现了。而每一次饥荒都相当于一次选种,这样,尾巴更长,更有力,游泳能力更强的,有这钩子一样的爪子能够在海浪中把自己紧紧的挂在礁石上吃海藻,还可以通过腺体排出过多的盐分的这种独特的鬣蜥亚种就出现了。”郑森解释说。

“这样说,好像也有些道理。”贝尔说,“但是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且这种说法和现在普遍的说法差别很大,在亚洲这样说还罢了,要是在欧洲这样宣传这样的学说……”

说到这里,贝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烧死乔尔丹诺·布鲁诺的火堆还没有冷呢。

“在欧洲宣传这样的学说会有什么问题吗?”郑森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这样的说法和《圣经·创世纪》中的记载差别很大。会被认为是在亵渎神圣的。单就亵渎神圣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天体运行》。如果让宗教裁判所的那些家伙抓到了,一定会被烧死的。不过,这个说法确实是很有道理,很吸引人呀。”贝尔既有些害怕,又有点兴奋。

“放心吧,我的朋友,您如今在亚洲,这里没有什么宗教裁判所。在这里,没有谁能因为一个人的观点主张而将他投入监狱,甚至是用刑罚来加以处置。毕竟,我们这里是文明开化的地区。我们认为学术上的争端只能用学术的手段来解决。所以您根本不用担心。”郑森笑着安慰他说。

“在这一点上,亚洲的确是比欧洲强太多了。”贝尔也点点头说。这并不是谄媚,而是因为这个时代还不是1840年,那时候,经历了工业革命,以及科学文化的大飞跃的欧洲,完全将整个亚洲都看作了野蛮地区。但是在十七世纪中期,亚洲,尤其是中国,在欧洲人的眼睛里和后世大V们的微博中的灯塔国都有得一比。

“只是我不可能不回欧洲,毕竟我的妻子孩子都在欧洲。”贝尔说。

“其实,贝尔。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把他们接到亚洲来。如今的航海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再说我想你在亚洲也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和发展,不是吗?”郑森趁机开始挖墙脚。

“这个我还要想想。”贝尔说,“另外,支持您的这个观点的证据还不够多。”

“但是,贝尔,难道你们有认真的细细的理一下你的记录吗?光在你的记录里就有一大堆可以支持这种观点的证据了。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有兴趣,所以这些年我也收集了其他的博物学家们的一些东西,还有我的船队发现的一些东西。其中又有很多似乎可以支持这种观点。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来分析一下,说不定就能写出一部足以和《天体运行》相比的,让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上的著作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物种起源(2)

想要提前把《物种起源》搞出来,并不全是为了刷声望玩儿。更重要的是要让自己此后的一些行动,有理论上的支持。在很多人眼里,理论这东西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种东西在历史上,却往往有着刀剑也无法比拟的力量。如果没有牛顿的三定律,就不可能有瓦特的蒸汽机;如果没有蒸汽机,就没有工业革命。自然科学方面的理论是这样,社会科学方面的也一样。如果没有民族主义的理论,如果没有启蒙主义的思想,资产阶级革命的道路也会艰难得多。

在人类历史上的那些划时代的,影响深远的理论中,《物种起源》是相当的有意思的一部。它需要的前置知识不多,相对容易弄出来,只是各种证据的收集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而这在郑森这里,问题都不大。更重要的是,这个理论无论在自然科学领域,还是在社会科学领域,都可以做很多的延伸。尤其是在社会学领域的延伸,很容易就能和民族主义,和进取精神联系在一起。而这,正好可以用来给自己的人马洗脑,绝对是增强战斗力的利器。

除此之外,想办法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思想,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来进行合适的包装,却是最容易打动那些中二期的青年,中年,甚至是老年。这样激烈的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当然会给自己带来激烈的反对者,但也能给自己带来激烈的支持者。而这些支持者对于郑森的事业可能会非常有帮助。

为此,郑森甚至讲很多的工作都丢给了郑芝凤,和贝尔一起在书房里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一部划时代的巨著完成了。这部作品的体例基本上照搬来历史上原本的那部《物种起源》,整部著作分成了三个大的部分。第一部分讲生物的各种变异,包括家养变异和自然变异,以及生存斗争和自然选择。在这一部分中,全书的主体和核心,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的原则被建立了起来。第二部分则是站在反对者的立场上给进化学说提出了一系列质疑,再一一解释,使之化解。第三个则用以自然选择为核心的进化论对生物界在地史演变,地理变迁,形态分宜,胚胎发育中的各种现象进行了令人信服的解释。

然后,郑森一边安排将这部作品的白话版本刊印出来,分发给模范军各部学习;一边将这本书的第一部分的一些提要写成文言文,然后寄给一直和自己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的方以智、顾绛、夏允彝、陈子龙等人。

……

“密之兄如晤:

夫泰西之俗,不以远游为苦。自麦哲伦氏环球之后,颇有效之者。弟与数年前遇一泰西人,曰贝尔者,乃泰西博物学家,以研究寰球草木虫鱼之异同为事。其志必欲编写一天下博物志,尽载天下各大洲之各色物种。弟以为其志颇类神农大禹,甚壮之。乃发数百金助其行。

上月初,贝尔氏环球而反,以其笔记示余曰:‘此吾数年之所得,我于此得万物变化之理矣!’……

其理之一曰‘生存竞争’,一曰‘自然选择’。所谓‘生存竞争’者……

弟郑森顿首”

方以智将这封长信放了下来,对顾绛道:“宁人兄,你如何看着进化论?”

“这东西直接涉及的草木虫鸟之类,我所知只怕远不及密之兄。不过我看他的这些论证,依着他以前寄给我的一些因明规则之类的东西,加以考核,至少我觉得他在论证的时候是可以自圆其说的。此说能不能立得住,主要就要看他的论据立不立得住了。这个方面密之兄比我在行多了。其实这东西我最关心的倒不是猫和老虎是不是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发展而来,而是它在人事上的推演。”顾绛缓缓的说,倒是颇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

“在人事上的推演?”方以智听了,微微思考了一下,便不由得悚然而惊。

“宁人兄是担心此说一出,弱肉强食便有了道理了?”

“不错,密之兄,这便是我最为担心的。我担心此说一行,则人皆为禽兽了。偏偏此说的论证又极为严密,所言皆可考察,可验证。若是这些证据没有问题,几乎就是不刊之论了。密之兄,天道人道本来就有相通之处。就像大木当时所言,人道之学,盖本于圣人的天之授。也就是说,人道本于天道。此文发见如此天道,难保别人不乱做引申,若如此,忠恕之道危矣!”顾绛顿足叹道。

方以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想,突然展颜笑道:“这种学说,的确有宁人所说的问题。不过宁人所言却过了一点。其实若有人以此反对仁义忠恕之道,宁人兄大可以以其人之道而制之。”

“哦,不知如何制之?密之兄可要教教我。”顾绛听了,赶忙道。

“前些日子,我和大木通信,向他学几何之学。从他那里学到了一套被称作反证法的方法。宁人兄和大木都对因明研究颇深,这法子想来也是知道的。”方以智道。

聪明人有一个优点,很多时候,一些东西,你只要刚刚提了一个开头,他便能一下子领悟你的意思,甚至于做到闻一知十。方以智只是提到了反证法这三个字,顾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密之兄,你是说若是行禽兽之道,不仁不义才能有成。那么如今自古以来的盛世必定都是骨肉相食的时候了。嗯,这样说不是没有漏洞,硬要找的话,漏洞还不少。不过倒也并不是不可弥补。嗯,你说大木他可发现自己这东西有这样的问题?”

“以大木的聪慧,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样的问题?”方以智道,“说不准他也在为此为难呢。所以才丢出这么个不全的东西给我们,看我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想也是。这个问题极为重要,若是不搞个清楚,怕是睡不好觉了。写信给大木,一来一回,一两个月才有一封信,真是能把人都急死了。”顾绛跺脚道,“可惜神怪故事里的飞剑传书没地方可学。这个大木也是可恨,请上一个假,跑回家去,就死也不来了。也罢,他不来,我便去福建找他去。密之兄可愿意和我一起去一趟?”

“我倒是没什么不可以的。”方以智回答说,“反正福建也不算远。只是马上就要乡试了,宁人兄不是还要备考吗?”

“备个什么考!”顾绛道,“自家学问、德行一大堆的都没搞明白,还去参加乡试做什么?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自己揣着个糊涂装明白,然后去糊弄,不,是去害天下百姓?我自己的学问德行未有所成之前,是断然不去参加科考了的,省得害人!”

方以智听了,大笑起来,道:“宁人说得好!只不过宁人你要都算学问德行无成,这天下戴着乌纱帽的人里头,有几个是学问德行有成的?他们岂不是都是在害人吗?”

顾绛昂然道:“难道不是吗?若不是这帮子家伙害人,天下能是今天这样子吗?这帮子家伙,要么没学问,不知道天下如何才治理得好,只是因为背古书,然后胡搞一气,最后劳民伤财。要么就是德行差,一味地之为自己着想,专门想着损公肥私,最后自然也是害人,更不提还有又没学问,又没德行的……”

“宁人兄骂得痛快,当浮一大白。”方以智道。

“痛快个啥?我骂他们是骂得痛快,但是密之兄您要是问我一句‘可知道天下如何才能治理好?’我顿时便要哑口无言了。其实骂他们不过是骂自己罢了。回想一下,我当初刚进学的时候,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觉得治理天下易如反掌。幸亏一直没有考上举人进士,要不然就真是要变成害民贼了——密之兄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一趟福建。”

“什么时候都有空。”方以智笑道,“只不过你要给我几天时间,安排些杂事,也和一些朋友告个别。另外提前给大木写封信,免得我们跑去了,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可没有王子猷的风度。另外大木说过,福建山多,陆路难行,其实坐船最为方便,也最快。他自己来南京回福建,都是先乘江船到松江,然后再改海船去福建的。宁人兄身边也没人帮着处理这些杂事,这买舟(其实是租船的意思)的事情,也就包给我好了。”

顾绛笑了笑道:“如此,有劳密之兄了。”讲起家族背.景,手里的钱财,他的确是远远赶不上方以智的。

不過在那個時代,出一趟远门,确实是一件麻烦事,需要准备的事情很是不少。庄子说:“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方以智家里有钱,自然用不了三月之久,但是乱七八糟的准备起来,也花了差不多一个月。而且等到出发的时候,顾绛一上船,才发现,船上还多了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物种起源(3)

“李姑娘,你怎么也要去福建。”顾绛吃了一惊。

“前些日子,福建的一位姐妹邀请我过去散散心,顺便帮她安排一场庆功的宴席,教一些姐妹们唱些曲子。我听说密之先生正好要买船去福建。我就找到密之先生,求他带我一起过去。”李香君盈盈一礼道。

“有香君姑娘作伴,这一路上倒是少了很多寂寞。”方以智笑道,“自从上次送大木回福建之后,就没听到过香君姑娘唱歌了。不过倒是听到了不少从香君姑娘那边传出来的各种新曲子。如今听说旧馆那边的姑娘们,每天都眼巴巴的等着香君姑娘那里能有新的曲子流出来呢。想要跟香君姑娘学曲子的人,怕是可以把南京城都围一圈了。不知道福建那边有谁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劳动我们香君姑娘的大驾去教她们唱曲。”

李香君微微的低下头道:“只是过去相识的一位姐姐罢了。”

方以智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李香君那里时不时的会有新曲子冒出来,很多还只有曲子并没有配上歌词。而这些曲子的曲调也普遍很独特,明显不太像是大明的风味。李香君也从来没说过这曲子是她作的,若是有人问起是谁,她也总是不说。对于这曲子的作者,方以智当然也有猜测。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所以也没有多问。至于顾绛,对这些就更不在意。

他们如今的船却只是一般的江船,出不得海的,所以到了松江,便要换海船了。不过对于坐了好些天船的几个人来说,这倒是一个现成的,可以让大家上岸去轻松轻松的机会。

“李姑娘,联系海船还要几日的时间,借这个机会,我们倒也正好去探访几位朋友,不知道李姑娘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不。”到下船的时候,方以智对李香君说。

“联系海船可方便?”李香君问道,“小女子听人说,郑大木公子他们家就做着海上的生意,每日里都有船往来于福建和松江。他们家专门有人住在松江,负责协调这些买卖。而且小女子还听人说,郑大木公子研究格物,深得风水之性,便造了些快船,船速是普通海船的数倍。从松江出海,最多不过两三日,便可到达福建。竟是比驿马都快。因为做买卖消息来得越快越容易赚钱,郑公子家里便造了好几条这样的船,往来于各个大的海港,听说,在松江,就常年有一条船在此候命,二位公子既然和大木公子是朋友,何不干脆直接去找他们,不管是转门派那个快船送二位公子,还是安排二位公子跟随商船而行,岂不都比自己去找船方便?”

方以智听了,忍不住笑道:“我和宁人也算是大木的朋友了,每月里和大木都有书信往来。却也不知道这些。却不知道李姑娘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李香君听了,抿嘴一笑道:“两位公子和大木是君子之交,平日来书信往来也是砥砺学问的,肯定不会谈到做生意的事情。不过那位讳‘伯符’的周公子却和郑公子家里有生意往来,所以知道这些事情。小女子便是从周公子那里听来的。”

方以智和周伯符倒是很熟悉,知道他们家里很有些桑田,丝绸买卖做得不小。如今李香君拿他来做借口,倒也很是合适。于是也不再说,只是望着李香君微笑。

李香君似乎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便微微低下头道:“不知道两位公子此次在松江是要拜访何人。”

方以智知道这是李香君的“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手段,却不点破,只是笑笑道:“松江名士颇多,不过我最想要拜访的却并不在家,另外陈卧子先生虽然在家,却是在守制读书,我们也不便去搅扰,所以只能去拜访徐闇公先生了。”

李香君惊讶的道:“陈卧子和徐闇公皆是松江名士,却不是密之最想拜访的人,真不知密之最想要要拜访的却是如何人物了。”

方以智笑道:“这人却还不算名士,只是和大木倒有些像,却是个神童。乃是松江名士夏彝仲先生的儿子,名叫夏完淳的。怎么大木在书信里从来没和李姑娘提到过此人吗?”

“原来是他。这倒是听说过,这孩子据说才华超人,郑公子都自以为不如的。郑公子也说此人将来必成大器,却是真的值得见见。只是这孩子如今才八岁,不在家里却在哪里?”李香君点点头道。

本来李香君这话里颇有漏洞,不过方以智并不打算揭出来,只是一笑道:“去年夏彝仲先生和陈卧子先生一起中了进士,夏先生得授长乐知县,夏先生以为读书人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万民事。所以便将儿子带去跟着自己长长见识。只有卧子先生,本来也授了惠州府司理,可惜还没来得及上任便遇上了丁忧,如今回了家守制读书,所以还在松江。李姑娘如今有什么想法没有?”

李香君道:“但凭密之先生安排。”

“那我们就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照着李姑娘的主意,去找到大木家在松江管事的人,先把船安排好,然后我们去拜访陈卧子先生,只是不知道李姑娘有什么安排。”方以智说道。

“小女子在松江却也有几个姐妹。”李香君回答说。

……

如今负责松江这边的生意的是郑彩,他听到郑森的朋友来访,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了出来。听到方以智提到想要借郑家的船去一趟福建,以便拜会郑森之后,郑彩便笑道:“说起来,我这里其实两天前刚刚得到阿森的回信,阿森知道二位要来,不知道有多高兴,两天前,我这里刚拍了一条船去南京接二位先生,不像二位先生如今已经到这里了。想来,那船定是错过了。不过预备载着两位先生过去的两条快船倒是留在这里。二位先生若是要用,随时都可以上船。不过如今阿森却不在泉州,而是在大员岛上。”

“大员岛?那是什么地方?”方以智问道。

“是福建对面的一个大岛屿,距离福建大概有两百多里。以前岛上只有些土著野人,并无人烟。后来就成了海寇之类的藏身的地方。再到后来,朝廷扫荡海寇之后,一些泰西夷人又纷纷来到这岛上,前几年,荷兰人于我朝开战,便是以这个岛为基地的。再后来,我朝击败荷兰之后,却那荷兰人在这岛上的城池没什么办法。一般人都只知道荷兰人海战是一绝,却不知道,荷兰人守城那才是一绝,我们虽然在海上赢了他们,但荷兰人的城池却实在是拿不下来。于是我郑家也登上这岛屿,建设城寨港口,向岛上移民,以便就近监视荷兰人,并且为将来攻占荷兰人的城池做准备。再后来荷兰人向我朝认错,而且帮我朝封锁东胬的海上航线。皇上看荷兰人恭顺,知错能改,便宽宥了他们,准许他们和我朝贸易。我家在大员岛上筑起的城寨北港,就成了和荷兰人贸易的港口了。阿森和那些泰西人打交道多,如今就在北港,一方面帮着他三叔处理些事务,一方面也和那些泰西人一起研究写泰西学问。”

“原来如此。”顾绛道,“前些日子里听说这荷兰人得到皇上恩准,在静海也建了一座城寨用于贸易。正好遇到建胬破关而来,荷兰人依城而守,数万建胬损兵折将,却就是攻不进去。看来这荷兰人确实是擅长守城。我大明若是能学到荷兰人守城的法门,将来不管是对付建胬还是流寇却都是大有好处。”

顾绛一向对于军略什么的很是在心。

“静海这个据点,乃是我大明和荷兰人合力管理的。这筑城、守城之法,我家倒也学了一些,如今的北港城,便是学着荷兰人的样子建造的。其实我朝孙元化,当初修筑的枪炮城,也是学的泰西的守城的办法。虽然我名义上还挂这个参将的衔,但打仗的事情,其实所知也不是很多。这些事情,阿森比我知道得清楚得多,很多泰西的学问,都是他从泰西人那里弄来的。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两位到了大员岛上和阿森谈却更方便。”

“这船到大员却有多远?”顾绛又问道。

“大概有两千多里吧,不过我们的船快,从这里出发,若是顺利,两天两夜便可到达。就算慢一点,三天左右也能到达。”郑彩回答说。

……

两人告辞了出来,顾绛突然道:“哎呀,刚才忘了一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方以智赶忙问道。

“我们忘了和我们同行的还有李香君姑娘,她可是要去泉州的。如今我们却不去泉州,直接去大员岛了。这可怎么办?”顾绛很着急的说。

“哈哈哈哈。”方以智倒是笑了起来,“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李姑娘自然是愿意到大员岛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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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物种起源(4)

就像方以智预料的那样,李香君在听说因为郑森不在福建,而在大员岛上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下,就表示她其实对于那些海外的孤岛也很感兴趣,也想要去看看眼界。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二位先生同行。”李香君最后这样说。

“这有何不可。”方以智笑了起来。

……

方以智等人在松江逗留了两天,便登上了早就在这里等他们了的“飞燕号”。一到码头就看到海大富迎了上来道:“公子让老仆于此敬候二位。二位公子……”海大富一抬头看到李香君也在一边,便道;“还有李姑娘都请随老仆来。”

一行人跟着海大富绕过一条大海船,就看见一条全身涂成雪白,有着尖尖的船头和修长的船身,以及两根高度几乎和船的长度相当的桅杆的海船。

“这就是‘飞燕号’,在如今的世界上,最快的海船了。”海大富说,“只是为了保证速度,舒适性不算太好。”

一边说着海大富一边带着几个人上了船。

“为了保证速度,减少迎风时候的阻力,所以船舱都比较低矮。”海大富说,“稍微好一点的船舱有两个,其中一个就安排给李姑娘主仆了,另外的那个就麻烦要方公子和顾公子挤一下了。至于贵仆,就只有麻烦他们住在靠船尾的舱室里了。”

“无妨。”方以智说,“反正也只有两天而已。”

……

两天之后,飞燕号在北港边上的军用港口靠岸了,在这里靠岸能够避开麻烦的绿区隔离。船靠港之后,方以智和顾绛两人脸色苍白的下了船,就看到郑森正站在码头上迎接他们。

“密之先生,宁人先生。”郑森过来给两人见礼道,他又看了看两人的脸色,然后道:“两位先生可是晕了船了?”

“确实是有点晕。”方以智说,“我还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晕船的呢,没想到一出海还是晕船了,这两天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我也是,”顾绛道,“我以前也没少坐过船,但是坐海船确实是第一次,真是……说起来我们这几个人里面还是李姑娘最厉害,居然不怎么晕船。”

“李姑娘?李香君也来了?”郑森倒是有点吃惊。

“不错。”方以智道,“这不过她的侍女环儿晕的一塌糊涂,把苦胆都吐出来了。这会儿李姑娘怕是正在给环儿做侍女呢,还没来得及下船呢。只是我们等不了她了,唉,能踩在平地上,真是太好了。”

“公子,”海大富说,“出海之后不多久就遇到了一点风,所以船倒是跑得快了一点,却也摇摆得厉害了一点。”

“其实我第一次坐海船的时候也晕的。刘德,你安排两位公子,还有李姑娘去好好休息一下,顺便给他们泡上点贝尔带回来的那种能治晕船的茶。”

所谓的贝尔带回来的能治疗晕船的茶,其实指的就是古柯叶子。古柯树的树叶中含有一些能起到兴奋作用的生物碱,若是能加以提纯,就是强效兴奋剂“可.卡.因”,不过在缺乏这样的技术手段的这个时代,古柯树叶到真的能算得上是一种能有效的消除疲劳的健康饮料。

虽然方以智和顾绛都很想要立刻和郑森就“进化论”的问题进行讨论,但是,他们如今确实是提不起劲头来。便都点头同意了郑森的安排。

这个时候,李香君也出现在了跳板上,只见她小心的扶着自己的侍女环儿小步小步的走到了栈桥上,似乎生怕环儿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去了一样。直到踏上了栈桥,她才松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对郑森很大方的福了一福道:“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望公子不要见怪。”说完这话,却又伸手扶住了自己的侍女,倒像是怕她站不住一样。

“香君姑娘来了这里,倒真是意外之喜了,哪有见怪的道理。”郑森也微笑道,“要说郑森倒是正有事情要请香君姑娘帮忙呢。”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李香君的眼睛一亮,赶忙说道,“公子但有差遣,小女子岂敢不从?”

郑森却笑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这位姑娘晕船似乎晕得很厉害。”郑森指了指李香君的侍女,“二位姑娘还是先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事情还是等日后再说吧。”

说完这话,郑森便领着他们沿着栈桥走上了岸。在岸上已经有好几辆四轮马车等在那里了。

“密之先生。”郑森道,“这四轮马车,却是依着泰西的式样仿制的,它的转向装置颇为精巧有趣。坐起来却是比我们大明的马车要舒服不少。”

方以智听了,笑笑道:“若是平时,说不得,我就要把大木的这马车拆了看个清楚,不过今日,却真是有心无力了。”

刘德上前来,扶着方以智和顾绛上了马车,又安排着李香君和她的侍女上了后面一辆马车,然后车队就朝着宾馆驶去。

……

直到第二天中午,方以智和顾绛才缓过劲来,这还是拜托了古柯茶的效果。

这晕船的毛病一好,两人就再也呆不住了,便立刻让人去找郑森,却听说郑森到乡间劝农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劝农?大木这倒是有了点地方官的味道了。”方以智道。

“不是有些味道,而是干脆就是。”顾绛道,“这些年来饥荒不断,大木家里也不断的招揽流民开荒。我当时知道这事情之后还想,福建不是山多地少的吗?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荒地给那些移民去开荒。如今才知道,这开荒的地方却是这大员岛。想想这大员岛上这些年来安置了多少流民了,怕是都有上百万了吧。这么多的人要管起来,要做的事情怕是比一般的县令还多呢。”

“流民去了大员岛这我倒是早就知道。”方以智道,“不过你估计有上百万怕是多了。大木家运过来的流民的确已经不下于这个数字了,不过你还记得我们在海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不?我们的身体,却是比那些快要饿死了的流民强了不少,船上的条件肯定也要比他们坐的船不知道强多少。然后到了一个地方,又有水土不服等诸多问题,怕是真正能活下来的,能有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就算如此,大木家里也算是救下了好几十万条性命,也算得上功德无量了。不过你说大木干的就是地方官的事情却也不错,而且一般的地方官还真没这么多的事情。你想,我大明如今哪个县会全县的土地都要靠开荒?而且流民之中,天然的男多女少,一旦定居下来,这也是个大问题。我大明哪个县令能遇到这样古怪的问题。而且这岛上又有生番,又有红夷。治理这样的地方的难度,那是大明哪个县都比不上的。大木这样磨练一番,将来无论到哪里做地方官,怕都是绰绰有余了。另外,大木家开了这么多的荒地,怕要算是我大明第一号的大地主了吧。”

“要照顾这么大的家业,这还真不比当官容易。”顾绛也笑道,“难得大木居然还有时间做学问。”

“怎么会没有时间做学问?”方以智道,“你忘了大木的实学,不就是做事情就是做学问,做学问就是做事情吗?如今看来,大木倒真是在认认真真的做实学。这次来了这里,除了讨论进化论的问题之外,也一定要好好看看大木是如何治理地方的。”

不多时便到了晚餐的时间,因为两人恢复的不错,刘德便给他们的饮食安排上了不少的高蛋白。

“密之兄,你看这是什么肉?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是牛肉?”顾绛皱起眉头问道。

“是有些像。不过又有些地方不太像,似乎比牛肉还要粗一点。”在古代,由于耕牛极为宝贵,朝廷一般也是禁止民间随便宰杀的,所以顾绛和方以智吃的牛肉都不多,一时间也分不出这肉是不是牛肉。

“哈哈,这可不是牛肉,这是鲸肉,是海中的鲸鱼的肉。”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人回头一看,却见郑森正大步走了进来。

“却是搅扰二位用餐了。”郑森笑道。

“大木,你可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方以智笑道。

“在路上就吃过了。”郑森道。

“这是鲸鱼肉?这可是稀罕玩意儿,我要多吃几块,日后回去了也好和人吹嘘。”顾绛夹起一块肉,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塞到了嘴里。

“在大员,这鲸肉倒也算不得太稀奇的东西,大员岛附近常常有鲸鱼出没,我家刚刚将流民.运到大员的时候,田地还都没有开辟出来,那么多的流民,吃饭是个大问题。当时有泰西人传授了我们捕鲸鱼的技巧,只要抓到一条鲸鱼,便有了上万斤的肉。靠着这些鲸肉,才让更多的流民活了下来。后来虽然有了田地,但是这捕鲸却是一直延续了下来,到现在,因为有了捕鲸,这大员岛上倒是没什么人养猪了。”

“大木今日去劝农,倒是颇有点地方官的味道了。”方以智道。

“不一样,不一样。”郑森笑道,“官员劝农,看的是人家的地,我这却是看自己的地,用心程度是比不了的。而且我这所谓的劝农,其实不过是去推广一种新肥料罢了。说起来,这件事倒是和鲸肉不同,鲸肉难得保鲜,也就沿海一代能有,如今沿海的鲸鱼少了,鲸肉就越发的不够用了。倒是这种新肥料,数量及多,又很耐放,却是整个大明都用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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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物种起源(7)

“是什么肥料,竟然值得大木如此重视?”顾绛问道。

郑森听了,便回答道:“这种肥料叫做鸟粪石。远海之上,有很多无人的荒岛,这些岛上不但无人,因为没有淡水,别的石头,没有泥土,连大树也没有。但却有着成千上万的海鸟。这些海鸟每日以捕食海鱼为生,吃了鱼之后,落下粪便,便都在这岛上。数千万年来,年年如是。这鸟粪便堆积起来,竟然有十余丈厚,日晒风吹,这些鸟粪就都变成了岩石。这就是鸟粪石。这石头开采下来,拖回来碾碎,然后埋在地下,作为底肥,施上一次肥就能管上好几年,还能大大增进地力,用上之后,那些薄田都变成良田了。去年有水手在东沙的无人岛上发现了大量的鸟粪石,便挖了些回来。我让几个佃户在他们的田地里试用了一下,确实是非常好用,收成比起平时,竟然多了两层!宁人先生您自然明白,这增产两层,是何其重要。所以今年便开始在全岛推广此物。若是用个两三年,没什么问题,便可以在大明推广这东西。如此一来,我大明的田地里能长出的庄稼就能多上很多,有了这些粮食,我大明无论是救济灾民,还是练兵抵抗建胬,都要方便得多了。”

“这东西有这么多吗?能够让我大明到处都用上?”顾绛赶忙问道。

“如今我们发现的,还没这么多。”郑森实话实说,“不过由东沙再往南边,海上的岛屿星罗棋布,怕是有成千上万。其中大部分岛上都荒无人烟,而这些荒岛上都可能有这东西,从去年起,我就派出了一些水手去找,又摆脱泰西人也帮着找,却又找到了好几个有很多鸟粪石的岛屿。相信今后还能找到更多的。照着我们如今发现鸟粪石的速度来看,这东西的数量倒不是问题,真正成问题的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的船将它们运过来。”

“这的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想不到这些荒岛上居然也有这样的有用的东西。成化年间,有人欲效法三宝太监下西洋之事,刘忠宣公以为这事纯属劳民伤财,便将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藏了起来。阻止了此事。若是当年三宝太监的船队还在,这运力就不是大问题了。当年刘忠宣公以为造船出海不过虚耗民力,却不知原来海外竟然真有利国利民的宝贝。”方以智叹息道。

“这却又有些像庄子说的‘不龟手之药’的故事了。只是这事情却也不能怪刘忠宣公,。其实若不是大木提起此事,我们有哪里知道海外还有这样的宝贝。其实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未必没见过这东西,却也并未发现它的妙用。还是大木心系万民,才能发现这样的东西。”顾绛也叹息道。

“小子不敢当此夸奖,这鸟粪石的用途其实也不是小子发现的,而是从泰西博物家那里听来的。”郑森赶忙谦虚到。

“听到了利国利民的事情,就记在心上,却也是难得的了。”方以智说,“只是大木,你看我们这饭还正在吃,你却和我们大谈鸟粪,却也真是……”

郑森听了,赶忙道歉。顾绛却说:“无妨,只要利国利民,谈谈鸟粪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边说,顾绛一边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块鲸肉。不一会儿,顾绛便吃完了晚餐,看看方以智,却也已经吃完了。仆人进来将餐具收走了,然后擦好了几案,又送上了茶水,然后退了出去。

仆人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正式的问题探讨就可以开始了。

“大木,前些天我看了你寄给我们的东西。这花鸟虫鱼,嗯,或者用大木你的说法,动物和植物,这样更严密一些。动植物,自然界的变化,用上大木你和那位贝尔先生的解释,倒确实是很能说得通。”顾绛细细的斟酌着用词,缓缓地道,“只是天道人道,本来就没有断然的界限,能用于自然的道理,未必不能用于人道。大木你们总结出来的这‘生存竞争’‘自然选择’这两条,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在人类社会中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认为它在人类的进化、发展上起着重要的作用。于是就把一些不仁不义的事情看做理所当然。比如说,正如大木你们在讨论那个叫什么的小岛上的海鬣蜥和一般的绿鬣蜥的区别的时候,在那个海岛上,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次饥荒,这些饥荒或者是因为绿鬣蜥太多,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天道解决的办法就是饿死一大批,只剩下有限的一些。我看历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朝代变异,天命更改,战乱频繁,于是百姓死者十九,而后有一大治。于是,有不仁者必曰:‘生民死者十九,此天道也,欲因之去其残弱。虽饿殍遍野,但使之饿死便是,这正是自然选择,适者生存之道。’如此,岂不危矣!”

郑森听了,正色道:“这正是小子先将此论寄给二位先生的缘由。我们福建有句俗话,叫做歪嘴和尚念经,把经文都念歪了。其实持此论者自己并没有理解到‘进化论’的精华。事实上,孔孟之道,仁义道德正是生存竞争的利器。也只有行仁义的,才能中天之选。”

这话一出口,顿时让顾绛和方以智睁大了眼睛。

“大木此说,如何证明?”顾绛问道。

“可以道理阐明,加上史实和事实来证明。”郑森回答说。

“如何以道理阐明?”顾绛又追问道。

“能合作之人,必能胜乌合之众,何也,合作则力和,力合这每有竞争,皆能一众击寡,故而,能合众人之力之道,必能有利于生存竞争。仁义,正为能合众之道,故而仁义乃生存竞争之大道,舍之,何以中天选?以史言之,‘纣有臣亿万,唯亿万心;周有臣三千,唯一心’,唯其亿万心,故而才力耗于内斗,乃不能当周三千一心之臣。纣之臣何以心亿万,以其不能讲仁德,故必然自相提防,自相残贼。则才智力量具无用矣。仁义能一一乡之人,则一国无有能当之者,能一一国之人,则天下无有能当之者,能一天下之人,则水旱一难困之,盖能合力而行大事。俗语云‘人心齐泰山移’,而能使人不自相残贼,而能并力一处着,舍仁义复有何?复求于上古,上古之时,人民少,而禽兽众。那些禽兽,爪牙尖利,力大迅捷,非人民能比。然而物竞天择之下,谁为胜者?”

“若说合力,志同道合,故能合之,同利亦能合之。”方以智说。

“然,以利合之,也是加强竞争力的手段,利合之众用来对付乌合之众,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然则以利而合则亦以利散。故而纯以利合者,往往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若冒顿之匈奴,铁木真之蒙古,以及今日之建胬,皆此类也。”郑森立刻回答说。

“大木所言有理。”顾绛叹了口气道:“建胬不过是以利相合的强盗而已。然则纵横数省,无能于抗者。我大明朝廷何物,不问可知矣。悲哉!”

方以智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过郑森倒不想这么早就把攻击的矛头指向朝廷。骂朝廷无能,人人都会。但要问,问什么无能,能答出来的就少了,一般人最多也就说说“朝廷里面出了奸臣”什么的。但要问这奸臣怎么个奸,做了哪些坏事,如何才能改变。最后的答案大多都会变得格外的空洞,成了完全的嘴炮。

所以郑森道:“其实以大员岛为实例,也可以说明仁义道德,才是生存竞争的正道。两位先生可知道,我郑家移民开发此岛屿之前,这岛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生番。这些生番的风俗,野蛮残忍,甚至有超过建胬之处。然而在我们上岛之前,这岛上几乎没什么田地,生番之人,唯以打猎和采摘野果为生,这两种方式,所得有限,生番自然也没多少人口,而且生番之人,死于禽兽疾病,不知其几。这大员岛其实很适合农耕,虽然土地算不得特别肥沃,但水热条件好,稻谷一年可以三熟。为什么生番们却都不会种田呢?”

郑森这一说,顾绛和方以智都来了兴趣,便道:“大木却不要卖关子,直接往下讲便是了。”

郑森听了笑了笑,道:“这里的生番的智慧就像那些用物竞天择的道理来反对仁义道德的人一样。这里的生番觉得,若是山里面没有其他的部落,只有自己一个村子,那满山的野兽野果就吃也吃不完了。所以,他们就采取了一种很‘聪明’的做法,一有机会就去杀其他村落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其他村落也是如此。他们管这个叫‘出草’。甚至规定,一个男人,若是没有出过草,没有提着其他部落的人的脑袋回来,便算不得成年,没资格讨老婆。那些部落的酋长,个个家里的屋梁上都挂满了人头。然后……然后,二位先生想想,为什么这些生番连种田都不会,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苦了?”

“这这这……这世上还有这样‘聪明’的人?这一天到晚的,你偷偷杀过来,我偷偷的杀回去的,一天到晚的,心思都用到如何偷偷去杀别人,如何不被别人阴了上面了,哪里还能有力气去种什么田!”顾绛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蠢蛋。”

郑森听了,微微一笑道;“后面的故事二位兄长可想知道?”

“大木如今越发不长进了,学谁不好,却去学柳麻子说书的招数。真是该打!还不快点讲!”方以智笑骂道。

郑森听了,得意地一笑,然后道:“后来,荷兰人到了这岛上,却不知道这些生番有这样的心思,有这样的习俗。当然就也不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睁着眼睛防备,结果遇到了出草的生番,被杀了好几个人。荷兰人顿时大怒,点起五百多人马,一路杀了过去,见到生番便杀,见到生番的村子便一把火烧掉。一口气烧了十多个寨子,杀死了四五千的生番,总算把丢掉的几个人头找回来了……你们猜猜,不算被生番出草杀掉的那几个,荷兰人干掉这么多生番,自己死了多少人?”

“死了多少?”顾绛赶忙问道。

郑森只是笑笑,却不说话。

“荷兰人杀掉了五六千生番,古人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这荷兰人就算善战,但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怎么也得死了个一两百吧?”

“呵呵,”郑森冷笑道,“哪里会有这么多,若是打个生番,都要一两百一两百的死,荷兰人真是去买块豆腐撞死算了。整个扫荡,荷兰人连死带伤,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十个人!”

“什么!”顾绛吃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就把面前的桌子都带翻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荷兰人都是铁打的不成?”方以智也惊讶的问道。

郑森便解释道:“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二位先生想想看,这些生番的心思都用在出草和防御对方出草上面了,不会种田,不会开矿冶炼铜铁,所用的武器也不过尖木棍,石斧,木弓,弓箭的箭镞也都不过是兽骨或者石头磨制的。荷兰军人身穿的铠甲,比我大明的铠甲都好,真是刀斧难伤,就更不要说是那些生番的木棍石斧了,便是荷兰人站着给他们砍,他们也都不一定砍得动!而且荷兰人用着火枪,钢刀,加上训练有素,精通配合作战。又哪里是那些生番对抗得了的?再说荷兰人虽然只出动了几百人,但是哪个寨子的生番也没这么多的精壮男人。这么多年来,这些生番相互出草,搞得谁的寨子里都没多少壮年男人。而且他们相互之间仇深似海,断断也不会合力抵抗。甚至相互通风报信都做不到。所以荷兰人其实每一次战斗都是以多打少。荷兰人本来就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再加上以多打少,要是还能死伤那么多人,二位先生,你们说这荷兰人是不是该买块豆腐自己撞死在上面算了?”

听完了郑森的解释,顾绛又想了想道:“这样一说,想想荷兰人能打出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足为奇了。要说这些生番之间一味行禽兽之道,相互坑害,不能形成合力,这才有了这样的结果。那些看到‘进化论’便要学禽兽的,倒是真的和那些生番一样蠢了。”

“这世上和那些生番一样蠢,甚至更蠢的人也不是没有。”方以智突然说,“我听说,建胬每次入寇,只要有哪只军队敢于拼死抵抗,这建胬就一定要消灭他们。而此时,我大明其他的军队却都往往作壁上观。只想着自己不死人不吃亏。结果……据说卢大人的天雄军就是这样……当时,太监高起潜带着的几万关宁军就在不远的地方作壁上观。”

“这些没.卵.子的东西,就没有个好人!”顾绛也忍不住骂道。

“生番之间,不能守望相助,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世仇,而我大明的官军之间并无仇怨,却也这样,真是连生番都不如!”方以智痛心疾首的说。

“二位先生,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想过没有。”郑森突然又开口道。

“什么问题?”方以智和顾绛同声问道。

“为什么周朝用封建之制(分封建国的意思,不是后来我们历史书上所谓封建制度的那个封建),极为成功,一直能有八百余年的江山,而自从周朝之后,凡是推行封建的都很不成功,每每导致祸乱呢?”郑森问道。

“你就不要卖关子,直接说吧。”方以智道。

“夫子曰:‘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可见周代的分封定然非常合理,以至于能得到夫子如此称道。但是后世封建,却往往不得善果,这是为什么?”

“大概是德制衰微吧。”顾绛不确定的说。

“小子在大员帮着家叔打理家族产业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些启迪,倒是觉得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郑森道,“二位先生,武王伐纣之后,华夏之地有多大?这些土地上可有夷狄?”

“武王定鼎之后的天下,比现在是小多了。”顾绛回答道,“也就如今的河南,陕西一带而已。而且当时夷人也很多。出镐京不过百里便有很多的夷人,甚至直到春秋之时,中原地区也还是华夷混居。夷人甚至多次危及周朝。”

“二位先生,您看大员岛,昔时大员岛上,只有夷狄生番,这么大的岛屿,也养不活多少人,如今我们在这岛上行华夏之道,这岛上能养活的人一下子就多了很多。不少的生番也知道自己原本是错了,于是学我华夏的语言,服装,以及耕种的生活方式,还给自己取了华夏名字。这些以前的生番也迅速的繁衍了起来,人口比以前也多了很多,日子也越发的好了。”

“大木在大员岛以夏化夷,功莫大焉。”顾绛赞叹道。

“小子不敢当,只不过学习先贤而已。小子想,周朝时候的分封,其实就是将诸侯分到四夷之地,使他们教化四夷,化夷为夏。如此土地日扩,出产日多,百姓自然能安居乐业,周朝也就能有八百年的天命。后世的分封却不是这样,而是将王子功臣封于华夏之地,自然也就没有了化夷为夏的功效。这成效自然就大大不及了,所以便再也没有哪个朝代能有八百年的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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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土司的味道

郑森的说法让方以智和顾绛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顾绛才道:“以目前我们能看到的各种史料来看,周朝的分封,确实是和大木说的很像。只是如今要继续推行这样的‘先王之道’,却极为困难,几乎就是不可能。往北方,过了长城,先不说如今我们根本就无力去和那些北胬打,就算能拿下来,他们的土地也无法种粮食,无法养活更多的人口。往南,也颇为不便。自从周朝之后,虽然不再封建了,但是江南,岭南还是渐渐的开辟出来了。只是如今南方也都是农耕之族,人口也不算少了。天下已经没有能行如同周朝那样分封的土地了。”

“天下还有的是这样的土地。”郑森道,“自大员向南,有数以千计的岛屿,其中很多岛屿都不亚于大员。当然,最大的几个岛屿,比如吕宋,爪哇什么的,都有了土人的国家,或是有了那些泰西人。不过泰西人在这些岛屿上占据的位置也很有限,只是几个港口而已。而且他们和我们相比还有一个巨大的弱点。”

“什么弱点?”顾绛问道。

“人太少。”郑森不太在意的回答说,“泰西那边和我们不同,他们其实并没有出现‘四海无闲田’的状态。这些年来三天两头的闹瘟疫。大瘟疫一发生,弄得不好,就能让他们死掉数以千万计的人。他们如今跑到亚洲来,主要也就是为了赚钱而已。并不在意与移民。如今整个南洋的泰西人加在一起,怕也不过一万人。真的要比移民,他们是比不过我们的。我大明土地虽广,但是人口却不断增加,若是土地不能增长,就算丰年还勉强能承载这些人口,到了灾荒年月,却完全承载不起了。所以从长远看,要想国家长治久安,就要不断地开辟出新的疆土。足以承载移民的疆土。”

“汉武帝开边可是被后世史家指责的。”顾绛道。

“武帝开边,开出来的却都是不太适合耕种的土地,自然会有问题。”郑森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若只是开边移民,为什么一定要封建呢?”顾绛又问道。

“因为天高皇帝远,”郑森笑道,“军政命令不能及时。而开边的地方军政变故比多,一定要有人有决断的权力。而这人要是有了这样的军政财决断的权力,这不是诸侯还是什么呢?况且无论什么样的制度,只要能使得华夏之民获利,便是好制度。”

虽然对于郑森将仁义道德解释为最好的增加竞争力的方式并不是太满意,但是顾绛和方以智在讨论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至少是很可行的一种解释方法。

于是郑森便趁机提出,希望两人能帮着自己为《物种起源》做一个解说。

“免得那些笨蛋,乱作引申,反倒害人。只是小子一来才疏学浅,二来也没什么时间,光靠自己做这事,怕是很难。不知二位先生可愿意帮小子为此书做个解说。”

顾绛听了,想了想道:“这书确实是需要一个解。只是这书如此宏大,解说起来也小不了。古今史料的考证,剖析都很费工夫,非是一日之功。大木可等得了吗?”

郑森听了,笑道:“这是自然之理,如何等不得?况且二位先生还有举业,更是不能耽搁。这解说倒是不急。”

“若是和这书的解说相比,举业算不得什么。”顾绛笑道,“天下中举业的人多如牛毛,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倒是为这书做解,必有千秋万代之名。”

“大木,我们既然到了大员,我想要看看你们的船,宁人也想要走走,看看你是如何治理地方的。你看可否?”方以智突然说。

“这当然可以。北港北边有一个专门造捕鲸船的船厂,密之先生可以随便去看看。若是不怕晕船,我还可以安排密之先生乘船去看捕鲸。至于宁人先生——”郑森迟疑了一下,然后道:“这岛上如今出草的生番虽然少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而且山林之中多有疾疫。先生若要去乡村,入山林,就一定要有军队跟着,一举一动也要听保护先生的军人安排。不知道先生可同意?”

“这却不是问题。客随主便,自然听大木安排了。”顾绛回答说。

……

数日之后,方以智观看捕鲸归来,回到宾馆,刚刚坐下,便听到外面又有马车的声音,抬头一看,却看到顾绛正从外面回来。

“宁人,你如何黑了这么许多?”方以智看着顾绛晒黑了的脸笑道。

“你还不是一样。”顾绛一边说,一边在方以智旁边坐了下来,道:“不看不知道,原来天下还有这样治理地方的做法。”

“怎么?你看到什么新鲜事情了?”方以智问道。

“若是我告诉你,有人治理地方,一声令下,可以让哪怕一个偏远村落里的农夫都立刻应声而动,如臂使指,你信不信?”顾绛并不回答,反而这样问道。

“这怎么做得到?难道?”方以智问道。

“大木治下的大员就是这样。”顾绛说。

“他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方以智又问。

“若是告诉你,有一个大老板,一声令下,就可以指挥到一个小小的伙计,如臂使指,你信不信?”顾绛却又问道。

“这不是自然的吗?你这厮不学好,却去学大木吊人胃口。”方以智笑骂道。

“大木治下的农民已经不是农民了,而变成了商贾。”顾绛说。

“这话什么意思?”

“首先,大员岛的村子都是杂姓,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宗族。这也是自然,他们本来都是流民,流浪中宗族早就散了。村里管事的叫村长,只是这村长不像是族长,也不像是里长,而像是一个店面的掌柜。他们负责带着农民们种能赚钱的东西。大员岛上的农民种的最多的东西是什么?不是水稻,也不是麦子或者任何的粮食,而是用来做糖的甘蔗。这些农民卖掉甘蔗,换来银子,然后用这银子买粮食吃。密之,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是没见过,比如南京附近的一些菜农便是如此。但是可有一个岛,几十万人都这样的?”

“他们怎么会这样?”方以智睁大了眼睛。

“他们原本也是种粮食的。我也问过一些农夫,他们都说,原本过来的流民都是男子,这岛上极缺女人,以前想要女人,便只能去抢生番的。嗯,就是那些出草的生番!”

“抢生番的女人?”方以智越发的吃惊了。

“后来大木到南洋买了很多南洋女人回来。只是大木家也不能白给他们,就让他们花钱来买。种粮食能有多少钱?大木就教他们种甘蔗,将来收了甘蔗,就卖给大木,就有银子买女人了。大木呢,就用这甘蔗做了糖,卖给各地的商人以及泰西商人,赚了银子就又买成生铁武器,卖给南洋各国,然后再从那边买女人回来。南阳婆子愚笨,不通纺织,所以那些农夫们穿的衣服,也全靠买,很少有自己做的。这又要钱,再加上买鲸油,鲸肉都要钱。这些农夫发现,种甘蔗,买了之后,即使扣掉口粮钱,还能剩下不少,结果就越来越不愿意种粮食。都变成种这类赚钱东西的了。”

“但这和你前面说的有什么关系?”方以智还没明白。

“怎么没关系?糖和粮食的价格每年都在变动,其他药材呀什么也是这样。这些人要保证能赚钱,就要睁大眼睛盯着这些,就要时时刻刻和大木手下联系。这么说吧,大木就是大掌柜,这些村子就是专门给大掌柜供货的小买卖人。他们已经是商贾而不是农民了。所以大木指挥他们就像大掌柜指挥跑堂的小二一样方便。甚至每个村每年种植什么,种多少,大木都能一言决定。”

“原来是这样。这样……”方以智说,他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顾绛问道。

“宁人,你看这大员岛,全然就是大木他们家的天下。有土,有民数十万,而起都能指挥得如臂使指,又有钱财——我估计大木家随时能动的钱怕是不会比朝廷少。此外,大木家的水军,也一直是天下无敌,便是泰西人也比不上。他们如今有土,有民,有钱,有兵,这几样都不需要依赖于朝廷,这不是活脱脱的一个藩镇了吗?”方以智突然说道。

听了这话,顾绛也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道:“我倒觉得更像是土司一点。不,不,大木他们家的地本来就不是大明之土。这道很有点像是虬髯客海外称王了。或者说,除了没有天子册封之外,是不是非常像周朝的诸侯?难怪大木拼命称道周朝的封建制度,原来是有这个原因的。”

“看来就是如此。”方以智道,“不过这不算坏事,甚至是对大明有利的。只要郑家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海外殖民对大明就绝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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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探险船队引发的战争

“我们今天应该就能到马尼拉了吧?”刘源站在“奋进号”巡航舰的甲板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向着站在他旁边的一个正拿着一根什么东西对着太阳看的水手问道。

“今天肯定能到。”那个水手放下手里的仪器,笑道,“大刘,在海上漂了这么多天,你总算是能有个洗个澡的地方了。啊,你看,你看那边……已经有海鸟了。”

刘源抬起头朝着那边的天空望过去,果然看见几只大鸟正从远方飞来。

“那是信天翁。”刘源说,“它们能飞很远的。”

几只信天翁一直向着“奋进号”飞来,然后绕着这条船盘旋了起来。

“看吧?多美的鸟儿呀。”那个水手指着绕着船盘旋的信天翁说。

在海上,水手们相信,信天翁是死在海上的水手的灵魂变成的。所以水手们一般都不会伤害这些水鸟。有时候一些渔船的水手还会主动的将食物投给它们,这也许就是信天翁为什么喜欢绕着船飞的原因。

在遇见了信天翁之后,没过多久,“奋进号”就又发现了海鸥,飞行能力要更差一点的海鸥的出现,证明陆地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果然到了下午,太阳开始偏西了的时候,马尼拉港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

“奋进号”的到访让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很有点紧张。至少从西班牙人派出的领航员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而且在进入港口的过程中,“奋进号”的大副周锡通就注意到马尼拉港附近的炮台上的炮位上都满是士兵,而在港口中的好几条西班牙军舰也都起了锚,军舰上的水手也都上了桅杆——这意味着只要一声令下,这几条军舰就能张开风帆,起航出港。

“舰长,西班牙人很紧张呀。你看他们的炮台,还有他们的那些战船。”周锡通对站在旁边的舰长冯松柏说。

“呵呵,看到我们这么大的战船,紧张一点,不是正常的事情吗?要是单挑,他们就没有一条船打得过我们的。”冯松柏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再说,如果有一条这么大的荷兰或者西班牙战船跑到北港来了,我们不也一样要做好准备吗?”

周锡通想了想,便也觉得很正常了,甚至还很有点因此而自豪。“奋进号”在马尼拉靠岸,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其间有几个西班牙官员登上“奋进号”,并不断的就“奋进号”来到菲律宾海域的意图提出问题。

将这些啰嗦的西班牙官员打发走了之后,第二天一早,“奋进号”巡航舰就离开了马尼拉,继续她的远航。而它上面的水兵们并不知道,自己在马尼拉的这次停靠会惹来怎样的问题。

……

“总督先生,那郑家的战船宣称他们只是在进行远航训练,路过这里所以过来补充一些淡水和补给。”一个港口官员这样向菲律宾总督阿奎拉说。

“正好在这时候从这里路过?”阿奎拉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要说他们没有勾结,你们相信吗?”

“他们都是些邪恶的异教徒。”一个穿着主教袍的人说。

“亚力山德罗主教,很多的中国人都受洗成为了基督徒。”一个穿着修士长袍的教士说。

“彼得神父,那只是为了经济利益的假皈依而已。比如我们都知道的那个郑一官,他不是也受过洗吗?但是他现在不是一样,还在拜祭那些异教魔鬼吗?我知道,他还花了不少钱,给那些魔鬼修建更为奢侈的宫殿。就算是在马尼拉,那些所谓皈依了我主的华人教徒,难道不是还在家里给叩拜他们的那些在火狱里的祖先吗?你真的以为他们在上次的叛乱被镇压之后,就真的老实了?如果他们没有和郑家勾结,为什么他们一开始抗税,郑家的战舰就出现在马尼拉?这样的背叛行为,也能叫基督徒吗?他们不是基督徒,他们都是骗子,是异端,是混入羊群中的恶狼,我们有责任清理掉这些追随魔鬼的家伙。他们以为可以靠郑家的军舰来威胁我们?他们想错了!我们要再次狠狠地教训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主的荣耀!”亚力山德罗主教恶狠狠的吼道。

“尼尔森上校。”阿奎拉总督说,“你是我们的海军的指挥官,我想知道,我们的舰队能击败中国人的舰队吗?”

“中国人的那条船的确很厉害,但是这样的战舰他们也仅仅只有一条而已。而且好的战船也要有好的水手和船长。在和荷兰人的战斗中,他们俘获过荷兰人的几条战舰。其中的一只被他们当做训练舰使用。另外的几条都没有再被人看到过了(这几条其实都在济州岛)。此外他们还有一些捕鲸船,改装一下,也能当武装商船用。但是仅仅依靠这样的海上力量,是不足以和我们的力量对抗的。我承认,如果您需要我们去进攻中国沿海港口,我们的力量并不够,但是用于防御马尼拉,以及保卫我们的航线,却是绰绰有余的。事实上,仅仅是马尼拉的炮台,就足以摧毁整个进攻舰队了。如果他们真的不自量力的试图在这片海域挑战我们的海权,那我有信心让他们一条船都回不去。”站在一旁的海军上校尼尔森这样回答说。

“很好,谢谢您,尼尔森上校。”阿奎拉总督说。

接着阿奎拉总督又转向另一位官员道:“博格,如果我们对那些家伙动手,明国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吗?比如说他们会切断和我们的贸易往来嘛?”

“如果明国是一个欧洲国家,那肯定会,而且肯定会向我们宣战,但是明国却不会。”那个博格笑了笑回答说,“明国并不承认这里的中国人的国籍,好多年前我们就知道了,明国不是这些人的保护者。而且,他们如今好像已经陷入内战了。只怕更没有精力来管这事情了。”

“那么郑家会有什么反应吗?”阿奎拉总督问道。

“如果那些家伙的叛乱能成功,郑家自然不会不支持,但是如果明显没希望,他们又何必和我们打呢?毕竟,他们实际上也是商人。”博格回答说。

“呵呵呵呵……”阿奎拉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马上行动呢?”

……

李香君这些天很忙,因为郑森将一件事情托付给了她,那就是组建一支剧团。在郑森的记忆中,很多国家都会用歌舞团或者剧团演出的方式来潜移默化的给士兵洗脑,并且在战争中提升士兵的士气。郑森至今还记得,在电影《上甘岭》中,女卫生员的那首《我的祖国》是如何鼓舞了那些疲惫之极的战士;电影《莫斯科战役》中,罗科索夫斯基的部队是怎样在亚力山德罗夫红旗歌舞团的那首《神圣的战争》的鼓舞下,击退了德国人最后的进攻的。而在真实的历史中,歌舞团一样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堪称是鼓舞士气的大杀器之一。

李香君倒也真的很认真,她很快就写出了一套方案,拿给郑森过目。郑森提出了几个问题之后,她又不辞辛苦的连夜对原来的方案进行修改,第二天一早就再次拿出了新的方案。这种认真的态度倒是让郑森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不少。觉得这个女人虽然有些心机,但是知道自己努力,就这一点看,还是个值得关注的人,再说,怎么着也是个漂亮的萌妹子呀。虽然她的出身肯定是不能当正妻,将来如果……好像也不适合做妃子什么的,但是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完全可以想办法给她换个身份,反正到时候养在后宫里,别人也不知道。这样想着,郑森看着李香君的目光就渐渐的有些变了。

“公子,我要回南京一趟。”李香君并没与注意到郑森的变化,只是低着头继续讲自己的计划,“一个剧团,少不得要好琴师,如今旧馆最好的琴师莫过于苏昆生了。虽然小女子不敢说有把握把苏师傅给您挖过来,但是苏师傅的几个徒弟,我觉得还是能挖过来的,还有说书的柳敬亭……”

说到这里,李香君抬起头来,却发现郑森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放低了声音道:“柳敬亭这人好奇心重,小女子倒是很有把握能把他带到大员来。柳先生不但会说书,也最会编故事,绝对会对公子的剧团有帮助……公子……”

这时候,却从外面传来了刘德的声音:“少将军,哈恩·普特曼斯先生送了一封急信给您。”

郑森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便道:“拿给我看看。”

刘德就进来将信件递给了郑森。

“公子既然有要务,小女子就先回避了。”李香君赶忙起身告退。

郑森一边将信件抽出来,一边说:“姑娘刚才的建议很好。姑娘只管去招募这些人,钱不是问题。另外,小生还想请姑娘将来常住在这边,把这事管起来,不知道姑娘可愿意……”

李香君忙低下头,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她抬起头来,见郑森已经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的道:“这些西班牙人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章,探险船队引发的战争(2)

郑森突然的愤怒,吓了李香君一跳,以至于她手一抖,将摆在案上的茶水都碰翻了。

听到茶水被碰翻的声音,郑森才注意到自己好像吓着旁边的这个小姑娘了。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太多的礼节了,便对李香君点点头道:“剧团的事情,就全拜托给姑娘了,出了些事情,我要马上去处理一下。”

李香君也赶忙起身道:“公子既然有事,小女子自然不当继续搅扰,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郑森点点头,又对刘德道:“阿德,你安排人送李姑娘回宾馆。另外,让人给我备车,让飞燕号、清风号、流光号、飘风号都做好出海的准备。”

“是,少将军!”刘德立刻一个立正,大声的回答道。

郑森点了点头,就从房间了走了出去。

“张朝,你们几个送李姑娘回去。”刘德立刻叫来了一个卫兵。然后跟着郑森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香君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又不好问,只能跟着那几个卫兵走。刚走到小院的门口,就听见门口那边传来皮鞭甩动的声音,然后就是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远,等到李香君走到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有些远了。

回到了宾馆中,李香君发现方以智和顾绛两人也都不在。于是她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下来,拿出郑森给她的一些新的曲子,揣摩了起来……

到了下午,方以智和顾绛才从外面回来。李香君很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又想:“若是有什么大事,大木觉得应该密之,宁人两位商量,自然会告诉他们,若是不想,自己将这事说给他们听了,未必就合乎他的心意。”

于是李香君也就没有多问。

到了傍晚,郑森的马车却停到了宾馆的门外,李香君从楼上的小窗边看到郑森带着刘德从门里进来,刘德便径直的向着方以智和顾绛居住的小楼走去。

“看他走路的样子,恐怕真的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情了。”李香君这样想着。

这时候下面却传来了敲门声,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却见侍女环儿上楼来,向她道:“郑公子来了,说是有事情要和姑娘商量一下。可要请郑公子上来坐”

李香君听环儿说“有事情要和姑娘商量一下”,心中忍不住一喜,便道:“这还用说,还不快进郑公子上来。”于是揽过镜子,略略的将发髻整理了一下。就见郑森跟着环儿上了楼。

“大木兄,请这边坐。”李香君站了起来,端起茶壶来,先给郑森沏上了一壶茶。又笑道:“这茶叶原始大木兄赠给小女子的,如今小女子就用它来招待大木兄了。”

郑森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便将它放在了一边。

李香君见郑森脸上尤有愤恨之色,便道:“不知大木兄屈尊枉顾,可有什么要对小女子讲的。”

“确实是有事情要和香君,还有密之,宁人二位先生讲。我想香君姑娘走路不如他们方便,便让刘德去请他们到这里来一起讲讲,打扰了姑娘,还望恕罪。”

听了郑森这话,李香君展颜一笑,倒是真有种艳光四射的感觉,照的郑森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就听李香君道:“公子是香君的……的朋友,到香君这里来,香君喜欢还来不及呢,那里会是打扰?”

这时候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却是顾绛和方以智走了上来。

“大木,发生什么事情了?”顾绛问道。

“宁人先生,密之先生……”郑森赶忙站起来见礼,等两人坐下之后,郑森便道:“本来郑森想要让二位先生和香君姑娘在此多留几日的,只是不想发生了一件大事……吕宋岛的西班牙人,前几日开始大肆屠杀住在岛上的汉人,据说杀死的汉人多达数万。郑森断然不能看着我汉人被人任意屠戮,一定要给他们讨还公道。所以,小子打算禀明父亲,便带着我郑家的舰队,一方面南下去打击西班牙人,一方面也将那些还没有被杀的人救回一些来。恐怕不能再在这里恭聆二位先生的教导了。吕宋岛远在千里之外,小子这一去,怕是一年半载都未必回得来。不知香君姑娘和二位先生可要回南京去?”

顾绛道:“这西班牙人是什么人?那吕宋岛又是哪里?岛上怎么会有汉人?西班牙人又为何要屠杀他们?”

“宁人先生可知当年崖山之事?当年崖山一战,华夏陆沉,华夏有不能忍居于胡尘者,乃冒险出海,九死一生,而至于南方一大岛上,因为他们是宋人而旅居于外,为了表示不忘故国,便给这个岛屿取名叫吕宋。后来我朝太祖皇帝驱逐鞑胬,恢复中华,这些人却早已过世了,子孙们也已经在那岛上安居了几代了,祖父坟墓也都在这岛上,自然也就不愿在回来了。这就是吕宋岛上的汉人的来历,说起来,也都是忠良之后。”说到这里郑森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接着道:

“至于西班牙,是泰西大国,最是不讲信义。当年西班牙人乘船到了一个叫做美洲的大陆,那边有一个国家叫做印加,富产黄金。西班牙人觊觎彼国财富,便四出为寇。然印加国大,西班牙人来的却少。所得有限。西班牙人便诈言欲和,欲于印加王会。印加淳朴,未能识破其诡计,便于之和谈。西班牙人乃与席间挟持印加王,尽杀其臣僚,有谓之曰:‘予我能装满一大船之黄金,乃释放汝王。’印加穷国内之财力给之。然西班牙人得此黄金,犹不释其王,而复求互市。印加不得已,又许之。西班牙人知美洲自古无有天花霍乱,其人民皆无抗此病之能,乃将霍乱天花病人穿用过的东西,强迫印加人高价买下。印加人不知其计,为了救出国王,竟然又买了回去。结果不久国中大疫,死者十九。而此时西班牙人已经自国内运来了大军,便趁此机会,立刻翻脸,先杀了印加王,又趁乱攻击印加。竟灭其国,而尽夺其地,尽杀其民……”

顾绛听郑森讲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禽兽一样的国家!怕是建胬都赶不上他们这样凶残。”

郑森道:“西班牙和建胬一样,都是因利而合的。论起竞争力,却是比乌合之国要强得多。后来西班牙人也到了吕宋。灭了吕宋国,占据了吕宋国的地盘,就在这里做起了买卖。万历年间,朝廷派使者往吕宋。西班牙人恐朝廷欲攻取吕宋,又觊觎汉人数代积累的财富,乃大肆屠杀汉人。又派使者欺瞒朝廷,朝廷不知,竟不问其事。然我汉人勤劳,数十年后,有富有了起来,结果……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郑森知道,朝廷如今是拿不出力气来对付那些西班牙人。但是小子却不能坐视不管。明日一早,小子就先回安平。若是二位先生还有香君姑娘来得及准备,明日一早,就可以跟着小子的船去安平,然后小子再安排人,送二位先生和香君姑娘回南京。不知二位先生看这样可好?”

方以智听了,点了点头。郑森又将眼光投向了顾绛,却见顾绛想了想道:“大木,你也知道,我近来不打算再参加科考了。如今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道大木你能不能带着我去吕宋走一趟。我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是看大木杀敌的时候,帮着大木击鼓却也是可以的。”

郑森想了想,道:“西班牙人凶狠不下建胬,此去很是危险……”

听了这话,顾绛大笑了起来道:“大木,和我相比,你也算是千金之子了。算起来可比我娇贵多了。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况且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谈兵。只是我这谈兵,多半比赵括都不如。如今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打仗是什么样子的。”

郑森听了,想了想便道:“若是如此,那到时候就委屈宁人和我同乘一条战舰了。”

……

第二天一早,郑森便带着几人上了“飞燕号”。

“大木,昨日我看到码头上还有好几条这样的快船,如今都派出去了?”顾绛问道。

既然顾绛打算要参与这次行动了,这种小事郑森也就没打算瞒着他了,便点点头道:“正是,我家的船队散布在四方,要将他们集中起来才能向那些西班牙人发起进攻。所以昨天下午,这些船就都出发了。”

“原来如此,大木你这也算是剑及履及了。”顾绛点点头道,“我看你好像还是有些忧虑,不知道可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郑森听了,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事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回事。我军有一条最强的战舰,如今却正往南方进行远航训练去了,我已经派出快船直接赶往巴达维亚,在那里等着它。这条船一路上还有考察任务,相信会走得比较慢,也许还赶得上。若是没了这条船,我们舰队的战斗力怕是要少掉一半。”

第一百六十一章,探险船队引发的战争(3)

老实说,要是在以前,郑森没有上报大明皇帝,就私自去攻打另一个国家,这不仅仅是“擅启边衅”,更是“目无朝廷”。严厉一点,扣上个“乱臣贼子”的头衔,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从前,只怕顾绛即使不直接和郑森来个管宁割席,怕也是绝对不会跟着他一起去胡闹的了。但是在前一段时间,关于《进化论》,以及周朝分封制的研究,还有相当粗浅的人口理论的研究之后,他的的太多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个研究中,顾绛近乎绝望的发现,如果耕地的总数不变,从“天下户口减其大半”的状态下开始,越是风调雨顺,朝廷越是治理得好,土地不足以承担人口的危机就会来的越快。一个朝代,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维持到三百年以上。于是,拓地殖民,就成了继续维系太平的几乎唯一的手段。

“必须用大明的剑,为大明的犁获得新的土地!否则,在理论上,大明就绝对无法继续维系下去,除非大明能自己将自己的人民杀掉一半!”这就是他们三人,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研究后,得出的最后的结论。

显然,比起将自己的百姓杀掉一半,那么对外扩张,(当然,前提条件必须是能够得到更多的耕地的对外扩张,)哪怕是“边庭流血成海水”的对外扩张,也完全算的是仁政了。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顾绛和方以智都觉得自己要完全疯掉了。这个冷冰冰的结论,和他们多年来接受过的教育几乎完全是背道而行,让他们很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检验了自己此前的推演,并且和各种能找到的史料对照,希望能找到自己此前的论证的错漏,或者是找到其他的解决问题的办法。然而最后,这一切都是徒劳。甚至于,他们还发现,事实上,朝廷如今在采取的措施,在本质上正是“将自己的百姓杀掉一半”的“不仁不义”的做法。最后两人不得不接受了这样残酷的观点,并且嘲笑自己道:

“以前读《老子》,见其言‘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每每不解,只当老子胡说,又颇怪他这话,教出了韩非子那样的刻薄之人。今日才知道,不是老子胡说,而是我太过浅薄,其实和韩非一样,曲解了他的意思。都把‘妇人之仁’当成了‘仁’。却不知先王之道真正的意义。春秋之时,诸侯相侵,夫子疾之,何也?今日观之,周公之分封,实为拓地殖民,而诸侯相攻,实为减民。这开边看起来要打仗,要死人,其实却才是真正的仁政。”

有了这样的观念之后,他们自然也知道朝廷如今是干不了这个事情的,而且除非朝廷真的能把天下百姓杀掉一半,否则也是抽不出力量来干这件事情的。如果上报朝廷,那朝廷多半是要打起借着郑家的力量来更高效的杀自己的百姓的主意的,而等到朝廷真的把天下百姓杀了一半,那就是不仁之至,又有什么资格再统御天下?所以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自己一声不响的,不断地去占据更多的可耕作的土地,然后不断地从中原把无法养活自己的百姓移民出去。这才是对华夏,也是对朝廷最负责的举动。因而,如今郑森打算抛开朝廷,“擅启边衅”,他们也采取了支持的态度。至于剩下的那个李香君,虽然在历史上,她似乎表现得很有政治立场,但是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其实是没有政治立场的,她们的政治立场往往取决于她们嫁给或者是想要嫁给的那个人。

“飞燕号”只花了一个晚上,就从北港赶到了安平,当太阳从雾蒙蒙的大海上升起来的时候,郑森站在甲板上已经能望见安平新建的高高的灯塔了。

“公子,这就是安平了吗?”从他身后,传来了李香君的声音。

“香君姑娘,你起来得早呀。”郑森笑了笑说,“你的那个妹妹这次可晕船得厉害不?”

“环儿这次倒是还好。虽然还是有点晕,但是比上次可不知道强了多少了,还是亏得公子给的那种古柯茶,确实是很有效果。就是喝了睡不着觉。昨天环儿喝多了点,一晚上都没睡着。”李香君也笑道。

“虽然望得到了,但其实还远,大概还有走半个时辰。”郑森说,“不过这海上的日出倒也是一种美景,不如我们一起到后甲板上去看看日出如何。”

李香君笑道:“敢不从命。”

两人一起来到了后甲板,却发现顾绛和方以智也在那里看日出。

“密之先生,宁人先生,您二位也起得很早呀。”郑森道。

“想想要上战场,就有些睡不着了。”顾绛笑道。

“你们看,太阳怎么变成了这样的颜色?”方以智突然喊道。

几个人朝着东边望去,却将刚刚升起来的,那轮红彤彤的太阳不知道怎么的,就变绿了。

这种情况郑森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他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大气中水汽的含量导致空气折光率的变化带来的效果。于是便笑笑道:“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我听一些老水手也提到过这种状况。一般来说,出了这样的状况,大概最多到下午,就会有风雨。不过不要紧,反正我们马上就能上岸了。”

这时候船也渐渐的靠近了港口,太阳也升高了,雾气也渐渐的散开了。“飞燕号”收了主帆,靠着港口派出的小船的牵引,停靠在了码头上。

郑森要回安平的消息事先已经用信鸽送回了安平,所以码头上此时也有人在等着他们了。郑森下了船,就和几个人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朝着郑府驶去。

……

郑芝龙这时候也已经起来了,而且在花园里已经练了好一阵子的刀了。虽然如今他亲自上阵的时候很少了,但是他的功夫却还没有落下。

练完了一套刀法,郑芝龙收起了刀,庄氏忙上前来递上了毛巾。郑芝龙接过来擦了把脸,就看见有一个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望。

“有什么事吗?”郑芝龙问道。

“老爷,大公子回来了,还带着两位先生和一位姑娘?”那个小厮回答说。

“一位姑娘?”郑芝龙愣了愣,然后转头向庄氏问道:“阿森多大了?”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庄氏笑骂道,“自己儿子多大了,却来问我。我算算……嗯,今年要是算虚岁,都十六了呢,这日子还真是快呀。”

“十六了,嗯,也不是不可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给阿森说个人家了?”郑芝龙突然说,“你呀,也要帮我留心一下。”

然后,郑芝龙转身对那个小厮说:“你先去让管家安排客房,显然客人歇歇,让阿森到我的书房等我。”

那个小厮应了一声,便转身跑开了。

……

“你打算对西班牙开战?”郑芝龙不动声色的问道。对于和西班牙开战的事情,郑芝龙并不太担心,郑芝龙的前半辈子几乎都是在和西班牙人打交道,西班牙人的情况他也算是非常的了解了。

“是的。”郑森回答说。

“就为了那些商人?”郑芝龙可不是什么民族主义者,在他看来,西班牙人杀了自己辖区内的商人,和他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全是。”郑森回答说。

“还有什么?”

“爹爹,这是这些年来我们和荷兰人还有西班牙人贸易的记录。”郑森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您看,自从我们和荷兰人讲和之后,我们和荷兰人的贸易额大幅度的上升了,而且,在和他们的贸易中赚的钱也明显要比和西班牙人更多。这些年来,因为我们坚持对所有船只收取保护费,西班牙人更多的选择了到广州这些地区贸易,这使得我们和他们的贸易量反倒是下降了。我觉得我们需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像我们给荷兰人教训一样。他们才会老老实实的收我们的规矩。而且,爹爹,大员岛缺乏很多矿产,但是吕宋就不一样了,那里有很多不错的矿产,比如说铜矿和鸟粪石。如果我们能在海上狠狠的教训一下西班牙人,就能迫使他们允许我们在吕宋以及附近的岛屿上自由采矿。并且让汉人在吕宋拥有和西班牙人同等的权益。”

“你不想把吕宋占领过来?那地方可要比大员富庶多了。”郑芝龙道。

“孩儿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真要打这个主意,那西班牙人还不得全国跟我们拼命?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打败他们,夺取吕宋岛的力量。我只想打疼他们,从他们那里捞到更多的利益罢了。”

“那你打算怎么打?”郑芝龙又问道。

“爹爹,我们造的那些泰西船,和西班牙的相比,都有明显的速度优势。他们的船,追得上我们的打不过我们,打得过我们的追不上我们。只要荷兰人肯给我们提供后勤的支持,我们就可以利用航速的优势,不断打击西班牙人的商船队,让他们的商船出不了港口。”郑森这样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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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出航

要打击西班牙的商船队,的确是最好能得到荷兰人的支持。虽然从地理上来讲,巴达维亚和马尼拉的距离比从北港或者福建其他港口前往马尼拉的距离都更远,但是如果考虑一下通往欧洲的航线,那么马尼拉就绝对是一个更好的补给点。从马尼拉出发,个以更容易的拦截那些前往欧洲的西班牙商船。那些满载着丝绸香料等等货物的船只,乘着东北信风向欧洲航行的时候,都要从巴达维亚附近的海域经过。若果能得到荷兰人的支持,那么郑家的舰队就不但能在荷兰人的港口获得补给,修理船只,还能就近的将俘获的西班牙物资出售给荷兰人。这样一来,他们可持续抢劫的能力就会大幅度的上升。对西班牙人的打击力度也能更大。

“荷兰人应该愿意提供支持。”郑芝龙说。这也是很明显的事情,如果不是期待着他们和西班牙人大战一场,荷兰人根本就不会主动的跑来通风报信。

“只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有两个重要的主顾,这样一来,在价格上,他们就很难和我们坚持。如果我们和西班牙人打起来了,短时间之内,我们和荷兰人谈价钱的时候就要大受影响了。而且,如今我们是官军了,这和外国人开战的事情,我们不告知朝廷,自己就动手,不太好吧?”显然,郑芝龙对于生意上可能蒙受的损失还是有点舍不得,至于后面的那些话,当然更是借口。

“朝廷,在天雄军全军覆没之后,朝廷还有个什么?”郑森在自己老爹面前倒是完全不用掩饰自己对朝廷的藐视。“而且我们可以用我们的那那些泰西船只出战。”

“如果只动用这些船只,够用吗?”郑芝龙问道。

“够了,我们的船在速度上相对于西班牙人的任何船只都有优势。西班牙人手里的力量有限,不可能为他们所有的商船队都配备足以抵抗我们的护航力量。”郑森回答说。

郑芝龙不在问话了,只是盯着郑森看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老虎长出爪子牙齿了,要出去打猎了。不过如今天下不太平,你早点学学打仗的本事,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我和你二叔都不便于和你一起去。只能让你四叔和你一起去了。嗯,你带回来的那两位先生知道这事情吗?”

“都知道。”郑森回答说。

“他们可靠吗?”郑芝龙的眼中精光一闪。

“顾先生打算和孩儿一起去海上走一遭,至于方先生,也是靠得住的人。”郑森回答道,“况且,在如今,就算有什么流言透露出去,朝廷还真的能拿我们郑家如何了吗?”

“你这孽障,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郑芝龙笑骂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自己去试试吧。嗯,你来说说你的具体的打算吧……”

……

十天之后,杰克船长带着三条巡航舰从济州岛赶到了北港。

“少将军,我们要和西班牙人开战了吗?”杰克船长一见到郑森就这样问道。

“西班牙人在吕宋毫无理由的屠杀我的族人,杰克,你知道我对那些小伙子一贯以来的教育是怎么样的。”郑森回答说,“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吗?”

这话一说,老海盗立刻就明白了郑森的意思了。郑森麾下的那些战士,之所以有那么高的士气,有那样坚定的战斗力,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吃着郑家的饭,穿着郑家的衣,更是因为他们被郑森教给他们的那一套东西洗了脑,他们认为自己是在为民族而战。郑森之所以能得到他们的忠诚和拥戴,也正因为,他们都认为,都相信,郑森是在他们为了保卫民族而进行的战斗中的伟大的统帅和伟大的导师,是在为华夏民族创造美好未来的航程上的伟大的领袖和舵手。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有着坚强的战斗力。如果在西班牙人肆意的屠杀汉人的时候,郑森却全无反应,那那些战士一定会感到失望的,一两次也许他们还会自己帮郑森找个理由,但是无论如何,这样做都会严重的打击这支军队的士气,并损害这支军队对于他的忠诚。这样的代价,是郑森承受不起的。所以,郑森的确是没有更多的选择。

“我明白了。”老海盗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少将军,你要知道,这一战并不容易。西班牙人经营吕宋已经很多年了,马尼拉的防御非常的坚固,而且西班牙海军可不是那些北方的野蛮人能比的。即使在欧洲,他们也是海上的强者。老实说,我们对上他们,损失会很大的。”

“这我知道。”郑森说,“所以我并没有打算直接攻击马尼拉,用我们的木头军舰去和岩石的要塞对射。要知道,在这样的战斗中,一座有一门炮的要塞,甚至能对抗一条有一百门炮的战舰。毕竟,要塞是永远不会沉没的。我只打算像你当年干的那样。不断的去袭击西班牙人的商船队,俘获他们,或者是击沉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击西班牙人,迫使他们接受我们的条件。我想这样的战斗,我们应该还是能够胜任的。”

“这样做的确是明智的做法。”杰克船长说,“只是西班牙人也有着和我们这几条巡航舰相当的战舰。如果被他们找到了……少将军,您知道,我们的水手还都是新手——是的,他们打过仗了,但是他们那只是在对付一群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的野蛮人而已。打它们,就像拿着猎枪去打野兔一样。一个人就算打到了一千只野兔,你也不能因此就说他是个老兵。所以,我们的这几条巡航舰未必能跑得过西班牙人的巡航舰。少将军,‘进取号’现在在哪里?”

“‘进取号’现在在巴达维亚。”郑森回答说,“我们的快船在巴达维亚等到了他们,然后用信鸽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我们。我们出发后首先去巴达维亚和‘进取号’会合,然后您可以将这条船作为旗舰,在马六甲到马尼拉之间的海域搜索那些西班牙船只。有了‘进取号’,我相信,我们的战斗应该会轻松不少。”

“这倒是。”老海盗点了点头,他知道“进取号”是何等的怪物,如果只看重量,这条船放在欧洲,都可以算是一等一的战舰了。只是这条船被郑森砍掉了整整一层炮甲板,使得大炮的数量大大的降低了。不过这样做却也为它带来了更好的防御和更快的速度。

“这条船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的坚固性,西班牙人的巡防舰上的火炮根本不足以击穿她的船板,而任何其他的巡航舰,也都承受不了她的火力——这简直就是一条专门为了猎杀巡航舰而被造出来的巨兽。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海盗船。少将军,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挖到了一个大金矿,我一定要向您买一条‘进取号’这样的战舰,然后到处去抢那些大肥羊商船,尤其是到加勒比去强西班牙人的黄金船。”

“西班牙黄金船?”郑森想道,“这可真是个诱人的目标。只可惜那是在大西洋上,我暂时还够不到。”

不过郑森却说:“杰克船长,那我想,您的名字一定会变得比弗兰西斯·德雷克更为响亮的。”

“谢谢您的称赞。”老海盗很得意的说,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啊,对了,少将军,荷兰人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们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行动?”

“荷兰人?”郑森笑了,“他们当然希望看到我们和西班牙人翻脸,希望看到我们狠狠地教训西班牙人,或者被西班牙人狠狠地教训。但他们自己却并不愿意和我们并肩战斗。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把西班牙人打得很惨的话,他们也许会跳出来趁火打劫。不过就目前而言,他们只同意让我们使用他们的港口,从那里得到补给,以及就近向他们销售猎获。”

“这些荷兰佬,就知道占便宜。不过这也够了,至少是对于一场海盗行动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好,杰克船长。您的部下需要修整多少时间,然后才能南下?”郑森问道。

“小伙子们士气很高,只要补充好了物资,我们随时都能出发。”杰克船长回答说。

“那好。”郑森说,“做各种准备也需要时间。另外,我们有生产了一批全新的十二磅和十八磅炮,性能比起以前你们的船上用的那些,也有很大的进步。这些炮明天就能全部运到你们的船上。换掉一部分火炮。可惜数量还是不足,没法全换。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休息,然后两天时间熟悉那些新的火炮——反正航程中你们还可以继续熟悉它们。然后我们就出发。没有问题吧?”

“少将军,这毫无问题。五天之后,我们就向着巴达维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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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宣战

天还没亮,“流光号”交通舰就悄悄地靠近了吕宋岛,“流光号”是“飞燕号”的姐妹船,不过相比“飞燕号”它又做了一点改进,它大量的使用从西班牙人那里进口来的轻木,这使得这条船的重量进一步的下降了,因而这条船,单从速度上来看,甚至比“飞燕号”还要快一点。只是这条船并没有进行豪华的内部装潢,居住条件和舒适性甚至比“飞燕号”还差。如今“流光号”已经悄悄的收起了主帆,一条小舢板被从船上放了下来,五六个人纷纷跳上舢板,接着又有一些东西被放了下去,然后这条就借助着月光,向着吕宋岛划了过去。不一会儿小船就划远了。

“陈先生,现在我们要去马尼拉了。离天亮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而且我们要等他们到位,需要在这里先漂上一段时间,到中午之后,我们才会到达马尼拉。陈先生您还可以会船舱去睡一觉。”在“流光号”上面,船长邹开富这样对陈光说。

“算了,”陈光说,“也没多少时间了,我就不下去了。下面的气味实在是……”

“呵呵……”邹开富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顺手又往自己的嘴巴里塞进了几颗炒黄豆。和专门作为大人物的坐船的“飞燕号”不一样,“流光号”上面并没有多少的独立的舱室给人居住。除了船长,所有的水手,都挤在一间小小的,只有一个很小的天窗的舱室里,就算是船长,他的船长室其实也很小,里面仅仅也只有一张能放放海图的桌子,一把能让他坐下来看海图的椅子而已。什么?你说床在那里?哦,在桌子上面挂着呢,和所有的水手都一样,船长也是睡吊床的。这次陈光和翻译马里奥当然也不可能有专门的舱室住,所以陈光被安排着挤在船长那里,就睡在船长的桌子上面。

陈光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手扶着前面的栏杆,远望着东方的天空,在那里,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

“陈先生这次去马尼拉,可是要去向那些西班牙人宣战?”邹开富顺口问道。

“首先是要求他们道歉赔偿。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再向他们宣战。”这并不算什么秘密,所以陈光也就直接说了,“我们的条件很苛刻,至少在在他们看来很苛刻,所以我估计他们不会答应的。宣战是肯定的,只不过咱们不是西班牙人那样的蛮夷,先礼后兵的过程还是要有的。”

“他们肯定会答应的,在我们狠狠的揍了他们一遍以后。这些蛮夷,一向是畏什么不什么的。”邹开富道。

“畏威而不怀德。”陈光轻声道。

“嗯,就是这个,其实就是他奶奶的贱货,记打不记吃。”邹开富道,“诶,陈先生,虽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西班牙人都是蛮夷,您这一趟可真要小心。”

“呵呵,这倒没有什么的需要担心的。”陈光笑笑说,“我的背后有你们呢,量他们也不敢。”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天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

“总督先生,郑家派来了一位使者,他希望能立刻见到您。”一个侍者对阿奎拉总督说。

“哦,他们真的来了。”阿奎拉总督想。

“你带着他到客厅等着,告诉他,我还有些事情,让他在那里等着。”阿奎拉总督说。

郑家的使者是为什么而来的,阿奎拉当然知道,在再次开始镇压那些华人的时候,阿奎拉就做好了在一段时间内和郑家交恶的准备了。在他看来,郑家应该会强烈的要求他停止对华人的屠杀,然后以双方的贸易来威胁他。最后他只要拖延一下,安抚一下他们然后再停止屠杀(反正他也没打算把华人杀光,毕竟光靠有限的西班牙人和那些愚笨的土著是无法维持吕宋的繁荣的。定期的屠杀,只是控制华人力量的手段而已),郑家也不会太在意的。

当然,安抚郑家也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毕竟郑家在那些华人那里也有一定的利益。在阿奎拉看来,郑家也许不会太在意于吕宋的华人的情况,但是他们一定会非常关注自己的利益。他们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要求补偿的。所以他决定先把郑家的使者晾一下,然后再一见面就指责他们和当地华人勾结意图叛乱,这样先反咬一口,然后再谈后面的条件的时候,也许会方便得多。

也因此,陈光就被丢在客厅里整整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才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的军装的老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还没等陈光说话,那个老胖子就先怒吼了起来:“你们郑家怎么敢这样,你们怎么敢在西班牙神圣的土地上阴谋发动叛乱!现在你们的阴谋失败了!叛乱分子全都下地狱了!你们还敢跑到这里来要见我,我真该立刻把你们都在码头那里吊死!说吧,你们的那个海盗将军派你来干什么吧!”

陈光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矮胖子表演,等他表演完了,他才缓缓的说道:“这么说你就是西班牙在吕宋的酋长。”然后转过脸去,对翻译马里奥说:“酋长这个词一定要原样的翻出来。”

“酋长”这个词显然刺激到了阿奎拉,他瞪大了眼睛,怒视着陈光,好像马上就要扑过来一样,不过陈光根本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代表大明福建总兵晓谕尔等蛮夷,你们这些野蛮人竟敢对高贵的汉人犯下如此罪行,实在是罪不可恕。但是总兵大人考虑到尔等都是愚蠢之极的蛮夷,缺乏教化,所以才犯下这样的罪行,所以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尔等只需将带头作乱的蛮夷的脑袋都砍下来,数量不得少于华人死难者的人数,并将他们的妻子儿女全部逮捕,交由我方处置。同时交还所有从华人那里掠夺的财富,以及一千万两白银的赔款,并允许华人自由的拥有武器自卫。总兵大人就可以宽宏大量的宽恕你们这次的罪行,否则,总兵大人雷霆一怒,尔等皆为齑粉,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你是在开玩笑吗?”阿奎拉怒视着陈光,“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这么说酋长您不愿意接受这样宽大的条件了?”陈光说。

“笑话!”阿奎拉怒喝道。

“那么,我现在就代表大明福建总兵宣布,与尔等蛮夷正式进入战争状态。”陈光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文书轻轻的抛在桌面上,“这是正式的宣战文件。”

然后他站起来,转过身,对马里奥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混账!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阿奎拉一拍桌子,几个卫兵立刻虎视眈眈的围了上来。

“早就知道你们这些没开化的蛮夷是不懂得外交礼仪的。”陈光冷笑道,“不过阿奎拉酋长,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奎拉愣了一愣,他知道扣留,甚至杀死使者,绝对是得不偿失的。因为即使现在他们和郑家已经处于交战状态了,但是西班牙在远东并没有击败甚至消灭郑家的力量,当然,郑家也没有消灭在吕宋的西班牙人并击败可能的西班牙本土援军从而占据吕宋的力量,而且长时间的贸易的中断也会给双方带来巨大的损失,所以阿奎拉觉得,双方最后还是要讲和的,而且讲和越快越好。否则,贸易断绝带来的损失超过了屠杀华人,并掠夺他们积累的财富的所得了的话,那清洗华人的行动,就要亏本了。而扣押,或者杀死使者,绝对会使得双反新的谈判的时间被严重的推后。这毫无疑问,是不合算的。

“让他们走。”阿奎拉总督黑着脸说,“我们不是野蛮人。”

陈光冷笑了一声,伸手轻轻地推开了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卫兵,带着马里奥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

“郝队长,你看,‘流光号’离开港口了。”在距离马尼拉港口四五公里的一座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雨林的山上,郝仁和几个士兵都爬在一棵高大的榕树的树顶上,用望远镜远眺着马尼拉港口。

“从悬挂的旗帜来看,他们已经完成了对那些西班牙人的宣战。今后这半个月的时间,我们要牢牢地盯住马尼拉港。任何船只从马尼拉进出,我们都要记录下来,报告给少将军。好了,让我们发出今天的第一份报告吧。”郝仁回答说。

几个人从树顶上下来,下到了榕树的离地面大概十来米高度的几个大树杈交错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搭建了一个用蒲葵叶子当屋顶的树屋——这是当年贝尔交给他们的技巧。

一个队员摸出了一张小纸条,用鹅毛笔蘸着墨水,写下了第一分报告:“‘流光号’已完成宣战,安全离开。”他等着墨水干了,就将这纸条递给大家看了一遍,然后将它小心的卷了起来,装进一个很小的木筒里,又用蜡小心的将它封好。这时候有人拿来了一个装着一只信鸽的笼子,从里面取出了信鸽,将这个小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然后就带着信鸽一直爬到树顶上,将它放了出去。那只信鸽绕着他们转了两圈,便朝着西南方(那是巴达维亚的方向)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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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拦截

顾绛和郑森一起,站在“奋进号”巡航舰的后甲板上,向着远方张望。在西式帆船上,因为舰首斜桅和三角纵帆的存在,船头甲板空间一般的比较有限,视野也不太好。所以高级指挥人员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后甲板。

“宁人兄这些天晒黑了不少。将来若是穿上一身官服,保准被人家认作是包公了。”郑森扶着栏杆望着海天交界处,这样对顾绛说。

“我就奇怪了,原本出海前,大木你可是比我还有黑不少的,如今看看这太阳好像只晒我不晒你一样,真是天道不公!”顾绛笑了起来。

笑了笑顾绛却又叹了口气道:“出海都两天了,还没有发现西班牙的船队,大海这么大,你说我们会不会在昨晚上他们错过了。或者是他们走了别的航线?我们此前对他们宣战了的,他们也许会有所提防……”

几天前,郑家的舰队在巴达维亚得到了侦察人员从马尼拉用信鸽送回来的一份情报,上面说有四条比较大的西班牙商船离开了马尼拉,依照他们的吃水深度,侦察人员判断四条船都装满了货物,应该是打算乘着信风前往欧洲的。

在得到了这个情报之后,郑家的舰队又准备了两天,然后离开了巴达维亚港口,开始在南中国海搜索可能从这里经过的西班牙船队。

“宁人兄,还记得我和你提到过的信风带和无风带吧。”郑森道,“我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在信风带,这里长年累月的有东北风,利用这风,船舶航行起来就很方便。但是如果再往南一些,到了赤道附近,就会进入赤道无风带。在那个区域几乎是没什么风的。这么大的海船要是进入了无风带,可不是靠着人划船桨能行的,很多时候就只能顺着海流漂了。如果运气不好,被困死在那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般情况下,谁都不会把船开进那样的地方的。至于说会不会在夜间和我们错过,这倒是有一点可能。不过依照着海图来看,考虑到他们的速度,我觉得我们应该还要再等一天,才能遇到这个船队。另外,我将几条快船也都分散了出去,以监视更大的海面,希望能够抓到他们。不过明天……”

说到这里,郑森叹了口气道:“明天要是还没有发现他们,那就真的让人头疼了。”

……

郑森在为找不到猎物头疼时候,他的猎物其实却在为在海上遇到了大雾而烦恼。海上的大雾的出现,机会没有什么太多的规律,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点薄薄的水汽,低低的飘荡在接近海面的空气中,高度还不到海船的甲板,但雾气很快就越变越浓,海船上的视线也迅速的变差,刚开始,在桅杆上的瞭望员还能看到十多公里外的海面,但仅仅十来分钟之后,他甚至就连自己的船的甲板都快要看不到了。在这样大雾中,为了避免船队失散,最好能让船只之间的距离拉近一些。但是船只距离近了,却又会增加了碰撞的风险。为了安全起见,带队的比利亚船长只得下令,让所有的船立刻落帆抛锚。

“让他们到船尾去喊话,让他们都落帆,抛锚,等雾散了再走。真是见鬼!”比利亚将船长帽从头上摘了下来,在手里揉成一团,对水手长刚萨雷斯说。

“是,船长!”刚萨雷斯回答道,不一会儿,从船尾那边就传来了一片呼喊声。接着,那边的迷雾中也传来了回应的声音:“塘鹅号已经落帆,正在抛锚……”“信天翁号正在下锚……”“顺风号正在落帆……”

“看来还都在。”比利亚船长点了点头,对大副伊戈尔道:“好了,让我们的船也落帆下锚吧。”

四条船是不能同时落帆下锚的,因为进行这些动作的速度不可能完全一致,尤其是在现在大家谁都看不到谁的时候,如果前面的船停下来了,后面的船却因为动作慢了点没能停下来,那就很可能发生严重的碰撞。所以必须是处于最后位置的船只首先减速下锚,然后前面的船只再一个接一个的进行这样的动作,才能保证安全。

这场大雾一直到中午才缓缓的散去,这也让比利亚船长的船队又耽搁了好一段行程。

……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郑森他们的船队还是一无所获。从马尼拉出来的那四条船就像融化在大海中了一样,完全不见了踪迹。

“按照道理,他们不可能还没到这里呀。”焦虑的情绪开始在舰队中出现,就连郑森也有点着急了。不过郑芝豹却并不太在乎。他笑着对郑森说:“阿森呀,你还是太着急了。你见过张网捕鱼的吗?那些渔夫,下好了网,然后看到有条鱼从网边上绕了过去,就会去把网收起来重新下一遍吗?在海上拦截商船本来就是有拦到了,拦不到的时候,这里面很多都是运气。你叔叔我当年和你爹一起在海上……的时候,也不是次次出海,都能有所收获的。况且你这是第一次指挥这样的行动,其实你已经做得不错了,别的不说,派人监视港口,利用信鸽远程传递情报,计算敌人的行程,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还没干得这样精细呢。运气这个事情其实也是很公平的,谁都不会永远运气好,也不会永远运气都不好。

另外,这次你是带头的。你手下的那些人……”郑芝豹朝四面望了望说,“单就干劲士气,比起我们当年的老兄弟都强,不过毕竟是新人居多,能沉住气的少。你是带头的,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比大家都能沉住气。”

“四叔,您说得对。”郑森道,“也许他们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行程呢?我们再等一天,如果还没有等到,我们就全速向着马六甲方向去,一直追到快到马六甲,然后再返回来。如果这都没碰上,就算他们运气。”

一直到天黑,郑森他们都没有发现任何的船只。

很快,太阳就落下去了,不过这天正是十五,月亮很大,银色的月光将海面都照亮了,郑森让船只都下了帆,这样更有利于在夜间隐蔽,而且在巴达维亚,郑森也用带来的油漆将“奋进号”刷成了深灰色。如今在月色下,深灰色的“奋进号”,以及跟在一边的几条其他的同样被刷成了灰色的船只都似乎融入到了大海中一样。如果这个时候,西班牙人的船队从这边经过,郑森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可能能先发现那些张开白色的船帆,在月光下航行的西班牙船只。

看船长安排好了晚上的值班,郑森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奋进号”是一条大船,所以空间也相对更富裕一些,事实上,郑森如今住着的舱室,就比“飞燕号”上的要更大也更舒适。

进到船舱里,点上鲸油灯,和顾绛有讨论了一些历史,郑森就打算上床睡觉了,但这时候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郑森说。

一个海员走了进来,向郑森敬了个礼说:“少将军,十点半方向发现焰火!”

郑森一下子跳了起来,对顾绛说:“宁人,我们抓到那些西班牙船了!”

两个人赶忙跑上了甲板,船长已经在甲板上了。

“刚才的焰火在哪个方向?”郑森问道。

“那边,少将军。”老杰克指着十点半方向说,“‘飘风号’在那个方向上,一定是他们先发现了西班牙人的船只。他们跑不掉的,在海上,只要没有大风大浪,就没有一条船能够摆脱‘飘风号’这样的船只的跟踪。”

“杰克船长,您是司令官。您来下达命令吧。”郑森说。

……

突然在远处出现的焰火吓了正在值夜班的伊戈尔大副一大跳,他一边叫人去叫船长,一边用望远镜仔细的搜索着焰火升起来的那边的海面。

“伊戈尔,发现什么了?”比利亚船长从船舱里跑了出来,一边扣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问道。

“有人在那边发射了焰火信号,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啊,船长,我找到那条船了!他就在那里!”伊戈尔将望远镜递给比利亚船长,同时用手指着哪个方向。

“我看看!”比利亚举起来望远镜,“该死,这应该是中国人的那种船,是的,就是上次来向我们宣战的那种,我记得这种船,整个远东的海面上,只有他们有这样的造型的船只。你说他们刚刚发出了焰火信号?该死,那就意味着他们的船队就在不远处。”

比利亚放下望远镜,又抬头看了看月亮,又骂了一句:“这该死的月亮!”然后他下令道:“满帆!我们加速,甩掉它!”

如今比利亚的几条船正在顺着东北信风航行,刚才在望远镜里,他也看到了,那条小船是一条纵帆船。一般来说,纵帆船在顺风条件下的航速是比不过横帆船的。而他的四条船都是横帆船,虽然这些船都是满载,但是在如今这样的顺风条件下,这些船也能跑出七到八节的速度。比利亚觉得,这样的速度已经足以让他摆脱那条纵帆船了。

四条船在比利亚的指挥下,都张开了所有的船帆,开始加速航行,而伊戈尔则继续举着望远镜盯着那条纵帆船。比利亚将网友金又重新交给了他,因为在晚上,他的眼睛要比自己的更好一点。

“我们摆脱他们了吗?”比利亚问道。

“没有,他们跟上来了,他们的速度……”伊戈尔说。

不多久,比利亚用肉眼就看到了那条纵帆船:那是条线条修长的船,灰色的船帆,灰色的船身,即使在月光下都不太明显,看起来就像随时都能消失在海洋中一样。

“真是条幽灵般的船只。它居然顺风也能跑这么快。”比利亚对自己说,同时他也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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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拦截(2)

在发现了那条样式独特的纵帆船之后,比利亚就知道自己的船队肯定被那些郑家海盗盯上了,他原本想靠着横帆船顺风速度上的优势来摆脱这个追踪者。但是那条纵帆船,即使在顺风的条件下,依旧快得离谱,轻轻松松的就跟上了他们的行动。看得出,如果需要,它甚至还能跑得更快一些。

而且控制着这条船的水手们也很小心,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和比利亚的距离,使他们既能看清楚比利亚的船队,不至于在月夜下跟丢目标,也不至于因为靠的太近,遭到这些武装商船的炮击。在这个时代,海上很不太平,到处都是海盗,或者是客串海盗的商船。西班牙人也好,荷兰人也好,他们的商船上面都是有大炮的。

“这些家伙很滑头,一定是郑家收买的那些该死的异端在控制着那条船!”比利亚恶狠狠的骂道。对于尼德兰的那帮子背叛帝国,背叛天主的叛逆,西班牙人一向都是恨之入骨的。

“船长,我们要不要主动追过去,击沉他们?”大副伊戈尔问道。

“不,那是浪费时间。”比利亚摇了摇头,那是条小型的纵帆船,她在顺风的时候的速度都不亚于自己,也许比自己还要快,而在逆风的时候,她肯定会更快。而且,这条船也绝对比自己的装满了货物的大帆船来得灵活。所以去追逐这样的小船,就像是让一只笨拙的抹香鲸去追逐一条海豚。没有任何追上的可能。

“不要理会他们,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拉开和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郑家的船队的距离。”比利亚说。

显然,那条小船并没有武装,所以她不可能对自己构成直接的威胁,真正能威胁到自己的,只有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的郑家的船队。不过比利亚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摆脱郑家的船队的威胁的。

“郑家的船队都是些戎克船,只要不是逆风航行,这些船的航速即使是空载,也不如我们。我们只要不是正好一头撞进他们的队伍中,在这样宽广的海面上,他们是拦不住我们的。”比利亚对伊戈尔说,“对了,让瞭望哨多注意其他方向,找一找郑家的船队在什么方向。”

也就在他们说话间,那边的“飘风号”又一次向着空中射出了一枚焰火。焰火在高空中炸开来,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看来他们的船队应该不算太远。”伊戈尔说。

……

“瞭望哨看到什么了没有?”郑森问道,顾绛也站在一边,急切的等着回答。

“少将军,没看到什么……不过从刚才的焰火来看,我们和他们的距离正在缩小……”水手长张宇——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赶忙向郑森报告到。

这时候从桅杆上突然传来了钟声,那是瞭望员敲响的。接着郑森就听到了瞭望员兴奋的呼喊:“十一点方向发现敌船!一共三条,不,一共是四条!”

郑森用手在柚木的栏杆上狠狠的拍了一下道:“太好了!我们抓到他们了,他们逃不掉的了。太好了,让我们追上他们!”

因为郑森他们的船队,无论是船身,还是船帆都采用了低可见度的深灰色涂装,所以当郑森他们发现了悬挂着白色的船帆的西班牙商船的时候,比利亚他们却还根本就没有发现正在逼近的郑家舰队。

“少将军,我倒是认为我们不要追得太近。”老杰克开口了。

“您才是舰队的司令。在如何战斗的问题上,您指挥我们所有的人。”郑森回答道。

“好的,那么,命令将前主帆降下来,将速度降低到六节,我们远远的跟着他们。”老杰克首先传达了命令,然后又转过头来对郑森解释道:

“少将军,现在是晚上,虽然有月亮,能见度也不能和白天比。如果敌人发现了我们,如果他们看清了我们的阵容,他们就会明白,无论是跑还是打,他们都没有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能采取分散逃跑的做法。在如今的能见度下,他们逃脱的可能性就要比白天大得多。我们如果像现在这样远远的跟着他们。首先,因为我们的船是灰色的,不容易看见,他们未必能发现我们,而且即使发现了,他们也看不清我们的阵容,而我们的速度也会让他们产生一些幻想,所以他们也不会分散逃跑,而是试图直接甩掉我们。我们就这样跟着他们,一直到天亮之后,然后再加速追上去,到那个时候,他们即使想要分散逃跑,也是毫无作用的了。”

郑森点点头道:“杰克船长,谢谢您的教导。”

就这样,舰队一直保持着在远距离跟随状态,而直到天亮,西班牙人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不过西班牙人并没有完全绝望,在比利亚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很远,足足有三海里以上,正常情况下,要追上这样的距离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水手不够熟练,也许一整天都追不上来。而只要能撑到晚上,那他们逃脱的可能性就大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抛弃一部分货物。”比利亚这样想道,虽然扔掉任何一点货物都会让人心疼到几乎要晕过去,但是为了保住命,必要的时候就是黄金,也不是不能丢。

“升起前主帆,挂起我们的旗帜!”刚刚回去睡了一觉的杰克船长精神奕奕的站在船尾发号施令,他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却抓着一个酒瓶,酒瓶里全是台湾出产的甘蔗烧酒(朗姆酒)。他举起酒瓶,对着嘴巴猛喝了一口,然后又喊道:“小伙子们,唱起歌来,让我们全速前进!抓住他们!”

于是暗灰色的前主帆被展开了,一面红色的三角形旗帜也被挂了出来。在水手们高声的唱起歌来:

“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

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拿着财宝。

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

听着这歌声,郑森忍不住转过脸去,去看到顾绛也正好将脸转了过来,两人相互看着,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这首歌又是一首泰西歌吧。”顾绛笑道,“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做强盗的歌曲。”

“这歌如何?”郑森问道。

“鄙俗之极。”顾绛道,“然而,不害其真。不过若‘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岂不鄙俗,但得其真,便有意趣。”

郑森也笑笑道:“宁人兄真是高论。”

在这歌声中,舰队的速度开始迅速的提升。不过两刻钟左右之后,他们的船就已经加速到了十一节左右。靠着这样的速度,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他们就追上了西班牙人的船队。

“让人向他们喊话,要求他们投降。”杰克船长大喊道,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对郑森道:“少将军,你打算怎样对待那些西班牙人?要不要杀光他们?”

“如果他们愿意投降,并且他们没有直接参与过西班牙在吕宋岛的屠杀,那我就可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如果他们在我们发起攻击之前拒绝投降,一定要我们开炮……”郑森低下头想了一下道:“在我们开炮后再投降的话,就让他们抽签,我们将吊死投降者中的三分之一。”

顾绛听了,看了看郑森,却没有说话。

这时候,双反的距离已经相当近了,一群从巴达维亚专门雇佣来的懂西班牙语的大嗓门的水手在杰克船长的开始朝着西班牙人大喊了起来,喝令他们立刻收起风帆,放下锚链投降。如今他们在上风位置,这叫喊声顺着风,能飘得很远。

“船长,我们怎么办?”伊戈尔脸色苍白的问道,对手的速度之快,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计。

比利亚则咬牙切齿地盯着追在后面的郑家舰队,听着那边传来的劝降的声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转过脸,看了看船上的水手们。

“船长,他们有四条巡航舰,我们打不过的,也逃不掉的。”一个水手忍不住说。

“是呀,船长,我们不可能对付十二条军舰,这毫无希望。”另一个水手附和道。

郑森的舰队,包括“奋进号”在内,一共有四条巡航舰,此外还有八条经过了改装的快速捕鲸船。用来对付区区的四条商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比利亚也明白,自己的船队根本不是对手,而且就现在水手们的士气,只怕他就是下令抵抗,也未必能得到执行,甚至水手们发动叛乱也不是不可能。

“船长,我们到远东来是为了发财的,而不是为了和这么多的军舰进行绝望的战斗的……”又一个水手说。

“船长……”

“你们相信他们说的条件吗?”比利亚问道。

“我们是海员,我们没有在陆地上杀过人,更没有杀过平民。”一个水手说。

“他们杀了那些中国人,抢到的钱并没有分给我们……”

“船长,如果我们不信他们,我们就会死光对吧?如果我们相信他们,我们最多也是死光,不是吗?”

“船长……”

“好吧。”比利亚看了看大家,然后说,“这是你们的意思。那么我们就……”他又转过脸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条巨大的战舰,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按他们说的投降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拦截(3)

“这……这就投降了?我们连一发炮弹都没打呢。”顾绛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四条已经收起了帆,抛下了锚的西班牙商船,“不是说西班牙人很凶悍的吗?这不会有诈吧?”

“西班牙人是凶悍,但并不是傻子。”郑森笑道,“他们总共才四条船,而且还都是商船,上面的大炮不会超过八门,而且估计还都是12磅的小东西。这种东西甚至都不可能击穿我们的船板。但我们几乎每一炮都能打穿他们的船板。真要打,他们除了用性命来换我们的炮弹,又能有什么其他的结果呢?而且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商人而已,并不是正规的军队,战斗意志自然也不会太高。至于有诈,现在这种局面,他们能玩的出什么花样来?而且在泰西人的习惯里,处于毫无希望的绝境的时候,投降并不是什么不可容忍的事情。”

这个时候老杰克也已经下令降下主帆,放低了航速。几条小船被从几条巡航舰上面放了下来,然后模范军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背着燧发枪顺着绳梯开始往小艇上面爬。

“少将军,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将负责控制住船只的要害位置,并将大部分的西班牙水手押进船舱关押起来。然后我们的水手再过去控制住这几条船。接着我们的船队就返回巴达维亚,将这些船上的东西卖给荷兰人,再让这些船带着这些俘虏回大员。这些俘虏当中应该有不少是老水手,很有用的。”老杰克对郑森说。

“我知道。”郑森点点头说。这些水手当然是有用的。当然,前提是他们要肯听话。不过如果他们不肯听话,也一样是有用的。总体上来说,台湾岛的矿产资源很一般,尤其是缺乏上好的铁矿和煤矿,不过倒是盛产硫磺。在中央山脉的一些矿洞里,有大量的天然硫磺可供开采。不过硫磺矿的开采环境总是非常的差。在这样的矿洞中总是充满了刺鼻的毒气(二氧化硫),会严重的损害矿工的健康。(如今在印尼,依旧有以传统方式在矿洞中挖掘天然硫磺的矿工,一般来说他们的平均寿命不会超过四十五岁)在郑森如今的时代,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保护措施。郑森最多也只能给那些矿工准备了有着木炭(勉强冒充活性炭)夹层口罩,但效果也相当有限,而且,这东西也无法保护眼睛。所以一开始,在用自己人开采这些东西的时候,郑森只能让伐木工人们轮流着每个月来挖一两天的硫磺,而且规定每天每人下矿洞的次数不能超过两次,每次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再后来,就得靠福.寿.膏吸引土著来干这活。但是土著也不傻,要价越来越高,而且干活还没效率。最后直到模范军的战士们从静海送回来了一些鞑子俘虏之后,采矿的问题才算是暂时得到了解决。只是,这个解决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按照估计,这些鞑子矿工,最多用到明年夏天就该要报废处理掉了。如果那些西班牙水手不愿意配合的话,倒是不错的接班者。

这时候,陆战队员们乘坐的小艇已经靠上西班牙人的商船。商船上抛下了绳梯,班长宋染将枪背在背上,带头爬了上去。接着是是负责翻译的黄虎。

“你们的船长呢?”黄虎问道。

“我就是船长,我希望你们能恪守自己的承诺,保证我们的安全。”比利亚走上来说。

“只要你们不胡闹,我们也不想多事。现在让你的水手们把各种武器都交出来。”黄虎道。

西班牙人在这个时候倒是很老实的没有反抗什么的。水手们将各种武器都抛在了甲板上,然后被关进了船舱。至于船长、大副、二副、三副、水手长、医生什么的,却都被关押在另外的地方。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让那些水手们群龙无首,不至于弄出什么乱子来。

很快,这四条船就被从郑家舰队里过来的水手控制住了,所有的船都起了锚,展开了风帆,转了个方向,向着巴达维亚驶去。

……

就像荷兰人在马尼拉有探子一样,西班牙人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巴达维亚的监视。意大利商人马尔蒂尼就兼任着西班牙探子的职务,他在巴达维亚有一座小楼,做着香料以及其他的买卖。同时每个月还向西班牙人出售一些巴达维亚的动态。

这天早上,马尔蒂尼照例到了码头附近,今天将有一条船前往美洲,马尔蒂尼有些货物要托这条船运送到墨西哥去。这条荷兰船只将在马尼拉停留,所以马尔蒂尼也可以通过这条船将情报送到西班牙人的手里。

“劳德鲁普船长,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寄给我在马尼拉的生意伙伴夏洛克先生的。我可以拜托您将这封信带过去吗?”马尔蒂尼向将要出发的劳德鲁普船长说。

“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位夏洛克先生呢?”劳德鲁普说。

“他在马尼拉的码头上开了一家‘夏洛克银行’,提供一些资金上的服务。您应该能很容易的找到这家银行的。”马尔蒂尼回答说。

“夏洛克银行?您的生意伙伴是个犹太人?好吧,没什么问题。”

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就看到又有船队进港口了。马尔蒂尼一眼就看出,这正是前几天离开了港口的郑家的舰队。

郑家已经向西班牙宣战了的事情,马尔蒂尼自然是知道的,事实上他的这份报告中的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报告郑家舰队已经转移到了巴达维亚。只不过因为通讯手段的限制,直到今天他才能将这份报告送出去。(只有大商团才有使用信鸽的必要性,向马尔蒂尼这样做点小买卖,然后业余客串一下情报人员的家伙,要是养起了信鸽,怕是分分钟就会暴露。所以他的情报就只能通过船只来传递了。)

另外马尔蒂尼也一眼就看到了在郑家的舰队中多了四条商船,而且从这些商船船尾上刷着的名字来看,这些船应该都是西班牙商船。显然,他们都是郑家的舰队的猎获。

“马尔蒂尼先生,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劳德鲁普看出了马尔蒂尼神色好像有点不对。

“啊,我的朋友,我可能昨天晚上吃坏了东西……啊,请允许我失陪一下……”马尔蒂尼苦着脸说,然后不等劳德鲁普再说什么,就飞快的跑进了自己的店铺。

“这个家伙,真是笑死人了……”劳德鲁普摇着头笑道。

马尔蒂尼当然不是真的闹肚子了,而是他必须赶快把已经写好的情报再加上一点内容。

……

在路上郑森他们就已经将西班牙人的船上的货物统计出来了,这四条船上主要的货物就是些丝绸、瓷器、茶叶、香料。这些东西中有不少还是郑家卖出去的。当然,依照郑家和荷兰人达成的协议,这些东西都是要出售给荷兰人的。双方很快谈好了价格,然后荷兰人就派人上船卸货。而郑森他们则借着这个时间加以修整,准备下一次出击。

“宁人,我估计,再过半个月到一个月,我们就会遇到西班牙的舰队了,真正的作战的舰队。到时候,就不会有这样轻松的事情了。而这一战,可能会是决定性的。”郑森伏在小楼的栏杆上,一边眺望着着荷兰人雇佣的码头工人像一群蚂蚁一样不断地将各种货物从自己俘获的西班牙商船上搬下来,一边这样对顾绛说。

顾绛点了点头,也像郑森那样将身子靠在栏杆上道:“你告诉过我,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一直勾心斗角,巴达维亚又是荷兰人在这边最重要的据点,无论是和我们的贸易,还是香料群岛上的各种香料的贸易,都要经过这里,然后再前往泰西。所以西班牙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可能不在这里安排人手监视他们的举动。而这里是个港口,人来人往的,安排这样的人也并不困难。当然马尼拉也是一样。我估计在马尼拉,一样有荷兰人的探子。我们的舰队规模这么大,俘获的船只又这样显眼,这些探子不可能注意不到。我估计他们给西班牙人的情报恐怕已经在路上了吧。”

“荷兰人不允许其他人在巴达维亚使用信鸽,当然我们例外。而且真的紧急的时候,西班牙探子说不定也会用信鸽。不过我估计,现在的西班牙探子手里应该不会有这个。因为养着这个,你不可能一直把它装在笼子里不让它飞行。”郑森说,“所以,我估计这情报应该是通过来往的船只来传递的。这样再考虑到我们去向西班牙宣战的时候,在马尼拉并没有观察到舰队集结的迹象,此后我们的侦察队也一直在监视着马尼拉,他们也没有发回西班牙人集结舰队的信息。所以,如果在我们的船队出现在巴达维亚之后,他们的人才发出情报的话,我想西班牙人至少还要花半个月才能集中起他们的舰队来和我们战斗……”

这个时候,刘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道:“少将军,杰克船长找您有事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建议

“少将军,我想西班牙人应该会在这几天之内知道我们开始在巴达维亚袭击他们的商船的情况。”在郑森的房间里,老杰克指着海图,对郑森这样说,“然后考虑到我们的阵容,他们可能需要用大半个月才能集中起足以对付我们的舰队。目前西班牙人在远东总共有十条左右的专业战舰。这些军舰在速度上要比我们的‘奋进号’慢很多,但是和我们其他的三条巡防舰的速度倒是差别不大。”

“我们的其他的三条巡防舰也经过了改装,速度也有所提升的。”郑森说。

“是的,但是少将军,同样的船在不同的水手的控制下,跑出来的速度是完全可以快一两节或者慢一两节的。我们的水手不算出色,当然西班牙人的情况也不见得很好。肯定比不上留在本土舰队里的水手,但是在估计他们的时候,我们最好留下些余地。所以我们要估计他们在航速上不低于我们。”老杰克说。

本来老杰克和郑森说话倒是用不上翻译,不过顾绛在这里,郑森也不希望顾绛觉得自己和老杰克有什么瞒着他,便让刘德客串起了翻译。刘德也认真的学过一段时间的拉丁语和西班牙语,而老杰克虽然是英国人,但是这么多年漂泊在东方,也习惯了用西班牙语。所以刘德勉强还是能承担这个工作的。

“料敌从宽,这样是对的。”在听了刘德的翻译后,顾绛也点点头这样说。

“十条战船,我们专业的战船其实只有四条。”郑森说,“其他的八条都是快速捕鲸船改成的。这些船的火力和速度都不差,但是抗打击能力就要差了很多了。如果整个舰队在速度上不能占据优势,靠着这十二条船来对抗西班牙人的十条专业战舰,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优势还是有的。”老杰克说,“我们的火炮要远远优于西班牙人,我们的十八磅炮在威力上已经很接近他们的二十四磅炮了,而且射程还要明显更远。当然,在海上,太远的射程其实作用有限,因为命中率太低。不过我们的炮击速度也要明显优于西班牙人,因为我们的那种奢侈的战术,我估计我们的炮手打出两炮,西班牙人才能开一炮。”

所谓的奢侈的战术,指的就是使用定装的丝绸药包的战术。这种战术使得装填火药什么的速度大大的提升了,不过在老杰克看来,用宝贵的丝绸去当一次性用品使用,实在是奢侈了一点。

“那么杰克先生您觉得我们能打得过他们吗?”顾绛忍不住问道。

“能打得过,毕竟我们有无敌的‘奋进号’,但是我们也会付出很大的牺牲。”老杰克说,“所以,我们要想办法避免直接和西班牙人的舰队决战。”

郑森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顾绛,发现他对此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就解释道:“宁人兄,是这样的。如果我们和西班牙人大战一场,即使能获胜,我们的舰队也会损失惨重,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失去作战能力,这样一来,我们对西班牙商船的拦截就无法继续进行了。”

“令尊的手中还有很多其他的战船,而西班牙人却没有战船可用了。”顾绛说,“这就像是下棋兑子,大家都没了车之后,我们还有马有炮呢。”

“宁人兄,那些战舰在信风带里是跑不过西班牙的商船的。所以想靠他们来隔断海运,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打消耗战,我们倒不怕别的损失,但是水手的损失,却是我们损失不起的。我们的能使用泰西帆船的水手太少。这一次,为了组织这次战斗,我们几乎将所有能抽得出来的水手都用上了,这才能保证船队可以轮班出击。如果进行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熟练水手的损失甚至会比船只的损失更难以弥补。即使是一条‘奋进号’这样的船,只要材料都准备好了,一年多一点也能造出来。但是培养一个熟练水手却需要好几年甚至是十年以上。”

顾绛听了,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了。

“而且少将军,如果西班牙人愿意再等等的话,他们还可能得到更多的军舰。”老杰克说,“每年都会有一支船队从墨西哥来到马尼拉,将墨西哥的白银运到马尼拉来,用以购买东方的奢侈品。然后等到下半年再返回墨西哥。这些船上面都装满了白花花的墨西哥银元,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所有的海盗们想想都流口水的目标,诱惑力仅次于大西洋上的黄金船队。

当然,西班牙人对这些船队的安全也不会掉以轻心。这些船都得到了西班牙海军的护航。我以前也打过他们的主意,不过护航的四条巡航舰让我冷静了下来。”

说到这里,老杰克嘿嘿一笑,“那时候我手上只有一条商船改成的海盗船,对上巡航舰,那简直就像是一条小猎犬,对上了一只狮子。依照惯例,这些白银船,用不了多久,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该到马尼拉了,也就是说,西班牙人如果愿意再等等,他们的手上就能有十四条专业战舰,其中有一半是高速的巡航舰。如果是这样,我们和他们海战,估计就会输得很惨的。”

“那么杰克船长,您的意思是我们最好赶在西班牙人前面,离开这片水域,插到马尼拉东边去,抢先把那些白银船干掉?”郑森问道。

“少将军,这正是我的意思。我们现在将西班牙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一边了,然后我们绕过去,袭击他们的白银船。我们一共有四条巡航舰,其中的一条还是‘奋进号’,再加上我们的武装捕鲸船的帮助,我们应该能以相对合适的交换比击败西班牙人。并且一举俘获那些装满了白银的武装商船。而且这个打击,应该能给西班牙人更大的压力。”

“是个不错的建议。但是我们该怎样走才能避开西班牙人呢?”郑森问道。

“少将军,考虑到航行的时间,我们只能从这里……这里……这里,这样过去。”杰克船长在海图上指点着航线。这条航线实际上就是穿过巴士海峡,转向吕宋岛东面。

“这一段航程,”郑森指着海图道,“太靠近马尼拉了,容易被发现。”

“是的,少将军。不过如果我们要赶在西班牙白银船队到达马尼拉之前拦住他们,我们就只能走这里。其他航线,太消耗时间了。在经过这一段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夜间通过,并且将我们的快船散开来进行警戒,如果真的装上了什么船只的话,就由‘奋进号’赶上去,俘获或者击沉它。这样应该问题就不大的。”

郑森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那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吧。舰队还需要准备多少时间才能出发?”

“用不了多长时间。”老杰克回答说,“我们在上次的拦截行动中并没有发生战斗,也就没有修船的事情了,只需要补充一下物品,对船只做一下必要的检查,顺便让水手们歇歇,就可以出发了,我估计再有个三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

几天之后,马尼拉总督府。

“总督先生,郑家的船队拦截了我们的商船,就在靠近巴达维亚的海域。”尼尔森上校对阿奎拉总督说。

“消息确切吗?”阿奎拉总督问道。

“消息应该很可靠,我们的人看到了被俘获的四条商船——郑家的人找上门来正在巴达维亚将那船上的货物销售给荷兰人。”

“这些该死的海盗!还有那些该死的荷兰人!他们的船队的实力如何?”阿奎拉问道。

“依照情报,一共有12条船,都是欧洲样式的帆船,其中有三条是当年俘获的荷兰军舰,显然,那些海盗修复了它们。此外还有一条是曾经在我们的港口停靠过的那条战舰,除此之外,还有八条较小的武装商船。我估计他们是用捕鲸船改装的。”

郑家的捕鲸船西班牙人倒是经常遇到,对这些船也算是相当熟悉了。

“这么多?这样看来,仅仅是我们在马尼拉的战船,数量还不一定够。看来要将之宿务和三宝颜的分舰队召回来才行。尼尔森上校,我们的舰队要多久能集中起来?”阿奎拉总督问道。

“大概要十来天,然后做好一切准备又要几天,不过我想,在十五天之内,我们的舰队就能做好出击的准备。”尼克尔上校回答说。

“那好,如果我们将这支舰队交给你,你觉得我们能击败郑家的那些海盗吗?”阿奎拉总督问道。

“只要不是到中国附近的海域去作战,我们有多达十条正规战舰,肯定可以轻松的击败他们的海盗船队。”尼克尔上校毫不犹豫的回答说。

尼克尔这样说并不是因为要顺着长官的意思,而是在他看来,这几乎就是毫无疑问的事情。用十条正规战船,去打四条正规战船加上八条武装商船,这本身就是明显优势。更何况,他觉得自己的水手和炮手肯定要比郑家的那些海盗强得多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搜索(1)

看到尼尔森上校这样的充满斗志,阿奎拉总督也很是满意。于是他点点头说:“很好,上校,我们来商量一下我们该如何作战吧……”

……

郝仁往嘴巴里倒了一口水,好帮助自己将那坚硬得像红木一样的鲸肉干吞下去。为了减少被荷兰人发现的可能,侦察小分队在白天是严禁生火的,因为在雨林中你是不可能找到干燥的,燃烧的时候不会冒烟的木头的。在白天里,生火冒出来的烟会让他们暴露的。因而,他们的主食,就只能是这些不用生火煮的硬牛肉干了。好在到了晚上,当周围都黑下来之后,他们倒是可以到下面的山谷里去点起火来,重叠的山峰,层层叠叠的树木,藤蔓都会将火光挡住,倒是不用担心这火光会被西班牙人看到。所以,每天晚上,他们还能烧上一些开水,以供第二天饮用。这也是野外生活所必须保证的,如果没有清洁的饮水,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里坚持这么久的。

勉强的将那些坚硬的鲸肉干吞了下去,郝仁又喝了两口水,然后小心的将铜水壶的塞子塞紧,并将它在腰间捆好。接着拿出一小罐药膏,在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抹上了一些。这些药膏是用一些具有特别的气味的植物调制出来的,主要的作用是驱赶各种虫子,要不然,雨林中的蚊子、蚂蟥什么的,简直就能要人命。被蚊子咬可绝不仅仅只是痒痒的问题,很可能会因此得病,虽然小队这里也被有一些药物,比如刚刚引种过来了金鸡纳什么的,但是,在这种条件下病了,总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运送补给的小船一个月才会悄悄过来一次,如果自己不做好防范,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够他们病死好几次了。

摸好了药膏,郝仁开始向着榕树的树冠攀爬了过去:轮到他值班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爬上树冠,老何正在上面举着望远镜眺望着马尼拉港口。

“老何,有什么动静吗?”郝仁问道。

“没什么动静,还是没有一条船离开港口。”老何放下望远镜回答说。

“看来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们的舰队的拦截行动了。”郝仁说,“这几天有多少战船和商船进入港口了来着?”

“今天没有新的船入港。”老何回答说。

郝仁点点头,这个回答意味着港内的军舰还是十条,其他的商船也还是十二条。

“你可以下去歇歇了。”郝仁说,“现在轮到我了。”

老何将望远镜递给郝仁,便爬了下去。郝仁则爬到老何刚才坐着的那个树杈那里坐下来,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着马尼拉的港口……

就在老何下去之后不久,郝仁突然看到,港口中的那些西班牙战船开始升起了风帆。

“他们要出动了?”郝仁顿时警觉了起来。

那十条西班牙战舰首先离开了港口,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不远的海湾里编成队列,慢慢的转起了圈子。

这时候港口中其他的商船也都陆陆续续的升起船帆,驶出了港口,它们同样编成了一组,然后向着西方驶去。等到这些商船去远了,几乎连风帆都沉到了海平面下面去了之后,那些战船也开始行动了起来,它们跟着那些商船的路线,以和那些商船相当的速度向着西边驶去。

“先让商船在前面做诱饵,战船跟在后面……”郝仁笑了起来,如果没有他们监视着,这一招倒是真的很可能让他们的舰队吃点亏,但是如今……

“郝队长,有什么情况吗?”下面突然传来了这样的一句。

郝仁放下望远镜,低头一看,却见队员王海洋正从下面爬了上来,看来换班的时间到了。刚才那些船只离开港口可是很花了一些时间。

“港里的商船还有战舰全都出来了。”郝仁说,“你现在上来,还能看到那些战舰,至于商船,已经走远了。”

……

郝仁他们自然是又立刻用信鸽发出了情报,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这次发出的情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因为郑森他们的舰队此时早就离开了巴达维亚,如今已经在吕宋岛以东的海面上了。

“少将军,我们继续往东,前面有一个无人的岛屿,那边有一个不错的,可以作为锚地的海湾——当年我的船经常在那里停泊。”老杰克对郑森说。

“那个海湾能够容纳我们这么多的船只吗?”郑森问道。

“可以的,少将军。那处海湾条件不错。那个岛将它三面围住,挡住了海风,海湾里非常平静,而且水也很深,如果不是岛上没有淡水,这里会是一个很好的港口的。”老杰克说。

“岛上没有淡水?”郑森有点失望的摇了摇头。

“是呀,少将军。没有淡水,岛上甚至就连树木都没有,全是石头。倒是有不少的海鸟。”老杰克回答说。

“有海鸟?那有鸟粪石吗?”郑森问道。

“也许有,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在岛上认真的找过这东西。但是我想,这东西肯定不会多。那个岛太小了,一会儿少将军您看到那个岛就知道了,它就是个小长条而已。”老杰克回答说。

很快老杰克所说的“小长条”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是一个满是陡峭的岩石的小岛,因为海风常年不断的吹过,这岛上积累不起什么土壤,所以光秃秃的,什么树木也没有。船队绕过这岛屿的正面之后,一个海湾就出现在郑森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处很平静的海湾,陡峭的岛屿半弯过来,挡住了东北方吹来的海风,只在南方向留下了一个口子。船队驶入这处海湾,开始落帆下锚。

“这个位置不错。”郑森说,“这处地方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以前的那些船员知道。不过少将军,您知道,这里因为没有淡水,其实很少有船会到这里停泊的。”老杰克回答说。

没有淡水,的确是这个海湾的一个大缺陷,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缺陷,也许这里早就会被人看上,弄出一个港口,作为从墨西哥到马尼拉的航线上的重要补给点了。

“少将军,我们将舰队停在这里,然后用快船将侦查组送到附近的几个岛屿上去。利用他们来扩大我们的监视范围。然后再利用快船来查漏补缺,这样西班牙人的白银船队就几乎不可能逃脱我们的搜索。另外,我还要派条船继续向南,在那边大概走半天,就能找到一个有淡水的岛屿。”

“很好,杰克船长,您是这次行动的总司令,像这样的事情您可以自己做出决定。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人都要服从您的指挥。”郑森说。

……

宋染和几个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划着小船,靠上岛屿。几个人将几个木桶从小船上搬了下来,准备到旁边的那条小溪里面去装水。

“都小心些,先把火枪都准备好!”宋染喊道,“司令官说过,这岛上有吃人的怪兽的!”

“知道了,班长。”列兵张朝说,“真的有怪兽就好了,这些天不是吃干粮就是吃鲸肉干,早就想换个口味了。”

其他的人也都哄笑了起来。

不过笑归笑,所有的人还是都老老实实的照着宋染的吩咐给燧发枪装好了子弹。还将刺刀也套了上去。另外,宋染还有一支单发的燧发手枪——这是他在模范军射击大赛上获得的奖品。宋染也小心的给它装好了子弹。

宋染拿着手枪走在前面,三个士兵端着燧发枪跟在后面,然后是两个士兵,他们各自将燧发枪背在背上,然后各挑着两个水桶走在最后。小溪就在前面,只是小溪的入海口到处都是礁石,所以小船靠不过来,他们只能从旁边的海滩上上岸,然后穿过眼前的这篇乱石滩就可以走到小溪边了。

一行人走到溪边。这条小溪足有三四丈宽,但是水却很浅,才不过没过脚面而已。所以,他们没办法一下子把水桶灌满,只能将水桶放在一边,用葫芦瓢一瓢一瓢的往水桶里面舀水。其他的士兵则端着枪,注意着四周。

这时候,两只野猪从上游那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哼哼唧唧的向着宋染他们望了一眼,然后就直接朝着小溪边跑了过去,显然它们是出来喝水的,而且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人,所以它们也没有要躲着宋染他们的意思。

“两头猪呀!这下可有好东西吃了!”张朝喊了起来。

“闭嘴!把猪吓跑了,我们就吃了你!”宋染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同时,将自己的手枪插了起来,从背上拿下了燧发步枪,显然,这两头猪对他也是很大的诱惑。

“我打走在前边的那头,你们一起打后边的那头。等它们开始喝水的时候,我们一起开枪打。”宋染说。这两头野猪和他们之间只有四五十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宋染对自己的枪法很有自信,不过在他看来,其他的几个人在这样的距离上的射击命中率就不见得很靠谱了,不过三支枪齐射打一个目标,应该还是能保证命中的。

宋染将燧发枪对准了走在前面的那只野猪,那只野猪走到了小溪边,低下头开始喝水,而另一只野猪也走了过来。就在这只野猪准备低头喝水的时候,它旁边的一块灰黑色的大石头,突然一下子活了过来,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就窜了过来,一口就咬在那只野猪的后腿上。

另一只野猪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树林飞跑过去。

“砰!”宋染开了枪,不过射击的目标却不再是野猪,而是那块突然活过来了的石头。

“砰!砰!砰!”其他的士兵也开枪了,他们的目标同样不是野猪,同样是那只正死死地咬住了野猪的怪兽。

那只怪兽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被它咬住的野猪赶忙使劲的从它的长满了尖牙的嘴里挣脱出来,想要逃走。这时候,宋染已经从正在舀水的一个士兵那里拿过了一支装填好了的燧发步枪,“砰”的一枪,便将这只后腿断了,正一瘸一拐的想要往树林里跑的野猪打翻在地。

“班长,那是啥玩意儿!”张朝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宋染道。

“班长,你说那东西死了没有?”另一个士兵说。

“被我们的枪打中,就是一头牛,一头老虎,也顶不住呀。更何况我们至少打中了它两枪,班长打中了一枪,另一枪是我打中的,两枪呀,还有不死的?”张朝道。

“那一枪是我打中的!”另一个士兵说。

“好了先别争了,先把子弹装好,然后我们过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宋染说。

不一会,几个士兵就重新装好了子弹,几个人,包括挑水的,也将水桶丢在一边,端着枪,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他们一直走到距离那个死在地上的怪兽不远的地方,然后一起发出了惊呼:“哎妈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壁虎呀!”

第一百六十九章,搜索(2)

倒在地上的那个怪兽的确已经死了。燧发枪的铅弹如果要论穿透力呀,远距离的杀伤力呀什么的,是肯定比不上后世的毛瑟98或者斯普林菲尔德1903所发射的全威力步枪弹的。但是在较近的距离上,燧发枪的铅弹在射入生物体内之后,所产生的杀伤力却要大得多。一颗八钱重的铅弹,在射入生物体内后,会破碎开来,就像炸开一样,效果比后世的达姆弹还要刺激。那个长的像个大壁虎的怪兽虽然有差不多一丈长,但是这个长度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多是尾巴的长度,整个大小呢,其实也不过和野猪差不多,大概也就百来斤的样子而已。

“不知道好不好吃。”张朝说。

“不知道。现在我们把这些东西拖回去吧。”宋染说。

……

就在宋染他们将野猪和那条大壁虎拖回去的时候,还有其他的几队人分别登上了一些岛屿。他们的任务倒不是帮助船队补充淡水,而是监视这一带的海面。

“我以前当海盗的时候,曾经不自量力的打过西班牙的白银船的主意。当然,就靠我的一条破船,根本就不可能动得了白银船队。不过,人嘛,总是难免喜欢胡思乱想,人要是没了梦想,那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所以虽然明知道是妄想,但我还是忍不住的注意白银船队的各种信息。我知道。白银船队渡过大洋,沿途一定会在一些岛屿补充淡水。为了躲避可能的风暴,他们在路上也会安排一些避风的海湾。就我的观察,他们常常会在这一带的两个有淡水的岛屿补充淡水。只要监视好这两个岛屿,就能找到西班牙的白银船队。少将军,我们手上如今能用的快速通讯舰有四条,我把它们派到这四个岛屿附近。这四个岛屿距离那两座有淡水的岛屿不远,在岛屿的高处,用望远镜可以监视那两个岛屿。一旦有什么发现,他们就立刻用快速通讯舰将消息传给我们。我们就出发去拦截他们。”

当时老杰克这样向郑森介绍过他的指令。如今四个侦察队也都登上了他们的岛屿,开始了守候。

然而就在人员到位后的第二天,设在锚地的瞭望哨却发现有风暴在接近。郑家的舰队自然是赶忙躲进海湾中,所有的船都收起了帆,下了好几只锚。而船上的人大部分也都登上了海岛,以躲避风浪。

船只的固定刚刚做好,风暴就到了。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虽然正是正午时分,但在厚厚的乌云的遮挡下,光线暗淡得就像到了薄暮时分。狂风就像猛兽一样吼叫着,以至于郑森要对站在他旁边的顾绛说句话,都要大声的吼叫。

“大木,你以前见过这么大的风吗?”顾绛靠着岩石,对着郑森大声喊道。

“见过!”郑森也大吼道,“福建多有风灾,每年都会有好几次大风!不过,在野外避风,也是第一次!”

郑森他们躲在一个背风的拐角里,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地方,风也一样很大。在狂风中,雨点开始噼噼啪啪的砸了下来。刘德很努力的拿出一把雨伞,撑开来想要帮郑森遮雨。但是雨伞刚撑开,伞骨就在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尽数折断。刘德还被这风力一带,要不是郑森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他差一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刘德赶忙向着郑森说了些什么,只是在风浪声中,郑森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郑森也并不在意,估计大概是感谢呀,道歉呀什么的吧。

雨点啪啪啪的砸在了大家的身上,虽然隔着衣服,但是居然也打得人很疼,闪电也亮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在大家的周围炸响。郑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很是担心的看着海湾里的船只。岛屿挡住了大部分的狂风,但是海湾里还是起了浪,那些船在浪中不断的摇摆着。郑森紧张的盯着牵住了这些船只的锚链缆绳,很是担心,因为如果这些缆绳断了,船只在海湾中漂移起来,怕是不少的船只都会被撞坏。

好在老杰克找的这个海湾的确不错,所以倒是一直没有发生什么船只脱锚漂移的事情。只是有雷电点燃了船只桅杆,不过好在雨大,点起的火焰很快也就被大雨浇灭了。

“只是不知道那些快速通讯舰的情况如何。尤其是那些船为了追求高速性能,抗风浪的能力都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了一些。”郑森又忍不住担心起那些船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担心也是无用,也只能希望风暴能快些过去了。

风暴持续了大概两个多时辰,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渐渐远去。水手们赶忙回到船上去检查船只的状况,修复损坏的地方。

“杰克船长,我很担心我们的那几条快速通讯舰。”郑森对老杰克说。

“我也很担心。”老杰克点了点头说,“虽然那几个岛屿附近也都有可以躲躲风浪的地方,但是都比不上这里。而且,那几条船抗风的能力也远不如我们这边的这些船只。即使不会沉没,怕是也会有不小的损失。”

“希望他们没事就好。”郑森说。

“我们现在还要检修船只,等到明天天亮了,就派出船只去查看一下。”老杰克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好办法。

……

第二天一早,四条武装捕鲸船就被派了出去,到了傍晚,这几条船都回来了,带回来了这样的消息:“飘风号”搁浅,“流光号”损坏严重丧失航行能力。另外的两条虽然还能航行,但是也损毁严重,在修复之前,想要跑很快也是不太可能了。

“只有用快速捕鲸船来替代了。这是这样一来,我们的搜索范围就又小了一截。”郑森叹息道。

“不要紧。”老杰克说,“他们补充淡水,就只能在这两个岛屿,我们还是能抓到他们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尽快的修复我们的船只的损伤。”

……

风暴过去后又过了五六天,西班牙的白银船队却一直都没有出现。郑森都忍不住有些焦急了,但是老杰克的情绪却反而越来越好了。

“不要急,少将军。西班牙人来得越晚越好。”大约是看出了郑森的焦急,老杰克这样对郑森说。

“船长,您的意思是?”虽然作为司令的老杰克并不是旗舰“奋进号”的船长,但是大家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他。

“按道理,西班牙人几天前就应该到了,如今却落后了好几天,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们也没能躲过那场风暴,在风暴中,他们的船队也受到了一些损失,以至于速度大幅度的下降了。”老杰克说。

“希望是这样吧。”郑森说。

然而第二天还是没有什么消息,第三天还是没什么消息,直到第四天中午,才有一条快速捕鲸船赶了回来,报告说,发现西班牙船队在补充淡水。

“西班牙船队的状况怎么样?你们看清楚了吗?”老杰克问道。

“船长,我们是早晨发现他们的。当时海面上有点雾,岛上的侦察兵看到了他们从雾气中伸出来的桅杆,但是具体的细节,我们看不太清楚。”捕鲸船船长唐山汇报说。

“你们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停在那边?”老杰克问道。

“是的,船长。”唐山回答说。

“很好,你可以回你的船上去了。”老杰克说。

等唐山离开了,老杰克叫来了传令兵:“去,通知各舰,立刻给战士们开饭,一个小时,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出发,另外去将少将军和四将军请过来。”

……

“杰克船长,我们发现西班牙人了?”郑森兴奋的问道。

“是的少将军,他们今天早晨在这个位置,在我们的快速捕鲸船返航的时候,他们还停在那里。”老杰克指着海图说,“西班牙人的商船装的很满,即使不存在损坏,速度一般也不会超过五节。我们的船是以十节的速度返回的。假设在我们的船返回的同时,他们也开始起航,依照一般的航线,他们最快现在在这个位置!”老杰克用圆规和尺子在海图上量了一下,然后用炭条在其中的一个位置打了个点。

“杰克船长,讲讲我们该怎么办。”郑森说。

“我们从这里,抢到这个位置。这里有一座狭长的岛屿,我们可以躲在岛屿后面,让瞭望员登上岛上的山顶,一旦发现敌人,我们就来得及张开帆,在岛屿的掩护下提高速度,一下子抢到他们前头,抢出T头优势。他们中有四条巡航舰,这些船的速度不比我们的慢多少,但是他们跟着商船,初始的速度不会太快,而要加速需要时间。我们却一直维持着高速,这样在他们的速度加快到能跟上我们之前,我们应该能抢到至少两次T头射击的机会。只要把握得好,这两次机会,我们就能让两条西班牙巡航舰失去战斗力……”

第一百七十章,T头优势

郑家的舰队——一条大型巡航舰,三条巡航舰,四条武装捕鲸船都降下了风帆,静静的躲在岛屿后面。郑森站在“奋进号”的后甲板上,抬着头望着岛屿最高的那个山顶。在那上面有一个观察哨,负责监视海上的情况,并且通过旗语将信息传下来。

“大木,你看,上面摇旗子了!”站在郑森身边,也昂着头看着山顶的顾绛喊了起来。

郑森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不是西班牙人,是我们的一条船回来了。”

为了尽可能的增加战斗力,唐山的那条快速捕鲸船“蓝鲸号”被派出去寻找其他的三条执行搜寻任务的捕鲸船了。

“回来几条?”顾绛完全看不懂旗语,只能继续问道。

“一条。”郑森回答说。

不一会儿,一条武装捕鲸船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这条船很熟练的收起风帆,航行到了舰队尾部的位置上。

大家又等了半个时辰,又回来了一条捕鲸船,但是西班牙人却还没有出现。顾绛发现,郑森的眉头好像皱起来了。

“大木,不是说西班牙人来得越慢,就越说明他们的船只的状况不好,我们就越容易获胜吗?”顾绛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不是担心这个。”郑森摇摇头说,“我是担心时间。如今已经是正午了,要是西班牙人再不来,这一仗在天黑前就很难打完了,说不得就要打夜战了。我们的士兵并没有太多的夜战的经验。而且如果一直拖延到晚上,敌人突围逃走的机会就更大了。而且,入夜后起雾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万一真的起了雾,那更是多半抓不到他们了。”

听了这话,顾绛也皱起了眉头。这时候山顶上的观察哨突然又猛地摇起了信号旗。

“发现了西班牙船队!”郑森右手握拳,在左手的掌心一拍道。

“还说了些什么?”顾绛赶忙问。

“西班牙人有四条巡航舰,其同一条主桅折断。八条商船,其中一条前桅折断——嗯,前桅折断就意味着舰首斜桅也没法用了,难怪走得这么慢——还有一条主桅断掉了三分之一。其他船只,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太好了!”顾绛说。

这个时候,一个水兵走了过来,对郑森和顾绛说:“少将军,顾先生,我奉舰队司令杰克先生的命令,向二位传达司令官的战斗命令:‘命令二位立刻离开甲板,前往战斗贵宾舱室。’请吧,少将军,顾先生。”

战斗贵宾舱室是一间其实很小的舱室,在郑森他们上船之前,这里都是被当做杂物间使用的。这件舱室有差不多一米厚的橡木墙壁,哪怕是最大的三十四磅的大炮射出的炮弹,而且很幸运的从空着的炮窗开口打进来,也打不穿这样厚的墙壁。

郑森站在那里有点犹豫:“现在还早吧。”

“少将军。”那个水兵说,“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您要是在战斗中伤到了哪怕一个手指甲,我们就都该自裁了。”随着这句话,又有几个水手走了过来,看那情况,如果郑森继续坚持要站在甲板上面,他们大概是打算要以下犯上一下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郑森赶忙对顾绛说:“宁人兄,我们下去吧。”

战斗贵宾舱室为了保证整体性,门是直接开在甲板上的,一位水手拉开顶部的舱盖,放了一架梯子下去,郑森就和顾绛一起下到了所谓的“战斗贵宾舱室”里。

舱室很小,一边的墙上有两张吊床,当然这时候已经被收起来了,舱室里面靠着另一面的墙壁,还有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两把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在桌子上面固定着两个烛台——在这里,为了防火灾,使用液体燃料的油灯是不太好用的。

一个水手跟了下来,帮郑森他们将蜡烛点了起来。“战斗贵宾舱室”只比甲板稍微高出了四五寸,所以虽然在高出的那部分开了窗口,但是能够透过来的亮光还是很少。所以这个舱室中,即使是白天,也是需要点蜡烛的。

“少将军,顾先生,那边桌子上有围棋,桌面上镶嵌的棋盘是生铁的,旁边的棋子是用磁石制成的,这样即使有风浪,棋子也不会乱掉。那边的书柜里也有些书。我还有其他任务,就先失陪了。”那个水手说。说完这话,他就顺着梯子又爬了上去,然后梯子被收了上去,舱口也被盖上了。

水手走后,郑森走到桌子旁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对顾绛道:“宁人,要不过来手谈一局如何?”

顾绛听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便也走过来坐下,两人摸出棋子来,摆好了座子,就开始了对弈。

……

这时候,所有的战船都张开了所有的船帆,沿着狭长的岛屿,舰队开始加速。没过多久,“奋进号”第一个驶出了岛屿的遮挡区域,而西班牙船队则出现在了她的右舷方向上。

突然出现的舰队显然让西班牙人吓了一跳。不过西班牙人还是迅速的做出了反应,他们开始努力的转向,想要和这只突然出现的舰队形成战列线对轰的局面。对于这支舰队的来意,西班牙人没有任何的误判——一支以战斗舰只组成的舰队突然出现,除了是来打劫的,还能是来干什么的呢?

但是西班牙人的这个转向却做得很勉强,他们的速度太低,只有区区四节而已,在发现对手舰队之后,他们虽然试图加速,但是帆船的加速需要相当的时间,而西班牙人显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靠着12节左右的,比西班牙人快了差不多三倍的速度,郑家的舰队用极为生硬的方式硬是抢到了西班牙舰队的前头,形成了较为典型的T头优势。

欧式战舰的大部分舰炮都安装在军舰的两侧,舰首和舰尾一般来说都只有一到两门火炮。如果在战斗中,能够迫使敌舰用舰首对着自己的舷侧的局面,就意味着可以用舷侧的十几门二十门大炮,对付对手在舰首位置上的一到两门炮,这样处于舷侧对敌状态的军舰,就可以获得十倍于对手的火力优势。所以,在这个时代,舰队的各种作战机动,从根本上来说,为的就是能抢占到这样的,在火炮的射程内,用舷侧对着敌人舰首或者舰尾的位置。因为在这样的状态下,双方船只的位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写的字母“T”,所以这种优势就被叫做“T头优势”,而抢占“T头优势”位置的行动,往往也被叫做“抢T”。

老杰克认为,“奋进号”有着最为坚固的装甲,以及最为强大的火力。在对方的速度还没有来得及提起来的时候,舰队多半能拿到几次T头优势,而能否利用这样的T头优势获得足够的好处,关键就在于“奋进号”的攻击能收到怎样的效果。为了提高奋进号的攻击效率,老杰克要求,“奋进号”要尽可能的从与敌舰距离更近的位置上掠过。这样做,当然会增加“奋进号”被敌人的炮火击中,甚至是被敌人直接撞上的危险。前者倒也罢了,一两门炮,而且是一两门普通的巡航舰上最多不过18磅的炮,这样的炮弹,打在“奋进号”那厚得离谱的船壳上,几乎就和挠痒痒一样。但是后者就真的麻烦了,撞击还是真的能给这条船带来很大的损伤的。既要靠的足够近,以保证射击时候的命中率,又要避免撞击,尤其是在敌军也许会有意的制造这样的撞击的情况下,这就需要非常好的操船的技巧。“奋进号”上的水手都是都是精选出来的,但郑家的西式帆船水手普遍缺乏经验,舵手什么的更是如此。所以老杰克干脆自己站到了舵把后面,以便随时接管舵盘。

“奋进号”首先从敌人打头的“女妖号”巡航舰的船头前方大约六十米左右的距离上掠过。“女妖号”上的两门12磅舰首炮首先向着奋进号开了炮。

“奋进号”巨大的舰体给了西班牙人非常大的震撼,显然,西班牙人也意识到了,舰首上的两门小炮如果发射常规的实心炮弹,根本就不可能给这样的巨舰带来什么损伤,所以,他们的第一轮射击,使用的居然就是原本应该是在进行接舷战之前使用的葡萄弹。看来,那些西班牙人如今已经将杀伤有生目标作为这次攻击的主要目的了。

不过,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员还都躲在船舱里面,上层甲板上的人并不多。基本上只有那些上层甲板上的18磅炮的炮手,这些人也都得到了厚厚的船帮的掩护。加上六十米这样的距离对于葡萄弹还是略微远了点,西班牙人的这一轮射击,虽然有不少的葡萄弹击中了“奋进号”,但是却并没有给“奋进号”带来什么损伤。

就在西班牙人开炮后不过数秒钟,“奋进号”就打响了它的第一伦齐射,十门18磅炮,十门24磅炮依次打响,炮弹如雨点般的飞向了“女妖号”。

第一百七十一章,优势

“奋进号”如今处在下风位置上,右舷方向吹来的信风吹动着风帆,使得军舰明显的向着左边倾斜,这使得二层炮甲板上的24磅炮的仰角天然的变得更大了,在海战中,更高的仰角能带来更大的射程,当然,再这样近的距离上,更大的射程意义不大,但是更高的仰角却给了它们在近距离轰击较高位置的目标的可能。

老杰克知道,从舰首方向上对敌舰进行的炮击,因为射击角度的问题,是很难击穿敌人的船壳,并有效的杀伤敌方的人员的。(这里可以参考坦克的大倾斜装甲的效果)因此这一轮的炮击,“奋进号”最主要的攻击目标并不是船体,而是“女妖”号的风帆。

这个时代的战舰是依靠风帆来推动的,如果风帆被破坏,那整条战舰的动力就会遭到严重损失,速度,转向都会大受影响,于是在和敌舰的交战中就会被动挨打。所以自从大炮被装上风帆战舰之后,针对风帆发起攻击的战术就在不断的发展。而在如今,最常用的攻击手段就是链弹。

所谓链弹就是中间连着一根铁链的两个铁球。在被火炮射出去后,它在击中了风帆之后,可以将大块的风帆扯破,使得风帆的效率迅速下降,如果击中了桅杆,甚至有可能直接打断对手的桅杆。而如果桅杆被打断了,那么敌舰的速度就真的……而一旦这些西班牙军舰失去了速度,失去了机动能力,那郑家的战舰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插到他们的舰尾方向,(这是几乎所有的风帆战舰的弱点,这个位置不但缺乏火炮保护,同时往往也缺乏足够厚的木板防护,炮弹从这里打进去,几乎可以一直打到船头。运气好的话,几轮炮下来,就能敲掉对手几乎全部的火炮。)然后打个痛快。

“奋进号”第一轮炮击所使用的全都是链弹,而它们瞄准的也都是“海妖”号的桅杆,二十枚链弹打着旋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向“女妖”号的桅杆。

海船在摇晃,要从摇晃的海船上开炮击中桅杆这样小的目标,很多时候要靠运气,不过即使没有能直接命中桅杆,基本上也都能命中风帆。二十枚链弹顿时就将“女妖”号的前桅上挂着的那些风帆扯得像是一块块破抹布。一些由24磅炮射出的链弹甚至不但是撕碎了“海妖”号前桅上的风帆,还在后面主桅的风帆,甚至是后桅的风帆上扯出了不少的破洞。

……

“宁人,你这不对!”郑森伸出手抓住了顾绛拿着白棋的右手,“你不找劫,就直接提子,哪有这样的规矩!”

“我没有找劫材?”顾绛吃惊的说,旋即又笑道,“这外头炮打得砰砰响的,还真是难得静下心来。”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细细的找了一下,然后下了一子。郑森应了一手,顾绛便又将那个劫提了回来。

“也不知道外面打得怎么样了。”顾绛道。

郑森嗯了一声,然后在棋盘上又落了一子。顾绛先看了看棋盘,又瞪大了眼睛盯着郑森,突然笑道:“一开始,某还觉得大木颇有当年谢安石淝水大战时围棋如故的气度,却不想居然也会下出这样的棋来!”

一边说,一边落下一子,然后将郑森一条十余子的大龙一颗棋子一颗棋子的捡了起来。原来刚才郑森找劫材的时候居然在已经双活了的一块棋那里却又紧了一气,结果自然是被顾绛一手提掉了整个大龙,如今这么大的一条大龙被提掉了,整个的盘面已经完全没法看了。

“这!”郑森一时间也傻了眼,然后伸手将整个棋盘上的棋子全都抹掉道:“终究是心神不定,这一局棋,你我二人,错进错出,都不知道错了多少了。其实我们的心思还都在外面不是?”

顾绛一边将棋子分出黑白来放好,一边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只可惜那窗户太高,这桌子却又无法移动……”

“这却不难。”郑森道,“桌子虽然无法移动,但是还有梯子呢。”

“梯子在哪里?”顾绛问道。

郑森走到靠近舱口的那面墙上,在墙上摆弄了一下,一条折叠的梯子就从墙面上翻折出来了。

“这是为了在船出了问题,一时间又找不到梯子的时候,好让里面的人能尽快的跑出来设计的。”郑森转头向顾绛笑道。

一见这梯子,顾绛顿时就顾不得收拾棋子这样的小事了,赶忙丢下棋子,两步赶了过来道:“我先上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郑森说话,就攀着梯子爬了上去,一直爬到脑袋顶着了舱门,才偏转过头来,将眼睛贴近了通气窗,往外面看。

“劳驾,往那边去一点。给我留个位置好不好。”郑森在下面喊道。

顾绛也不回答,只是将身子往一边挪动了一下。郑森见他让出了一点位置,便也从腰间摸出一支望远镜,迅速的爬了上去,也如顾绛一样,偏着头,将望远镜从通气窗中伸了出去……

……

这时候,排在队尾的“蓝鲸号”快速捕鲸船也从“女妖”号的船头前面掠过了。因为在此前的炮击中,“海妖”号舰首位置的两门小炮已经被打掉了,所以“蓝鲸号”也敢靠的很近,用右舷的四门12磅炮向“海妖”号发射了四枚纵火弹。

所谓的纵火弹,其实就是将一个铁球烧的通红,然后再用大炮发射出去,这东西打在木制的舰船上,就有一定的机会点燃敌人的船只,引起火灾。

不过这四枚纵火弹中的三枚都打在“海妖”号的船帮上,然后发生了跳弹,落进了海里。只有一枚先是打在了舰首斜桅上,然后反弹到甲板上,然后……然后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郑森就看不到了。

在被十条敌舰从舰首位置一顿猛打之后,“海妖”号遭到了重创,它的前桅杆倒了,如果不是水手们反应够快,迅速的砍断了缆绳,要不然,连带着舰首斜桅和其他的几根桅杆都保不住,都会被它扯断。甚至整条船都会受到威胁。(前桅杆挂着满帆掉进了海里,巨大的阻力作用下它甚至可能直接把船拉翻。)

失去了前桅实际上就等于失去了前桅加上舰首斜桅,再加上其他的两根桅杆上的风帆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海妖”号此时已经相当于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动力了。尤其是失去了系在前桅和舰首斜桅之间的三角帆,这使得这条战舰完全损失了逆风航行的动力,这样一来,这条船在进行机动的时候,也就会变得格外的笨拙。

“这条船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了。”郑森忍不住说。

“大木,把望远镜给我看看好不好。”顾绛一只手抓着梯子,一只手伸了过来。

……

第一轮的攻击应该说相当的成功,在这一轮的攻击中,郑家的船队重创了敌舰“海妖”号,虽然这条船还保有大部分的火炮,人员的损失应该也不会太大,但是丧失了大部分动力的“海妖号”已经不可能跟得上海战的节奏了。而郑家的舰队只有一条武装捕鲸船被“海妖号”舰首的12磅炮击中,损失了两个水手。其余的军舰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这时候在“奋进号”的带领下,郑家的舰队开始进入第二个转弯。转弯会消耗军舰的动能,使得速度下降,当然,这个转向之后,郑家的船队处在了西班牙人的北方,靠着东北风的吹动,舰队的速度能够渐渐恢复,但是这需要时间,而此时,西班牙舰队显然也在抓紧一切时间提高舰队的速度。“海妖号”和另一条叫做“英勇”号的,原本就在此前的风暴中失去了主桅杆的巡航舰被留了下来,和其他的八条武装商船,编成了一队,剩下的两条巡航舰则加快了速度,脱离了其他船只。

“那两条船是想要逃跑吗?”顾绛问道。

“应该不是,他们如今大概是将手里的船依照速度的不同,分成两个组,然后相互配合作战。”郑森说,“这样如果我们现在集中力量去攻击它们的白银船,这两条巡航舰就能从侧面杀过来给我们制造麻烦。”

“哦。”顾绛点了点头,又问道:“大木,要是你是司令,面对这样的局面,你打算怎么办?”

“我?”郑森想了想道:“我会让‘奋进号’加速脱离编队去追赶那两条敌舰。无论是速度,还是火力,奋进号都能压倒那两条敌舰,事实上,他们的火炮根本就没有能击穿‘奋进号’的船壳的可能。作为‘大型巡航舰’的‘奋进号’,本来就是专门针对各种巡航舰设计的巡航舰杀手。而其他的巡航舰和武装捕鲸船则留下来,攻击剩下的船只。敌人剩下的两条巡航舰都遭受过重创,也是挡不住我们的进攻的。”

……

“发旗语给‘伏波号’巡航舰舰长王大锤,让他暂时指挥舰队作战!让‘奋进号’加速脱离编队,我们去将那两条巡航舰彻底干掉!”在后甲板上,老杰克意气风发的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第一百七十二章,巡航舰杀手

在东北信风的吹动下,“奋进号”那灰色的风帆胀得满满的,飞剪形状的船头轻快地划开水面,留下一道泛着雪白的浪花的航迹。因为采用了大长宽比,形状复杂(当然这也意味着更多的工艺和更高的造价)的飞剪形船首,以及缓慢内收的船尾,所以这条船在有合适的风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十三节左右的速度。这个速度,和后世的飞剪船的十五节以上的速度还有明显的差距(无论如何,一条战舰不可能将干舷搞得和经典的飞剪船那样低),但是相比这个时候的普通战舰,却已经有着明显的速度优势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主力战舰一般来说也只有六到七节的速度,即使是以速度见长的巡航舰,速度一般也不会超过十节。而且这个数字还是船只刚下水时候的数字,随着船只在海上服役的时间的增加,船底下一般都会生满藤壶之类的东西,于是原本平滑的船底就会变得坑坑洼洼,在海中航行的时候的阻力自然也大为增加,这时候,即使是巡航舰,多半也跑不出九节的速度了。

相比“奋进号”,西班牙人的几条军舰都有着更沉重的历史积淀,也就是说,他们都是老船,它们的船只的状态都比不上“奋进号”。虽然更熟练的水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一点,但是十三节和九节不到的速度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这已经不是操船的技巧能够弥补的了。

“奋进号”很快就追上了还在加速的两条西班牙巡航舰。不过在试图抢占T头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些麻烦,那两条西班牙战舰上面的指挥官都相当的有经验,虽然速度不如“奋进号”,但是他们依靠合适的,非常有预见性的转向,却一次又一次的避免了被“奋进号”抢到T头位置。几乎每一次,“奋进号”毕竟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成功的与“奋进号”形成了平行航行的局面。

在进行了几次无结果的抢T之后,老杰克不得不承认,在如何控制船只方面,西班牙海军的水平的确要比郑家,也比他当年手下的那些海盗都强,不愧是受过职业训练的正规军。

“既然无法用技巧来获胜,那就用力量来破局吧。”老杰克这样想着,就下达了准备进行炮战的命令。

老杰克并没有立刻逼近西班牙军舰,他希望先控制好距离,利用“奋进号”船更大,也更稳定的优势,在更远距离的炮战中首先给西班牙人足够的杀伤。而且相比西班牙人,采用内层炮管整体锻造钻孔,双层炮管,铁丝缠绕工艺,以及使用了最新的发射火药的18磅炮,在射程和威力上,相比西班牙人的火炮都有着明显的优势。甚至仅仅就射程而言,“奋进号”上的18磅炮甚至比24磅炮还要大不少(目前郑家还没有锻造24磅炮的内炮管的能力。)如果不是因为最新的18磅炮的产能问题,老杰克一度都想要把下层甲板的24磅炮也换成18磅炮。反正在远东,还没有18磅炮无法击穿的船只。

理想状态下当然是先用链弹破坏对方军舰的风帆了,不过链弹在远距离上的精度就是个笑话,所以一开始,“奋进号”使用的还是普通的实心炮弹。士兵们将用丝绸药包包好的发.射.药塞进炮膛,然后用推杆压到位,再将一个软木的托盘塞进炮膛,然后再将一个18磅的铁球装进了炮管。

“一号火炮准备完毕!”

“三号火炮准备完毕!”

“五号火炮准备完毕!”

各个炮位上都响起了炮手们的呼喊声,同时,每门炮的炮长都举起了红色的小旗,示意炮组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

“开火吧。”老杰克说。

然后一串闷雷般的炮声响了起来。

“该死,到底打中了没有”顾绛急得跺了跺脚,结果差点从折叠梯上栽了下去。

“不要急,等硝烟散开了,自然看得到。我们在上风方向,硝烟散的很快的。”郑森说。

硝烟很快散开了,顾绛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却不说话。

“到底打中了没有?”郑森问。

“我看不清,晃得太厉害了。”顾绛说。

郑森手上的这支单筒望远镜有着十倍的放大倍率,对于手持望远镜来说,这个倍率几乎是最大的可用倍率了,因为在这个倍率下,手稍微有点不稳,望远镜中的图像就已经晃得很厉害了。在船上用这样的望远镜就已经需要一点铁手功了,而此时,为了保证能在梯子上站得稳,顾绛还需要用一只手扶着梯子,只用一只手端着望远镜,要是看得清楚,那就怪了。

郑森笑了笑,从顾绛那里接过了望远镜,向西班牙军舰望了过去。

“第一轮未能命中。”郑森说。

“可惜!希望……”顾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新的一轮炮声打断了。

“三号炮组命中一发!五号炮组命中一发!其他近失!”桅杆上的瞭望员喊了起来,他们的视线不会被硝烟挡住,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报出射击的结果。

“很好!”第二轮射击就有炮弹命中,这让老杰克很满意。虽然老杰克一直觉得郑家的水手的水平不够好,但是对于郑家的这些半大孩子炮手,他的评价却一直不错。在他看来,这些学过了《三角学》之类的东西的炮手的水平不但明显高于当年他手下的那些海盗,甚至可能已经比大多数欧洲国家海军中的炮手都要强了。但即是如此,在这样较远的距离上,能够在第二轮的炮击中就命中目标也是大大的超出了老杰克的期望。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郑家的18磅炮还是轻松的就击穿了西班牙人的巡航舰(巡航舰为了高速度,船壳的厚度自然被牺牲了不少)的船壳,在西班牙人的侧舷上打出了两个大洞。穿透船壳的炮弹,一家伙打倒了五六个西班牙炮手,还打坏了一门大炮。另外,乱飞的船壳碎片也让好几个人不同程度的受伤。

在这样远的距离上,这条挂着他们不认识的红旗的巨舰射出的炮弹还有这样的射击精度和威力,这大大的超出了西班牙人的预料。混乱之中,西班牙人的两条巡航舰也开始开炮还击。西班牙的这两条巡航舰同样有两层炮甲板,火炮的数量其实也不比“奋进号”少太多。奋进号有四十二门大炮,其中两舷各二十门,而在首尾位置上还各有一门24磅炮。西班牙的巡航舰上则有三十二大炮,其中舰首两门12磅炮,下层炮甲板每侧各有七门18磅炮,上层炮甲板每侧各有八门12磅炮。两条船加起来在同一舷侧就有二十九门炮(有一门炮已经损毁),单就火炮的数量来说,甚至比“奋进号”一侧的二十门炮还要多一些。但是相比“奋进号”上的18磅炮和24磅炮,他们的军舰上的火炮却要小不少。而且,无论是12磅炮还是18磅炮,在这样的距离上都没有可以和“奋进号”的火炮相比的精度和威力。

两条西班牙巡航舰发动了一轮炮击,只是因为距离远了些,他们的炮弹虽然采用了强装药,虽然靠着处于下风位置,船只的倾斜给他们的火炮增加了仰角,但是他们射出的炮弹还是落在了距离“奋进号”足有好几十米的地方——在这样的距离上,他们几乎不可能有效的向“奋进号”发起炮击。

就在西班牙人打出第一轮齐射之后不久,“奋进号”就再次打出了齐射,丝绸药包的使用使得“奋进号”发起炮击的速度几乎是西班牙人的两倍。在这一轮炮击中,有又一发炮弹命中了对手。

西班牙军舰开始试图向着“奋进号”靠拢,因为他们意识到了,继续在这样远的距离上对轰,几乎就等于挨打不还手。所以西班牙人希望能尽快拉近和“奋进号”的距离,以便发起真正有效的炮击,甚至是接舷战。

但西班牙人却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奋进号”要比西班牙的这两条巡航舰都要快很多。这就意味着,在“奋进号”不打算和西班牙人进行近距离战斗的情况下,西班牙人根本就不可能逼近“奋进号”,而在“奋进号”不打算结束战斗的前提下,西班牙人也无法逃离战场。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以“奋进号”为代表的“大型巡航舰”就是普通巡航舰的天敌,就像最大的海豚——逆戟鲸是其他各种海豚的天敌一样。

就在西班牙人努力的想要靠近“奋进号”的过程中,“奋进号”又连续打出了四轮齐射,这四轮齐射中只有两轮击中了敌舰,而且每次也只有一枚炮弹命中。不过老杰克知道,“奋进号”上的18寸炮的炮弹有着怎样的威力,能带来怎样的死亡。

“奋进号”一直盯着带头的那条西班牙巡航舰打,而此时在后面一点的那条目前为止还毫发无伤的巡航舰似乎也渐渐靠近了一些。

“告诉舰长,让西班牙人靠上来一点,另外,让下层炮甲板里的24磅炮做好近距离射击的准备。”望着正在努力靠近的西班牙军舰,老杰克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第一百七十三章,勇气和绝望

“大木,你看,那条西班牙船靠近过来了!”顾绛突然发现另一条西班牙船正在靠近,便赶忙对郑森说。

郑森扭过头看了那边一眼,不以为意的道:“西班牙人的船比我们慢不少,他们靠不上来的,不用担心。”便又转过头去观察对最前面的那条西班牙巡航舰的打击效果了。

在这期间,“奋进号”又先后打出了五轮齐射,又有四发炮弹击中了那条可怜的巡航舰。在那条巡航舰的右舷上砸出了四个大洞,并摧毁了至少三门火炮。郑森估计,这样的炮击再来个几轮,那条巡航舰右舷能发挥的火力只怕就连十分之一都剩不下了。到那时候,真是想要怎么蹂躏它就真么蹂躏它,想要让它摆出什么姿势来,它就必须摆出什么姿势了。

“大木,那条船更近了。”顾绛又喊了起来。

郑森将目光再次转向另一条西班牙军舰,看到她却是比刚才靠近了很多。

“没道理能让她这么快就靠近过来呀。”郑森想。

“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提醒一下杰克船长?”顾绛说。

“没必要,杰克船长的视野比我们好多了,我们能看到的情况他全都能看到,而且在这方面他也比我们更有经验。我想他让这条西班牙船只靠上来,一定是有他的想法的。”郑森说道。

“那大木你觉得,杰克船长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顾绛又问道。

“也许,杰克船长是想要仗着我们的船结实,想要一次把这两条西班牙军舰都留下来吧。”郑森想了想这样回答到。

……

“打完这一轮之后,让上甲板的18磅炮换链弹,准备炮击跟上了的那条西班牙军舰,要对准了桅杆打,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打瘫痪这条西班牙船,然后再赶过去,把那条已经快死了的家伙也留下来!”老杰克望了望那条正在逼近的西班牙军舰,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老杰克知道,如果他一直保持着和两条西班牙军舰的安全距离,谁靠近一点就先打谁。那么他肯定可以毫无危险的将着两条船打得丧失战斗力。但是单靠实心炮弹,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靠实心炮弹是不可能击沉这两条巡航舰的,甚至于也不太可能使她们失去航行能力,到了那个时候,西班牙人一定会转进的。如果他们分开逃跑,那么“奋进号”在最多只能留下其中的一条军舰。更何况,西班牙人来得比预想的晚一些,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如果海战持续到日落,那很多西班牙船只就都可能靠着夜色的掩护逃走了。那些船上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元,打劫它们几乎就是老杰克一辈子的梦想。为了更得的胜利,为了光荣和梦想,老杰克需要速战速决。

上甲板上的十门18磅炮很快就又打出了一个齐射。然后炮手们迅速的开始清洁炮膛,并开始给这些大炮装填链弹。老杰克这个时候并没有举起望远镜来查看刚才的那一轮齐射的战果,而是死死地盯着正在继续靠近的另一条西班牙巡航舰,那条船正在向着“奋进号”的尾部靠近,似乎想要插到她的后方,和她的舰尾形成一个T头。

“一号炮组准备完毕!”

“三号炮组准备完毕!”

上甲板上左舷的十门大炮已经完成了装填,此时那条西班牙军舰也开始向左边急转试图将舷侧对准“奋进号”的舰尾。

“左侧抛锚,向左侧急转!”老杰克下令道。

锚链被抛了下去,同时舵盘向着左边打满。“奋进号”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一个向左的转向。

“砍断锚链!射击!”老杰克喊道。

不过这已经不需要他来指挥了,所有的士兵在刚才的转向中都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而这个时候,完成了向左急转的“奋进号”和向右急转的西班牙巡航舰正好形成了舷侧相对的形势,双反的距离也只有不到五十米。因为处于下风位置,加上转向导致的船体倾斜,“奋进号”的左舷被抬升了起来,这也让“奋进号”上甲板的火炮有了更大的仰角。

“轰!”

十门18磅炮依次打响了,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这些炮弹获得了非常好的命中率,那条西班牙巡航舰的主桅和前桅当场就折断了,后桅杆也被打断了上面的三分之一。

这时候西班牙人的15门大炮也打响了,他们原本打算对着“奋进号”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太厚的船壳的尾部开火,所以装填的也都是实心炮弹,这些12磅和8磅的铁球就像暴雨一样砸在“奋进号”的船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出乎西班牙人预料的是,即使是在这样的距离上,他们发射的炮弹仍然没有哪怕一发能打穿“奋进号”的船壳。有些12磅的炮弹甚至直接从“奋进号”坚硬的船壳上弹落到了海里,以至于一些西班牙人忍不住惊呼道:“天呀,这船的外壳该不是铁的吧?”也因为这一句话,“奋进号”获得了她的第一个外号:“老铁甲舰”。

西班牙人并没有时间去惊叹“奋进号”的坚固,因为此时“奋进号”二层炮甲板上的炮窗被打开了,十门24磅炮向着这条西班牙船打出了致命的一击。

在这样的距离上,炮手几乎都不用瞄准,十枚24磅的大铁球狠狠地砸在了西班牙人的军舰上,轻松的就撕开了她脆弱的船壳,在这条西班牙军舰的炮甲板里面淌除了十条血胡同,然后又狠狠的撞击在西班牙军舰右侧的船壳上,又被狠狠反弹回来……仅仅是这一轮炮击,“奋进号”就给这条西班牙战船带来了一百多的伤亡。

“这条船跑不了了。不用管他们了,我们去干掉那条军舰!”老杰克兴奋的大喊了起来,顺手摸出插在腰间的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全速前进!我们靠近上去,就用这样的齐射,打烂那条西班牙战舰!”

然后这个老海盗干脆在后甲板上唱起了歌:“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财宝……”

那条西班牙船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也看到了仅仅只是一轮对射,他们的友舰就被打瘫痪了,“奋进号”可怕的打击力让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于是这条叫做“决心”号的巡航舰开始试图加速离开战场。但是“奋进号”惊人的速度却让他们迅速的明白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脱逃的可能。

“向他们喊话,要求他们砍断桅杆抛锚投降。我想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要消灭他们,比唐璜要诱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上床都容易。”老海盗哈哈大笑道,嘴巴里的金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老海盗当过这船上几乎所有的水手的老师,当初,除了教那些水手学航海技能之外,他还教他们学英语和西班牙语。老海盗在教这些外语的时候,通常所采用的教材都是一些带着某种颜色的故事。当然,老海盗也顺便学了一些汉语,所用的教材吗,自然是有明一朝文笔上最为出色的一部小说——《金瓶梅》了。

因此,当老海盗说起唐璜这位欧洲传说中每天晚上,在他的床上都要换一个被他花言巧语骗来的女人的花花公子的时候,所有听到这话的水手们都跟着这老海盗哈哈大笑了起来。借助顺风的优势,等“奋进号”逼近到了一定的距离的时候,几个大嗓门的水手就开始朝着西班牙人喊话劝降了。

不过西班牙人并没有立刻砍断桅杆,甚至连收起风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做,他们只是在桅杆顶上升起了一面血红色的长三角形的旗帜。这面旗帜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战斗到最后一人,宁死不屈!

“圣乔治旗,战舰的勇气和绝望!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战斗中,看到这样的旗帜。”老海盗望着这面迎着海风烈烈飘扬的旗帜,不由得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立正站好,然后对水手们说:“首先,让我们鸣响礼炮,向这些有着不屈的信念和勇气的对手致敬。”

所有的四十二门火炮,全部作为礼炮依次鸣响。当最后的礼炮声沉寂下去之后,老杰克从腰间拔出指挥刀,指向前面的西班牙战舰道:“小伙子们,现在让我们来完成我们的使命——消灭他们!”

“奋进号”继续从左舷方向,也就是西班牙人的右舷方向毕竟对手。“决心号”在此前的战斗中,右舷已经多次被击中,损失了好几门大炮,而且士兵们也多有伤亡,这使得他们的右舷上自卫的火力被大大的削弱了。再加上此前的战斗已经证明了,西班牙人的12磅炮和18磅炮都不足以威胁“奋进号”,所以老海盗干脆顶着决信号的炮击,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不到百米,然后用左舷的二十门大炮朝着“决心号”连续打了五轮齐射。

五轮齐射之后,“决心号”上面所有的炮火都哑了。

“继续靠近,用葡萄弹将他们的甲板扫荡一遍。然后让陆战队的小伙子们准备登船。”杰克船长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胜利

“奋进号”因为更大一些,所以上层炮甲板的高度也要略高于“决心号”。在连续的几轮实心炮弹的炮击将“决心号”残余的自卫火力都打掉了之后,“奋进号”有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用葡萄弹将“决心号”的上层甲板整个的洗了一遍,又打到了不少负责操帆的水手。缺少了这些水手,“决心号”的控制也变得笨拙了起来,跳舷攻占它的时机也开始成熟了起来。

“奋进号”继续逼近了“决心号”,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几米了。从“奋进号”的甲板上望过去,“决心号”的甲板上看不到一个活人。几个水手纷纷将搭钩抛向“决心号”,然后两条船的船舷就挨在了一起。

“陆战队,登船搜索!”一个军官高喊道。

宋染端着上好了刺刀的燧发枪,第一个跳到决心号的甲板上,接着其他的士兵也纷纷跳了过来。宋染看了看自己的班,然后打了个手势,几个士兵立刻就展开成了几个三角形。看船上的样子是不会出现排枪对射的情况了,大概最多也就只有几个侥幸没被打死的西班牙人。所以成散兵队形,应该更能减少伤亡的几率。

士兵们默无声息的在船上搜索前进,船甲板上空空荡荡的,除了翻倒的火炮,乱七八糟的绳索,以及瘫在甲板上的尸体和落在地上的帆布。就在宋染的皮靴踏上了一截断掉的横桅的时候,从一摊子帆布的后面突然冒出了好几个西班牙人,他们朝着宋染们举起了手里的抢。

“砰”枪响了,不过首先开枪的是宋染。他也来不及看自己射击的结果,就依着在平时进行登船搜索训练的时候形成的习惯,向着右前方做了一个前滚翻。也就在此时,对手的枪也响了,几颗子弹从宋染的身边呼啸着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决心号”的桅楼上,覆盖着的帆布也被掀开了,几个西班牙士兵朝着甲板上的陆战队员们砰砰砰的开起了枪。好几个陆战队员都被打倒在地。

不过陆战队员们的反应也不慢,他们也迅速的开枪还击。桅楼很小,那些躲在那里的西班牙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一转眼就被不断射来的子弹打死在那里。

而那几个躲在帆布后面的西班牙士兵也明白自己绝对没有重新装子弹射击的机会,于是他们都拔出刺刀,插进了枪管里(西班牙人此时还在用插入式刺刀,这种刺刀如果装上后,枪支就无法射击。所以必须在射出子弹后才能装刺刀,这自然会造成动作缓慢),然后向着正从甲板上站起来的宋染冲过去。

不过这个时候,在“奋进号”甲板上警戒的其他陆战队员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的枪里面可是装好了子弹的,顿时一阵乱枪过去,就将这几个人都打翻在地。

宋染站起身来,四面望了望,四周再也没有什么能站着向他们开枪的西班牙人了。宋染又看了看他手下的士兵。在刚才的袭击中,他班里的十个人中,倒下了两个,其中一个胸口中了一枪,这时候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腿上中了一枪,子弹直接将他的小腿打断了,如今他正躺在地上狂呼。而在那边,一个戴着白头盔的医护兵正背着药箱朝着他跑过来。

宋染向着剩下的几个士兵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继续向前搜索。上甲板上已经没有还活着的西班牙人了。而宋染等人也已经找到通往下层甲板的舱口。

宋染示意让其他人准备好,然后猛地拉开了舱门。

“砰,砰!”两发子弹射了上来。不过几人都有准备倒是都没有被打中,然后几个人就朝着里面砰砰的乱打了几枪,隐隐的听到了有人倒地和惨叫的声音。然后就有声音喊了些什么。

“张朝,他们在喊什么?”宋染问道。开战前,宋染他们也都突击的学了几句西班牙语,无非都是“缴枪不杀”之类的玩意儿。不过宋染当时学的时候就不算特别认真,所以如今那些西班牙人在喊什么他是半点都听不懂。

里面的人又喊了几声。

“大概,大概是说要投降吧。”张朝听了一下,不确定的说。然后他就朝着里面用西班牙语大喊了一声:“缴枪不杀!”

“这句不是这么说的吧?”另一个士兵说,“好像有点不对。”

“那你来喊呀。”张朝道。

于是那个士兵也喊了两声。

“你这个好像更不像,要我说……”有一个士兵道。

这时候,下面突然有人将一支枪丢了上来,接着又是一支,然后有陆陆续续的丢上了不少的刀剑呀什么的。

“看来你们中有一个人是对的。”宋染道,“张朝,快去叫两个真的会说西班牙语的泰西水手过来帮忙!”

……

“决心号”上面剩下的活人的确不多了,只有一个医生,以及十来个伤员。船长、大副、二副、三福、水手长都死了,剩下的这些人自然就投了降。“奋进号”留下了一队士兵和一些水手控制住这条船,将那个西班牙医生,还有十多个伤员关进了一个还算完整的船舱,然后就向着另一边急速驶去。

老杰克望了望天空中已经明显偏西了的太阳,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你就不能慢一点吗?”他现在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打起了俘虏对方军舰的主意了。

“这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老杰克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时候,刚才被他们一轮炮击,打断了两根桅杆的出现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而在那条船上,也升起了血红的圣乔治旗。

“疯子!不要理他们,他们少了两根桅杆,跑不远的。”老杰克嚷嚷道,“他们就是想和我们拖时间,想拖到天黑,这样那些运白银的船就有机会逃走了。我们不上当,我们先去打垮那些运输白银的商船!”

于是舵手轻轻地转动舵轮,“奋进号”划出一道弧线,绕过了敌舰,将那些满怀着死战到底的决心的西班牙人抛在后面,向着白银船队杀了过去。

此时在这一边,战斗也正激烈。两条速度损失过半的西班牙巡航舰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其中的一条又损失了一根桅杆,而且剩下的桅杆上的风帆也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了。这条船完全丧失了运动能力,几乎只能随着洋流漂浮了。而另一条西班牙巡航舰则被纵火弹反复命中,其中的一枚纵火弹甚至击中了一个火药桶,结果导致了火灾。这条船如今虽然还漂浮在海面上,但是谁都看得出,这大火已经没法控制了。

其他的那八条武装商船也都有一定的损失,不过因为刚才,舰队在集中力量打击那两条巡航舰,所以这八条船损失都不算太大,至少,还没有出现失去航行能力的情况。

而郑家舰队这边也不是没有损失,一条巡航舰失去前桅,侧面还中了好几炮,受损不轻,一条武装捕鲸船起火,虽然最后扑灭了火灾,但是她还是因为损伤严重退出了战斗。

“这些蠢东西!”老杰克骂道,“还和那两条军舰纠缠什么!先把运银子的船打瘫痪呀!马上向他们发旗语。让他们不要管那两条军舰了,全部换链弹,给我打瘫那些西班牙白银船!”

“奋进号”一马当先首先向着那些白银船扑了过去。那些白银船上只有些12磅炮而已,根本无法对“奋进号”这样的巨舰构成什么威胁,所以老杰克指挥着“奋进号”一直推进到距离西班牙船只只有十来米的地方,然后向着他们的桅杆猛烈开炮,一口气将它们的三根桅杆全部打断。

在太阳沉入海底之前,“奋进号”和其他舰只终于将八条白银船全部打瘫痪了。如今那些船上都飘起了表示投降的白旗。陆战队的士兵们也开始不断地登上这些船只,将船员们看守起来。

这个时候,战斗已经基本上结束了,所以老杰克也终于想起来了,他应该把被严密的保护着的郑森放出来了。

……

船舱顶盖被打开了,几个水手一边将一张梯子放下去,一面向着里面张望。只见在蜡烛的黄光下,郑森正在和顾绛悠闲地下着围棋。

“少将军。我们赢了,我们俘获了八条西班牙运银船,两条西班牙战舰。击沉了一条西班牙巡航舰,击伤一条,不过他们绝对跑不掉。”一个水手下到船舱里,这样对郑森报告道。

“很不错。我就知道你们能打垮这些西班牙人。”郑森摸起一颗棋子,下到了棋盘上,然后对顾绛说:“宁人兄,你看,如今我们可以上去了。”

顾绛伸手抚掉了棋盘上的棋子道:“这一局算你赢了。我们上去吧。”两人相视一笑,站起身来。

……

“船长,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只有一根桅杆,我们跑不掉的。”在被老杰克无视并抛下的那条西班牙巡航舰上,三副卡瓦略哭丧着脸向船长弗朗哥道。

“正常来说,我们的确跑不掉。”弗朗哥说,“即使趁着晚上我们跑远了一点,到白天他们还是能追上来的。他们的船比我们快了太多。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要冒一些风险。卡瓦略,我们向南边走!”

“向南边?”卡瓦略还没有明白过来。

“是的,向南边,向赤道无风带。只有在那里,我们才和他们没有什么速度上的差距。”

第一百七十五章,收获

等到水兵们将那些西班牙船只全都处理好了,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所以虽然因为这个时代没什么大气污染,大气的透明度远超后世,所以满天的星星都显得格外明亮,但是海面上还是一片黑暗,如果不是因为那条早已被抛弃的西班牙巡航舰还在熊熊的燃烧,那整个的大海上就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为了保证船只在这样的黑暗中,不会发生碰撞,每一条船,都在桅杆顶上挂上了几盏灯。

“大木,你猜猜这些船上面有多少银子?”顾绛望着不远处的一条西班牙武装商船,这样向郑森问道。

“这我可猜不到。”郑森摇了摇头说,“不要急,现在,他们还在清查船上的人员和物品。谁知道这些船上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呢?我估计明天一早我们就能知道我们这次获得了多少东西了。”

……

就像郑森估计的一样,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把这次的俘获的物资的清单交给了他。

“银币五千一百箱,约五百二十万枚;金币一百箱,约五万枚;还有硝石十万石;还有蔗糖八万石……阿森呀,这次我们可赚大了!哈哈哈哈!”郑芝豹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郑森听了,也不禁莞尔。这一趟行动,截获的白银大概相当于每年流入中国的白银的四分之一。考虑到这完全是没本钱的买卖,所以算起来已经接近郑家一年通过各种贸易能够得到的利润的总和了。而郑森他们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抢到了这么多的钱。

“老天呀,”顾绛也忍不住感叹道,“这怕是跟朝廷每年花掉的辽饷差不多了吧?”

“没有。”郑森摇了摇头,“辽饷还要更多一点。不过宁人你也知道,辽饷真正发到士兵手上的,怕是三分之一都没有。要是说发到军中的辽饷,我们这次所得倒是更多一些。”

“三分之一?”顾绛摇了摇头,“能有五分之一就已经不错了。只是这西班牙国居然能有这么多的银子?”

“西班牙人在那边的美洲,也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他们用天花吧人家杀了个精光的地方,有不少的大银矿,每年的白银产量高达近两千万两。整个世界,一半多的白银都是那里出产的,你说他们还能没有银子?”郑森道。

“他们被抢了这么一家伙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郑森笑了,“先带着这些船回大员,然后舰队也需要好好休整一下。当然,这过程中,我们也可以通过其他人和西班牙人接触一下,和他们谈谈,等我们修整好了,就再出来抢西班牙人一把,相信到那个时候,西班牙人会低头的。好了,宁人,我想你肯定没见过几百万枚银币堆在船舱里是什么样子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确实是没见过。”顾绛也笑了起来,“想来大木出身豪富,应该是见过的吧。”

“老实说,这些年来,从我手里流过的银子还真有这个数字。”郑森笑道,“只是这么多的银子堆在一起,我却也是没有见过的。我看很多书上说,大堆的银子堆在面前,能让人混乱迷惑,魂不守舍。所以倒也很想去试试看。”

顾绛听了,笑道:“若是这样说,那我也是一定要去看看试试了。”

“四叔,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郑森道。

“哈哈,要说我也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过,确实应该过去看看,开开眼界。”郑芝豹也这样笑道。

几个人就从“奋进号”装饰华美的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这时候也早就有士兵放下了小船。郑森等人乘上小船,两个水手摇起了船桨,小船就朝着那边的一条西班牙宝船驶去。

小船很快就靠上了那条西班牙宝船,郑森等人登上了船,看见甲板上正一片忙碌。水手们正忙着修复这些船只的桅杆。修复的方法是将断了的桅杆断掉的地方顶在残余的桅杆底部,然后用几根缆绳借助绞盘,小心翼翼的把它拉得立起来,然后再将它绑在残存的桅杆上固定好。这样的桅杆强度当然无法保证,甚至都不能挂满帆,但是,有了他们,至少船就能动一动了。

除了修理桅杆的人,还有一大堆的水手也正在忙着用备用的木板修补被炮弹打坏了的地方。一个模范军陆战队的军官带着几个士兵走上前来,向郑森举手敬礼道:“少将军好!”

“辛苦了!”郑森也举手向他还礼。

“为华夏努力!”那个军官立刻回答说。顾绛知道,这句话是“模范军”的口头禅,“模范军”的战士们在受到表扬,慰问的时候,都要说这一句。同时他也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军官衣领上的一个小小的三角星,这说明他是一位模范军少尉,也就是百夫长之类的军官。

“吕正行少尉,请带我们去看看这船上的缴获。”郑森说。

“好的,少将军。请跟随麾下往这里来。”吕正行少尉回答道,接着他转过身,朝着通往下层的舱口走去。

“少将军,这里的楼梯被我们的炮弹打坏了半截,我们虽然修了一下,但是没有扶手,您要小心点。”吕正行一边带头往下下,一边对郑森他们说。

几个人下到了船舱里,就有一个士兵递上来一盏明瓦风灯。吕正行提着风灯在前面带路,一直走到一道门前。在这道门上挂着两把大锁,上面还贴着封条,有好几个背着枪的士兵正看守在这里。

“打开门,让少将军清点一下。”吕正行道。

几个士兵看了看郑森——郑森客串过他们的老师,所以他们都认得他——然后其中的一个就拿出钥匙,揭开封条,打开了第一把锁。接着吕正行也走上前去,掏出钥匙打开了第二把锁。接着两人一起用力一拉就将门拉了开来。

大门拉开后,里面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舱室,借着吕正行手里的风灯的灯光,郑森等人隐隐的看到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少将军,这里面有730箱银币,以及十四箱金币。其中大箱子都是银币,小箱子都是金币。”吕正行介绍说。

“很好。”郑森点了点头,走到了一个大箱子旁边,顾绛和郑芝豹也走了过来。

吕正行掀起了箱子盖,将风灯移了过去,照亮了满箱子的银币。不过因为这灯光的亮度毕竟有限,所以,这满箱子的银币倒也并没有什么熠熠生辉之类的。

郑芝豹伸出手拿起了一个银币,先是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手指甲尖捏着银币中心,放到嘴边使劲的一吹,又将它拿到耳边听了听,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成色还不错。”接着就将这银币叮的一声抛进了箱子里。

“那边的箱子里是金币了?”郑森指着一个小箱子问道。

“是的,少将军。”吕正行回答说。然后他走到那个箱子前,打开了箱子,并将风灯移了过去。

随着灯光照进箱子里,一股柔和的黄光便从箱子里面反射了出来,几乎把站在旁边的吕正行的脸的映黄了。

郑森走上前去,看了看,然后转头对顾绛笑道:“果然金子比银子要好看点。”接着就又转头向吕正行问道,“不是还有硝石的吗?在哪里?”

“少将军。硝石并没有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而是单独放在一条船上。”吕正行回答说。

“啊,也是,是我糊涂了。”郑森笑道,“硝石自然不会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否则万一发生了火灾,那不是麻烦大了?”

一边说,郑森一边伸手从箱子里摸起一个金币,看了看,又递给了顾绛。顾绛看了看道:“我看不出黄金的成色什么的。”

然后就将金币递给了一旁的郑芝豹。郑芝豹接过来看了看道:“成色比日本的小判好不少。”然后就顺手将它抛了回去。

郑森又环视了一下船舱,问道:“要不要都打开看看?”

“算了吧。”顾绛说,“黑乎乎的额,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错。”老杰克插嘴说,“还是等回到了北港,把这些东西抬到码头上堆起来,然后在太阳下打开,那才是……对了,少将军,您能不能帮我找位画家,然后我踩在这些宝箱上面,让他给我画上一张画像,这样我就可以拿着它……”

……

就在郑森他们在检视自己的战利品的时候,弗朗哥的那条受损严重的巡航舰也正在向着南方航行。

“怎么样,没有什么发现吧?”弗朗哥从船舱里出来,对站在船尾的三副,不现在是大副的卡瓦略(原来的大副和二副都死了)问道。

“船长,什么都没有发现。”卡瓦略回答说。

“什么都没发现,就是最好的消息。”弗朗哥说,“等到后天,我们就能进到赤道无风带了。他们可轻易不会进到这里来的。”

“是的船长。”卡瓦略说,“只是我们的船很多地方的损坏太严重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木材来修理好它。”

“这样呀?”弗朗哥想了想道,“我记得再往南边,明天我们就能靠近几个小岛,岛上有树木和一些土著。我们可以到哪里弄些木头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西班牙人的反击

克里斯丁不是第一次到北港了,作为一个葡萄牙海商,他每年都会到北港来进行贸易。不过每次到达北港的时候,他都能发现北港的变化。

“北港真是发展得快呀,如今已经远远超过了澳门。再过些年,怕是就连泉州都要被它比下去了。”望着繁忙的北港码头,克里斯丁对自己的合伙人拉法内利说。

“我听说他们和西班牙人打起来了?”拉法内利问,“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结果?我的朋友,这还能有什么结果?”克里斯丁说,“其实这些中国人并不关心你对他们领土外的侨民干了些什么。其实若干年前,西班牙人就有过一次大规模屠杀中国侨民的事情,但最后,中国也并没有追究他们。”

“可是这次不同了,我听说郑家的舰队,”拉法内利四下里望了望然后说,“袭击了西班牙的船队,一家伙捕获了四条商船。”

“那有什么?郑家是商人,无非就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敲诈西班牙一家伙。最后双方还是会妥协的。你看,西班牙人肯定没力量来攻击泉州和北港。别的不说,就北港的这座棱堡要塞,那上门可都是24磅的重炮,西班牙在远东所有的军舰加在一起,都打不过这座要塞。当然,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那座要塞一样是坚不可摧的。我的朋友,你知道,对付这样的要塞,除了靠着长期的围困,一直围困到要塞中的人都死于饥饿之外,大家都基本上没什么别的好办法。而无论是郑家,还是西班牙,其实都难以采用这样的长期围困的手段。既然大家都无法消灭对方,那么除了谈判,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不过,为了在谈判中占据上风,他们首先还是要好好的打一场的。对我们来说,持续的时间越长越好。不是吗?”克里斯丁笑道。

拉法内利点点头,他知道克里斯丁的意思,西班牙人是不可能停止和中国的贸易的,如果没有了精美的丝绸、瓷器,整个远东殖民地的意义都消失了一大半。所以如今西班牙人一边和郑家处于战争状态,一边却通过克里斯丁这样的葡萄牙商人,甚至是荷兰商人做中介,来从北港或者泉州购进货物。如今克里斯丁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北港距离马尼拉并不远,十来天就可以跑一个来回,而郑家舰队也没有直接封锁马尼拉的港口。这种买卖又安全有能赚钱,所以克里斯丁自然是希望郑家和西班牙人的这一战拖得越长越好。

“你看那是?”拉法内利突然看到一支船队驶入了北港。

这是一支有二十多条船的大船队。随着这支船队的出现,北港码头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你看那些船,那不是西班牙人的白银船吗?那些中国人击败了西班牙的白银船队,并且捕获了他们!”法拉内利喊道,“天呀!西班牙人这次可亏大了!他们一定会发疯的吧?”

……

阿奎拉总督真的觉得自己要发疯了,在几天前,白银船队迟迟没有到来的时候,他就有一点担心了,而就在刚才,他得到了坏消息——一些去了北港的葡萄牙商人宣称,他们在北港看到了被郑家舰队俘获的白银船队,包括八条白银船和两条巡航舰。这个消息意味着整个的白银船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仅仅是这一只船队的损失,就已经不比阿奎拉此前组织的那次对华人的屠杀中掠夺到的钱财少多少了。再加上禁运带来的损失,这次对华人的屠杀带来的损失已经超过它的收益了。而且随着战争的继续,禁运的持续,这种损失还在继续扩大。

阿奎拉知道,自己低估了郑家的力量以及他们的行动能力,已经对西班牙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如今之计,也只能尽快的和郑家达成新的和平,否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这个总督估计也已经做到头了。

但是郑家原先提出的那个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以至于阿奎拉如果同意了这样的条件,那也一样会断送掉自己的政治生命,而要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那就必须保证,他和郑家达成的协议必须是一个“平等的协议”。

但是阿奎拉知道,在如今的局面下,他不可能得到什么“平等的协议”,在战场上处于劣势的一方,怎么可能获得“平等的协议”呢?

“我觉得,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通过一次海上决战,一举击败郑家的那只舰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一个能让人接受的和平。而如何击败郑家的舰队,诸位有什么办法吗?”阿奎拉总督向正在参加会议的那些人问道。

“总督先生,我有一个想法。”一个人说。

“哦,博格先生,您又有什么想法了?”阿奎拉皱起了眉头。他当初自己做出屠杀华人的决议,导致了如今这样麻烦的局面,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个家伙的怂恿。

“总督先生,如今的问题是,我们在战场上蒙受了损失,但是郑家却在战争中获利了。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郑家肯定不会有议和的诚意。要议和,我们就必须能给郑家造成相当的损失才行。”博格说,“所以,我认为,我们的舰队应该主动的去打击他们,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到处乱跑。”

阿奎拉总督听了这话之后,想了想道:“尼尔森上校,我们的舰队有没有直接攻击敌人的港口,或是封锁它的力量?”

“总督先生,”尼尔森回答说,“我们的舰队自然比那些海盗的舰队更强大,但是攻击他们的港口却非常难。依照现在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无论是北港,还是泉州,都建有坚固的炮台。我们的军舰如果要向港口发起攻击,就必须和这些炮台作战——那简直就是——所以,直接攻击这些港口难度非常大。”

阿奎拉点了点头,他知道,让海军的舰队去死磕海防炮台,那几乎就是自杀性的行为。炮台的位置更高,所以在使用同样的火炮的时候,炮台的射程是明显要优于舰炮的;而且作为射击平台,军舰是晃动的,炮台却是稳固的,所以在射击精度上,炮台也能压倒舰炮;更不用说,炮台以大地为承载,可以近乎无限的堆防御,军舰最多有一米左右厚度的木板来防炮击,但是炮台那边,只要有需要,在大炮前面垒起几米厚的花岗岩做掩体都没问题。所以,一般来说,要攻占海防炮台,只能依靠陆军的迂回攻击,光靠舰队去硬干,那几乎就是去给敌人送勋章的了。而通过陆军迂回攻击,西班牙在远东才多点军队,根本是想都不用想了。

“总督先生,我的意思并不是去攻击北港和泉州,这样做在军事上,我们很容易陷入到当初荷兰舰队的困境中。而如果试图封锁这两个港口,很可能还会导致那些急于和他们贸易的家伙向我们宣战。我们不能这样攻击他们,而是向他们学习,主动去攻击他们的商路。总督先生,我想,郑家的那只舰队刚刚两次袭击了我们的商船队,他们也不可能毫无损失。在经过了这么多的战斗之后,无论是他们的船还是人,都需要休整,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他们多半不会出现在海上。和我们一样,有一条贸易线路对于郑家来说也非常重要,那就是他们通往日本的航线。总督先生,您知道这条航线以前每年都能给他们带来巨额收入。而且因为日本幕府如今的锁国政策,我们也无法和日本人进行贸易了,所有的对日贸易就都被郑家控制了。所以,郑家在这条航线上获得的收益肯定比前些年更大。我们可以趁着他们的舰队在修整的时机,袭击他们和日本之间的贸易线,俘获他们的商船。这样一来可以弥补我们的损失,二来也可以让他们明白,战争不是只会伤害到我们的利益。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切断他们和日本之间的贸易线路,就一定能让他们坐到谈判桌前面来,而且也能让他们在提出条件的时候,更务实一些。”

听了这话,阿奎拉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尼尔森上校说道:“上校,您觉得袭击郑家和日本的贸易线的这个建议如何?”

尼尔森上校想了想道:“这个计划可行。而且,我们还可以通过打击这条贸易线,将郑家的舰队引诱出来,然后一次性的干掉他们。”

……

“法比奥先生,我们的这些战船还需要在船坞里修理多久?”郑森问道。

“啊,少将军,您要知道,每条船的损坏程度都不太一样,比如说‘奋进号’,只有一点皮外伤而已,所以对它的修理是最快的,大概到后天它就可以重新起航了,不过那些在风暴中受伤的快速交通舰,至少有两条其实已经没有修理的价值了。此外,缴获的那两条巡航舰,估计至少要半年才修得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西班牙人的反击(2)

“尼尔森上校,我们发现了郑家的船只!”尼尔森上校正在和船长里瓦尔多一起看着海图,突然有士兵报告到。

“在哪儿?”尼尔森站起身来,顺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从船舱里走了出去。

他一走上甲板,就看见负责值班的二副胡安匆匆走来:“上校,在那边,您看!”一边说,胡安还一边将一支望远镜递到了他的手里,同时用右手指向船只的10点钟方向。

尼尔森也不说话,只是举起望远镜,向着胡安指出的方向望了过去。那边的海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蓝色的大海,蓝色的天空,以及……以及隐隐约约的一点淡淡的黑色的烟雾。

尼尔森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道:“是郑家的捕鲸船?”

“是的,上校,只有郑家的捕鲸船会有这样的黑烟。”胡安回答说。

“不错,小伙子,你干的不错!”尼尔森伸手拍了拍胡安的肩膀说,“继续盯住它。里瓦尔多船长,你看我们能住到它吗?”

“上校,这可不容易,你知道,我们在逆风方向上。而郑家的捕鲸船都是些该死的纵帆船。”里瓦尔多船长说。

在这个还没有蒸汽机的时代里,海上有黑色的烟雾升起来,而附近有没有岛屿,这几乎就是郑家的捕鲸船的标志。为了能到更远的远海捕鲸,为了能长时间的捕鲸,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来回的路上,郑家的远洋捕鲸船在处理鲸鱼的时候是非常的浪费的。他们几乎只会留下鲸脂、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比如龙涎香),而将其他的容易腐坏的东西——肉呀,骨头呀什么的全都丢掉。不过鲸脂一样容易腐坏,所以郑家的捕鲸船上还配有用来将鲸脂炼成鲸油的火炉之类的东西。这样在捕到鲸之后,他们就可以迅速的将鲸处理好,一条这样的捕鲸船,可以在海上连续工作一两个月,捕获数十头鲸之后才返航。这样一来,捕鲸船的效率就大大的提高了。而为了便于控制船只,减少水手人数,好腾出更多的空间来装货物,郑家的捕鲸船大多都是使用全纵帆的。纵帆在顺风航行的时候,表现一般,但是在逆风状态下,它的速度却会比横帆船快得多。如今西班牙人的舰队正处在那条冒出黑烟的捕鲸船的下风方向,一队横帆战舰,逆风航行去追赶一条纵帆船,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吧?”尼尔森说。

“肯定没有,我们的船又不会冒黑烟。”里瓦尔多船长说。

“他们在没发现我们的情况下,不会跑太快的。”尼尔森说,“这一代应该就是他们的猎场吧。”

“是的,上校。”里瓦尔多船长说,“在这一带有很多的抹香鲸和灰鲸。一般来说,在这一带航行,他们的速度不会超过五节。”

“很好,船长,请和我一起去研究一下海图。”尼尔森说。

“好的。”

两个人就一起又走进了海图室,研究起了海图。

“很显然,船长,如果我们就这样直接扑过去,在这样逆风的条件下,我们单靠三角帆航行,是追不上那条捕鲸船的。它只要看到了我们,然后一个加速,就可以把我们甩开。我们必须绕到上风方向去。”尼尔森说。

“上校,您说的有道理。”里瓦尔多船长掏出怀表来看了看,然后说,“距离天黑只有两个多小时。上校您看,我们先从这个方向航行,入夜后,折向这边,在晚上,他们很难发现我们的。这样等到天明之后,我们就应该处在他们的上风方向了,而此时他们还是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天亮了之后,我们就可以搜索并且俘获这条捕鲸船。”

尼尔森盯着海图看了半天,然后点点头说:“就按这个计划执行吧!”

……

李大嘴如今已经鸟枪换炮了,他已经不再使用只能跑近海的捕鲸船了,如今他承包了一条远洋捕鲸船,专门在日本附近的海面上捕鲸。相比台湾附近海面,在日本附近的海面上的鲸鱼要多不少。就在刚才,他的船就又抓到了一条巨大的抹香鲸。在如今,这种鲸鱼是所有捕鲸船的最爱。这不仅因为这种鲸鱼游动速度很慢,最快的时候也不过十节多一点,而且这样的速度还不能持久,所以在大多数时候捕鲸船都能轻松的跟上它,然后用火炮发射的捕鲸叉轻松的干掉它。灰鲸的游动速度更慢,而且也更温顺更安全,但是,论起鲸油的质量,还是抹香鲸的最好。更何况抹香鲸的胃里面还经常能找到珍贵的龙涎香呢。

“再捕杀两头鲸,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李大嘴兴奋的朝着水手们喊道,“这一趟的收益,足够大家每人给家里买一头牛,或者是再买一个南洋女人了!大家加把劲呀!”

已经死亡了的抹香鲸被拖到了船边,水手们站在小船上,用特制的长刀割开抹香鲸厚厚的皮肤,然后用带钩子的长刀将厚厚的脂肪层从抹香鲸的身上割下来,装进吊下来的木桶里。然后船上的水手们再拉动滑轮,将装满了鲸脂的木桶拉上去。

鲸脂不断地被从抹香鲸的身上割下来,而抹香鲸的皮革也被小心的卷起来,装进木桶,拉了上去。这些皮革,在经过处理之后,也能在很多地方派上用场。这时候,天色也完全黑下去了。捕鲸船上点亮了火把,继续连夜处理这头抹香鲸。到了快子时的时候,鲸脂什么的基本上就割干净了。如果是一头灰鲸,这时候,水手们就可以把绑在它身上绳子解开,把刺入它身体的鱼叉拔出来,然后让这头鲸沉入海底了。但是抹香鲸却不能这样处理,对于抹香鲸还有一个关键的步骤没有完成,那就是破开抹香鲸的胃袋,寻找可能存在的龙涎香。

那只抹香鲸被翻转过来了,它的腹部被切割开来,露出了涨的满满的胃袋。一个水手用长刀割开了厚厚的胃壁。一股浓烈的恶臭味顿时扑鼻而来。不过这气味并没有让水手们退缩,相反,闻到这气味之后,所有的水手都露出了笑容。因为这样的臭气越重,找到龙涎香的几率就越高。

抹香鲸的胃袋被切开了,水手们首先从那里面拖出了一只已经被消化了一半的大王乌贼。这是抹香鲸最喜欢的食物了,而龙延香其实也就是源于大王乌贼难以消化的一些鞘壳。

“发现龙延香了吗?”李大嘴在甲板上俯瞰着下面喊道。

“船长,有的,有的,好大一块,足有一百多斤!”下面传来了水手们的欢呼声。

在抹香鲸的肚子里发现龙涎香倒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发现这么大一块,那就相对少见了。

“快把这东西弄上来!”李大嘴喊道。

很快,那块龙涎香就被拉上了甲板,同时,水手们也松开了捆着鲸鱼尸体的绳索,这条巨大的抹香鲸就沉了下去。

大块的龙涎香散发出剧烈的臭味。不过李大嘴并不在乎,他知道,随着这东西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臭味会迅速的消失掉,而这块龙涎香反而会变得越来越香。

……

“你闻到了吗?”尼尔森上校向里瓦尔多船长问道。

“你是说从上风方向飘过来的臭味吗?”里瓦尔多眺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的那条捕鲸船说,“他们肯定猎获了一条抹香鲸,并且找到了一大块龙涎香。”

“他们现在一定很高兴吧。”尼尔森上校撇了撇嘴,“不过等到了明天,这些都是而我们的。好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尼尔森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击。虽然这时候那条捕鲸船明显毫无防备,但是现在是夜晚,无论如何,在夜晚,一条船更容易逃脱。

“等到明天白天,我们就占据了上风位置,这刚刚抓到了一条大鲸鱼的船明天肯定会继续冒黑烟的”尼尔森说,“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了。”

……

李大嘴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虽然很顺利的捕猎到了又一头抹香鲸,但是他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情况好像有那么点不太对。于是李大嘴开始向着四面张望。

这天是农历的初三的晚上,海上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这时候月亮也已经落下去了,四面望去繁星满天,而小船直接就像是漂浮在星海中一样。

“也许是错觉吧。”李大嘴想到。不过他还是拿出望远镜,向着四面望去。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

太阳升起来了,尼尔森上校紧张的用望远镜四处搜索着,只是海面上还有一点薄薄的雾气,所以什么都看不到。直到快中午的时候,这雾气才渐渐的散开。

“发现什么了吗?”尼尔森上校向着瞭望员喊道。

“上校,我看到了,左舷方向,看到了烟柱!”瞭望员喊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西班牙人的反击(3)

尼尔森赶忙举起望远镜,向着左舷方向望去。在那边的海面上,隐隐约约的好像是有一点烟雾升了起来。

“传我的命令,让‘咆哮号’、‘傲慢号’、‘狂怒号’和‘火焰号’、“复仇号”单独成列,立刻左转九十二度,从左侧逼近敌舰;其他舰只跟随我舰,从右侧逼近敌舰。一定要生擒那条捕鲸船,决不能让它逃掉了。”尼尔森命令道。

尼尔森知道,郑家的捕鲸船和一般的捕鲸船有些区别,那就是他们特别的强调速度性能,有人说郑家的捕鲸船在空载的时候,速度一点都不比巡航舰慢。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速度,所以郑家的捕鲸船甚至能捕获那些其他捕鲸船根本无法捕捉的,游动速度非常快的鲸鱼。比如说,在北港的广场上,就摆放着一副巨大的蓝鲸的骨架。而游动速度高达二十节左右的蓝鲸,本来是没有任何捕鲸船能够捕捉到的。而一旦让这条捕鲸船逃掉了,那郑家自然就会知道西班牙舰队正在这条航线上袭击他们的船只。这样一来,尼尔森他们能够获得的收益就会大大的减少。

尼尔森看着“咆哮号”首先转向,离开了编队,接着“傲慢号”,“狂怒号”,“火焰号”,“复仇号”也纷纷转向,然后编成了一路纵队,向着那淡淡的烟柱驶去。

尼尔森注意了一下这几条船和他如今直接带着的编队之间的距离,等双方的距离拉开到了大约一海里左右了,他便下达指令道:“命令编队跟随我舰,左转92度。”

尼尔森估计,郑家的捕鲸船在发现自己之后,有两种可能的选择,一种是转向和自己相对的方向,试图以对冲的方式冲过自己的拦截,然后依靠纵帆船的逆风航行的优势摆脱自己的追杀;第二条就是采用顺风逃亡的方式逃走。

尼尔森不知道那条捕鲸船在顺风的条件下能跑多快,但是他的战舰都是横帆船,横帆船在顺风的时候,要是跑不过纵帆船,那设计这条船的人简直就该下地狱。如果那条捕鲸船顺风逃跑,尼尔森觉得,自己应该是很有把握追赶上它的。

而如果对手采用迎头航行,打算拼着吃一轮炮弹,也要跑到逆风位置的话。尼尔森的双纵队布置可也不是吃素的。那条捕鲸船如果顶风航行,尼尔森有把握将它夹在两支编队中间。这样一来,它要逃出去,可就不只是要挨一轮炮击了,而是要遭到来自两个方向的,一共十条战舰的一轮齐射。尼尔森觉得,没有哪条捕鲸船能够经受住这样的打击。所以,那条捕鲸船只能顺风逃走,然后被舰队追上,然后老老实实的投降。

这时候,尼尔森直接指挥的这支编队也完成了转向,两支编队一左一右的向着李大嘴的捕鲸船杀了过去,而李大嘴对此还一无所知。

……

李大嘴的捕鲸船如今正慢悠悠的在海上漂着。而李大嘴本人则叼着烟斗,站在船尾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如今他的船上已经快要装满了,再抓住一条鲸鱼,无论是抹香鲸还是灰鲸,他都可以回家了。

“猴子,看到什么了吗?”李大嘴朝着桅杆上的瞭望员侯三喊道。在捕鲸船上,瞭望员可是至关重要的人物,能不能发现鲸鱼,很多时候,就靠着瞭望员的眼睛了。

“没有发现!慢着……右舷有水柱!”瞭望员喊了起来。

“是什么鲸鱼?是抹香鲸吗?”李大嘴立刻问道。

瞭望员却并不回答,只是继续用望远镜搜索着那片海面。李大嘴也不催促他,他知道,猴子第一眼看到水柱的时候,也许没看清楚水柱的形状,所以还无法判断那是什么种类的鲸鱼。而要做出准确的判断,他就必须耐心的等待,等着那条鲸鱼在十多分钟,甚至是几十分钟之后第二次喷出水柱。

过了十多分钟,桅杆上传来了瞭望员失望的声音:“活见鬼!船长,那是条蓝鲸,离我们至少有四海里远,而且是朝着远离我们的方向游动的。”

李大嘴也叹了口气,蓝鲸的速度明显要比这个时代的任何船只都快,而且不仅仅是快一点点。如果那条蓝鲸自己跑进了捕鲸叉的射程,他倒是有一定的机会抓到它,但是如果一条蓝鲸正在远离捕鲸船,那么任何捕鲸船都是拿它毫无办法的。

不过李大嘴也并不真的很着急,这片海域中的鲸鱼多的就是,用不了多久,那个猴子一定会发现另一条适合捕猎的鲸鱼的。

侯三也知道,那条鲸鱼和这条捕鲸船不说今生无缘,至少这次是无缘的了。于是他又开始向着其他方向眺望。而李大嘴则打算下到船舱里面去再睡一觉,昨天忙了一晚上,现在他有些困了。

“发现其他船只!右舷三点钟方向!”侯三又大喊了起来。

“哪里?”李大嘴立刻冲向右舷,当班的大副黄元庆立刻将望远镜递给了他。

李大嘴举起望远镜,接着他大骂道:“该死的,是西班牙人,数量还真不少!”

李大嘴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险境。敌人在上风方向上,分成了两个纵队,两个纵队之间的距离也很合理——显然,那些西班牙人一定早就发现自己了,所以才排出了这样的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阵型。

“他们就想着让我抢逆风,然后从他们当中穿过,被他们打成碎片吧?”李大嘴想道。

“敲警钟!满帆!”李大嘴喊道。

捕鲸船立刻忙乱了起来,水手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将所有的帆都张开了。

“抛掉所有货物!要快!”李大嘴喊道。

抛掉满满一船的鲸油,这当然让人痛心。不过,如果不能减少载荷,不能迅速的加快速度,那再多的鲸油,也只能是西班牙人的战利品而已。

一大桶一大桶的鲸油被从船舱里抬了出来,然后滚到船边,两个水手分别抓住木桶的一头,大声的喊着:“一、二、三!”便一起将木桶抬起来扔了下去!

一大桶一大桶的鲸油被抛了下去,那个大木桶,从船舷上重重的砸进了海里,激起雪白的浪花。木桶在惯性的作用下沉入水中,但是,无论是鲸油还是木桶本身,都要比海水更轻,所以不一会儿,你就能看到它在船尾后面几十米的地方浮了起来,然后在海面上一晃一晃的,越飘越远。李大嘴的这条船上已经几乎装满了鲸油,而他的水手们大多也忙碌了一晚上,如今也都是精疲力尽,没过多久,抛鲸油桶的速度就开始明显的下降了。

……

“他们跑不掉的。”尼尔森上校看了看怀表,很有把握的说。就在刚才,他已经计算过了双方的距离和速度,那条船大概是因为装满了货物,速度比他预料的要慢得多,他估计,如果海上的风向不发生变化的话,最多到下午三点钟,他就能追上这条捕鲸船。

“司令官,他们正在抛弃货物。大概是鲸油。我们要不要让人把这些东西都捞起来?”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啊,维克多船长,您觉得我们在战斗中干这个合适吗?”尼尔森转过头来说道。

“如果这是一场战斗,那当然不合适。”维克多船长说,“可这不是战斗,这只是捕猎而已。而且我们有这么多的船只,对付一条捕鲸船可是绰绰有余。我估计我们要到下午三点钟以后才能抓到他们,到那时候,他们多半已经扔掉了很多的鲸油了。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留下一条船,专门负责打捞这些装满了鲸油的木桶。这样一来,我们的收获就能更多一些。毕竟,海军的兄弟们也都需要钱。”

尼尔森上校想了想,他觉得留下一条船对大局也不会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于是就点点头说:“好吧,让‘饕餮号’留下来,收集漂浮在海面上的鲸油桶。”

……

李大嘴同样计算出了,如果风向不发生大的改变,他的船大概到下午三点左右就会被西班牙人的舰队追上的结果。

“如果被追上,该怎么办?”李大嘴想。显然,一条捕鲸船,一条仅仅只有四门六磅炮的捕鲸船,无论如何是打不过那些西班牙军舰的。更何况他的船上用的还是从“模范军”淘汰下来的老式的六磅炮,模范军的训练强度大,这些大炮射击的次数自然也很多。所以如今这些火炮的状态都很成问题,李大嘴估计,这些大炮绝对是无法击穿对手的船壳的。

“妈祖娘娘保佑,赶快换个风向吧!若是欢乐风向,让小人逃过这一劫,小人一定到庙里去,捐上满满一桶灯油,不不不,是满满三桶灯油!”李大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向着中国的海洋女神祈祷了起来。

然而海面上的风向却并没有什么改变。李大嘴又走到,朝着那些西班牙船只张望。这时候他听到,一个新来的水手正在祷告:“天妃娘娘保佑……”

“啪!”一向和善的李大嘴狠狠的一巴掌抽在那个水手的嘴巴上,同时骂道:“我说怎么风向还不变,原来是你在害人!你说什么‘天妃’!你想我们都死光吗?要叫‘妈祖’!知道吗?要叫‘妈祖’!”

那个水手捂着脸说不出话,李大嘴也不理他,他先是举起望远镜看了看那边的西班牙船,然后又祈祷道:“妈祖娘娘保佑……”

这时候,水手长对那个挨打了的水手说:“兄弟你不知道,只有到了庙里祷告,才说是‘天妃娘娘’,到了海上,都要叫‘妈祖娘娘’?也罢,你也不是……要是喊‘妈祖娘娘’救命,娘娘立刻就来了;要是叫‘天妃娘娘’救命,那娘娘可是一定要先梳妆打扮好了再来的。兄弟你还没婆姨,不知道女人要是梳妆打扮起来,要花多少时间……”

第一百七十九章,西班牙人的反击(4)

也许是那个傻乎乎的新水手捣的乱,害得天妃娘娘一直在家里梳妆,总之海面上的风向和风力一直都很稳定。这自然也就让西班牙人和李大嘴的捕鲸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到了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到了千米左右。

“向他们开炮示警告,让他们立刻停船!”尼尔森下令道。

在尼尔森的坐舰“傲慢号”舰首位置上,有两门12磅的大炮,分别布置在舰首斜桅的两边。在海上,用火炮射击千米之外的目标,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几乎也就是听个响声而已。要想准确命中,难度上堪比高尔夫球一杆进洞。

不过这时候尼尔森需要的并不是直接命中,而是用它向前面的捕鲸船发出警告。

两门大炮先后打响了,炮弹带着隆隆的呼啸声越过了捕鲸船,落在了捕鲸船前面的海面上,溅起了两个水柱。不过,捕鲸船不为所动,继续努力的加速前进,更多的木桶也不断的被抛入海中。

但是西班牙船只依旧在迅速的逼近,这时候从那条西班牙船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声:“前面的捕鲸船听着,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马上降下船帆投降,西班牙海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这喊声倒是字正腔圆的闽南腔,显然,在西班牙人的军舰上喊话的应该是个华人。

“狗汉奸!”站在船尾,李大嘴恶狠狠的朝着海里吐了口唾沫。

“船长,我们怎么办?”大副问道,很多的水手也把眼睛转向了李大嘴。

“怎么办?继续跑呀!”李大嘴喝道,“你们还真的相信那些西班牙蛮夷说的话?你们忘了那些西班牙蛮夷当年是怎么……他们都是些骗死人不赔命王八蛋,多少人信了他们,结果全家死光光的!别理他们,继续跑,说不定一会儿风向就变了呢。”

西班牙人说话不算数,喜欢骗人这倒是船上所有人的共识了。水手们以前在接受航海培训的时候,也顺带着学过一点泰西人航海的历史。而郑森在安排人讲这段历史的时候,对于西班牙人在南美干的那些事情讲了不少。等到和西班牙人宣战之后,更是大肆宣扬西班牙人在南美洲的那些黑历史。所以,如今在台湾的居民中,西班牙人毫无信用,绝不可信都快要变成常识了。

“他妈的谁信狗日的西班牙人的鬼话!”一个水手喊道,“谁他妈想当汉奸,老子砍死他!”

“对,实在不行了,等狗日的上了船,老子们把船点燃了,连他们一起烧死!”有一个水手喊道。

如今的这帮新培训出来的水手,也都受过一些民族主义的洗脑,虽然洗脑的程度不如模范军,但是对投降什么的,还是非常抵触的。

所以,捕鲸船并没有理会西班牙人的炮击和喊话,继续前进。

……

“换链弹,我们先把他们打瘫!”尼尔森望着那条冥顽不化的捕鲸船,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首先开炮的是舰首的两门炮,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近了很多,已经可以进行较为有效的射击了。不过这时候海上的风似乎加大了一点,船只颠簸得也更厉害了一些,所以这两发炮弹再次落了空。

这时候天色也开始起了变化,一大团的乌云夹杂着隐隐的闪电,从后面赶了过来。距离西班牙人的舰队,也同样距离捕鲸船越来越近了。

……

“妈祖保佑,妈祖保佑!这暴风赶快追上来吧!”自从开始驾船出海以来第一次,李大嘴这样的期盼着风暴能够追上自己的船。这是因为一旦卷入了风暴中,西班牙人的船也好,李大嘴的这条捕鲸船也好,都要忙着在风暴中自救了,只怕到那个时候,谁都顾不上炮击对方(在风暴中,船只颠簸得一塌糊涂,也根本就不可能击中对手。),而且在风暴中,大家的航行能力都会下降得一塌糊涂,同时视野也会下降得一塌糊涂。所以,李大嘴的捕鲸船有很大的可能借着风暴的掩护,逃过西班牙人的追捕。

李大嘴知道这一点,西班牙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风暴出现后,尼尔森立刻意识到自己面临一个危机了。

如果继续追击,试图捕获这条捕鲸船,那么整个编队很可能就会被风暴卷入其中。谁都不敢保证,舰队在风暴中会遭到怎样的损失。在这个时代里,即使最为坚固,最为巨大的船只,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也一样是脆弱的。捕获这条捕鲸船也许需要付出好几条船只受损,甚至是倾覆的危险。而如果此时放弃这条捕鲸船,舰队还有很大的机会避开风暴。但就这样放过这块已经到嘴的肥肉,这实在是……

不过尼尔森并没有犹豫,他立刻就下达了指令:“左舷火炮燃烧弹准备。”

尼尔森打算带着舰队从那条捕鲸船旁边掠过,同时用燃烧弹对这条船进行一轮打击。这条捕鲸船上装满了易燃的鲸油,鲸油一旦被点燃,就算是暴雨也不可能浇灭它。那么这条船就肯定完蛋了,这样一来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这条船会回去报告西班牙舰队在这一带的消息了。

不断逼近的风暴使得风变的更大了,而在顺风的条件下,横帆船能获得更快的速度和加速。所以,尼尔森的船队很快就追上了李大嘴的捕鲸船,处在了和他平行的位置上。

“准备射击!”尼尔森下令道。

西班牙炮手们将火药倒进了炮膛,然后用推弹杆将火药压结实,接着又往炮口里塞进了一个比炮口内径稍微小一点的木塞子,然后用推弹杆将它推到底,接着又有人将引火药倒进了火药池,这时候就轮到装入燃烧弹了。

在后世,燃烧弹有各种类型的,简单而便宜的凝固汽.油.弹,歹毒的白磷弹,能烧穿钢铁和混凝土的铝热剂燃烧弹,让人眼花缭乱。但在这个时代,燃烧弹却要简单得多,那就是一个烧红了的大铁球而已。这个大铁球通过大炮射出去,打进敌人的船舱里,然后就有可能点燃构成船只的木材,或是点燃那些易燃的货物。

船只颠簸得很厉害,但是第一轮齐射中,还是有一枚燃烧弹击中了李大嘴的捕鲸船。这枚炮弹打在了舰首位置上,炮弹打穿了船板,然后转了个方向,斜着打在舰首斜桅上,又是一跳,落在甲板上,接着一跳,打在了低矮的尾楼上,又反弹回来,落在了甲板上,然后甲板上就冒起了烟。

“是燃烧弹!快扑灭它!”水手长大喊着,一个水手将一大桶海水浇了上去,一阵白色的雾气顿时就冒了起来。

“这些该死的家伙!”李大嘴大骂道,他立刻就明白了西班牙人的打算,西班牙人没时间来俘获他们了,所以他们打算用燃烧弹点燃他的船,而他的船上装满了易燃的鲸油,在燃烧弹面前是非常脆弱的。

“快,准备好救生艇!把淡水拿到甲板上来!”李大嘴一边冲过去亲自掌舵,一边发出了这样的命令。他知道,想要完全躲过西班牙人的燃烧弹攻击是不太可能的,而只要一发燃烧弹击中船舱,打中了那些装满了鲸油的木桶,整个捕鲸船就会无可救药的被烧成一个大火炬。鲸油燃烧起来的火焰,即使用再多的水都扑不灭。所以他必须立刻做好弃船的准备。而一旦上了救生艇,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淡水了,在这一代附近并没有什么岛屿,他们就算在大火和风暴中得以逃脱,也不等于摆脱了危险。也许他们还要在海上漂很久,而在这时候,淡水就无比的重要。

水手长带着几个水手冲进了船舱,这时候,“傲慢号”已经冲到了捕鲸船的前方,而跟在它后面的那条西班牙战舰也渐渐的进入了射击位置——燃烧弹的准备需要时间,要把一枚十二磅或者十八磅的炮弹烧红需要花不少时间。而现在时间非常的宝贵,西班牙人没有时间浪费。

水手长扛着一个大木桶从船舱里出来了,木桶里不用说满满的都是淡水。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水手,都扛着同样的木桶,他们向着甲板上的小船跑去,打算将这些淡水放到小船上。

这个时候,李大嘴注意到如今和他的船平行的那条西班牙船的炮窗已经打开了,大炮炮口也都被推了出来,显然新的一轮炮击又要开始了。李大嘴立刻扳动舵轮,试图来一个急转,好避开敌舰的炮击,至少也要增加敌舰炮击的难度。

然而,虽然李大嘴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这一轮射击中,运气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好几枚炮弹击中了他的捕鲸船,其中的一枚更是直接击穿了侧面的船板,打进了货舱,紧接着,浓烟就从甲板的缝隙中冒了出来,显然,货舱里的鲸油已经被点燃了。

“敲钟!弃船!”李大嘴大喊道。不要说在现在这样的在敌人不断炮击的条件下,就算是在正常状态下,货舱里面的鲸油烧起来了,还能保住船只的可能性都是非常小的。

这时候又有几个水手从船舱里跑了上来,有一个水手的一条裤子上还着了火。这个水手一跑上甲板,就“扑”的一下跳进了海里。

水手们慌忙的将小船放了下去,这个时候西班牙人也停止了炮击,开始转向,试图全力的躲开正在逼近的风暴。而这个时候,红色的火焰也已经从船舱里透过各种缝隙冒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出击(1)

李大嘴坐在小船上,望着船上的十来个水手,在大火和紧接着袭来的风暴中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这么些人了。第一条小艇刚放下来,捕鲸船突然发生了爆炸,一个燃烧着的装满了鲸油的木桶就砸到了那条小艇上,于是李大嘴就失去了他的大副和十多个水手,以及整整三大桶淡水。第二条小艇倒是安全的下到了海里,李大嘴和最后的几个水手上了最后的那条小艇。上小艇的时候,李大嘴就知道,还有几个水手没来得及上到甲板上来,但是他也清楚,在这个时间还没能上到甲板上来,或是跳进海里,那就肯定被烧死在里面了。

李大嘴和另一条小艇尽可能的划得距离燃烧的捕鲸船远一些,这时候,李大嘴也看到,那些西班牙人的船只也已经走远了。

风暴很快就来了,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暗得就像是到了晚上,只有天空中不时的亮起的,撕裂天空的闪电,才能让李大嘴看到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小艇。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大海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开水一样,翻腾了起来。到处都是泡沫,到处都是巨浪,李大嘴乘坐的小艇在这样的风浪中毫无抵抗能力,它一会儿被浪头抛向天空,一会儿又向下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波浪的深谷中,放眼望去,四面都是一两丈高的,几乎将天空都遮住了的波浪。

“抓紧小艇,不要被抛出去了!”李大嘴大声的喊着,但是在四周呼啸的风声,波涛声中,即使是李大嘴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一个浪头过来了,整条小艇都没入了水里。好在小艇是木头做的,即使灌满了水,也比海水要轻所以大浪过后,,小艇还是浮起来了。

“快动手,把水舀出去!”李大嘴大喊着,一边赶忙将水往外面舀,其他的水手虽然听不见李大嘴在喊什么,但也明白这时候该干什么,就都手忙脚乱的用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往外面舀起水来。

小艇里的水舀出去了不少,这时候李大嘴才发现,就在刚才,绑在小艇上的一桶淡水被浪冲走了。而且船上的水手也少了两个。

“马上加固剩下的那个淡水桶!”李大嘴大喊着,一边冒险站起身来,抓起在一旁的断掉了的绳子(这是原本绑着另一个淡水桶的绳子)将这根绳子往剩下的那个木桶上使劲的缠绕。坐在木桶旁边的一个水手也赶忙抓起另一截绳子,也开始努力的加固这个木桶。

此后又连续的好有几个大浪打了过来,好在这次淡水桶被固定的很好,再也没有漂走了。而且水手们也都有了准备,再也没有发生,一个浪头打过,船上就少了一两个人的情况了。

风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了的时候,才渐渐远去。头顶的乌云也都散开了,露出了满天的繁星和一弯新月。

也直到这个时候,李大嘴才发现,风暴到来前和他们在一起的而另一条小艇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

李大嘴在海上漂了好几天,不过他并不太担心自己能不能得救,因为这一带海域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繁忙的,至少这里的捕鲸船数量不会少。也向他估计的那样,仅仅在四天之后,一条冒着黑烟的捕鲸船就发现了他。

“你们的船长呢?”李大嘴刚被拉上船,就喊了起来,“快让他把火灭掉!”

“哟,这不是李大嘴吗?你的船呢?你也翻船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大嘴转过头去,就看见了一张满是笑容的肥脸走了过来。

“欧阳丁,你少嘚瑟。”李大嘴张开大嘴道,“老子是来救你的命的!这附近有西班牙人的舰队,你妈妈的还不快点把火灭了,这么大的烟往上冒的,你找死呀!”

欧阳丁和李大嘴是熟人,而且两个人在很多方面还很像,但他们却并不能算是朋友,相反,也许是同性相斥,他们两个一见面,几乎都会发生冲突。大多数时候,不是李大嘴张开他的大嘴向欧阳丁挑衅,就是欧阳丁拐弯抹角的用各种鬼话来撩拨李大嘴。然后很快就发展到大家用拳头来比个高下。可是两人的手艺偏偏差不太多,于是每次的结果大都是李大嘴捂着自己的脸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欧阳丁道:“等着吧,妈妈的!”而欧阳丁也捂着自己的脸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李大嘴说:“妈妈的,等着吧!”

这一次,李大嘴明显是落了难,欧阳丁自然要来看看他的笑话,却不想,李大嘴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这里有西班牙人?李大嘴,你不是在吓唬老子吧?”欧阳丁吓了一跳,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老子闲得无聊,就是来骗你的。老子要不是几天前装上了狗日的西班牙人,能落到这地步?”李大嘴道,“还不快点吧火灭了,再给老子弄点吃的来,老子都快饿死了。妈妈的要是现在和你他妈的动手,多半是没法教训你了。”

“你以前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欧阳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转头对自己的大副,也是自己的弟弟欧阳当说:“啊当,快点让人去把火灭了。这样的重要军情,我量李大嘴这厮也不敢瞎说。”

欧阳当应了一声,就转身下了船舱。欧阳丁又喊道:“把所有的帆都张开,加速,返航!”

……

“阿森,西班牙人又袭击了我们的一支船队,我们损失了六条福船。我已经下令让前往日本的船队暂停了。你知道,我们要是派战船护航,派多了,成本就很高,就不太赚钱了,派少了,搞得不好,连我们的战船都要搭进去。而且,我们的战船比西班牙人的船要慢一些,所以在大海上,就算占了上风,也追不上人家。要解决问题,只怕还是要靠你的那些泰西帆船。你知道,我们家和日本之间的买卖也不算小,长时间停下去,我们也有损失。不过,要是你的那些泰西船还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们也不急,反正你上次带回来的银子抵这些损失绰绰有余。”在安平镇的私宅里,郑芝龙这样向郑森说道。

总的来说,郑芝龙对郑森主持的和西班牙人的这一仗目前的进展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当郑森带着八条西班牙白银船回来之后,郑芝龙对这一战的情况就表现得更为满意了。如今虽然西班牙人对福建到日本的航线的骚扰给郑家也带来了一些损失,但是郑芝龙也明白,如果舰队没有得到很好的修整,就立刻出击,只会让西班牙人占到便宜。

“爹爹,我们的‘奋进号’已经修理好了,(奋进号原本受损就不太严重,此外)士兵们也修整好了,只要爹爹一声令下,‘奋进号’今天就可以出击。其他的四条巡航舰也已经基本修复,剩下的一点小后续,完全可以在海上一边航行一边修复。至于武装捕鲸船,我已经安排了对另外的几条捕鲸船进行改造,基本的改造也已经完成了,剩下一些收尾的事情,一样可以在海上边航行边进行。所以爹爹,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明天一早就能拉着舰队出去教训西班牙人。”

“阿森,西班牙人的这支舰队基本上全是正宗的战舰。单靠你手上的那些船未必能占上风。”郑芝龙说,“而且阿森,你不觉得这样做浪费了我们手里的其他战船了吗?一个好的将军,可不能只会用精锐部队,他就像是一个好厨师,不能仅仅会做山珍海味,还要能把萝卜白菜做出好味道来。对于一个好将领,任何军队,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就总能在合适的地方派上合适的用场。这也就是当年那个叫韩信的说的,多多益善了。”显然,这些年来,经常读读史书的郑芝龙在学问上确实是很有长进。

郑森听了这话,就知道他老爹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便道:“爹爹说的是,只是孩儿愚钝,还做不到像淮阴侯韩信那样连百万之兵,战必胜而攻必克。手里有个十几条船,孩儿大概还看得住,超过了这个数字,孩儿就要手忙脚乱,顾不得头尾了。所以还请爹爹多多教导孩儿。”

郑芝龙听了,却笑了起来,说道:“阿森呀,其实你已经不错了,别说在你这个年纪,就是那些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又有几个有本事指挥超过十条战船的?而且,如今阿森,我对你的期望也不是有本事指挥几百条,上千条战舰。嗯,我看书里说,汉高祖皇帝当年问韩信:‘我能带多少兵?’韩信说他最多能带十万人。但是人家高祖皇帝根本不用会带兵打仗,他只要知道如何管住那些会打仗的将军就可以了。至于这一仗,我觉得我们可以把我们的战船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伪装成商船的战船和护航的战船,这个数量控制在那些西班牙人觉得自己正好吃得下的程度,另一队就是你的那些专用战舰。我们用那些老式战船和商船为诱饵,吸引西班牙人投入战斗,等到战斗进行到关键的时候,你的船队就杀出来。西班牙人还没有完善的旗语,难以做出有效的应变。我们就可以一家伙把他的舰队彻底干掉。没了舰队,我们要西班牙人是圆的,他还能是扁的不成?只可惜,马尼拉的那几个棱堡太难对付。”

第一百八十一章,出击(2)

对于郑芝龙的这个马尼拉的棱堡太坚固了的感叹,郑森也是非常赞同的。事实上,虽然郑家能够发达,很多地方都借用了西班牙人的力量,甚至是抱了西班牙人的大腿,但也正因为如此,郑家上下,从郑芝龙到他的兄弟们,再到郑森这一代,人人都知道西班牙占据了吕宋弄到了多少钱,人人都望着这钱流口水。随着郑家的力量日益强大,大家都忍不住打起过西班牙人的主意。郑森也分析过,如果拿下了吕宋,先不说吕宋各种丰富的矿产资源(相比又缺乏煤又缺乏铁的台湾,吕宋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宝岛),单就是控制吕宋之后,收保护费的范围都能大上一圈。而且中国和欧洲的贸易完全是卖方市场,中国的商品根本就不愁销售,哪怕是抢了西班牙人,估计为了赚钱,西班牙人也只能舔着脸找上门来求贸易了。只是当郑家自己建起了一串的棱堡之后,当模范军在静海靠着临时搭建的冰棱堡狠狠地坑了我大清一把之后,郑家的将领们对于棱堡的防御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意识到了,要拿下一座棱堡,那个难度可真噩梦级的。

郑森也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时候,也曾经围攻过荷兰人在台湾的热兰遮城堡。这座城堡只是一个相对简单的棱堡,相比马尼拉,它的棱堡,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驻守的军队的数量和火力,以及囤积的物资都相差很远。但是郑家的军队在热兰遮城面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毫无进展,最后只能靠长期围困来解决问题。

但是马尼拉可不一样,西班牙人在那里的军队的数量,囤积的物资都要多的多。热兰遮城在被围困了几个月之后,就出现了粮食和燃料的严重匮乏,但是就郑家安排在马尼拉的眼线传回来的情况计算,西班牙人在马尼拉保有的物资恐怕能支持好几年。泛海千里,然后再顿兵坚城之下相持数年,这种事情,郑森觉得变数太多,实在是很难下定决心。而如果想要快速的拿下这些棱堡,郑森还真没想到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他比不了那些带着大轮船和大量的工业母机群穿过来的家伙,手里有从56半到RPG,从装甲车到大.疆.无.人.机的各种新鲜玩意儿,他和西班牙人并没有技术上的代差。郑森唯一能想到的靠谱一点的办法就是土工作业,坑道掘进。但是在对西班牙人的这几处棱堡进行考察之后,郑森发现,这个做法也不可能了,因为这几处棱堡附近土少石多,根本不适合土工掘进。而且就算适合,用这样的方式进攻,还是要付出巨大的牺牲的。而在郑森看来,他如今拖起来的那点“模范军”,那是个个都是宝贝,要是被用到这样的消耗战中,实在是太可惜了。再说,今后的几年里,中国的局势会有非常剧烈的变化,如果将兵力陷在马尼拉了,错过了干预大陆局势的机会,那才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爹爹,暂时我们还难以攻下马尼拉,就算是全歼了西班牙在我们这边的舰队也是如此,但是迫使西班牙人承认,并且遵守我们的规矩,应该还是做得到的。不过这首先还是要能先干掉西班牙的舰队才行。只是二叔如今不在,要不然……”郑森说道。

“你二叔不在,你爹爹我还在呀。”郑芝龙笑道,“你这小子莫非真以为你老子我老了不成?这充当诱饵的战船队,就由你爹我亲自统帅,你自己带着那些泰西船,嗯,这次行动,你把阿渡也带上,让他也长长见识。”

“爹爹,阿渡弟弟还小呢。”郑森说。

郑芝龙听了便道:“我当然知道他还小,而且他也远没有你当初聪明。完全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倒是整天的就喜欢无枪弄棒什么的,我想吧,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我估计乱世又要来了,要在这个乱世里站住脚,没有一些可靠的能用的兄弟是不行的。当年曹操要是没有曹洪和那些夏侯什么的,也未必能有那样的功业。你弟弟他读书是不太好,不过我看他要是学学如何带兵,到兴许不错的。你就带着他,让他长长见识也好。他要是调皮不听话,你是做大哥的,就可以老实不客气的教训教训他。”

郑森想了想便道:“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这你放心,你庄姨也是赞同的。”郑芝龙笑道,“嗯,另外,前些天我也看到了那个叫李香君的丫头……”郑芝龙眯着眼睛看着郑森笑了起来。

“爹爹,孩儿只是……”郑森想要解释两句。

“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如今也已经满十六岁了,喜欢漂亮点的女娃子也是正常的事情……”郑芝龙笑了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他最后还是说,“那个丫头挺漂亮的,也很聪明。很知道分寸。虽然出身不怎么样,当你的正室那是万万不能的,但是做个侧室还是可以的。而且,我也看得出来,这个丫头还是个处子。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呆在外面,容易管不住自己,只是太年轻的时候要是就有了这些事,会耽误长个子的。嗯,如今你的年纪其实也到了能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如今也有不少的人上门来托媒了,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孩儿全凭父亲大人安排。”郑森赶忙站起身下拜道。

“唉,要说你读了书,是个好事,却是懂得比我们都多,看事情也比我们看得远。但也有个不好的,就是这礼节也太多了!起来坐好。这娶媳妇的是你,又不是你老子我。你哪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呢?”

郑森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抱拳道:“爹爹,孩儿想,纳妾以才貌;娶妻以德行。这做妻子的关键是要德行好,识大体,临大事,不慌乱,不偏私,能守正道,镇之以静,这才保得住内宅的安定,才是好的人选,至于才貌,甚至是女红,倒在都在其次。”

郑芝龙点点头道:“我儿说得有理。如今为父这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还在衡量,不过现在暂且倒是顾不上这些事情了。你的婚事还是放到解决了西班牙人之后再说吧。”

郑森也点了点头,然后道:“爹爹最好带上两条快速交通舰。海上变化颇多,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孩儿这边配合不及时,这快速交通舰加速快,又灵活,速度也能压倒任何其他船只,万一不利……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哈哈哈哈。”郑芝龙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郑森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儿果然是个孝子!虽然你担心老子我打不过西班牙人让我很不满意,但是你这份孝心却让我很开心。这船,我留下了。另外,你自己那边也要带上几条这种船——不许把它们全派出了搞侦察,船队里面一定要留下一条!”

“孩儿知道了。”郑森赶忙回答说。

……

尼尔森带着舰队在通往日本的航线上已经还几天都没看到什么船只了,看来郑家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行动。

“上校,你说那些中国人会不会不出来了?”“饕餮号”的舰长弗朗西斯问道。“傲慢号”在两天前的交战中受到了撞击,所以不得不离开了舰队,独自回了马尼拉,如今尼尔森换到了战舰“饕餮号”上面。

“应该不会,郑家在这条航线上不会轻易认输。”尼尔森说,“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出现,多半是想要将船只集中起来,配上护航的戎克船,靠着数量优势和我们大战一场。”

“船多又能如何?”弗朗西斯说,“就靠那些戎克船,在这样广阔的海面上,根本就追不上我们,只要控制好攻击的角度,我们一条船就可以打他们好几条船。”

“你说的不错。”尼尔森回答说,不过他还是皱着眉头。

“上校先生,事实上无论如何,因为航速上的优势,我们都是处于不败之地的嘛,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说是这样说,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嗯,你知道,只要有护航的戎克船,我们就不可能全无损失。一场大战之后,就算我们获胜了,说不定也必须撤退回去修整了,然后航道就照样被他们打通了——另外,他们那边也有一只泰西式样的舰队,我们也不能不留着些对付他们的力量。”尼尔森说。

“上校,请报上不是说那些船损失都很严重吗?估计现在还在维修呢。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的。”

“是呀,发回这个情报的家伙是个老手了,他的判断应该不错。”尼尔森点了点头,“而且按道理,郑家的舰队要击败我们的护航舰队,俘获那八条白银船,也不可能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按道理来说,他们不到明年是恢复不了战斗力了,但是,我就是有些担心那只舰队。”

第一百八十二章,意外

郑芝龙和郑森都觉得,西班牙人应该会首先发现郑芝龙带着的那支诱饵船队。因为郑芝龙的这支船队,连上商船,足足有一百来条,这支船队的规模更大,自然也更容易发现。而且郑芝龙船队走在前面,而郑森的船队却跟在后面一些的地方。

除此之外,郑芝龙统帅的船队都是传统的涂装,但郑森的舰队却是采用了低可见度的深灰色帆布。然而在大海上,很多事情却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首先和西班牙人遭遇了的,居然是郑森的舰队。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因为他们遭遇的时间是在这天的早晨,这几天都是阴天,晚上的时候既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加上晚上的海上又多多少少的有点海雾,能见度不太好,郑森的那些军舰能勉强的靠着桅杆上的两盏灯保持着整个编队没有失散,已经是不错了,自然也不可能在远距离发现西班牙舰队。事实上,西班牙舰队也是如此,所以在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发现谁。但是当朝霞的第一抹微光照亮了海面的时候,大家都惊讶的发现:敌人竟然近在咫尺!

是的,完全是近在咫尺。甚至两支舰队的舰只干脆就在一起组成了编队!这是因为在晚上的海雾中,大家都只能努力的找前面的两盏灯,而双方的舰只在样式上都差不太多,挂灯的方式也完全一样,结果在黑夜和海雾中,两支舰队的舰只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家的友舰,一点都没发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当太阳出来之后,两支舰队全都乱了套,各种钟声,号声乱七八糟的响成了一片,有些船只急着想要和敌人拉开距离,有些船只则急着想要扑上去玩接舷战,还有些则忙着准备对敌人发起炮击。

郑森的坐舰“奋进号”前面后面都是西班牙军舰,只不过如今大家都没有准备,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发起攻击。

“敲钟!陆战队准备战斗!”老杰克大喊了起来,“少将军,请您立刻去更安全的地方!”

“不,杰克船长,这次我才是舰队司令。”郑森道。为了避免再一次在战斗的时候被关起来,郑森这次并没有让老杰克担任舰队司令,而是自己当然了这个职务,而老杰克则成为了副司令和军事顾问。

“舰首炮兵和舰尾炮兵立刻准备葡萄弹射击!升起风帆!向右脱离!旗语手准备给其他舰只发出指令!”老杰克这时候也顾不得和郑森争论,而是赶忙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

如今双方的距离这样近,老杰克最为担心的就是对手会抓住这个机会,用火炮攻击“奋进号”的主桅杆了,虽然“奋进号”的桅杆要比大多数船只的桅杆都坚韧得多,它是用整棵的大树做成的。但在这样的距离上,如果遭到打击,也不见得就顶得住。

那两条西班牙船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双方如今的距离只有不到一百米。如今的问题就是谁能首先对着对手开炮了。

“不要右转,笔直向前加速!”郑森高声命令道,“陆战队到船首准备齐射!”

传令兵听了,楞了一下,然后还是将郑森的命令传了下去。

“杰克船长,我们一定能先开炮的。”郑森回过头对老杰克解释说。

“您说得对,您是司令,您有决定权。”老杰克回答说。

就向郑森估计的一样,使用丝绸药包的郑家舰队的开炮速度是要明显的优于对手的。在“奋进号”的舰首,装有一门24磅重炮(其实郑森很想要在这里装上一门更大的大炮的,只是如今他还无法铸造更大的大炮),郑森相信,先用这门炮发射的葡萄弹从对手舰尾方向上来这么一下子,绝对能把对手的舰尾炮打哑巴,然后在后面的那条西班牙船赶过来之前,这门24磅炮还来得及用一发实心炮弹,从军舰脆弱的尾部打进去,然后在敌舰的炮甲板里蹦蹦跳跳的一直打到舰首。这样的一炮,说不准就能打死几十人,摧毁好几门大炮。

“奋进号”不断逼近前面的那条西班牙军舰,西班牙人也在忙乱的给舰尾炮装弹。不过没有使用丝绸药包的西班牙人的动作明显要慢不少,当“奋进号”的舰首炮做好了射击准备的时候,郑森从望远镜中看到,对手才刚刚装好火药,还没来得及将炮弹装填进去。

“轰!”奋进号舰首的24磅炮开火了,将无数的葡萄大小的小铁珠子射向对面的西班牙舰尾炮。这些小铁珠像一阵急雨一样洒了过去,几个正在装填的西班牙炮手当场就被打成了肉酱。

几乎在于此同时,“奋进号”的舰尾炮也打响了,同样是葡萄弹,不过因为射击的距离更远一些,所以使用的铁珠也要略大一点。这一炮同样抢在了对手之前,将对手的几个炮手都打翻在大炮旁边。

“干得好!”郑森喊道,“让舰首炮换实心炮弹,射击对手炮甲板;舰尾炮换链弹,打击对手前桅!”

西班牙人的勇气并没有被这一炮打掉,虽然几个炮手被打倒了,但是又有好几个炮手跑了过来,准备继续装填火炮发起反击。

不过这时候,“奋进号”和前面的那条西班牙军舰的距离已经更近了,陆战队手里的燧发枪都已经能有效的对付这个距离上的目标了,所以这些炮手又被陆战队员们的火枪齐射打翻在地。倒是跟在“奋进号”后面的那条军舰,因为距离拉远了些,陆战队手里的火枪已经不注意压制这些炮手了,所以他们得以开始继续装填他们的火炮。不过前面的炮击还是让他们的装填时间大大延长了。

老杰克对于郑家舰队一直有一个说法,那就是:郑家的水手的航海水平还比不上泰西海军,但是郑家的炮手的水平却超过了大部分的泰西炮手。这当然是在平时高强度训练,用银子和鲸肉填出来的。而“奋进号”上的炮组更是精选出来的。所以在西班牙人完成装填前,“奋进号”的舰首炮就已经完成了再装填并向着前面的目标打响了一炮。

这枚炮弹准确的击中了前面的西班牙战舰的舰尾,从这个薄弱位置一头扎进了二层炮甲板中,虽然看不到这一炮造成了怎样的结果,但是郑森也猜想得到一个24磅的大铁球,在封闭的炮甲板中一路跳跃着前行,在甲板和船帮中弹过来弹过去能带来多大的杀伤,那只要想一想就让人……

装填链弹要比装填实心炮弹复杂一些,所以在舰首炮完成射击之后,舰尾的那门炮还没有准备好。不过后面的那条西班牙船上的舰首炮也没准备好。最后还是“奋进号”的尾炮首先开火了。

链弹朝着后面的西班牙战舰直射过去,炮弹首先切断了前桅和舰首斜桅之间的好几根绳索,这些绳索在崩断后就像鞭子一样猛抽过去,一个西班牙炮手正抱起一捆葡萄弹准备塞进炮管,一条绳索就从背后抽了过来,啪的一声就把这个炮手打晕了过去,葡萄弹也从他的手中掉落了下来,滚得满地都是。

不过这并不是最致命的打击,最致命的打击是这发链弹准确的击中了对手的前桅杆,并将它打成了两段,折断的前桅倒下来,落入海中,而还有一大堆的缆绳系在船上,这条西班牙船立刻被倒下的前桅拉得向着一边倾斜,并且脱离了航线——如今这条失控的船上的火炮暂时已经不能对“奋进号”形成什么威胁了。

这条船让开位置后,郑森就看到了跟在这条西班牙船后面的“伏波号”巡航舰。

“向‘伏波号’发出命令,命令它立刻右转,脱离混战,并指挥其他舰只脱离混战,直到本舰收回指挥权。”郑森发出命令道。

“伏波号”是舰队中的二号舰,在上次的海战中,当“奋进号”独自去对付那两条巡航舰的时候,“伏波号”就负责了对其他舰只的指挥。如今既然后面的危险暂时解除了,郑森觉得“奋进号”当然要抓紧机会,趁着咬在前面那条西班牙巡航舰的尾巴上的机会,将更多的炮弹打进它的炮甲板里,给它造成更大的损伤。

旗语兵立刻用旗语向“伏波号”传达了命令,“伏波号”开始右转,同时向其他船只发出脱离混战的指令。

这时候,“奋进号”的舰首炮再次打响了,因为双方的距离更近了,这枚炮弹又一次准确的击中了敌舰。

一直在遭到“奋进号”炮击的就是尼尔森如今的旗舰“饕餮号”。如今饕餮号的尾炮完全被“奋进号”上的火力压制住了,虽然尼尔森努力的想要让船上的士兵们重新控制尾炮,并发起反击,但是使用火绳枪的西班牙士兵再近距离对射中也打不过“奋进号”上面使用燧发枪的陆战队,更何况中国人的那门炮打得又快又准,每次当西班牙人稍微有了一点重新控制尾炮发起反击的可能的时候,这门炮就会用葡萄弹教西班牙士兵重新做人。所以,西班牙人在死了几十个之后,再也没人敢去动那门尾炮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奋进号”一炮又一炮的向着它的船尾开炮。好在这个时候,本来在混战中的一些中国船只开始撤出,这让其他的一些军舰好歹是腾出了手,可以赶过来支援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决战

“少将军,有两条西班牙军舰逼近过来了!我们也许应该归队了。”老杰克提醒道。

郑森扭过头望了望周围的形势然后说:“杰克船长,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打一轮,然后再走。这样会有利于我们其他的军舰脱离混战和整队。”

郑森如今虽然将前面的那条西班牙旗舰打得很惨,但是他的舰队中其他的船只的状况却不见得都和他一样的好。郑森的手中,算得上皮粗肉厚一点的船也就是“奋进号”和另外的四条巡航舰,其他的几条武装捕鲸船,无论是近距离的火力还是抗打击能力,都是不如西班牙舰队的。在这样的近距离混战中很容易吃大亏的。

同时,郑森也认为,自己的舰队的优势在于速度和远距离火力。郑家的战舰上的双层夹熟铁丝自紧的火炮在射程上明显优于西班牙军舰,而且郑家舰队中最慢的船速度也明显要比西班牙军舰中最慢的要快,决定一支舰队的速度的不是最快的船而是最慢的船。所以郑森觉得,对郑家的舰队来说,最好的作战方式不是打一场这样的混战,而是拉开距离,利用速度和射程优势,放西班牙人的风筝。

只是要将船队从混战中退出去却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就会在这个过程中遭到对手的重击。所以,郑森觉得,“奋进号”必须将西班牙人的旗舰打得更惨一点,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西班牙战船前来救援,从而掩护其他船只退出混战。

老杰克也知道郑森的决定确实是有道理的。他点了点头道:“少将军,您还应该下令,让两舷的火炮做好射击准备。我们再用舰首炮打一发,然后就向右转舵,赶到和敌军旗舰平行的位置——我估计西班牙人的炮甲板上都没有多少能打得响的大炮了。我们这样走,就可以让敌人的旗舰充当我们的屏风,挡住靠过来的那几条敌舰,然后再用我们那十八门舷侧炮再狠狠的给敌人的旗舰一家伙,确保让它彻底失去战斗能力。”

“你说得很对。”郑森点了点头,然后就下令道:“两舷侧火炮准备,下层装填燃烧弹,上层装填链弹!”

这时候,舰首炮再次打出了一颗炮弹,这枚炮弹不再是对着下层炮甲板了,而是对准了“饕餮号”的上层甲板。

这枚炮弹先是打断了好几根缆绳,并且把放在上甲板用于灭火的沙桶打了个粉碎,然后就砰的一下,击中了一门大炮,将这门十二磅炮直接掀翻在甲板上,然后向右边以跳,从几个士兵当中淌出一条血胡同,接着将左舷上将船板打了个粉碎,然后一头栽进了海里。

尼尔森上校从甲板上爬了起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着,除此之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到他的副官冲着他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听力才渐渐恢复,他才算是听清了副官在说什么。

“上校,您不要紧吧,我让人给您包扎一下。”副官喊着,船上的医生马修斯也提着药箱跑了过来。

“我没事。”尼尔森说。

“上校,您在流血,你的耳朵受伤了。”马修斯医生说。

这时候,尼尔森才觉得自己的右脸在火辣辣的疼。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右耳朵不见了,而他的手上满都是血。就在刚才,一块被炮弹激起的木头从他的右脸边打了过去,将他的右耳撕掉了。

马修斯医生已经打开了药箱,拿出了一些纱布,打算用它把尼尔森的伤口包扎起来。而尼尔森却看到那条一直跟在“饕餮号”后面开炮的巨舰突然航向了右边,已经渐渐要和“饕餮号”平行了,而它的炮门也都被打开了。

“趴下!”尼尔森大喊一声,将副官和马修斯拉倒在甲板上,同时自己的趴在了甲板上。

“轰轰轰轰”一连串的炮声响了起来,尼尔森只觉得“饕餮号”在剧烈的颤抖,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散架了一样。他抬起头来,看到主桅和前桅发出咔咔的响声,向着海面栽倒下去。而对面的那条巨舰正在慢慢的远离,阳光下,在它的舰尾处,一个白漆的巨大的字母“E”正在熠熠生辉。

……

用炮弹把“饕餮号”洗了一遍,甚至打断了它的两根桅杆,“奋进号”开始加速远离混战的战场,重新回到自己舰只的编队中。

“哥哥,刚才那一轮炮击,真的好过瘾呀。”郑渡满脸痴迷的对郑森说,“‘奋进号’真是太厉害了!哥哥,等我长大了,能不能送一条‘奋进号’这样的战舰给我?”

“三弟,你也想当舰队司令?”郑森问道。

“那当然,爹爹说了,哥哥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让我跟着你学,将来帮你出力。我们郑家的人都应该当将军。”郑渡挺起胸膛来回答说。

“那好,那就跟着我,看我们怎么打败这些西班牙人。”郑森回答道。

说完这些,郑森开始观察自己这一方的舰只的情况:

四条巡航舰中有两条收到了一定的损伤,舰身上可以看到遭到炮击后留下的痕迹;至于另外两条,基本完好无损。其他的六条武装捕鲸船的状态就不是特别好了,其中有两条好像挨了好几炮,还有一条燃起了火,当然看样子,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倒是几条通讯船跑得快,看起来都没怎么受伤。

“向‘伏波号’发令,收回指挥权,让所有船只通报损失情况。”郑森下令道。

不一会儿,郑森就收到了通过旗语传回来的消息,两条遭到炮击的巡航舰一共有五位水手战死,十二人受伤。两条遭到多次炮击的武装捕鲸船分别有11人和12人战死,23人和26人受伤。至于起火的那条武装捕鲸船,也死了两人,伤了七个。

“武装捕鲸船上本来人也不多,这一家伙几乎就有接近一半的人手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人维持正常的航行倒还行,但是战斗怕是顾不上了。”郑森想了一下,就下达命令道:“让‘小须鲸’、‘白鲸’号退出战列线。其他各舰,跟随我舰,组成战列线。现在我们分配一下目标……”

……

这时候尼尔森已经转移到了“狂怒号”巡航舰上了,“饕餮号”在刚才的打击中伤亡了一百多人,损失了十六门大炮,更要命的是,还折断了两根桅杆。如今这条船连航行都困难了,自然也无法继续担任旗舰了。

转移旗舰的过程花掉了更多的时间,所以当尼尔森将指挥旗在“狂怒号”上挂起来,并且指挥其他军舰排好队列的时候,他注意到郑家的舰队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他们要撤退了吗?真是胆小鬼!”尼尔森想。他的舰队中如今还有八条状态还都不错的军舰,而对手那里虽然有九条战船,而且其中的一条还明显非常巨大,但是尼尔森也注意到了,在郑家的舰队中,还有四条是性能,尤其是抗打击性能要明显更差一点的武装捕鲸船。所以尼尔森觉得,拉开阵势,明枪明马的打,自己应该是更有优势的。尼尔森倒是想去追赶,只是在如今还算有着较为完整的战斗力的八条战舰中,速度跟得上郑家舰队的只有三条巡航舰,其他的几条军舰,虽然在火力和抗打击能力上都不错,但是速度却太慢了,最快也只有六到八节,肯定是追不上的。

不过郑家的舰队并没有走太远,在将双方的距离拉大到了超出了通常的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后,他们又一次改变队形,形成了和西班牙舰队平行航行的状态。

“太远了一点,我们打不够的。”尼尔森估计了一下距离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时候,他看到在对面的舰队里亮起了一串的火光,尼尔森知道,这是对手在向着它发起齐射。

“这么远的距离,开火有意思吗?吓唬谁呢?”尼尔森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他很想要跳到对面的军舰上出问问他们的指挥官:“你丫的知道海战怎么打吗?这么远就开炮!”

然而不过几秒钟之后,尼尔森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些炮弹落了下来,而起就落在距离他的新旗舰不远的地方……

……

一条船缓缓的靠近了马尼拉,这是条巡航舰,她显然刚刚经过了一次大战,舰身上到处都是炮击留下的各种痕迹,她的三条桅杆也只剩下了一根是原装的,其他的两根都看得出只是临时从某个岛屿上砍下两棵树才凑活成的。

马尼拉的引水员登上了这条船,带着这条船驶入了马尼拉港。

“弗朗哥船长,你是说郑家舰队在战斗中其实损失很小?而且他们的大炮射程长的出奇?”

“是的,总督先生。”弗朗哥船长回答说。

“可是我们的……算了,这多半是那些该死的中国人玩出来欺骗情报人员的结果。该死,我们的舰队可能会遭遇到郑家的这支舰队了。”阿奎拉总督这样想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决战(2)

这个时候,在琉球附近的海域上,海战正打得激烈。郑家的舰队,尽可能的和西班牙人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利用自己的火炮在射程上的优势,不断地向西班牙人发起齐射。而这种场景一下子就让尼尔森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和自己提到的1588年的那一系列的海战。

“英国人的船比我们的小,但是却比我们的船更灵活,也更快。他们的火炮也有着更远的射程。他们很好的利用了这个优势,他们在我们的极限射程上向我们开炮射击。当然,在这样远的距离上,他们的命中率并不算高。但是依然能给我们造成相当的损失。光挨打而不能还手,这对于士气的打击很大。因此,虽然英国人的船都在我们的极限射程上——嗯,孩子,你知道,任何投射武器,无论是火枪,还是长弓,或者是大炮,都一样,它们在极限射程上的命中率都低的可怜。但是为了维持士气,我们还是向着英国人开炮了。

和英国人的追求射程的火炮不同,西班牙舰队的大炮更强调杀伤威力,我们的炮更重,威力也更大,但是在射击速度和射程上都比不过英国人。而且因为我们的船更慢一些,我们也很难拉近距离。我们疯狂的向着那些英国佬开炮,但是几乎没有一颗炮弹得以命中他们。而我们的军舰却不断的被他们的炮弹击中。虽然他们的炮弹的威力比不上我们的,但是也是能打死人的。不断地有人中炮死亡,但我们却总不能打中敌人,大家都沮丧极了。

英国人就这样纠缠着我们,双方不停的开炮,一直打到傍晚。英国人的舰队离开了,我们在清点之后发现,我们的炮弹和火药都不多了。于是我们也不得不后撤,去我们的港口补给。英国人的港口距离这里很近,但我们的港口可就远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英国人追上了我们,然后又是和前一天一样的一场炮战。不过我们很快就停止了反击,因为所有的炮弹都用完了。

英国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就逼近得更近了,于是他们的炮击的准确性也越来越高,我们只能干挨打,毫无还手的机会。我们只能顶着他们的炮火撤退。好在我们的船大,英国人的火炮的威力也很一般,所以他们虽然不停的开炮,但是要想靠炮击击沉一条西班牙大帆船也并不容易。最后我们回到了港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损失了十来条船——基本上都是些小船,另外有上千人战死。”

尼尔森觉得,如今他所面临的局面和他祖父描绘的那个场面很类似。他的对手——郑家的舰队就像是当年的英国舰队一样,有着航速和火炮射程上的优势。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面临的局面,比他祖父当年参加的那一战的局面更为危险。他祖父的时候,西班牙的船只要明显比英国人多,也更为结实。而英国人的大炮虽然射程更远,但是威力却有限。而如今,刚刚在饕餮号上遭受过那条可怕的巨舰的炮击的尼尔森知道,这些中国人的大炮不但射程远,而且在威力上也要超过如今他的舰队所使用的火炮。在他祖父经历的那一战中,因为英国人的攻击乏力,西班牙舰队还可以靠着皮厚血条长,挨到退回自家的港口。但是如今,面对着郑家舰队这样的火力,尼尔森觉得,就这样挨打下去,想要安全的退回马尼拉,那可不容易。

不过尼尔森知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要重蹈了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在战斗中忽视了节约炮弹的问题。如果郑家舰队一直在这样远的距离上炮击,虽然他们还是要不断地中炮,但是在这样远的距离上,郑家舰队的射击命中率也不会太高。这样一来,他的舰队就还有挨到晚上,然后靠着夜幕的掩护,脱离战斗的可能。而如果他们犯下了1588年无敌舰队同样的错误,打光了所有的炮弹,让郑家舰队敢于随意逼近开炮的话,尼尔森觉得,自己的舰队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被彻底碾碎。

“传令,让所有舰只注意节省火药和炮弹。在未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任何舰只不得开炮还击。另外,命令各舰跟随我舰机动。巴贝尔,你注意观察敌军每轮开炮的间隔时间。”尼尔森下令道。

又有几发炮弹飞了过来,其中的一发在“狂怒号”的风帆上穿了一个洞。

……

“敌军转向了,少将军,我们的这一轮射击多半又要落空了。敌军的这个转向真是及时。”老杰克指着远处的西班牙军舰说,“看来他对我们炮击的节奏已经有所了解了。”

“不错,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用。”郑森笑道,“我们虽然无法做到进一步加快节奏,但是我们却可以减慢节奏,毕竟节拍器控制在我们的手里。”

在郑森的控制下,郑家舰队不断地改变着射击的节奏,西班牙人的舰队也不时的有舰只中弹。

……

“上校,这样挨打可不好。我想我们能不能将舰队分成两个部分,让速度快一些的军舰首先逼近过去,拖住他们的舰队,然后其他军舰再跟过去……”“狂怒号”的舰长巴贝尔建议道。

尼尔森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恐怕不行,巴贝尔,我们如今已经损失了一条巡航舰了,剩下的巡航舰数量不足,如果贸然靠近上去,在其他军舰赶上来之前,我们的巡航舰就要受到对手的围攻。巴贝尔,你刚才也注意到了,对手的炮手是何等的精锐——他们开炮的速度几乎是我们的两倍——即使在欧洲,你也很难找到比他们更精锐的炮手了。这样一来,在火力方面,事实上,我们应该把敌人的大炮数量乘以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觉得让巡航舰冒险是个好办法。不过,你说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作战也的确有道理……”

尼尔森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我们手中有什么可以制造浓烟的东西吗?”

……

西班牙的军舰突然都冒出了浓烟,滚滚的浓烟将整个舰队都掩盖住了。

“少将军,我们无法完成测距。”有人来向郑森报告说。

远距离炮击,要保证命中率,测距的准确是非常重要的。在“奋进号”的船头和船尾各有一个测距员,他们将同时读出敌舰的某个位置——一般是主桅——相对于“奋进号”的角度。然后再依据这个测得的角度,以及测量点之间的距离,利用三角函数迅速的解出奋进号和目标之间的距离,再依照这个数字来指挥“奋进号”的炮击。如今西班牙人放起了烟幕,这使得测距工作大受影响。

“这些西班牙人,不过他们这是完全放弃了反击的打算吗?”郑森摇摇头说。

“他们拿什么反击?难道单独让他们的那几条巡航舰过来冒险?”老杰克说,“我倒是觉得他们的反应很迅速。”

“您说的不错,但这说不定就会弄巧成拙。”郑森笑道,“我爹爹的舰队应该距离这里不会太远,这样大的浓烟他多半能看到。我们一直逼着他们放烟幕,我爹爹肯定会很快就赶到的。到那时候……”

“这倒是。”老杰克点了点头,“他们估计也不知道,郑将军的舰队就在附近。烟幕也能阻挡他们的视线,这样一来,郑将军就有机会利用船只和士兵数量的优势和他们打一场传统的接舷战了。”

……

“大帅,您看那边!”施大瑄指着那边的天空道,“这一定是少将军和西班牙人打起来了。”

郑芝龙手搭凉棚往那边望了望,只见那边有很多额黑烟升了起来。

“说不准就是这个混小子和人家打起来了。”郑芝龙说,“我们往那边过去。嗯,大瑄兄弟……”

“末将在,还请大帅吩咐。”在前些年的厦门一战中,施大瑄丢光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些船,但是在没了自己的部曲之后,他反倒是更受郑芝龙信任了。

“大瑄兄弟,我想让你上‘飘风号’,先赶过去看看情况,我带着队伍在后面过来。要是如今是我们优势,你就去和阿森商量一下,看看我们如何配合。如果是西班牙优势,你就让人回来报信,那个混小子那里也有几条快速通讯舰,你就接管他的舰队,把他和阿渡塞进快速通讯舰里,让他们退出战斗。这事情就拜托大瑄兄弟你了。”

“末将必定不辱使命。”施大瑄双手抱拳回答道。接着他就转身到了甲板的一侧,让水手将小艇放下去,以便他换乘到“飘风号”上去。

郑芝龙看着施大瑄上了小艇,又转到了“飘风号”上,接着“飘风号”就开始加速脱离舰队,向着烟雾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个小子也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决战(3)

“我们的烟幕能维持多久?”尼尔森向巴贝尔问道。

“上校,维持到天黑应该不是问题。”巴贝尔说,“我们上次缴获了不少的鲸油,靠着这些东西,还有破帆布烂绳子什么的,这烟幕我们可以放很久。”

现在郑家的舰队还在开炮,不过不过设计的频率和命中精度都大大的下降了。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炮弹击中或者接近击中“狂怒号”了,至于其他舰只的状况,由于浓浓的烟雾,他也看不太清楚。不过,从不久前他让其他船只用呼喊的方式向他汇报的情况来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到了下午。再有几个小时,天就该黑了。到那个时候,西班牙舰队就可以如今的困境了。

“这一战再次说明了远射程和高航速的重要性。”尼尔森对巴贝尔说,“我们的军舰都太老了,也太慢了,其实已经不再适合在亚洲的战斗了。这次回去后,我们一定要让国内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的高速战舰。哪怕为此付出航海能力和防御能力方面的代价也是如此。在太平洋这边,和欧洲完全不一样,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有太好的抗风浪的能力。”

“上校,您说的是。只是若是在欧洲建造这样的船,在通过好望角或者麦哲伦海峡的时候,搞得不好,很容易就会出事的。除非直接在马尼拉建造。”巴贝尔说。

“直接在马尼拉建造是不可能的。”尼尔森摇了摇头。马尼拉没有这么多的人手,而且,更重要的是,国内也不会允许的。

这时候,突然从桅杆顶上传来了呼喊声。

“上校!”

“怎么了?”尼尔森喊道。

“敌人的那条大家伙开始逼近我们了。”

西班牙人释放的烟幕同样也遮挡了自己的视线,不过发烟点是在舰首斜桅上,所以前桅的顶部并没有被烟幕完全笼罩,因此爬到前桅顶部的水手倒是能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那条大船?”尼尔森赶忙跑到船舷,向着那边张望。

烟幕虽然很浓,但时不时的也会被海风吹开一点,所以有时候,还是能看见一些的。就在海风吹过来,烟幕散开一点的时候,尼尔森的确看到,那条刚刚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的大舰,正慢慢脱离了编队,向着自己的编队靠拢,已经进入了他的舰炮的射程了。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的胆子可真不小呀!”尼尔森感叹道。

尼尔森当然知道这条大家伙靠近过来是想要干什么。烟幕在较远的距离上能严重的影响对手的射击,因为对手在判断距离什么的时候回非常困难,但是如果对手逼得足够近,这个问题就不再存在了,那么炮击的精确度自然就会大大上升。而这个时候,西班牙人自己释放的烟幕反而会严重的影响自己的瞄准,使得自己的火炮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

不过,对手逼近到这样的距离上,也就意味着它也进入了自己的射程,甚至不仅仅是进入了自己这一条战舰的射程,也进入了其他的西班牙舰队的射程。当然因为航向角度和射击角度的问题,能够向这条大家伙开火的军舰不会超过三条,而且,第三条军舰的射击效率也会非常低。甚至于它需要大幅度的改变航向才能让自己的舷侧对准敌舰,而这种行为很可能会让整个编队的航行受到严重干扰。(当然,在目前状态下,这肯定是值得的)

虽然那条郑家的军舰看起来很大,但是以单舰同时对抗三条巡航舰,无论怎么看,也是一件冒险的事情。更何况,尼尔森也注意到了,这条大家伙的火力其实是完全对不起它的体型的。这样大的一条军舰,居然只有两层炮甲板。从刚才在“饕餮号”上遭到它攻击的时候,尼尔森也注意到了,它在一侧的火炮数量不会超过二十门,这并不比一条常规的巡航舰更多。这样大的一条军舰,如果放到欧洲,怎么着也能装上一百多门炮,保证单侧五十门炮了(比如海上君王号,大小其实和“奋进号”类似,但却装下了一百多门大炮)。在尼尔森看来,这显然说明,中国人的造船技术上还存在一些问题。

“六十门炮打二十门炮,嗯,第三条巡航舰上的火炮效率会相对较低,就算是百分之五十的火力吧,这样是五十门炮打二十门炮。我们应该有优势的。”尼尔森这样想道,于是就下令道:“撤掉烟幕,准备战斗。”

一个水手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迅速的爬到了舰首斜桅的顶端,一个火盆被固定在那里。火盆正在不断地向外冒着浓烟。这个水手从肩膀上解下一个口袋,将里面的沙子倒进火盆里,于是浓厚的黑烟开始变淡,最后很快就只剩下一点点白色的余烟了。

也就在几乎同时,几个大嗓门的水手也在船尾向着后面的那条军舰大声的喊出尼尔森上校的命令。如今西班牙舰队正在顺风航行,所以处在编队前方的“狂怒号”相对于其他船只是在下风位置,声音如果太小了,对面的军舰是听不到的。

既然最前面的“狂怒号”已经停止了释放烟幕,露出了身形,郑家舰队也迅速的做出了反应:“奋进号”一边继续靠近,同时开始向着“狂怒号”开炮射击,而其他的郑家军舰也在更远的距离上,向着“狂怒号”开火。

“狂怒号”上的火炮倒也是早就完成了装填,不过,因为此前烟幕的影响,在进行瞄准的速度上要更慢一些。不过这也是尼尔森早就有所预料的。尼尔森知道郑家舰队的其他舰只会趁机向“狂怒号”开火。不过考虑到双方的距离,以及在这样的距离上,炮弹的命中率和威力,虽然向着“狂怒号”开炮的军舰会很多,但是真正能命中的炮弹,怕是不会有多少。而在自己这边,只要第一轮炮击的时候不被那条大船打得太惨,等到自己一方的几条战舰加入作战之后,局面应该还是对自己有利的。所以尼尔森觉得,这个风险其实完全可以接受。

这时候“奋进号”首先打出了第一轮齐射。因为还在正常的交战距离上,所以这一轮炮击,“奋进号”使用的都是普通的实心炮弹。这一轮的炮击命中的并不多,仅仅只有一发18磅炮弹命中了目标,不过郑森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第一轮炮击命中率不高是很正常的事情。炮手们自然会依据炮击的情况加以调整。后面几轮的炮击也会越来越准的。

“奋进号”的第一轮炮击就有一发炮弹击中了“狂怒号”的右舷,这枚18磅的炮弹在厚实的船肋上打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又击中了对面的船肋,接着反弹回来,落在甲板上。除了有两个炮手被乱飞的木头碎片打伤之外,就再没有更多的伤亡了。从这一点来看,“狂怒号”的运气很不错。

但这个好运气却不能让尼尔森感到高兴,敌舰的第一轮射击就成功的命中了目标,这只意味着他们会越打越准。而且不久前在“饕餮号”上的经历告诉尼尔森,中国人开炮的速度很快,几乎就是西班牙炮手的两倍。所以,很快,他可能就会遭到第二轮的射击了。

“告诉炮手们不要慌乱,要瞄准了再打。”尼尔森下令道,既然在射速上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别人,那就只能想办法在命中率上获得优势了。

然而,“狂怒号”的第一轮炮击的成绩也不怎么样,因为距离更近了一点,它射出的炮弹有两发命中了对手,但是这两枚炮弹都没能击穿“奋进号”厚达一米以上的橡木船板,实际上给“奋进号”带来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

这时候,“奋进号”又打出了一轮齐射,这一次有三发炮弹命中了目标。第一发打在船首,将船头的雕像以及老大一截都打飞了。不过好在舰首斜桅没出问题,所以这一击带来的损害倒也不算太大。

第二发炮弹则击中了上层甲板,炮弹在在船帮上打了孔,然后甲板上跳了一下,顺带着打死了一个运气不好的水手,然后就飞走了。算算带来的损失也不算大。

但是到第三发,“狂怒号”的人品好像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枚炮弹击穿了船板,打进了二层炮甲板,它首先直接命中了一门正在重新装弹的18磅炮,将这门炮打得侧翻了过去,然后横着一跳,又打翻了另一门18磅炮,顺便还把一个炮手打成了两段,接着这枚炮弹又向前一跳,砸断了拴着另一门18磅炮的铁链,断裂的铁链横扫过去,又腰斩了两个炮手。而失去了一边的铁链的大炮则因为海浪的影响,在甲板上滑动了起来,剩下的那条铁链拴着它,让它向一个特大号的流星锤一样在甲板上摆过来有摆过去,一口气,又撞坏了两门炮。好在这两门炮都是在右舷方向的,而郑家的军舰在他们的左边,所以这损失倒是暂时不至于太大的影响到战斗力。

这时候后面的两条军舰也停止了释放烟幕.

第一百八十六章,决战(4)

很快,西班牙人的三条巡航舰都加入了对“奋进号”的炮击,渐渐地命中“奋进号”的炮弹多起来了。但是令西班牙人失望的是,几乎所有的命中的炮弹都被厚厚的橡木船板反弹了回来,尤其是后面的两条船发射的炮弹,由于射入角度的问题,基本上都跳弹了。

“敌人未能击穿我们的装甲。”郑森在心里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下令道:“继续加速,我们去抢占敌人的T头。”然后他又转过头对郑渡说:“三弟,你看,我们的速度更快,这样我们就可以抢到前面去,然后向左转,用我们的左舷对准他们的船头。这时候他们就只有两门炮能够开火,我们却有二十门炮能开火,而且我们的炮更好,开炮的速度更快。这样对射,他们肯定不行,你明白吗?”

郑渡点点头,又将脸转向那边的西班牙军舰,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那要是人家也向左转怎么办?”

郑渡的这个问题让郑森很高兴,于是他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呀。嗯,你先来说说泰西帆船和我们的福船的区别。”

这是个相当基本的问题了,至少对于郑家的子弟来说是如此。哪怕没有跟着郑森参与这一战,这样基础的知识他也是必须清楚的。

“泰西船顺风跑得快,比我们的福船结实,能装的大炮也更多。不过逆风航行的时候比不过福船,而且太贵。需要的水手也太多。大哥,我说的对不?”郑渡道。

郑森点点头,习惯的伸出手去揉郑渡的脑袋,同时笑道:“三弟说的不错!不愧是我们郑家的子弟!嗯,三弟,你也知道,爹爹的船队正在赶过来。你看看我们和西班牙人都是在如何航行的?”

郑渡眨着眼睛想了想道:“我们都在顺风航行……啊,我知道了,大哥你,你就是想要把他们的航行方向转到逆风方向去是不是?这样等爹爹来了的时候,爹爹的船都是福船,在逆风航行的情况下作战,要比顺风时候强,而且西班牙人的船逆风跑不快,跑不快,转弯也不会太快,我们围上来,火船一放,他们就完蛋了……大哥,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郑森这时候本来正在观察敌人旗舰的状态,突然的听到这么一句倒真是吃了一惊。郑森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自己的这个三弟和老爹郑芝龙以及其他的几个兄弟一起投降了满清,然后和郑芝龙一起被满清圈禁了起来,最后又一起被害。在他的一生里从没有得到过独当一面,展示自己的才华的机会。所以,郑森虽然对这个弟弟不能说不重视,但这种重视也不过是基于“打虎亲兄弟”这样的理念的重视,他也并没有觉得这个弟弟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兄弟好像对于海战倒还真有些天分。

“三弟!这是你自己想到的?”郑森问道。

“是呀。”郑渡回答说。

郑森想了想,觉得不可能有其他人能预知今天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郑渡自然也不可能从人家那里得到什么锦囊妙计。况且,作为庶子的郑渡,还是仅仅只是一个侧室的庄氏,能够从家族中得到的资源也是非常有限的,也不足以为他做这样的准备。

“很好很好!”郑森说,“将来我家又有了一员大将!”

……

“上校,那条船在抢我们的T头!”巴贝尔说,“它可真快,至少有十四节了吧。”

“是呀,它可真快!”尼尔森点点头说,“这真是条可怕的船。对我们来说,它甚至比那些有一百门炮的一等战舰都可怕。如果我们遇到一条一等战舰,我们满可以扯满帆就跑,那些家伙最多也就跑到六七节,绝对追不上我们。可是这条船,居然能跑这么快,而且抗打击能力一点都不比一条一等战舰弱,我们如果单舰遇到了它,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除了期待天黑或是起风浪,或是起雾,几乎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样的船,用来袭击其他国家的航线,拦截他们的商船,那简直就是噩梦!”

听了尼尔森的话,巴贝尔也点点头说:“您说的不错,毕竟没有哪个国家能用昂贵的一等舰只去执行护航任务。别说一等舰只,就是用巡航舰护航,都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了。所以大对数的商船队,如果遇到了这样的军舰的拦截,那简直就是……另外上校,您还记得郑家的那些没有武装的纵帆船吗?就是送他们的使者来向我们宣战的那种船。您看,在那边还跟着两条呢。我听一些经常在北港做买卖的商人提到过这些船,他们说这些船有时候甚至能跑出十六节以上的速度,简直就像是在海上飞行一样。上校,我想,他们在拦截我们的商船和白银船的时候,一定是先用这种船搜索,然后再引导军舰拦截的。这样一来,要躲开他们的拦截的难度就更大了。我们眼前的这种战舰,再加上这种快得像在飞一样的快船,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海盗组合了。该死的郑一官,他就是个海盗,哪怕当上了明国的将军,但他的骨子里依旧是个海盗!”

这个时候,“奋进号”开始向左转弯。

“向左满舵!保持和它平行!”尼尔森喊道。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对手获得T头的优势的,虽然从前方遭到炮击的时候,船板倾斜的角度使得跳弹的几率大增,但是船头的火力太弱,根本就无法给对手形成像样一点的威胁。对手完全可以靠的很近,然后用链弹的齐射来摧毁风帆和桅杆。从正面开炮,就算链弹没击中前桅,还有机会击中主桅和后桅。就命中的几率而言也高了很多。而一旦帆船失去桅杆,那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死鱼,所以,无论如何,尼尔森是不能允许对手占据T头优势的。

“奋进号”顺利的迫使敌舰连续的向左转向,如今两支舰队都变成了逆风航行,速度都一下子慢了下来。

两条船都收起了主帆,在逆风航行的状态下,他们都主要依赖于系在前桅和舰首斜桅之间的三角帆。

“逆风状态下,他们的速度未见得会比我们快。也许我们反而可以试着去抢一下他们的T头。”看到“奋进号”以及其他的郑家军舰的速度也都下降了,尼尔森倒是起了这样的心思。其实他也知道,对方的逆风速度低于自己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对方的三角帆和船只的比例并不比自己的小。而对方的船体形状可能更适合高速行驶。不过逆风航行更是对于水手的技巧的考验,因为在逆风航行的时候,船只是需要不断地走Z形路线抢风的。尼尔森觉得在这方面,自己的水手应该比郑家的要强。所以尼尔森觉得他完全可以这样试试。

一开始,效果还真不错,对方军舰在Z字航行转向的时候显然对角度的控制不是特别好,所以速度下降明显,结果尼尔森带着舰队似乎已经取得了航速上的优势,当然这个优势并不大,还不到一节。要靠着这么点优势抢到T头,可不容易,至少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不过尼尔森有信心,最多再有一个多小时,他就一定能利用累积起来的航速优势抢到一次T头。

……

“哥哥,为什么不张开桅间纵帆呢?”郑渡问道。

为了提高逆风航行时候的航速,除了通常的舰首位置的三角帆,最近,在北港修整的时候,“奋进号”以及其他的几条巡航舰的桅杆之间也被拉上了线,安上了可以收拢起来的纵帆。这时候如果将这些纵帆全张开,虽然比不上正宗的纵帆船,但是迎风航行的速度绝对会比现在快得多。当然,为了这个设计,郑森也是花了大价钱的。泰西帆船的桅杆高,上面的横帆也很多,和中式帆船不同,在收帆的时候,中式帆船的帆是落下来的,而西式帆船的帆布是向上卷起的,所以即使收了帆,西式帆船依旧可能存在重心偏高的问题,如果再在桅杆中间拉起纵帆,那重心就越发的高了,船只的稳定性就越发的成问题了。为了不至于让船只的重心上升太多,郑森只能尽可能的选用一些更轻的布料来做船帆,而既要轻,又要有足够的强度,至少在目前,郑森只知道一种布料可以做到这样,这种布料就是丝绸。

即使是在中国,像这样用丝绸,也绝对是要花大价钱的,而且丝绸太过娇贵,光照,潮气都会让它的性能大幅度下降,所以在海上打理起这些玩意儿来也是非常困难,或者说非常需要花钱的。如果不是从西班牙人那里一口气.抢到了大量的白银,郑森还真舍不得这样做。至于欧洲人,那更是想都不敢想。所以说,从古到今,打仗一直都是个比谁会糟蹋钱的比赛。

“我们要给他们一点希望。”郑森说,“等爹爹他们的战船赶到了,我们再给他们一个惊喜。”

第一百八十七,决战(5)

西班牙人在逆风状态下获得了比郑家的舰队略快一点的速度,但是要获得T头优势还是没那么容易的,花了一个小时,“狂怒号”好歹是超出了“奋进号”一些,但是距离能切入过来形成T头却还需要一点时间。

“少将军,你看!大帅的船队来了!”刘德突然高声的喊了起来。

“在哪里?在哪里?”郑渡叫了起来,同时朝着四面张望。在今天,船只一会儿朝着这边转,一会儿朝着那边转。这虽然还不至于让郑渡晕船,但是却已经严重的影响了他的方向感,如今他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方向了。

郑森在海上也算是有很多经验了,自然不会向郑渡这样转了几个圈就分不清方向了,听了郑渡的问话便笑道:“三弟,你往前面走两步,在你的左前方,正好被那几个装着沙子的木桶挡住了。”

郑渡便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向着左前方望去,真的看到有一片帆影正从海平面下面升了起来。

“大哥,真的,真的,爹爹他过来了!”郑渡高喊着跑了回来。

不过这时候郑森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下达了新的命令:“展开纵帆,我们来拖住他们。”

……

西班牙人一样注意到了郑芝龙的船队的到来,望着正从海平面下面冒出来的那些戎克船特有的硬帆,尼尔森叹了口气。

“我们要准备撤退了。”尼尔森说,“只是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大麻烦。如果我们转向顺风,我们很难摆脱如今正在和我们作战的那些船,如果我们继续保持逆风,我们又会很快被那些戎克船追上。巴贝尔,你知道,在逆风的时候,这些戎克船甚至都不需要走Z线,他们只需要不断的转动他们的帆就够了。所以,逆风的时候,它们肯定能追上我们。你觉得,我们如今该怎么干?”

巴贝尔想了一下说:“上校,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必须马上撤退,我们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的敌舰。至于保持逆风还是转向顺风……上校,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转向顺风。因为如果我们保持逆风,我们的速度其实比那些该死的家伙快不了一点,在戎克船追上我们之前,我们不太可能甩掉郑家的那些西式战舰,也到不了天黑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就会陷入到他们的夹击中,就会非常危险。而转向顺风,虽然他们的那些战舰比我们快一点,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占到些便宜,但是毕竟那些戎克船绝对追不上我们,最多只是让这支舰队占点便宜。但是我想在天黑前,我们应该吃不了太大的亏。所以,我建议,转向顺风。”

“上校,你看那些敌舰!”突然有个水手高喊了起来。

两人赶忙向着敌舰望过去,却见敌舰的三根桅杆之间也拉起了大幅的纵帆,这条战舰一下子就从一条横帆船变成了一条纵帆船。同时这船的速度也开始迅速上升。

“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在桅杆上挂上这么多的帆,不怕重心高了帆船吗?”巴贝尔瞪大了眼睛。

尼尔森也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些刚刚张开的洁白的风帆,看着这风帆被阳光照得好像透明的一般,然后破口大骂道:“这些该死的牲口,暴殄天物的畜生!该下地狱的混蛋!他们,他们竟然……”

骂到这里,尼尔森一口气喘不上来,猛地咳嗽了起来。

“上校,您没事吧?他们怎么了?”巴贝尔赶忙问。

“我……我没什么,只是他们……他们的风帆是丝绸做的,你看那个光泽,绝对错不了,这群牲口!”尼尔森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在风中胀得满满的风帆骂道。

“丝绸的?天啊!那不就是在用金箔做船帆吗?真是……真是……真他妈的太有钱了!这都是钱呀!”巴贝尔两眼直直的盯着这风帆道,“这还打个什么?他们要是肯把这些丝绸送给我,我可以把一切都卖给他们!老天呀……”

两个人恨恨的盯着那风帆看了好一阵子,直到,“奋进号”又开炮打了一个齐射,两人才清醒了过来。

这一轮齐射有又一发炮弹击中了“狂怒号”,这发炮弹在上层甲板上跳了一下,将船帮打掉了一段,不过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该死!巴贝尔,这下子我们麻烦了。”尼尔森说,“你看那条丝绸战舰,它如今的速度已经明显比我们高多了。如果我们现在向左转向顺风,他轻而易举的就能从我们的后面插进来,然后从后部和我们形成一个T头,甚至于在我们完成转向之前,他还可以利用转向,至少两三次完成这样的T头。你知道,船尾那边是最脆弱的部分了,真要让他们这样来个两次,这条船多半就要直接被打瘫痪了。所以,如今我们如今恐怕不能向左转向了。”

巴贝尔盯着对面的“奋进号”,以及其他的那些都已经挂上了丝绸的纵帆的郑家的军舰,过了半天才说:“上校,你说的不错,我们要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转向,多半还不用那些戎克船靠上来,直接就会被这些家伙撕碎了。我们如今只能在逆风方向上硬挺着了。希望上帝保佑我们,风向能变,或者,送给我们一场风暴也好。”

“让后面的战舰靠上来一些。不要给他们插入我们的队伍的空间。”尼尔森说。

让编队更为紧密,好处自然是更容易发挥火力,但是缺点却是编队在进行机动时的灵活性下降,同时自己的军舰装上自己的军舰的风险大大的增加了。

“嗯。”巴贝尔点点头。他知道尼尔森是什么意思,如果继续保持逆风航行,用不了多久,那些戎克船就会追上来,然后,他们就可能用火船或者跳帮的方式发起攻击。所以,这个时候,西班牙舰队急需更密集的火力来对付将来可能的攻击。同时也用更密集的火力来迫使“奋进号”退远一点。

“瞄着他们的风帆开炮!我就不信他们不心疼!”尼尔森咬着牙下令道。

也许真的是心疼丝绸风帆,在有一枚炮弹在丝绸的风帆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之后,“奋进号”果然退远了一些,这样一来,它的炮击带来的威胁也小了一大截。

不过这个时候,郑芝龙的船队也已经赶了上来,不过这些战船并没有立刻就逼上来,郑芝龙也知道,从侧面逼近西班牙战舰,那损失会非常大。所以他下令让舰船从安全距离上绕过西班牙战船,直接抢到西班牙舰队的上风位置上去。

“阿森干得不错呀。”郑芝龙望着西班牙的舰队忍不住笑道。

“大帅,少将军天纵英才,将来只怕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施大瑄也眉开眼笑的在一旁说。

“呵呵,大瑄兄弟,你们可不能把他给夸坏了。”郑芝龙笑道,“好了,如今差不多是时候了。让战船减速,准备放火船!”

郑芝龙带着的这些战船都是些福船,相比西式帆船,福船的结构强度不够,所以很难像西式帆船那样在两舷布置那么多的火炮,所以它的火炮只能被布置在船头和船尾。如今他们抢到了西班牙人的上风位置,只要排开横队,放慢速度,就正好是用舰尾炮对上了西班牙人的舰首炮,玩出了一个另类的T头。

这时候,在郑芝龙的船队中,一条条小船也被准备好了,这些船船头上都堆着一些引火之物,以及一个金属的尖钩,一旦撞在敌人的船上,这钩子就能插进敌舰的船体,然后让这火船燃起的大火将敌人的军舰烧毁。而在这船中间一点,则是一面横帆,再往后则是船舵。一般两个人掌舵,一个人准备点火。在原本的历史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火船都一直是郑家对付西方人最有利的武器之一。而如今,占据了上风的位置,背后有郑芝龙的火炮掩护,旁边有郑森的舰队的火力支援,虽然不是在封闭的海湾里,但是,也可以说是占据了最为有利的形势了。

看着郑芝龙的船队开始减速,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是不断的逼近,尼尔森的脸色都白了。

“上校,怎么办?”巴贝尔问道。

“先看看,不要慌,总有办法的。”尼尔森说。但是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真的有解决的办法,事实上,到了这时候,尼尔森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这时候,郑森指挥下所有的舰只都向着西班牙舰队靠近了,他们冒着受到炮击的危险,开始和西班牙人展开了猛烈的炮战。同时,郑芝龙的舰队也开始向着西班牙人开炮,一时间西班牙舰队的周围弹如雨下,到处都是炮弹溅起的水柱。而就在这弹雨中,五十条火船从郑芝龙的战舰后面突然冒了出来,升起帆,顺着海风向着西班牙舰队扑了过去。

“快!快拦住火船!”尼尔森也知道,在如今,火船对他的舰队的威胁超过了任何一条其他的战舰。但是如今他的舰队只有船头的两门炮对着火船来袭的位置,而且他船只的舰首炮又被他的旗舰“狂怒号”挡住了,仅仅凭借着两门炮,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这么多的火船?

第一百八十八章,决战(6)

看着那些火船从战船后面冒了出来,郑森也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的老爹竖起了大拇指,虽然郑芝龙并没有受过正规的海军培训,但是从到达战场,到分析形势,再到抢占上风,弄出那个怪异的T头,都完成得非常的漂亮,几乎也是这个局面下最合理的措施了。但是这些招数倒也罢了,如今他对火船的使用简直就可以说是神来之笔了。一般来说,在这样宽阔的海面上,火船什么的基本上是毫无用处的。这是因为只有一面帆的火船在速度上并不比一般的帆船快,对手完全可以通过机动拉开和火船的距离,然后靠着远程火力轻松的将火船消灭干净。所以火船一般都要在港口海湾这样的封闭环境中使用才能有不错的战果。比如此前郑芝龙在料罗湾用火船战术击败荷兰舰队,靠的就是料罗湾是一个封闭的海湾,荷兰舰队无法高速机动。

但是这一次,虽然是在大海上,但郑芝龙却一直将火船躲在战船后面,一直到双方的距离不过百余步才让这些火船杀将出来,这个时候,西班牙人的军舰正在迎风航行,和顺风而下的火船之间的距离近,相对速度快,反应时间短,很难做出有效的闪避动作。同时西班牙军舰都是用船头对着那些火船,还排成了一列纵队,这意味着整个的西班牙舰队能够对着这些火船开火的大炮也就是最前面的“狂怒号”船头上的两门12磅炮。在这样近的距离上,面对着多达五十条火船,不要说就这么两门前装的青铜炮,就算是两门AK176或者是两门密集阵,都未必能有多大作用了。

而且因为队形的缘故,除了最前面的“狂怒号”之外,后面的那些西班牙舰只的视线都被前面的军舰挡住了,所以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发现大队的火船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如果尼尔森事先知道郑芝龙会给他玩这一招的话,只怕就会不顾一切的转向,哪怕把T头一遍又一遍的卖给郑森的舰队了,因为相比火船,大炮,哪怕是24磅的大炮都可以算得上是威力有限了。至少在这个时代,很少有军舰是被大炮击沉的(毕竟那时候的舰炮射出的都不过是些实心的不会爆炸的铁球而已),但是一条军舰要是被火船粘上了,那是有非常大的几率直接被烧毁的。

不过如今,望着那些扑上来的火船,尼尔森却知道,除了向上帝祈祷之外,自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狂怒号”的两门舰首炮刚刚对着前面的郑芝龙的戎克船开了炮,如今正在装填,所以甚至连开两炮来勉强拦截一下都做不到。

虽然尼尔森对上帝的祈祷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虔诚,虽然他一口气许下了好多场弥撒,但是一条火船还是狠狠的撞在了“狂怒号”的船头附近,整条船都因为这个撞击而抖动了一下。尼尔森赶紧朝着撞击的位置看去。他看到一条火船正钉在左舷一边,火船前面的钩子深深的扎进了狂怒好的船板中。一个中国水手正将一个火把向着火船船头堆积着的那堆引火的东西上面伸了过去,而在他后面,两个掌舵的水手也已经跳进了水里,向着远处游去。

尼尔森掏出手枪,冒着点燃了引火物的危险向着那个中国水手开了一枪。这是这个时代的手枪的射程实在是太有限了,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点,这一枪完全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快,快开枪打死他!”

不过等“狂怒号”上的士兵们拿着火枪赶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那个水手手里拿着火把,朝着尼尔森望了望,便伸手点燃了引火料,大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这水手也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消失不见了。

由于火船是钉在上风位置上,所以燃起的火焰,夹杂着滚滚的黑烟立刻就向着“狂怒号”卷了过去。。

“快快去救火!”尼尔森绝望的喊着,两个水手提着救火的沙桶想要冲过去,但是还没冲上去,就被滚滚的热浪.逼退了。

“上校,火太大了,救不了了!”一个水手朝着尼尔森大喊道。

这时候,狂怒号的风帆也被点燃了,红色的火焰,黑色的烟雾一下子就卷了起来。远远的望去,“狂怒号”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火把。

“弃船吧!”尼尔森虽然不甘心,但是也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了,如今他必须做出理智的决定。

趁着火焰还没有完全吞噬整条战舰,水手们慌乱的放下了救生艇。尼尔森和巴贝尔是最后一批上救生艇的。在他们上救生艇的时候,大火已经引燃了火药,好在这些火药并没有被密闭起来,所以倒是没有发生大爆炸什么的。不过水手们还是尽快的将小艇划得距离燃烧的军舰更远一些。

尼尔森转头向着他的舰队望去,他的舰队已经全完了,至少有八条军舰正在熊熊的燃烧,还有一条军舰虽然侥幸躲过了火船的袭击,但是也已经陷入了重围,收起了所有的船帆,下了锚向敌人投降了。

……

在得知郑家的那只舰队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之后,对比那些出入北港的商人们的情报,阿奎拉总督自然明白了,郑家的舰队是故意做出了一副“损失惨重”的样子来欺骗自己的。所以他也非常担心,误判了对手的实力的尼尔森舰队会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并因此吃亏。不过有人宽慰他说,尼尔森舰队的实力要强过郑家的那只舰队,哪怕考虑到那条魔鬼一样的巨舰,也是如此。毕竟郑家的舰队中只有五条是真正的战舰,而尼尔森那里的十条军舰全都是正规的战舰。就算是被偷袭,只要不是向在料罗湾海战中那样被堵在海湾里,应该也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而阿奎拉也觉得尼尔森绝不会犯下和荷兰人一样的错误,被人堵在封闭的海湾里。所以也就放下心来了。但是这天一早,他刚刚用完了早饭,就看到他的侍从比尔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总督大人,总督大人!”

“出什么事情了!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简直就像是个没教养的村妇!”阿奎拉狠狠地瞪了比尔一眼道。

比尔赶忙立正站好,又伸出手扶正了头上的帽子,还整理了一下衣服。

“嗯。”阿奎拉点了点头说:“比尔,我和你的父亲是好朋友。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贵族。作为他的继承人,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仪表,即使有再大的事情,也要显得从容不迫才对。要不然,就是在为自己的姓氏丢脸,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总督大人。”比尔点点头说。在欧洲,一位贵族将自己的儿子派出去给另一位关系密切的贵族当侍从的习惯由来已久,这也是贵族教育培养下一代的时候常用的办法。

“嗯,很好。”阿奎拉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的问道:“比尔,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总督大人,郑家舰队出现在港口外,封锁了整个港口。”比尔要紧不慢的说。

“什么?”阿奎拉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将桌子都差点带翻了。而放在桌子上面的红茶杯更是翻倒了下来,茶水流的满桌子都是。

“你说什么?他们出现在港口外面?”阿奎拉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的,大人,您打开那边窗户就能看到。他们还派使者送了一封信来。”阿奎罗的反应显然吓了比尔一跳。

“信件呢?给我看看。”阿奎拉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着外面张望。

总督府的位置相当高,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的港口。阿奎罗看到一支舰队正在港口外面一字展开,想来那应该就是郑家的舰队了。

“他们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尼尔森他们那边……”阿奎拉几乎不敢再往下面想了。

“大人这是他们送来的那封信件。”比尔将一封信件递给阿奎拉。

阿奎拉接过信封,打开信件看了起来。比尔注意到,阿奎拉的脸色一会儿沮丧,一会儿阴沉,一会儿又变得狰狞。

“该死的尼尔森,这个十足的笨蛋!他居然将整个舰队都断送了,整个的舰队,全都完蛋了!而这个该死的家伙,却居然没死,还不知羞耻的当了俘虏!如今居然还替中国人写信给我,要求我投降!天主呀,您为什么不降下雷电,一雷把这个混蛋劈死!”阿奎拉破口大骂道:

“大人,出什么事情了?尼尔森上校的舰队出事情了?”比尔问道。

“那个家伙……我不想提这个笨蛋!嗯,你自己看看吧。”阿奎拉将信递给比尔说,“比尔,看完之后,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看法,当然,我说的不是针对那个笨蛋的看法,而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九章,镇远要塞(1)

虽然马尼拉实际上已经没有可用的舰队了,而郑森也没有狂妄到打算用自己的舰队去和马尼拉的炮台比个高低。所以舰队在马尼拉港口外面耀武扬威了一番就离开了。但是阿奎拉却知道,这并不等于马尼拉的封锁就解除了。因为天知道这些中国人的舰队是不是真的走远了。更何况马尼拉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海上力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该死的荷兰人不趁火打劫那简直就没有天理了。阿奎拉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如今那些荷兰人的军舰只怕已经做好了冒充海盗趁机抢劫西班牙船只的打算。因为如果荷兰人处在这样的困局下,他只怕都要直接把军队派过去试试能不能把巴达维亚抢下来了。

“总督大人,我们恐怕必须和那些中国人谈判了。”在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上,阿奎拉的副手埃尔伯说,“否则,仅仅是商业上的损失就是不可承受的。”

“在这个时候求和?这不就等于投降吗?这个时候求和天知道那些异教徒会提出什么样的可怕的条件。不,总督先生,我觉得越是艰难的时刻,我们就越是不能轻易妥协,只要我们坚定信仰,上帝就一定会保佑我们,指引我们战胜那些邪恶的异教徒的。”亚历山德罗主教大声的说。

阿奎拉知道,这位主教的态度如此强硬的原因,因为在对华人的屠杀中,这位主教可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而屠杀,掠夺华人的所得,很大一部分也进入了他的手中。在此前郑家的使者前来宣战的时候,提出的条件中,就包括交还掠夺所得,并支付赔款的要求。如果真的按这个要求来,那就意味着已经归属于光荣的上帝的金子要被吐出去。在主教看来,这绝对是不可容忍的。

“普约尔,陆军一定能顶住那些异教徒的进攻,保护好马尼拉的吧?”亚历山德罗主教又向一位陆军军官问道。

“只要物资充足,我们就能打退任何进攻。”普约尔简单的回答说。

“那我们还担心什么呢?为什么要向那些异教徒投降呢?”亚历山德罗主教高声问道。

“主教,”阿奎拉觉得自己此时必须开口了,“您要知道,我们不太可能从国内得到援军。所以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对我们来说会非常麻烦。我们的陆军当然能击败敌人,但是长期的封锁却不是他们能解决的。而且,主教,您知道,国内现在是多么需要我们能为国内赚取的财富,以对抗那些叛徒和异端。”

亚历山德罗主教沉默了,的确国内不可能给他们派来任何援军了。依照逃回来的那条巡航舰带回来的消息,三个月之前,西班牙海军和荷兰海军进行了一场大战,结果,那些邪恶的异端,靠着将灵魂出卖给魔鬼换来的力量获得了胜利。如今西班牙海军损失惨重,再加上陆地上,天主教的叛徒法国又蠢蠢欲动,而在他们的支持下,那些加泰罗尼亚人又有些不太老实了。再这样的条件下,国内短时间内是绝对没办法给他们提供任何援助了,甚至还需要他们在经济上尽可能的给国内做出贡献。

“而且,那些该死的叛匪和异端多半也会来趁火打劫的。”埃尔伯说,“哪怕是为了暂时稳住那些中国人,我们也需要和他们进行谈判。”

亚历山德罗主教看了看大家,发现大部分的人看起来都支持开始和郑家谈判,便说道:“好吧,如果只是作为权宜之计,我同意我们可以和那些异教徒谈谈。”

……

“这一仗赢了之后,西班牙人估计就要来和我们求和了吧。阿森你说要不要和他们谈?”刚刚打了一个胜仗的郑芝龙心情显然很好。

“谈最后还是要谈的,不过可以慢慢的拖着谈。”郑森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了一幅很大的海图,“爹爹你看,这是我们的人之前到吕宋附近找鸟粪石的时候画出的海图。爹爹您看这里,首先我们先要派一队人马,在这一带登陆。爹爹我的人在这一带考察过,这里是一个很不错的天然良港,而且位置也正好在能卡住西班牙人的航线,我们在这里建起一个堡垒,和一个小港口。西班牙人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军舰了,我们只要在这里部署哪怕两条巡航舰,就能让西班牙人的海运完全完蛋。而且在这附近,这个岛,还有这个岛上都有鸟粪石。储量都不错,有了这个港口,将来开采起来也方便。另外,我们的科考队在这一带从当地土人手里买到了一些用孔雀石做成的小东西。那些土人说,这种石头他们那边的山上有不少。爹爹您也知道,有孔雀石就有铜矿。当然,如今我们用日本人的铜也不错。不过,矿山这东西,为子孙计,还是越多越好的。”

“这里和马尼拉陆路相连?”郑芝龙皱了皱眉毛。

郑森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不过这当中却没有道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雨林。爹爹您也知道,一支军队要穿过雨林,何其困难。他们就算要有什么行动,也只能是走海路。如今走海路……”说到这里,郑森冷笑了一声。

郑芝龙看着海图,想了又想。

“爹爹,以这个港口为中心,将来还可以从国内移民,这一片的土地其实比台湾的还要肥沃。若是开发好了,便又是自成一方诸侯的基业。”郑森又补上了一句。

这一句显然打动了郑芝龙。不过他还是问道:“这地方距离福建和台湾这么远,而且这些地方瘴疟丛生,要移民却也不容易。”

“爹爹,孩儿从博物学家贝尔那里得到了一种树,名曰‘金鸡纳’,此树的树皮泡水,能治疗疟疾,孩儿在台湾也让人试过,其效如神。有了这个,再加上加强.卫生管理,瘴疟也不是没办法对付。移民花钱虽多,但是这地方本来好东西就多,认真开发起来,能够获得的利润怕是比台湾还多。”

郑芝龙点了点头,却又道:“您想的不错,但是这地方的开发却还是不容易。别的不说,这地方这么远,必须有一个人在那里独当一面。如今我们家里,又有谁能独当一面,把这块地方经营好呢?如今台湾都还没全开发好,你自然是只能先盯着台湾的。你的几个叔叔,我也都有用处,却也不能到那里去。你说这地方能让谁去开发呢?”

郑森听了却笑起来道:“不想爹爹却也这等性急。爹爹,如今我们到这里占下这地方不过是跑马圈地一般。先把它圈进来。至于开发,却不是眼前的事情,眼前不过是先在那里建一座棱堡,摆上几门炮,修一个小港口就行了,至于今后,等过些年,弟弟们都长大了,还怕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手?”

“你的意思是?”郑芝龙道。

“趁着现在,先抢些好地方下来,将来也可以给弟弟们一份基业。”郑森道。

郑芝龙想了想道:“你能这样为弟弟们着想,却也不错。只是这个港口却叫什么名字好呢?”

郑森赶忙道:“全凭爹爹定夺。”他知道,郑芝龙如今读了点书之后,又有了附庸风雅的习惯,对于取名字什么的特别的热衷。至于这地方叫什么,郑森其实并不在乎,反正不管叫什么,也不可能用上辈子的那个名字直接叫苏比克湾了。

“嗯,你看叫镇远港如何?”郑芝龙问道……

……

新建一个港口当然不容易,要做不少的准备。不过可巧的是在和西班牙开战之前,郑森原本就打算在台湾的东海岸建一个小小的港口,准备作为捕鲸船避风之用。相关的物资倒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至于造要塞,至少,大炮是不用发愁的。这次和西班牙的战争中缴获的船只上有不少的大炮。在郑森看来,这些火炮在技术上都已经过时了,所以不可能继续留在郑家今后的军舰上用了。如今除了卖给朝廷之外,倒是又有了一个用处,那就是摆到镇远要塞上面去。至少用来对付当地的土人,以及其他的一些潜在的威胁,短时间内还是足够了的。至于建筑材料,“镇远港”附近就是后世著名的皮那图博火山(这是一座活火山,上辈子的时候,郑森记得这座火山的某次喷发,几乎就废掉了美军在那里的军事基地,不过这座火山现在还没有进入活跃期,至于几百年之后,郑森觉得这些事情还是留给几百年后的人去想吧),在那一带可以开采到不少质量不错的玄武岩和花岗岩,这些都可以用来构建要塞,目前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人手不足。尤其是采石和建筑,都是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甚至是要大量死人的事情。(至少,在这个时代,就是如此。)郑家可没有这么多的人来这样消耗。

不过这个问题要解决起来其实也不难,不就是一帮子一次性劳动力吗?郑家手里虽然没有这些,但是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手里却有的就是这种便宜的一次性劳动力。这种一次性劳动力叫做“黑奴”。

第一百九十章,镇远要塞(2)

崇祯十二年,也就是1639年12月,一支由四十多条福船,五条西式战舰以及六七条西式商船组成的船队出现在了在原本的历史上应该叫做苏比克湾,而在现在被郑芝龙命名为“镇远”的海湾附近。

镇远海湾是一个陷入在吕宋岛里面的海湾,海湾南北两面都有些不算太高的山脉。而这个宽阔的海湾看起来就像是两山之间的峡谷。山脉挡住了呼啸的海风,所以海湾中的海水格外的平静,几乎有一种湖泊般的感觉。海湾内海面宽阔,上次科考队到这里的时候曾经探测过这里的水深,这里浅一点的地方都有七八多丈深,深一些的地方甚至有十多丈深,在这次负责“镇远港”的建造的杨朝栋看来,单就港口条件而言,这个地方要远远超过北港,甚至比泉州港都好。

“老杨,你看那边,看到那个岛了吗?”作为他的副手和翻译的陈光指着海湾当中的那个岛屿对杨朝栋说,“你看那个岛的位置是多好呀!”

就在海湾的入海口处,有一个岛屿,这个岛屿不算大,距离海湾两边都不算太远。

“这个岛的位置不错呀,将来炮台就可以放在这里呀。”杨朝栋说,他一直以来都是跟着郑彩帮忙做买卖的,后来郑森治理台湾,需要人手,郑彩便将他推荐给了郑森,帮着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情。虽然他基本上没在军队里呆多久,但是经常出海做买卖,对于军事上的事情还是懂一些的。

“如果是我们的18磅炮,只要放在这岛上,就可以封锁住南北两面的航线了,任他是谁都打不进来了。只是18磅炮产量不足,造船厂那边据说又有新船要下水,那些新船的18磅炮都没凑齐,暂时就更轮不到我们了。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也不太好说,毕竟造船厂那边也在不停地造船。所以现在就只有西班牙人的破烂给我们用了。”一旁的常乐插嘴说。在静海一战之后,因为作战勇猛,已经升任营长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郑森将他派到这里来,其实是对他的一次锻炼,只要他在镇远要塞这边表现的不错,就还有继续升官的可能。

自从静海一战之后,“模范军”得到了更多的资源,人数也扩张了不少,如今已经有差不多七千人了。这次常乐带了一个营,大概三百来人过来,负责港口和要塞的安全保卫。

“这样看来,还是要准备建三个炮台了。”杨朝栋说。

“即使有18磅炮,三个炮台也还是必须的。这样才能形成交叉的火力。”常乐望了一眼中间的那个岛,以及两边的半岛又说道,“只是这岛和那两边都有些陡峭,在那上面建炮台可不太容易。你说那些荷兰人还有英国人弄来的大猴子能干这种活吗?”

“这里就不用担心了,你只要保证这附近的那些土人不会出来捣乱就够了。老实说,我还真希望他们动作会慢一点呢。”杨朝栋笑了笑道。

船队在靠近岸边的地方下了锚。常乐向杨朝栋和陈光敬了个礼,道:“下官如今要组织士兵下船了。先要失陪了。”

“常营长公务要紧。”杨朝栋也笑着回答说。

这时候,一些小船已经被从福船和战舰上放了下来,接着绳梯也被抛了下去。士兵们背着燧发枪,沿着绳梯一个个的下到了小船上,然后小船就向着岸边划去。

镇远湾的深水处距离岸边也很近,所以船只停泊的地方距离岸边其实也不过十来步而已,三百来人很快就登上了岸。

“各连队检查自己的人员和装备,然后依照计划控制要点。”常乐下达了他的第一条命令。

就在常乐的士兵上岸后不久,那些西式商船上也放下了小船,一群群的“黑皮大猴子”也被送上了岸。

这些黑人分别属于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下属的“普特曼斯建筑公司”以及英国人的一家临时成立的,叫做“汤普森劳务输出公司”的企业。依照郑家和他们达成的协议,他们将向郑家提供劳务输出的服务。这次在镇远港的建设,是双方的第一次合作。

郑森不太愿意自己直接购入黑奴,这倒不是完全因为所谓的道德上的洁癖什么的,只是出于两个考虑,一个是从长远看,中国并不缺乏人口,尤其是现在普遍出现灾荒的情况下,缺什么都不会缺人口。第二个原因则是不希望将来在自己的控制区有太多的黑叔叔,哪怕是作为奴隶的黑叔叔。因为从长远来看,黑奴迟早会被解放的,而且迟早会成为国家公民的。

而这一次之所以要使用黑奴,主要是因为担心工程的过程中的伤亡而已。

所以杨朝栋代表郑森和荷兰人以及英国人签订了一个协议,依照这个协议,郑家将“镇远港”的一些相关工程外包给荷兰人和英国人,由他们负责这些工程的建造。而郑家则付给他们工程款。这笔工程款已经有三分之一交付给他们了,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二,则将在工程完成并通过了验收之后再交付给他们。当然,如果工程不能如期交付,荷兰人和英国人也都需要依照拖延的时间的长短,为此付出一笔违约金。

而且对于荷兰人和英国人来说,早一天拿到那笔工程款,就能早一天用这笔钱来做下一笔生意。所以他们自己对于施工速度,也是看得非常重的。至于黑人,哦,不不不,为了避免道德上的麻烦,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英国人,在和郑家的人谈到这些和人的时候,都心照不宣的将它们称为“黑色类人猿”,甚至还将白人监工称之为“驯兽师”。他们告诉那些善良的中国人,他们用这些“黑色类人猿”来干活,就像缅甸人用大象干活,中国人用牛来干活一样,毫无区别。当然,“天真”的中国人也立刻表示了理解,至于说那些“黑色类人猿”能听懂人话,见多识广的中国人纷纷表示:“这东西真的好通人性哟。”什么,你说这种“黑色类人猿”还会学着说人话?那有什么?古人早就说过了:“鹦鹉能言,不离于禽;猩猩能言,不离于兽。”所以,哪怕他们会说人话,在分类上,他们还是应该算“类人猿”。嗯,老实说,十七世纪,对于一个种族主义者来说,真是个黄金时代。

“黑色类人猿”们在“驯兽师”的皮鞭的控制下上了岸。然后立刻就被派出去砍伐树木。这边是热带雨林地区,到处都是藤蔓和树木。要想得到一块空地,就必须将上面的树木都砍掉。

荷兰人和英国人给这些黑奴提供了锯子,为了防备他们逃走,他们的脚上还被绳子捆绑着。“驯兽师”们则或者拿着皮鞭,或者端着火枪守在一边,监督他们砍伐树木。

另一队“黑色类人猿”则被派去按照白人设计师在地上用石灰画出来的圈圈挖坑。当他们将这些坑挖好了的时候,就有另一些黑奴拖着刚从船上被卸下来的一些圆木来到了这里——他们将在这里搭建起最早的一批木屋和木头城寨。

……

雨林中蚊子什么的非常多,不过“模范军”的士兵们早就有所准备,他们在身上任何裸露着的位置上都涂满了一种特制的,带着浓烈的薄荷以及其他的一些药物味道的药膏,而他们的衣服也都用雄黄处理过,所以一般来说,蚊子也好,旱蚂蟥也好,都不会找上他们。但是那些“黑色类人猿”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们的老家一样是热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得上疟疾。就在建设工作开始不过半个月之后,第一例疟疾就出现了。考虑到疟疾的潜伏期,这几乎就意味着这位倒霉的黑奴是一上岸就染上这种病。

随着第一个病人的出现,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病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了。为了控制疾病的流行,避免传染。虽然那些荷兰人英国人都将这些黑人视为非人类的类人猿,但是他们也清楚,这些“类人猿”身上的疾病一样是能传染给他们的。而在当时,这些欧洲人虽然已经从模范军的士兵那里得知,只要不被蚊子咬,就不会得上疟疾,也花了些钱从郑家人那里购进了一些专门用于驱赶蚊子的药膏。不过这些宝贵的药膏怎么可能给那些“类人猿”用呢?而且,他们对中国人的说法也是半信半疑,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就对那些患上了疟疾的“类人猿”进行了一些处理。简单地说,就是直接丢进海湾里去。

同时这些欧洲人也明白,大批的病人的出现也意味着这一批“黑色类人猿”的保质期快要到了。很显然,降低劳动强度,也许能让这些“黑色类人猿”死得慢一些。但是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英国人都没有这样做,因为和工程进度,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经济利益相比,“黑色类人猿”的损耗,在经济上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说起来奇怪的是,虽然在常乐看来,就算真的是对待牲口,荷兰人和英国人也太过苛刻无情,虽然每天都有几个开始发烧的“黑色类人猿”被拉出去扔海里,但是那些“黑色类人猿”却毫无反抗,甚至连试图逃走的都没有。

第一百九十一章,镇远要塞(3)

要说在工程款的催促下,那些泰西人的动作还真是不慢,短短的两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就建起了一个小小的,用尖木头围起来的城寨,并且完成了港口区和采石场之间的通道的伐木任务。当然这样要高的速度不是没有代价的,同样在短短的两个多星期里,他们就成功的将“黑色类人猿”的数量从原来的一千左右减少到了七百多人。

不过就在这时,又有一条泰西商船来到了镇远湾,并带来了满满一船的“黑色类人猿”。

“你说这些泰西人哪来的这么多的听话的黑奴?”常乐也曾经向杨朝栋问起过这个问题。

“哦,我听说,在从这里再往东边走,一直过了印度,嗯,印度你知道吗?”杨朝栋问道。

“知道呀,就是当年玄奘大师去取经的地方。”常乐道。

常乐的回答让杨朝栋略微有点吃惊,他看了常乐一眼,又说:“过了印度,再往西,就是大食,就是那些信回教的家伙的老家。”

“我知道,以前在地理课里学过的。我知道从那边再往南,就到了非洲,以前我们的三宝太监也到过那里。那些黑人就是那里的。我只是不明白那些泰西人怎么弄到这么多的听话的黑人奴隶的。他们到底是用什么秘诀让这些黑人这么听话的。”常乐说。

其实将这些黑人称之为“黑色类人猿”,只不过是为了双方的伪善而已,接受过护厂队的教育的常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黑人从本质上来说,就像那些白皮金毛绿眼的泰西人一样,也是人类的一种呢?常乐也知道,如今伐木开路,以及后面的采石的活要是让汉人来干,多半也是要死掉一大堆人的,所以能让别人替汉人死,也不是坏事。只是,为此要给不少钱给那些泰西人,却让他有点心疼。其实这附近的岛屿,以及附近的岛屿上,也有不少的土人。只是这些土人往往非常桀骜,抓他们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反抗得非常激烈,所以要抓住活蹦乱跳的,能干活的壮年男子并不容易。即使抓到了,他们干起活来也是很不老实,总会找机会逃跑或者反抗。总之就是花费的力气大,获得的效益有限。而从那些泰西人接受的价格来看,他们调教好这些黑奴,可绝对没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所以常乐很是好奇。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杨朝栋道,“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俗话说,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人家能做这等买卖,肯定也是有独门的绝技的。只不过人家吃饭的法门,也不好去问,便是去问,人家多半也不会说的。”

常乐听了,点点头道:“却也正是这个道理。怕是这法门也是要传子不传女的了。”

要是郑森在这里,听了这话多半是要笑了,其实泰西人调教黑奴,保证低成本的方法并没有什么太复杂的。无非就是一个挑拨离间,一个借刀杀人而已。

欧洲殖民者最初在非洲抓奴隶的时候,也曾经是自己组织捕奴队,然而黑人也一样会拼命抵抗,结果就像常乐想的抓土人一样,投入大,收益小,合不来。所以后来欧洲人就更换了手段,他们一方面挑拨不同的黑人部落之间的关系,鼓动他们相互攻击,一面用诸如玻璃珠、火枪之类的各种东西来贿赂黑人部落的首领,用这些东西来鼓动他们攻击其他部落,用这些东西来向他们购买在部落战争中被俘的黑人。这样一来,不用欧洲殖民者自己流一滴血甚至是一滴汗,大批的黑奴就到手了。

虽然那时候黑人似乎普遍文化程度不高,比较的憨直,但是这样的计策他们也不是真的看不懂。只是有些坑不是你看得见就躲得开的。因为如果你是一个黑人部落的首领,你就会发现,对于你的部落来说,最好的做法和对于整个黑人来说最好的做法是不一样的。如果所有的黑人酋长都能义正辞严的拒绝殖民者当然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你拒绝了,别人却没有拒绝会有什么结果呢?那自然是某天早晨一觉醒来,就发现邻近的某个部落的黑人都拿着从那些欧洲殖民者那里弄来的斧头,砍刀,甚至是火枪朝着你的部落杀了过来,而你的人民手里却只有削尖了的木棍,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再高呼“黑人永不为奴”,也只会被打翻在地,捆将起来,然后被同样是黑人的人拖着,送到欧洲殖民者的贩奴船上去了。所以,对你来说,最好的办法不是义正辞严的拒绝那些邪恶的西方殖民者,相反是成为他的帮凶,虽然这对黑人这个整体是最为不利的,但是考虑到即使你不干,也有别人干,所以你只能对自己说一句“为了部落”,然后接受他们的斧头砍刀,然后去攻击其他的黑人,再用他们换取更多的斧头砍刀甚至是火枪。

然而这一招在南洋这边却不太好用,因为这里的土著要么太先进了,都已经发展出国家了,要么又太落后了,一个部落才那么百来号男人。而且作为本地人,他们逃跑呀什么的更容易,逃跑的意愿自然也更高。所以,所以就连在美洲,欧洲殖民者也没有用印第安人做奴隶,而是不远万里的运黑奴过去。

至于为什么欧洲人能把这些黑奴调教得如此老实,其实欧洲人也没有怎么调教他们,调教他们的成本太高,欧洲殖民者才不愿意出这样的成本呢,他们靠的是筛选。

一般来说,最勇敢,最有反抗精神的黑人会死在部落战争中,剩下的本来就已经被部落战争吓得魂不附体了,接着又被送上可怕的贩奴船,受到各种并非刻意的虐待。是的,这些虐待大部分都不是刻意的,只是为了追求更高的赚钱效率而采取的必要的措施。

比如说,每条船上装的黑奴越多,当然平均下来的运费就越少,赚的钱就越多。所以在一条不过一百吨的船的船舱里,往往能硬塞进去三百到四百个黑奴,整个船舱没有窗口,黑人们挤在里面动弹不得,就像是瑞典的鲱鱼罐头一样,这么多人,挤在里面,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船舱里的味道也和鲱鱼罐头差不太多。所以,想法多一点的,精神不够麻木的黑人基本上都会死在路上,一般来说,在一条十七世纪的贩奴船,会在路上损失三分之二以上的“货物”。这些黑人,有些病死了,有些只是得了病,还没来得及死,就都被抛进了海里。这种行为甚至于都造成了鲨鱼追随贩奴船长途航行的情况。在长达几个月的航行里,黑人们每天都看到有人被抬出去,然后扑通一声丢进海里,然后被鲨鱼分掉。看呀看呀,慢慢的,大家也就都习惯了,也就都变得向木头一样了,有些黑奴甚至还会自然而然的得上了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高大上的玩意儿。然后到了目的地之后,剩下的黑奴当然就都是很好用的黑奴了。

新的黑奴被迅速的派到了施工的工地上,在白人监工的督促下,他们开始平整道路,准备在火山附近开采岩石。

不过无论是那些白人监工还是那些正在干活的黑奴都没有发现,在森林里,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

也就在“镇远港”正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的时候,一条不太起眼的单桅小帆船驶入了安平镇。小船在安平的港口上停好后,一位泰西传教士带着一个老仆人从船上下来,用一口还算流利的广东话对走上前来盘问的士兵说:“我是耶稣会的传教士彼得,我和郑大帅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次来安平,是特意来拜访郑大帅的。”

那个士兵听了便道:“原来是彼得牧师。大帅知道先生要来,所以派我们在这里等着。先生请这边走。我们已经给先生准备好马车了。”

“如此有劳了。”彼得牧师像一个中国人那样朝着那个士兵拱了拱手道。

彼得带着仆人,跟着那些士兵走了一段,就看到一辆四轮马车正停在那里。彼得再次向那个带他过来的士兵道了声谢谢就带着仆人上了马车。然后车夫将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马车就沿着青石条铺成的街道缓缓的向前移动了起来。

彼得和那个仆人都从车里面向着外面张望。

“哈维先生,您看,那边就是郑家在安平修建的城堡了,是一座典型的欧式棱堡,非常漂亮,也非常坚固。”彼得指着外面的那座棱堡对那个仆人模样的人说。

“是很漂亮,也很坚固。”哈维回答说,“只希望这次谈判中,郑将军的态度不要像这座棱堡一样的顽固就好了……”

这时候马车又转了一个弯,接着在一座朱漆的大门口停了下来。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人迎接过来,和彼得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带着他们从大门旁边的角门里进了郑家大院。

第一百九十二章,安平条约(1)

《安平条约》又称《安平合约》,关于这一条约,东方历史学界和西方历史学界一直有不同的看法,但是至少在一点上,他们取得了一致,那就是他们一致认定,这一条约是席卷整个世界的殖民主义浪潮的一个转折点。

在后世的《钦定诸夏高中历史第三册》中是这样描述这一条约的:“《安平条约》的签订,是殖民主义扩张在世界范围内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它是欧洲殖民主义在亚洲的扩张的失败的开始。这一条约的签订,极大的鼓舞了备受殖民主义侵害的亚洲各民族人民的斗志,并为亚洲人民指明了获得自由的必由之路,那就是——紧密的团结在以中国为核心的诸夏国家周围,学习先进的华夏文明。而这一趋势很快就扩散到了更为遥远的非洲和美洲,甚至是欧洲自身。无数的受压迫被奴役的民族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了平等和自由……可以说,明西战争的一声炮响,给世界送来了华夏文明。”

但是在一些不甘心失去他们的殖民帝国,失去他们靠着奴役世界人民获得的利益的国家的历史书上,对这一条约却是这样描述的:“《安平条约》是近代史上,西班牙和亚洲国家签订的第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在这一条约中,西班牙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都遭到了野蛮的践踏。这一条约也标志着一个真正的世界级的殖民帝国的兴起,在此后短短的数十年里,这个殖民帝国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向全球扩张,贪婪的四处掠夺,无数原本独立的国家,失去了珍贵的独立,很多独有的文明遭到了野蛮的破坏,甚至就连欧洲的一些国家,也从世界性的殖民帝国转而一度沦为中国人的殖民地或者半殖民地,这其中就包括我们西班牙。虽然,从更严肃的意义上来讲,西班牙成为中国的半殖民地的标志性.事件应该是数十年后的《马德里条约》,但这一趋势却是从《安平条约》开始的……”

不过刚刚进入郑芝龙的府邸的哈维至少在此时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记录。

郑芝龙并没有直接出面和哈维谈判,他将这件事情完全交给郑森来处理,只是召回了郑彩,让他来协助郑森。

“哈维先生,不知道阿奎拉先生派您过来,是想要传递怎样的信息。”双方坐下来之后,郑森先悠悠然喝了两口茶,然后慢悠悠的问道。

哈维听了,便回答道:“少将军,我这次来,带来的自然是西班牙的善意和友谊。”哈维说,“虽然你们毫无理由的海盗行为激起了我们的愤怒,但是仁慈的西班牙依旧愿意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们……”

郑森冷笑了一声,道:“看来先生不但没有诚意,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睡醒呢。”

接着他转过脸,对外面喊了声:“刘德。”

刘德赶忙进到屋里问道:“少将军,有什么吩咐?”

“哈维先生路上太辛苦了,还没有休息好。所以,你先带他回客房里去休息休息,等他休息好了再说。”郑森冷冷的道。

“少将军,我……”哈维其实懂汉语,所以也听得懂郑森的话。

“不不不,哈维先生,您需要休息,要不然,仁慈的西班牙会怪罪我们的。”郑森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这话,郑森就不再给哈维说话的机会,直接起身离开了小客厅,郑彩也笑了笑跟着走了出去。

“哈维先生,我们走吧。”刘德说。

此后一连好几天,哈维都没能见到郑森或者是其他能负责谈判的人。一开始,哈维很想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努力的忍住不去问这些问题,只管在郑家白吃白喝。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郑家那边却完全一点动静都没有。

哈维知道,郑森故意将他抛在这里不管,为的就是让他着急。郑家的舰队封锁了马尼拉,不过西班牙在吕宋岛上还有其他的港口,虽然即使是在其他港口,商船离开港口依旧是非常危险的(这危险不仅仅来自于郑家的舰队,更多的威胁是来自于荷兰人。在西班牙人失去了他在远东的所有的战舰之后,大海上的几乎任何一条荷兰船都迅速的转职成了海盗),不过明显不会有什么油水的小船倒还是能正常的航行。靠着这个,西班牙人对外面的局势倒还是保持着基本的了解。

本来哈维也并不太着急,因为反正今年的买卖已经泡了汤了,而且就算现在,郑家无条件的和西班牙讲和了,重新开始做买卖了,在本土派出新的足以给商船提供保护的舰队之前,西班牙的商船也是无法出海前往欧洲的。那些无耻的荷兰人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而西班牙的新的舰队怕是至少要到明年这时候才能到位。所以哈维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可以耽误。

只是这天,突然有郑家的人告诉他,说又有几个自称是西班牙特使的人来找他。哈维吃了一惊,赶忙让郑家的人将这几个人带进来。

“博格先生,您怎么来了?”看到带头进来的那个人,哈维吃了一惊。

“哈维,你这里说话安全吗?”博格说。

哈维一听就明白了,这一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于是赶忙道:“我知道一处地方,应该没人能够偷听。我们去那里说。”

“很好,你带路。”博格道。

哈维便带着几个人到了一处小花园里,在那里有一个比较大的池塘,池塘当中有一个亭子,亭子四面都是水,而亭子本身也是架空在水面上的,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几个人到亭子里坐了下来,哈维又问道:“博格先生,出什么事情了?”

“本土向我们派来了使者,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加泰罗尼亚人造反了。”博格皱着眉头回答说。

“啊?那么法国人是什么态度?”哈维赶忙问道。

“法国人?如果没有法国人在后面,那些加泰罗尼亚人怎么敢这样?”博格叹了口气说,“那些加泰罗尼亚人手上的武器比我们的都好,我们还在用火绳枪,可是那些加泰罗尼亚人却都已经在用燧发枪了,而且全是法国货!”

“国内有什么指示吗?”哈维又问道。

博格回答道:“你也知道,我们此前在法国打了一个败仗,陆军损失惨重,他们撤回来的时候,丢掉了几乎所有的大炮。这些该死的法国佬,天主的叛徒!(在三十年战争中,为了争夺对教廷的控制,作为天主教国家的法国坚定地站到了新教国家的阵营中,对信仰天主教的神罗和西班牙大打出手,甚至成为了新教一边的决定性的主力,新教国家最后能在三十年战争中获胜,法国居功至大。)而在海上,我们也败给了那些尼德兰叛匪(尼德兰,也就是荷兰在名义上此时依旧是西班牙的属地,还没有完全独立。),所以我们只能要求葡萄牙人提供帮助,但是你也知道,长期的战争,以及一连串的失败,使得我们的国库开始入不敷出。而军队如果拿不到钱,那可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无论是我们的军队还是葡萄牙人的军队都是如此。所以,国内急需钱。他们派特使来,要就我们尽快将存放在马尼拉的黄金白银,以及来自中国的奢侈品运回欧洲,以筹措支持战争的开销。嗯,郑家的态度如何?”

“郑家既然愿意和我们谈,那说明他们也不想战争持续下去。不过这些天我们并没有进入实质性的谈判,大家都把时间花到了给对手施加压力上面了。”说到这里,哈维苦笑了起来,“我原以为,我们完全能拖延明年再谈,所以倒也乐意和他们比比谁更有耐心。不过现在看来……对了,即使我们现在和郑家实现了和平,但是我们没有了舰队,有怎么能将这些白银安全的运送出去呢?”哈维问道。

博格朝着周围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可以雇佣葡萄牙人。陛下已经承诺,如果葡萄牙人帮我们镇压加泰罗尼亚人,就同意他们彻底独立。所以葡萄牙人的态度倒是很积极。此外,在和中国人谈判的时候,尽可能的将那些被俘的水手和指挥官赎回来,包括被俘的舰只,也最好能一并赎回来。这样我们的军舰,再加上葡萄牙人的,勉强就能保证路上的安全了。只是国内现在急着用钱,所以谈判的进程必须要加快……”

形势比人强,所以哈维只好主动地去找郑森,要求重新开始和谈,然而这时候他却别告知:“少将军有事情去了北港,也许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而且少将军告诉我说,我们两方的立场如果差别太大,那谈判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所以少将军让我将这份备忘率给您看看。如果贵方同意在这份备忘录的基础上进行谈判,谈判就还可以继续进行;否则就请各位回去,我们继续这场战争,直到打出一个结果来。”刘德一边说,一边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哈维。

第一百九十三章,安平条约(2)

“好了,这里面内容很多,各位可以拿回去细细的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谈判的必要,然后再来找我。”刘德微微一笑,就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哈维等人看了看文件,知道这时候的确需要回去认真研究一下,便也就拿上那文件告辞回去了。

回到客房里,几个人文件翻看起来,郑家的人倒也算是体贴,文件的正本虽然是中文的,但是旁边也都已经配上了西班牙文的译文。只是这里面的内容却绝对不体贴。虽然哈维知道,西班牙既然在战争中战败了,那么在和谈的时候肯定是要吃一点亏的。所以,对郑家会提出一些很苛刻的条件,包括哈维在内,几个人对此倒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然而这份文件的苛刻还是让哈维感到难以忍受。

“这,这些家伙居然要求……”哈维指着文件的第一页就说不出话来。

博格赶忙朝着哈维指着的条文看过去,只见那一条的内容是:“西班牙对华人发动屠杀的相关责任人,包括总督阿奎拉,主教亚历山德罗都必须加以严厉的惩罚……”

“哦,这一条呀。”博格反而不太吃惊,“国内本来就肯定会对阿奎拉总督和亚历山德罗主教加以处罚,毕竟导致我们和中国人发生了战争,更重要的是让我们战败了,他们还能不受惩罚不成?况且,这上面并没有说应该如何惩罚,更没有提出要由他们来处置这些人。所以这一条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西班牙的利益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可是阿奎拉总督和亚历山德罗主教会同意吗?”哈维问道。

“他们两个在战争失败的时候,对此就应该已经有觉悟了。而且,所谓的严惩又能有多严厉?无非就是他们两个的政治前途到此为止罢了。即使没有这条,难道你觉得他们还有什么政治前途可言?”博格的叔叔也是一位重要的贵族,所以很多时候他说起话来,倒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要我说这一条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后面的这几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这几条在他们向我们宣战的时候就提到过了。”博格指着下面的几条说道,“所有掠夺自华人的财富必须归还原主,如果找不到原主或者其合法继承者,则这些财富应该暂时交给一个由华人组成的行会组织管理。嗯,这里还有这样一条:此次战争的相关费用,包括……被俘人员的食宿费用,医疗费用,均应由西班牙支付。你看这一条可真是……”博格忍不住摇了摇头。

“的确,虽然这一条的存在,意味着我们赎回俘虏的机会大了很多,但是,这也可能意味着对方对我们的处境其实有所了解。”哈维也点点头说,“这些家伙和那些尼德兰人勾结得很紧,他们多半是从那些尼德兰人那里得到了这些消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狠狠的砍我们一刀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下面看,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这样的条文:

“为避免类似悲剧的再次发生,西班牙有必要承认华人的这样一些权利:

一,华人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财产不受无理搜查和扣押,不得侵犯。为此,大明可以在西班牙在吕宋及相邻领地设置保民官。西班牙不得向任何在其治下的任何华人收取高于其他任何人在类似情况下更高的税款。西班牙政府及其他机构在未得到保民官衙门允许的条件下,不得进入华人的住宅、私有土地进行搜查,不得扣押华人的文件及财物。针对华人及其住宅、私有土地的搜查中,西班牙执法人员必须出示有保民官衙门签发的书面文件,该文件必须指明搜查的范围以及搜查的目标。任何不在文件规定范围内以及不是搜查目标的人或者物品,均不得扣押,不得限制,不得侵犯。西班牙政府及其他机构不得任意剥夺华人财产,任何针对华人的民事诉讼,如果涉及金额超过五十枚西班牙银币,则其庭审必须有保民官衙门官员出场旁听,如需处以罚金及没收财产之处罚,则此裁决的做出,必须征得大明保民官的书面同意。

二,华人的人身安全和人身自由神圣不容侵犯,任何针对华人的刑事或者民事调查,在未获得大明保民官衙门同意之前,对其人身自由的限制不得超过二十四个时辰。禁止在任何时候对华人进行刑讯逼供,以及类似的针对肉体或者精神的虐待,任何针对华人的刑事诉讼,都应该有大明保民官衙门官员旁听,西班牙必须保证任何华人不得因同一犯罪行为而两次遭受生命或身体的危害,不得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被迫自证其罪。任何涉及到肉刑和死刑的判决,任何对人身自由的限制措施,都必须得到大明保民官的书面同意,西班牙还应保证被限制自由的华人不会受到任何针对其肉体和精神的虐待,大明保民官衙门有权在任何时候对处于监禁状态的华人的处境进行检查,如保民官认定华人在监禁中遭到了虐待,则针对此人的监禁应转由大明来加以执行。

三,华人拥有武器进行自卫的权力不容剥夺。华人有权在私有领地上建设用于保证自身安全的设施。

四,华人拥有集会,结社,以及言论和宗教自由的权利不容剥夺。西班牙不得制定任何旨在剥夺这些权利,或限制其实施的法律或者政策。任何于此抵触的法律或者政策都应被视为无效。

五,未经华人房主同意,士兵平时不得驻扎在任何华人住宅;除得到大明保民官衙门允许,战时也不得驻扎……”

“这……这……就是一位公爵,一位王子,也不会有比这更多的特权了吧?”哈维忍不住说道。

“这简直就等于是剥夺了我们对于治下的华人的任何处置权。”博格说,“你看,他们的私有领地,几乎就是一位中世纪的实权贵族的封地。我们不得向他们收任何高于西班牙人的税收,有了这一条,以华人做生意的能力,以及他们的勤劳,我敢肯定,他们很快就会富裕起来。而他们的私有领地也会随之扩张,用不了多久,也许我们就会看到整个的菲律宾,到处都是西班牙政府和西班牙军队不得进入的土地。所以,这一条实在是,必须加以某些限制才行。另外,既然华人要自卫,那西班牙自然也就不必负责对他们的保卫了。这里头还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另外,这个宗教自由,这不就意味着华人可以在自己的领地建造异教的神庙了吗?这一条,我们也必须再和中国人谈谈。此外,还有拥有武器自卫这一条,对于用于自卫的武器的数量和种类,也必须有所限制。总之,不能让华人在吕宋获得超过西班牙人的权利。嗯,我们再看看下面几条。”博格说。

“你看看,果然来了。和上次他们和荷兰人的条约一样,所有和中国的生意必须经过他们转手。这样一来,又涉及到不少的钱。郑家的这帮子家伙真是太贪婪了。嗯,什么,他们还希望能够获得在我们的控制区开矿的权利?这些家伙……不过,在我们的地盘上开矿,我们可以收税吧?这好像倒是……反正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开矿……”哈维咬着牙说。

……

第二天一早,哈维就找到刘德,表示虽然那份备忘录中的有些条款实在是太过苛刻,但是西班牙人是热爱和平的,所以为了和平,他们决定还是勉为其难的要和郑家的人谈一谈。

“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再等三天,我会立刻安排人请少将军回来的。”刘德回答说。

“少将军不在府中?”哈维问道。

“少将军事务繁多,哪里能总是呆在这里。”刘德很是骄傲的笑了笑道:“最近北港又完成了一条新的战舰,少将军去主持这条战舰的入役仪式了。所以先生还要再等三天才行。”

“新的战舰?”虽然明知道刘德这时候提起这话题其实就是在威胁自己,但是哈维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样的战舰值得少将军亲自去主持她的服役仪式呢?”

“当然是‘奋进号’的姐妹舰了。”刘德说,“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这样的战舰不断下水,以保护南洋地区的和平。”

说完这话,刘德又盯着哈维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又说道:“哈维先生,就像泰西是泰西人的泰西一样,东方毕竟是东方人的东方。我们欢迎前来和我们做买卖的朋友,但是任何到东方来的人都应该明白,东方有东方的规矩,这里可不是美洲。在我们这里,朋友来了,我们有好酒款待他,但要是有人觉得他们能像在印加那样为所欲为,我们这里也一样有坚船利炮。”

第一百九十四章,安平条约(3)

郑森的确是去了台湾,而且理由也的确像刘德说的那样,他的确是要参加“奋进号”的姐妹舰的服役仪式去了。不过这也只是一些仪式性的活动罢了,“奋进号”的姐妹舰“无畏号”就其本身而言,和“奋进号”几乎毫无区别。郑森到北港船厂,其实更为关注的是几条看起来很不显眼的船。

“少将军,这就是我们依照您的要求设计建造的内河战舰。”法比奥指着一条船对郑森说,“这是用于长江的军舰。少将军,依据我们获得的水文资料,以及中国传统的沙船设计,我设计了这条船。长江一直到南京甚至一直到湖北都有非常好的水深,所以,这条船我设计得比一般的内河船只要更大一些。就重量来说,这种船已经非常接近于海船了。当然,长江中也还是有不少的浅滩什么的,为了在河流中活动更方便,我参考沙船,将它设计成了平底船,这样即使依照设置,装上满火炮,吃水也不过半浔多一点(深度单位,一浔大约相当于1.8米)。”

郑森点点头,却又问道:“速度,还有坚固程度和灵活性怎么样?”对于这条船所参考的沙船,郑森是非常熟悉的。沙船是中国最常见的江海通用运输船,载重大,吃水浅。只是因为是平底船,而且还是方头,所以速度相对比较慢。而且作为河海两用船只,这种船的航海性能,尤其是远洋航海性能也很成问题。当年元朝舰队远征日本,用的就是沙船,结果在日本遭遇台风,全军覆没。

“少将军,和沙船不一样,这种船是尖头的,这增加了造价,但是也提高了航速。只是这毕竟是内河船只,又是平底船,和水接触的面积大,速度的确不快,我们在近海以及晋江河段都进行过相关的测试,最高的速度也仅仅只达到了五节而已,通常情况下,也就能有四节左右的速度,比福船还要慢一点。和少将军您习惯的那些战舰是完全没法比了。除非少将军您允许我们使用软帆,否则在航速上,这种船只已经达到极限了。”法比奥叹了口气说道。他知道,一直以来,郑森对于舰队的速度都要求很高,甚至于为了速度,不惜于用大斧头砍掉军舰的火力。所以在说出这种船在速度上的缺陷的时候,他是很有些担心,这会让郑森不满意的。

“哦,比一般的沙船要快吧?”郑森问道。

“那当然。如果用软帆,还能更快一点。”法比奥说。

“软帆就不要想了,这会降低船只的灵活度的。”郑森摇了摇头说,“对于内河舰只来说,灵活性比绝对速度要重要。”在内河里,风受地形地貌影响更大,风向的变化要比在海上更频繁。而河道本身狭窄,船只不能像在海上那样。靠改变航向,走Z字形路线来利用风。只能靠着转动风帆来利用方向不定的风。而这就需要使用中国传统的硬帆了。

所谓的硬帆,指的是帆布之间有骨架的风帆,这种风帆有固定的形状,可以很方便的围绕着桅杆转动,而且就单位面积的效率来说,也要比软帆更高。这样就可以做到“船使八面风”,而不用改变船只的航向。在航道狭窄的内河,这样使用起来就灵活多了。

当然,硬帆的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风帆太重。木质的骨架大大的增加了风帆的重量,使得硬帆很难做得很大,挂得很高。在航海的时候,虽然硬帆效率更高,但是那些泰西软帆船却能够靠着更大的风帆面积获得更大的动力,以及更快的航速。

“对了,用鲸须作骨架的硬帆效果如何?”郑森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发明,赶忙问道。

“效果还不错,至少比木质骨架的轻了不少。”法比奥露出了笑容,“而且这些骨架在各种天气中的表现都很好,只是,毕竟还是要比纯粹的软帆来得重。而且还是没法做得很大。所以总的来说,性能的提高很有限。除非用丝绸来做帆面。老实说,内河船只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船桨。所以少将军,我在船的底层,准备了一个桨手层,这里可以伸出船桨,以保证短时间的速度。当然,这样做的代价是船只的强度有所下降,尤其是抗炮击的能力,而且底层是桨手,火炮只能在上层,这又造成了重心上的问题。同时因为结构强度的问题,上层炮甲板很难准备重型火炮,目前只能使用六磅炮。一条内河战舰,可以装备12门6磅炮。”

郑森的用鲸须来制作硬帆骨架的想法其实源于西方后世的紧身胸衣和大裙子。在制作这些在折腾女人方面比中国的“三寸金莲”更胜一筹的玩意儿的时候,欧洲人也需要一种既坚韧而有弹性,又相对轻便,而且便于打理,不会轻易变形,霉变什么的材料做胸衣和大裙子的支撑。当时的欧洲工匠们就想到了坚韧的鲸须。而郑森觉得既然鲸须可以用来给大裙子,甚至是阳伞做骨架,受此启发,郑森就提出了用鲸须来做硬帆骨架的想法。现在看来,这一招的用处好像也很有限。不过一共12门炮,每侧6门6磅炮的火力倒是让郑森相当满意。虽然这样的火力放在海上几乎不值一提,但放在内河里面几乎是可以横着走了。

“这船不错。”郑森说,“只是还是稍微大了一点。你看能不能再弄一种更小一些的,足以在运河中作战的内河军舰。”

“少将军,您的意志就是命令。”法比奥回答说。

……

在让哈维等人又等了三天之后,郑森再次回到了安平。

在谈判中,哈维等人提出,难以接受华人拥有如此多的特权,对于郑家试图在马尼拉设立保民官,更是直接的表示了反对。

“任何的外国人在西班牙的领地都应该服从于西班牙的法律,而不能高于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西班牙的法律可以保护那些华人,保民官以及附带的一些要求完全是不必要的。”哈维说。

“如果掠夺和屠杀就是保护,西班牙法律的确能保护华人。而且我觉得我方已经非常的仁慈了。我们没有要求贵国割地,也没有要求在贵国的领地驻军以保护我们的曾经受到过贵国军队屠杀的华人。像我们这样仁慈的胜利者可不好找。”郑森说。

“就是,要我说呀,阿森,我们根本就不用和他们谈,我们先运几万人上去,然后就围着马尼拉一口气挖出一个大壕沟,再建两三个要塞,接着就可以等着看马尼拉的那些西班牙人自己慢慢饿死了。然后整个马尼拉就都是我们的了。”郑彩插嘴说。

“请允许我提醒您,西班牙只是稍微受了一点小小的挫折,我们愿意谈判完全是因为我们对和平的热爱,如果需要,西班牙完全可以组织起一直拥有数千门大炮的无敌舰队过来,一举扭转局面。”博格道。

“无敌舰队?”郑森轻蔑的笑了,“您说的就是刚刚在和荷兰人的海战中被打得屁滚尿流的那只舰队。当然,即使遭到了挫败,剩余的那些军舰,如果能都弄到这里来,的确也能对战局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过博格先生,不要把我们当傻瓜哄,西班牙在远东的港口能支持多大的舰队,我们心里都有数。况且,就我所知,加泰罗尼亚人又发动革命了不是?我想,荷兰人也好,法国人也好,都非常期待着贵国能组建一支强大的舰队,到数万里之外的远东去和我们赌国运的。我听过贵国曾经强大的陆军,如今已经完全不是法国军队的对手了,你们只能靠着比利牛斯山脉来苟延残喘。如果这个时候,你们的舰队到我们这里来了,穿越比利牛斯山脉之后的后勤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也许西班牙就该换一个波旁的国王了。您说呢?我也完全明白贵国现在为什么急于要和我们和谈,贵国现在需要更多的资金来支持欧洲的战争,尤其是在刚刚在海上大败之后。”

显然,郑森对于欧洲如今的局势的了解程度大大的超出了哈维和博格的预料。既然虚张声势的恫吓没有用处了,那么如果不想让谈判再次不欢而散,那就只能暂时服软了。

“少将军,我想您可能是听信了尼德兰人的夸张的宣传了。”博格说,“当然,考虑到华人在此前的误会中蒙受的不必要的损失,我们可以同意给他们一些经济上的补偿,税收上的优惠。为了重建双方的互信,我建议我们双方可以在北港和马尼拉互设置办事机构,任何涉及到另一方公民,侨民的事情,都应当相互通报,相互协作。如果贵方一定希望我方给予华人相应的权利,那么,我们也希望我们的公民,也能在你们控制的区域获得相应的权利。您也知道,只有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条约,才可能持久。”

第一百九十五章,安平条约(4)

“和约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刘德突然冷笑了起来,他知道有些不太好听的话,在这里由他来说,最为合适,“这个说法好呀,我非常赞同,是应该平等,比如说,你们杀了那么多的华人,为了平等,我们也应该先干掉几万西班牙人。你们说是不是?”

“不错,要平等呀?那就像这位刘兄弟说的那样,先把西班牙人也杀个人头滚滚之后再说。”郑彩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西班牙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不过他们都没有出言反驳。过了一会儿,博格才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构建一个新的,为了未来,而不是纠缠于过去的两边关系……”

“放屁!”郑彩骂道,“你们杀了老子的人,放这么个屁,就当啥事情都没有了?做你TM的梦!真当老子们是好欺负的?刚才刘德兄弟说的对,你们先让老子们也杀掉几万人,然后老子保证再也不纠缠过去的事情,就当着都没有发生过,怎么样?”

随着这句话,郑家这边顿时是一片骂声:

“狗曰的,你们西班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呀!”

“兄弟们,以后和西班牙人打仗,千万别对着他们的脸打,不管是枪子还是炮子,怕都是打不穿这样厚的脸皮吧……”

……

“博格先生。”郑森开了口。而随着郑森一开口,原来的一片骂声顿时都消失了,整个的会客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博格先生,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要建立面向未来的新的稳定的双边关系,就不能忘记历史。我方对贵国的一些要求正是基于这一点,如果贵国在此前的历史上,能够平等的对待华人,你们的法律能够保护华人,那么我们根本就不会有这场战争。在此之前,华人曾经如此的信任你们,认真的遵守了你们规定的一切规则,但是事实已经证明了,你们根本不值得信任,你们的法律根本就不能保护华人,直到今天,我们虽然已经坐在了谈判桌前,但是,我们之间的信任并没有恢复,绝大多数华人也不相信,至少是不全部相信你们的承诺。我们必须有一些你们的承诺之外的安全保证。这才是这些条款的实质,这不是平等不平等的问题,如果你们真的在此后不再迫害华人了,那你们又何必担心保民官呢?”

“可是,少将军,如果华人拥有了武器和组织,他们在吕宋发动叛乱怎么办?”哈维突然问道。

“如果华人没有武器,他们又一次被你们屠杀怎么办?”刘德立刻反问道。

“哈维先生,华人发动叛乱并没有先例。那些所谓华人叛乱的说法都你们为了屠杀华人,掠夺他们的财富制造出来的借口。如果你们现在还用这样拙劣的借口来为自己辩解,那我只能认为你们西班牙人对于和平根本就没有诚意。”郑森做出了一副准备立刻停止谈判的架势。

“可是少将军,华人人数很多,如果还有武器,他们就有了发动叛乱的能力。”哈维很努力的想要继续辩解。

“哈维先生,西班牙的男人应该会比西班牙女人更强壮吧?”刘德突然问道。

“总体说来,应该是这样。”哈维回答说。

“西班牙人男人应该数量也不少吧?”刘德继续问道。

“那当然,我们也是大国。”哈维隐隐的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还是这样回答说。

“泰西那边只有两种国家,一种是小国,一种是不知道自己是小国的小国。”刘德转过头,小声的和坐在自己旁边的另一个郑家的谈判人员说道。那人听了,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是这样呀,那么西班牙男人的两腿中间,应该也有那种男人才有的东西吧?”刘德带着非常有礼貌的微笑说道,“如此一来,西班牙的男人都有成为……的能力嘛?贵国是不是为了保证安全,把他们都关进了监狱或者是干脆一了百了了呢?”

这话一说完,郑家那边顿时又是一片哄笑。

“好了。”郑森说,也不知道是阻止还是鼓励。

“哈维先生,我的这个下属的话可能粗了点,但是话粗理不粗,道理上却是正确的。否则依照这种思路,我们也一样有着威胁到贵方的能力,而且比那些华人的威胁大得多,你们是不是应该立刻中断谈判,回去组织军队来消灭我们这个威胁呢?显然您的这个思路是不可取的,和平不能建立在任何一方的绝对安全之上,而应该建立在共同的利益和信任之上。就利益而言,毫无疑问,贸易能给我们双方带来利益。而长时间的战争则未必如此。所以我们是有着共同的利益的。华人如果发动叛乱,将西班牙人驱逐出去,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经济利益呢?而这样做要冒多大的风险呢?我觉得贵国在这件事情上应该要信任我们一次,就像华人此前信任过你们一样。”

“少将军,信任任何时候都应该是双方面的。比如在这份草案中,华人可以自由的移居在吕宋岛任何地方,但是对应的,西班牙人可以在中国任意居住吗?”博格决定要换个讨论的方向。

“我们并没有要求西班牙本土,或者其他属地对我们开放。而且,论及在吕宋岛的居住历史,华人到达吕宋岛要比贵国早得多。另外吕宋岛也不整个的都是贵国的领地,那里有大片的无主之地。”郑森说,“所以,华人在吕宋居住的权力并不是来自于西班牙的恩赐。不过,为了表达我们的善意,倒是可以向你们提供一些其他的帮助。”

“少将军你说的其他的帮助是什么?”博格问道。

“我们可以将一些贵国的被俘的海军人员归还给贵国,当然是在支付了相关费用之后。我知道,因为欧洲的事情,西班牙急需得到资金和货物。而如今,恕我直言,即使我们达成了和平协议,你们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军舰可以将这些物资安全的送出去。所以如果我们能达成协议,我们的第二个善意就是,我们可以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向你们出售军舰。”郑森说道。

所为“合理的价格”,也就是不低于市场的价格。而郑家所谓的可以出售的军舰,多半就是那些被他们俘获了的西班牙军舰。这些军舰都在不同程度上受损了,一般来说,是卖不出多少价钱的,但是不过对于西班牙人来说,这个时候,他们就是拿着买新军舰的钱,也很难买得到立刻就能投入使用的军舰,所以这个交易的确让西班牙人很动心。

“如果贵国还愿意再支付一笔费用,甚至也可以雇佣我们的舰队来给贵国的船队护航。”郑森又说道。

西班牙在远东的海上力量在此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即使被俘的水兵被赎回来了,即使那些军舰被赎回来了,但是他们整体上的力量依旧是严重的被削弱了。毕竟很多的有经验的水兵都战死了,另外这些还回来的军舰多半也是损毁严重的。就像那条逃回马尼拉的巡航舰,直到今天,它都没有完全恢复航海能力,至于战斗力就更是无从说起了。所以,即使人和船都赎回来了,但它们也未见得打得过那些荷兰人了。所以如何保证驶向西班牙的船队的安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至少在穿过马六甲之前,都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但是如果能够雇佣郑家的人来给船队护航就不同了,以荷兰人如今和郑家的关系,他们可不敢和郑家舰队干起来。所以只要护航的船队中有郑家的船,荷兰人就很难下决心动手抢劫。

“不知道少将军能在什么时间……”

……

经过艰苦的谈判,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在1640年二月,双方终于在合约上签字。这份合约的最终内容和郑家提供的那份备忘录基本一致,华人在吕宋岛获得了诸如治外法权之类的一些列的特权,同时西班牙同意向郑家支付折合白银三百万两左右的银元,作为战争赔款,并承诺在完成最终数字清点之后,将发还被掠夺的华人财富。当然,为了避免西班牙人故意拖延,条约还规定,在西班牙人完成发还华人财富之前,华人无需向西班牙人缴税。

当然在当时,争议最大的还是华人持有武器自卫的内容,双方经过了好几轮的谈判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每个成年华人,无论男女都有权拥有不超过两支枪。华人雇佣的当地土人则没有这样的权利。华人可以拥有火炮,但是磅数不能超过六磅。在西班牙人看来,六磅炮小炮。倒是对西班牙人的棱堡构不成什么威胁。

当然,博格等人也获得了一些收获,比如他们替西班牙人争取到了在北港相关区域自由定居的权利。

第一百九十六章,武装的华人(1)

最后的允许西班牙人在北港居住完全就是一个安慰性的条款,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事实上北港因为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很重要,尤其是对荷兰的贸易基本上都以这里为出发点,所以这里的外国居民本来就不少,其中以荷兰人居多,但是西班牙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在郑家和西班牙人开战之后,这些西班牙商人大多临时性的撤离了而已。

而在马尼拉,情况则略有些不同。当初西班牙人向着华人动手的时候,杀害了数以万计的华人,但在郑家正是的向西班牙人宣战之后,屠杀反倒是停止了下来,剩下的华人都被暂时的看押了起来,等到郑家和西班牙人最终达成了和平协议之后,这些华人才被从监狱里释放了出来。

曾阿牛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释放出来的。然而,这释放反倒是让他有一点惶恐了,因为在被从监狱里赶到大街上去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了。

几个月之前,曾阿牛是一家华人商号的雇工,但是如今,他的东家全家都已经不在了,店铺什么的自然也都被西班牙人抢走了。曾阿牛反应比较快,在西班牙人刚动手杀人的时候就逃到了城外,算是暂时躲过了一劫。只是西班牙人很快就杀光了城里面的华人,然后又开始对城外的华人下手了。如果动手的仅仅只是那些西班牙人,那倒也是还好,西班牙人人数有限,尤其是军队的人数有限,所以在城里面关起城门来杀人固然没有问题,但是这么点军队放到城外,那就根本控制不了多大区域,理论上来说,华人即使惹不起他们,至少,躲一躲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城外的问题也很大,那就是城外有很多的土人。在曾阿牛看来,这些土人大多有懒又坏,以前西班牙人没有对华人动手的时候,这些土人什么的当然不敢对华人怎么样。但是如今华人落难之后,这些土人立刻就变得格外的凶狠,杀起华人来几乎比西班牙人都狠。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些土人,其实也不足为惧,华人的人数虽少,但是依托在城外的那些农庄,也不是不能抵抗。只是华人一旦开始依托农庄防御,那些土人就会立刻去找来西班牙人,然后,即使是有围墙的农庄,也绝对顶不住西班牙人的大炮。于是城外的华人也就陷入了如果分散躲藏,会被当地土人屠杀,如果集中抵抗,又打不过西班牙人的困境。曾阿牛当时在城外就曾多次被土人追着砍,要不是跑得快,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后来曾阿牛就逃到了张老板的农庄里面——不管西班牙人如何,至少先躲过那些野蛮的土人再说。再说,就算被西班牙人打过来,打破了农庄,也无非是被枪打死,刀砍死而已,但是要是落到那些土人手里,说不定会被吃掉的!而且在农庄里,至少短时间内还有饭吃。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就在曾阿牛逃到张老板的农庄不过三天,西班牙人就打上门来了,张老板的还算厚实的围墙轻轻松松的就被西班牙人的大炮轰开了,然后,奇怪的是西班牙人并没有立刻将里面的华人都杀光,而只是将他们都关进了监狱,曾阿牛也是其中之一。

曾阿牛如今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不过他还是习惯性的走到了以前的东家李老板开的那个丝绸店附近。却意外地看到,原来的丝绸店的店面前面居然是热闹非常,一大堆的华人都围在在这里,挤得几乎水泄不通。而在原版应该挂着“李记绸缎庄”的匾额的地方,却是挂起了另外的一块匾额,只是这块匾额上面还覆盖着红色的绸缎,让人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当然即使看得见,曾阿牛也不认识。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的能够逼着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老老实实的认字的扫盲运动,绝大多数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欧洲人,都是文盲。

曾阿牛离着远,隐隐的只看到一个穿着戏文当中的官服的人用官话在说着些什么,只是曾阿牛听不懂。而在这人的身后还竖着好几个屏风,只是这些屏风也一样被红绸缎盖了起来,看不清画着些什么。曾阿牛四处望望,看到原本同在一个牢房里面关着的刘友直也站在旁边,他知道刘友直当过账房先生,认得字,也听得懂官话,便挤了过去。

“刘先生,这位大人是谁,在说些什么呢?”曾阿牛挤过去问道。

“阿牛呀,这位大人是我大明派来保护我们华人的保民官呀!”刘友直满面红光的回答说,“西班牙人乱杀我们华人,我大明福建总兵郑大人看不下去了,就派他的大公子带着朝廷天兵搭了过来,狠狠的教训了西班牙人一番,如今西班牙蛮子被朝廷天兵打得大败,向朝廷上表认错,所以我们才能活着出来呀。郑大人又怕退兵之后,这些西班牙蛮子不讲信用,再次为难我们,就派手下的军官到马尼拉驻扎,称之为保民官。以后有了郑大帅的保民官在这里,西班牙人要再敢欺负我们,郑大帅就再派兵过来教训他们。西班牙人认输了之后,答应把原本从我们华人手里抢走的东西都还给我们。只是你也知道,有些人全家都死光了,他们的产业也就没有主人了。这些原本属于华人的无主的产业,就由保民官衙门代管,产业所得的利润用于华人的公益。你原本是在这家店铺里干活的,想来也知道,李老板一家都死光了,在找到他的远亲之前,这座房子也就成了无主的了,保民官衙门就用它来做临时的衙门。今后我们华人产业的追回,受了西班牙人欺负找人保护,就都可以来这里找保民官吴大人了。”

“啊呀,还有这样的事情?大明天子真是圣君,还有郑大帅也该长命百岁,世代富贵呀!”曾阿牛说道。

“可不是吗。”刘友直道,“等一会儿我回家去就给郑大帅立一个长生牌匾,每日里都给他老人家上几炷香。”

“应该应该,郑大帅真是菩萨化身,我回去了也要给郑大帅立长生牌匾。”

这时候,那个穿着官服的人却也讲完了话。便有人过来点上鞭炮,噼噼啪啪的炮竹声里,牌匾上的红绸缎被揭开了,露出了下面“保民官署”四个鎏金大字。接着原本放在那位吴大人身后的几块屏风上面的密密麻麻的文字。

“诸位,这就是郑大帅和西班牙人签订的和约中,有关华人权利和保民官权责的内容。今后着屏风就放在这院子的走廊里,诸位如果对合约中规定的权利,以及保民官衙门的职权有什么疑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看着屏风。”那个吴大人说。

“吴大人,这样的文书,怎么能只用笔写在木头上?应该勒石为记,传之万载呀。小人等都愿意捐款,在此处立起石碑,以记录这样的盛事和朝廷的圣德呀。”一个人首先喊了起来,

“对呀,小人们都愿意捐款呀!”更多的人也喊了起来。

“大家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大家刚刚度过劫难,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吴大人说,“这立碑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做,倒是不急。而且就算大家手上真的有闲钱,我也建议大家先不要把钱花在这样的事情上,而是用这些钱来买枪买炮。”

“买枪买炮?”一个商人模样的人问道。

“不错,王员外,你也知道,夷狄之人,人面兽心,断不可信。今日逼与我军威势,不得不认错,但日后未必没有再次害人的事情。朝廷天兵远在福建,相隔数千里。若是西班牙人背盟,朝廷和郑大帅要得知消息,怕就要在一个月后了,然后点起人马,准备粮草又要花上不少时间,然后再要击败西班牙人却又要好几个月。这一来二去的,一切顺利,大半年总是要的。若是有一点不顺,就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了。这些时间,就需要各位自己保护自己了。依照条约,华人有买枪买炮自卫的权力。我们华人的人数其实比西班牙人还多,若是我们每人手里都有枪有炮,在城外的庄园里有坞堡,坞堡里架着大炮,存着粮食,西班牙人又怎么敢动我们?又怎么敢背叛盟约?若是吕宋的每一个华人都有枪炮,都会用枪炮,这盟约便是写在纸上,也是金刚不坏的;若是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全无自保之力,这盟约便是刻在石头上,又能有什么用呢?”吴大人微笑着回答说,“况且,各位的家产,被西班牙人抢走的那一份,本官自然是要帮着大家讨回来,只是当时抢走了大家的家产的人可不只是西班牙人,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生番。如今我们已经和西班牙人签了合约,自然不能派兵过来帮大家找那些生番要钱了。不过难道大家就真的打算放过那些生番?我们手里有了枪炮,虽然因为合约的约束,我们也不得将大炮和长枪带进马尼拉城,所以多半不能拿西班牙人如何。但是我们还教训不了那些生番不成?”

“吴大人,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枪炮却要到哪里买,西班牙人可是不会卖给我们的。”又有人问道。

“问得好呀。”吴大人回答说,“西班牙人不买,但是郑大帅可以卖给你们呀,保证比那些泰西人卖给你们的枪都要好,而且都便宜。如今在城外靠码头那边有一间店面,原本是沈老板的,如今成了无主的店面,本官打算就把那个店面租给这位海大富海老板,专门卖枪炮。”

第一百九十七章,武装的华人(2)

天已经快亮了,曾阿牛起了床,粗粗的洗漱了一下,就到了前院里。这时候前院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曾阿牛看见张老板的管家宋先生也在了,便凑过去问道:

“宋先生,听说今天就有请过来的教头来教我们打枪?不知道这教头是什么来历?”

“这教头呀,那可不是凡人。”宋先生道,“是张老板花了大钱从海老板那里请来的。这海老板可不一般,我听人说,他原本是南少林的武僧,能使一根一百斤的水磨禅杖,一身功夫那是出神入化,百万军中也能杀个七进七出,有万夫莫当之勇。后来还俗当了福建总兵郑大帅的亲卫,跟着郑大帅,亲手砍死的倭寇、海寇、番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后来又当过郑少将军的教师,郑少将军的一身武艺也都来自他的传授。如今海老板年纪大了,郑大帅就让他来主管这枪炮买卖,也是让他赚点养老钱。我们张老板从他那里请来的教头,据说都是在郑大帅的军中干过,杀过番人,还杀过建州鞑子的好汉。这番你们跟上人家,可要好好学学,要对得起老板给你们的工钱。”

曾阿牛听了赶忙连连称是。

这张老板便是当初被西班牙人用大炮轰破了围墙后,和曾阿牛他们一起被关进了西班牙人的监牢的那位。被西班牙人放出来后,他原本的田庄店面什么的西班牙人也都还给了他,只是那些浮财,比如藏在地窖里的银子呀,还有家里的绫罗绸缎呀什么的,却并没有全部还回来。西班牙人只是说,那些东西都是土人抢走的,他们不管。缺了这些钱,这些货物,张老板的生意也不好开张,于是张老板就去找保民官吴大人商量。吴大人听了情况之后却说,要西班牙人把这钱吐出来不容易,不过他可以保证,若是华人去和土人讨回财物,因而发生什么冲突,量那些西班牙人也不敢偏袒土人。张老板完全可以和其他也被土人抢了财物的老板一起,组织一帮人马,把自家的财物再从土人那里抢回来。反正枪炮什么的,海老板那里可以先记个账,等把东西抢回来了,再给人家钱。

“再说了,没这么一支团练队伍,今后张老板你赚钱赚多了之后还睡得着吗?”吴大人最后这样和张老板说。

于是张老板从吴大人那里一出来,就找上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拜访了海小老板——名义上的大老板海大富根本就没到吕宋来,在这里主持这生意的是他的儿子海常贵。海小老板倒是一口答应了可以记账给他们枪炮,只是依照条约,每个华人只能购买一支长枪,所以,张老板要赊枪支,首先要找到足够多的人手。于是曾阿牛就又被张老板招募进来了。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院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就连张老板也来了。宋先生打开了院门,然后和张老板一起在门口张望,大家则都在院子里等着。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马车的声音。张老板道:“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院子门口,一个大个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迎过来的张老板问道:“可是广发源的张老板?”

“正是。”张老板忙答道,“先生是?”

张老板看这人身材高大,足足比自己高了有一头,只是这人的脸上却没什么胡子,看起来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想起海小老板说过,帮自己找来的,乃是杀过鞑子的好汉,老兵,如今看到这人如此年轻,便不免有些疑惑。

“张老板好!我就是海老板派来的教头童虎。是专门来教大家打枪杀人的。”那人很憨厚的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原来是童教头,失敬失敬。教头这边请。”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是张老板还是将童虎迎了进去。

童虎跟着张老板进了院子,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众人,又问道:“张老板要交给我调教的兄弟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了。”宋先生忙答道,又转身向着众人道:“还不给教头见礼。”

众人忙向着童虎唱了个诺。童虎也抬起手,还了个军礼。虽然没穿军装,但是行军礼却是多年的习惯了。

“这里一共有三十二位兄弟,不知道数字对不对?”童虎向宋先生问道。

“正是。”宋先生回答说,同时在心里暗暗地想:“这些人站得稀稀落落的,东一个西一个,这童教头只是扫了一眼,便一下子说出了数目,却也不简单。”

“这和昨日张老板报上来的人数可不一样,却是多了两个呀。”童虎又说。

“昨日晚上,又有两位兄弟加入了进来,却还来不及告诉海老板。”张老板回答道。

“张老板,兄弟的马车上面就带着三十条长枪,都是上好的燧发步枪。却是还没有准备下那两位兄弟的。不过张老板派个兄弟再到海老板那里记录一下,就可以把枪带回来了。如今,就让兄弟们先把枪搬进来吧。”

宋先生赶忙带上人,从马车上搬了三个长木箱和一个大木箱下来。木箱很沉,几个人抬着木箱进了院子,将木箱放在了地上。

童虎走了过去,打开了一个长木箱。木箱里面铺着一层草,拨开草,几支燧发枪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童虎拿起一只,轻轻地抖掉粘在上面的稻草,然后将这枪举起来做了一个持枪瞄准的动作,然后放下枪对众人道:“兄弟们看看,这就是大家要用的北港二式燧发枪,枪长四尺,空枪重九斤六两,能准确射击百步之外的目标。配有三.棱.刺.刀一把……”

说到这里,他又弯腰从木箱里拿出了一把带着鲸皮套的刺刀,然后一抖手,将刺刀抽了出来,然后套在了枪管上,又一转,将刺刀固定好,然后做了一个突刺的动作,然后收枪站好,又道:“这刺刀长一尺五寸,精铁制成。三棱形的刀身刺进去之后不容易卡住,容易拔出。而且拔出来之后,放血很快,一般的方法根本止不了血。可以说让着东西捅一下,比被刀子砍几刀都要命,基本上捅上了就没救了。”

的确,北港二型燧发枪配的三.棱.刺.刀的杀伤力的确惊人,不过郑森给这东西配三.棱.刺.刀倒不是因为它威力大,而是因为这东西够便宜。如果要用剑形刺刀,那就必须使用钢材来做,才能保证强度,保证在突刺中不至于轻易的折断。而三棱构型的刺刀在结构强度上要大得多,只要用好一点的铁来做,就能保证强度。这样一来,造价就便宜多了。

“很好,现在,各位兄弟一个个过来,摸摸这枪。”童虎说道。

大伙儿一个接一个的掂量了一下这燧发步枪,然后,童虎就让人将箱子锁好,抬了进去。因为就如今这些人还没有训练到能用枪的时候。

这时候也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了,张老板便请童虎和他一起去吃。童虎却道:“多谢老板,只是军中的规矩却一直都是教官要盯着学员吃饭,也好教他们些规矩,要等他们吃过了才吃的。”

张老板听了,赞叹道:“郑大帅带兵有方,真是武穆爷爷再世呀!也罢,宋先生,您就让后面的先把兄弟们的早饭送上来吧。”

要说张老板也知道此时是用人之际,给的菜饭还真不错,早餐是热腾腾的米粥和米糕,还配上了一些咸菜。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早餐真的算是不错了。

“早餐没有肉,也没有蛋,不知道午餐如何?要是也没有这些,怕是训练强度就要下降不少了。”望着这早餐,童虎却这样想道。当然童虎也明白,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和模范军相比的。

“反正他们将来也不是要和鞑子打,只是去欺负欺负土人而已。”童虎想,只要学会了放枪,敢于用刺刀,怎么着也能打得过土人的。

童虎正想着,张老板却凑了过来,问道:“童教头,不知道这大炮什么时候才能有啊。”

“这个呀。”童虎想了想说,“要是张老板要新的,那恐怕要等好久,两年三年都未必有。不过要是张老板愿意用旧的,如今下订单,大概一个月就能从台湾那边送过来吧。”

“这新的和旧的有什么区别呢?”张老板又问道。

“新的自然好一些。”童虎说,“只是也更重,非得有好几匹马,或是用泰西大马来拉才行。不像旧炮,两头骡子就能拖着跑。而且这些旧炮其实用的时间也不长,八成都是新的,却还要便宜不少,老板真要买,我觉得还是用旧炮比较好。”

最近从荷兰人那里订购的第一批日德兰马刚刚被送到了济州岛,这种体型巨大的冷血马让看惯了小巧的蒙古马的中国人和朝鲜人都差点傻了眼。而在有了这样的挽马之后,模范军的一部分步兵装备的老旧的三磅炮,甚至是一些早期的不是锻造钻孔的六磅炮都开始准备渐渐的退出现役了,而我大明一向对这样的小炮不是很看得上,他们更愿意购买哪些18磅甚至是24磅的大家伙。所以这些3磅炮和6磅炮就被郑家投入到了吕宋岛的市场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武装的华人(3)

一转眼就已经是1640年阳历的三月份了,放在江南一带正该是“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初春时节。早晚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些春寒料峭,但是在吕宋岛上却是一年四季都是夏天。

曾阿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从腰间拿出竹子水壶又喝了口水。然后朝着土人的寨子看了看,又问旁边的肖勇:“阿勇,这大炮还没拖过来?”

“哪有那么容易的,虽说是三磅的小炮,但是这路你也知道,别说让大炮走,就是光让人走,也不容易。反正那些土人已经被我们堵在寨子里,出不来了,就慢慢等吧。”肖勇一边嚼着槟榔,一边说。

“这些土人应该是不敢出来了。”曾阿牛望了望那个寨子,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到外面来和我们打,这样好打得多。要是他们缩在寨子里,我们进去打,就要防着别被他们暗算了。这些家伙打是打不过咱们的,只是他们的毒箭可真是擦上一点就会要命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都想起了在攻打上一个土人寨子的时候的事情,那一次有一个兄弟,就是中了一箭,只是射在脚上而已,结果处理得慢了点,只不过一刻钟多一点就断了气。若是土人们肯出来打,那就凭着他们那射不了二十步的单体软弓,倒也没啥可怕的。不过要是让他们躲在寨子里面,就算用大炮轰开了寨门,杀进去之后,双方的距离就近了,到那时候,土人的毒箭的威胁就大了。

“兄弟,一会儿要进去了,你可要照着我一点。”曾阿牛说。

“大家都是兄弟,当然要互相关照。”肖勇说。

这时后面传来了喊声:“大炮过来了,大炮过来了!”

曾阿牛转头一看,看见一匹骡子正拖着三磅炮慢慢的过来了。

和台湾岛上的彻底的未开化的生番不同,吕宋岛上的土著的文明程度其实并不低,他们也曾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吕宋国,而且有天方教信仰。只是后来,西班牙人来了,吕宋国自然是被灭了,而和天方教仇深似海的西班牙人不仅仅是灭掉了吕宋国,更是轻车熟路的把他们当年在西班牙本国对付天方教的一套办法搬到了吕宋岛,结果自然是当地的天方教被灭了个干净。天方教的寺院也都变成了天主教的教堂。

虽然理论上,西班牙人的文明程度是要超过当地土人的,但是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之后,西班牙军舰的一声炮响,在整体上反倒是让当地土人的文明程度下降了不少。有些部落本来已经半农耕化了,结果又退回到森林里去了,不过大多数的土人还是保住了农耕的习惯。只是这些土人的农耕水平却很一般。不要说和华人相比,就是和从前比,也要差不少。

要说当初西班牙人杀华人的时候,当地的土人们趁火打劫抢去的那些浮财,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基本上又被持枪的华人抢回来了。但是抢劫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旦开始抢了,就很难收住手。原先的被抢去的浮财是大部分都抢回来了,但是为了把这些东西抢回来,大家又是买枪买炮,又是招揽人手,也花了不少钱,这个钱总不能自己就这么白掏了不是?当然也应该顺手抢回来嘛。而且当初那些土人杀了那么多的华人,难道不该报仇吗?而且,当武装的华人上门去讨回公道的时候,他们居然胆敢反抗,甚至还造成了华人新的伤亡,这难道不该加以惩戒吗?再说,这些土人是种地的,虽然地种的不怎么样,但是他们手里可是有不少的,还很不错的田地的——所以,对土人的抢劫,不不不,是对土人的报复行动并没有终止,而是越发的扩大化了。

“干掉这个寨子里的土人,外面的这些田地就都是我们的了!”宋先生喊了起来,“兄弟们,张老板说了,拿下寨子,每人都可以分到两亩水田!这可是可以传给子孙的田地!大家打起精神来呀!”

老实说,曾阿牛并不喜欢杀人,但是田地的诱惑却是实实在在的。再破两个寨子,他就能积累起十多亩田地了,然后就可以讨个媳妇,过上好日子了。

曾阿牛转过头,看看肖勇,却见他也是两眼放光的看了过来。

这时候,几个炮手已经将那门三磅炮推上来了。这些三磅炮在技术上毫无花巧,就是普普通通的青铜铸造三磅炮,它们是当初北港炮厂那边最早的产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就是给模范军的炮手们练手的作品而已。所以这些炮不像后来的锻造双层钻管炮,有着超越了时代的射程和威力。甚至因为此前被模范军用来训练炮手,用的很多,磨损不小的缘故,如今一般不能进行满装药射击。所以要说威力什么的,比起西班牙人的同类产品只怕还要差一点。

不过即是如此,用来对付吕宋岛上的土人的寨子,三磅炮的威力却已经绝对够了。那些土人的寨子的围墙也是夯土的,只不过从以前打下来的土人的寨子的情况来看,这些土人在夯土的时候偷了不少懒,所以他们的夯土围墙的强度相当差,和一般的房子的土围的状况也差不太多,虽然勉强能挡住燧发枪的射击,但是用大炮来打,却几乎是一打就能崩塌一边。

华人的炮兵都是临时训练的,他们所受到的训练其实也仅限于知道怎么装炮弹,怎么开炮而已,至于什么运用三角学的知识,测定距离,计算射击所需的仰角什么的,他们自然是半点都不会。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那些土人即使站在土墙上面,他们的弓箭能射出的距离也非常有限。所以炮手们完全可以将那门三寸炮一直推到距离围墙不过五十步左右的地方,然后再开炮轰击,在这样的距离上,开炮射击土墙这样大的目标,就像是在足球比赛中,在球门正中间,距离球门线不过三十厘米的地方射门一样,除非技术好到了可以和某国国家足球队相当的地步,要想射偏,比射正都难。

几个炮兵推着三磅炮朝着土墙的方向靠了过去。土墙上的土人们也知道大事不好了,纷纷的用弓箭朝着大炮抛射。只是因为吕宋岛气候炎热潮湿,所以威力比较大的复合反曲弓什么的在这里很容易就会出现受潮、发霉、脱胶什么的各种问题,根本就没法用。所以当地土人只能用最简单的单体弓。当然,如果能找到像欧洲紫衫这样的上等的木料,单体弓的威力也能做得很大。只是土人既没有这样的木料,也没有这样的制造长弓的技术。所以他们射出的箭,哪怕是采用了抛射的方式,也不过才飞出去三十多步不到四十步就落在了地上。

炮手们在距离土墙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准备射击。

“你猜猜他们要开几炮才能把那寨墙打垮?”肖勇对曾阿牛说。

“我觉得三炮应该就够了。”曾阿牛说。

“我觉得要四炮。”肖勇说,“要不咱们赌点什么?”

从打下前面的几个寨子的情况来看,打垮寨墙一般都需要三炮到四炮。

“我不喜欢打赌。”曾阿牛说,“赌博是不对的。”

“你这人就这点没意思,小赌怡情知道不?”肖勇做出一副鄙薄的样子说道。

曾阿牛知道,肖勇其实并不真的是个赌鬼,他只是在上战场前找个事情分分心罢了。于是他就对肖勇说:“阿勇,其实要……”

但就在这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枪声,打断了曾阿牛的话。听到枪声,曾阿牛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不小心走了火,然后引得其他人跟着开了枪。但是他马上就意识到了,枪声响起的方向不对。于是他赶忙向着土人的寨子看了过去。

一股淡蓝色的烟雾正笼罩在土墙上面,而在那门三磅炮旁边已经倒下了好几个炮手——显然,开枪的是那些土人。

“直娘贼!这些土人怎么会有枪的?他们哪里来的枪?”肖勇破口大骂道。

“狗曰的,一定是那些西班牙人卖给他们的。”曾阿牛也骂道。

“别骂了!你们几个过去开枪压制他们,再上两个人把人抢回来!”童虎怒吼道。

曾阿牛赶忙拿起自己的枪,和肖勇一起朝着土墙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半蹲下来,举枪朝着土墙做出瞄准的姿态。接着另几个人就在他们的掩护下又向前跑了几步,打算去把被打倒的炮手拖回来抢救。虽然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没的救。

这时候土墙上的硝烟渐渐地散开了,几个拿着枪的土人突然露出头来,准备对冲上去救人的射击。

“啪啪啪……”曾阿牛他们开枪了,子弹飞过去,打在土墙上啪啪的乱响。几个土人顾不得开枪,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二班准备火力掩护,一班赶快装子弹!三班的,动作快一点!”童虎喊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武装的华人(4)

如果童虎如今指挥的还是模范军的士兵的话,那么几个班绝对能配合好,在将伤亡人员救下来之前,一定能用火力压得那些土人抬不起头来。而且就刚才的枪声来判断,对面的寨子上面最多也就七八条枪而已。

只是如今他手下的却不是模范军的士兵,而只是一些民兵而已。这些人受训练的时间,训练的强度都是完全没法和模范军相比的。所以对这些对于组织性和训练度都有相对较高的要求的作战技巧的掌握自然不会太好。所以对面土墙后面的几个土人又一次冒出头来,朝着正在向着倒在地上的炮手跑去的几个民兵开了枪。

只不过,土人的训练程度好像还要更差一点,这几枪又是对着正在跑的人打得,越发的不容易命中,再加上开枪的土人也害怕被华人射击,所以也不敢长时间的瞄准,结果这几枪都打偏了,一个人都没打到。

只是这几枪却把正在往上跑的几个人吓了一跳,有人立刻就卧倒在了地上,有人站在了那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向前跑,还有人想要掉头往回跑。

“笨蛋!他们要装子弹!快点趁机上去呀!”童虎大喊道。

这几个人听到了这声大吼才算是明白了过来,赶忙朝着三磅炮那边跑了过去,然后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把四个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炮手抬了起来,往回就跑。

土人的训练的确不怎么样,他们装子弹的速度甚至比童虎预计的还要慢。一直到几个民兵抬着炮手们就快跑出射程了,才有人在土墙上露出头来准备朝着那些民兵开枪。

童虎也已经将民兵们整顿起来了,他将民兵分成了三组,此时,他已经带着十几个民兵前进到了距离土墙大约六十步左右的地方了,做好了射击的准备,所以抢在那个土人开枪前童虎开了一枪。

在这个距离上,童虎的射击已经有相对不错的命中率了,这一枪正打在那个土人的脑袋上,那个土人的脑袋顿时像一个西瓜一样爆了开来。那个土人向后一倒,同时手一松,枪就从土墙上掉了下去。

童虎将手里的枪交给了跟在旁边的一个民兵,同时从他的手里拿过了另一只已经装填好了的步枪,然后向着上风方向移动了两步,避开了自己刚刚射击造成的烟雾,再次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童虎的这一枪显然把那些土人吓到了,所以过了半天,也没人敢露出头来。童虎挥了挥手,十几个举着燧发枪的民兵又趁机向前逼近了几步,然后半蹲下来,做好了射击的的准备。

这十多个民兵做好了准备,然后又有十来个民兵拿着枪,从后面上来,一直越过正在瞄准的那些民兵,甚至越过了大炮所在的位置,然后一样半蹲下来,做好了射击准备。

同时,两个民兵赶着骡子跑了过来,他们将在民兵们的火力的掩护下,将大炮拖回去,一直拖到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再开炮射击。

显然,土墙后面的土人也已经注意到了民兵们的这个企图,于是他们开始壮着胆子,露出头来向着下面的民兵们射击。民兵们也纷纷向着土墙后面的土人开火。相比毫无遮拦的民兵,那些土人有土墙遮挡,仅仅只露出肩部以上,相对来说,当然更难击中。但是另一方面,这些土人显然并没有得到多少训练,所以无论是射击的精度还是装弹的速度都要比华人民兵差很多。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火枪太少了。相比下面华人民兵手中的近百条火枪,那些土人的手里才只有十条火枪,而且还都是老式的火绳枪,双方的火力密度差的太多。所以在这一轮的对射中,虽然土人们完全被压制住了,他们虽然冒着危险对着下面开火,但却仅仅只打伤了一个华人民兵,自己却被打死了四个。

靠着这样的火力优势,华人民兵的小伙子们顺利的将三磅炮拖了回去。

“好了,逐次后退。最前面的先退。”看到三磅炮退下去了,童虎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三磅炮被撤到了百步之外,这是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虽然理论上在这个距离上火绳枪射出的子弹依旧有相当的杀伤力,如果打中了躯干部分,也足以打死人。但是,在这样的距离上,命中的可能性却已经很小了。这就像后世的AKM自动步枪射出的子弹,理论上在飞出去两公里之后依旧打得死人,但是标称的有效射程却只有五百米,而在事实上,想在四百米的距离上一枪击中敌人,都要靠运气。滑膛的火绳枪一样如此,在这样的距离上,想要准确的命中目标,那真是需要祖坟冒烟的运气。

后面的战斗在童虎看来就没有太多的悬念了,虽然在这个距离上,缺乏训练的华人民兵炮兵的命中率明显下降了不少,不过,反正无非就是多打几炮的事情,甚至于童虎还更愿意在这个距离上多打几炮,因为那些土人也还不断的用他们的火绳枪向着大炮开火,想要碰碰运气。这就给了炮兵们直接用炮弹来解决他们的机会。在童虎看来,在远距离上,用炮击来消灭敌人,比起进到寨子里,靠近距离战斗解决这些家伙要安全得多。

在经过了两刻钟的炮火准备之后,寨墙已经被打垮了好几处,而在寨墙附近被打死的土著也有不少了。童虎注意到,寨墙附近已经没有土著继续向着他们射击了。而且一旁的宋先生的脸色也渐渐的有些改变了,他知道用了这么多的火药,管账的宋先生怕是有点心疼了。便说道:

“行了,差不多了,不要打。炮了。上刺刀,我们上了!”

后面的战斗倒是非常顺利,因为有太多的精壮的土人被大炮打死在寨墙附近了。不过在后面的战斗中,民兵们又发现了不少的泰西风格的刀剑,显然这些武器也是从西班牙人那里来的。

……

“吴大人,那个叫埃尔伯的西班牙人又来了。”一个仆人对新任的马尼拉保民官吴天德报告说。

“哦,那就让他先在客厅里等一等,等本官换好了衣服就去。”

其实吴天德的这个所谓的“保民官”的官职,完全就是郑家随便封的,根本就没有上报朝廷,自然也就不存在合法的“保民官”的官服。不过吴天德除了是马尼拉的“保民官”之外,还是郑家军队中的一位千总。这个官位朝廷倒是承认的,所以也是有官服的。吴天德所谓的换好衣服,就是指换上这身武官的官服。

吴天德也知道,那个西班牙人是为什么而来的。他肯定是为了最近华人向当地土著发起了连续攻击的事情来的。一开始当他向西班牙人提出,那些土著抢劫到的华人的资产必须交回,而那些参与了对华人的屠杀的土著也必须严惩的时候,那些西班牙人却以那些土著都是野蛮人,没法和他们讲道理,西班牙人也管不了他们为由,拒绝出面迫使当地土著交出财物和凶手。如今,这些西班牙人找上门来,多半是……

一边这样想着,吴天德一边穿好了衣服,就到了会客厅里,果然见埃尔伯等在那里了。

“吴先生,你们华人必须马上停止对守法的和平居民的袭击和屠杀。”一见到吴天德,埃尔伯就沉着脸这样说。

“和平居民?”吴天德带着讽刺的笑容说道,“和平居民的手里会有那么多从我们的侨民家中抢走的财物,会参与你们对华人的屠杀?”

“现在的问题是,你们的侨民正在屠杀他们,而不是相反!西班牙是讲法律的地方,不能允许你们的侨民公然的打家劫舍!”埃尔伯厉声说,“如果你们不停止这样的行为,我们就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以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和失控!”

“埃尔伯先生。”吴天德也正色道,“当初我向你们提出要求,要求你们从那些当地人那里追回赃物,并且惩治凶手的时候,您是怎么回答我的,您不会忘了吧?您可是明确的说过,要追回财物,要惩治凶手,你们自己去干!如今你却来和我说这些。至于说断然措施,您大可以去试试。如果你们打算要撕毁我们之间的和约,再次挑起战争,我只能说,我们愿意奉陪。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陪您玩多久!”

吴天德知道,西班牙人一开始作出不管的姿势,为的就要让华人和当地人冲突起来。这样一来可以牵制华人的力量,二来他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矛盾占便宜。在当初欠下《安平条约》的时候,西班牙人就一直担心,那些武装起来的华人,将来会不会喧宾夺主,所以他们必须想办法利用当地土著来牵制华人。吴天德也知道,西班牙人所谓的断然措施,多半并不是直接对华人开战,因为这会引起战争的。他们的所谓断然措施,多半是武装当地土著,然后让他们来对抗华人。不过吴天德并不打算阻止他们这样做,因为这样虽然对当地华人不一定是好事,但是对于他真正代表的郑家的利益来说,却绝对是好事情。先不说这样的争斗激烈化之后,吕宋的这些华人要花多少钱来购买郑家的军火,而且他们和人数明显占优势的土著之间的战斗激烈化了之后,他们就必须对内部进行有效的整合,才能继续占据上风,而郑家也正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取得对整个吕宋华人的控制。

第两百章,武装的华人(5)

“不不不,吴先生,您弄错了我的来意。”埃尔伯却换上了一张笑脸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提供一个好意的劝告。您要知道,当地土著的人数比起华人来可要多得多,他们如今处于下风,只是因为你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你们现在就收手,我们还能努力的压制住他们,否则,他们也会大规模的反击的。到那个时候,局面未必会如你们的期待。”

“谢谢您的好意。”吴天德道,“我知道您到我这里来,是为了叫地上太平,而不是让万国动刀兵的。但是,正义的地位要远远地高于和平。只要还有一个铜板的赃物没有追回来,只要还有一个罪犯没有被惩罚,正义的行动就不会停止。”

吴天德知道西班牙人的意思,虽然西班牙人已经开始给那些土著提供一定数量的武器,但在武装这些土著的时候,西班牙人也是需要多留一个心眼的。毕竟土著的人数不仅仅是远多于华人,甚至也是远多于西班牙人。而这些土著如今当然痛恨华人,但这和他们一向痛恨西班牙人并没有矛盾。如果他们手中的力量太强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起了什么复国的念头?如果大规模的冲突在这时候终止了,那显然对西班牙人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在这个时候,华人和土著之间的仇恨已经种下了,而大规模冲突终止之后,应对小规模的摩擦什么的,他们就不需要让土著有太强的力量。这样一来,那倒真是一切尽在掌握了。

但是对于吴天德,以及他所代表的郑氏集团来说,事情却不是这样。郑氏集团对于吕宋岛的想法如今已经近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挑动华人和土著的斗争,甚至挑动他们对土著实行种族灭绝,这都是郑氏集团的利益所在。和母国远在万里之外,并且人口有限,根本就不可能真的移多少民来吕宋的西班牙不同,中国要近得多,而且国内还有大量的没饭吃的剩余人口。所以郑氏集团完全可以将数以十万计甚至是百万计的华人移民到吕宋,如果不干掉当地的土著,又到哪里去给这些移民腾出地盘?什么,你说吕宋岛上的人口密度并不大,还有大片的荒地,完全可以让这些移民去开荒?你都胡说什么呀!不知道那些所谓的荒地都是热带雨林吗?不知道开发热带雨林的成本有多高吗?一开始郑家开发台湾的时候花了多大的成本和力气,才完成了多少移民?要是按照开发台湾的模式,考虑到海运的距离要大得多,那这个开发就真的要变成有生之年系列了。相反,如果将那些土著都干掉,那么这些已经实现了农耕化的土著已经开发出来的那部分区域,就立刻可以容纳更多的移民。整个的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倍。当然也因为不担心人力方面的问题,所以有些西班牙人不能做的事情,(比如说将当地的土著杀光什么的,因为杀光了他们谁来给西班牙人缴税服劳役?)对于郑氏集团来说,却完全可以做,甚至单纯从利益上考虑,做了比不做更好。十七世纪,对于殖民者而言,真是一个百无禁忌的黄金时代。

“啊,我的朋友,基督教导我们,在绝对的正义之上还有更高的爱和宽恕。”埃尔伯站起身来道,“我要说的东西都说完了,如果今后出现了什么变故,就像彼拉多(罗马官员,据《圣经》记载,他曾在犹太贵族的胁迫下,下令处死耶稣。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彼拉多在盆中洗手,并宣称‘罪不在我’。)说的那样,‘罪不在我’,不过如果今后你们的打算变了,我还是很欢迎你们来找我的……”

吴天德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很客气的将埃尔伯送了出去。

送走了埃尔伯,吴天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让人叫来了自己的师爷马先生道:“我有一事,要立刻写信给大帅和少将军。还要麻烦先生为我持笔……”

吴天德估计西班牙人能做的大概就是更大规模的向那些土著提供武器,甚至还会给那些土著提供相应的训练。不过,这些举动短时间之内并不会给华人带来太大的压力,因为训练需要时间。不要以为拿着火枪就能立马拥有近代军队的战斗力,武器和战斗力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在郑森原来的那个时空里,苏联发明的AK-47自动步枪,以及它的各种发展山寨型号、型号,诸如56冲,AKM什么的在全世界泛滥成灾。有诗赞曰: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便有皮卡车。

车上坐满大胡子,手把AK向天歌。

不过这些拿着AK的大胡子,在那个时代里依旧属于战五渣,即使是在单纯的轻武器对射的时候,他们也总是会被列强军队花样吊打。甚至于在和英国佬打的时候,他们还有过被那些拿着史上弹容量最大的栓动步枪的英国佬用刺刀板载教做人悲惨故事。而造成这种结果的主要原因就是缺乏训练。

吕宋岛上的那些土著一样存在这样的问题,不经过至少是几个月的训练,就让他们上战场的话,那他们的战斗力,和拿着刀剑什么的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且西班牙人在给他们提供武器的时候也一定会有所保留,比如说,能对马尼拉城构成哪怕是一点点威胁的火炮,只怕他们就不会提供给那些土著。

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冲突的加剧却是绝对可以预见的,这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军火方面的需要,更多的人员方面的需要,所以他需要写信给大帅和少将军,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

“张兄!”张源张老板刚刚一出门,正准备上马车,就听到有人喊他。他转过头来,却见远远地有一辆牛车朝着这边过来了,一个人从牛车的窗口伸出脑袋来正向着他喊道:

“张兄,等一等,您可是要到保民官衙门去?”

张老板最近很是意气风发,作为最早建立起民兵组织的华人老板之一,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招募的总共不到两百人的民兵队伍已经帮他打下来四处属于当地土著的庄子,虽然抢到的浮财不算太多,在支付了维持民兵的各种费用之后,赚得不算太多,但是这点东西本来就算不得什么,真正最让他满意的是在这一系列的行动中,他抢到了大量的田地。在张老板看来,田地比起白花花的银子更为可爱,因为那是可以传给子孙,让子孙世世代代受益的真正的财富。

不过最近,情况开始有些变化了,听说最近那些土人们也开始组织起来了,而且他们也从西班牙人那里拿到了火枪,甚至于,就在两天前,一伙土著还趁着下午下雨的时候(吕宋岛一带几乎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都会下雨),主动袭击了一处华人的农庄(其实就是不久前被华人从土人那里抢占去的),他们也许是认为华人手里的枪支和他们得到的火绳枪一样,在下雨的时候就打不响。谁知道华人们手中的枪都是燧发枪,即使是在雨中,也不是完全不能使用(当然,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再加上另一支华人民兵也在不远的地方,在袭击开始不久后,也迅速的赶来增援。结果,土著们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伤亡,总算是冲进了庄子里,却在华人的前后夹击之下又被赶了出来。但是他们在冲进了农庄之后,也还是给华人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在这次袭击中总共有二十多个华人被杀,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孩子。这事情连保民官吴大人都惊动了。于是吴大人就下了帖子,请在华人中最有人脉,也最有钱的一些老板一起到保民官衙门里面去商议以下对策。

这时候牛车已经追上来了。张老板也认出来了,那个朝着他大喊的是原本主要做丝绸买卖的蒋三发蒋老板。

“蒋老弟,您也是要去吴大人那里去?咦,你这车怎么换成用牛拉了?”张老板问道。

“自然是去吴大人那里。”蒋老板的胖脸上满是笑意,“至于说拉车的马,嘿嘿,兄弟想,反正用牛拉,也不过慢一点而已,有个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我们的队伍那边,实在是需要一些马匹呀。张老板,你也知道两天前的那件事情。那一次土人都已经杀进庄子里了,要不是救援来得快,只怕一庄子的人都要被他们杀个精光。小弟最近打下的那个庄子,距离其他庄子略有些远,所以小弟很是担心,便把这拉车的马放到那庄子上去了。这样一来,要是发现有土人想要来打小弟的庄子,庄子里的人也能骑着马跑出来找救兵不是。”

“蒋老弟想的周全。”张老板挑起了大拇指道,“您这是教了我一招呀,等今天见过了吴大人回来,我也把这车换成牛拉,把这拉车的马送到庄子上去。蒋老弟,要不你就上我这车,我们一起到吴大人那里去。”

第二百零一章,武装的华人(6)

“各位,想来最近那些蛮子们对我们的村庄发起袭击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吧?”看看人都来齐了,吴天德首先说,“就在这次袭击之前的一天,西班牙的政务官埃尔伯来找过我,他要求我约束各位,不要再纠缠于土人抢走的钱和杀死的人了。大家最好把这事给忘了,就当我们华人被杀被抢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告诉他,这件事情并不在本官的职权之内,不是本官能管的。他就又提出,要求本官停止给诸位提供武器弹药——大家觉得,本官该不该答应他呢?”

“大人可不要上了西班牙人的当呀!”张老板第一个喊了起来,“那些西班牙人一向最不讲信义的。大伙想想呀,怎么这边如今能占上风,靠的是什么?可从来不是西班牙人的信用,而是咱们手里的枪不是?那些土人为啥现在还打不过我们?不就是我们的抢玩得比他们好吗?最近咱们的队伍已经不止一次的碰到有枪的土人了。他们的枪哪里来的?自然是那些西班牙人给的!不过就那些土人,拿着枪照样打不过我们,照样被我们打得头破血流,大家说这是为啥?”

“当然是因为那些土人太蠢!”有人嚷嚷道。

“放屁!”张老板大骂道,“土人要是蠢,知道趁着下雨的时候来偷袭?以前没有大帅和吴大人个我们撑腰的时候,我们干得过土人?我们能打得过,首先是因为有大帅和吴大人给我们撑腰,大家说我说的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老板说的是!”

“张老板实在是我等楷模!”

“那些西班牙人就是想要断了我等的根呀!吴大人可千万不能上了他们的当呀!”

下面一片赞叹声。

“诸位静一下,在下还有一些想法要说说。”张老板又喊道。

大家便安静了下来,张老板又道:“郑大帅还有吴大人给我们撑腰,可不光是卖给我们的那点枪炮。前些天,我听到有些没良心的狗东西在那里说什么海老板那里的枪炮太贵了,是在宰我们。老子当时就气得冲上去,狠狠的给了那个狗东西两耳光,然后痛骂他说:海老板的枪贵?没有大帅和吴大人之前,你们这些狗东西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枪。况且海老板给我们的枪那是多好的枪!前些天,我下面的那些兄弟,从土人那里缴获了好几条枪,这些枪拿来和海老板卖给我们的枪一比,那就是连烧火棍都不如呀。在座的各位,手下的兄弟多半也缴获到过这样的枪是不是?和海老板卖给我们的枪比比,到底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吧?”

“他妈的哪个狗东西敢胡说?张老板你居然只是扇他耳光,真是太慈善了,要换了兄弟,直接上去就是一枪托,好替他爸爸爷爷好好管教管教他!”

“就是就是!兄弟我的人,也缴获过土人的枪,兄弟当时还想看能不能用,结果,这东西装一发子弹,海老板的枪能装两发,这东西下雨了绝对打不响,就是平时,也要细心地盯着那个火绳,就算这样打三枪就有一枪不响也是常事。而且也远远不如海老板卖给我们的枪准。海老板卖给我们的枪,一支就能当三四支用。要我说,土人打不赢我们,那是因为大帅还有海老板做生意实在,给我们的东西好呀!”跟着张老板一起来的蒋老板也赶忙说道。

“除了枪好之外,我们的训练多好呀!”张老板又说,“诸位,在海老板那里买了枪,海老板还推荐了教头给我们。这些教头从哪里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打仗的事情,不是说发给一支枪就能打的,是要人手把手的教的。海老板推荐的教头,那都是郑大帅调教出来的,个顶个的是好汉呀。别的不说,就帮着兄弟调教弟兄的那个童教头,那可是在北边砍过北胬鞑子的人头,在前不久,又跟着大帅和少将军把西班牙人打的像条狗一样的好汉呀,啧啧,人家那胳膊,粗得跟咱们的大腿一样,那真是两臂有千钧之力,胳膊上面能跑马呀。在他的调教下,兄弟们的枪法,阵法都像模像样,比那些个土著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兄弟我没事的时候和童教头聊起军中的事情,说起这火器,童教头说,这火器固然犀利,但也要看在谁的手里用。就比方说,我们和那些土人打的时候,经常是我们的人还没走进火枪的射程,那些土人就瞎胡乱的防起枪来,我们就等在射程外面,看着那些土人乱放枪。那些土人经常会一口气把枪管都打红了,然后半天都放不了枪了,我们就趁势逼上去,只用一两排枪,就能把他们都打趴下。不过我们如今看着土人乱开枪,觉得是笑话,但是兄弟我手下的那些兄弟,要不是老老实实的练了两个月,皮鞭都抽断了好几根,只怕在战场上也不会比那些土人强多少。

这些土人如今就是吃了没有训练的亏。若是给他们几个月训练,到时候他们人比我们多得多,我们就真的麻烦了。所以,西班牙人他们是在玩缓兵之计呀!”

“张老板说的是呀,这些西班牙人是在玩缓兵之计呀,要是我们上了当,只怕几个月之后,我们就又要被土人杀一次了!”蒋老板也叫了起来,“吴大人,您可千万不能上当呀!”

“呵呵呵呵……”吴天德笑了起来,“诸位,你们也都知道,本官的父亲给本官取了‘天德’这个名字,乃是要告诫本官‘上天有好生之德’,犯了错的人要是真心悔过,总要给人家留下一条生路。所以本官当时就告诉埃尔多先生,只要那些土人老老实实的把抢去的财物还回来,并且把那些当初在幕后策划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东西的土人教给我们处理,本官也不是不可以给大家调停一下。只是本官拿出那份要他们交出的人员名单之后,那个埃尔伯却死也不肯答应。本官虽有仁慈之心,但却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西班牙人全无诚意,不过是想要玩缓兵之计罢了。本官又怎么能上当?”

那些老板们也都知道吴天德说的那张名单上有哪些人,因为这名单本来就是他们帮着拟定的。土著那边几乎稍微有钱一点,有地位有影响一点的人物都在这份名单上,要是真的按照这个名单将这些人交给华人处置,那土人就群龙无首了,怕是好多年之内都无法构成什么威胁了。所以这样的“善意”西班牙人当然是不会接受的。

“吴大人英明呀!”张老板首先带头拍起了马屁。

“吴大人是什么人呀,那些西班牙人也想要骗吴大人?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吴大人是一清二楚!”

“就那些西班牙人,也敢和吴大人耍心眼,真是不自量力呀!”

“诸位,西班牙人的缓兵之计不成之后,肯定会加紧给土人枪支,训练土人打仗的。西班牙人手里原本就有一些土著军队,如今怕是这些西班牙治下的土著军队摇身一变,就能变得和西班牙人无关,然后就可以用来对付我们了。”吴天德说。

“那帮子土著军,也就是欺负欺负老实人的,训练一样一塌糊涂,没什么可怕的。”一个老板说。

“不过我们如今问题也不少呀。”吴天德说,“我们的人本来就比土人少,前一段时间又被西班牙人和土人杀了这么多,剩下的人手就更不够了。如今就算我们死一个人,那些土著要死十个,我们也是死不起的。这次土著的进攻就是一个信号,今后这样的攻击可能还会更多。这次我们是正好有队伍在附近,增援得及时,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想了一些办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我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希望一起商量一下,我们今后该采取哪些措施。”

“吴大人的办法定然是好的,我们只要照着做就是了。”有人说。

“不知道吴大人有些什么好办法?”也有人问道。

“首先自然是我们要能快速的知道那个庄子被袭击了,也好尽快安排救援。所以我们现在控制的各个庄子都应该尽快的建起烽火台,一旦遭到围攻,就点燃烽火告急。”吴天德说。

“吴大人说的是,小人回去了立刻就把烽火台建起来。”

“小人也是……”

“嗯,”吴天德点了点头,又道:“为了快速增援,而且为了避免政出多门,挑肥拣瘦,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什么的,我觉得各位老板手里的队伍,最好能组织成一支军队。这样才能令行禁止。”

这一个意见一提出来,低下立刻就议论起来了,不过这次就不再是一片赞同的声音了。显然很多与会者对此都有些担心。不过这也是吴天德预料中的事情。这种整合中涉及到多方面的利益,要是没点争论那才是出了奇了。

第二百零二章,新移民的需求(1)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看到下面的那些老板们议论纷纷,吴天德高声道。

大家顿时便安静下来了。

“诸位,我知道各位手中的民兵也都很忙碌,各位也各有用场,集中起来,各位的利益上不好分配。”吴天德说,“不过本官的意思并不是要让大家把所有的民兵都集中成一个,本官只是想让大家各自出一部分钱或者人,组织一个专门用来快速增援的队伍。这支队伍除非得到各位老板的一致认可,就不参与各位老板的个人行动。专门准备着在土人突袭各位老板的庄子的时候,进行增援作战。各位老板,你们这段时间已经打下了不少的庄子了,如今怕是短时间也没有人手继续扩张了。我们华人实在是太少了点呀。大家如果把各自的人马散开在各个庄子里,一个庄子也放不了太多人。而且一旦一个庄子受到袭击,其他庄子增援,也要留下足够多的人守家,免得被人家趁机占了便宜。这样一来,每个庄子一次能够派出的人马都不会有多少,这些人必须先集中起来,才能去救援,要不然,只怕轻轻松松的就会被人家玩出围点打援的花样来。”

说到这里,吴天德看到有些人似乎对于土著会围点打援似乎有些不太以为然,便又道:

“诸位可是觉得土人没那么聪明?诸位的先祖父可能还见过当年吕宋国还在的时候,他们和西班牙人的战斗,这种手段不是没用过。而且,诸位现在还认为我们仅仅是在和那些土著打吗?他们的背后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能给他们武器,也能教他们怎么打。你们该不会觉得西班牙人也不懂这些吧?”

“吴大人说得有理。吴大人那是跟着大帅打老了仗的了,对这事肯定比我们懂得多,我们听吴大人的准没错。”张老板赶忙道。他觉得吴天德可能是想通过这手段建起一支直接听他调遣的队伍。张老板觉得,如今华人有这地位,可是说完全是因为有郑大帅支持。郑大帅总不能白干活吧?吴大人这意思多半就是郑大帅的意思。若是不赶紧跟上支持,只怕,先不说郑大帅如何对付自己,自己还没有能让郑大帅来对付自己的分量呢,只要大帅,不,只要吴大人对自己的支持力度变小一点,自己的利益就会大受影响。而如果在大家都有疑虑的时候,坚定地站到吴大人这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自己肯定都是要占便宜的。

“吴大人说的是,我等唯吴大人马首是瞻!”其他的人也都醒悟了过来,赶忙说道。

“嗯,大家有这个态度就好。”吴天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道:“相反,如果我们事先就准备好一支精锐的队伍,平时就驻扎在便于增援的地方,一旦有警报,也不需要等各个庄子的人集合起来,立刻就可以出动,这反应速度就要比前面的办法快得多。此外,我们还可以给这些人配上马匹,这样一来,增援的速度就更快,那些土著想要攻打我们就越发的困难了。”

“吴大人,小人家里有两匹马,小人愿意拿出来,献给大人,以作组建队伍之用。”张老板还没来得及开口,蒋老板就先喊了起来。

“蒋老板深明大义,实在是让人佩服。”吴天德笑着道,“像这样做买卖,将来定然是要大发的。诸位说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旁人自然也是跟着一片赞誉。而蒋老板被吴天德这一夸奖,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轻了几斤。

“小人家里也有一匹马呀,也可以献出来。”有人也喊道。

“诸位,大家前不久刚遭了难,而且这吕宋也不是出马的地方。”吴天德道,“我看大家手里的马凑在一起也不过十来匹,哪里够用?不过我以前在北方的认识一位朝鲜老板,他那里却有马匹可以买卖。若是各位信得过本官,本官倒是可以帮大家牵牵线。另外,这组建队伍也是不是本官的队伍,是你们大家的队伍。本官建议各位按照出钱的比例组织一个会团,专门管着这事情。本官就不插手了。”

“这怎么可以?”有人喊道,“若是没有吴大人指导,我们这些买卖人如何知道如何建起这样的队伍?另外,这朝鲜的马匹,要贩过来也要时间呀。”

“就是就是,这事情还是要吴大人出面来做才是呀!”有人附和道。

“多谢各位的抬爱。”吴天德道,“只是这事情,我的确不方便出面,这就像西班牙人不方便直接站出来支持土著一样。至于朝鲜马匹运过来确实需要不少时间。不过……这问题,还有如何建起这支队伍的问题,其实你们都可以去找一个人,他肯定有办法。”

“大人说的是?”张老板问道。

“自然是专门贩卖武器的海老板了。嗯,海老板人脉很广,很有办法的。当然,最根本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要有更多的华人过来。如今国内有不少人吃不上饭,不知道各位老板打不打算做些慈善,刚打下来的田庄里面需不需要人手……”吴天德回答说。

……

在济州岛的马场上,尤伦德正在教导那帮小子们学习骑术。

“听着,臭小子们,你们的马术真是烂透了!我听说你们已经接受了蒙古人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了?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们都在干什么!保持一个基本的队形都做不到……”

这时候,有一个传令兵朝着尤伦德跑了过来。

“尤伦德教官,少将军来了,他想问您一些问题。”传令兵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指着场地那边。在那边有几个人正牵着马在那里看他们训练。

“啊,这样呀。”尤伦德皱了皱眉毛,然后朝着那些正在训练骑马的士兵们喊道:“好吧,白痴们,现在你们按照慢跑的速度,控制好队形,从场子这头到那头,再来三个来回,然后就下来带着你们的马放松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跳上了自己的马,向着场地那头跑去。

……

“尤伦德教官,孩子们训练的怎么样?”郑森问道。

“不怎么样。”尤伦德回答说,“既不特别好,也不算差。比如这批家伙吧,毕竟他们以前很少骑马。虽然那些蒙古人教了他们一段时间,但是一段时间最多让他们能在马奔跑的时候还能待在马背上,距离成为合格的骑兵,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他们现在能完成编队的冲锋吗?”郑森问道,“我指的是直接的用骑矛发起的冲锋,而不是在敌人的阵前突然转向,然后用手枪完成一轮射击的这种更难的战术。”

“少将军,他们还不能在冲锋的时候保持非常严密的阵型。嗯,您可以看到,他们仅仅只能在慢跑动作中基本保持住队形——其实现在的队形都已经有点散乱了——如果速度更高一点,他们就很难把阵型控制得这样好,这样一来,他们很容易就会陷入依靠个人勇武的混战。而不是重骑兵应有的整体突击。至于骑枪技巧,那就需要花更多的时间了。他们如今如果在慢跑的速度下,用骑矛攻击步兵靶这样的目标,命中率都不到五层,如果攻击的是会动的活人,我估计三层的命中率都未必有。不过他们的马刀技巧倒是比想象的好,看来蒙古人也没白教他们。他们在慢跑的状况下用马刀劈砍步兵靶的命中率倒是超过了七层。不过要是砍活人,估计应该能有四层吧。至于和敌人骑兵作战,少将军,这还需要时间。”

郑森点点头,又问道:“尤伦德教官,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他们现在在战场上对付一群主要使用冷兵器,没有披甲,只有少量火绳枪,而且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东南亚土著,您觉得他们行吗?”

郑森知道尤伦德这位落魄的波兰小贵族在加入到郑家的队伍中来之前,曾在荷兰人的雇佣军里面干过一段时间,对于东南亚人的情况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东南亚人?少将军您是说吕宋的土著吧?”尤伦德笑了笑,“要击败他们,根本就需要翼骑兵式的骑墙式冲锋。任何一支只要敢于战斗的骑兵,都能击败他们……怎么?少将军您需要调动他们到吕宋去一趟?能让他们先用东南亚的猴子热热身,见见血,倒也不错,不过少将军,这会打乱我们的训练计划的。”

“暂时还不用。所以尤伦德教官,您不用担心对他们的训练计划被打乱了。我只是告诉您,如果您什么时候觉得,基本的训练已经完成了,可以带他们出去见见血了,我可以安排他们到东南亚那边去一趟。”郑森说,“另外,我们的龙骑兵的情况如何?”

“龙骑兵没什么问题。龙骑兵还能有个什么问题。一群骑马的步兵罢了。他们只需要骑马赶路,又不需要骑马冲锋,这还能有什么问题呢?”尤伦德说。

“在敌人被击溃后,他们能像轻骑兵那样追击敌人吗?”郑森又问道。

“如果少将军您说的敌人是东南亚的那些土著猴子,那当然没问题。如果是西班牙军队,那就不好说。”尤伦德回答说。

第二百零三章,新移民的需求(2)

派一批龙骑兵(马上火枪兵,因为火枪射击时喷出火焰和浓烟,就像传说中的火龙,所以欧洲人给他们取了这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字。)去吕宋,这是郑森早就盘算好了的事情。龙骑兵相对于要执行突击任务的胸甲骑兵或者翼骑兵,训练起来要容易得多。尤其是郑森的龙骑兵,甚至都不需要骑兵拥有在马上开枪射击的技能,只需要他们能骑马赶路,然后下马战斗,以及上马追击溃散的敌军,对于在马上战斗的技能的要求几乎被降到了最低。再加上既然不太需要在马上作战,自然也不太需要太好的马匹,用一般的蒙古马就可以对付,甚至如果只是应急,用骡子都能对付一下。所以总的算下来,这些龙骑兵的成本要比胸甲骑兵或者翼骑兵便宜很多,训练周期也要短得多。算算现在派到吕宋那边去,倒也正好能赶得上趟。

当然,这些龙骑兵不会以郑家的正规军的身份前往吕宋,他们只会以雇佣军的身份出现,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虽然郑森知道,西班牙人一定能看出来这帮人的来路,但是只要有个能搪塞的借口,西班牙人其实也就没什么办法。而且,郑森也知道,西班牙人也一样在往土著的队伍中塞所谓的“雇佣人员”。

郑森知道自己将这些龙骑兵派到吕宋去,并不全是因为他和吕宋华人之间血脉相连的联系。血脉相连什么的往往是靠不住的。在郑森以前的那个时空里,郑森就知道在所谓的外国人当中,最见不得中国好,反起华来最起劲的,往往就是那些长得和中国人一个样子,和中国人血脉相连的外国人。郑森只是通过这种方式,一方面不但省下了很多养兵的钱,甚至还能再赚一笔;另一方面,也是依靠这样一支力量的存在,进一步加强自己对吕宋岛的那些华商的控制力。

那些华商如今已经和西班牙人,土著都反目成仇了,他们天然的只能依附于他,而他们的那些队伍,用的枪炮,带队的教官,全是郑家的人,再加上这一队龙骑兵,他们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改换门庭的可能了。下一步就是要渐渐地将他们绑在郑家的生意链条上了。这样郑家对吕宋的影响力就真正的稳固了下来,然后就可以一步步压缩土著的生存空间,一步步的扩大对吕宋岛的控制力,最终将西班牙人从吕宋排挤出去。

郑森知道,自己的这个目标骗不过西班牙人,他们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郑森的用意。不过郑森也知道,西班牙人对此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们现在能做的,最多不过是武装一下土著而已。但是西班牙人在武装土著的时候,所要面临的压力却比他大得多。单就西班牙帝国来说,当然要比郑家的力量强大许多,但是西班牙能在这里投入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他们必须时刻对那些土著们提高警惕,一旦那些土著的力量太强,他们要对付的可绝不仅仅只是吕宋岛上的华人。郑森甚至敢肯定,如果有那么一天,土著们真的强大到了能压倒华人的时候,西班牙人绝对会尽一切办法拖他们的后腿,甚至会调转枪口,和郑家勾结起来,一起镇压那些土著。因为历史不止一次的证明了,对于统治阶层而言,在无力镇压被统治者的放抗的时候,“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就会成为他们共同的选择。(只是慈禧这老太婆实诚,居然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了。)这无关民族,无关人种,只关乎利益。因为如果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打个包卖给“友邦”,一般来说,多多少少的,还是能卖出一点价钱的。如果不赶紧卖掉,等那些造反的“家奴”们得了天下,别说好处,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总之,那就是殖民者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而他们和被殖民的民族之间的矛盾却是不可调和的。这就决定了,西班牙人支持土著的力度是有底线的,而且这个底线相当高。

“等这一批龙骑兵到位之后,就可以在吕宋掀起新的一轮扩张,然后吕宋对移民的需求就会迅速增加,到那个时候,甚至移民本身都可以成为立刻就有利可图的生意。而且吕宋作为一个基本上已经开发了的地区,接受移民也要比台湾容易太多,基本上,限制移民速度的因素只有两个,一个是海运的速度,一个就是杀死土著的速度。在经济利益的推动下,这两种速度都会像高山上滚下来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快的……”郑森这样想着,便对跟在身边的郑渡说:

“阿渡,我们家的计划你也知道一些了。我们如今在吕宋的努力也是在为你们几个铺路。阿渡你既然不打算走科举的路了,那就先在台湾跟着模范军的那些学员到北港军事学校里面去学两年军事,然后再看看你适合在我这里干些什么,你觉得怎么样?你现在还小,也还要多学点东西,要不然,把事情交给你我也不放心。”

郑渡听了点点头道:“爹爹和娘亲都说了,让我什么都听大哥的。”

“那好,”郑森点点头道,“你要是用我们郑家的子弟的身份进去,我担心大家对你另眼相看,反倒是未必学得到什么东西。所以,我给你另外安排一个身份进去。”

“好的……”郑渡说。

郑森看郑渡有点扭扭捏捏的,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完,便道:“阿渡,你还有什么要求不?”

郑渡顿时露出笑容来,伸出手拉住郑森的手道:“大哥,你能不能送我一匹那个大马?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好高好高的,马蹄旁边还有很多.毛的那种……我将来要指挥骑兵的。”似乎是担心郑森不同意,所以他又赶紧加上了一条理由。

“你要是要指挥骑兵,那个马你是用不上的。那个马是给炮兵拉大炮的。那马块头大,力气大,但是却跑不快,不适合给骑兵用。不过再过两天,就会有一些专门给骑兵准备的马要到了。等这些马的状态稳定下来了,而且你进了学校后表现不错,我就让人给你挑一匹。”郑森笑了,他知道郑渡刚才说的那种马是什么,那是前一段时间引进回来的有一种大型挽马——夏尔马,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马。这家伙的肩高都有两米左右,抬起头来比姚明都高,郑渡如今才十四岁,身体也还没全长好,比起自己来还矮了半个头呢,居然就想着骑夏尔马了,想想郑渡坐在巨大的夏尔马上面的情景,郑森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些专门给骑兵的马有那么大吗?”郑渡赶紧问。

“没有,怎么可能有那么大?那么大就跑不快了。不过比你经常看到的本地马都大一些,大概肩部和你现在差不多高吧。比蒙古马可大多了。也很漂亮的。”郑森笑笑说。很快就会有第一船安达卢西亚马要到了,虽然在郑森的计划里,这些马都是要做种马来用的,但是从当中拿出一匹来给弟弟,还是可以的。

“那就好。”郑渡想象了一下那匹马的样子,然后很满意地说。

“好了,你该回房间去看书了,晚上我给你两道题目做做,做不出来的话……”郑森故意狞笑起来,“哦,明天我们就要准备回去了。我要去一趟南京,你呢,就跟着船直接回北港,刘德会安排你进北港军校的。进去后会有一次全面的考试,到时候别给我丢人!”

……

几天后“飞燕号”就驶入了松江港,郑森带着郑渡从码头上下了船,就看到郑彩带着马车等在码头上了。

“怎么好意思麻烦彩叔您在这里等我们呢?”郑森见了郑彩忙说道。

“反正我在这里也没多少事,一般的事情,他们也都自己会料理。闲着也是闲着。要说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到阿森你还有阿渡了,嗯,阿渡长高了不少,再过些年,就要赶上你哥哥了。”郑彩笑道。

三个人一起上了马车,郑彩便道:“我知道如今虽然和西班牙的仗打完了,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很多的,阿森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了?”

郑森回答道:“一来是我好歹还挂着个贡生的帽子,怎么着有空了也要到国子监去打个转。也顺便和一些朋友见见面,二来也是来帮着彩叔筹划一下如何招揽更多的移民。只是这次移民的目的地却不是台湾了,而是吕宋。”

“吕宋?”郑彩有点吃惊。郑彩虽然也姓郑,虽然郑芝龙也把他算在兄弟里面,但是郑彩并不是真的和郑芝龙同族,只是沾点亲的同姓而已,单论亲属关系早就出了服。所以郑家对于吕宋的长远打算,郑彩并不知道。

“是那边的华商向我们买。价钱还不错,很有赚头。”郑森道,“就是要得又多又急。彩叔你也知道,那边前一段时间华人被杀了不少,所以如今很是缺人。不过移民过去了,倒是比台湾容易,田地都是现成的,甚至房子什么的也都是现成的。”

“他们要多少人?”郑彩问道。

“越多越好。”

第二百零四章,新移民的需求(3)

对于弄到更多的移民,郑彩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虽然这些年来,郑氏家族已经向台湾输送了超过百万的移民,但是流民依旧到处都是。尤其是1638年到1639年,因为满清的入寇,杨嗣昌的对各地的“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全盘崩解之后,国内的战乱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

严格说来,在满清的上次的入寇中,单纯军队的损失倒不是不可弥补,虽然卢象升的天雄军的覆灭使得大明又少了一支能打野战的部队。但单论大明在各地的军力,对各地的“流寇”依旧是有非常大的优势的。无论是陕西的秦军,还是左良玉或者是关宁军,对那些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流民军队还是能占据上风的。但是,满清的这次入寇,却使得大明最为致命的一个问题爆发了,那就是大明的财政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明朝的崩溃,首先是财政上的崩溃。杨嗣昌的对各地的“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实际上就是一次豪赌,是拿大明国库里面最后的一点钱进行的一次赌博。结果,虽然重创了李自成他们,但是却并没能消灭他们。而在满清入寇后,明朝军队疲于奔命的回援。又消耗了本来就不多的钱财,大片地区又遭到严重破坏,又严重的破坏了明朝的造血功能。所以,如今的朝廷,不但无法拿出让各地军队去打击“流寇”的钱,甚至,就连维系各地军队的日常存在的军饷也完全拿不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崇祯皇帝当然只能放任各地的驻军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而这必然会带来两个严重后果。

第一个后果就是军队的纪律彻底崩解。军队必须依靠自己的暴力去取得钱粮,于是军队也就彻底的变成了匪帮。第二个后果就是军队越来越私人化,将领们也越来越军阀化。在大多数时候,朝廷能够控制军队的根本就在于军队在经济上对朝廷的依赖。一旦一支军队不再依赖于政府的财政,那政府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彻底的土匪化了大明军队,开始通过他们效率更高,也更持久的劫掠不断的制造出更多的流民。和李自成这样的“流寇”不同,向左良玉这样的官军,在一个地方是轻易不会走的。当李自成打到了某个地方,(李自成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根据地,没有自己的生产能力,所以他的军队的补给全靠所谓的“劫富济贫”,当然,这个“富”的标准很难说,有时候,只要你的米缸里面还有一把米,也能算是“富”)老百姓什么的还有跑到山上面躲躲,等李自成他们走了再回来的机会(反正李自成不会长时间的呆在某个地方)。但是遇到左良玉,这一招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所以左良玉们在制造流民方面的效率比李自成要高不少。于是虽然严格上来说,李自成也好,重新造反了的张献忠也好,因为在前一年中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实力还远远没有恢复,活动的频繁性也不如以前,但是新的流民的产生的速度却反而比以前要快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前一年被打得只剩下几十个人的李自成的力量得以迅速的恢复。

如今左良玉前不久刚刚在川东的玛瑙山大破张献忠,然后就蹲在了两湖发财,于是两湖一带的流民就绵绵不绝如春水的朝着下江涌来了。

“其实比起我们自己招募,还有一个更省钱的办法。”郑彩说。

“什么办法?”郑森问道。

“找左良玉呀。”郑彩说,“只要你告诉他,人能卖钱,左良玉就能把整个湖北的人,一个不剩的全卖给你,保证比我们自己招募便宜。”

郑森皱了皱眉毛道:“这样虽然可以省一点小钱,但是害的人太多了,长远来看,不见得是好事情。左良玉这人我听说过,就是个匪类,平时侵害地方,比流寇还要厉害,要是让他因为侵害百姓而获利,却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如今也不能只顾着钱。”

郑彩听了,笑道:“阿森你真是仁德,只是我们真这样做,反倒是救了当地百姓。阿森,你难道觉得我们不和左良玉谈这个生意,左良玉他就不侵害百姓了?只怕得不到钱,侵害得越发的厉害呢。况且阿森你想,左良玉这厮将湖北百姓都逼成了流民,这些流民一要到江浙,我们才会招募他们。这途中千余里,一路上该死掉多少人呀。剩下没死的,到了我们手里,也要养上好一阵子,还能恢复元气,才能上船送到台湾或是吕宋。这样算下来,不但我们花的钱更多,只怕死了的流民也更多。相反,我们直接和左良玉谈好,然后派船到武昌去,装满人,这些人还不曾一路漂泊,身体也不至于太坏。我们把他们装上船,然后顺流而下,路上也死不了什么人,这样岂不是更好吗?”

其实郑森并不是真的不想省钱,只不过他不太想在明面上和左良玉这样的家伙扯上太多的关系。在原本的历史上,因为和东林党的家伙们勾结在一起,所以虽然左良玉坏事干绝,但是东林党的家伙们还是努力的把他洗得白白的。比如说后来东林党人参与编修的《明史》,在写左良玉趁着“假太子案”起兵造反的时候,还是努力的编出什么左良玉本来不打算劫掠九江,是部将自作主张,左良玉还是因此内疚得吐血而死的什么的。而在《桃花扇》里面,左良玉就被刻画成了大大的忠臣,而把这些乱七八糟全都推给了他当了汉奸的儿子左梦庚。却也不看看,左良玉在武昌起兵的时候,还顺手把武昌屠了一遍呢,烧个九江什么的,正是左良玉的一贯风格。在郑森看来,左良玉最后没当汉奸,只是因为死得早,要是晚些死,这汉奸怕也轮不到他儿子来当。

这样一个家伙,在郑森的计划里,将来绝对是属于要打倒在地,在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的。而郑森对自己的定位则是一代圣君,怎么能和这样的害民贼有勾结呢?就算需要勾结,那也要透过其他人去做。

“东林党的那些家伙如今正在上蹿下跳的,正是需要钱花的时候,尤其是张溥,这人什么钱都敢要,而且人脉也广,他应该能和左良玉也能拉上关系。”郑森这样想道,于是便道:“左良玉这人人品不好,见钱眼开,不讲信用。而且飞扬跋扈,朝廷对他也多有不满,只是还要借重他,所以暂时还动不了他。我家又有钱,又有兵,天然的会受到朝廷猜忌,若是我们和他勾到一起了,朝廷那边怕是不知道会怎么想。虽然现如今,朝廷也没精力多管我们,但是让朝廷有不好的想法终归是不太好。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和他往来,就算是要和他做着买卖,也最好找个人中间过渡一下。”

这个理由郑彩倒是很能理解,虽然他也知道如今的朝廷,对于各地的军头,其实已经没什么办法了,比如说今年早些时候,左良玉在打败了张献忠之后,故意放跑张献忠,大搞养寇自重什么的,朝廷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多年的积威之下,郑彩心中对朝廷还是有些敬畏的。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的共性,能像郑森这样,视大明朝若冢中枯骨的人估计是很少的。

“阿森说得有道理。”郑彩点点头道。

“彩叔,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郑森道,“我也正好要到南京那边走一趟,顺便就把这事办了就行了。”

……

安徽桐城,方以智家。

顾绛呆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自打西班牙人求和之后,顾绛也知道后面短时间应该没什么仗可打了,他在这段时间也积累了不少的东西,需要找个地方,也找个朋友一起认认真真的总结一下了。只是郑森整日的东奔西跑的见不到人,而无论是在北港还是在安平,在顾绛看来,除了郑森,就没有一个真的能讨论学问的人。所以他就干脆和郑森告辞,跑到方以智这里来了。方以智家里几代书香,藏书颇为丰厚,本人的学问水平也很不错。加上桐城这地方读书的风气也不错,想要找个人探讨问题也相对容易。

方以智在离开台湾之后,回家之后,就在当地的士林中大讲“天授”,讲“进化论”,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种思想中有不少的颇为激进的地方,自然就会有很多人不喜欢。一时之间,每日里都有人找上门来辩论。方以智口才很好,辩才无碍,舌战群儒倒也不是问题,只是每日如此,虽然能砥砺学问,但却也着实让然劳累。这个时候顾绛来了,方以智倒真是有些喜出望外,因为此后很多时候就可以让顾绛顶上去,好让自己偷偷懒,有点时间去研究一下基于“天授”的格物的学问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顾绛惹来的麻烦更大。方以智说的大体上只是天道的运行,很少涉及人事历史,但顾绛却不同,他在和人辩论的时候,往往将“进化论”相关的东西拉过来又用上古圣王的各种举措来相互印证,结果自然是把这辩论从天道转到了人道甚至是治国之道。这一下子辩论就更为激烈了。加上顾绛这人又有些好讽刺,得理不饶人,结果前两天差点和方以智的另一位朋友,侯方域侯公子挥起了老拳。

第二百零五章,士林(1)

当然,有方以智在,斗殴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生,不过顾绛和侯方域都是高傲的人,虽然经过方以智的调解,双方都答应,不和对方计较,但两人之间相互的鄙视或者敌视却并没有什么改善。在顾绛看来,侯方域不过是仗着老爹的身份,以及会写点言不及义的文章就沾沾自喜的浅薄之徒,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学问,更缺乏认认真真做学问诚意,甚至干脆就是心术不正。因为《大学》有言:“欲正其心者,必先诚其意。”侯方域讨论学问的心意都不诚恳,夹杂的私念颇多,这自然就会导致心术不正。

而在侯方域看来,顾绛的言论远远的偏离了夫子之教,却偏偏能自圆其说,让人很难挑出问题来。而这个很难挑出问题来,也正是他最可恨之处,真可以说是“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这是荀子记载的孔子诛少正卯的理由)实在是斯文败类,大奸大恶。只是可惜方密之,竟然也受了他的不少蛊惑。当然这不怪方密之,全是这顾绛太奸猾,太能迷惑人,一如当年的少正卯一样,就连夫子的学生,除了颜回之外,都能被他迷惑。如今自己虽然能识其奸恶,可惜却比不得孔子身为鲁国代相,可以行“君子之诛”。

而他们两人也都有不少的支持者,顾绛这段时间以来,舌战群儒,学问方面的确让很多人为之折服,其中也包括方家的一些子弟;而侯方域则是名门之后,道德文章也是天下知名,粉丝什么的也不少,其中一样有一些方家的子弟。他俩相互间的看法自然也会影响到他们的支持者的看法,结果……自然是方以智觉得自己竟然比以前更为忙乱了。

不过今天,方以智在接到一封信之后,心情便大好了起来。放下信件,竟然忍不住喜形于色的道:“这个害人精,总算是来了!”

方以智口中的“害人精”自然指的就是郑森。郑森的信中说,如今自己正在常熟探望居家的老师钱谦益,不久之后就准备动身到桐城来。方以智知道这消息当然很高兴,这一来是故友重逢之喜:二来也是因为,相比顾绛,郑森在数学和天授格物方面的水平明显更高,更能和他进行学术方面的讨论: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方以智觉得,在和别人打交道方面,郑森比自己和顾绛都强,如今这乱七八糟的局面,倒是正需要他来帮着收拾收拾。

……

苏州府,常熟。

几年前,钱谦益在太监曹化淳的帮助下,摆脱了牢狱之灾,但也被削籍回家居住。回到老家常熟之后,短时间内仕进无望的钱谦益便暂时在老家呆了下来,不过他并不绝望,因为他知道,东林党的大敌周延儒已经倒了下来,自己的复出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几年郑森虽然忙乱,却也经常写信问候他,甚至还托人给钱谦益带去了不少的礼物,而钱谦益也知道,如今已经是乱世,在这样的乱世中,他在政治上要有所作为,一定要找个可以作为后援的武将。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全盘崩解带来的后果,尤其是各路将领全面军阀化的后果,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饱读诗书,对历代的历史都很熟悉的钱谦益却也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虽然看在眼里,想在心里,钱谦益却也明白,有些事情却是不太好在嘴里说出来的。这就是老人家比那些毛头小伙子强的地方了。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对于郑森的来访自然是非常热情。不但亲自拉着郑森的手带着他在自己家里转了转,还带着他去拜见了师母,又让自己的儿子钱孙爱出来见郑森,还让他要好好向郑森学习。刻着这个瘦小的孩子,郑森倒是一下子想起了在原先的时空里,和他相关的一个故事了。

却说当年,钱谦益因为水太凉没有殉国,又因为头皮痒去剃了头,然后就当上了满清的官。他离开家去京城当官之后,柳如是怒曰:“男人不肯为国家守节,难道我还要在家里为他守节吗?”便找了个姓孙的书生,给钱谦益带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钱孙爱发现这事情之后大怒,便带着人把那个姓孙的打死了,还去告了官。然后,得知此事的钱谦益勃然大怒,写信回来痛骂儿子说:“柳如是不可一日无孙,我不可一日无柳如是!你打死了孙书生,那就等于是在谋杀你老子我,老子我不认你这个儿子了!”于是钱孙爱只好乖乖的去撤诉,然后老老实实的看着柳如是以葬夫之礼埋葬了孙书生。

“老师,师弟的身体好像有些瘦弱……”等钱孙爱下去了,郑森便这样对钱谦益说。

“唉!”钱谦益听了这话,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夫无福,生了几个儿子,却都先后夭折了,如今也只有这一子,但自幼便身体瘦弱,唉……”

“老师,华佗有言,人体欲得劳动。我观师弟情态,怕是除了读书,很少有运动的时候。”郑森道,“其实,经常动一动,对身体确实是有好处的。学生家里的规矩是,每日清晨,小孩子们都需要起来,沿着校场跑上一两圈的。所以学生还有学生的几个弟弟,身体倒还都不错的。老师也可以让师弟试试,只是要循序渐进,也不可太过。”

钱谦益听了,点点头道:“让他动动也好。”

他顿了顿,又道:“阿森,你近来的那书,为师也认真的看了。的确是颇有道理,但很多地方的言辞太过激烈,有失圣人敦厚之意呀。”

郑森听了,知道钱谦益是真的认真看了那《物种起源》以及他们附带的解说,而且必然是要有所教诲了,便道:“学生狂悖,还请老师教导。”

“嗯,”钱谦益点了点头,道,“你这书,自‘天授’而推演之,虽然还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但大体而言,已经算得上很是严密了。单靠这书,将来你在学问上的成就地位,就不是老夫能比的了。”

“老师如此夸奖,学生愧不敢当。”郑森赶忙抱拳道。

“别来这些虚的。”钱谦益笑道,“阿森,我听人说,你是立志要当圣人的。老夫却远远不是圣人,你要是不能远超老夫,还当个什么圣人?只是你们的这个解说,却有些言辞不妥的地方,老夫认真的看了看,然后批注了一番,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说到这里,钱谦益便叫来一个仆人,让他去自己书房里将那份《物种起源》以及它的解说一并取来。

仆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不一会儿,就端着厚厚的一套书回来了。

钱谦益又道:“阿森,孔子曰:‘言而无文,行而不远。’又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这书呀,质朴有余,文采颇有不足,倒有点墨子文章的味道。只是墨子虽然是大贤,却不是圣人。你要真心要当圣人,这文辞也不可完全偏废。”

郑森忙行礼道:“学生受教了。”

钱谦益点头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

当日,钱谦益便安排郑森在自家住下,到了夜间,郑森在案头点起鲸油灯,明亮的黄光就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如今这鲸油灯却在长江中下游一代已经很是流行,只要夜里点的起灯的人家,边都是点这种灯了。原本的菜油灯或者蜡烛除了在寺庙里,基本上已经很难见到了。(寺庙里因为鲸油是杀生而得,所以不用。)

郑森在灯光下将钱谦益批注过的《物种起源》并其解说都翻开来,看到在书页间,钱谦益都用朱笔,用蝇头小楷细细密密的改动了很多地方。尤其是后面的解说部分,改动尤多,很多地方,改动的文字甚至比原文还多。郑森一一看过去,发现钱谦益基本上没有改变这书的本意,但文辞在经过他改动后确实是既准确,又漂亮。尤其是解说部分,钱谦益将其中很多内容加以发挥之后,于孔孟圣人之道相印证,做得比自己和顾绛方以智都要好出不少。也更有说服力一些。郑森由此知道,钱谦益在这本书上面确实是花了大力气的。而且论及学问,至少现在,郑森也好,顾绛方以智也好都还比不过这位探花郎。

郑森更知道,钱谦益帮自己的可不仅仅是文字,他这样做,更是在给自己背书。自己的这些文字中,可能引发争议和麻烦的地方绝对不少。它固然可以帮自己刷声望,但也可以给自己带来不少的反对者,带来诸如“狂生”之类的名声。到时候刷出一个李贽式的名声来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有了钱谦益的批注,整个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却不说钱谦益的文字有效的柔化了那些太刺激的地方,而且引用圣人之言与之印证的时候,也做得更好更有说服力,单就钱谦益此时身负海内重望数十年的东林领袖的身份,就能让很多人改变态度了。

“钱老师的这笔投资可不小呀。”郑森想道,“看在这份投资的份上,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落下个‘水太凉’‘头皮痒’的名声了。”

第二百零六章,士林(2)

郑森在钱谦益那里呆了几天,便向他告辞,动身前往桐城。依旧是先乘船逆江而上前往南京然后再继续西行,到铜陵登岸再向北前往桐城。

不过这一次郑森搭乘的却不是租来的江船了,而是郑家自己的内河战舰。如今内河战舰已经打着商船的旗号在长江里试航了,当然,船上是没有带上大炮的。郑森到达松江的时候试航的内河战舰已经去了一趟安庆正在返航。当时郑彩提议可以让郑森坐这船去南京和铜陵,如今郑森在常熟盘亘了这么久之后,这条实验性质的内河战舰却也顺流而下的到了常熟附近的江面上。郑森就上了这条船,往南京而去。

负责这条叫做“安江”号的内河战舰的船长信查安,原本是长江上的江匪,善使一对铜锤,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好汉。后来匪帮被官军剿平了,匪帮里的好汉们也都被官军砍了脑袋拿回去换了银子,只有他跳进了水里,靠着一根芦管,潜在水底下躲了大半天,算是逃出了姓名,再后来,就跟着郑芝虎当上了海盗。郑森开始建造内河战舰的时候,问起家中谁对长江的水情比较熟悉,郑芝虎便将这人推荐给了郑森。

上了船,郑森发现,这位查船长已经给他收拾出了一间不错的房间。看得出,这位江匪其实还是很细致的。

“查船长,这一趟走下来,您觉得这个船怎么样?”郑森问道。

“少将军,这船不错,跑起来虽然不如海船那么快,但是在长江里却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快了。尤其是这鲸须帆,比一般的帆轻不少,又大不少,只要有风,哪怕是逆水行舟,都不慢。我以前在长江上也跑过不少船,没有能比这个更快的了。”查船长赶忙回答道。

“快归快,这船可灵便?”郑森又问道。

“少将军,这船毕竟有这么大,在江里面也是少有的大船了,加上将来还要装炮,这灵便上面,要是单用风帆,不用桨,那就只能说,还行。不过要是用上了桨,那就灵便了不少。虽然不能和那些小船比,但是这么大的船里面,绝对找不到比它更灵活的了。咱们的船,就是好!”

郑森听了点了点头。这个表现基本上还是让他比较满意的。他又想起了在原本的历史上,郑成功攻入长江,围攻南京的那一战。在后世看来,那一次行动几乎是反清复明形势最好的一次,郑成功在镇江大败清军,整个江南能战斗的清军部队几乎被一扫而光,然后郑成功若是能长驱直入,直下南京,大明中兴,说不定就真的有希望了。结果郑成功的海船船队逆江而上,因为对水文不熟悉,加上船只吃水深,因为怕搁浅,在江中根本就不敢升帆航行,结果只能靠纤夫拉着逆江而上,结果从镇江到南京这点距离,舰队却走了十多天,虽然这一战的最后失败,还有更多的原因,但是舰队行军缓慢,在江中失去了机动能力也绝对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如今有了这样的专门为了内河作战设计的战船,郑森觉得,南京之败这样的事情应该不至于再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路上的水文测定进行得如何?”郑森又问道。这也是郑森最为关注的事情之一了。在水战中,对于水文的了解的作用之大,不亚于陆战中对于地形的了解。

“这事情是小金他们在做。我看他们记下来的东西已经有好厚的一大叠了。不过长江的情况,很多地方每年都会变,所以不是这次查过就能长久的用的。只怕每隔几年就要再探查一次。”查船长回答说,他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这些事情他能插上手的不多,不过长江航道的情况经常会变化这事情他还是了解的。

……

“安江”号的速度确实不慢,加上查船长他们又有心表现一把,这船更是被开得如箭一般,一路上,只见一条条上水的船只被轻松赶上,然后又被抛在后面,最后消失在天际线上。出于安全的考虑,这一路上“安江号”并没有在夜间行船,但也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就赶到了南京。相比原本的历史上,郑成功南京之战中行船的速度,快了一倍。而如果夜间也走的话,估计三四天左右就可以从镇江一带行驶到南京。

到了南京,郑森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问道:“这船可能进得了秦淮河?”

“少将军,这船吃水其实很浅,一定要进去,估计倒是进得去,只是秦淮河上,船只太多,我们这船太大,很是不方便。”查船长回答道。

“哦,那就还是到燕子矶去吧。”郑森道,接着又转身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跟班道:“你们帮我记一下,免得我忘了。除了长江的水文,长江沿线的主要支流,比如秦淮河,大运河,赣江,阮江,汉江甚至是岷江的水文也有必要派人调查一下。”

一个跟班立刻拿出炭笔在一本本子上刷刷的记录了下来。

郑森虽然已经很久没在南京住着了,但是他在南京的那个小院却还是一直有人照料着,郑家也在南京有买卖,所以当郑森的船在燕子矶靠岸之后,早就有马车在码头上等着了。郑森上了马车,依旧去原来的小院住下,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国子监走一趟,顺便再请个长假。

第二日一早,郑森就去了国子监,办理继续请假的事情。要说国子监的监生不来上课,其实也是常态了,真要是全国的监生,包括那些花钱买的监生,都老老实实的来上课了,国子监还真的不一定挤得下。再加上郑森这些年没回国子监,可是逢年过节的礼物却一直给的丰厚,所以自然更是没有问题。

办完了这事,郑森出了国子监,回到自己的马车旁边,却见跟着他的郑福走过来道:“大少爷,有个小公子送来了这么一张纸条,说是给公子的,写着些什么字,我也不明白。嗯,那孩子还等在那边呢?”

一边说,郑福就一边将一张纸条递给了过来。

郑森接过纸条,这是一张淡绿色的薛涛笺,展开了,就看见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了这么四个字:“青青子佩”。

郑森一笑,他当然知道,这四个字的出处,也知道写纸条的人的意思其实是在后面没写出来的“悠悠我思”和“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所以,他当然也知道这纸条是谁写的。收起了纸条,对郑福道:“让马车先回去吧,你和海安跟着我。那个小公子在哪里?”

郑福忙用手一指,道:“就在那边。”

郑森望过去,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青色衣服的小公子正在朝着这边张望。郑森便了过去,那小公子见郑森过来了,也便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郑森一看,一张小脸圆嘟嘟的,却不是环儿是谁?

“环儿,你家小姐在哪里?”郑森迎上去问道。

“公子,你可出来了。”环儿喜道,“小姐在那边的船上呢。我带公子过去吧。”

于是环儿就带着郑森等人穿过了两条巷道,就到了一处码头旁边,一条画舫正靠在岸边。

“环儿,你家姑娘在那里等了多久了?在这个地段上要一直把画舫停在那里占着码头可不容易。”郑森对环儿笑道。

“知道不容易就好。我们可是……算了,不说这些。”环儿回答道。

几个人上了画舫,船夫就解开缆绳,用长竿一点岸边,画舫就悄无声息的漂了出去。

郑森进到画舫里,只见李香君迎了上来,向着郑森盈盈一福道:“小女子见过公子。”

郑森走上前去,直接握住她的手道:“香君,许久不见,你却是清减了。”

李香君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把手抽出来,只是郑森握得有点紧,抽不出来,又不好真的用力,只得低了头小声道:“公子,人家都看着呢。”

郑森嘿嘿一笑,却并不松手,只是也低头在李香君耳边道:“香君不请我上楼去喝一杯清茶吗?”

李香君却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噗的一笑道:“这些年,除了那些姐妹,其他的臭男人,我是断断不让他上楼的。不过公子这样的恶客,小女子就是不让公子上去,还能拦得住公子吗?”

郑森笑道:“这话说得有理。”便携了李香君上了画舫的二楼,至于郑福和海安二人,自然是继续留在下面。

两人上了楼,在几案边坐下,环儿便送上茶来。郑森便问起李香君近来的情况。李香君道:“还能如何,不过是一个人闷在楼上画画,或者去找几位姐姐玩……对了苏昆生师傅和柳敬亭师傅如今在你那里可好?”

苏昆生,柳敬亭两人当初还都是李香君出面,帮着聘请到台湾去的。

“他们没给你写信吗?”郑森道,“如今他们靠着模范军,建起了一个剧团,专门给士兵们演戏。极受欢迎,只是前一阵子,柳师傅却受了点伤——他没在信里面和你提到过?”

看郑森说的郑重,李香君也吃了一惊道:“他怎么受伤的?可要紧不?”

“柳师傅自己写了一出戏,说的是后晋的石敬塘为了当皇帝,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又拜比自己还小十岁的辽国国主耶律德光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的故事。而且柳师傅还自己上台演石敬塘。演到石敬塘带着辽国人入寇中原,将中原汉人的妻儿都抓起来送给辽国做奴隶的时候,下面有个看戏的兵太入戏了,狠得受不了了,便把自己做的小凳子丢了上来,打着柳师傅了,不过还好,伤不重。我去见他的时候,他还因此颇为得意呢,觉得挨了这一下,正说明他演得好,演得像。”

第二百零七章,士林(3)

郑森在南京又呆了两日,拜访了一些朋友,然后就再次上了船,只是随行的人中又多了一个俊俏的年轻公子和他的书童。

安江号继续逆流而上,也同样不过三天,便到了安庆。安江号在安庆码头上靠了岸,郑森几个却并没有下船,只是让郑福下船去租了两辆车。大家依旧在船上呆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上午,便有两辆驴车到了码头上。

“大少爷,就是这两辆车。”郑福看了郑森一眼,似乎有点担心他觉得这车太破旧,而且拉车的也不是马而是驴子,便又道:“大少爷,这边比南京可要穷不少,也没什么马。前一段时间,还有流寇打这里经过过,官兵追击流寇的时候,便将城里的马匹什么的都带走了,所以……而且,这边的路上也不像江浙那边那样太平了,若是看起来太过奢华,小人也怕惹来麻烦。”

郑森点点头道:“福叔,你是老成人。你办事,我们都放心。况且桐城距离安庆也不远,如果不是她们走不得路,我们就是一路走到安庆去,其实也没什么。要来真的,你们这些人里面,论走路,比得过我的倒也不多。”

郑森这倒不是自吹,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对于自己的身体的锻炼,郑森倒是真的从来没有放松过。在北港,每天早晨,他都要和北港军事学校的学生们一起跑个五公里,这些年下来,要说长跑,一般般的人还真比不过他。

几个人从船上下来,到了驴车旁边,驴子的力气自然不上马,况且这两辆车也都只有一头驴子拉,车子自然也很小,也仅仅能勉强坐下两个人罢了。李香君和环儿自然是上了一辆车,郑森则上了另一辆车。至于其他的七八个随从,便只能徒步跟着了。

不过就是在车上,其实也算不得舒服,这驴车里面只有一只长凳,相比郑森在北港习惯使用的带弹簧悬挂,装着软软的座椅的四轮马车,这辆全刚性悬挂的驴车的舒适程度实在是很差,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道路,都是所谓的非铺装道路,自然颠簸得厉害。郑森几乎立刻就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那篇考证孔夫子因为周游列国经常坐马车,结果“胃里袋着沉重的面食,坐在车子里走着七高八低的道路,一颠一顿,一掀一坠,胃就被坠得大起来,消化力随之减少,时时作痛”,于是就得了“胃扩张”的毛病的文章起来了。郑森觉得,自己再呆在这车上颠簸,怕是也要颠出胃病来的。

郑森又想到,似乎春秋战国的时候,贵族们乘车,也都是扶轼而立,并不坐着的。老实说,在这种完全刚性悬挂的车上,还是站着比较舒服。只是这驴车顶棚却很低,在里面根本就站不起来。于是,实在是难以忍受了的郑森,只好叫住了驴车,然后从上面下来,跟大家一起徒步行走。见到驴车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郑森从驴车上跳了下来,郑福赶忙过去问道:

“公子,您怎么下来了?”

“这车里面太闷,而且颠得太厉害,还不如出来走路舒服。”郑森抖动了一下胳臂,又踢了踢腿道,“福叔你自己上去坐着试试就知道了。我全身都颠麻了。对了,我估计她们也颠簸得够呛的,大家正好休息一下,喝口水再走。”

按照计划,郑森一行人今天要走到怀宁县,怀宁距离安庆不算太远,不过七十里,便是一般人,一天也能走到,而对于郑森的这些跟班来说,一天走个七十多里,是在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停下来多休息一下也不没什么。

于是一行人就停了下来,郑森则走到后面的驴车边上去,扶着李香君下了车。众人喝了点水,又吃了点干粮,便继续上路了。李香君和环儿都是小脚,自然只能坐在车上,郑森则说什么也不肯上车再去受罪了,就跟着走在李香君的那辆驴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就这样到了当天下午,一行人就赶到了怀宁。原本依着郑森他们的习惯,第二天就可以立即动身去桐城的,不过这次带着李香君和环儿,她们两个经过这一天的奔波,显然非常疲惫,几乎是动弹不得了。看到李香君却还有点想要逞强硬撑着的意思,郑森便宣称自己也累了需要先休息一天再走。于是在路上又耽搁了一天,第三天才到了桐城。

方家在桐城却也是大家族,连续几代都有人中进士,他们家的宅院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倒是很好找。郑森等人没花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地方。

听说郑森来了,方以智自然是大喜,赶忙迎接了出来,又让人去叫顾绛,又对郑森笑道:“早就盼着大木过来了,可算是把你盼来了。你来了也好,省的宁人又和人吵起来了。”

郑森听了,奇道:“宁人和谁吵?”

“还不是和侯朝宗因为你那书的事情闹起来了。结果查出了真火,唉……哦,对了,这会儿却不是说这事情的时候。且先和我一起来喝杯茶,解解乏再说。”

接着又转身对站在一旁的李香君笑道:“香君自从从台湾回去之后,一直避居楼上,不见客人。前些日子,就连侯朝宗也在你那里吃了一个闭门羹。如今却跟着大木远涉江湖,到了这里……果然是自古美人爱英雄。”

李香君微微的红了脸,却并不回答,郑森也只能是呵呵一笑。几个人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客厅,这时候郑森的随从们也都被方家的人带去休息去了,只有李香君还带着环儿跟在旁边。

这时候顾绛也赶了过来,见到郑森,也是大喜道:“你可是来了,如今吕宋那边如何?另外,你如今又有什么新的创见没有?”

“宁人,大木和香君远来,鞍马劳顿的,总要让人家歇歇再谈事情,你说是也不是?哪有一见面就这样的。”方以智插嘴道。

“这话倒是有理。却是我的不是了。”顾绛也点点头,又道,“只不过,别人也罢了,大木的这身体我却是知道的,这些奔波,换了别人,自然是要累趴下了,换了大木,我估计大木其实也不是太累是吧?”

顾绛和郑森一起在海上和西班牙人打了好几个月的仗,郑森的身体状况他当然心里有数。

“宁人兄说的不错,加上我们还在怀宁又休息了一天,要说到真的不太累。”郑森也笑道。

“大木今日完全是一路步行来的,怎么会不累?却是只管逞强。”李香君却开口道。

“大木是一路走来的?”方以智吃了一惊。

“原本租了车,却不想这车实在是颠簸得受不了,还不如走呢。”郑森道,“其实也不算累,不过有件事情要让宁人失望了,那就是,我最近没怎么看书,也没什么新的创见。不过,你们也知道,来之前,我去拜见了牧斋先生一趟。此前我也把我们的那书寄给了先生,先生倒是有不少不错的想法。而且都批注在书上了,如今我把那些批注都带来了,宁人兄要是有兴趣,却是可以看看。”

顾绛听了,点点头道:“却正是要拜读一下。另外,大木如今这样繁忙,却在这时候跑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

“这次我到这里来,确实也是有事情,不过这事情说起来却有些复杂。”郑森道,“嗯,密之先生,宁人兄,你们怎么看杨嗣昌这人?”

“祸国奸佞!”还没等顾绛开口,方以智首先就大声的喝道。

郑森知道,因为反对招安张献忠,时任湖广巡抚的方以智的父亲方孔炤得罪了杨嗣昌,后来张献忠复叛,杨嗣昌却已经将附近的明军都调走了,结果方孔炤被张献忠击败,然后杨嗣昌便将战败的锅全都甩到方孔炤身上,害的方孔炤差点丢了脑袋。最后虽然经过多方援救,但是还是被贬谪道绍兴去了。所以方以智自然对此人是恨之入骨。

顾绛听了,也点点头道:“我看这人,刚愎自用,谁和他意见不一,就陷害谁。确实是祸国奸佞。据传卢九台先生就是被此人陷害。可怜卢先生奋战殉国,杨嗣昌竟然还要污蔑九台先生弃军潜逃,真是全无人心!”

“其实这都不是杨嗣昌最恶的地方。”郑森摇摇头道,“杨嗣昌最恶之处在于投君所好,用大明江山社稷行险,而换取个人的地位。”

说完这话,郑森又看看方以智和顾绛,然后道:“密之先生,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一度也是成效斐然,各地流寇,不是灭了,便是降了,剩下的十不其一。为何能有这样的成绩?其实不过是耗尽国力于此一击,欲求成于一击尔。然而在杨嗣昌之前,为何无人出此?盖以此策风险太大,尽国力于一击,一击不中,国力耗尽,社稷危殆。且京师受建胬之迫,非一日也。杨嗣昌欲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就不得不调动京畿防御之力,如此京畿必然空虚。若建胬借此机会杀来,京畿危矣!此理小儿皆知,杨嗣昌安能不知?杨嗣昌竟然意欲和奴酋黄台吉媾和,以此为缓兵之计,以求在黄台吉明白过来之前,尽灭流寇。却不想黄台吉老奸巨猾,又怎么会轻易上当?他和黄台吉媾和,是想要缓黄台吉的兵,却不想,黄台吉和他媾和,却也是为了他能把京畿的兵力抽空。当他调走京畿兵力的时候,他就真的能确定黄台吉上当了?呵呵,为了个人功业,此人不惜用我大明的国运去赌一下黄台吉是不是傻瓜。置个人地位功名于大明江山社稷之上,以江山社稷博一己之私,这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

第二百零八章,士林(4)

“说得好!这杨嗣昌便是这等奸佞!”显然,郑森对杨嗣昌的这个推断,很是符合方以智的胃口。

“大木说得有理,只是,依着大木这一说,朝廷真是……”顾绛叹了口气,又道,“大木此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确实是有事情的,而且这事情也正是杨嗣昌惹出来的。”郑森道,

“不知是什么事情?”方以智问道。

“自然是为了流民而来。”郑森道,“张献忠复叛之后,战乱又起。而如今朝廷已经无力再组织‘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了,甚至就连给给各路军队的军饷也出不起了。如此一来,官军就要靠自己来养活自己了,官军一直奔走于流寇之事,屯田什么的早就荒废了,若不劫掠民间,这些官兵拿什么填饱肚子?而且,密之先生也应该明白,很多时候,流寇什么的到也不见得如何难对付,只是这流寇消灭之后,往往容易遍地诸侯。就像汉朝的黄巾,唐朝的黄巢,不过旋起旋灭。然而,此等流寇覆灭之后,天下却是遍地诸侯,朝廷之令,不能出京师半步。如今左良玉在湖北,据说残害百姓,比之张献忠犹有过之。于是湖北一带遍地流民……”

“原来阿森是为这些流民来的。”方以智道,“又是要送到台湾去吗?”

“只怕不是台湾,而是吕宋吧?”顾绛毕竟对郑森的事情了解的更多一些,便这样问道。

“确实是这样。”郑森点了点头,“宁人兄也知道,我们和西班牙人讲了和,西班牙人将原本属于华人的土地财富都退出来了。只是在此前,西班牙人已经把华人杀了大半,如今吕宋的华人人数少了很多,又和当地的土人发生了冲突。虽然如今他们手里也有了武器,但是当地土人人多势众,加上后面又有西班牙人支持,华人的情况不是太好。所以那边的华人就提出,希望能从中国再移民一批人过去,当然,这钱都是他们出的。这些人过去了,估计也是要给人家当佃户的。宁人兄和密之兄都知道,台湾的田地虽然不算肥沃,但是因为一年三熟,总的收成还是不错的。而吕宋那边的田地,却不像台湾,都是荒地,他们那里都是熟地,同样一年三熟甚至是四熟。这产量自然比台湾更好。到了那边,至少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况且如今左良玉残害百姓,那些百姓都变成了流民。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唯士唯能。若名,苟无恒产,则无恒心……’左良玉这是要将整个湖北的百姓都变成了无恒心之人了。呵呵,这样一来,还担心流寇没有人手吗?说不得什么时候,这些流民中就又会冒出一个张献忠,一个李自成出来。”

“所以,大木打算将这些人都卖到吕宋去?”方以智道,“这也不错,也算是和周公分封有相近之处了。下一步便是努力将西班牙人从吕宋排挤出去了吧?嗯,我记得以前你们家都是在江浙一带招揽流民,如今却要跑到湖北去招揽移民了吗?”

郑森喝了口茶,道:“若是还和以前一样等在江浙招揽流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流民们从湖北走到江南,一路上怕是要死不少人。而且说不得就会发生什么变故。二来呢,这些流民自己走到江南后,就算没死,怕也只剩下半口气了。必须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出海,否则,海上风高浪大,体弱者在船上很容易得病,怕是路上又要死掉不少了。而如果能直接在武昌让他们上船,直接运到松江,这一路上,就不太会死人了,然后到了松江,也不会饿的只剩下一口气,需要花不少的时间和钱才能勉强补回来一点,然后坐海船的时候得病的,死掉的自然就更少。所以,无论是从救人上来算,还是从钱财上面来算都是直接在武昌那边来招揽流民更为方便。只是要在湖北干这事情,就必须要有官面上的人物的支持,尤其是必须得到左良玉那个害民贼的允许,要不然,这家伙能干出什么事情来,我还真不敢猜。”

“左良玉……”方以智摇了摇头,又道:“临侯先生(袁继贤)据说和他关系还不错。另外,他受过若谷先生的恩惠,若谷先生的公子,侯朝宗倒是正在此间,若是大木要走门路,本来倒是可以通过他的门路试试。只是前些日子侯朝宗和宁人因为见解不同争执了起来,怕是对大木你也有些成见。不过大木你先休息一两天,我安排个时间,组织一次文会,大木你也可以和侯公子见上一面。”

“如此便有劳密之兄了。”郑森回答说。

……

要说方以智的号召力还是不错的,第二摊,他就来告诉郑森,他在准备在两天后在碧峰山披雪洞组织一次文会,邀请了侯方域等人参加,当然,顾绛本来不想去,却还是却不过方以智的面子,同意去了。方以智也向郑森表示了希望他能调和一下顾绛和侯方域的关系的意思。

“多谢密之兄安排。”郑森向方以智道谢道,送走了方以智,他便打算去找顾绛。

“公子那里去?”李香君问道。

“自然是先去找找宁人兄。”郑森道,“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宁人兄不肯和解,那我找侯朝宗又有何用?况且,我和宁人更为熟悉,说服他也要更容易一些。”

“其实公子倒是不用太担心顾公子那边的态度。”李香君道。

“为什么?”郑森问道。

“顾公子心中极有主见,他若是认定了什么,别人说也没用。不过顾公子也知道公子如今要做的是救人的大好事,自然不会带累公子的。况且顾公子是何等聪明的人,既然答应了要出席文会,态度不问可知。”李香君回答道。

郑森听了,点了点头,又踱着步子在屋里赚了半圈,然后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宁人兄这人颇有傲骨,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呵呵……万一侯公子在文会上有个什么挑衅的行为,我有些担心……况且,要宁人兄为了我委屈一下,我自然要先去和他打个招呼。”

“公子说的却是正理。”李香君微笑道。

郑森听了,也不再多说,只是微微一笑,便走出门去。

顾绛住着的地方距离郑森的小院并不远,出了院门,绕过一座假山,就可以看到一处池塘,池塘边绿柳掩映之处又有一个小院。顾绛便住在这里。

到了门口,却见顾绛的书童正等在这里。见郑森过来了,他便迎上来道:“郑公子,我家公子在里面等着你呢。”

郑森笑道:“倒是有劳你了。”便跟着这书童走进了小院,直接到了顾绛的书房里。

“大木,你不用多说,你的来意我全都知道。而且此时往小里说,那是为了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要往大里说,这是为华夏开疆辟土,千秋之业。只要那侯方域不要太过分,我便不会和他计较。”顾绛一看到郑森,还不等他说话,便这样说道。

“宁人兄,其实也不必这样委屈。”郑森道,“若是他有礼貌,我们也就和他讲礼貌,若是他先无礼……他父亲虽然对左良玉有恩,但是这也不过是搭上左良玉的一条便道而已。真要在湖北招揽流民,还是少不了要给左良玉银子的。其实只要给左良玉银子,就算没有侯公子的引荐,左良玉还会把银子往外面推不成?走他的门路,其实不过是省些银子罢了。不过银子虽好,但如果要曲学阿之,却也不值得。”

顾绛听了,笑了起来,道:“有你这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银子这样好的东西,还是能节省就节省……只是大木,这银子给了左良玉,让这人知道贩卖流民也能赚钱,只怕搞得不好,这人能弄出更多的流民出来卖钱的。这样一来,却是有点为虎作伥的感觉了。”

听了这话,郑森也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一个问题。当初我和我叔叔也提到过这事情。家叔说:‘老虎要吃人那是一定要吃的,不在于你如何。’我们不在湖北招募流民,左良玉也不见得不劫掠百姓,不把百姓变成流民了。相反,要是他知道了流民可以换钱,长远一点看,为了能持续不断地换钱,他反倒应该约束一下,不能对百姓任意杀戮,也不能一下子把太多的百姓都变成流民。”

顾绛点点头道:“这样想想倒也不错。只不过左良玉未必想得明白。另外,大木,这两天我看了一下虞山先生的批注,虞山先生的学问自然不是我能够比的,只是其中有些地方,他的解说似乎还是有些问题。你来看,这些地方,他的解说就建立在比附而不是推导的基础上,还有这一处,也是如此。不过这些问题都不算特别大,只是虞山先生的解说很多地方似乎太过温柔敦厚,我觉得反而是有所曲解……”

第二百零九章,士林(5)

碧峰山披雪洞是桐城附近的名胜,距离城市不远,而风景却很是不错,一直以来,也是桐城的文人雅士们喜欢去的地方。郑森和顾绛跟着方以智乘着马车出了城,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处村庄。就见有一群人已经抬着几个轿子在路边等着了。原来这村里的人,大多都是方以智家里的佃户,方家在这村中还有一处小小的别院。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这个时代的人的营养状况普遍不好,所以五十多岁的人就已经是两鬓花白,显得很老了。)迎来上来。

方以智赶紧下了车,这老者便道:“听说公子要来,小老儿已经吩咐人连夜把别院都打扫好了,公子和列位公子都可以先进到别院里喝杯茶,然后再上山。”

“忠伯,有劳了。”方以智也回答道。

这处别院方以智也和郑森提到过。其实在这村子里,真真正正的是方家的产业,也就是这个别院,至于其他的佃农以及他们的土地,其实都不过是来归附他家的而已。

在我大明,士绅乃是特权阶级。当初明太祖定鼎的时候,给予了读书人一些特权,比如说,若是考上了功名,家中就可以有多少土地免除各种捐税。如果只是考了个秀才,那所得倒也有限。但是如果能中个举人甚至中一个进士,那能够得到的优惠就非常多了。明朝初年,太祖成祖那会儿,税负总的来说还算轻,但是到了后来正税之外的各种赋各种费却迅速的增加了起来,依照黄宗羲后来的研究,每一次为了降低百姓赋税压力的改革的结果都是赋税水平在短时回落之后,又迅速的上升到比原来的水平更高的位置上。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黄宗羲定律。郑森有时候甚至都会觉得,这简直就像是“任何试图增加一定范围内的负熵的做法,都将在更大范围内导致整体熵值的上升”的这一基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推导在社会领域的一个变形了。

随着赋税的增加,普通人家越来越难以承担这样的压力,于是一种奇怪的避税方式就产生了,那就是自耕农们带着自己的土地,以及自己一家,投身到那些中了举人,进士的人家的名下去,在法律意义上将土地,乃至自己全家都赠送给这些士大夫。以求得躲避税负。(其实就是改变向朝廷缴税为向士绅交租,只要租子比赋税低就行了。)而那些士绅当然也要大发慈悲的收容他们,将他们算作自己的的奴仆,让他们享受免税的待遇。在郑森上辈子看到的小说《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之后,立刻就有人自己带着土地田产,自己跑来求着范进接受他们,让他们做他的奴仆,也就是这个原因。于是在这样的变化中,士绅和这些自耕农就完成了“双赢”,自耕农“心甘情愿”的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士绅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片土地和财富,而朝廷也就失去了税源,但是原有的开支却是减不下来的,只好在还能收税的土地上,收取更高的赋税,然后就有更多的自耕农……如今这个村子里的长期佃户,其实都是这样的人。

“忠伯,山上可准备好了?”方以智上了轿子,却掀开轿帘,向在一边跟着的“忠伯”问道。

“回少爷的话,山上都准备好了。”“忠伯”赶忙低头回答道。

一行人就都上了轿子,进了村子,一直到村子东头,就远远看到了方家的那座别院,虽然不算太大,也算不上华丽,但是粉墙黛瓦依着山脚,掩映在绿柳桃花之中,却也极为雅致。

轿夫们把轿子抬进了前院,就赶忙退了出去。这一行人中虽然没有女子,(李香君扮成了书生,而环儿则扮成了书童)但是这里依旧不是他们这样的下等人能长呆着的地方。

几个人下了轿子,方以智道:“其他朋友还要一阵子才能来,我们且在这里喝些茶,等他们到了,再一起上山。其实本来清早上山,到山上观日出倒是另有一番味道。只是清晨山路上都是露水,极为湿滑,不少地方怕是坐不得肩舆,要自己下来走,颇为不便。所以还是在这里等等,休息一下比较好。”

郑森知道他所谓的不便指的是什么,其实无论是郑森还是顾绛或者是方以智自己,爬上这座算不得太高的山,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只有李香君裹了小脚,平底里走走倒也罢了,要爬山却是不能。

“多谢方公子体恤。”李香君也低声道谢。

在别院里略等了一下,就有人来报,说是归德侯公子并其他的几位公子都来了。几人赶忙迎了出去。却见几顶小轿已经远远的过来了,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轿子落了下来,几位身着儒服的年轻公子从轿子上下来。当先一人手持一柄湘妃竹的折扇,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却着实有一番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朝宗贤弟。”方以智迎上去道。

“密之兄。”那人也向方以智行礼道。

“朝宗,我这里有几位朋友,真要向你引见一下。”方以智便拉住了侯方域的手,向他介绍起了郑森等人。

“这是晋江郑大木,大木乃是虞山先生的门生,为人最是热忱,正是我辈中人。这位……”方以智望着一身儒服的李香君,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倒是李香君主动一揖道:“江宁府李香,见过侯公子。”

侯方域听了这名字,眼光猛地一闪。他乃是在花丛中打惯了滚的,如何看不出李香君乃是女扮男装。如今听到了“李香”这个名字,自然知道,这就是前一段时间在“媚香楼”给自己吃了闭门羹的那个李香君了。不过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还了一揖道:“郑兄弟,李兄弟,小可在南京时,就久仰二位之名!只可惜当时两位都不在,未能一见。今日一见二位,果然是人中龙凤,珠联璧合,幸会幸会!”

“弟等亦常闻先生之名,今日一见,幸何如哉。”郑森也道。他自然听出了“珠联璧合”里头的意思,而李香君则微微的低下头,轻轻的向着郑森这边横移了半步。

郑森也知道侯方域吃了李香君的闭门羹的事情,考虑到自己搅散了《桃花扇》里的传奇,再加上上辈子看的那些争风吃醋的低智商电视剧的影响,倒是很想看看侯方域见了李香君之后,有没有什么精.虫上脑的表现。但如今看来,这人对此似乎一点芥蒂都没有的样子,到让他隐隐的有些意外

这其实并不奇怪,其实在这种在花丛中打惯了滚的人,见过的美女多了,哪有那么容易一见钟情的?在他看来李香君多半也只是一件很让人赏心悦目的玩意儿罢了。相比之下,郑森是东林领袖钱谦益的弟子,家里又是有钱有兵。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和他交恶,实在是并不值得。甚至于,对于他来说,此前和顾绛的争论,乃至关系紧张,其实也未必不是获得声望的一种办法。因为虽然他和方以智都算是“复社四公子”之一,但如今方以智因为上血书为父辨冤,以及学术上的成就而获得了更大的名气,而他却还只是以文笔和所谓的“操节”出名。但侯方域也知道,这种名声和方以智的孝行之名,学问之名一比,都不过是虚名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甚至就是年纪比他小不少的郑森,靠着所谓的“实学”,也被视为是将来的一代学宗。单就这个期待,就不是他侯方域能够企及的了。

本来侯方域和顾绛唱对台戏,不过是为了养出点“有学”之名。他知道,凭着自己的天资学问,想要能独树一帜,自成一家,成一代学宗,几乎没这个可能,况且他的志向也不在这里。通过和公认的有学养的人辩论,对他的学说进行指责,这也是出名的办法之一。而且破坏本来就比建设容易,更何况他们的那学说还没有完全建构好呢。

不想,顾绛却是个很有些古板的人,在学问上异常的认真,但他并不是个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侯方域的这种对待学问的态度,这种故意扭曲学问的做法,顾绛当然也察觉得到,而这种察觉自然让他愤怒不已,于是两个人就杠上了。不过侯方域比顾绛明白得多。老实说,他对郑森、方以智、顾绛他们的那门学问并没有真正的痛恨,所以自然也不会因为在学术上郑森方以智是天然的会站在顾绛这边而向他们挑衅。毕竟,和顾绛不同,这两人都更有背景,也更有力量,无缘无故的得罪他们,完全就没有必要。

“大木,李公子,这位是昆山王公子,这位是铜陵赵公子,这位是……”方以智又一个一个的向郑森他们介绍其他的几位公子。

厮见完毕,方以智便向侯方域道:“朝宗,你看我们是先进来在喝杯茶呢,还是直接就上山去?”

侯方域抬头看了看山,笑道:“自然是上山,山上的泉水烹茶,却不比你这里的水好?谁要在这里喝什么茶?”

于是方以智便又叫来了忠伯,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农夫抬着十来副肩舆过来了。方以智便和其他人上了肩舆,回去头来,却见郑森和顾绛并没有坐上去,他知道,顾绛多多少少的有点恐高,爬山的时候,本来就有不少路在崖壁边上,坐在晃悠悠的肩舆上就越发让人头晕,所以顾绛上山总是习惯自己走的,他便向郑森道:“大木,你怎么不上去?”

“出门登高,我还是喜欢自己爬上去。而且宁人兄也不上肩舆,我正好和他一起,一边走一边说说话。”郑森笑道。

“也罢,随便你了。不过你们要是落在后头了,我们可不等你们。”方以智道。

第二百一十章,士林(6)

这个时候旅游业并不像后世那样已经是能赚大钱的行业,山上的路自然也比不得后世,翠峰山上的路大部分都属于鲁迅先生先生所说的“走的人多了”就自然出现的那种,还有一些路甚至可能是走的动物多了就出现了的那种,只在极少数的,很有些陡峭的地方,才有人工在岩石上凿出来的一些又窄又浅的台阶。而且因为走的人少,台阶上还长满了青苔,显得格外的湿滑。

一行人沿着山路慢慢向前,进到了一处山谷中。然后又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水向着上游走了一段,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隐隐的轰鸣声,远远地听去,就像战舰上24磅火炮的低沉的炮声。

郑森知道,快要到地方了,这声音大概是披雪瀑布发出的声音,前天难得的下了一场雨,想来这瀑布应该变得壮观了不少。

“一会儿他们多半又要吟诗的,不知道公子准备好了没有。”李香君坐在肩舆上笑盈盈的对郑森说。她知道,郑森不是不能写诗,考上了秀才的人,无论如何,试帖诗还是会写的,只是郑森的才华并不体现在诗歌上,或者说,郑森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诗歌上,所以写出来的诗歌,不要说和方以智他们比,就算,嗯,就算是和旧馆的那些姐妹比,也算不得出色,不过是能押韵,能合平仄罢了。

“准备个什么。”郑森笑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便是准备了,其实和没准备也没太大差别。好在我酒量不错,总有办法应付的。”

听了这话,李香君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李香君知道郑森的意思是做好了罚酒的准备了。依着秀才们文会的规矩,一般要作诗的话,常常会点起一根线香,用来限定时间,若是到了时候诗还写不出来,那自然是“依罚金谷酒数”了。不过我大明虽然已经有了烧酒,但是秀才们的酒量却普遍有限,而且秀才们又不是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水泊梁山的好汉爷,用的酒具一般来说倒也小巧,若是用烧酒,那多数时候用的酒具就不过是两三钱的梅花盏而已。郑森在穿越的时候,却似乎是把上辈子的酒量一起带过来了。想当初,他可是在酒桌上放倒过俄罗斯专家的人物,就算对上智深长老,也不是不能比一比,对付罚酒什么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两人说笑之间,脚下的路却又转了个弯,于是一条雪白的瀑布就出现在几个人的眼前。瀑布不算高大,但却显得很是秀气。肩舆继续向前,一直到距离瀑布很近的一处平旷之处才停下来。秀才们纷纷从肩舆上下来,而这处地方也早就有人摆好了座椅,以及各色的果品和瓜子什么的。

方以智从肩舆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却对郑森道:“大木,你可注意到这瀑布有什么特别之处?”

郑森听了,便携了李香君走过去道:“却是不知。还等密之兄指点。”

“你看那里。”方以智用手指着瀑布旁边道,“看到那边了吗?那里有个洞。”

郑森细细看看,在瀑布旁边背阴的地方确实是有个洞口。

“那就是披雪洞。”方以智道,“若是夏天来,这洞口不阴常雨,盛夏犹雪,却是一处避暑的好地方。不过如今来,山花正盛,却也是别有风味。”

“不错,上次小弟来的时候,正是盛夏,的确和密之兄说的一样。如今春天里来,一路上山花烂漫,却又是一番美景。”郑森还没有答话,侯方域却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对方以智说。接着他又向郑森一揖道:“大木兄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里的山泉,用以烹茶,虽然比不得龙井,却也很是不错。也算的是一绝了。”

郑森见侯方域似乎毫无要来找场子什么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有意去找他的麻烦,两人便攀谈起来,当然,谈来谈去,无非是骂朝中有奸臣,而且翻过来覆过去的也就是骂他们是阉党余孽。自打八千女鬼被灭了之后,只要是和东林不对付的,东林党人骂他们的时候,几乎就只有一个骂法,那就是:你是阉党余孽。

不过他骂的人倒还真能算是奸佞,(话说如今大明的朝廷上,还有几个不是奸佞的?)而且也确实是阉党余孽。侯方域在痛骂的正是当今的首辅薛国观。郑森当然知道侯方域痛骂此人的原因,侯方域的老爹侯徇因为得罪了温体仁和薛国观被关进了监狱,如今已经好几年了。侯方域四出奔走,一来是为自己养望,二来也有联络力量,帮自己老爹脱身的意思。

“唉,好不容易,去了温体仁这奸贼,不想又上了薛国观这奸贼!”侯方域痛心疾首的道,“我等正道,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其实薛国观也不难对付。”郑森突然道,“就像当初温体仁,看着地位何等巩固,还不是一朝瓦解?我听说因为内阁理财无方,使得国用日蹙,薛国观为了救急,便鼓动圣上向天下勋贵捐助朝廷,逼迫之下,吓死了武清侯,甚至弄出了孝定太后冥责之事,令天子受不孝之责。出了这样的事情,天子哪里还会继续信赖他?我又听说,天子知道奸党的官员多有贪贿,尝以此问薛国观内阁何以不能治。薛国观却道:‘此非内阁无能,实在是厂卫无能,若是厂卫得力,安能有如此之事?’此言一出,天子自然不喜。朝宗先生,您想,天子问此事于内阁,是信任内阁而不欲使厂卫随意参与其事,以免内宦权大。那薛国观却不但不能为天子分忧,反而诿过于厂卫。是不得于天子,并不得于内宦。只不过前些时间天子过于信重此人,加上朝中少有正人,所以彼尚尸居余气而不自知耳。如今之时,只要有一正人,上书弹劾此奸,则此奸之罢黜,可计日而待。待到此奸倒台之时,那些蒙冤被害的正人君子自然能重新回到朝廷。”

侯方域听了,吃了一惊。他原本知道郑森颇有背.景,能量很大。而且此前他去找张溥商量的时候,张溥也让他好好结交郑森。不过侯方域还是没想到,郑森居然能对数千里外的京师中的动静如此清楚。

“大木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侯方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小弟家里在京师也有些生意。”郑森却缓缓说道,“京师中的一些外戚勋贵也参股其中,所以小弟能听到一些传言。至于是不是真的,小弟却也不敢肯定。不过小弟觉得,此事倒是值得一试。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奸佞当道,祸国殃民之时,仁人志士,便是没有机会,也当鸣之不已,况如今还有这样的可能呢?”

事实上,郑森说的这些,不过是原先的历史上的记录,而且那些发生了的事情,比如吓死了李国瑞,孝定太后在阴间发怒之类的谣言也是在这一时空中得到了验证,所以郑森判断,这段历史应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侯方域听了,赶忙向郑森深深一揖道:“谨受教!若是能就此救出家父,方域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郑森也赶忙还礼道:“我等皆是出身东林。自当勠力同心,一扫奸氛。何必如此?近来小弟听说朝宗先生和宁人兄因为小弟的《物种起源》,有了些争执误会。郑森想,这定然是因为郑森学养不足,有些地方写得不够清楚,才弄出了这等误会。好在家师也看了这书,且又加以斧正。匡正了这书中很多的错漏。小弟也将家师斧正后的书带来了,朝宗先生要是有兴趣,也可以看一看,说不定就没有误会了。”

侯方域也知道,郑森抛出的这个消息对于自己实在是太重要了,可以说对自己绝对是有大恩。如今郑森提出“误会”的事情,他要是不赶紧跟着把这个误会消除掉,那只怕就要被人说是忘恩负义了。况且他的本意也不在学术,而且为此向郑森低头,也不会有损他的声望。同时他也知道,学术上的声望对于郑森的重要性,所以他赶忙道:“此事全是我自己性子太急,没有细细研究,就胡说八道。这些日子我又细细的研究了一番,确实是微言深意,令人佩服。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向大木好好学学。”

“其实大木如今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朝宗贤弟倒是正好能帮得上忙。”方以智恰到好处的插了一句。

“不知何事,但有能效力之处,方域安敢推辞?”侯方域赶紧说。

方以智便将郑森打算招募流民开荒之事对侯方域说了。又道:“朝宗,张献忠祸乱地方,害的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偏偏又没有赈济的钱粮,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饿死?况且百姓失了产业,便失了恒心,就容易为流寇所用。大木招揽流民开荒,也是釜底抽薪之法。只是他在湖北并无太多门路,所以需要朝宗贤弟帮个忙。”

第二百一十一章,梼杌(1)

安江号的船头轻轻地推开江水,逆着长江继续上行。晨风吹来,将白色的风帆吹得鼓鼓的,也吹动了站在船尾的郑森身上的青衫。这时候东方的天空虽然已经显出一抹绯红,只是太阳也还没有出来,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这时候正是小冰河时期,清晨的时候依旧很有些冷。

“公子在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在郑森的耳边响了起来,同时一件大红的锦绣斗篷被轻轻地披在郑森的肩上。

郑森并不回头,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正在帮他系斗篷的手道:“我早晨总是习惯早起,没什么事情干,就来等日出。早晨江上风大,你的手都是冷的。你不在船舱里,跑到船头来干什么?”

“公子也知道江风凛冽,却连一件斗篷都不披着,就跑到船头上来。却让人……”

郑森听了,笑道:“香君,我的身体可不是你能比的。你看,我刚才没穿斗篷,手却是比刚从船舱里面出来的你还要热乎些呢。单看这个,说我是刚出来的,而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了,倒还更像一些。”

郑森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这时候第一缕霞光终于照了过来,将李香君的小脸,还有匆匆梳好的鬓发映照得微微的有点泛红。看着李香君的发丝在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便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的手,伸过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道:“外头风冷,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公子不是要看日出的吗?”李香君问道。

“日出天天看,早就没什么意思了。”郑森又握住李香君的手道,“你的手好像又冷了一点,我们还是进去吧,在路上不论你我中的哪一个,若是病了,都不方便。”

李香君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郑森便拉着她的手向着船舱里走去。这时候却见环儿拿着一个手炉,急匆匆的从船舱里出来道:“小姐,你的手炉。”

“环儿,我们要进去了。你倒是不用这么急了。”郑森笑笑道,却并不松开握着的李香君的手。几个人进到船舱里,郑森道:“香君,我们到你的舱室里去坐一坐,正好你可以让环儿把密之给了我们的那些茶叶泡好给我们尝尝。”

李香君的船舱就在郑森的船舱旁边,只隔着一道木板而已。安江号是作为内河战船设计的,设计的时候更多地考虑的是航行和防御方面的性能,相对而言,舒适性是要做出一定的牺牲的。比如说让船舱明显的高于船舷,会增加阻力,显然对提高航行速度不利,而要在船舱里开大的窗户又显然对提高防御没好处,再加上大的居住舱室显然压缩了存放物资什么的空间,所以虽然提供给郑森和李香君的舱室是船上最好的舱室,但是如果拿来和李香君经常在秦淮河上租用的画舫的船舱相比,条件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比如说这两个舱室都是半埋在甲板下面的,加上窗户又小,所以里面一向很黑。如今太阳已经从船尾方向升起来了,绯红的阳光正照在船舱里小小的窗户上,将白色的窗户纸照得通红,但船舱里还是很黑。直到环儿点亮了鲸油灯,于是船舱里才算是亮了一些。

“郑公子,小姐,你们且坐一坐,等我去看看水开了没有。”环儿说着便走了出去。

“这船原本不是住人的,只是我一味贪快,才选了这船,倒是辛苦你了。”郑森望着李香君道。

李香君却叹了口气道:“公子你是十足的千金之子,却也可以坐这船,奴又如何乘不得这船。况且在这船上,无论如何,也是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和……比起那些……真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说起来要不是遇到公子,不出来走一走,真不知道天下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昔时我只在金陵,每日里见着各种繁华,却不知……”

郑森知道李香君说的是什么,自从离开桐城,重新回到船上,逆江而上,这一路上却又见到了不少的流民。昨天郑森拿出郑家自制的千里镜来,原本是给李香君看看风景的,却不想李香君随便向着岸上望过去,就到处都能看到无人收埋的尸体,有些尸体大多尸首不全,显然是被野狗什么的啃咬了。吓得李香君花容失色,差点就从船上掉下去。

“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听很多人说过。”郑森低声道,“其实以前也读过魏武的《蒿里行》,‘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以前也不过读读,但是真要说亲眼见到,却也还是第一次……我们是如此的急需温暖而湿润的土地……我第一次感觉的对外的扩张是如此的必要,如此的刻不容缓……一定要打破这个循环……”

郑森后面说的那些东西李香君其实听不明白,她也知道郑森这些话其实并不是对她说的,他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这时候门轻轻地打开了,环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郑公子,小姐,请用茶。”

环儿的出现打断了郑森的沉思,他笑了笑,端起了茶杯。

“大概明天中午,就能到武昌了。当忙完了事情,我陪你们到黄鹤楼一游。”郑森道。

……

船舱中始终是有些憋闷,所以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也渐渐的暖和了,郑森就和李香君一起上到了前甲板上。前甲板是要装火炮的地方,如今火炮并没有装上,所以这里也就相对空阔。

李香君见郑森似乎兴致不高,知道这是因为早上她一不小心提到了那些死在路上的流民的事情导致的。便换了个话题,向郑森请教起了泰西的音乐。老实说,郑森也不懂什么真正的泰西音乐,他脑袋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曲子,哪怕真的是欧洲的曲子,这个时候其实也还远远没有出现。就连巴赫,爷还要过几十年才能出生呢。不过能听李香君唱歌总是一件乐事,至少暂时,郑森倒是可以不去想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李香君刚刚唱完了一首歌,右舷那边,却远远地有一股浓烟冒了起来,在晴空下显得格外的显眼?

“那是什么?是哪里走水了么?”李香君注意到郑森已经看到了那股浓烟,便这样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也许只是烧荒呢。”郑森说,“一会儿船绕过那片树林,应该就看得见了。”

安江号继续向前,绕过了那片树林,大家立刻就看到,着火不是荒地,也不是一两间房子,而是整个的一座村庄。

“我的望远镜呢?”郑森道。

“公子,在这里。”郑福赶忙将望远镜递了过来。

“让船继续驶近一些,我们看看能帮忙不?”郑森一边伸手去接望远镜,一边说道。

“好的,少将军。”查船长也回答说。

郑森举起了望远镜,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到,正在熊熊燃烧的村庄里却并没有人救火,似乎整个村子里面的人都失踪了一样。

“难道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去逃荒了?”郑森一开始这样想道,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是不靠谱的。因为如果村子里面没人了,那火是怎么起来的?如果村里有人那倒可能是因为用火不小心导致的火灾,但如果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逃荒去了,自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逃荒的人在离开的时候,总还是有着有一天要回来的期盼或者是幻想的。所以他们会把房子抛在这里,但不会自己点火把它烧掉。一路上郑森看到过不少的空无一人的村庄,这些村子里的房屋因为无人照顾,倒塌了不少,但是整个村子这样燃烧起来的却从来没见过。

郑森又细细的观察了一番,他发现,至少在他的望远镜看得清的地方的额那些房子,燃烧的程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些房子几乎是同时起火,或者至少是从好十几个着火点同时起火的。

“这是纵火!而且是一群人几乎同时纵火!”郑森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烧成这样子,这应该是一伙人同时在村子里放火的结果。”查船长开口说。

“什么人会这样做?”李香君皱起了眉头。

“谁知道?也许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也许是流寇,虽说张献忠好像刚刚吃了败仗,跑到四川去了,但是如今满地流寇的,谁知道是不是又有新的流寇流窜过来了。我听说流寇裹挟人口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就是一把火把人家的房子全烧光。这样人家也没地方住了,就只能跟着他们走了。”查船长说。

“这些流寇怎么这样狠毒?真是可恨!”李香君忍不住说。

“其实还有可能是官军。”郑森放下望远镜道。

“官军?官军也……”环儿吓了一跳。

“确实也可能是官军,比如说村里有谁家很有钱,官军有时候就会杀光他们,然后把钱抢走,然后再把这些事情都推给流寇。”查船长说,“而且,很可能指的是官军干的。我们已经很近了,一会儿我把船接近岸边,派两个人去过看看,就知道了。要是只是烧了房子,村子里没多少尸体,那就是流寇;要是到处都是死人,那多半就是官军。”

第二百一十二章,梼杌(2)

这时候,安江号已经靠近了燃烧的村庄,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安江号抛了锚,几个水手放下了一条小船,几个水手跳到了小船上,划着船,向着村子的方向过去了,郑森等人则在船上看着。

水手们并没有直接进村,村子里面的形势还不清楚,虽然从火势来看,村子里面已经多半没有人了,至少是不会有活人了。但是水手们并不能确定点起这把火的家伙走远了没有。有些文艺范儿的变态,他们不但喜欢杀人放火,还喜欢看着城市和村庄一点点的燃烧。比如说据说著名的罗马中二皇帝尼禄就曾经将整个罗马点燃了,然后站在皇宫的高台上,俯视着熊熊燃烧的城市,诗兴大发的吟诵了一首据他自己说可以和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大火的章节媲美的诗歌。(当然,只是自夸而已)虽然无论是“流寇”,还是左良玉的官军当中似乎都没有喜欢对着大火作诗的变态,但是喜欢看大火,喜欢看毁灭的变态绝对是有的,而且绝对不少,只是他们不会作诗而已。

如果这些家伙还没走远,贸然靠近村庄将会非常危险。水手的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个人而已,而且武装程度也很一般,他们毕竟不是模范军。如果被那些喜欢杀人的家伙发现了,也会非常危险的。

水手们首先攀上江堤附近的一个小山包眺望了一下村子周围的情况。相比流寇或者官军,他们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们的手里有那些家伙都没有的高档东西——望远镜。

即使在现在,郑家还是无法自己生产出透明度很高的玻璃,虽然据说造玻璃是穿越者的必备神器,但事实上,制造高透明度的玻璃有很多的工艺上的秘密,这绝不是知道几个化学反应方程式就能解决的,所以,虽然请了泰西技师,虽然开出了悬赏,但是直至现在,他们所制造的玻璃不但带着浑浊的绿色,而且玻璃中往往有很多的大大小小的气泡,有些气泡非常小,肉眼几乎看不到,用作其他物品的时候倒也罢了,但是用作望远镜的镜片的时候,这些微小的气泡却使得望远镜成像的清晰度大幅度下降,稍微远一点的东西就看不清。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无法解决的,因为大自然提供了一种透明度以及光学性质都要比郑森的人能做出来的玻璃好得多的东西——天然水晶。

天然水晶虽然也算宝石,但是相对于其他的一些宝石,天然水晶的产量要高不少,但是在没有基于科学的探矿和机械化采矿技术的时代,大块的,高纯度的水晶依然不便宜。好在郑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所以原料上的问题倒不是大问题。不过手工磨制很需要技巧,也很花时间,虽然郑家也在培养工匠,但是望远镜的产量还是远远不足,目前只有那些战舰的船长,以及模范军中营一级的指挥官有望远镜用,不过随着新的工匠的渐渐成熟,这东西也会渐渐地普及开来的。

这些水手当然是没有资格用这样的高档货的,他们用的当然是郑森的那个。

望远镜使得这些水手能够在很远的地方进行细致的观察,这对于作战是非常有用的,这使得当时其他的没有装备这种玩意儿的军队很难伏击郑森的人马。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在敌人还很远的时候,这个时代的士兵们是不太习惯就隔着老远就隐藏起来的,而且在没有望远镜的情况下,隔着老远就隐藏起来,也会干扰自己的观察。

事实证明,谨慎一点是很有必要的。就在那个村子过去一点的一个小山包上,可以看到有一群人正在对着燃烧的村庄指指点点的。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些人都是一副官军的打扮,还打着一面旗,旗子上有一个李字,也不知道是谁的人马。

这帮子官军还带着几头牲口,有马,还有驴子。驴子背上还背着些什么,多半是抢来的东西。他们望着大火,指指点点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气。

水手们在那里停了下来,一个水手跑向岸边,掏出小旗向着船上摇了起来。

“他是什么意思?”李香君问道。

“他说附近有官军……我就知道。”郑森沉着脸说。

又过了一阵子,火渐渐地小了。那些官兵们也都看够了,便慢慢的向着远处去了。几个水手才朝着村子那边过去。郑森几个人也上了小船登上了江堤,在那里远远地眺望着村庄。这时候明火已经基本上灭了,只剩下一大片废墟还在冒烟。他看到那些水手们慢慢的接近了村庄然后在村庄附近停了下来,显然村庄里面的温度还是太高,他们完全没法靠近。过了好一阵子,这些水手才走进了村子的废墟,转了一圈之后,就回来了。

“少将军,村里没活人了。”一个水手对郑森说。

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在那样的大火中,不可能还有活人。

“几百人人都被关在一套大院子里,然后放火烧死的。”另一个水手补充说。

“这些官军抢东西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人杀光?”李香君问道。

“呵呵。”郑森苦笑了一声,道,“你听说过杀人灭口吗?香君你看这个村子,也就这么大,清平年月打给也只有两三百号人,如今的局面下,一个村子里面还能有好几百号人,这可不容易。什么样的村子在能在这样的年月里,基本上大部分人还能过得去,还能不出外流亡?”

“什么样的村子?”李香君显然还没想明白。

“当然是整个村子都投效给了某个搢绅的村子了。”郑森咬着牙回答说,“只有这样的村子能摆脱各种苛捐杂税,才能在如今的年景中勉强支撑,保住这样多的人口。才能避开很多敲诈勒索,才值得好好的抢一把。”

“可是,这样做不是得罪了搢绅了吗?”李香君的脑袋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

“早两年的确如此。那时候他们的确不敢得罪搢绅,呵呵,当年吴桥之乱,不就是因为有个军汉偷了搢绅家里的一只鸡吗?不过现在,那些军将们都已经看明白了,朝廷已经没有力量来管束他们了。朝廷如今没钱了,自然也不可能派其他地方的军队来镇压他们了。而且他们不再依靠朝廷发给的军饷,如今他们已经完全的变成了新的藩镇。只要不公开造反,朝廷一般也不会追究他们了,最多不过是罚俸,撤职。但是这有什么用呢?俸禄才几个钱?至于撤职,如今兵为将有,就算撤掉官衔,也不可能夺走他的军队,最多不过是让人家戴罪立功而已。一般般的搢绅,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吓不住他们了。只要不留下太过确凿的证据,谁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相反,这些搢绅庇护下的村庄相比其他村庄更富足,更值得抢。当然,得罪了搢绅虽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总归是有麻烦的,所以为了避免麻烦,直接将村里人杀光,然后推给流寇自然就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们马上要去拜访的那位左良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他假借剿匪为名,少杀掳掠,干的坏事怕是能比得上好几个张献忠。民间有言曰:‘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左良玉就是最密的一把篦子。据说当年在合击流寇的时候,他的军队甚至以杀人为乐,发明出了一大堆的,连商纣王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的虐杀人民的法子。”

“公子,那你去见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李香君忍不住握住了郑森的胳膊。

“这却不用担心。”郑森笑道,“左良玉是坏人,小人,但是不是疯子或者傻帽。夫子说过,该如何说服一个小人?”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公子的意思是可以用小利来收买此人?”李香君道。

郑森点点头道:“我要引进流民,左良玉在这里面能赚不少钱。另外,你想,如果每一个活人都可以在我这里换成钱,那他们在到处抢劫的时候,为了取乐而杀人的时候就应该能少不少,因为他们会觉得杀掉了这些人会损失掉一大笔钱的。他们固然喜欢破坏,但他们更爱钱。除此之外,他们要钱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像王戎那样每天关上门然后把钱数一数?他们要钱自然一来是要享受,二来是要加强自己的力量。我家是大海商,这些需要,无论是用于享受的各种新鲜玩意儿,或者是用来火枪大炮,我们都能提供。相反,他对我不利的话,除了会得罪一大帮子人之外,而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只要左良玉不是傻瓜,就不会对我不利。如果左良玉就是个十足的傻瓜,那他也到不了今天的位置。所以,这件事情你倒是不用太担心。”

第二百一十三章,梼杌(3)

崇祯十三年四月初,郑森等人的船到了武昌。

武昌的码头就在蛇山脚下,从码头上,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号称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郑森发现这个时候的黄鹤楼,和后世郑森熟悉的那个黄鹤楼区别非常大。首先,这个时候的黄鹤楼,并不像后世那样,位于蛇山山巅,这个时代的黄鹤楼距离江边更近,几乎就在江边。

“怎么在这个位置上?”郑森心里想。上辈子的时候,郑森也到黄鹤楼来玩过,郑森记得,那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那时候,这座历史上屡建屡毁的名楼(仅在明清两代,就被毁7次,重建和维修了10次。),刚刚完成了又一次的新建。而在长江对面的龟山上,也竖起了一座高耸的电视塔。

郑森不知道,其实他原来的那个时空里的那座黄鹤楼的位置实际上是重新选址的结果。而它的原址,也就是郑森眼前的这座黄鹤楼的位置上,则建立起了让“天堑变通途”的长江大桥。

除了位置和郑森的记忆中的不一样之外,就是形制上,差别也非常大。如今郑森眼前的黄鹤楼只有三层而已,加上位置比后世的黄鹤楼低了很多,再加上装潢什么的也差很多,别的不说,单就后世用的那些黄色的琉璃瓦,就不是这个时代的黄鹤楼敢乱用的。所以看起来眼前的黄鹤楼显得不起眼多了,至少是和南京的大报恩寺琉璃塔一比,要不起眼得多。不过相比周围的那些普通的房子,却还是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的。

郑森知道最初的黄鹤楼似乎是酒楼,不过如今这里却变成了一座吕祖观。因为相传当年吕洞宾就是在这里羽化而登仙的。查船长知道郑森对各地的名胜都感兴趣,便道:“少将军,这黄鹤楼如今虽然是道观,但我听说这道观里的斋饭却是不错,每日里来吃的人都不少,说它是酒馆,其实也不差。”

“今日不急,过两日,把正事办好了,我再请各位到这黄鹤楼上来吃一顿斋饭如何。”郑森笑道。

查船长知道郑家豪富,郑森为人也大方,便道:“却是要谢过少将军的恩典了。老实说,武昌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黄鹤楼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在上面喝酒,却是一次也没有。”

一行人下了船,在宝通寺旁边找到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客栈,然后花钱把住在里面的人都请了出去,把整个的客栈包了下来。一般来说,依着电视里面的桥段,一定会有人不肯搬出去,然后和郑森的人发生冲突什么的。但是在事实上,郑福把银子拿出来之后,住在原本住在店里的人,都很高兴的拿着银子走了人。

第二天一早,郑森就带着郑福几个人一起前往左良玉的府邸。郑福叫来了一辆马车,郑森和郑福上了车,几个仆役抬着礼物跟在后面,没多一会儿便到了左良玉的府邸。

左良玉在武昌的府邸面积不小,据说以前是某个富商的私宅,后来“主动”的送给左良玉的。左良玉在得到这宅子之后,又加以改造,比如原来的黑漆的对开的院门被拆掉了,换成了三间的朱漆大门。大门做得轩昂壮丽,比武昌的巡抚衙门还要宽还要高。在大门的门口,摆着两个巨大的石头狮子,门口则站着十多个穿着大红战袍,腰间悬挂着腰刀的军汉。这些军汉一个个的块头都不错,脸上也是一副剽悍的样子,看起来倒也很是威风。

郑森看了看那些军汉,然后对郑福笑道:“这些人和模范军比如何?”

“模范军可是和东胬打过,打得东胬都屁滚尿流的。这些人也就是样子货而已,别的不说,就这站着的时候的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和模范军的哨兵一比,真是天上地下。而且我们的模范军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就都在训练,就连晚上都在读书。他们几天一操?再说我们得模范军吃的是什么?他们有什么吃的?这能比吗?再加上火枪大炮,我觉得我们模范军一个可以打这样的八个!”

郑森听了只是笑笑,他知道,如今左良玉还没有和经历过后来的朱仙镇之战,手下还有些老兵,战斗力在明军中甚至还要算比较好的。而门口这些用来摆门面的,从他们的营养状况来看,多半也是左良玉的家丁之类,战斗力应该还不错。不过要是和模范军这样的超越了时代的军队相比,还是要差很远的。若是一对一用冷兵器较量,模范军未必会有多大的优势,但是要是用火枪大炮成建制的和左良玉的家丁对战,郑森觉得,一个打八个倒真不是吹牛。要是换成打左良玉的普通士兵……“就算不用火器,只用刺刀,应该也能一个打八个……不不不,至少应该是能打十个吧?”郑森很谦虚的这样想着。

那些守在左良玉的府邸门口的士兵们,虽然没听到郑森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却看到了郑森等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若是再早个一年,看见郑森的那身衣服以及他脑袋上的方巾,这些士兵多半会装成没看见的,如今却不一样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军汉瞪圆了眼睛朝着郑森他们呵道:“你们在那里鬼头鬼脑的干什么?”

郑福听了便迎上去道:“这位大哥,我们是福建总兵郑芝龙大人派来,求见左大人的。”

那个大胡子抬起头来,满不在乎的看了郑福一眼,道:“可有什么凭证?”

“有的,有的。”郑福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写着郑芝龙名字的拜帖送了上去。“这是我家大人的帖子,礼单,我家大人有事派我家公子来拜见左大人。另外这里还有侯恂大人的公子写来的信件。”

那个大胡子接过信件,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郑福有顺手塞给他一小块银子。这大胡子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道:“你们来的不巧了,大帅如今剿匪去了,不在府中。府中只有大公子在。我去给你通报一声,大公子见不见你们,我可就说不准了。”

“如此有劳这位大哥了。”郑福满脸是笑的点点头。

那个大胡子转过头来对其他人道:“你们看着点,我去通报一声就回来。”然后便从西边的小门里进去了。

等这大胡子进去了,郑福便退回到郑森身边道:“不就是个总兵,手下一个看门的还忒大的威风。你看看大帅门前那些看门的,对人比他们可和善多了。”

郑森听了只是一笑。他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影响,如果不是现如今老爹比历史上多读了一些书,喜欢装文化人了,只怕老爹门前的状况和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那军汉进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对郑福嚷嚷道:“我已经把礼单拜帖和信件都交给管家了,你们且在这里等等。”

……

左梦庚坐在交椅上,一边摇着一把日本折扇。一边听着管家王河给他报着礼单。

“上好西洋象牙柄手铳两只,上好南珠两串,日本折扇一箱,倭刀五把……”

“这郑家出手倒是好大方呀,看来他们家很有钱呀?”等王河报完了礼单,左梦庚站起来道,“对了,这郑家的人还找着侯恂的儿子写了封信过来?”

“是的,少爷,是有这么一封信。”王河弯下腰,垂着手道。

“侯方域这人眼高于顶,最是讨厌。不过侯恂如今虽然落难了,但当年好歹是对我爹有过恩德的。他倒霉的事情我们也插不了手,帮不了忙。不过他的面子,我们多多少少的还是要给一点的。就去将这人请进来吧……对了,郑家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回公子的话,郑家来的那位少爷听说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大儿子,叫做郑森,字大木。郑芝龙是海寇起家,做的总兵,据说靠着做海贸,赚了大钱。”

左梦庚将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当初爹爹也和我提到过这个郑森,听说也是个才子什么的。十来岁就进来学,还是个什么廪生,也不知道他爹花了多少银子。”说到“才子”这两个字,竟然似乎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王河知道,左大帅遇上了兵变,被乱军杀了全家。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位公子,所以左大帅对于这位公子自然是非常的宠溺。然而早几年的时候,武将的地位低下,武将的儿子自然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左大帅也曾经想让儿子学文,然而,左少爷却完全不是块读书的料,而左大帅请的那些塾师,为了多得些钱,却又把左梦庚夸得像朵花儿一样。左大帅本人没读过书,甚至认识的字都不多,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学得怎样,人家如何吹,他便如何信。(其实左良玉并不是个容易哄骗的人,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有一个问题就是容易相信那些自己喜欢信的东西)至于左公子自己,那更是把自己当成了神童天才。后来左大帅带着少爷,去拜见侯恂,据说在那时候,左公子遇到了比他小不少的侯方域,然后……从此之后,左公子就特别讨厌“才子”。

不过这些事情,可不是王河一个管家该管的,王河便躬身道:“那小的就去把那位郑家公子带进来了。”

“嗯,你去吧,就把他直接带到这里来就是了。”左梦庚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梼杌(4)

王河带着郑森和郑福等人从右边小门里进了宅子,便有人过来带着其他人去一边歇息。而郑森和郑福便跟着王河绕过一座假山,便进到一座厅堂中。这厅堂里当中挂着一幅很大的虎啸山林图,图画上面挂着一张大匾,上面四个鎏金大字,道是:“威震华夏”。图下面是一张崭新的花梨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座白银錾金美人觚,和一个镶满了黄金宝石的青铜鼎。桌子两边则摆着两张同样崭新的花梨木的交椅,上面各铺有一张虎皮。两边则一溜的摆着七八把同样崭新的花梨木交椅,只是上面的虎皮变成了豹皮和狼皮。

“这里大概是左良玉会客的地方了,看这椅子上铺虎皮的架势,倒真有点座山雕的巢穴了。”郑森暗暗想道。

只是王河并不带着郑森坐下,而是带着他绕过一道大理石屏风,出了这大客厅,又穿过一段抄手游廊,便到了一处小院。王河带着郑森和郑福进了小院,走到迎面的正房前道:“少爷,郑公子他们来了。”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从门里出来道:“我家公子有请二位。”

郑森和郑福对视了一眼,然后便走了进去。

进到屋里,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一张官帽椅上,见了郑森等人,也不起身,只拿眼睛望着屋顶道:“你们就是福建郑总兵派来的人?来找家父有什么事情吗?”

郑森见他那架势,知道他有意要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虽然郑森并不明白左梦庚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却知道,若是在这样的局面下继续谈判,无论怎么谈,都不会谈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结果的。也许这也是对方的一种试探吧。

“哼哼,”郑森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是何人?怎么敢冒充左大人的公子?我听说若谷先生(侯恂)曾经称道左大人为人好学不倦,谦恭有礼。想来左大人的儿子自然也是如此。况且左大人和侯大人乃是通家之好,我今日带着侯公子的信件而来,也是因为听说左大人虽然屡败流寇,却受困于军仗饷银不足,所以特意来此,想看看能不能帮左大人一把。你若是左大人的儿子,如今我为此而来,且不说你应当降阶相迎,又怎么会如此无礼?”

郑森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了背后,同时将右手伸进了左边的袖子里,在那里,藏着有一柄锋利的马来西亚匕首。与此同时,郑福也将右手缩回到了袖子里。虽然依照此前郑森了解的历史来看,这个左梦庚和他爹一样不是个好东西。但似乎也不是个只会瞎胡闹的熊孩子。即使这样顶顶他,以自己的身份,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太不理智的举动。不过必要的准备也还是要有的。郑森刚刚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左梦庚的身体状况,发现他虽然是武将家里的子弟,但是手脚关节却并不显得粗大,皮肤看上去也很细腻,看起来不像是认认真真的练过的样子。而郑森身边的郑福的袖子里还藏着一支上好了火药的短火铳。真要翻脸,郑森觉得自己有把握在几秒钟之内制住眼前的左梦庚,然后挟持此人,退到安江号上面去。只要上了安江号,郑森觉得自己的安全就完全有保证了。

左梦庚听了,顿时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的瞪着郑森,郑森也毫不客气的盯住了他的眼睛,同时右手握紧了那把马来西亚匕首。

“哈哈哈哈……”左梦庚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双手一揖道:“郑小兄弟,我不过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却不要当真。二位且坐下,不知郑兄弟找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事情。”

郑森注意到就在刚才,左梦庚的眼里还有凶光闪动,这时候突然说前面是开玩笑,却不可大意。他便在左梦庚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近些日子来,朝廷的饷银越来越少。”郑森道,“我家的日子也过得紧了起来,好在靠着海,还可以和外国人做些买卖,补贴一下养军之用。如今这当军将的,要是不会自己弄钱,只等着朝廷的军饷,怕是全军都要饿死了。家父听说左大人的军中也遇到了这些问题,而左大人在湖北驻军,湖北有些东西,在本地一钱不值,但是要是贩卖到海外,却能换不少的钱财出来。所以家父派小子来到贵府,就是要谈谈这如何做买卖发财的事情。”

“不知道郑总兵打算做什么买卖?”左梦庚也坐了下来。刚才他的一番举动,一来是出自对于郑森的天才名号的妒忌,二来也是想要先在气势上压倒郑森,这样在后面要谈的事情上就能占便宜了。虽然这一招似乎不是特别的见效,但是赚钱对于如今的左良玉的军队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而如今郑芝龙善于赚钱的名声,就是左良玉都听说过了。

“呵呵,当年吕不韦做买卖,秘诀不过是人弃我取四个字。”郑森笑了一声道:“左兄,如今,湖北一带什么东西最多,最不值钱?”

左梦庚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郑兄弟,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你不妨明说,我先记下来,然后让人飞马报告给家父,看家父是什么意思。”

既然左梦庚这样说了,郑森也就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如今这湖北,最多,最不值钱的东西怕就是人了。而我们如今要做的买卖就是人口的买卖。”

既然郑森直接说了,左梦庚也不打算多绕圈子,便直接问道:“这人怎么算价钱?”

“自古以来,货有几等货,人有几等人。这价钱自然也不一样。最是便宜的就是流民中身体不好的女子,其次就是瘦弱的男子,这两种,一般来说,我们是不要的。老实和你们说,这要买人的买家在海外,我们郑家做的这买卖和他们算人数的时候,算的是送到多少人,路上死了多少,都不能算钱的。这些身体不好的,长途跋涉下来,太容易死掉了。一旦他们死了,我们一路上给他们吃的饭,坐的船花的钱就都扔到水里去了。一文钱都收不回来。所以这样的人,我们一般是不要的。

其次就是普通的健壮的女人。只不过女人干活始终不如男人。所以,这样的人,我们郑家愿意一两银子一个的收购……”

“一两银子一个,这也太便宜了吧?”左梦庚打断了郑森的话道,“一般来说成年女子,可不止是这个价钱。”

“这话不错,要是把他们买到窑子里面去,确实不是这个价钱。不过左兄,这湖北有多少窑子,能买下多少女子呢?所以,窑子的价钱是不能算的。”郑森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的说着,“左兄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做这个买卖不是一两天了,以前我们都是在松江一带收流民的。只要给他们一碗粥喝,哪怕一文钱都不给他们,他们也愿意签下卖身的死契。只是流民们从湖北什么的地方跑到松江的时候,身体大多数都很差了。直接装海船出海,路上十个里面要死掉八九个。白白的亏了运费。所以我家就只能在让他们上船之前先给他们吃些好的,养好了身体再上船,这样好歹大部分的都能活着送到。只是这样一来,我家去还要自己出一笔米钱。若是左大人能和我家合作,这些流民在湖北的时候身体大多数还好,我家直接派船来,装上他们,顺流而下,到了松江,直接就可以换海船出海,如此一来,便能省下一些给他们将养身体的钱了。若是左兄要价高了,让我们买他们,送他们去松江的钱加起来超过了我们家花在给他们养身体上面的钱,那我们家就没必要做这个买卖了不是?而且我家也不是只买这些最不值钱的人的。”

“那其他的还有几等什么人?”左梦庚问道。

“身体强健的男人,自然比女人值钱,一个算二两银子。”郑森说,“反正你们弄到这样的流民也不用花钱不是?如果是木匠、石匠、泥瓦匠之类的算二十两银子。如果是铁匠、铜匠算二十五两银子。如果能识字,我们考察通过了的无论是哪一种,加十两银子。如果会算数,无论是前面提到的哪一种人,也一样在原价的基础上加上十两银子。左兄觉得如何?另外,如果左大人这里可以用货物换人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左大人拿到了我们给的买人的银子之后,愿意委托我们去购买一些货物,比如刀枪,比如红夷大炮什么的。我们还可以给出更优惠一些的价格。其实虽然单价不高,但是左兄,这买卖的数量大,所以每年还是有不少赚的的。”

“那你们要多少人?”左梦庚问道。

“主要受运力限制,头一两年,我们每个月大概只能买入一两千人。将来若是赚得多,我们就增加船只的数量,这样一个月增加到一万人也不是问题。”郑森回答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梼杌(5)

听了郑森的报价,左梦庚默默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问道:“所谓识字是什么标准?能算算术是什么标准?”

“识字的标准,我们拿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出来,给他,不管他们懂不懂,他们能读出来就算。至于能算数,无非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罢了。”郑森回答道。

“真能读得出几百字的文章,会加减乘除的人可不容易找到。真的能读得出几百字的文章的,多半即使不是秀才也是个童生了。这样的人,郑公子你只多出十两银子,这也太便宜了。”

“左兄,不少了。如今市面上什么都值钱,就是人不值钱。这样的人,也就是我们家还愿意出这个价。除了我们,你再找找,看看谁会为了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人掏十两银子呢?现如今,别说是个童生,就是个秀才,在这乱世里,也不一定能卖上十两银子呢。其实这价钱什么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人来谈,左兄只要拿个这买卖能不能做的大主意就行了。”

郑森这话在湖北说倒也不算夸张,虽然在江南,秀才们的社会地位还很高,日子也还过得不错,但是在湖北已经更北边一些的地方,因为战乱的影响,秀才被饿死的事情也不少见了。

“这买卖能不能做,我说的却也不能全算,还得家父做主。我如今便写信给家父,郑公子若是能在武昌多呆几日,便应该能得到家父的回音了。”左梦庚道。

郑森便笑道:“武昌古城,名胜甚多,正要多盘亘几天。”

“如此甚好。”左梦庚道,“不知郑公子如今在哪里落脚。”

郑森便将住处说了。左梦庚听了便道:“那等地方那里是郑公子该住着的地方。我在城外有一处别院,若是郑公子不弃,倒是可以搬到那里去。”

郑森听了,赶忙推辞道:“左兄的好意郑森心领了,却是不敢多搅扰。而且那客栈距离宝通寺还有长春观都不远,却也不错。”

左梦庚听了,却也不在多劝,只是又问起了一些海贸的事情,两人谈了一会儿,郑森便起身告辞。左梦庚起身将郑森一直送出门口,看郑森上了车,才转身进去。

“王河,你安排几个人盯着这位郑公子,看他干些什么。只盯着,其他什么都不要做,知道吗?”左梦庚对王河道。

“小的遵命,公子您……”王河道。

“郑家人提出的这笔买卖,你觉得怎么样?”左梦庚问道。

“小的哪里知道这样的事情。”王河赔笑道。

“其实这个买卖倒是大可做得,我要修书一封,你给我安排人连夜给老爷送过去……”

……

左良玉对于贩卖人口的事情非常的有兴趣,他甚至因此直接赶回了武昌,亲自来处理这件事情。

“梦庚,你做的不错!”一回到自己家中,见到儿子之后,左良玉就拍着儿子的肩膀这样说。因为这笔交易实在是解了左良玉的燃眉之急。自从朝廷的军饷断了之后,左良玉所部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军队拿不到军饷,可是要出乱子的。说不定就会发生兵变。对于兵变,左良玉可是有着切身之痛的。虽然靠着放纵军队劫掠,暂时倒是没有全军因为闹饷而兵变的危险。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周围的四里八乡,容易被糟蹋的,已经被左良玉的兵不知糟蹋了一两遍了,如今出去劫掠,虽然只要走远点,就还是能抢到东西,但是相比以前,抢劫的效果已经不是那么好了。虽然左良玉不会作图分析,不会画收益率变化曲线,但是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抢劫的收益率在下降。因为民间实在太穷,是在抢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以前出去抢一天,所得足够军队吃上一个月,但是现在,出去累死累活的抢一天,抢到的东西都不够军队吃三天的了。在这样发展下去,很快就会出现出门去抢一天,所得的东西还不够一天吃的的局面了。

不仅仅是每次抢劫的收益在下降,每次抢劫的成本也在迅速的上升。以前走三四里路就可以抢到东西,如今要走几十里才能抢到东西,这多走的路就是成本。而且成本的增加还不仅仅表现在这方面,更重要的是,抢劫的目标开始反抗了,抢劫的风险大大的增加了。

在大明朝廷的控制力急剧下降之后,权力的真空出现了。在这样的变局下,与时俱进成了所有人的选择,就像左良玉迅速的军阀化甚至是匪帮化一样,各地的大小地主乡绅什么的也在迅速的豪强化。他们开始建立起一个有一个的坞堡,靠着自己的宗族的力量,组织团练,据堡自守。虽然任何一个地主的坞堡都不可能真正挡得住左良玉的军队的攻击。但是,坞堡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得下来的。去的人少了,根本就拿那些坞堡一点办法都没有;去的人多了,开销就大了,而坞堡也就那么点大,就算打开了,里面也不会有太多的东西。弄得不好在打坞堡的时候,投入的人力物力比打下坞堡之后能够抢到的还要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坞堡之类的东西之所以麻烦,不在于别的,而在于它几乎让任何对它的攻击都变成了亏本买卖。容易强的穷鬼没有东西可以抢,而有东西可抢的,却都躲进了坞堡,抢起来得不偿失。

很显然,劫掠什么的虽然能解一时之急,但却不是一种可持续的办法。如今突然听说,那些流民也能拿来换钱,左良玉当然很高兴。虽然拿流民换钱似乎也不是真正的可持续的办法,但是流民什么的,数量多的就是,至少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缺货的。而且这些流民也缺乏自我保护的能力,他们是没有坞堡和团练的,抓流民怎么看都比抢坞堡容易得多。

“每月如果算两千人按都是壮年男女来算,一个人就是一两五钱银子,一个月就是三千两银子,一年就是三万六千两银子。虽然不算太多,但是也不无小补。而且,爹爹,郑家的船不可能空着来接人,他们也要运东西来才算是合得来。他们手里有粮食,有军仗。而这些运来的东西,都要优先卖给我们。我们可以直接用人来付账。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可以用,还可以转手卖给贺人龙他们。把这些算进来,能得到的钱,就远远不止三万六千两银子了。而且那郑森还说,日后这人口买卖的规模还能继续扩大,就是一个月一万人也不是不可能。有了这笔钱,爹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左梦庚也表功式的说道。

“你说的这些也有道理。”左良玉点点头道,“只是我听说福建是个穷地方,他们郑家怎么会这么有钱?”

对于这个问题,左梦庚自然也无法回答。

“嗯,梦庚呀,你安排个时间,请这位郑公子过来吃顿饭。然后我们就把这事情敲定下来。”左良玉说道。

……

如今郑森正依照着自己的约定,请了水手们在黄鹤楼上喝酒。如今的这楼,只有三层,即使不考虑地基的位置高度,比起后世的那座矮了差不多一半。但是武昌号称九省通衢,如今虽然形势不算好,比不上太平年月,但是黄鹤楼上还是非常热闹的。

自从有了吕洞宾在黄鹤楼飞升的故事之后,那些信道求仙的善人,就常常到这里来做法事,然后也就顺带着要在黄鹤楼上喝上一顿酒,也好沾沾吕祖的仙气,回去了也可以和人吹牛说,我在当年吕祖喝酒的地方喝过酒。而另一方面,自李唐以来,迁客骚人常常登黄鹤楼而赋诗,留下了不少的脍炙人口的佳作,所以这里也就成了楚地文人们经常雅集高会的地方。如此一来,要想在黄鹤楼订到一套位置却并不容易。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对于郑家来说不是。在本着“只要用银子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的原则和道观里的那位道长商量了一番之后,郑福还是成功的在黄鹤楼上订到了位置。

郑森带的人不多,加上最底层的桨手,也不过二十来人,这些人在楼上占了两个桌子,其中一个桌子在三楼临江的位置上,另一个桌子,则在一楼,也靠着临江的窗户。

一楼其他的几个桌子上多是些商人。这些人见郑森的下属这些人中有不少手脚粗壮,目露凶光,腰悬刀剑的家伙,便估计他们必定是军汉或是江湖人物。如今乃是乱世,这些军汉或是江湖人物也不是一般的人愿意招惹的,所以都尽可能的离他们远一点,颇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郑森的位置却不在这里而在三楼上,其实郑福并不是弄不到两个三楼的位置,也不是郑森不愿意与民同乐,而是水手们觉得和少将军一起喝酒,尤其是在三楼喝酒,有些放不开。

很快,酒菜就上来了,郑森亲自把酒,请大家喝了一杯,然后留下郑福陪着大家,便上到三楼上去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物种起源》和安安饿殍

三楼上多是些文人雅客,相比嘈杂的一楼,却是清净了很多。李香君穿着一件儒服,装作一个童生,坐在椅子上,正拿着一个小梅花盏,对着长江喝酒呢。环儿作书童打扮跟在一边,还有几个护卫也都作仆人打扮跟在旁边,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玩呢。

“李兄,我还没来,你就先喝上了。”郑森走过去,在李香君旁边坐了下来,又道:“酾酒临江,李兄真是好雅兴。”

“我也就只能‘酾酒临江’而已,却不能和郑兄那样‘横槊赋诗’。”李香君笑靥如花的回答道。

“横槊倒是可以,赋诗就罢了吧。”郑森笑道,“论赋诗,我不如李兄多矣。古人云‘黄鹤楼上吹玉笛’,李兄吹笛子的技艺乃是一绝。不知道今日可有幸一听不?”

李香君放下梅花盏道:“要我吹笛子不难,只是郑兄需有诗作。”

郑森道:“写诗倒是可以,便搜枯肠,总能胡诌出几句来的,只是怕玷污了你的曲子。”

一边说郑森便自己拿起酒壶,给自己满满的倒上了一杯,又道:“不如就算我诗写不出来,先罚酒三杯如何?”

李香君摆了郑森一眼道:“哪有你这样的道理?”却转过头去,对环儿道:“去把我的笛子拿出来。”

环儿应了一声,便去旁边的书箱里,取出了一根紫竹做成的长笛,递了过来。李香君接过笛子,先用丝巾蘸了点酒,将吹的地方轻轻地擦了擦,然后就将笛子放到唇边,先试了试音,便吹了起来。

郑森对于笛子不是很熟悉,以至于根本就听不出李香君吹的是什么曲子,但也觉得这笛声如春风忽至,万树花开,群莺乱啼;又像一群云雀,欢叫着,打着旋儿,越飞越高,最后一直飞到那目不可见的高处……

一曲终了,李香君放下笛子,嫣然一笑,低声道:“我这曲子可是吹完了,你的诗可有了?”

郑森还未及回答,突然听到临坐上有人鼓起掌来道:“好笛子,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还听到了这样的笛子。”

那人一边说,一便站起身来,走到李香君和郑森的身前微微一揖道:“某武昌孔璋,今日与诸生于此小会,不像有幸得闻仙曲,真是如闻仙乐耳暂明。”

郑森便也站起身道:“小子晋江郑森,这是我的朋友李襄。”

那孔璋便道:“可是作《物种起源》的郑大木?”

郑森还没回答,李香君却抢先道“不是他,却是谁?”

孔璋听了,便邀请郑森等人和他们一起聚会。郑森正想要借此了解一下武昌的一些情况,自然不会拒绝。孔璋等人都是武昌当地的生员,此时正在此文会。我大明的秀才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喜欢议论朝政。甚至于秀才们的文会,大多数时候,写诗写文都是副业,批评朝政才是最主要的事情。不过听他们讨论起朝政来,郑森却突然有了一种前世逛论坛的感觉,基本上都是些咋咋呼呼的键盘侠,说来说去,不是怪是朝廷里出了小人,就是怪流寇祸乱天下。

“其实郑兄的《物种起源》里面有些记载和如今的情况倒是有几分相似。”孔璋突然说。

“孔兄说的是哪些内容?”郑森问道。

“就是那个什么岛上的海鬣蜥的。那个岛上海鬣蜥没有天敌,便不停的生,然后数量多了,又遇到饥荒了,就饿死一大堆。剩下的就又从头开始……这倒是和如今的情形有几分相像。如今不就是人多地少,天时不对,闹起了饥荒吗?这天下每三百年一乱一治,倒和你那书上提到的那个什么岛上每隔几年一次的鬣蜥数量的大膨胀和大饥荒很有些类似了。”孔璋答道。

郑森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抢着说:“这一段我也看过,实在是有些像。只可恨那些流寇,却连禽兽都不如!诸君,你们要是看过《物种起源》,细细的算过那些数字,就知道,这周期性的饥荒,实在是不可避免的,也可以说是天行之常,并不是因为朝廷失德。那看那些海鬣蜥,就算遇到了饥荒,也不会相互杀食,不过老老实实饿死罢了。这才是正道呀!可恨那些流寇,遇到了灾荒,却不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饿死,还要出来抢其他人的,要其他人也一起饿死,真是可恨!”

“说得好呀。这些流寇,他们不老老实实的饿死,出来做强盗,难道就不用死了吗?一样是要死的呀。真是“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他们却不知道,死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正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着不受嗟来之食’,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抢劫被打死,那便是死得轻如鸿毛,死了也是辱没祖宗;守正道,饿死在自己家里,那却才是重如泰山,将来到了地下,也才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呀。”另一个儒生立刻击节叹息道。

“王兄说的是,还是王兄读书读得明白,竟然读出了这等道理。若是将来遇到了流寇,王兄来这样一段高论,那流寇只怕立刻就要羞愧死了。”孔璋却突然不阴不阳的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孔半圭,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个儒生顿时涨红了脸道。

“对呀,我哪里说不对了?”孔璋似乎并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人却偏偏不依不饶道:“孔半圭,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别遮遮掩掩的,却不是汉子。”

“呵呵。”孔璋听了,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道,“孔某读书不多,见过这样的几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倒是要请教一下王兄。‘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又用手指一指桌上的菜肴道:“‘庖有肥肉,厩有肥马!’”又一指楼下道:“‘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接着又用手指环指众人最后指到那位王秀才身上冷笑着道:“王君可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孔璋说的这两句都出自《孟子》,没说完的下一句是“此率兽食人也”。这个王秀才当然是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因为他毕竟不是太祖皇帝,不敢说孟子是在胡说八道。只能站起身来,伸出手抖抖的指着孔璋,半天才道:“孔璋!你是要替朝廷说话,还是要替那些流寇说话!”

孔璋傲然道:“孔某学的是孔孟之道,自然是代圣贤立言!圣门子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要老百姓都在自己家里饿死,这就是你王仁为生民立命的做法吗?你是圣门弟子?你怎么会是圣门弟子呢?你也配是圣门弟子?”

“我我……你你……”王秀才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发抖,他突然操起面前的盘子,朝着孔璋就砸了过去,嘴里还骂道:“我打死你这个逆贼!”

孔璋虽然是个书生,动作却不慢,见盘子砸了过来,立刻一闪,就躲了过去。只是王秀才却不罢手,继续拿起其他的盘子砸了过来。周围的秀才们都躲到一边,免得受了池鱼之灾。有的说:“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呀!”有的则嚷嚷着:“好,好了。”也不知道是在劝解还是在叫好。

郑森拉着李香君的手,也退后了几步。然而王秀才扔东西却是半点准头都没有,呼的一下,突然又把一个锡酒壶朝着李香君这里就砸了过来。李香君见酒壶飞了过来,想要躲闪,只是她的敏捷点数显然远远没有孔璋高,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酒壶几乎就已经要砸到她的脸上了,而此时李香君也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尖叫一声了。

不过李香君等了一会儿,却发现酒壶并没有砸到自己的脸上,睁开眼睛一看,却见那个酒壶正悬在空中,细细一看,才看清楚那酒壶正穿在一把细刺剑上,而那把剑正握在郑森的手中。原来刚才电光火石之间,郑森已经拔出了剑,一剑穿入酒壶,将那酒壶拦了下来。

郑森慢慢的收回手中的刺剑,然后用左手握住酒壶,小心翼翼的将酒壶从剑上取了下来,又细细的把剑看了一下,道:“还好,没伤着剑刃。”又掏出一块丝绸将剑擦了擦,然后顺手挽了个剑花。将剑重新插进了剑鞘里。

郑森的这一手可以说是漂亮极了,他的护卫们也在旁边大声的叫起好来。那些看热闹的而秀才们,也都把目光聚集到了郑森身上,就连正在躲避王秀才的飞碟攻击的孔璋也停了下来,喊了声:“郑兄好身手!”

只有那个王秀才,却一直盯着孔璋,根本没注意到郑森的这一剑的风情,见到孔璋停了下来,他自然是要趁机下手了。只是他的面前却已经没有盘子碟子碗筷了,他便大吼一声,朝着孔璋扑过去,打算用拳头来继续和孔璋讲道理。

只是这时候,楼板上到处都是菜汁,很是滑腻,王秀才用力过猛,脚下一滑,便变了个方向,变成了向着郑森直撞了过来。郑森伸出手,一把握住了王秀才的手。王秀才就觉得手像是被一把铁钳夹住了一样,疼得他立刻大叫了起来。他一度都怀疑自己的手腕是不是断掉了。

郑森将王秀才向上一提,让他得以站稳,不至于摔倒在地上。然后松开手后退半步道:“王兄,君子动口不动手。”

王秀才经过这么一下,气焰也下去了,果然不再动手,只是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骂着。郑森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对李香君道:“可惜……”

“郑兄,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却是孔璋走过来说道。

“无事,这种事情我也见得多了。”郑森笑道,“今日听孔兄高论,郑某受益匪浅,不知孔兄住在哪里,郑森也好时时去请教一番。”

孔璋便将自己的住址说了,郑森细细的记了下来。这时候郑福也带着几个人从楼下赶了上来,显然是听到了楼上的动静。郑森便让郑福去找老板,将损坏的物品都算在自己的账上。郑福点了点头,又道:“公子,刚刚左家送了请柬来,约公子明晚到左家赴宴——听说是左将军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何为王道

和左良玉的谈判相当的顺利,对于贩卖人口这事情,左良玉是毫无负罪感的,所以双方在诚挚友好的气氛中就加强双方联系,以求合作共赢的问题上很快达成了协议。郑家同意以优惠价格向左良玉提供各种物资和服务,而左良玉也向郑家保证,他们能按时按量的为郑家提供所需的特色商品,并保证郑家的商品能够安全的,不受歧视的在左良玉控制的区域自由流通。双方还约定,将共同出资,在武昌境内建立一个大型的人才交流中心,双方各自派出相关人员参与管理运营。

在就这些基本的方针达成了一致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用不着郑森来管了。于是郑森就空闲了下来,这一日,郑森带上带上李香君,邀请上孔璋,在东湖包了条画舫,泛舟其上。

“大木,君辅。这东湖当年就是屈子时常行吟之所。”孔璋坐在窗户边,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着湖面对郑森和李香君说,“你看那边的磨山,三国时先主也曾在那上面筑坛祭天。”

因为李香君依旧打扮成男子,依旧自称姓李名襄,所以孔璋自然问起了她的表字。李香君就现编了“君辅”二字,当做自己的表字。古时候一个人的表字,总是和名字的意思有关的。襄字有一个常见的意思是辅助,李香君便因此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表字。

郑森不知道孔璋是不是看出李香君是女子了,不过他觉得,孔璋应该是看出来了的,因为他在李香君在场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说起那些偏于绅士化的话题。不过既然孔璋装出一副没看出来的样子,大家也就一起装没看出来嘛。

“大木,那日黄鹤楼上,你那一剑可真是漂亮!”孔璋又道。

“我出身将门,虽然不敢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常见的一些玩意儿多少还是练过一点的。”郑森道,“倒是半圭兄,我那天看半圭兄在黄鹤楼上躲闪那些盘子碟子的动作,也堪称动如脱兔。半圭兄怕是也习练过武艺吧?”

“我和傅青竹学过一些。”孔璋回答道,“当时家父赴京师会试,便带着我去京师见见世面。家父常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欲我变成个只会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所以有出门的机会总是会把我带上。结果那年在京师里,发生了山西诸生为袁临候先生喊冤之事。我那时候喜欢凑热闹,就参与其中,结果就认识了牵头的傅鼎臣傅青竹。大木可知道此人?”

“傅青竹先生为老师鸣冤,斗倒奸臣的事情,天下流传,我又怎么能没听说过?”郑森道,“只是无缘一见罢了。”郑森当然知道傅鼎臣傅青竹,或者说是傅青主(后来傅鼎臣改名傅山,改字青主)。他上辈子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就听说过此人。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为老师鸣冤,而是因为在很多的武侠小说里,傅青主都是顶尖的大侠。后来随着年龄渐渐增长,郑森对于傅山的事情知道得也越来越多了,渐渐地知道他不仅仅是武术家,也是能在中国医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医学家,还是重要的书法家,以及道家思想家。此人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全才,哲学、医学、儒学、佛学、诗歌、书法、绘画、金石、考据、武术无不涉猎,无不精通。

孔璋听了便道:“要说大木你要是有机会,还真该认识一下这位傅青竹先生。孔某到现在为止,见过的人物中,最有意思,有才华的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这位傅青竹先生。嗯,你们要是见了面,一定会一见如故的。只是如今傅青竹先生还在山西,而那边如今可很有点乱。写封信过去,等回信经常要大半年的。”

“山西那边确实不太安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傅先生如今在山西干什么呢?”郑森问道。

“傅先生如今在太原老家侍奉老母。同时也研究一些学问。太原毕竟是省城,还算安定。”孔璋道,“对了,上次在黄鹤楼上,本来想要问大木你一些问题的,只是被人打断了。如今无事了,正好可以向大木你请教。”

“不敢当。”郑森回答道。

“我看你的那书上提到了一点,那就是生物的生育速度是肯定超过自然能够提供食物的速度的。而大自然依靠高死亡率来维持平衡。这个计算一样可以用到人事上。你们在解说里面讲,为什么天下大多数朝代都只有三百年的国祚,基本的原因也就是这个。这个看起来和我们以前所学的区别很大。这岂不是说,只要到了三百年,行仁政什么的也没用了吗?”孔璋问道。

“行仁政怎么会没用呢?关键是什么才是行仁政。”郑森回答道,“不知道半圭兄认为什么是行仁政?”

“难道不就是偃武修文,重德轻刑,轻徭薄税,与民修养,不与民争利吗?”孔璋道。

郑森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孟子曰:‘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能‘制民之产’,使百姓的产业‘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才是仁政。那里是不收税就是仁政?便如这田地,若是随意践踏,自然长不好庄稼,但仅仅只是不践踏庄稼,便能算会种田吗?一个农夫,若是只是不践踏庄稼,其他百事不问,那他作为一个农夫,只能说是在尸位素餐。而为国者却以为只要自己不扰民,便是行仁政。这也能叫仁政?这难道不一样是尸位素餐吗?这也正是圣人之道与黄老之说的区别所在。”

孔璋听了,略想了一下,又道:“我还是不太明白,希望先生明以教我。”

“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当孟子之时,数口之家,须有百亩之田,方能无饥。能使民皆有百亩之田,乃是‘王道之始’,若无此,不能谓之能行王道。方今之世,耕种田地之法,耕种之作物皆有进步,数口之家,有旱田数十亩或水田十数亩,便可无饥。凡欲于今日行仁政于天下者,必先使民皆有如此之田,然后乃可言其他。舍此,安有仁政?”

“天下之田有限,安能人人有如此多的田地?”孔璋问道。

“半圭兄,武王时的天下,于周公时的天下,乃至于始皇帝时候的天下,汉武帝时候的天下,都是一般的大吗?”郑森问道。

孔璋想了想道:“周公分封之后,便比武王时候大,而后也是越来越大。大木,你的意思是要开边?要能开边才是仁政王道?那为何自古有‘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的讽刺?”

“关键是开边是为了什么开边。若是开边所得,都是戈壁大漠,不能作为百姓的田地。这样的开边,自然就是该骂。”郑森回答道,“况且半圭兄,孔子如何评论管仲?”

孔璋道:“孔子每每小管仲之德,而大管仲之功。”

“管仲有何功?”郑森立刻追问道。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属披发左衽矣。”孔璋也毫不思索的回答道。

“善!”郑森道,“管仲一生之政,不过‘尊王攘夷’。然‘尊王’者虚,‘攘夷’却是实实在在的。昔时周礼未衰之时,周公行封建之道,分功臣于四荒而建国。彼国既建,有夏君矣,然国都之外,皆为蛮夷。而蛮夷刀耕火种,数百亩亦不能活一人。夏君教之耕种,百亩之田而能活数口之家矣。如此则华夏之民,蛮夷之人,皆能有以立命之土。如此天下之地日广,而民皆能有养生丧死之田矣。而后又推行礼乐,百年而下,夷变为夏。故而周公,圣人也;周公之道,圣人之道也。后世学其封建,不得要领,每每反而败乱天下,可痛可笑!其后周礼衰败,而蛮夷未能化者犹多余华夏之民,天下诸侯无所长,不能合力,屡屡反为夷狄所败,遂复有夏变为夷之势,而管仲出,合诸侯,攘诸夷,一匡天下,使周公之仁政不至于败,是以孔子称之。”

“可是天下如今已经没有未曾开辟的适合耕种的土地了呀?”孔璋又问道。

“天下怎么就没有未曾开辟的适合耕种的土地了?”郑森反问道,“舜帝之时,遍地洪水,安有如此多的良田?便是没有洪水的地方,也尽为封猪长蛇所据。大禹铸九鼎,铭其纹,教民识别,以驱逐猛兽。三过家门而不入,开山导流,以泄洪水,改天换地,方有今日之良田。神农氏之时,民不知何物能食,和物能耕,当如何耕作,神农氏躬亲尝试,乃有农耕之法。若大禹,若神农,或能使民之田多且广,或能使田之出倍增之,是皆是民养生丧死无憾,从而又教化之。此方是仁政,方是行王道!若不践踏农田之政,去之何远?况且天下之大,非居于书斋之人能之。半圭兄观某之书,当知如今如南洋诸岛,如美洲,四处荒林,多有封猪长蛇,一如舜帝之时;有各种人皆未见之谷物果实,皆可以果腹,一如神农之时;彼地之民,刀耕火种,数百亩犹不能活一人,一如大禹之时。此正效法先贤,行仁政,变夷为夏之时,安有无地可行王道之事?”

“原来如此!”孔璋又问道:“我听说先生使人购买流民,可是为了此事?”

郑森点了点头。

“先生可知古之圣人能行王道,以其有位也。今先生欲行之,而无位,能行之乎?”孔璋又正色问道。

郑森知道孔璋的意思是在问:行仁政,行王道,前提是你要是天子。如今你不是天子,却这样做,这岂不是僭越了吗?于是他站起身来,长叹一声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孔璋听了,站起身来,整顿衣服,然后下拜道:“末学后进,愿从先生游,唯先生不以小子愚钝而弃之。”

第二百一十八章,暴雨(1)

孔璋的举动吓了郑森一大跳,因为这个举动就意味着孔璋是要拜郑森为师了。如今郑森在学术方面的成就,若是他的年龄再大一点,有了一把长长的胡子,收一位秀才为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不过这时候郑森连弱冠之年都没有到,而孔璋比郑森还要大上将近十岁,收这样一位弟子,郑森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半圭兄,你是想要让天下人都说我是狂生了吗?”郑森摇着头笑道,“想当年,李卓吾先生之学,不可谓不深,其中偏激之处自然不少,但要说有道理,有价值的地方,却是更多。然而却难为世人所容。今日小子讲的这些,怕是比李卓吾的还要偏激,半圭兄再来这么一出,我等都要被世人笑做狂生了。”

“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过世俗之人的一点愚见,有个什么了不起的。”孔璋笑道,“又有个什么可怕的?他们笑我是狂生,我还笑他们是痴愚呢。老子曰:‘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这些愚人,若是不笑,那还真是我等错了呢。”

郑森却摇摇头道:“半圭兄不怕,但是小子却是怕得要命的。小子写出这书之后,很多时候怕得都睡不好觉呢。半圭兄,周公,圣人也,昔时管蔡流言而周公恐惧,所惧者何?岂是世人不解?孔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周公岂不知此理?所惧者流言惑众,伤于国也。小子为学,非欲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乃欲以救时也。杜子美诗曰:‘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近来某乘船逆江而上,一路之上,见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天下杌陧之象以明,安能不忧?若因为天下人对我等之说,我等之行,有了偏见,欲救时难,必又多一层阻碍,天下能救下来的百姓就又少了一些。如此,安能不惧?”

孔璋听了,变了脸色,楞在那里半天,才道:“今日某才知道,以前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过自鸣自喜而已。若被人骂了狂生,却真是半点不冤。如今……真真愧杀。”

李香君也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向郑森一拜道:“过去我听智远和尚讲菩萨为‘觉有情’,却不知何者谓之‘觉’何者谓之‘有情’。今日闻郑公子教诲,方知何谓‘觉有情’。‘觉’者,知天下之道也,‘有情’者,不能忘于众生也。老子知道,然出函谷,非关尹子,则不留一言于众生,杨子亦知道,然拔一毫以利天下也不为,是太上忘情也。若神农,若大舜,若大禹,若周公,若夫子,若孟子,若郑兄,是不能忘于众生,故而是觉有情也。”

说到这里,李香君又嫣然一笑,直若春花绽放,满船生辉,却又道:“昔者智远和尚云:‘礼敬菩萨,得福报不可思议。’今日有缘见菩萨于此,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却是万万不能错过。需得趁机再多拜一拜。”

说完这话,李香君却真的做出要跪拜的架势来,郑森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你却也跟进来逗弄我!”

李香君却笑道:“小生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哪有戏弄之意?不信你问问孔兄,小生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孔璋听了李香君的话,忍不住笑道:“君辅兄弟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真实不虚。先生所行,真菩萨行也。”(《金刚经》言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菩萨你看,我没瞎说吧。”李香君娇笑道。

“君辅,你都能做如来五语了,却还拜我作甚?”郑森也笑道,“半圭兄亦然,菩提心以发,亦是菩萨。嗯……我等怎么变成自吹自擂起来了?”

这话一说,李香君和孔璋便都撑不住大笑了起来。

……

过了几日,和左良玉的谈判的各种细节也一一落实下来了,郑森便准备回去了。而这几日里,左梦庚居然就带着人,捉了不少的壮年男子流民,送到了郑森这里,郑森当然依着约定给了银子,然后将这些人送上了船,便准备要回去了。

郑森要走了,自然要知会孔璋一声。到了出发这一天,却见孔璋背着一个大包袱跑了过来,一见郑森便道:“大木,某已经告知家父了,今后便跟着你了去当菩萨了。你看如何!”

“君家中可还有兄弟?”郑森问道。

“某不是子牛,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呢,大木就不用多担心了。”孔璋笑道,“况且我这人总喜欢惹祸,跑远点对他们也未必是坏事。如何,你的船上可还有铺位?”

“船上装了好多人,你也看到了。只有李襄和环儿还有一个小房间。我已经和水手们挤着住了。至于半圭兄,你要上了船,却是真没有铺位,只能挂起来睡觉了。”郑森笑道。

孔璋听出了郑森并无反对之意,便喜道:“挂着便挂着,只要能上这船的,挂着怕什么?”

郑森说到了船上要挂着睡觉,却也真不是虚言。如今这船上被左梦庚一口气塞进了六十多人,加上原来的乘客和水手,挤得满满的。平时甲板上都要用来站人,而睡觉的事情,更是弄成了四班倒的轮番睡觉。

船上这么挤,自然就没有放床的地方了,睡觉只能用不占地方的吊床,所以,孔璋还真是过上了吊起来睡觉的日子。好在如今是顺流而下,船速要快上很多,不过几天之后,船就接近了南京。

“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到南京了。只要到了南京,船就多了,就可以找条船来,将这些人分出去一些。到时候,就可以有真的床好好睡一觉了。”郑森站在船头,一边抬着头赏月,一边和站在旁边的孔璋说。因为轮流睡觉的缘故,如今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是他们却还只能在甲板上赏月。好在如今已经是五月了,天气暖和了很多。

“嗯,其实吊床也不是不能睡,只是船舱里头的气味实在是……还是在外面舒服。嗯,大木你看那边,起云了!”

这时虽然不是满月,但月亮却也很亮了,在月光下,郑森看到天边有一大片云正从远方向着这边迅速的赶了过来。看着这云,郑森顿时就变了脸色道:“这是风暴!我们却要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嗯,半圭,我们一起到船长室去。”

查船长也是老在长江上跑船的了,后来又有了在海上讨生活的经历,看到那云朵移动的速度,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在一路过来得时候,船员们对常见沿途的地形都做了细细的记录。查船长知道就在前面一点,就有一处可以避风的去处。郑森进到船长室的时候,他正在安排避风的事情。

郑森也不说话,先等他安排好了避风,看着水手们各就各位去忙碌去了才和船长说:“看这风,怕是不小呀。”

“若果我们这船是海船,这风也没啥,如果船上没这么多人,这风也出不了事。”查船长说,“如今我们应该能赶在风来之前,找到靠边下锚的地方,然后,就要让那些人先上岸躲躲,这些人啥都不懂,在船上真可能出事。所以我们要赶在乌云彻底遮住月亮之前,赶到避风的地方。要不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又有大风,这些人不出问题才怪。”

郑森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们都听您的。”

安江号伸出了大桨,开始加速。这时候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乌云越来越近,月光开始变暗了,船也开始摇晃了起来。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动,这时候掉进了江里,可没人救得了你们!”甲板上还是有不少的流民的,水手们赶紧向他们发出警告,“在甲板上的人,抱紧桅杆或者抓牢绳子!总之找个地方把自己固定好!”

江面上完全黑了下来,如今月亮也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整个视野中一片漆黑,只有桅杆上还有船上的几盏灯还是亮的。好在这时候船已经进到了一个背风的港汊里。水手们将船行驶到距离岸边很近的地方抛了锚,又七手八脚的将小船放下来,将一些人送到了岸上。这时候,一道电光将整个江面都照亮了,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接着雨点就开始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炸雷一个接着一个,雨也越下越大,不过,风倒是小了不少,这实际上也意味着船只已经安全了。

岸上如今也亮起了好几盏风灯,那些流民们如今正在淋着雨。

“风看看也小了,再等等,再过一会儿,如果风停了,就把他们接上船来,要不然,这样淋雨,要得病的。船上也要赶紧准备些姜汤……”郑森道。

“大木,这些事情查船长他们都会安排好的。”孔璋道,“倒是有些事情非得你去做。”

“你说什么?”刚好一个炸雷响起,以至郑森没听清楚他后面的半句。

“我是说,大木,如今雷这么大,君辅和环儿两个女孩子虽然不是寻常女子,但是独自呆在船舱里,面对天地之威怒,岂有不怕的道理,这里的事不用你管,有人会管的。你得去给给她们壮壮胆子!”孔璋回答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暴雨(2)

天色已经亮了,江上的风也小了,雷也不再打了,但是从凌晨时候起的那场大雨却一直没停,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感觉。

所有的人又都上了船,因为江上并没有什么风,所以,船也继续向着南京方向航行,只是如今江上的视线不太好,瓢泼一样的大雨让能见度大大的下降了。从船上向着远处望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几乎分不清长江和大地的分界。所以船只的速度也大大的放慢了。

除了必要的水手,所有的人都进了船舱。郑森和孔璋则暂时在李香君的房间里避雨。透过房间里小小的窗口,几个人眺望着白茫茫的江面。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环儿说。

“你才多大,就开口说一辈子。”孔璋道,“不过孔某到现在为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雨。而且一直下到现在,都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吧?居然一点都没小。”

“你们看,你们看江面上是什么?”李香君指着窗外突然道。

“哪里?”郑森赶忙问道,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

“那边,左舷10点钟方向。在那里有些什么东西。”李香君回答说,她跟着郑森坐了这么长的船,倒是已经会用不少郑家的船上常见的术语了。

郑森朝着那边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在那边载沉载浮,细细一看,却原来是一棵大树。

“是棵大树。”郑森皱着眉毛回答说,“看来是这大雨造成了洪水,从那条支流里面冲过来的。”

接着更多的漂浮物出现了,有大树,有原木,木条,甚至还有浮尸。

“有些支流怕是已经决口了,这场洪水不知道……”孔璋叹道。

“这样的大雨要是再这样下下去,整个江南只怕都要变成一片泽国了。然后紧接着就会是遍地灾民。然后说不得就要死者枕藉,流民遍地了。香君,等到了南京,我们要立刻动起来。你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手里的钱,包括我放在你那边的都买成粮食,不管价格如何,有多少买多少。另外要是可以的话,就找你的姐妹朋友们借一些,利息可以给高一点,我负责还。动作要快,要不然只怕两三天之后,各家米行就不仅仅是涨价这么简单了,甚至会关门闭粜。买到米后,半圭兄,你拿着我的拜帖,还有家师的拜帖,去找……去找马瑶草先生,还有杨龙友先生,若是你不担心名声问题,还可以去找阮大铖,就告诉他,要想有个好点的名声,就赶紧抓住机会。然后准备施粥济民。

这场大雨之后,要等水退,怕是要很久。而且水退之后,这一季的庄稼也全毁了。大的灾荒麻烦还在后面。大批的农民都会变成流民,你们的粮食估计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我立刻去松江,然后换船出海,尽快组织船队过来,将他们送到海外去。半圭兄,香君,这边的事情就要拜托二位了。”郑森站起身来,向两人躬身行礼道。

两人也赶忙站起来,孔璋道:“大木放心,某不敢说一定能做好,但一定会尽全力去做好。”

“奴家也是一样。”李香君也回答道。

“另外,香君,你母亲历练人情,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要多向她问问。”郑森又叮嘱道。

“大木,你的船队赶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些些粮食过来呢?”孔璋问道。

“恐怕不会多。”郑森摇摇头回答道,“这不是因为我手中一时间弄不到太多粮食,而是因为我要是运了太多粮食过来,怕反而要出事情。”

“运了粮食过来怎么会出事情呢?”孔璋不解的问道。

“半圭兄想想,为什么我说那些大户人家,那些米行会闭粜。”郑森并不回答,反而是反问道。

孔璋想了想,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他铁青着脸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真是该死!”

“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没听明白?”李香君满脸疑惑的问道。

“因为有些人根本就不希望那些农夫能得到赈济。”孔璋黑着脸回答说,“这场大雨若是今日不停,就这样下下去,大片的田地都会被淹没,那些田地上的农夫若是得不到赈济就只能流亡。而他们原来的田地,就都成了无主之地。况且,很多大户人家,家里的土地其实大部分都是投效的田地。这些田地虽然已经归他们了,但是他们在这些田地上收租子,却不能太多,也不能将这些地随便转租给别人。如今那些人要是流亡了回不来了,他们就能随意处理这些田地了。再加上大洪水之后,田地界限就都乱了,正好可以多占土地。在我的家乡,每次有灾害什么的,灾害之后,大户人家的田产就会增加一大截。所以灾荒来了,大户人家往往都不太愿意救灾。”

“而且反正如今其他地方的流民也有的是,等到大水过去了,田地都到了他们手上,他们再找人来种田也毫无困难。”郑森也补充道。

“这,这是在发……”李香君的脸也白了。

“对,这就是在发国难财,发昧心财。只是真的有财可发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住!”孔璋道,“如果大木只是将那些流民都运走,那对于这些人来说,到正是好事。如果大木运一大堆粮食来,一来会得罪了那些打算囤积居奇的奸商,二来那些想要趁机多占土地的大户也会不高兴。这些人若是一个两个,倒也没什么,就怕到时候是一大片一大片的。”

“这些人怎么这么坏!”环儿也忍不住骂道。

“呵呵,”郑森苦笑道,“这些人也不一定是真的坏,很多时候,也是没办法。”

“大木,你这话什么意思?”孔璋瞪大了眼睛问道。

“半圭兄可听说过养蛊?”郑森叹息道,“我听人说,苗人有养蛊之术。其法是将各种毒虫混装入一个大瓮之中,使它们相互吞噬,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便是成蛊。如今乱世已经露出苗头了。乱世之人,其实也很像被丢进了大瓮中的虫子,如果不吞噬他人,就难免被他人吞噬。就像如今的那些流寇,其实原本何尝不是老老实实的老百姓?只是被丢进了这个大瓮,不去抢人家,自己就要饿死。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是正所谓‘礼不下庶人’,这宁可饿死,也不可‘失节’的要求本来就不是针对他们的。国土有限,而人口过多,如果不能开疆扩土,那就真的和养蛊没什么区别了。最后也只有最坏最无耻的家伙能活下来了。”

“刻不容缓呀!”孔璋叹道,“恢复周政刻不容缓呀!”

听了孔璋这话,郑森突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很多时候,似乎最为重要的革新,其实都是打着复古的旗号的。西方新思想从中世纪的神学压迫下的革新,打的是复兴希腊罗马的旗号,而基督教的改革,尤其是新教什么的似乎也是打着回到圣经的旗号的,后来日本的明治维新,也打着“王政复古”的旗帜。

而在中国的历史上,打着恢复周政的旗号的改革其实也不少,比如说被后世讥笑为有史以来最失败的穿越者的王莽,就干过打着恢复周政的旗号的玩意儿。就是我大明,方孝孺,黄子澄也搞过复井田。

“难不成在我这里还要搞出个东方的文艺复兴出来不成?”郑森忍不住这样想道。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却原来是船长派人来通知南京已经近了。

直到此时雨还在不停的下,雨势也没有一点要变小的意思。船渐渐地靠近了燕子矶,放眼望去,比起上次到来的时候,燕子矶似乎更加的深入长江了,而燕子矶附近的码头似乎向后面退了好远。

安江号减慢速度,从燕子矶旁边行驶过去,负责记录水文的水手们观察了他们在崖壁上留下的一些记号,然后告诉郑森,水位足足上涨了五尺。

“照这个数字来看,前面那一段的江水会倒灌进秦淮河,只怕旧馆和夫子庙都要被淹了。不知道从这里进城的路如何。”郑森道。

“观音门那边地势不低,应该还好。”李香君回答说,“先让船靠岸,我和半圭先生直奔南京,郑公子你就辛苦点,也不要停留了,直接顺江而下,以来将这些人送走,一边准备船队尽快赶过来。”

郑森看了看外面的大雨,皱着眉毛道:“外面雨大,这么大的雨,打着伞估计也肯定会淋湿的。别又病了。嗯,对了,你等一下。”

说着郑森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件很大的蓑衣进来了。

“这是人家送我的,你把这个披上,估计能强不少。环儿,回去之后,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给李姑娘烧热水泡泡,再安排她喝碗姜汤。要是要出去的话,一定要把李姑娘照料好。”郑森又对环儿说。

环儿接过了蓑衣,准备帮着李香君披上。李香君道:“大木,以前不知道,原来你也可以这样啰嗦。”

第二百二十章,暴雨(3)

“爹爹,咱家的粮食还有书都搬到楼上去了。弟弟带着人把家里的几个门也都堵好了,街上的水应该流不进来了。”马銮对自己的父亲马士英说。

马士英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道:“这雨要是再不停,就算街上没有水流进来,我们院子里的积水也能淹进屋子里面来了。你弟弟现在在干啥?”

“弟弟在监督着仆人们往外面担水呢。”马銮回答说。

“这有个什么用,这么大的雨,那里是几个人用水桶就能……再说,我家的池塘是活水,和外面是通着的,堵住门有什么用?你弟弟就喜欢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嗯,外面庭院里的水有多深了?”马士英又问道。

“已经只剩下半个台阶了。”马銮答道。

“唉,这雨再不停,最多再有半个时辰,这房子里就要进水了。”马士英摇了摇头,向着房间门口走去,马銮则跟在后面。

马士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走廊里。放眼望去,眼前的庭院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池塘,而庭院中的那些花草什么的大多都已经变成水草了。

“这雨好像小了点?”马士英抬头望了望天说。

“是小了些。”马銮也抬头望了望天空,虽然并没有觉得雨变小了,但他还是跟着马士英这样说道。

然而,马士英的这句话到好像真的说对了,不多久之后,大雨真的开始变小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雨居然就停了,然后太阳居然就露出脸来了。

只是这个时候,马士英所住的那座小楼的一层也已经进水了,马士英只得躲到了小楼上,无聊的等着水自己退掉。只是这雨虽然停了,但是水要退掉却也没这么快。看这样子,没有一两天,这水都退不干净。马士英也是做过亲民官的,自然知道这样的大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便让人找来了二儿子马锡。

“锡儿,水退下来之后,立刻准备买入粮食。为父觉得只怕粮价很快就会暴涨。我家抢着买一点进来……”

“等价钱更高了再卖出……”马锡道。

“放屁!”马士英听了,立刻大骂道,“你胡说什么?我家怎么能做这样发国难财的事情?你是要大家将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马锡听了,却并不太服气,只是放低了声音道:“发国难财,要说发国难财,这朝廷里有几个不是发国难财的,也没见人家挨什么骂,再说,我家现在又不是……骂骂能怎么着?”

“你这蠢货!”马士英见儿子居然还敢反驳,越发的生气起来,骂道,“老子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儿子!我家如今就算按你说的做,才能弄到多少钱?我家的名声就值这么点钱?”

“人家……”马锡道。

“人家和我们不一样!人家这样一番运作,能赚多少?我们才多少?况且我们是客居此地的,和那些地头蛇不一样!人家朝中地方都有人,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骂。我们呢?我们要跟他们一样做,怕是立刻就会被拿来作……”

“爹爹说的是。”马銮道,“弟弟,你想,我家此时最重要的是爹爹要起复。这个时候,任何不利于爹爹起复的事情,都是不能干的。如今我们可不能做出因小失大的事情。只要爹爹能够起复,这点小钱又算得什么?”

马士英听了,点了点头道:“你这蠢货,也不跟你哥哥好好学学!”

“爹爹你和大哥一样好好说,我哪有不明白的,不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嘛……”马锡道。

“你……”

这时候就见管家张洪从门外探了探头。

“张洪,有什么事情吗?”马士英问道。

“老爷,有位自称姓孔的生员,拿着钱谦益先生和福建郑芝龙的帖子求见。”管家赶忙走出来道。

“这个时候?他说了有什么事情吗?”马士英皱着眉毛问道。

“回禀老爷,这生员只说有大事相商,别的却没有说。”管家回答道。

马士英想了想,道:“请这位孔先生进来。”

……

“先生来的不易。”马士英看了看孔璋下面湿了半截的儒服道,“这个时候赶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孔璋回答道,“晚辈此来,为的正是这场大雨。也是为的江南的百姓。”

“老夫如今只是白身,孔先生来找老夫怕是找错人了吧?”马士英道。

“老大人。”孔璋道,“晚辈昨日和福建郑总兵的大公子一起乘船到南京,正好遇上了这场大雨。郑公子和学生见了雨势,知道这样的大雨一定会弄成大灾。若是没有人帮他们一把,江南之民,怕是要死者相藉了。晚辈以为,这要救灾,一来是要有钱,二来是要有贤人组织。郑公子一向是仁善之人,便告诉晚辈说他在南京也算有点生意,倒是能调拨一点钱出来,另外在松江府也能调拨到更多的钱。至于能主持此事的贤人。”

说到这里孔璋站起来向马士英一揖道:“郑公子言,若论此事,如今在南京的贤人,无有能过老大人的。”

孔璋表明自己和郑森的关系并没有让马士英感到意外。孔璋来拜见的时候,拿的是钱谦益和郑芝龙的帖子,马士英知道钱谦益和郑芝龙的儿子郑森的关系,自然能猜出来。

“先生过誉了,老夫如今只是个悠游林泉之人,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马士英不慌不忙的说。

孔璋道:“老大人当年历任严州、河南、大同三府,做过处理实务的亲民官。亲自主持过多次救灾之事,当地士民,至今犹念老大人之德能。如今这南京附近,还有谁能比老大人更有经验能办好此事?昔时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招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老大人当日因为阉党构陷,才不得不暂隐林泉。但以老大人之仁德,难道就真的能忍心看着朝政日非,黎元受难而不出吗?”

话说到了这里,马士英当然知道自己要有所表示了,便叹了口气道:“孔先生说的当然有道理,只是马某如今有心无力呀。”

孔璋听了,又再拜道:“老大人,晚辈这里有郑公子捐献出来的五千两银子。郑公子如今去了松江,不日又有更多的银子送来,以作救济灾民所用。只是救灾之事,千头万绪,晚辈是万万处理不了的。还望老大人看在天下苍生份上,出来主持此事。再者如今朝中虽然奸党之势犹大,但圣人已有醒悟之意。正人君子复见于朝,指日可待。到时候老大人以今日之德,还怕不能重返朝堂,一展所学,造福苍生吗?”

马士英从他的另一位朋友——阮大铖那里知道,如今张溥正在运作周延儒复相,如今朝政日非,听阮大铖说,皇帝对于如今内阁中的那些大臣也多有不满之意。周延儒复相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而他也知道郑森和复社关系密切,复社的很多活动,甚至张溥正在干的运作周延儒复相的事情,郑森都是其中的大金主。所以如今郑森的人跟他说若是做成了此事,便能重立朝堂,这绝对不是虚言。况且这用人家的钱,给自己刷名望的好事,便是打着灯笼,有能到哪里去找得来?

想到这里,马士英便也起身正色道:“马某历受皇恩,如今虽是白身,又怎能看着万民受苦。先生若是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给马某来处理。马某不敢说一定做得好,但必定竭尽心力,绝不懈怠。”

孔璋听了便道:“晚辈代天下苍生谢过老大人。”一边说,一边又从掏出一张银票,双手递给马士英道,“大人使人执此,可以在郑家商铺支取纹银五千两。最多不过数日,郑公子就能从松江带着更多的银米过来。另外,老大人若有调遣,晚辈等唯马首是瞻。”

马士英接过票据,看了一眼,便交给马銮道:“你带上几个人,和你弟弟一起,马上去将这钱支出来,另外我家找找,也当能有数百两银子,也一并拿出来,然后……孔先生,你们那里有哪些人可以供老夫调遣的?”

“晚辈这边除了晚辈,郑家还有伙计账房之类的大约三十余人,其中能认得字的有七人。都可以供老大人调遣。”孔璋回答道。

“如此甚好。”马士英道,“那就请先生尽快将这些人叫到老夫这里来,救灾是大事,也是急事,需要大家配合默契。我们一起先商量好,一起动手,才能做好这事情。另外,这事情很耗费人力,如今我们手中的人力还是不足。我想要找其他人……”

说到这里,马士英抬头望着孔璋道:“我想要找阮园海来帮帮忙,不知道……”

“阮园海?”孔璋皱了皱眉头,然后道,“人家说他是上了逆案的阉党……”

“园海当时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其实也没做过什么大恶。”马士英道,“他后来其实也深深自悔。而且此人才干出众,有他帮忙,也能救更多人。”

孔璋装出一副很是犹豫的样子又想了好一会才道,“大木说救灾之事,全听老大人安排。老大人既然认为该这样做,晚辈自然没有异议。”

第二百二十一章,王大力历险记(1)

王大力敢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雨开始下的时候,王大力还正睡在土谷祠里的破板床上面。相比其他地方,江南这些年的灾害还算少,像王大力这样的年轻人,靠着给人打短工,也还勉强活得下去,只是他太早的把那件旧夹袄给当掉了。如今虽然已经是四月(农历,按公历是五月)天了,只是早晚间还是很有点冷。土谷祠里面也没有被子什么的,所以床上也只有一些干草而已。

睡梦中,王大力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便迷迷糊糊的顺手摸了一把干草来盖到身上,手一伸,却觉得入手一阵冰凉。于是王大力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外面哗哗哗的下雨的声音,以及雨水从屋顶的缝隙里面滴落下来,落在干草上的声音。王大力知道,这破屋顶又漏了,那些草肯定是因此被淋湿了。他摸索着坐了起来,将脚放下床去,打算穿上草鞋。然而脚往下一放,却觉得一片冰凉,原来地上已经有好深的水了。至于草鞋,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是飘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王大力知道,这土谷祠年久失修,如今又被这水一泡,怕是极不牢靠,说不得就要倒。而且这样的雨,附近的章家河的河堤也多少年没修过了,弄得不好便要决堤。他赶忙摸黑摸到了自己的旧衣服,穿了起来,然后摸索着开了门,向着外面望去。

外面毕竟比里面亮,虽然因为营养方面的问题,按照后代的标准,王大力是有一点夜盲的,但是靠着时不时的亮起来的闪电,王大力还是看到眼前的大地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王大力楞了一会儿,又转身摸了回来,他摸到床头,然后弯下腰,双手顺着床脚摸了下去,摸到了一个破罐子,那个罐子因为破了,水很容易就流了进去,于是也就没有漂走,要不然,在这漆黑的屋子里,要找到这么一个破罐子还真不容易。

王大力将罐子提了起来,伸手在里面摸了摸,那里面是他典当了夹袄和被子,以及给赵老爷打了半个月的短工的钱,包在一个粗布包袱里。屋里漆黑的也没法数,也没时间数了——水涨得很快,王大力醒来的时候,水才刚刚没过脚脖子,但是现在水已经到了膝盖那里了。王大力将手伸进罐子里,抓住了那个包袱,捏了捏,硬硬的应该还在。他便将这包袱取了出来,抱在怀里,又摸了出去。

水涨得很快,王大力知道土谷祠这一带地势很低,看这大雨的架势,怕是这里的水很快就能到人头顶了。王大力接着闪电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朝着东边走了过去——东边那里有一个小丘,地势比较高,而且还有些大树,能躲躲雨。当然,像王大力这样的乡下人虽然也怕天打五雷轰什么的,但却是不懂得什么打雷下雨的时候不要到大树下面去的道理的。

地面上都是水,完全看不起脚底下的路,王大力晚上的视力也不算好,只能高一脚低一脚顶着大雨朝着那边走。突然他的一只脚一滑,然后整个人一下子沉了下去。原来这个地方原来有个深沟,王大力看不到,一脚踩空就滑了下去。

王大力吃了一惊,很是呛了两口水,好在他会凫水,身上也没有几十斤重的甲胄,倒也不至于像巴巴罗莎那样在小沟里淹死。只是等他反应过来,从这沟里爬出来,却发现手里的包袱没了。一包袱的铜钱没了!

王大力深深的吸了口气,打算再潜到这沟里找找,却突然听到轰隆的一声,比打雷还要响,然后就听到从他后面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他掉头去看,黑漆漆的却看不到什么。这时候,一道闪电突然将黑沉沉的夜色劈开了,也让王大力看到一道水墙正轰鸣着朝着这边扑了过来——章家河决口了!

性命交关,王大力再也顾不得那个包袱,以及包袱里的铜钱了,他知道,即使会凫水,被卷入了这样的洪流之中,一样是凶多吉少的。所以他如今什么都顾不了了,笔直的朝着前面跑过去,在刚刚闪电将视野照亮了的时候,他在前面看到了一棵大树的。

洪水的轰鸣声越来越响,王大力费尽了力气向前冲,他没有时间也不敢回头看,回头看会让自己的速度变慢的,而在这个时候,这一点点差距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王大力的运气不错,他抢先冲到了树下。猛地向上一跳就抓住了一根树枝,然后腹部一用力,将两只脚抬了起来,盘在了树枝上,接着三下五下的就爬了上去。

王大力一口气爬了一丈来高,这时候就听着浪头带着呼啸从树下冲了过去,大树猛烈的摇晃了起来。王大力用四肢紧紧地抱住树干,总算没有掉下去。

那股那头过去之后,树的摇晃也轻了很多,王大力缓了一口气,爬到了一个树丫上,在那里坐了下来,只觉得全身都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的亮了,王大力从树上向四面一看,四面都是一片汪洋,他住的土谷祠,还有距离土谷祠不远的赵庄都不见了,就连赵老爷的青瓦大房子也不见了,只有一片汪洋。

“奶奶的,叫你克扣老子的工钱,还说老子偷吃了你家推磨的驴子的豆料。遭报应了吧!”看着赵庄全不见了,王大力既有些恐惧,也有些快意。

不过这快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王大力饿了,而如今被困在这树上,他也不能指望能弄到饭吃了。至于在任何极端环境中找到鸡肉味,嘎嘣脆,掐掉头就能吃,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三倍的食物的技巧,王大力并不会。所以如今他只能先饿着。

“也许再过几个时辰水就会退吧?”王大力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然而大雨一直不停,水自然也一直没退,而且不断的有被山洪冲来的一棵棵大树从王大力藏身的那棵树旁边漂过。有一些树甚至会撞在王大力呆着的这棵大树上。而每一次撞击都会让这棵树猛烈的震动。

这是一棵老杨树,这种树的根系不深,随着土地被水浸润,这棵树在洪流中,很快就有点摇摇欲倒了。王大力此时却没有更多的办法,只能牢牢的抱住树干。终于,大树渐渐的倾斜了起来,一开始很慢,然后随着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大树倒下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轰的一下子倒进了水里。

王大力紧紧地抱住了树干,所以在大树倒下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被甩掉。如今这棵大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一个大木筏。王大力抓着树枝站在倒在水里的树干上,而这棵大树则顺着水流向着下游漂了过去。

“这也不知道漂到那里了。”王大力朝着四面张望着,很快出现在他眼见的景象就变得陌生了起来。在这个时代里,一般的像王大力这样的农民,一辈子的活动区域也就是附近的几座村子,他们的活动范围很少会超过周围二十里的。而一旦离开了这个范围,对于他们来说,就几乎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了。

如今这条独木筏已经漂进了他不认识的一条河道,而且飞快的向着下游漂去。一路上他也看到了一些处在高地上的,因而没有被水淹没的村子,只不过这些村子的田地大多也都被淹没了这些村子如今就像是海中的孤岛一样。他还看到有些村民站在岸上,拿着带着钩子的长竹竿,试图勾住从上游漂下来的各种东西。只不过他离着太远,那些人够不到他,而他,既没有工具,也没有力气控制这条“木筏”的走向。

好在漂了一天之后,雨总算是停了,洪水开始渐渐地退去,王大力的“木筏”也渐渐的搁了浅。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周围的水都已经很浅了,王大力才从救了他一命,也把他带到了一个他从来没到过的地方的“木筏”上下来,踉踉跄跄的上了一处高地。

王大力在高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甚至他都说不明白自己以前在哪里。如今王大力只是机械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向前走,因为他饿了,他一定要找到能吃的东西。

很快王大力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在烂泥里找到了半截萝卜。王大力将萝卜捡了起来,就在旁边的水里洗了洗,然后用衣服胡乱的擦了擦,就啃了起来。啃完了这半截萝卜,又在河里喝了两口水,王大力觉得身上也渐渐的有了点力气,便又起身向着前面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王大力看到前面也有一些人,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但是他估计,那也是和他一样遭了灾的人,便跟了上去。从这些人的嘴里他听到了一个消息:“观音门那边有人施粥!”

第二百二十二章,王大力历险记(2)

王大力不知道观音门是哪里,不过既然有人施粥,王大力自然也要跟着去了。虽然他刚刚吃了小半截萝卜,但是这东西完全不顶事,才走了几步路,就在肚子里化了。如今,王大力的肚子又饿了,而且因为刚才吃的那点萝卜一勾,弄得似乎比刚才还要饿了。

王大力这个时候也没有考虑如何回去的问题,反正土谷祠已经不在了,就连赵庄好像也不在了。再说他又不姓赵,回去了也不见得能捞到什么好处,先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就这样饿着肚子,王大力跟着这些人走了一段,顺带着还和这些人聊聊天,很快还认识了几个人。这些人里,有一个什么话都不说,一路上只是哭,据旁人说,这人叫赵二狗,他全家也就跑出来了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瘦瘦的叫董二黑,虽然名字里有个黑字,人却并不黑,他们家里的几个人倒都跑出来了,只是在夜里跑路的时候跑散了,如今他的婆姨,还有孩子都跑散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当然,还有不少人是一家人都还在一起的。不过他们也都无家可归了。

“董二哥,你也不要着急,说不定嫂子他们也听说观音门那里有施粥的,也到了那里呢?”一个人对董二黑说。

“是呀,刘三喜说得有理。我看再过个七八天,这水也就能退了。到时候赶回去,还能赶紧补种些粮食,说不定还能……”另一个人说。

王大力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多半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这水未必能退得这么快。别的不说,这一路漂过来,他已经看到不少的河流都决了口。这水谁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退得下去,而那些田地,若是被洪水泡上半个月,那就全成了泥潭,要种田,就要再做不少的处理,这样一番下来,至少早稻是绝对没指望了,至于晚稻,这当中好几个月,谁家经过了洪水,还能有能吃几个月的粮食?除非东家肯借,只不过,就算东家肯借……想当年,王大力他爸爸还在的时候,也曾经是家中有屋也有田,生活乐无边的,只可惜那年遭了旱灾,田里颗粒无收,不得已,借了赵庄里赵老太爷的印子钱,然后……家里的田地就都姓了赵,再后来……王大力叹了口气。“狗日的老东西,这次多半死定了吧?全家死光!等水退了,老子就回去,把原来老子家的地种起来,反正,老东西全家死光了!有了地,以后就能找个婆娘,总不能真的断子绝孙呀!”

王大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跟着大家一起往前走,因为有了这个想法,他觉得似乎都没有刚才那么饿了,只是他却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赵太爷全家死光了,地契也都被水冲掉了,他也没有粮食可以支撑到自己种出下一季的粮食出来。甚至于他连粮食的种子都没有。不过这个时候,王大力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沉醉在自己的的幻想里。这幻想给了他力量,让他觉得越走越有劲。

渐渐的,前面隐隐的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墙。

“快到了,快到了,到了就有的吃了。别哭别哭,到了那里就有的吃了!”有人在安慰自家的孩子。

“三喜,你说你嫂子他们是不是也到了那里了?”董二黑焦虑的问道。

“二黑哥,你放心,就算他们脚程慢一点,迟早也回到这里来的。”

说话间,大家走得更近了,就见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里了,一行人走了过去,却挤不进去,也看不到里面有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前面开始有了一点骚动,王大力想这一定是开饭了吧。于是便想要向前挤一挤,可不想前面的人却都往后面过来了,两面一对撞,王大力差一点就摔了一跤。

“靠后,靠后!你跟在他后面!一个跟着一个,不许插队知道不?谁他妈乱跑,今天就没的吃的,老子还要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一个手持着一把铁尺的作公的,先是一把把王大力塞到了一个人后面,然后这样大声的嚷嚷道。另一个作公的手里拿着皮鞭站在一边,将皮鞭在空中抽得啪啪响。

只是让那些从来没接受过排队的训练的人,依照规矩排队并不容易。要知道后世的那些人能轻轻松松的排好队,那是因为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已经习惯了“排排坐,分果果”了。而在这个时代里的大多数人,还从来没排过队呢。而那几个皂隶也不是脾气好有耐心的人,别人的动作只要稍微慢了一点,就是一鞭子抽过去,如今人们身上穿的都少,一鞭子过去,就真的是皮开肉绽。董二黑因为到处乱窜找老婆,迎头装上了一个皂隶。那个衙役吼了他一句,他也没明白过来,于是身上就狠狠地被抽了两鞭子。那衙役又吼了两句,只是这时候董二黑越发的蒙了,依旧站在那里没敢动弹,结果,那个衙役越发的恼火了,抡起鞭子来,又要打。

好在这时候刘三喜跑了出来赔笑道:“差爷,这人是个傻子,听不明白的,并不是有意冲撞您老,您老消消气。”然后有拉着董二黑往后面就跑。

王大力跟着队伍慢慢的移动,王大力看到前面好像有好几处棚子,过了好半天,他们才到了一个棚子前,在那个棚子里摆着一个大木桶,几个锦衣花帽的人站在一边,其中一个人旁边还摆着一些木碗。每个灾民从哪里经过,他就让那人拿起一个碗,然后另一个人就舀起一瓢粥给他,让他端着粥在一边喝完再把碗放回来。木碗的数量并不多,只有十来个,每次木碗被拿完了,后面的人就只有等着,等前面的人吃完了才能有的吃。

又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轮到了王大力,他照样子拿起了一个碗,然后那个那个站在木桶后面的家丁模样的人便给他舀了一瓢粥。这瓢粥清亮亮的,里面有多少米几乎可以数的出来,虽然还加入了其他的一些东西,但总的来说,就是非常的非常的清,一阵风吹来,还能看到粥面上泛起层层的涟漪。

不过人家肯施舍吃的给你就已经很不错了,那里还有你挑选的分?所以王大力赶忙端过这碗粥,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王大力喝的很快,一来是因为这粥已经凉了,二来也是他在刚才排队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赶紧喝完,然后赶紧跑到后面去排队,看看还能不能再弄到一碗。

和他一起喝粥的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喝得几乎和王大力一般的快,只是一眨眼功夫,在王大力前面拿到粥的那个人就已经喝完了,他把碗往桶里一放就朝着队伍后面跑去。王大力也赶忙一口喝完了碗里面最后的一点粥,然后把碗一放,也跟着那人向着队伍后面跑去。

几个衙役还在队伍前后巡视,那个跑在王大力前面的家伙刚想跑进队伍,却突然被一个衙役拖了出来,一家伙就摔在地上。接着那个衙役就一鞭子抽了过去,嘴里还骂道:“你个黑心的,已经吃过了,还往这里钻!要有多少人还没吃过,你想饿死大家?老子打死你个没良心的!”然后又是几鞭子抽了过去。抽完了这几鞭子,这衙役又朝着众人喊道:“列位父老乡亲,如今大灾,城里马老爷,郑公子还有好多大善人设了这个粥摊,那是要救大家的命的。只是大家也知道,如今这粮食是何等难得,受灾的人又何其之多,每人喝到一碗,也就能活得了了。若是再多喝一碗,便有人喝不上了,便有人要饿死了。几天我要是让他多喝了这一碗明日他们就比你们多一份力气,就又能抢到前面喝,到时候却饿死谁?老少爷们们,你们说,老子是不是该狠狠地抽他们这样的家伙一顿?”

旁边得人听了,便跟着喊了起来:

“这位差爷说得对!这种人就是该打!”

“这种没良心的岂止是该打,简直就是该杀!”

“对对对!该杀头!”

那个衙役满意的看着众人的反应,然后又低头看着还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骂道:“狗东西,还不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呆着!再敢弄什么花样,老子就就地正了你的法!”

那人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伤口,低着头跑到一边去了。那个衙役冷笑一声,有转过脸来,看了楞在一边王大力一眼,那一眼冷森森的,吓得王大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望了望那个衙役手里的皮鞭,自然不敢再往后面队伍里去,只能先躲到一边去。

“父老乡亲们!”那个衙役却又喊起来了,“如今人这么多,俺们几个人也又看不到的地方,大家都帮我留着神一点,要是有不守规矩乱插的,还有像刚才那样想要贪便宜的,大家看到了喊一声,看老子不打死他们!”

“差爷辛苦了!”

“我等都知道了!”

人们纷纷应和道。王大力本来还想要等着那几个衙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混进去,如今看这样子,他知道肯定是没门了。便走到一边,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想起了心思。知道这时候他才发现上午的时候他的那个美梦到处都是问题。他没有可以支持到秋收的粮食,要是借不过是走他爹的老路罢了,而且,且不说赵家有没有地契,至少他是没有地契可以抵押的,人家又凭什么借给他粮食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直接的问题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赵庄去。他不认识路,而且路上也未必有东西吃。

第二百二十三章,王大力历险记

王大力的梦想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破灭了,不过不管是梦碎了一地还是心碎了一地,日子总还要继续。观音门的施粥还在继续,只是原本就稀的粥一天变得比一天稀,而闻讯赶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对于王大力这样的大块头而言,原本这些稀粥就只不够,如今稀粥又稀了一些,越发的饿得难受了。人群中已经有人在传言,说是米价暴涨,已经到了五钱银子一斗的地步了。这个价格其实在北方真不是稀罕事,辽东那边据说一两银子一斗的时候都有。但在江南,这个价格还是高得吓人。很多人都传说,说那位马大善人已经买不起粮食了。而且还有传说说是各个米店的米都卖完了,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没不到米了。

后来在人群中,又有了新的传言,说其实那些米店里面有的是大米,只是那些黑了心的米店老板们勾结在一起,囤积居奇,好等所有人都吃完了存粮之后,再来卖天价。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你们怎么知道米店里面还有米的?”王大力问道。

“大力,你还不知道大鸿米店的事情?”一个人惊讶的嚷嚷道。

“不知道。”王大力摇了摇头。他认得那人,那人姓李,因为有一脸的大麻子,所以人们就都叫他李麻子,至于原名叫什么,反而没人知道了。

“这大鸿米店据说是西边鲁镇那里的一家米店,他们六七天前就说米卖完了,没米了的。前两天晚上,一伙好汉一起砸开了这家米店,老天呀,据说米仓里面堆满了粮食,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上好白米,怕是有好几万石!那些好汉爷自己也拿不了那么多,就放了满街的人来随便分……”李麻子说道。而他周围也迅速的围拢了一群听众。

“后来怎样……”王大力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他的脸也涨红了。

“后来?那自然是官府的人来了。官府的人来了的时候,那些好汉爷自然早就走了,倒是那些后来跑来分的,被抓住了好些个,送到了南京城里,连夜的审问,然后第二天就都被砍了脑袋,如今脑袋就挂在城门上呢。”那人又说。

“啊?”王大力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觉得就像有一瓢冰水浇在脑袋上一样,只是他还没全死心,便又问道:“我怎么在城门那里没看到?”

“又不是这座门,南京城有多少门,你这土包子知道吗?”那人颇为鄙夷的说。

“要我说就是那些人太傻,太贪,拿少点,动作快点,把米藏好点,官府的人那里就都找得到?找不到,那不就是自己的了?”又有一个人说。

听了这话,王大力在心里忍不住点了点头,想:“要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抢一袋子,然后就直接往山里跑,躲到里面吃完了再说……”

“如今这人越来越多,粥却越来越少,怕是迟早要被饿死,倒不如趁着还有力气……就算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不是?再说了,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啥子?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我知道往东边去一点,就是王家集,那里也有一个米店……”又一个人说。

王大力两眼一亮,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

“少瞎说!那可是杀头的事情!如今这里还有口粥喝呢?”却有人顿时缩了。

“你不怕死你去!如今我听说那些米店都把米转到城里去了。就是这南京城里面。你看看那么高的城墙,那可都是洪武爷的时候建起来的,还有那么多官兵,要找死你自己去!”有人更是有理有据的反驳道。

王大力如今也饿得慌,要说听了抢米店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只是听了这些话,却也灰了心,况且,真要动手,混在人群中那一点他倒是敢,真要让他冲前面,他可是不敢的。

“法不责众,咱么这么多人,朝廷……”还有人不死心。

“法不责众?你敢抢米,就是强盗,就是造反!朝廷杀那些反贼,哪次不是一杀就是几万几万的?要死你自己去,莫来害大家!”最后在这样的一句话里,大家就都轰然的走散了。

虽然这次米骚动的酝酿以大家一哄而散结束,但是不安的情绪却渐渐地增长起来了,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少的供应,都让这里的人变得越来越紧张,斗殴已经成了常事,就连那些衙役们也不太管了,事实上,衙役们很敏感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他们已经很少会到人群中来了。而马老爷施的粥也越来越不够了,很多人要一两天才能吃到一碗了。

“大力!大力!”王大力已经饿得晕晕乎乎了,却听到有人在叫他,他抬起头来,看到是那天在讲抢了大鸿米店的事情的那个李麻子。王大力如今饿得没有力气,只是坐在地上,也并不站起来。最近这两天似乎没看到他了,如今却见李麻子似乎比几天前还好一点,走路倒是很稳当,甚至还带着风。

“什么事?”王大力问道。

李麻子在王大力身边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好事,你知道了可别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了,那就不好了。我们听说,在城东边的王家集也有人施粥了,比这边给得多,足足有一大碗呢。就想过去。只是有好几十里路要走,如今路上又不太平,就准备叫上几个兄弟一起去。人不能多,可不能让大家都知道了,要不然,都去了那边就也不够吃了。”

王大力一听有吃的,顿时来了精神,他左右望了望,也压低了声音道:“真的?李大哥,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咱们快去吧!”

“不急,我再叫上两个人。”李麻子却站起身来这样说道。

过了一会儿,李麻子带着三个人过来了,却也都是认识的人,有刘老根,有郭大刚,还有一个叫张满子。不过这些人也都饿得不行了走路的时候只能靠着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棍子撑着了。

“好了,人都齐了。”李麻子压低了声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要赶紧走了,要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了。”

王大力努力的站了起来,他昨天还吃了一碗粥,又挖到了几条蚯蚓吃了,还算勉强有走路的力气。几个人慢慢的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如今在这里怕也有上万人了,不过多数人也都没注意他们,他们也就慢慢的走出了人群。就在要离开人群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们一句:“大力兄弟,你们几个哪里去?”

王大力转过头,却看见喊他的人正是董二黑。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李麻子先回答道:“我们去河边喝点水,顺便看看能捡到什么不。”

董二黑也就不再做声了,直到如今他还是没找到自己的老婆孩子。

王大力几个人走出了人群,沿着道路慢慢的走着,因为肚子里没东西,大家也都没什么力气,走不了多远就要坐下来喘息一阵子。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王大力就会低着头在地上找蚂蚁或者别的虫子,虽然这些东西很小,而且味道也不太好,但是,至少是个能吃的东西呀。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走了很久,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在又一次休息之后,李麻子说:

“这样走,怕是到天黑也未必走得到呀。”

“那怕啥?反正咱么这边没老虎豹子。就算有坏人,也不会打咱们这样的穷鬼的主意。”刘老根杵着棍子说。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睛盯着王大力看,那眼光尖尖的,就像是刀子一样,看的王大力心里都有点发毛了。

“大力兄弟,咱们还是起来走吧。”李麻子说,“走过了那片树林子,就不远了。”

王大力朝着那边望望,见道路弯弯的伸进了一片林子里,林子不大,都是些杂木,看来应该是附近人家打柴的林子。他便伸出手道:“好,我们走,谁来拉我一把。”

李麻子伸出手一拉,王大力借着这力气就站起来了,然后他也不多说话,就和几个人一起往林子那边走了过去,很快几个人就走进了那片林子。

林子不大,但是树却长得很茂密,道路两边的大树伸出枝条,层层叠叠的覆盖在道路的上面,挡住了阳光,使得林子里面显得格外的幽暗。因为洪水刚退走,而树木的枝叶挡住了阳光,所以林子里的地面还没有干到处都是泥泞。

道路在林子里面转了个弯,如今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四面看看,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麻子,还有多远才能出这林子?”王大力问道。

“快了,马上就到了。”李麻子站住了,握了握手里的棍子道,“你看那边不是……”

王大力赶忙转头去看,因为转身急了,脚下又滑,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就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而就在此时他听到脑后一阵风声,然后什么东西就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王大力一下子翻倒在地上,他的右臂挨了那一下,完全都抬不起来了。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麻子和其他的几个人带着狰狞的笑容,举着棍子围了过来。

“麻子,你……你们要干什么?”

“大力兄弟,我们也不想这样,只是再这样饿下去,大家都是个死,只好委屈一下大力兄弟,我们要吃东西呀。”李麻子狞笑着道。

“大力兄弟,我们会记得你的恩德的。”刘老根也道,“过了这个坎儿,以后逢年过节,我们都会给你上一柱香的。”在黑暗的林子里,王大力看到他的眼睛里面闪耀着萤火一般的绿光。

“赶快动手,不要啰嗦了,我快饿死了!”郭大刚道,如今他哪里还有一点虚弱无力的样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王大力历险记(4)

几个人逼近了过来,王大力在仰倒在地上,一边手脚并用的努力的向后退,一边大喊救命。

“呵呵,你叫吧,这里周围没有人家,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李麻子狞笑道。

“大家快些动手,料理了他!免得夜长梦多!”刘老根说。

后退中,王大力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硬硬的应该是一块石头,他立刻抓起这块石头向着距离他最近的李麻子砸了过去。李麻子一闪,这石头便落空了,只是李麻子闪得急了点,也滑了一跤,还把后面的几个人挡了一下。

王大力趁机爬了起来,撒腿就跑,虽然饿了几天,脚上没劲,但是如今却是要命的时候,也只能咬着牙跑了。只是才跑了几步,王大力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心也狂跳不止,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而这时候他也听到了追赶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到了他们的叫骂声:“你跑不掉的,乖乖的认命吧!”

王大力当然不愿意“认命”了,虽然就如今的情况看,他的确是跑不过那几个人的,如果是一般的时候,也许不一定,但如今却不一样。因为相比极度缺乏能量的王大力,那些人是吃饱了的,王大力并不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在这片林子里,他们已经吃了两个人了。这些人身上的蛋白质让他们并不缺乏能量,所以他们奔跑的速度要明显的比王大力快。

刘老根已经追得很近了,他把手里的棍子朝着王大力两脚之间伸了过去,只是一绊,王大力就摔了个狗啃泥,挣扎着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刘老根收回棍子,走上前来,说了声:“兄弟,对不住了!”便双手握住了棍子,将棍子高高的举过了头顶,打算结果了王大力。

就在此时,前方却传来了一声断喝:“你们干什么!”

刘老根转头往那边一看,只见道路的转弯处出现了几个看起来就很壮实的作家丁打扮的年轻人,领头的两人已经刷的一声抽出了寒光闪闪的长刀。刘老根知道不好,也顾不得再杀王大力了,丢下棍子转身就跑。

其他的几个人,也都丢了手里的棍子就跑。

那个领头的家丁喝道:“追上去,活捉他们!”几个家丁就冲了过去。

而那个领头的家丁则收了刀,走到王大力面前,半弯下要,问道:“这位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答。细细一看,他才发现,王大力以及昏迷过去了。

“刘德,这人死了吗?”有人问。

刘德立刻吧手伸到王大力的鼻子前面探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回答道:“少将军,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估计是饿了一阵子了,又跑了一段,就晕了。一会醒过来,给他喝点稀粥就行了。”

所谓的“少将军”自然是郑森。他们刚刚从松江那边回来,只是燕子矶的那处码头后来在洪水中顺坏了,他们只好从从另外的地方上了岸,然后抄近路往观音门过了,却不想正遇到了这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几个“家丁”一已经把李麻子等人都抓了回来。郑森身边的“家丁”其实都是过去护厂队、模范军的底子,要说单论格斗武艺什么的,不一定比有些将领的亲兵来得强,但要论体力和耐力,尤其是长跑的本事,还真没有多少人比得上这些每天都要穿上盔甲带上武器来个十里越野跑的家伙。李麻子等人虽然因为吃人,使得营养状态比王大力好很多,也比王大力能跑,但要和模范军的士兵比,那还是天上地下,所以几个护卫轻松的就赶上了他们,将他们打翻在地,然后用绳子捆着带了回来。

“刘德,你去审问审问他们。让李医生来给这位看看。”郑森说。

李医生也是郑家的老人了,郑芝龙还在当海盗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了。论医术,李医生也还不错,虽然算不上名医,但是看看一般的头疼脑热,处理一些小伤小病什么还是很胜任的。因而,后来郑森负责台湾的事情之后,郑芝龙就让李医生跟着郑森了。这不仅仅是看重他的医术,更是看重他的忠诚。如今郑森估计江南大灾之后,很可能有疾疫,所以就把他带上了。

李医生走了过去,蹲来下来,看了看王大力的脸,便撸起一支袖子,伸出手在王大力的人中上用力的掐了一下。然后王大力就慢慢的醒了过来。

……

后来王大力就上了郑森的船,这和什么救命之恩毫无关系,因为这是唯一的能让他吃饱饭的办法了,不仅仅是他,还有不少人,也都上了郑家的船,这船拖着他们到了松江,停了一日就又换了一条海船。

海船上的条件算不上太好,船舱里挤满了人。为了能一次多装些人,郑家的人对那些专门用了运人的福船进行了改装,整个船舱里挂满了上下四层的吊床,睡在上面晃晃悠悠的,刚开始一段时间,王大力完全不习惯,总是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也总是做从高处掉下来的梦。

因为船舱里塞满了人,卫生和健康方面的事情就非常的关键。为了避免太过密闭的环境带来的疾病,在甲板上切出了一个很大的通风口通往船舱,而且厕所也被安排在另外的地方(其实就是船尾那里架在海上的两块板子),而所有的人,更被要求,除非是下雨,或者刮大风起大浪,否则就要轮流到甲板上去换气,吃饭一般也都在甲板上。(和西方的运奴船不一样,郑森不担心这些人会在船上造反。)

也就是在这船上,王大力第一次见识到了大海。

在此之前,王大力的活动范围从不超过赵庄三十里,别说是大海,就是长江那么大的河流,他都从来没见过。当初乘着船从南京到松江的时候,看到长江都让他惊讶得下巴都差点脱了臼。不过长江虽然大,至少还看得见对岸,还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而如今的大海却实在是大得让他感到恐惧。

好在船上也还有一些王大力认识的人,比如董二黑就也上了这船,如今在饥饿的逼迫下,他已经顾不上找老婆孩子了。别人对他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有缘,总能有再见的时候的。”董二黑也自己这样骗自己,但是到了出海的那天,望着无边的大海,他终于明白,这一去,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找到老婆孩子了,顿时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过当吃饭的钟声响起之后,董二黑也立刻擦干了眼泪,赶紧去排队。

在海上走了几天之后,船队在一个叫做澎湖的地方稍作停留,进行补给,并将一些病人送下船去,然后就再次出发。这一次的航行就相当漫长了,真正十多天时间,船队都在海上,以至于王大力都怀疑这是不是要跑到天边去了。

不过海员们口中的马尼拉港终于出现了。船队进了港,流民们开始下船。

到了码头,王大力依着人家的吩咐站好,就有人来点了数目,然后就有个人出来朝着他们说了很多话,只是这些话,王大力一句都没听懂。不过他并不着急,反正大家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就是了。

那人喊完了话,就又有人用浙江话和江苏话翻译了一遍,这一次王大力是听明白了。蒋老板,就是刚才那个喊话的人,已经出钱把他们租下来了,如今他们就是蒋老板的佃户了。蒋老板在城外有一大片的田地正需要人耕种。希望他们干活的时候能多卖力气,蒋老板绝对不会亏大大家的。最后,要是有人愿意给蒋老板当家丁,拿枪打土匪,那蒋老板绝对保证他天天都有鱼吃!

接着就有一些人来带着王大力他们离开了港口,沿着一条碎石路,朝着内陆走去。

“老板在庄子里已经准备好了给大家接风的酒席,大家快点走呀。”带路的人喊道。

王大力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比如这里的树,就长得格外的怪异,一棵棵的,只长树干,不长树枝,而是从高高的树干顶上直接长出巨大的叶子来,再比如,那边的几个人,长着一头棕色的头发,眼睛居然是绿色的,虽然在海船上的时候,那些船员们就在吹牛的时候给他们讲起过海外的各种各样的怪人,但是,长成这样子……这……这也是人吗?

除了那些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家伙之外,还有一些人,全身上下黑得就像是黑炭一样。除了眼睛里的眼白,在这些人身上,王大力几乎找不出一点白的地方。

“嘿,二黑,你看人家,那才叫黑,你看你,白取了这么个名字。”王大力忍不住和董二黑开起了玩笑。

很快,王大力又发现,除了那些长相怪异的人,这个地方还有一点和大明是完全不同的,那就是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不随身带着刀枪的。这让他想起了前面蒋老板说的,如果谁愿意当家丁,拿枪打土匪的话了。

“二黑,你看这一路上碰到的人,除了那种黑炭之外,人人都带着刀枪,这地方怕是不怎么太平吧?”王大力忍不住对董二黑说道。

“反正,应该不会比大明更不太平了吧?”董二黑说,“至少,我看这些人都不像是吃不饱的样子,你不用担心有人会打了你来吃。”

第二百二十五章,钢铁

郑森到南京匆匆的安排了一下移民的事情,就将主要的事物都托付给了孔璋和马士英,然后便又去了旧馆找李香君。

话说李香君还真是有些手段,在这几天里她除了动用了郑森放在她那里得,用于聘请文艺人员的银子之外,还真的从其他人那里借到了一千多两银子。如今郑森既然回来了,自然要来把这个钱先还上。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也需要加以解决了。那就是既然他和李香君的关系如今已经得到了郑芝龙的许可,继续让李香君呆在秦淮河就未必合适了,所以趁着这次过去,也可以去和李香君的养母李贞丽提起此事。

郑森到了媚香楼,见了李香君,便请出了李贞丽,向她提出此事道:“李妈妈,香君以后跟了小生,小生又不是南京人,自然是要带着香君回家乡去的。这一去千山万水,怕是很难时刻来南京看李妈妈了。若是李妈妈舍不得香君,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在台湾有一个剧团,如今苏昆生师傅正在帮着打理,李妈妈也是知道的。李妈妈若是去了,也不用担心无聊,正好可以和苏师傅他们一起调教那些小孩儿。小生愿意奉上两千两银子,给李妈妈做安家费;若是李妈妈舍不得南京,小生便将这安家费先放在这里,李妈妈先收着,什么时候想女儿了,也好当路费用。”

李贞丽自然知道这两千两银子并不是所谓的“安家费”,而是梳笼李香君的费用。说起来在我大明,梳笼一个女子,即使是所谓的“名妓”,也是花不了这么多的银子的。《警世通言》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李甲,买下花魁杜十娘,也不过花了三百两银子,在原本的历史上,侯方域梳笼李香君的时候,花用也其实于此相当。郑森肯给这么多,一来是因为郑家有钱,二来也是向李贞丽表示自己肯定会善待李香君。于是李贞丽就笑道:

“郑公子说的哪里话,区区安家费,那里花得了这么多的银子。况且如今郑公子正在为救灾奔走,正需要用银子,若是留在我这里多了,却是要人指着我的脊背骂了。我听香君提到过台湾的事情,知道台湾的东西比南京便宜太多,这些银子我留下五百两,也就够安家了。其他的公子先拿去派正用场。就算是公子替我做了好事,积了阴德。难道我到了台湾,帮着公子调教那些小孩子,公子还能不给我工钱不成?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的工钱可不能比苏昆生少太多。”

郑森还想再劝几句,却见李香君在后面悄悄地朝自己摇头,便道:“如此,小生从命便是。”

“郑公子,还有一件事,我可是要先和你说个明白。”李贞丽又正色道,“香君这孩子是我带着长大的,在我这心里,就真的和女儿一样。如今她跟了公子,那也是她和公子的缘分。只是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也喜欢宠着她,她也是从来没有……如今跟着公子了,公子家里可不能因为她的出处,便欺负她。”

郑森听了这话,便转过脸去看李香君,却见她垂着头,一副忧惧的样子,便笑道:“李妈妈放心。家父其实也见过香君,对香君也很是喜欢的。我虽然不能娶香君为正室,但却也绝不会让人随便欺负她的。”

“若是将来有了大娘……”李贞丽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妈妈……”李香君低声道,她知道,郑森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成就,怕是世上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在他面前做狮子吼的。他既然说了不会让人随便欺负自己,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保证了,在多说,怕是反而不好了。

李贞丽也是聪明人,见李香君开了口,便收住不说了,只道:“不知郑公子打算何时回去?”

郑森赶忙答道:“本来是要等这里的救灾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回去的,却不想前几日台湾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小生在这里只能把大概的事情安排一下,过上两日就要回去了。”

“这样急?”这倒是很有些出乎李香君的预料了。

“是呀,不过倒也不是坏事。”郑森笑道。

……

郑森说有事情倒也不是托辞,而是台湾那边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几天后,郑森带着李香君母女乘着飞燕号回到了北港。一下船,郑森吩咐人将李香君他们依旧安顿在原先他们住过的小楼上,自己则直接上了一辆马车,去了位于浊水溪边的铁厂。

进了厂区,郑森一下车,就见瓷器厂厂长苏全友跑了过了。

“苏厂长,成功了吗?”郑森问道。

“废了不少,但是还是成了一些,刚刚试验过,能用,好用!”苏全友笑得眼睛和鼻子都挤倒一起去了。

这时候铁厂的总工程师梁钝也跟了过来,将一根三尺来长的铁管子递给郑森道:“少将军,这就是用苏厂长烧出来的坩埚冶炼出来的铸钢做成的。”

郑森接过管子,细细的看了看,又借着光,往管子里面看了看,见管子里面已经拉出了几条膛线。于是他很满意的说:“不错,不错,带我去看看这坩埚铸钢。”

几个人就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就进到了厂房里,就看到有一个大点的钵盂似的黑色的坩埚。这就是苏全友烧制出来的石墨坩埚。

当初制定科技树计划的时候,郑森知道,在人类工业的发展中,钢铁的大规模生产,是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的。自然在钢铁方面投入了不少的资源。郑森知道,人类最早的,最容易掌握的接近工业化的炼钢技术就是坩埚炼钢了。坩埚炼钢技术上难度相对较小,而且生产出来的钢材质量也远超过一般方法,直到电弧炉发明之前,坩埚都是炼制高品质钢材的不二选择。只是这条科技树上却还是有两个难关的,一个是如何达到足够融化熟铁的,也就是一千五百度左右的高温。在这个时代里,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还没有找到如何达到这样的温度的手段。当然,如果不计成本的先弄出电解铝,然后上铝热剂,倒是能达到两千度以上的温度,但是在这个时代里真要这样玩,玩出来的铁估计能让黄金都变成便宜东西。

郑森采取的办法是这样的,首先,传统的炼铁炉中,用鼓风机鼓进的都是冷风,而郑森知道,后世的那些炼铁厂他们的鼓风机吹出的风都要先经过加热,然后才会被送进炉子里。郑森知道这个加热是利用了炉子产生的废气的热量来完成的,如今铁厂的水力鼓风机的管道有很长的一段在高炉的排气烟囱里盘旋,靠着这一招,炉子的温度被大大的提升了。

另一个招数就是使用焦炭而不是直接使用煤炭了。炼焦其实没什么太难的,在这个时代,其实中国人已经在用土法炼焦了,只不过这样做污染超级严重,而且很多很有价值的副产品,比如焦炉煤气,比如煤焦油,只是郑森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技术加以利用,至少现在,这些东西都大量的被浪费掉了。而且还带来了严重的污染。而郑森应对污染的手段,也绝对愧对上辈子党和人民的教导,他不是将污染控制在还没有发生,甚至连先污染后治理都没有,唯一算得上针对性措施的,就是把炼焦厂安排在距离北港比较远的下风方向。

靠着鼓热风,加上焦炭,的确可以大幅度提高高炉的温度,但是要想炼钢,这样的温度还不够,而进一步提高温度,就遇到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材料的问题。郑森知道炼钢炉什么的要用耐火砖,只是这耐火砖怎么烧制,郑森却并不知道,好在他知道在自然界中有一种材料,特别的耐高温,所以可以用来制造炼钢的坩埚。这种材料就是天然石墨。

郑森知道,利用天然石墨可以制造耐高温的坩埚,但是如何烧制石墨坩埚,他却只知道好像是和高岭土什么的一起烧。不过到底如何配比,如何调制,如何烧结,郑森就真的一无所知了。不过大方向既然有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烧钱了。山东一带出产的石墨,还有江西的高岭土被一船船的运到台湾,用于烧制实验,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苏全发的瓷器厂已经不知道烧坏了多少窑的试制品,直到最近才算是烧出了能用的石墨坩埚。

有了石墨坩埚,烧制石墨耐火砖就更容易了,最后的问题就解决了,利用焦炭和热鼓风,在石墨耐火砖建造的炉子里,放进石墨坩埚,在坩埚里放进炒钢炒出来的熟铁和一部分生铁,然后加热到一千四百到一千五百度,熟铁就会完全融化成液体,各种杂质也会在液面上上浮起来,只要调配好熟铁和生铁的比例,就能相当方便的得到不同的性质的钢材了。

相比后世的炼钢法,这样炼钢成本高,产量小。但是,这是和后世的平炉转炉相比,如果和传统的锻打渗碳或者炒钢得到钢材的方法相比,这种炼钢法无论是成本还是速度都要好得多。勉强的也算是能量产了。就目前来说,这是郑森他们能够掌握的最简单的炼钢法了。有了可量产的钢材,郑森的整个事业都能大大的向前推进一步。

第二百二十六章,分赃

这次的技术突破的消息并没有也弄个保密,所以很快采矿、机械制造、陆军、海军、农业、造船、渔业、移民、贸易等部门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上好的钢材的用途实在是太广泛了,对于各个部门来说都是急需的物资。所以很多部门都自发的行动了起来,希望能为本部门多争取一些钢材配额。

“杰克船长,”在杰克船长的家里,吕西安神神秘秘的对杰克船长说,“你听说过扩张子弹线膛枪没有?”

“扩张子弹线膛枪?”杰克船长对于这些东西并不精通,他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当初在仿制燧发枪的时候,少将军提出过这样的一种设计。”吕西安解释说,“少将军将子弹设计成比枪管内径稍小的长圆形,在子弹的尾部挖一个空洞,然后将一个软木塞放在那里。又弄了一支加厚枪管的燧发枪,在枪管中拉出了螺旋形的线,然后依照正常的方式装填那种特制的子弹,进行射击实验,你猜猜效果怎么样?”

“应该是出了问题吧?”老杰克说,“要不然,不论是你的人,还是陆战队的战士,手里都应该有这东西了,我更不可能不知道。”

“其实试验的效果非常好。”吕西安摇摇头说,“子弹即使在三百步到四百步的距离上,都拥有相当高的准确率,比一般的步枪的有效射程远了四倍!甚至都超过了一般的火炮发射霰弹时的有效射程!而且装填速度也比普通的步枪稍微快一点点。”

“既然效果这么好,那为什么没有装备部队?是因为制造成本方面的问题吗?”老杰克问道。

“制造成本?嗯,也可以这样说吧。”吕西安点点头道,“杰克船长,你知道这种步枪为什么会有这样远的射程吗?”

老杰克摇了摇头。

“普通的子弹,射出去之后,稍微远一点就会乱飞。但是这支枪发射的子弹却并不一样,在火药炸开的时候,软木塞被压进子弹尾部的空洞,柔软的铅向外面张开,封闭了枪管,然后嵌入那些螺旋线,并顺着它旋转起来,就像是一个陀螺。陀螺可以保持稳定,所以这种子弹被射出去之后不会乱飘,所以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保证足够的精度。”吕西安解释说,“只是这些子弹在枪管中会和熟铁的枪管剧烈摩擦,而熟铁这东西,你知道,这东西很软,根本不耐磨,所以那些膛线——我指的是被刻在内膛的螺旋线——很快就会被磨掉,因此,一支步枪,在发射了不过一百发子弹之后,有效射程就大大的下降了,到了两百发,几乎就和普通的步枪毫无区别了。制造这种有膛线的步枪,成本本来就更高一些,而使用寿命却这样的短,所以,自然就没办法装备部队。”

“我明白了。”老杰克点点头说,“这种枪管如果用钢来做,那它的使用寿命就会大大的加长,然后它就会真正成为一种有效的可怕的武器。让你们步兵的战斗力得到更大的提升。不过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陆战队暂时用不上这个,你知道陆战队和你们可不一样,陆战队的主要作战任务是夺取对方的船只,更多的时候是近距离作战,我们对步枪的射程没有太高的要求。”

“但是你难道没有想过,可以用于步枪的技术一样可以用于火炮?”吕西安问道。

“线膛火炮?听起来很有意思。”老杰克说,“不过大炮可不是步枪,它们需要很多的钢材,以现在的产量,如果大量的用来制造大炮,那其他部门就一点都分不到了,即使这样,都未必够。如今我们的火炮,相对于其他对手,依旧有明显的优势,再考虑到钢炮那可怕的价格——考虑到这些,别说是少将军,就是我,也不会同意任何人用宝贵的钢材做大炮。”

“船长,短期看的确如此,但是钢材的产量肯定会不断的增加的,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钢材被生产出来,到那个时候,钢炮并不是不可能。”吕西安说,“如今,我们需要您的帮助,以获得更多的钢材来制造线膛枪。你刚才也说过了,陆战队不需要线膛枪,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同意,将舰队得到的一部分配额转交给我们。”

“这怎么可能?”老杰克说,“舰队也一样需要好钢材,舰队需要钢制的刀剑和刺刀,还有各种挂钩,各种……我们凭什么要将我们的配额交给你们?”

“作为回报,将来在可以制造钢制火炮的时候,我们愿意按一点五倍奉还我们今天从舰队获得的钢材。”吕西安说。

“三倍,至少三倍,要不然就免谈。”老杰克说。

“两倍,不能再高了,再高,对我们来说这个合作的意义就有限了。”吕西安说。

……

夜已经很深了,郑森的小楼上还亮着灯。

“还在忙呢?”李香君端着一杯古柯茶走了过来,一边轻声说,一边将茶杯放在郑森的桌前。如今古柯已经有不少的种植了,古柯茶因为含有古.柯.碱(也就是可.卡.因),因而在提神方面有着非常明显的效果。郑森在熬夜工作的时候,也经常喝上一杯古柯茶。

“快了,看完这份报告就差不多了。”郑森微笑着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道:“还有些烫。看了这么久的东西,脖子都有点酸了,你帮我捏捏。”

李香君走到郑森的身后,伸出手按摩着郑森的后颈,郑森舒服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又说:“还有额头,你也帮我捏捏。”

李香君又伸手过去按摩郑森的额头,郑森便就势将头向后靠去,靠在李香君柔软的胸口,还轻轻地扭动着摩擦了一下。李香君并不躲开,反而双手将郑森的头抱在了胸前。

过了一会儿,李香君轻声道:“公子,茶水凉了。”郑森这才睁开眼睛,“哦”了一声,然后问道:“如今是什么时间了?”

“已经是子时了。”李香君回答道。

郑森从李香君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端起茶杯,一口气把古柯茶喝光了,然后又翻开了眼前的文件,看了几眼,然后笑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都是一心想要问我多要些钢材的。”他看了李香君一眼,似乎想要问问李香君,不过最后郑森还是笑了笑,将面前的文件合拢,然后摇动铃铛,叫来了刘德,让他把这些文件都收拾了起来。他并没有建立一个所谓的内书房的打算。

刘德收拾好了文件,就退了出去。

郑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对李香君笑道:“总算是忙完了。娘子,如今夜已经深了,我们且去就寝吧。”

……

作为舰队的指挥官,海上大多数西式帆船的船长的老师,老杰克不仅仅在舰队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在渔业部门,造船部门,甚至是贸易部门都有一定的影响,在他的努力下,这几个部门也都表示愿意给他一个面子,帮他争取更多的配额。然而最后公布出来的钢材以及钢铁制品的分配比例却让老杰克很是失望。

采矿部门,和机械制造部门获得到了最多的份额,两个部门加起来,获得了所有钢材产量中的百分之七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中,又有一半被分配给了外贸部门。用以制造挣钱的各色刀剑铠甲。坩埚钢的质量远超过这个时代的任何其他钢材,用它制造的铠甲和刀剑,都堪称神兵利器,应该能为郑家换来不少的财富。

舰队得到的配额很少,不要说钢炮,甚至连给陆战队的士兵们换上钢制的刺刀的都不够,基本上,只够给指挥官们每人换上一把指挥刀而已。郑森的理由是:钢铁制品在海上环境中非常容易锈蚀,即使是最好的钢制品,也是一样。陆战队换装钢制刺刀之后战斗力的提升也很有限,所以就让他们继续使用铁制刺刀好了。

反倒是一向缺乏影响力的陆军,居然捞到了更多的钢材,当然,想靠这点钢材将普通燧发枪全部换成线膛枪,那肯定是不够的。不过,如果陆军也能下定决心,不给士兵们升级刺刀的话,今年获得的钢材配额,倒也能让他们造出五十支线膛枪。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问题放在了郑森的面前,那就是,他必须尽快的开辟一个新的分基地了。台湾缺乏铁矿,尤其是含铁高,含硫磷少的高品质铁矿,也缺乏用于炼焦的煤矿,从自然环境上来说,在这里发展钢铁业并不合适。以前产量少的时候倒还罢了,如今随着需求的增加,找到一个有可以炼焦的煤矿和可以开发的大型的能生产高品质铁矿石,同时也适合人类居住的新的基地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在郑森的心中,有一个岛屿,是非常的符合这个要求的。这个岛屿就是海南岛。

第二百二十七章,澳洲海寇(1)

海南岛有上好的铁矿,这一点郑森早就知道了,虽然海南岛上的煤矿质量不算好,只是质量较差的褐煤,但是距离海南岛不远的越南却有不错的煤矿,当然,越南的大多数煤矿都是不能用来炼焦的无烟煤,但是在越南的太原,就有品质还不错的焦煤。储量虽然耍不得太大,但是支持如今的水平的钢铁工业却还是够的。你说将来要是钢铁工业规模大了该怎么办?郑森对此并不担心,因为真到了那一天,如果还不能控制住山西,那简直就该找块豆腐一头碰死了。

如果海南岛是欧洲人的地盘,只怕郑森早就带着舰队,嗷嗷叫的扑上去了。然而海南岛却的确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神圣领土,我大明在海南岛的统治也还算安稳。而郑家是大明的臣属,自然不能简单粗暴的来。郑家只是武将之家,早两年的时候,根本就不被人看在眼里。如今情况虽然有了点好转,但是即使是在福建,都还做不到为所欲为,而在海南,自然就更不行了。但是依照着我大明的规矩来,这事情就格外的麻烦,尤其是石碌铁矿在黎族控制区,而黎人不太信任汉人,也不是很卖我大明官府的账。不过郑森的手中倒是有打动这些黎族同胞的东西,那就是用于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

和其他的热带地区一样,海南岛上一样有疟疾流行,而住在山林中的黎族,染上疟疾的机会当然也要比那些待在已开发的平原地区的人高得多。靠着金鸡纳霜,郑家的人算是和当地的几个峒的黎族都搞好了关系,再加上又请了普祥道人到黎族人那里装神弄鬼了一番。要说这普祥道人也还真有几分本事,靠着各种医术和巫术,唬得那些黎族峒头们都把他当成了活神仙。于是郑家倒是成功的获得了在山里开矿的权力。

至于越南那边,郑森觉得事情其实也好办。当时越南正分成了南北朝,此时占据越南北部的是第四代郑主郑梉。为了统一越南,他多次发起对南边的阮家的战争,在不久之前,刚刚吃了败仗。所以如果郑森只是打算和他们进行一般的贸易的话,他应该是不会反对,尤其是在郑森能够向他提供急需的各种武器的前提下。

为了获得粮食和女人,郑森的人在越南南北朝之间,两边买武器的事情做得很是不少。对此,郑森估计郑梉对此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海上力量,所以也只能任由郑森的人两头捞好处了。

“派个使者,去一趟越南,向郑主提出在京北勘探开采煤矿的要求。”郑森对刘德说,“我们可以以白银,或者是武器支付开矿的费用。”

“少将军,如果对方提出,他们自己开矿,然后直接卖给我们煤炭,我们是否答应?”刘德问道。

“这可不行。”郑森道,“让他们开矿,就他们的和我大明工部差不多的管理水平,让他们开矿,最后开出来的煤炭的价格怕是要高得一塌糊涂。我们虽然有钱,但这样的煤炭多半还是买不起的。所以,我们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方要在太原进行矿产勘探,要求黎朝保证勘探人员的安全,同时允许我们在太原租借土地开矿。每年我们给他们一万两银子,租界内的一切事物都由我们自行管理,煤炭的运输也归我们自行负责。当然,为了保护煤矿的安全,黎朝还应该允许我们在矿区维持一只不超过四百人的武装护卫队。”

“这个要求,黎朝不会答应的吧?”刘德睁大了眼睛。

“现在当然不会,但是将来……”郑森笑了。

……

又过了半个月,使者带回了郑梉的答复,郑梉严厉的拒绝了郑森的要求,声称只要他还没死,就绝不会同意这样丧权辱国的要求。他严厉的呵斥了郑森派出的使者,甚至威胁他说,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姓郑,他就砍了使者的脑袋。

“可惜他没有真的砍。”郑森颇为遗憾的想。

“让吕西安先生和杰克船长到我这里来一趟。”郑森对刘德说。

……

天刚刚亮,大越(越南),海阳承宣治下的渔民们费力的升起了船帆,离开了他们的小渔村,开始出海捕鱼了。这里是红河三角洲,红河携带着大量的营养盐分流入北部湾,使得这一代有各种鱼类汇集,自古以来就是难得的渔场。同时,三面陆地环绕的地形,又使得这片海域相对风平浪静。那些和舢板差不多大小的小渔船,拉上一张风帆,也敢到远离海岸的地方去捕鱼了。

阮文晋这几天的运气都不错,每次出海都能捕到不少鱼。虽然海鱼卖不出多少价钱,(在那个时代,因为没有冰冻保鲜的条件,海鱼是很难被送到远离海洋的内陆销售的,这就造成了海鱼只能在沿海最多三十里内销售的现象。如此一来大部分的海鲜,其实都卖不出什么价格来。)但是捕得多,还是能让他的生活稍微有所改善的。

阮文晋刚刚又下了一网,捞起了满满一网的鲭鱼。阮文晋让自己儿子帮着将这些鱼倒进了船舱了,他估摸着再下一网,就可以回去了。

这时候,阮文晋抬起眼睛来向着远方张望了一下,这是渔夫们的习惯动作了,当然,这不是在看有没有其他船只靠近,而只是在看天气有没有变化的迹象。虽然北部湾相对风平浪静,但是越南渔民们用的船也不是后世的机帆船,俗话说海上无风三尺浪,跑到海上来,无论如何,还是相当危险的。

天气很好,看不出要刮风下雨的样子。不过却有几条船出现在了阮文晋的眼中。那是几条很大的船,其中既有他经常见到的大明式样的福船,也有更少见一些的夹板船。阮文晋赶忙把网收了起来,向着这些船队靠了过去。在这个时代里,越南渔船在北部湾还遇不到那些桅杆上挂着D字旗的,号令诸夷速回避,大爷管撞不管捞的赤兔国海巡船。大明在广西虽然也有些水师,但是他们也还没有养成后世那样的逢年过节,到北部湾去抓几条越南渔船回来罚款过节的好习惯。倒是很多时候,跑远洋的船队会直接从他们遇到的渔船手上购买渔获。

只是那些船的顺着风张满了帆,比阮文晋的小渔船快多了,而且人家也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所以很快这些船就消失了,不过阮文晋已经判断出了,这些船是朝着红河河口的方向也就是他家所在的渔村的方向过去的。

“那边有没有什么大的港口,他们往那边去干什么?”阮文晋不禁想到。

阮文晋也就不再打鱼了,他对儿子说:“看起来那些船像是朝着咱们村的方向去的呀。”

“多半是路过,要不人家去咱们那个破村子干啥?”他的儿子不在乎的说。别说如今海上已经平静了不少了,那些大点的海盗,都已经给郑芝龙灭了个差不多了,就是小股的海盗,有不少也被郑森的舰队拿着练了手艺。当然,南海上的海盗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少,不过向越南人的渔村这样的穷地方,就是海盗都懒得去抢的。

“还是回去看看吧。”阮文晋说,“反正其实我们今天已经打到不少的鱼了。这几天,龙王爷已经给了我们不少的鱼了,人不能太贪心,回去吧。”

他儿子听了,便不再说什么了。父子两个调转船头开始返航。

等他们回到自己的渔村的时候,真的看到那些船就停在距离渔村不远的地方,一些拿着短矛(其实是装了刺刀的燧发枪)的人从船上下来了,将一面旗帜插在他们登陆的位置上。然后又从大船上放下了很多的小船,这些小船划到了一处,然后被用铁链连在一起,那些人又在上面铺上了木板,于是就形成了一段临时的浮桥。

接着从靠在浮桥边上的大船上,用一个怪东西(起重机)放下来了好几个装着轮子的大铜管子(大炮)。几个人推着这些大铜管子,也上了岸。

这时候,那些士兵已经把大炮都推上了岸,而在另一边,他们也看到,村里剩下的人全都被绑了起来,串成了一串,押上了一条船。

“这真是海盗!”父子两相互看了一眼,就准备转身逃走。然而刚才他们探头探脑的一番举动已经被那些海盗看到了,几个拿着短矛的海盗朝着他们就跑了过来。

“快跑!”阮文晋对儿子喊道,两人撒腿就跑。

“不要去船那里,我们的船跑不过人家的,往那边林子里跑!”看到儿子想要往船上跑,阮文晋赶紧喊道。

儿子已经朝着渔船跑了几步了,听了阮文晋的话,便又转身往林子方向跑,然而这一耽搁,那几个海盗已经追得更近了。父子两个跑得很快,只是他们后面的那几个海盗却跑得更快。一转眼功夫,一个海盗就已经追到了阮文晋的身后,只见他掉过手里的燧发枪,用枪托照着阮文晋的大腿上就是一家伙,奔跑中的阮文晋顿时就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不过阮文晋还是很努力地抬起头来,朝着儿子的方向望去,想要看看儿子逃脱了没有。然而他却看到一个海盗已经追上来了,那个海盗也是照着腿部一枪托,将他的儿子也打倒在地。

第二百二十八章,澳洲海寇(2)

很快升龙府(河内)的郑梉就接到了报告,一伙海寇在红河河口一带登陆,然后迅速的横扫了附近几十里距离上的大小村寨,抓走了大批的村民,消灭了黎朝在红河河口的几只小部队,并且还派出船只,沿着红河探测水深,看起来好像是要准备逆水而上的样子。

红河在上游的时候,水流湍急,落差很大,几乎没有什么河段可以用于通航。但是自从进入平原地区之后,红河的水流变得平缓了,河道也变得更深了,足以通行相当大的船只了。这就是说,从理论上来说,一支船队,完全可以在丰水季节,逆流而上,一口气直接杀到升龙府的城下。

对于这些海盗的来历,郑梉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估计多半和明国的那个郑家脱离不了关系,毕竟,自己刚刚拒绝过他们的非分的要求。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南方的阮家拉到的队伍,当然,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那就是明国的那个郑家和南方的阮家联合起来了。

不过不论如何,首先派出军队将这些家伙驱逐出去才是正事。

“王上,臣以为这些海寇应该不是那些叛逆的人。”一个矮矮瘦瘦的官员道,“红河自入海口直到升龙府皆可通航,使有敌突自海上来,可直达京城之下。今我朝正欲荡平叛逆,若那些海寇是那些叛逆的盟友,他们应该等我朝大军南进,方从海上杀来,而此时我国境内空虚,恐怕只能回师了。而叛逆衔尾攻击,我军处境堪忧。虽然,然海上不可不备。臣以为,今当先缓南征之事,待击退海寇之后,大王当于其地筑城,增加人员驻守,以为海防。”

“陈卿家此言有理,这海防我们此前确实是疏忽了。诸位卿家,既然有海寇入寇,不知哪位卿家愿意提一旅之师,前往剿灭?”郑梉皱起了眉头,向众大臣问道。

“王上,我朝本来就整顿了军队,正要南征,如今先调动军队击退海寇倒也容易。”另一位大臣说,“只是海寇来往无常,驱逐了这些海寇之后,这城却不是一下子就能筑得起来的,若是留下足够的人手防范海盗去而复返,那就免不了要就留下一支大军。如此一来,只怕就要耽误了南征了。所以王上,这一战要想不影响南征,不仅仅要驱逐这些海寇,还需要尽可能的杀伤那些海寇,让他们以后不敢正眼觑我大越。”

郑梉听了,点了点头道:“武卿言之有理。不知武卿可有退敌之策?”

“王上。”那个姓武的大臣回答道,“海寇之流,若要驱逐,应该不难,但彼等海船快捷,要留下他们却不容易。臣听说他们正在测量航道,想来是想要沿着河道继续向内陆劫掠。彼等所依仗的不过是船上的炮火可以支持陆上。我军可以先示之以弱,引诱那些海寇继续逆河而上。海寇多半会水陆并进。王上,我军可以在合适的地方设伏。红河虽然宽深,但毕竟不是大海,海船在红河中,肯定很不灵便,我军顺流而下,放出火船攻击。同时陆上伏兵杀出,彼等水陆不能相应,必然大败。有此一击,想来那些海寇定然不敢胆丧,断断是不敢再来了。”

郑梉想了想,拿起一支令箭道:“武卿所言有理。本王就给你五千人马,还有一百头大象,你可愿意为本王灭此朝食!”

那位武姓大臣立刻跪下接过令箭道:“臣接旨。”

……

查船长驾驶着安江号航行在红河上,相比长江,红河要狭窄不少,不过水深还是足以支持他的这条内河战舰的航行。一个月前安江号从松江出发,沿着海岸线南下,跑了差不多一个月,赶到了这里。安江号在形制上更接近于沙船,虽然未必适合远洋,但是沿着海岸线航行倒不是问题。

如今安江号已经是完全的按照内河战舰的模式武装起来了,在船头和船尾处都各自装好了三门大号的,能发射三磅重的炮弹的弗朗机炮。相比舰队通用的那些青铜炮,弗朗机炮因为不可避免的漏气等问题,威力,精度,射程都要远远的逊色不少,尤其是在经过多发射击之后,炮管受热膨胀,于是炮身和子铳之间的缝隙就变得越来越大,漏气也就越来越严重,而射出的炮弹的弹道性能也就不断地改变。这又进一步的降低了射击的精度。所以在正儿八经的战舰上,大家都不会把弗朗机炮当做主力火炮。但是在内河战舰上却不一样,首先在内河中作战,对于郑家的内河战舰来说,最为危险的对手肯定是对手的火船。郑家是使用火船的专家,说起玩火船,在整个亚洲,都不会有谁比郑家的人更精通使用火船了。所以郑家内河舰队刚刚建立的时候,第一个考虑到的作战对象就是对手的火船。

相比普通火炮,弗朗机炮虽然有很多的缺陷,但却也有一些非常明显的优势:首先是射速快,如果炮手准备充分,普通的前装青铜炮射出一发炮弹的时间里,弗朗机炮能打出五炮。这样高的射速在对抗火船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重要。至于射程,河流弯曲很多时候火船突然冲出的时候,火力密度比射程重要得多。精度不足?在内河作战的时候,战舰需要对付的主要都是近距离目标,弗朗机炮的精度的确不足,但是在近距离,它的精度完全够用。弗朗机炮的威力的确也明显弱于发射同样重量炮弹的前装炮,但是在内河里,不会有船板厚到足以弹开炮弹的船只。尤其是那些火船,它们最重要的性能就是速度,而这就意味着它们的船板肯定非常轻薄,弗朗机炮射出的三磅炮弹绝对能轻松的打穿它们。甚至,如果距离够近,就是弓箭也能射穿这些船的船板。

除了射速高之外,因为膛压低,所以弗朗机炮的炮管可以做得更薄一些,这就使得弗朗机炮可以做得比发射同样炮弹的火炮更轻。同样,因为漏气,因为威力更小,所以弗朗机炮的后坐力也更小,以至于郑家人甚至可以为它设计一个可以旋转的炮座,然后将这个炮座架在铺设在甲板上的铁质滑轨上,让这门炮既能向左舷射击,也能转向右舷射击,甚至还能偏转一定角度射击,这样一来,火炮的灵活性和利用率也大大的上升了。在普通的战舰上,要保证每侧有六门火炮可以射击,整条船至少就需要十二门炮,而使用弗朗机炮,六门就够了。这对于为了保证吃水浅,而对载重非常敏感的内河战舰而言,非常的重要。

在安江号后面一点的是它的姐妹舰平江号,这条船是新建出来的,基本结构和火力配置和安江号基本没有区别。

如今安江号和平江号都压低了航速,以配合在岸上的陆战队的士兵。就在刚才,陆战队已经击败了好几队前来袭击他们的越南军队了。这些叫花子一样的越南军队的表现看起来非常差,每次只要陆战队的士兵们放上一排枪,打倒了几个人,他们就会掉头就跑。一路上把各种旗帜,还有乱七八糟的破烂武器丢得满地都是。而安江号上的弗朗机炮甚至还没有得到过射击的机会呢。

“越南人装备的这些刀剑也太差了吧?”张朝看了看手里的一把单刀,撇了撇嘴说,“拿回去当柴刀卖都没人要。你们看,这里锈了,这里也锈了,还有这里,都快锈出一个洞来了。还有刀刃,你们看看!”

张朝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刀刃,又道:“刀刃上面到处都是卷口的地方。还有不少地方也锈得一塌糊涂。这刀不要说杀人,就是杀猪也杀不动呀。越南人让士兵拿着这样的刀上阵,那不是送死吗?还不如给个铁棍呢,至少铁棍砸起来比这个方便多了。”

“得了吧,张朝。”宋染道,“这刀你要是不要,送给我怎么样?好歹有这么大的一块铁呀,拿去卖给王铁匠,打个什么不好。你真不要?”

张朝立刻就把这刀往回一收,道:“谁说我不要了,排长你也说了,这东西好歹也是这么大的一块铁呀。我只是说,越南人让他的兵拿着这个上战场,这不是坑人吗?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在工业革命之前,金属制品总是非常难得的,哪怕是废铁也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看我大明的那些官军,除了那些家丁,有几个人手里有好家伙的?真以为是个兵,装备就能和我们一样?就是那些武将的家丁,又有几个手里真的有好用的家伙的?要是我大明的官军,手里的刀都管用,当初浒尔萨之战,也不会输给老奴了。”另一个士兵插嘴说。

“余勇兄弟说得对,这事儿很正常。”宋染点点头说。为了让士兵们对我大明朝廷充满鄙视,为了避免某些家伙无缘无故的产生出为朝廷效忠的心理,在模范军的军校,以及各种学习活动中,我大明朝廷总是被作为反面典型加以宣传的。浒尔萨之战中,我大明弄出的尚方宝剑杀牛的故事,更是被宣传得模范军中无人不知。

“奶奶的,其实鞑子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他们连陆军的那帮子傻子都干不过呢。算个毛呀!不要说和我们打,就算是我大明的官军,要不是手里的刀不是那种捅牛皮都捅不穿的破烂,哪有他们吹什么‘满万不可敌’的牛皮的机会!这都是朝中的那帮子奸臣害的!要我说,这朝廷里面从皇帝到大臣,不是蠢东西,就是坏东西,总之就没一个好东西!”张朝也骂道。

严格来说,模范军也应该算是我大明的官军,虽然我大明朝廷未必知道有这样的一支军队。但是张朝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却引得大家频频点头。因为模范军的士兵大多来自于流民少年,对他们来说,朝廷从来都只给他们带来过痛苦。再加上一向以来的宣传,这些家伙真是虽然不能说不爱国,但却真的是一点忠君的意思都没有。

第二百二十九章,澳洲海寇(3)

“这些越南人不对劲。”副营长余新对营长甘辉说。这两人都是福建本地人,加入模范军后,表现很不错,似乎也格外的得到郑森的看重,如今已经成了陆战队的第二营的正副营长。

“嗯,这些越南人逃跑的时候,没有跑散,而且掉头跑的时候也很整齐,这不像是吓傻了然后士气崩溃的样子。”甘辉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你看他们抛下的那些烂刀枪,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可是卖了不少的刀剑给他们的,在缴获的刀剑中,就没有一把是我们卖出的。去年他们还跟我们买了一些火枪,我作为教官,还临时去教过他们怎么放枪呢。他们能装备火枪的军队应该也算是精锐了,但我看,逃跑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比我们刚刚遇到的这些家伙强多少。”

“你当教官教出来,当然不怎么样了。”余新笑道。他和甘辉是同乡,两人的关系自然也不错,所以有时候开开玩笑什么的大家都不会在意。

“我不行?我才教了他们一个月而已。别说越南人,就是咱们的人,才一个月,能有个啥样子?”甘辉也笑道。

余新听了就说:“咱们的人,那要看你怎么算。要从新兵进训练营开始算,第一个月,他们连枪都没得摸。要是从摸到枪开始算,一个月下来,比越南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不过老实说,我当初在南边训练阮家的人的时候,也见识过阮家所谓的精兵,其实也就那个样,和我们的人干,绝对不是对手。”

“这样看来,其实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些杂鱼,放在他们那边,就还真未必是杂鱼了。”甘辉点点头说,“你说他们会不会和鞑子一样,都是看《三国》学打仗的?”

所谓看《三国》学打仗,乃是说的努尔哈赤的故事,传说努尔哈赤文化水平很有限,那些兵书什么的根本看不懂,打仗的各种计谋什么的就都从《三国演义》里面学。这个传说未必靠谱,不过在模范军中,这种传说,还是流传得很广的。

“要是他们真的和野猪皮一样学《三国》打仗,那这一路上的招数肯定是为了引诱我军,准备伏击我们。嗯,我们应该和战舰上的那些家伙联系一下,他们有桅杆,站得高,能看的比较远。”余新说道。

“嗯,我觉得可以。”甘辉说。

……

瞭望员韩二彪站在桅楼上,从他的位置上可以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河道有一个转弯,河道转弯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长满了树木的土丘,这个土丘挡住了他的视线。

“如果敌人要设伏,这个地方应该不错。”韩二彪这样想着,便举起了望远镜,开始仔细的搜索那片树林。

依照事先的推演,敌人的攻击中对舰队威胁最大的就是火船。只是这一段的红河水流缓慢,导致火船什么的哪怕是顺流而下,速度也不会太快。而火船如果速度不够快,威力就会大大降低。所以如果越南人要最有效地使用火船,就必须缩短火船在发起攻击时和内河舰队之间的距离。

要缩短这个距离,就需要能遮挡视线的东西,河道弯曲的地方的树林,土丘,以及长满了芦苇的水域都是伏击的较好的地点。不过,内河舰队和在河岸边行军的陆战队是可以相互支持的。陆战队的炮兵,以及他们的火枪的齐射,也能对火船造成相当大的威胁。所以,在对内河舰队发起火船攻击的时候,最好是能派出军队同时从地面上对陆战队发起攻击。只是黎朝军队总体上来说还是一只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相比模范军,他们在远距离杀伤方面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首先,因为多雨和潮湿的气候不利于弓箭的保养,尤其是不利于复合弓的保养。因为在这样的气候下,复合弓很容易脱胶,变得无法使用,所以黎朝军队的弓箭手只能使用单体弓。但是除非使用特殊的材料,比如说紫杉,并且将弓身做得非常大,比如说像英格兰长弓那样长达一米八到两米,单体弓的的威力和射程就是一个大问题。而如果真的这样做,黎朝就立刻会发现,上等的紫杉木很贵,而寻找一个能用一米八到两米的弓的大块头,在越南也很难,最后再把这个大块头训练成弓箭手就更要花钱花时间。所以英格兰长弓这样的东西,黎朝是用不起的。

相比弓箭,火枪对于潮湿天气的抵抗力要强很多。所以自打火枪开始出现后,黎朝对火枪倒是比较的重视。只是黎朝一直内乱导致财力不足,外购火枪数量始终有限,自己仿制又因为技术缺陷,以及质量管理方面的问题,导致火枪性能低下。正常装药量射击很容易发生炸膛,(这一问题在我大明一样严重)所以不得不采用减少装药的使用办法,这又导致火枪的射程和威力都大打折扣。所以,对于黎朝来说,陆上的交锋,也最好能首先拉进距离。

郑家出售给黎朝的火枪都是火绳枪,这东西放在台湾,如今连民用都没几个人看得上。(为了防备依旧在台湾岛上的荷兰人,以及台湾的那些生番,台湾岛上并没有禁枪什么的。)而且这些枪支都不具备上刺刀的能力。估计黎朝的人也没见过火枪还能上刺刀的。所以他们肯定希望能迅速的拉进双方距离然后用冷兵器欺负海寇的缺乏肉搏能力的火枪兵。因而,他们的地面部队也需要一个能拉近距离发起伏击的隐蔽场所。

前方的那个装满了树木的小土丘正是最适合的伏击地点,河流在那里转弯,土丘挡住了河流转弯那边的情况,非常适合埋伏一队火船。而土丘处的树林,以及树林附近的深深的杂草都能为敌人的军队提供一个隐蔽的场所。如果越南人在那些杂草中躲好,就算走到跟前了,也未必能发现他们。

如果如今埋伏在树林和草丛中的是后世的越南人民军,别说韩二彪只是用望远镜搜索,就算他跑到跟前去,都未必能发现对手。只是正如这个时代的中国军队在组织性纪律性上无法和后世的PLA相提并论一样,这个时代的越南军队也是无法和后世的越南人民军相比的。不要说像越南人民军在松毛岭战斗中那样,埋伏在突击阵地,即使遭到重型火炮的炮火覆盖,伤亡惨重,仍然能保持潜伏,不暴露目标。即使只是蹲在满是各种蚊虫的草丛中很长一段时间不动,就不是这个时代的越南军队做得到的。

而且,此时的黎朝军队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典型的土包子,对于最新的侦察手段,比如望远镜什么的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要在草丛里趴好,免得被人家看到了的想法,在他们看来,躲在树底下,隔着那么远,敌人怎么可能看得到自己呢,倒是如果先蹲下趴下了,自己反倒是要被草丛挡住视线,看不到敌人了。

这样一来,黎朝的伏兵的隐蔽就做得很一般了,他们只不过是站到了树下的阴影里。所以在韩二彪通过望远镜隔着很远就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些伏兵。

韩二彪放下望远镜,向下喊道:“发现敌军伏兵!”

内河战舰的桅杆比普通战舰的要低不少,所以他的喊声在甲板上听得清清楚楚。很快,下面就传来了喊声:“在哪里?有多少?”

“就在前面的小土丘那边的树林里,具体有多少人看不清楚,反正很多!”

……

武文勇带着两千多的精锐士兵还有四十头战象都藏在树林里,他自己站在土丘顶上的一棵大树下,从这里可以望见远远地过来了的那些海寇,今天早些时候,他派出了几支人马去诱敌,敌人的确是朝着这边过来了,不过他们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一路追着诈败的队伍追过来的,而是不紧不慢的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这边过来的。而且据那些负责诱敌的军官们说,他们将一些武器,还有一些银子什么的丢在了地上,但是对方也没有乱成一团的来争抢。要知道就算是大越国的官军,大部分也做不到这一点,这说明这些海寇绝不是乌合之众。

不过武文勇也没有太担心,毕竟对面的海寇只有四百人再加上两条船而已。而他的手下,有两千多士兵和四十头大象,就算堆也堆死那些海寇了。而在土丘后面,还藏着有二十条火船。依照武文勇的计划,等到那些海寇进入到伏击范围之后,他就让藏在林子里的战象掩护士兵们首先发起攻击,相信这攻击一定能吸引住那些海寇的那两条船的注意力,它们多半会减速并试图用大炮支持那些徒步的海寇。这时候那些火船就可以顺势杀出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两面夹击,武文勇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第二百三十章,澳洲海寇(4)

海寇们的队伍越来越近了,武文勇让士兵们都俯下身体,免得过早暴露。

“等等,等他们靠近了,听我号令,就冲出去!”武文勇吩咐道,虽然他知道以双方现在的距离,对方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等到他们接近到五十步,我就让士兵们冲出去!这样的距离上,他们的火枪最多开一枪,打不倒多少人的。”武文勇这样想到。

然而那些海寇走到距离树林还有四百步左右的地方却停了下来,排出了横队阵式,接着武文勇就看到一些海寇从横队后面推出了几门大炮。

在装备大炮方面,因为要考虑经常性的从船上搬下来搬上去,以及海上航行携带相对娇贵的挽马,打理起来非常困难的问题,所以陆战队的火炮必须相对轻巧,能够用好打理,不容易得病,吃苦耐劳的驴子拖着到处跑,必要的时候,甚至应该能用人力拖曳。

这样一来,不要说陆军已经开始准备装备的十二磅炮,就是陆军现有的六磅炮,在重量上也超出了陆战队的要求,而陆军的三磅炮一来过于老旧,性能很一般,而且因为它既没有使用双层炮管加熟铁丝自紧技术,也没有采用锻造钻孔工艺,为了保证膛压,炮管壁相对较厚,单就重量上来说,其实并不比陆军如今用的六磅炮轻多少。这样的东西,陆战队自然看不上。所以,陆战队就只能装备一款独有的火炮了,这就是如今陆战队员们推出来的五磅加农炮。

这是一种采用生铁内管熟铁外管的铁炮。内层炮管是铸造的,而外层炮管则是打孔的熟铁。使用铁而不是青铜自然是为了减少重量,但是这也带来了容易锈蚀的问题。加上陆战队经常在海洋环境作战,这锈蚀问题就越发的严重了。这给保养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比如说平时需要按时上油什么的,不过考虑到重量上的优势,陆战队也只能接受这种保养困难的火炮了。

四门五磅加农炮被推到了横队前面十多步的地方,陆战队的炮兵们迅速的做好了炮击的准备。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埋伏了?还是他们担心这里有埋伏在虚张声势?”武文勇想道。

如今就冲出去的话,距离实在是远了一些,四百多步,从这样的距离往上冲,等冲到跟前了,士兵们的体力就消耗得一塌糊涂了。而且这么远的距离,足够人家的火枪和大炮发挥威力了。

“也许他们只是担心这里有埋伏,虚张声势一下吧。”武文勇想道。

这时候,陆战队的炮兵已经完成了装弹,然后对着树林打出了第一轮炮击。

第一轮炮击使用的是实心炮弹,在不过四百步的距离上,这些炮弹几乎以平直的弹道射入了树林,炮弹打在树干上,将一些盘子粗细的树木拦腰打成了两段,然后在武文勇的身后响起了一片嘶吼声。

“该死的,是那些大象!”武文勇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作为陆地上最大的动物,大象皮厚,血条长,攻击力强,而且奔跑速度也不慢,据说最快可以跑到四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比大多数人都快不少。再加上大象智力水平高,容易驯养,载重大,威风,怎么看似乎都是一种非常牛叉的坐骑。如果用来作战,对着敌人冲过去,那不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了吗?不要说对上步兵,就算是对上骑兵,那也是碾压呀。

然而事实上,大象并不是一种适合上战场的动物。人类历史上,大象多次被派上战场,但结果却几乎从来没有起到过决定性的好作用,甚至于,那些使用大象的一方,最后普遍输得一塌糊涂。最早的使用战象的记录可能是在高加米拉战役,波斯的大流士国王为了击败可怕的亚历山大大帝,据说就使用过战象,结果呢,大流士被亚历山大大帝击败,波斯帝国因此灭亡。后来的海达斯佩斯河战役中,印度人也用大象来对付亚历山大大帝,结果战象在战场上失控,把友军踩踏得一塌糊涂,并最终再一次成就了亚历山大大帝无敌的威名。甚至到后来,一辈子战无不胜的罗马之敌汉尼拔,在扎马战役中带上了八十头坑爹的战象,谁知道到了战场上,这些大象被罗马人的喇叭声吓坏了,然后在战场上失控,结果汉尼拔就遭遇了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严重的失败,并直接决定了迦太基的灭亡。再到后来,我大明兴起的时候,驻守云南的蒙古梁王,也曾用大象来对付明朝将领沐英。结果,战象再一次在战场上失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注意着几个战例,除了语焉不详的高米加战役之外,所有其他战役的记载中,涉及到战象的记录都是“战场失控”。这并不是偶然的,因为相比大象的大块头,大象的神经却不够粗壮。大象非常敏感,胆小,在战场上很容易因为声音、光线,以及疼痛而失控。总之,这东西就是看着很威风而已。

武文勇也带着几十头大象,这些大象被他藏在树林里。如今那些海寇的炮击虽然未必真的击中了大象,但是炮击的声音,震动,以及被炮弹打断的树木都吓着那些大象了,于是那些大象就又一次的失控了。

紧接着,甘辉就看到好多大象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其中的三头可能是吓糊涂了,竟然朝着陆战队的方向跑来了。与此同时,一些越南人也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从他们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的情况来看,他们多半不是被炮弹轰出来的,而是被失控的大象赶出来的。

看着大象突然失控,武文勇觉得,如今之计只能是在那些该死的大象把一切都弄成一团糟之前发起进攻了。于是他下令道:“击鼓,冲锋!”

在鼓声中,更多的越南士兵们从密林里冲了出来,他们来不及整队,也无法整队,因为他们如今已经在火炮的射程内了。这些越南士兵们举着藤牌呐喊着冲了过来。

“士气还不错嘛。”甘辉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他望着那些越南士兵,拔出了腰间的单发手铳,点了点头道,“炮兵更换霰弹!第一排士兵瞄准的大象,准备……”

刚刚打出了炮弹的炮兵正在迅速的清膛,准备换上霰弹。而此时,大象已经跑得越来越近了。大象跑得比人快多了,更何况是受惊的大象?

“预备……”甘辉拖长了声音,眼睛紧紧地盯着正在靠近的三头大象,估计着它的距离。

“预备……”三头大象已经逼近到了八十步左右,甘辉不太确定在这个距离上,燧发枪射出的子弹对大象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大的杀伤力。而且这么个大东西朝着他猛扑过来,也给他非常大的压力。不过他知道,以大象的速度度,他的队列只有开一枪的机会。所以他决定还是再把大象放近一点,以保证射击效果。

大象越来越近了,最近的那只已经只有四十步不到的距离了。甘辉把左手举了起来,嘴巴里继续喊着:“预备……”同时将手铳向着大象伸出去。

“放!”甘辉大喝道,同时左手猛地劈了下去。

“砰,砰。”几乎在一瞬间,第一排的士兵就朝着那三头大象开了枪。

一阵硝烟升了起来,挡住了不少士兵的视线。不过甘辉站在队伍前面一点的地方,这使得他的视线并没有收到太多的影响。他看到跑在最前面的那头大象突然哀鸣一声,先是双膝一软,跪倒了下去,却在巨大的惯性的影响下,继续向前滑动了差不多两步远。这头大象努力的的想要爬起来

更远一些的那两头大象也发出了哀鸣,都同样摔倒在地,不过其中的一头还能勉强的爬起来。这头大象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跑错了方向,前面那处发出巨响,喷吐着火焰和浓烟的地方绝不是它应该去的地方,于是它转过头,一瘸一拐的向着后面跑去,迎头和冲上来的越南士兵们撞在了一起,在撞翻了几个越南人之后,这头大象继续向着树林的方向退却。

那头步履蹒跚的大象的不过撞倒了三个越南士兵而已,并没有造成像海达斯佩斯河战役那样的,自家的战象彻底的摧毁了自家步兵的阵列的事情。甚至于都没有对越南军队冲锋的速度造成明显的影响。这时候越南人已经冲到了距离海寇们军阵前面的四门大炮不过两百步的距离了。只是这个时候,海寇的炮兵已经完成了装弹,并且做好了射击前一切的准备。

由5磅炮射出的霰弹即使在三百步的距离上,都能有效的杀伤身穿铠甲的士兵,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它所发射的霰弹甚至能在击穿一个士兵后继续杀伤后面的另一个士兵。四门5磅炮的齐射就像一阵冰雹砸进麦田里一样,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冲锋的越南士兵的正面剥掉了一层。也让后面的越南士兵的脚步开始放缓。

第二百三十一章,澳洲海寇(5)

不过这一轮的炮击并没有把黎朝士兵们的勇气完全清空,武文勇也在军阵中努力的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他们来不及开第二炮的!冲呀!砍下一个海寇脑袋赏白银十两!”

十两白银,对于一般的士兵来说,也算是一笔大钱了,所以本来有些迟疑了的士兵又鼓起了勇气,向着前面冲去。

武文勇告诉士兵们,海寇们来不及开第二炮,这也并不是在骗他们。火炮这种东西,黎朝军队也一样有。他们从荷兰人,还有大明郑家那里都购买过火炮,当然,从郑森那里买到的火炮和郑家自己用的火炮虽然外形上很相似,但在性能上其实是不太一样的,堪称典型的猴版,就像美军自用的M1A2坦克和卖给狗大户的M1A2坦克那样。

无论是使用来自荷兰人的大炮,还是使用来自大明郑家的大炮,开一炮都需要很多时间,如今只有这么点距离,无论如何,对面是来不及打出第二炮了。

这个判断的确是正确的,即使是模范军中最精锐的陆战队(陆战队自己这样认为的,陆军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舰队水兵也会有异议。),最多也只能做到每分钟开一炮,而且还不能持久。两百步的距离,冲上去绝对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黎朝的士兵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四门五磅炮,还有三百多条燧发枪。

“全体齐步向前五步!”甘辉大声喝道,同时向前正步走去。司号手开始有节奏的吹响挂在胸前的哨子,士兵们依着哨子的声音迈步向前。

“立定!”甘辉大喝一声,横队立刻停了下来。

“放下面罩!举枪!瞄准!”

随着指令,士兵们迅速的放下了头盔的面罩。举起了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动作整齐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武文勇不仅在努力的鼓动督促士兵们往上冲,也在仔细的观察着对面的海寇的举动。看到海寇们迈步向前,然后举起火枪的动作之后,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后跟上直升上来,将他全身一下子都冻结住了。

那些海寇在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无比的整齐。他们向前走,迈出的脚都是同一侧的,脚抬起来的时间,落下去的时间,脚抬到的高度,都完全一样。而他们举枪的时候,数百人做出来的动作,整齐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武文勇是带兵的,这样的军队,此前他不要说见过,听说过,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他知道,一支军队要训练到这样的地步是何等的困难,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军队,该是多么的精锐,多么的训练有素。

武文勇原本觉得,只要冲上去,进行肉搏,他麾下的部队就能靠着人多和武器上的优势一举击败这些海寇,但是现在,他却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信心了。自己这边是有两千多人,而对手只有三四百个。但是对手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精锐,等到肉搏的时候,自己这边真的有优势吗?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刚才海寇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不但吓到了武文勇,同样也吓到了那些正在冲锋的黎朝士兵,让他们的脚步变得慢了不少,不过双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已经接近到四十步左右了,一些黎朝士兵开始用手里的软弓向着那些海寇射击了。

乍看起来,那些海寇只是头上戴着头盔,身上似乎并没有穿铠甲,但是弓箭射过去,命中了那些海寇的身躯之后,却无力的弹落了——郑家有的是钱,加上如今又有了自己的铁厂,模范军无论是陆军还是陆战队都是有胸甲的。只不过,为了便于隐蔽和伏击,在胸甲外面,还罩有一层绿色的罩衣,所以远远的看上去像是没有铠甲一样。

甘辉依旧没有下达射击的指令,所以陆战队员们依旧保持着预备射击的动作一动不动,就像是铁铸的一样。偶尔有几支箭射中了陆战队员的胳膊或是腿部,也给陆战队员们带来了一些损伤。但是这些中了箭的人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软弓射出的箭,又射在非要害部位,杀伤力其实很有限。)

黎朝士兵越慢,尤其是前面的,在距离枪口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也越来越慢,潜意识中可能在希望后面的人冲到自己前面去帮着挡一下枪子。而后面的人却看不太清楚前面的情况,一下子冲了上去,然后有减速,结果前后的人反而挤在了一起。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步了,甘辉终于发出了命令:“开火!”

三百多条燧发枪打出了惊天动地般的一击,这一击将冲在最前面的一百多个黎朝士兵一扫而光。跟在那些士兵后面的黎朝士兵惊讶的发现,自己前面的人在一瞬间就全都倒下。虽然理论上来说,这正是向敌人发起冲锋的好机会,但是在事实上,所有的人都被这雷霆般的一击吓住了,有些人站住了,有些人甚至转身往回跑。

“上刺刀!冲锋!”甘辉下令道。他刚刚对着一个距离他不到十步远的黎朝士兵开了一枪,如今他的手铳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甘辉将手铳插会到枪套里,然后拔出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刀。士兵们这时候也都已经从腰间拔出了刺刀并且将它们套在了枪管上。

司号手吹响了军号,士兵们挺着刺刀,大踏步的向前冲去。更多的黎朝士兵开始转身逃跑。一般来说,在冲锋的时候,最勇敢,最渴望战斗的人总是冲在最前面的,结果这些人在四门五磅炮和三百多支燧发枪的齐射中损失殆尽。这些人都是军中的骨干,在这些人都被消耗掉之后,出现这样的情况自然很正常。

当然,勇敢一些的黎朝士兵还是有的,他们依旧举着藤牌,朝着陆战队的战士们冲了过来,只不过,他们如今的冲锋已经没有整齐而完整的队形了。而且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更可悲的问题——他们手里的刀剑,根本就砍不动那些陆战队员身上的胸甲,这也意味着他们根本就无法给陆战队员造成直接致命的损伤。

没有良好的组织,又缺乏有效的杀伤力,所以冲上来的那些人几乎在一眨眼的功夫之内就被放倒了,而陆战队却没有什么像样的损失。白刃战总是特别的能考验一支军队的士气和组织度,士气不高,组织度低劣的军队,在白刃战中总是崩溃得特别快。双方接触不过一两分钟,黎朝军队就支撑不住,开始迅速的溃退。

“顶住!顶住!后退者斩!”武文勇大喊着,手下的亲兵也抽出刀来砍翻了两个逃跑的。但是依旧无法阻止军队的溃败。一些亲兵甚至被急于逃命的士兵们撞到在地,然后……然后就被人群踩死了。

“将军,将军,兄弟们实在是顶不住了,我们撤吧!”一个亲兵这样对武文勇说。

武文勇登上了一个小土堆,向着那边望了望,看到战线正在迅速的向着自己这边逼近,再不走只怕真的来不及了,于是他叹了口气,从土堆上跳了下来,招了招手,一个亲兵将他的马牵了过来,武文勇又叹了口气道:“撤吧!”然后飞起一脚,踢翻了将旗。

就在这时候,对面又响起了炮声。这一次陆战队的炮兵们使用的是实心炮弹,采用了减装药发射的方式。他们将炮口抬高,让炮弹划出一个曲线,越过前面正在追击的陆战队士兵,打进了黎朝军队当中。

五磅炮打出的炮弹速度不算太快,以至于人的眼睛都能看到这些炮弹。武文勇看着这些炮弹飞起来,然后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似乎是停在了空中,接着在他的视觉中,那颗炮弹陡然加速,猛地一下坠了下来,就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激起的气浪弄得他差点摔倒,然后就击中了后面的给他牵马的亲兵和那匹马。

那个亲兵的下半身还留在原地,上半身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而那匹马从胸部开始整个的被撕裂成了两半,大滩的碎肉飞的到处都是。

望着这恐怖的一击,武文勇以及他的亲兵们一下子都呆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僵硬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等武文勇恢复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变成殿后的人了,海寇们闪亮亮的短矛(上了刺刀的燧发枪)已经距离自己不过七八步远了!

因为步兵的冲锋是提前进行的,所以火船的突击就慢了一些,直到陆战队已经和黎朝士兵们开始白刃战了,二十条火船才顺着水流,转过了弯,向着海寇们的两条战船扑去。

在领头的一条火船上,站着武文勇的侄儿武玄乙。在转过那个弯之前,武玄乙设想的交战场面是这样的:

敌人的两条战舰正忙于支持地面的作战,为此他们减慢了速度,靠近了岸边,落下了不少的帆,而且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如何攻击地面目标上去了。火船出现后,他们乱成一团,既想要迅速的转向,又因为在岸边担心搁浅,又来不及掉转炮口,结果火船顺利的撞,将敌舰烧成一个个大火把……

然而等他转过了这个弯,却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第二百三十二章,澳洲海寇(6)

武玄乙原以为那两条海寇的帆船肯定是靠近了岸边,而且一定为了获得良好的支援效果而降低了航速,然而,如今他却看到那两条海口的帆船并没有靠近岸边,也没有降下风帆,而是位于河道的中间,甚至还向后退了一段,在发现了那些纵火船之后,他们又将船头转了个方向,开始向着河流对岸的方向缓慢前进,同时用舷侧对着那些火船。

“该死!这些海寇真是太狡猾了!”武玄乙骂道。看到这样的情景,武玄乙自然知道那些海寇已经有所防备了。不过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划桨,加速撞过去!”武玄乙下令道。

二十条火船都努力的加速向着对面的海寇帆船冲了过去。

在安江号内河战舰上,六门弗朗机炮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第一个子铳已经装上了,其他的几个子铳也都装填好了,被摆放在旁边。一个年轻的尉官迅速的利用密位测距发,不断的报出敌军火船的距离。在双方距离大约六百米的时候,安江号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紧接着,平江号也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在这样的距离上,用弗朗机炮进行射击,命中的可能性并不高,甚至于完全可以说,就是听个响而已。不过查船长不太敢让敌人的火船逼得太近,而且这个距离虽然远了一点,但是万一蒙上了一发呢?要知道,那可是火船!在那些船的前部堆满了各种引火的东西——柴草、硫磺、火油什么的。只要有一发炮弹落在上面,立刻就能引燃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一旦燃烧起来,火船立刻就会失控:风帆会在第一时间被烧掉,操船的水手也会迅速的跳水逃生。然后失去了风帆和划桨火船的速度就会急剧下降,而且也不再能主动攻击,要避开它们简直就太容易了。

然而查船长的运气并不太好,第一轮的齐射并没有命中哪怕一发。而平江号的齐射一样一发都没能命中。穿着石绵手套的炮手迅速的将刚刚发射过的子铳从火炮上取下,而另外的炮手则将一个新的子铳装了上去。

十多秒钟之内,安江号内河战舰就做好了再次射击的准备。

第二轮的射击,因为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于是安江号获得了第一个战果。一枚三磅炮弹击中了一条火船,那条火船先是猛的抖动了一下,然后一股橘红色的火苗就迅速的从那条火船上升了起来,接着就可以看到几个水手飞快的跳到了水里。

不过平江号的第二轮齐射还是一无所获。

“再进行一轮齐射,然后我们就转向,和敌人拉开距离。”查船长说。

第三轮齐射又有一条火船被击中,燃起了大火。这次命中目标的还是安江号,平江号依旧一发未中。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冲上去,冲上去就赢了!”武玄乙挥舞着手里的宝剑,大声的喊道!

是的双方的距离确实已经很近了,只有几十米了。不过这时候,海寇们的两条船都已经完成了转向,从他们的船只底部的两侧伸出了几十把大桨,在大桨的挥舞,以及水流和风帆的共同作用下,海寇的这两条船开始迅猛的加速。当然,至少目前,火船的速度还是要比海寇的那两条船稍微快一点的。所以双方的距离还在继续接近。只是海寇的战船尾部也有一门弗朗机炮。

如今距离平江号最近的货船和平江号之间已经只有二十米了。然而如今平江号和安江号的速度已经不比火船慢多少了,这就给了平江号很充裕的时间来进行瞄准。

风平浪静,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充裕的瞄准时间,相对固定的位置,这样的状态下都打不中,那平江号上的炮手上辈子,不不不,应该是未来多半是要转世成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的主力前锋了。

所以平江号的这一次炮击非常准确的命中了目标,那条最靠近它的火船顿时燃起了大火,速度一落千丈。

靠着几十条船桨的急加速,以及更高的桅杆,相对于船只的体积而言更大的风帆,此时安江号和平江号的速度和那些火船已经没什么差距了。它们一边后退,一边不断开火,虽然如今两条船都只有一门炮可以开火,但是,由于距离的拉近和双方位置的相对稳定,命中率却大大上升了,一转眼的功夫,就又有好几条火船变成了大火炬。

在追逐中,武玄乙已经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火船了。敌舰就在前面一点点,似乎下一个瞬间就可以追上,武玄乙下令让桨手们拼命地划桨,但是,人毕竟不是机器,由于体力的消耗,桨手们虽然还在划桨,但是火船的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在不断地下降。

好在对方的桨手一样会疲惫,他们的桨手划动船桨的速度也明显下降了,所以那两条海寇的战舰的速度也在下降。

“也许,也许再努一把力,我们就能追上去了!”武玄乙忍不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仇恨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那条海寇战舰。然后一个细节让他浑身一冷。

那条战舰依旧伸出了很多大桨,这些大桨却只是伸入河水中,并不划动。大桨伸进河水里却不划动,这样做毫无疑问的会大大增加船只前进的阻力,一般来说,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船只慢下来。显然那些海寇并不是无法拉开和火船的距离,他们的船完全可以跑得比火船更快,只是为了能更有效的用火炮杀伤这些火船,他们才保持着和火船相当的速度。这个事实也意味着,他指挥下的这些火船,根本就不可能追上对手。而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那就几乎等于是自杀。

“也许我应该撤退?”武玄乙想。不过他又担心,即使是撤退,自己的这些船也不见得能摆脱那两条海寇战舰的追击。

想到这里,武玄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在努力的划桨的水手。那几个水手本来已经有些懈怠了,见武玄乙望了过来,便赶忙又使劲的划了起来。

“你们先歇一下,攒攒力气再划。”武玄乙说。

水手们惊疑的停了下来,武玄乙所在的这条船也渐渐的落到了后面。这时候更多的火船也变成了火把。

随着损失的增加,剩下的火船上的水手们也渐渐看出了局面不太对劲。有些船只开始减速了。

“鸣金,我们撤退!”武玄乙下令道。就在刚才他又细细的观察了一下整个战局:陆地上那边,黎朝军队已经完全崩溃了,水面上的局面同样不容乐观。不过武玄乙的状况倒还不错:他首先发现不对,并且首先开始减速,如今他所在的这条船已经落到最后面了。这落到最后,反过来也就意味着在撤退的时候,他的船跑在最前面。而且在发出撤退的命令之前,他已经让水手调转了船头。

“快!把这些东西都丢下水去!”武玄乙指着船头堆着的这些引火物道。

几个士兵赶忙上来,将这些东西推下河去。

即使这样,武玄乙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跑得过那两条海寇战船,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并不真的需要能跑得过他们,多年的战场经验早就让他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在撤退的时候,跑不赢敌人不要紧,只要能跑过自己人就行了。其他的火船还留在后面,敌人出于安全考虑,也会首先消灭掉其他的那些火船,然后才轮得到他。而那个时候他的船早就跑远了。

事情的发展也像武玄乙预料的那样,在所有的火船都开始转向撤退的时候,那两条海寇战舰也转过头追了过来,用他们船头上的那门炮不断地向着那些逃跑的火船开火。不过这时候,那些火船上的人,为了减轻负荷,已经都不约而同的将那些引火的玩意儿推到河里去了,炮击的效果自然赶不上刚才。所以武玄乙觉得虽然大部分船只难逃此劫,但是自己这条船应该还是能成功转进的。

……

在陆地上,陆战队已经彻底的打垮了黎朝的军队,正在发起追击。只是炮兵却是无法参与追击的。大炮可跑不过那些黎朝士兵。

既然大炮在追击作战中派不上用场,炮兵们自然就将这些大炮转移到了河堤上,看看有没有机会支持自家的战舰。不过等他们将大炮摆好的时候,两条内河战舰,以及其他的那些火船也都已经跑到更下游的地方去了。

“他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然后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余新说,营长甘辉带着部队追击敌军去了,而他则被留下来指挥炮兵和战舰的协调作战。

“快点,去弄点树枝什么的,把炮位隐蔽一下。”余新估摸了一下河道的宽度,有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河道很宽,如果敌军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些大炮,估计会尽可能的靠着那边的河岸航行的。虽然五磅炮可以轻松的将炮弹射到河对面去,但是在这个时候,谁都希望目标能距离自己更近一些。

而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战马的武文勇刚刚已经落到了陆战队的手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澳洲海寇(7)

“你们这些海寇,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敢袭击我大越国!汝等要是幡然悔悟,立刻放了我,向王上上表请罪,立刻退出我们大越国土,说不定还能保全性命,否则,我大越天兵一到,定让尔等跳梁小丑灰飞烟灭!”虽然已经跑掉了头盔,丢掉了铠甲,而且被两个凶恶的海寇绑得像个粽子,但武文勇仍然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站在他面前的甘辉这样呵斥道。

一个翻译将他的话翻译给甘辉听了。

“王上?”甘辉冷笑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个郑梉吧?”

“大胆狂徒!”武文勇厉声喝道,“怎敢口称王上名讳!真是不知礼数的蛮夷!”显然,这个武文勇听得懂汉语。

“郑梉这贼子,欺凌君王,窃据国柄,正是乱臣贼子!你这个附逆的无耻之徒,也配谈什么礼数?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甘辉冷笑道。

“你这狂徒……”武文勇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王上先辈讨平叛逆,重安天下,先帝乃以境内之事累之。乃是周公辅佐成王之意,岂是尔等能够胡言乱语的。”

“成王成年,周公便归政于成王。郑氏秉政于今,已经有四代人了,何时归政君王?”甘辉又冷笑一声,“吾闻为人臣有功,君王赏功以金银,赏功以官爵,赏功以分封者,未闻赏功以国柄者。人臣而谋国柄,非乱臣贼子为何?”

“你们是南边阮王的人?”武文勇知道,郑主的政权确实是有些名不正而言不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肯定占不到什么上风,另外这个海寇的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显然也不是真的海寇,只怕真的和南方的阮家有关联。

“阮王乃是我澳洲国的盟友,本官奉澳洲国元老院文德嗣主席,政务院总理马千嘱督公差遣,来到此地,正是要讨平尔等乱臣贼子,还大越一个朗朗乾坤!”甘辉傲然道。

这什么澳洲国,还有什么文主席马总理什么的,自然是郑森新弄出来的马甲。其实在这个时代里,开马甲什么的还真不是郑森的独门绝技,很多外国的商人,就经常乱开马甲,一会儿是西班牙,一会儿是荷兰,一会儿又是什么英吉利。胆子大一点,甚至还有编出一个国家来冒充使者进贡的。就是到了我大清的时候,这种花样也不少。结果弄到后来,我大清的某位清流大臣甚至因此得出了“世界上那有什么法兰西美利坚什么的,其实都是那些英吉利人总是到天朝来占便宜,占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就又编出了这些名目来骗人”的结论。

“什么澳洲国,听都没听说过!胆敢侵犯我大越国,定然没有好下场!”武文勇绝不肯弱了气势。

“败军之将,吹个什么?押下去!”甘辉摆摆手道。

……

武玄乙的船已经将敌人抛开了一段距离了,他一边督促着水手们快划船,一边经常地望着后面:那些海寇果然凶恶,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又有三条火船被打成了碎片。好在水手们在此之前也都跳进了水里,如今那些海寇明显也是顾不得去抓那些掉进了水里的水手。这些水手倒是有游到河那边逃命的机会。

“应该能逃掉。”武玄乙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注意到河岸边,有几堆树枝突然被移开了,露出了四门大炮。

陆战队的五磅炮的精度可要远远的高于内河战舰上的那几门弗朗机炮,威力也要大得多。而且,为了跑得更快,武玄乙的船在河道上转弯的时候,跑的是切线,这也使得他的船如今非常的靠近这一边的河岸。距离仅仅只有几十米而已。

用四门炮,在几十米的距离上射击一条船未免有点浪费,所以余新为每门炮都分配了一个目标,真正对着武玄乙的船的大炮也只有一门而已。

只是这些火炮出现得太突然,距离也太近了,而且武玄乙全无准备。当然,就算有准备,在这样的距离上,要避开炮击,也需要奇迹。

所以,武玄乙的坐船自然就理所当然被击中了。虽然如今他的船上没有了那些危险的引火物,但是,陆战队的五磅炮的炮弹的威力却也不是内河战舰上面的那些三磅的弗朗机炮能够比拟的。更何况用作火船的船只,本来就是些结构不太结实,尽可能轻巧便宜的船,这样的消耗品本来也就经不起打击。结果,挨上了一发炮弹之后,居然整个的断成了两截。

武玄乙的大腿上插着很大的一截碎木头,这是刚才的炮击的结果。剧烈的疼痛让武玄乙差点晕了过去,不过船碎了,他自然也一头掉进了河里面,河水一冲,反倒是让他清醒了过来。武玄乙会游泳,如果没有受伤,他完全可以一直游过整条红河,在对面上岸。只是如今他的腿受伤了,他不可能再游这么远了。他必须尽快上岸,否则就一定会死在水里面。

武玄乙的一条腿完全不能动,这使得他游动起来格外的困难,哪怕只是要游到不过几十米远的河岸上,也让他几乎费尽了力气。不过他还是游到了岸边,努力的上了岸。

武玄乙看到几个海寇朝着自己过来了,他们手上的短矛的矛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

在红河河口新建起来的一处城寨里,武文勇见到了那些什么“澳洲海寇”的首领。

这次充当“澳洲将军”的人还是李国助,如今济州岛那里的一切已经都稳定下来了,而李国助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长期待在济州岛。他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便于长期担任某地的总管,那只会导致他和郑家双方的猜忌。所以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就写信给郑森和郑芝龙,表示自己实在是不习惯济州岛那边的气候,希望能回福建或是去台湾。而郑芝龙也非常善解人意的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到台湾去辅佐郑森。据说在有一次喝酒的时候,郑芝龙对自己的兄弟说:“要是当年李国助有如今这样聪明,只怕……说起来其实也是李大老板老来得子,一直太宠着他,让他少了历练呀。”

如今李国助又一次被派出来,执行冒充其他势力干坏事的勾当。

武文勇是在一间布置得很特别的房间里见到李国助的。这房间原本依着李国助的意思,应该是做得像座山雕开百鸡宴的那个大厅的。但是据说刘德给了他一套方案,于是这间房间就被布置成这样子了:

房间正中的墙上挂着两张画像,这画像很奇特,像是泰西那边的画法,只不过并不是全身像,也不是半身像,而仅仅是一个正面的头像。其中左边一点的头像看起来瘦一点,右边的看起来胖一点,在两张头像的上面是一幅横幅,上面写着这样的几个字:“你着看院老元”。不过武文勇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那几个字的排列顺序可能和正常的排列方式不一样,它不是从右到左,而是从左到右排列的。而在每一张头像下面也各有一行同样倒着排列的字,左边的头像下面的是:“恭祝敬爱的文主席万受无疆”,只是那个“受”字好像不太对;右边的那个倒还正常一点,写的是:“祝愿敬爱的马督公永远健康。”而在画像左右还挂着两行字,道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两行字的左右倒是挂对了。

显然,这样的布置完全是出于郑森的恶趣味。不过,因为郑森一贯正确,所以,有时候做出一些怪异一点的事情,大家也都不以为意了。再说,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中,有不少以前都在越南跑过买卖,甚至于还给越南人当过枪炮教官,被越南人认出来也是很正常的。所谓的“澳洲人”的马甲其实是骗不了人的。用马甲其实不过是为了便于讨价还价罢了。

武文勇不认识李国助,但是李国助旁边的那个“澳洲海寇”他却认得,那个叫余新的家伙,在自己的部队里当过枪炮教头,他绝对是明国郑家的人!

“你们不是什么澳洲人,你们就是明国的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武文勇怒吼道。

“武将军,坐下来,不要生气,我们心平气和一点。”李国助笑眯眯的说,“另外,您可能弄错了,我们的确是澳洲国人。至于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您还不知道?嗯,南方的阮王已经将整个红河河口方圆百里的土地全都割让给我国了。所以,如今这红河口已经是我澳洲国的神圣领土了。对于你们的侵略行径,我个人表示强烈的愤慨。并且强烈要求贵国立刻停止一切挑衅行为,并为你们此前的挑衅行为给我们造成的损失支付一笔合理的赔偿。”

“你……”武文勇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被绑住了,估计就很可能会冲上来对李国助饱以老拳了。

李国助却又道:“武将军,其实我们为什么来,您和您的那位王上应该很清楚了。不要冲动,不要生气。你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我们的这座寨子了吧?这座寨子还在迅速的变得更坚固,当然也花了我们更多的钱。不过我们不担心这个,这钱总是收得回来的,而且这里建造得越坚固,你们将来想要把它拿回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不是吗?总的来说,其实我们澳洲人其实还是很爱和平的,我们只是想要做生意而已。就和福建郑家一模一样。武将军在这里休息几天,多看看多想想,然后就回去吧。”

“狗贼!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武文勇痛骂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决断

在此后的几天里,武文勇被那帮子无耻的海寇押着,观看了他们的陆战队训练,舰队训练,并且还见到了他的侄儿武玄乙。虽然对于那些海寇的无耻,武文勇恨得直咬牙,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并且坚持着在嘴上将海寇的那些东西都鄙视得不值一提,但是经过这几天的观摩,武文勇在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海寇很能打,非常能打。就战斗力而言,远远不是黎朝军队能比的。

“其实只要贵方承认我方的权利,我们之间并不见得要兵戎相见,毕竟,我们只是求财的。另外,我得到了命令,明天一早,就可以送您回升龙府去了。”在某次参观完了陆战队的队形变换之后,余新这样对武文勇说。

“哼!你们以为就你们的这点雕虫小技,就能吓住我?真是痴心妄想!”武文勇唾骂道。

“武将军,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余新很有礼貌的回答道,“我们安排您看这些,并不是为了恐吓您或者是你的那位王上。我们只是为了增进双方的了解,我们认为,很多不必要的冲突的根源其实都是源于对对方的力量,以及使用这种力量的决心的误判。我们只是在努力的消除这种误判而已。”

武文勇狠狠的瞪着余新,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所以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一早,几个海寇带着他和他的侄儿武玄乙上了一条内河战舰,然后沿着河道逆流而上走了大半天,就又让他们上了另一条船。那是一条本地的小船,只能在红河里使用的那种。船保养的不算太好,不过在内河里走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船上还有两个船工,一看那两个船工瘦弱的身体,以及畏畏缩缩的脸色,武文勇就知道,这两个船工肯定是大越国的人,多半是被那些“澳洲海寇”抓来的。

海寇们将武文勇送上了船,余新又道:“从这里再往前怎么走,我想将军您也很清楚。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只送到这里了。”

武文勇哼了一声道:“我叔侄二人无能,败军失地,你们将我们送回去,若是王上认为我们该死,死在王上的斧钺之下,也不算冤枉。若是能托你们的福,留下这条性命,将来只要我武某人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回来拜谢您的恩德。”

余新听了,也笑道:“我必拭目以待。”

……

几日后,升龙府。

郑梉一身蟒袍,坐在座椅上,脸色铁青,武文勇跪在一旁。

“这么说来你能确定这些‘澳洲海寇’就是明国郑氏的人?”郑梉问道。

“千真万确,其实那些海寇自己也不认真掩饰。”武文勇答道。

“那他们和南方阮家勾结之事可是真的?”郑梉又问道。

“这罪臣就不知道了,他们是这样宣称,但是罪臣没有看到过证据,罪臣以为,他们很可能只是以阮家为借口。”武文勇回答道。

“哼,这还要证据?若是明国郑氏肯去和他们勾结,那些叛逆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一个大臣冷哼道。

“你说这几天他们天天演武给你看,想要吓唬你?”郑梉又问道。

“王上,的确如此。”武文勇伏下身子答道。

“这些海寇如何?”郑梉问道。

“精锐之极,悍勇之极,未可轻视。”武文勇答道。

“哼,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另一位将领怒道。武文勇认得这是自家的对头之一的禁军将领陈志刚。

“你且先说说这一战你是如何打的。”郑梉却道。

“回禀王上,罪臣……”武文勇将自己这一战的经过细细的向郑梉讲了一遍。

“诸位卿家以为如何?”郑梉问道。

“王上,此战武文勇丧师辱国,实在是罪该万死。臣以为武文勇有三条大罪!”郑梉的声音刚落,陈志刚就站出来大声道。

郑梉并不作声,陈志刚便继续道:“这第一条罪行便是治军不严。王上,其实武文勇以伏兵伏击海寇的打算并不算错,只是海寇显然看破了他的埋伏这才会在他的伏击地点前面停下来列队披甲备战。海寇为什么能知道前面有埋伏?难道他们还都能掐会算了?那肯定是因为武文勇治军不严,号令不明,使得那些军士们乱动,然后被海寇远远的看出了端倪。

其次便是指挥无方。埋伏被看破之后,武文勇进退失据,自家乱成一团,后来作战稍有挫折,便丧失胆气。王上,将为兵胆。武文勇自家都慌乱了,兵卒安能不乱?

最后武文勇恬不知耻,为将丧师辱国,换了微臣,必定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哪里会当俘虏?更哪里还有脸回来吹嘘敌军?臣请王上将此贼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郑梉听了,并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武文勇,你可有什么自辩的?”

“陈将军所言是实,罪臣不敢辩驳,只是罪臣在海寇军中数日,也算是多多少少看到了一点东西,罪臣恳请王上先允许罪臣将所见说出之后,再将罪臣明正典刑,以谢天下。”武文勇叩头道。

郑梉站起来转了几圈,然后道:“你且起来说说,你在海寇的营地里都看见了什么?”

“多谢王上。”武文勇在地上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讲起了他在海寇军中的所见所闻。

“照你这么说,那海寇还成了天兵天将了不成?”还没等武文勇讲完,陈志刚便怒喝道。

“陈卿,且听他说完。”郑梉微微的皱了皱眉毛道。

“王上,是臣下孟浪了。”陈志刚赶忙道。

“王上,其实海寇精锐,也是应有之理。”一个文臣突然道。

“哦,胡卿有什么看法?”郑梉问道。

“王上可知道明国郑氏和荷兰人,以及西班牙人的战事?”那位姓胡的大臣道。

“略微听说过。”郑梉道。

“陈将军,前一段时间,御林军中装备了荷兰人的大炮,请了荷兰军人来做教导。不知道这荷兰军人训练如何?我军的炮手的水平可比得上荷兰人?”这位姓胡的大臣却转过头向陈志刚问道。

陈志刚想了想回答道:“荷兰军人确实是训练有素。我军炮手训练时日还有限,那里就那么快能赶得上人家的。”他知道若是这样回答,多半会减轻了武文勇的罪行,不过,在不久前他还向郑梉称赞过荷兰军人,如今要是矢口否认,只怕就会失去郑梉的信任了。而如果失去了郑梉的信任,那他对武文勇的攻击,多半就反而会变成帮他开脱了。

“王上,明国郑氏和荷兰人的一战已经有好几年了,当时他们是打赢了的,我听说最近他们和西班牙人又打了一仗,听说他们投入的军队并不比西班牙人多,结果却也是大获全胜。由此可见,这些海寇确实不简单,不能把他们当成一般的山贼土匪。”

郑梉听了,点了点头道:“料敌从宽。前次吃亏,未必没有我们太轻敌了的缘故。嗯,武文勇,你继续讲。”

“多谢王上。王上,这些海寇的装备也与众不同。这些海寇的步兵都有非常精良的铠甲,和他们卖给我们的那些铁人甲很像,只是那些海寇的胳膊上,腿上都没有铠甲,只是一件无袖子的半身甲而已,外面罩了一件绿色的罩衣。这甲王上是见过的,虽然少了手脚部分,但是身躯部分却保护得很好,刀剑难伤。海寇的步兵人人披甲,这样一来,就算在战斗中有所损伤,多半也不致命,休养一段时间便又可以归队。如此一来,海寇们的上过战场的老兵就多。而且死的人少,自然就格外骁勇。”武文勇道。

郑梉点了点头,明国郑家出售的铁人甲他是相当熟悉的,(那东西其实就是欧洲式的全身甲)他自己有一套,而他的亲卫队的队长,以及一些郑姓的将领都被赏赐了这样的一套宝甲。的东西的防御确实是非常好,穿上之后,除了战锤,几乎可以无视其他任何的冷兵器。若是海寇的步兵,人人都有这样的铠甲,哪怕是半身无袖的,那在肉搏战中,也简直就是作弊一般。若是三百多海寇都穿着这样的铠甲,那他们正面击败不过两千多披甲不全,甚至很多都是无甲的黎朝士兵,也就不是非常难于理解的了。

“另外他们用的枪和我们的也不一样,他们的枪上没有火绳,他们使用火枪的时候,列队要更为密集,而且他们的抢上可以安装上一种很长的三棱短剑,当做短矛用。所以他们既可以远射,也可以肉搏。罪臣指挥不当,在冲锋的时候,让披甲兵冲在了前头,结果披甲兵大多被他们用火枪打死了,然后他们就在肉搏中又打垮了罪臣带着的无甲兵……海寇如今正在河口筑城,若是等他的的城全都建好了,和河中海上的炮舰相配合,要驱逐他们怕就千难万难了。无论是战是和,罪臣恳请王上早做决断……”

第二百三十五章,决断(2)

郑梉自己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自然知道,若是让海寇们在红河河口那里呆住了,在战略上,自己就会非常被动。郑梉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消灭割据南方的阮王政权,再次统一大越。只是虽然郑强阮弱,但阮氏虽然无力进攻,防守之力还是有的。上次郑梉的南征就以失败告终。不过郑梉并没有气馁,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准备之后,他又打算向南方发起一次新的进攻了。这次攻击的基本准备已经完成了,而这个时候,明国郑家的那些海寇却杀到了红河河口。这使得他一下子就陷入了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之中。

因为无论是南方的阮王还是北方的郑主,他们手中都没有什么太像样的海上力量。事实上蔓延的内战使得他们都不得不尽可能的强化陆军,这样自然就没有钱去建设一支像样点的水师了。当然这也使得他们两方在考虑如何作战的时候,根本就不用考虑对手利用海上机动的问题。但是如今如果不能解决海寇的威胁,就贸然出兵南征,就要担心那些海寇们趁机偷袭升龙府。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郑主的军队就危险了。

所以,如果要军事解决南方,就必须立刻消除盘踞在红河河口的海寇的威胁。至于如何消除这一威胁,总的来说,这也只有两种通常的办法:

一种办法是趁着海寇们立足未稳,立刻调集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的军队,将他们从陆地上赶出去。还有一种做法就是行款,拿出好处来换取他们撤军。无论是要采用那个方案,都需要立刻做出决断,否则时间拖得越久远,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无论是使用武力或是讲和都是如此。

考虑到海寇的人不算多,他们在陆地上能够投入的力量最多不过千人,原本郑梉是非常倾向于动用武力驱逐他们的。但是如今看来,这些海寇的战斗力超出了他此前的估计,如果要驱逐他们,恐怕就要将原本准备用于南征的军队主力转过来用于对付他们了。这也就意味着即使他们成功地击退了那些海寇,这次南征的计划也无法得到执行了。

“陈卿家,你觉得寡人该怎么做?”郑梉突然问道。

“王上……”陈志刚本来想要说当然是立刻调集军队将海寇驱逐出去,但是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样的问题:需要动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这样做会不会严重的拖延南征的计划。陈志刚想了想,然后道:“王上,微臣还是觉得应该尽快集中力量,将那些海寇驱逐出去。”

“嗯。”郑梉点点头道,“要动用多少军队才能将他们驱逐出去?这样做之后我们今年的南征计划怕就要来不及了。这些你想过没有?”

“王上,微臣想过。”陈志刚回答说,“攘外必先安内。如果我们的后路不宁,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冒险发动南征的。而且我们假设现在那些海寇突然自己烧掉了城寨撤走了,王上就觉得我们现在就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发东南征吗?”

郑梉明白他的意思,海寇在海上是无敌的,至少对于大越国来说就是无敌的存在。对于海寇来说,依托海上的力量,他们会获得远超过大越国军队的机动能力。战事如果不利,他们也可以乘船撤退,所以大越国几乎不可能有机会留下他们。而在他们撤退后,大越国也不能转而南征,因为他们随时可以再回来,所以大越国必须在红河河口保持一支强大的力量,直到大越国在红河河口筑起一座足以保卫河口的要塞。在这座要塞完工前,大越国是不可能发动南征的。所以,无论采用什么做法,南征都已经变得不可能了。

“王上,微臣以为我们应该和那些海寇讲和。”那个胡姓文官说。“微臣听说南方的叛逆正在拼命修建城堡和防线。我们的南征每拖延一天,难度就会大一天。所以虽然今年断断是来不及南征了,但是,如果讲和能马上让那些海寇退去,我们一来可以避免损失那些最为精锐的战士,二来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建造海防要塞的时间。而且王上您从明国郑家以及荷兰人那里购买了大炮,为的不就是能打碎南方的叛逆的防线吗?如今南征必定要拖延,南方的叛逆的防御也必定会更坚固,我军现有的大炮数量,还有火药的数量够用吗?若是使用武力将海寇逐出,先不谈我军的精锐会有多大损失,只要他们的船只继续在我们的海岸航行,我们就无法买到更多的大炮和火药。王上,海寇不过是来求利益的,而南方的叛逆那才是我们的心腹之患!”

“我们大越国,没有向敌人低头的先例。本王要是这样做,那岂不是要被人……”郑梉迟疑道。

“王上,罪臣有话要说。”武文勇突然开口道。

郑梉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上,罪臣想,为什么明国郑氏的人要打出一个什么澳洲国的旗号,却又毫不掩饰的向罪臣表明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武文勇道。

“你觉得是为了什么?”郑梉问道。

“罪臣想,他们这样做其实最大的目的就是不想和我们彻底决裂。”武文勇回答说。

“你发晕了吧!”陈志刚道,“他们都占了我们的土地,还杀伤了我们那么多的军士,你居然说他们不想和我们决裂?”

“王上,在那些海寇手中的时候,罪臣曾警告他们,不要妄想能占据我大越国土。那个海寇头子却狂言说,我们并没有赶走他们的力量,除非……除非我们出钱雇佣明国郑家的人来对付他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明国郑氏的海上力量足以驱逐他们。罪臣想,只要王上装作不知道那些海寇是明国郑氏的人,依旧派人去找到他们然后向他们提出雇佣他们来对付海寇,和他们谈好条件,他们也一定会装作和那些‘澳洲海寇’毫无关系,然后演一出戏就把那些海寇撤走的。”

“可是王上,明国人当初提出的条件,简直就像是要我们割地一样!我朝岂能忍受这样的羞辱?”陈志刚大声道。

“王上,当年越王勾践何尝没有受辱于吴国,后来灭吴报仇,成就一方霸业,天下谁人不称赞他。王上,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之气,以换取成万世之业,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胡姓大臣大声道。

“其实明国郑氏的要求对我们实质性的损害并不算大,相反,他们要在我们境内采矿,就要向我们交税。王上,我们为了南征,需要更多的钱财。正好不无小补。而且,若是能以此为条件,换取明国郑氏停止向南方的叛逆出售武器,罪臣觉得,给他们一个矿来开采,其实也未必不可以。”武文勇道。

郑梉想了想道:“武文勇,寡人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寡人让你去见明国郑家的人,你去和他们谈谈,他们要开矿,可以,但是他们的人只能穿着我们的人的衣服,装成我们的人。此外,要他们向我们说明他们向南方的叛逆出售过多少东西,让他们停止向南方叛逆出售新的武器。另外还要从他们那里租借到更多的武器。怎么样?你可敢去?”

武文勇听了,顿时跪倒在地,叩头有声道:“王上,罪臣丧师辱国,罪该万死。王上肯给罪人戴罪立功的机会,对罪臣的恩德实在是天高地厚,罪臣肝脑涂地,也难报王上大恩。罪臣此去,若是不能说退敌军,请王上诛罪臣之族,以谢天下!”

……

几天之后,武文勇又一次的出现在了李国助的面前。

“武将军,你又回到这里来干什么?”李国助问道。

“贼酋,本官奉命前往台湾去和福建郑家谈一笔买卖,你这里可有船只给本官一用?”武文勇高高的昂着头道。

“台湾这么远,要找郑家的人何必去台湾?”李国助笑道,“我们澳洲人和郑家人也有生意往来。我们这里也有郑家之人,武将军若是要和郑家人谈买卖,可以在这里略等一下,我这就去帮你找个郑家人来如何?”

“快去快回,莫让本将军久等!”武文勇道。

李国助慢慢的站起身,走出门去,顺手将房门带上,然后用手整了整帽子衣服,就重新推开房门,走到武文勇面前道:“我就是郑家的管事李国助,不知道将军有什么生意要和我们谈。”

武文勇双手抱拳道:“久仰久仰。先生请坐。先生可知到最近有一伙海寇,自称是什么‘澳洲人’,他们入侵了我国,占据了我国的土地。只是我国大军如今正在平定南方的叛乱,所以王上派我来和贵方商谈,看能不能雇佣贵方的军队,去讨平这些海寇。”

李国助听了,笑道:“这‘澳洲人’我们也听说过。这些家伙恶行累累,都是些该死的悍匪!甚是骁勇,很不好打,不知道贵国能出一个什么样的价钱?”

第二百三十六章,雇佣兵

后世的史书(当然,是中国这边的史书)上这样描述了越南黎朝和郑家的这段谈判:双方都有着友好合作的真诚愿望,很快就达成了合作的意向,并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达成了一系列的合作协议,依据这一协议,中国军队进入越南,和越南军队并肩战斗,很快就将入侵的海盗集团驱逐了出去。维护了越南的独立和自由……

这个描述不能算不对,只是对于这个协议是不是真的维护了越南的独立和自由,越南人往往有不同的看法。

总之,黎朝的使者和郑家的使者在澳洲海寇的地盘上,就联合讨伐澳洲海寇的问题展开了坦率的谈判。最后,郑家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在越南北部勘探,开采煤矿的权利,而且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的升龙府以北。当然,他们的采矿活动必须在黎朝监督下进行,所开采的煤炭也要按重量和双方商定的税率向黎朝缴税。当然,依照后来的越南历史上上的说法,郑家很快就利用金钱攻势的方式,拉拢腐蚀了大批的和矿税相关的黎朝官员,从而使得按开采总量收税的制度名存实亡。到后期甚至发展到这些煤矿的开采税甚至都不足以用来支付用以监督它的税务人员的工资的地步。

作为回报,郑家海军和黎朝军队相互配合,迅速的驱逐了占据了红河河口的“澳洲海盗”,并将缴获的一部分武器移交给了黎朝军队。同时,他们还承诺,不再向南方的阮王出售武器,并且以优惠的价格向黎朝军队出手了一批胸甲和火炮。而且通过据理力争,武文勇甚至还迫使郑家向黎朝军队出售最新的燧发枪,而不是南方也装备了的,老式的火绳枪。

除此之外,郑家的舰队还成功的拦截了“澳洲海寇”的船队,并迫使他们投降,从而使得一批被海寇掠走,装上了船,准备运到海外当苦力的越南人得以重返故土。

越南北部有非常大的露天煤矿,出产质量很高的无烟煤。除此之外,伴生的焦煤虽然储量不大,但是也足以支持海南岛的开发了。

……

刚刚被郑家和黎朝军队迅速击败的“澳洲海寇”军官兼郑黎联军军官甘辉和余新,如今也回到了台湾,就这次作战的事情向郑森做汇报。同时接受郑森的新的命令。

“你们刚刚也提到过,在经过战斗之后,士兵们的提高很快,战斗是军队的磨刀石。我觉得这说法很对。所以,我决定要帮你们找一个烈度可以控制,又可以不断地参与战斗的事情做。吕宋那边出来了新的消息,那些土人也渐渐地组织起来了。而且他们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了不少的热.兵.器,甚至包括一些小炮。不过当地土人的火力还有组织度依旧是无法和我们相提并论的,所以,这倒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训练场。陆军的人已经在那里开始类似的训练了,他们会在那里呆三个月,然后就轮到你们了。我这里有一些资料,是关于吕宋岛上的形势的,你们可以带回去,早做准备。”

……

就在陆战队的人在认真的研究有关吕宋岛的资料的时候,骑兵连长陆晨正在做着战前的最后准备,第一批上吕宋来锻炼的就有陆军的一个骑兵连。相比步兵,模范军的骑兵几乎是毫无战斗经验的,所以也格外需要实战的锻炼。

陆晨的骑兵连全都是龙骑兵,也就是骑马的火枪兵。不过和这个时代,普遍装备着两把手枪,在马上玩转轮射击的欧洲龙骑兵不一样,依照郑森的设想,他们的作战方式是通过骑马来增加战场机动性,在面对严整的敌人的时候下马,像普通步兵那样战斗,而一旦击溃了敌军,就又要像轻骑兵那样上马用马刀来解决溃逃的敌人。这也就意味着龙骑兵应该是多面手,他们需要掌握最多的技能。郑森甚至希望能用他们来取代通常意义上的轻骑兵。

依照原本的计划,龙骑兵应该使用阿拉伯马和蒙古马杂交出来的战马。只是阿拉伯种马数量有限,而杂交出来的马驹还都很小,数量也很少,不足以支持一支骑兵队伍。所以,如今陆晨他们还在使用一般的蒙古马。不过考虑到那些土人的手上并没有马匹,所以,蒙古马虽然矮小一点,速度也不算快,但是却也相当的够用了。

这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华人这边,还是土著这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行动,华人已经抢了不少的地盘了,如今人手不足,虽然前一段时间,从大明那边运来了很多的华人,但是这些移民身体还都不够强壮,而且,至少目前,他们还没能完成训练,成为有效的战斗力。

而在土著那边的情况也很类似,他们不存在人手不足的问题,不过也正因为人多,所以一开始西班牙人也没给他们多少好东西,(西班牙人觉得土著们靠着人多,只要有点稍微像样的武器就足以保证平衡了)只是随着华人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好之后,才开始向土著们提供火绳枪。至于燧发枪,在这个时候,即使在欧洲,装备燧发枪的军队也不多。而在吕宋岛,正儿八经的西班牙军队手里也没多少燧发枪,所以土著们自然是没有燧发枪可用了。

火绳枪在操作上甚至比燧发枪还要烦琐,要想用好,自然需要更多的训练,否则,在没有良好训练的情况下,火绳枪的表现甚至未必比得过长矛和标枪。因此,西班牙人也给土著们派出了教官,对这些土著加以训练。这样的训练自然也很是花费时间,所以双方在此前的一段时间倒是都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种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到如今,两边的训练都进行得差不多了,花掉的钱也都不少了,如果不开战,这些投资岂不是都打了水漂?所以,大家就都开始准备要有所行动了。

两天前,一群华人将好几大车的东西送到了蒋老板的一个庄子里。这个庄子在华人和土著的分界线上是一个突出部,它的三面都是土人的地盘,如果土著们要对华人动手,蒋老板的这个庄园,绝对是最便于攻击的目标。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华人这边要向着土著发起攻击,那从蒋老板的这个庄子出发,也是最为方便的。

这好几大车东西是在拂晓的时候由一队华人武装押送着,悄悄地送到庄子里的。不过这并没能瞒过谁。事实上,对于蒋老板的这个位置特殊的庄子,土著和西班牙人都盯得很紧,利用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的望远镜,土著的哨兵发现了华人们的行动,看到了好几大车的东西被运进了这个庄子。

而在此之前,西班牙人就通过自己的途径,知道了这样的一个消息,那就是那些华人从荷兰人那里买进了不少的火药。数量上似乎和如今运到庄子里的货物的数量倒是很接近。

“如果华人们打算发起进攻,那么他们肯定会利用这个村子作为进攻的发起点。你们看,从这里出发,无论是攻击这里,还是这里,都非常方便。”一个西班牙军官指着一张地图,对土著首领阿基诺道,“不过如果他们要以这个村庄作为支点发起攻击,那么他们肯定就会先在庄子里存储一些物资,比如火药。”

“奥尔森上尉,您觉得我们应该在那里防御呢?”阿基诺皱着眉头说。

“不,不,不。阿基诺先生,您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奥尔森道,“您看,从这个位置出发,他们至少有三个可能的打击目标。而我们如果对每个村子都加以防御,那我们在任何一个村子集中起来的力量多半都打不过他们,而我们的援兵,要想去支援,都要先绕过这个村子。这样一来我们的增援速度也会非常慢,未必能够完成救援。所以,阿基诺先生,我觉得在这样的局面下,最好的作战方式不是防御,而是主动进攻。”

“主动进攻?可是上尉,您知道,那座村庄可不好打。”阿基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他想起了他上一次的失败的进攻。

“您说的不错。”奥尔森上尉说,“那个庄子的确不好打。他们的围墙已经经过了好几次的加强,而且还装备有火炮。正常状况下,我们的确很难打下它来。但是如果他们主动攻击我们的村庄,而我们也趁着他们的军队离开,守备力量下降的机会,击中力量来攻击它呢?”

“不行。”阿基诺还是摇着头,“他们没那么傻,他们一定会留下用于防御的兵力的。”

“他们留下的是他们自以为能够守住村庄的兵力,但是,阿基诺先生,他们可不知道您刚刚已经得到了一支更为精锐的军队,以及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武器。”

第二百四十六章,雇佣兵(2)

阿基诺知道奥尔森提到的精锐的部队,以及最从未有过的武器是什么。在最近,经过西班牙人牵线,阿基诺花钱雇佣来的一批泰西雇佣军。

在这个时代里,很多的欧洲人都怀着发财梦来到东方。其中除了水手之类的专业人员,也有各种各样的地痞无赖,甚至是杀人亡命的家伙。只是东方并不一定好混,的确,几乎每一个最后回到欧洲去的人都在东方发了大财。至少,在大多数的欧洲人的心中就是这样。但事实上,来东方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发了大财,欧洲人之所以有前面说的那种印象,主要是因为某某发了大财的消息总是传得比某某空手而归的消息更快,也更多人愿意听。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一个人跑到了东方,如果不发财,多半也不会回去。其实在东方混得并不算好的泰西人也不少。

西班牙人就将这些人拉了起来,组成了一支雇佣军,以支持吕宋岛上的土人。这支雇佣军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中有北欧的丹麦人(丹麦人也一度组织了对远东的殖民活动,结果这家公司很作死的先是和荷兰人东印度公司发生了竞争,然后……公司就因为连续出现的海难而半死不活了,到了十八世纪初,这家公司重组之后,又一次的干起了一件更作死的事情:专门向英国走私茶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瑞典人,还有来自东欧的波兰人,来自南方的意大利人,甚至还有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

这些人地位最高的是破落的贵族,地位最低的干脆就是逃亡的奴隶,基本上就是些没文化的流氓和略微有一点文化的流氓的聚合体。如果依着如今欧洲那边的征兵标准,这些家伙多半都不够格进入军队。但是在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们甚至能拿到比欧洲的精锐部队还要多的多的军饷(反正这钱归阿基诺出)。

而且相比那些土著,西班牙人对他们也更为放心一些。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原本并没有什么交情,如今也不太会勾结在一起图谋西班牙人的殖民地。而且他们的指挥官也干脆就是西班牙“退役军官”。所以一些原本不太愿意给土著的武器,比如说大炮什么的,都可以给这支雇佣军装备上了。

“等他们出发去攻打你们的村子了,常胜军(阿基诺给那支雇佣军取的名字)就用大炮支持你们攻击他们的村庄,同时,你们再派一支军队拖住攻击你们的那些华人,为这边的攻势争取时间。我想,我们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拿下这座村庄的,一旦我们拿下了这座村庄,整个的局面就都被打开了。”奥尔森继续说道。

“您说的有道理。这次战斗的事情,就指望您了。”阿基诺想了想,这样回答道。

……

此后的几天里,又有不少的车队将更多的物资运进了蒋老板的蒋家庄。

陆晨的骑兵也被调到了蒋家庄附近的小李庄。这是李老板拿下的第二个庄子,在蒋家庄北边大约五六里远的地方。

“有个拿了我们的钱的泰西人告诉我们,说那些土人那边有一支雇佣军,都是泰西人构成的,他们的手里有可以用来攻击我们的庄子的大炮。都是些六寸炮,比蒋家庄的民团们手里的三磅炮要大一些。威力嘛,虽然不能和我们的六磅炮比,但是也足以打垮蒋家庄的外墙了。”依照郑森给模范军定下的规矩,陆晨开始向他的士兵们传达战前的形势,以及他们对战况的分析和决断(当然,该保密的还是要保密的),在郑森看来,这样做能大大的增加底层战士和指挥人员的主观能动性。

“蒋家庄的外墙不是加固过了吗?”一排长张劲松问道。

“大部分的外墙都经过了加固,但是因为时间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钱的原因,还有一段没有加固,依旧是原有的围墙。而且在加固围墙的时候,土人们还没有大炮,所以他们在加固外墙的时候,也就没有怎么考虑防御炮击的问题,只是把围墙加厚加高了一些而已。你知道,只要墙还是笔直的,简单的加厚加高并不能增加它对炮击的防御力。”陆晨解释说。

“连长,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另一个军士问道。

“老高,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合适的时机,攻击,并缴获或者摧毁那些雇佣兵手里的大炮。”陆晨说,“我们也得到了一些情报,土人这段时间也在集中力量。上面推断,土人如果想要动手的话,蒋家庄大概是他们最想拿下的目标。你们看……”陆晨指着地图说,“你们看,这里是道路,因为河流和山林的原因,到达这边的几个庄子的大路都必须从蒋家庄经过,一旦那些土人夺回了蒋家庄,我们和那边的连接就被切断了。当然,通往那边的小路还是有的,但是小路毕竟是小路。到那时候,那边的几个庄子的安全就会大受影响。所以,上面认为,他们多半是想要对蒋家庄动手。”

“好像那些民团也打算对土人动手了吧?”老高也问道。

“那当然,他们养了那么多的团练,买了那么多的枪炮,如果不能抢些土地,那不是白花钱了吗?民团们也盯着这边的几个土著寨子。你们看,如果拿下这个寨子,这边的土著就同样会被分割开来。所以,上面的家伙们打算对这个寨子动手。后天一早,民团就将从蒋家庄和大李庄出发,去攻击这个庄子。”

“如果我是土人,我就会等他们去攻击那个寨子了,就趁机去打蒋家庄。”张劲松说。

“这也是上面的那些家伙担心的。所以他们就把这样的一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当然,我们的存在,那些土著也知道。这瞒不过他们。”陆晨说。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正规的骑兵,多半还以为我们是和民团骑兵一样的完全的骑马团练呢。”张劲松笑道。

在陆晨他们来到吕宋之前,当地的华人就开始自己组织骑兵,用于快速增援之类的事情了。而这些民团骑兵就是真正的纯粹的骑马步兵了,他们都没有接受过多少骑术训练,根本就不具备骑马战斗的能力。

“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老高说,“说不定,我们可以直接就冲上去呢。”

“直接冲,你不怕死?”张劲松问道。

“就那帮子土著,用的又是火绳枪,他们玩不好的。”老高说。

“还有那些佣兵呢。”

“那就先假冲锋,引诱他们乱开枪。我听说鞑子就是这样对付我大明的火枪的。我大明的傻瓜们总是在太远的距离上就开了枪,然后被鞑子趁机冲上来砍死。说不定我们也能用这招对付那些家伙。”老高说。

“你以为那些泰西人也和我大明的官军一个德行?要我说,还是先向民团骑兵一样下马射击。然后再……”

……

天刚刚亮,蒋家庄的大门就打开了,好几百个团练抗着枪从蒋家庄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骑马的骑兵——这是华人团练的通讯兵,紧接着又有好几匹马,一匹接着一匹的出来了,每一匹马的后面都拖着一门小小的三磅炮。

“一、二、三、……十二!一共十二门!”雅克布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远远地望着那些华人团练,同时帮着指头数着华人团练们携带的大炮的数量。雅克布将两只手上的而手指头都用上了,然后有加上了两个脚指头,才总算是把大炮的数量弄清楚了。他又细细的重新数了一遍。这时候那些华人已经开始向着东边出发了,他看了看华人们前进的方向,然后转过身,沿着一条小路飞奔而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雇佣兵(3)

在相对平静的那段时间里,蒋家庄加厚了围墙,而它附近的几个土著寨子更是如此。因为知道华人的手里有三磅炮,加上土著并不缺乏人手,所以他们的围墙加固工作甚至做得比蒋家庄更好。

在华人团练们到达瓦努寨附近的时候,早已得到了消息的土著已经退进了寨子,准备死守。在此之前,即使有一定的数量优势,但是在野战中,土著们都吃了亏。所以如今他们除非有非常大的兵力优势,否则就会尽量避免和华人进行野战。

“我就知道那些土著只敢躲在寨子里面。”曾阿牛对新加入进来的几个团练说,“那些土人单个上还有那么点能耐,但要和我们排开阵势野战,我们一个能打他们五个!”

“牛哥,他们都躲在寨子里,我们怎么打?”一个新加入的团练问道。

“当然是先用大炮吧寨墙轰开,然后再杀进去!嗯,你们都记得进去之后的队形怎么摆了吧?”曾阿牛问道。

曾阿牛如今已经是战斗小队的队长了,手下带着四个兵,其中有两个刚从大明那边过来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学好射击的新兵,不过在战斗小队中,这两个新手也不用开枪,甚至于,他们的手中也根本就没枪。他们在战斗中的任务只是端着大盾牌走在前面,为后面的人挡住可能出现的毒箭,或者暂时挡住拿着弯刀猛扑上来的土著武士。有了这两张大盾牌,后面的三个人就可以相对安全的发挥火枪的威力了。

当然,这大盾牌是挡不住火枪的,无论是曾阿牛手上的燧发枪还是那些土著从西班牙人那里拿到的火绳枪,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穿这些盾牌,并杀伤那些举着盾牌的人。不过,无论式燧发枪还是火绳枪,装弹的速度都是非常慢的。在那些土著开枪击倒了盾牌手之后,曾阿牛他们就有机会开枪打死那些土著抢手,或者直接用刺刀解决他们——西班牙人给土著们的火绳枪可是没办法安装刺刀的。

这时候,炮兵们已经将三磅炮架好,并且开始了第一轮的试射。

因为在这次出击的炮队中缺乏懂得如何利用数学方法测距的指挥官和有经验的炮手,所以团练们的炮打得并不准,第一轮射击中一共有三门炮开了火,但是却连一发都没有命中,所有的炮弹都越过了寨墙,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军官们叫骂了起来,炮兵们也开始忙不迭的降低炮口的仰角,又忙活了半天,才再次开炮试射,结果,炮弹又都落在了距离寨墙还有二十多步远的地方,而且因为那些土著早就有准备,他们将围墙附近的土地都翻过一遍,让那些土都变得很松软。所以落在地上的炮弹一头就扎进了土里面,也没能形成跳弹。

炮兵们又忙忙碌碌的开始调整火炮的仰角,曾阿牛开始百无聊赖的向着对面的寨墙张望。他发现瓦努寨的寨墙好像有点特别。

“阿龙,你眼睛好,你看看他们的寨墙是不是好像不太直呀?”曾阿牛拍了拍手下的那个盾牌手道。

那个阿龙也睁大了眼睛朝着寨墙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说:“好像他们的寨墙真的不是直的,而是像马尼拉的城堡一样是个大斜坡的样子。”

在火炮大量出现在战场上之后,垂直的城墙就开始变的过时了,因为它很容易在遭到炮击的时候大段的垮塌。为了增强城墙抵抗炮击的能力,这个时代的最新式的城墙都已经普遍的开始降低高度,并增加坡度和厚度了。

“好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在在墙外面加上几堵墙,把它改造成一座棱堡。”曾阿牛想起了教官给自己讲过的,关于马尼拉的一些知识,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这时候,炮声又响了起来,然后曾阿牛就看到在对面的寨墙上腾起了一点白色的尘土。他知道这说明,这枚炮弹击中了寨墙。

依照以前的经验,土人的寨墙在被炮弹击中后,很快就会垮塌下来。但是这一次,情况明显的不同了,炮弹打上去之后,城墙依旧岿然不动。

“只打出了一个小坑而已。像这样的话,要想用炮弹把寨墙打垮,可真不知道需要多少炮弹。”炮兵指挥官李波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说。以前一向无可抵挡的大炮,在瓦努寨的寨墙面前受挫了。

“可惜依据条约,我们不能拥有超过三磅的火炮。”另一个指挥官也感叹道,“要不然,我们弄一门二十四磅炮过来,我就不信,这堵墙还顶得住。”

“我们将所有的火炮集中起来,轰击一个位置,看看效果如何。”李波说。

炮击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但是瓦努寨的寨墙依旧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坍塌。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李波然火炮停止射击,显然这样的射击只是在浪费生铁和火药而已。如果想要攻下这座寨子,他们就需要想出新的办法来。

在午餐的时候,负责这次进攻行动的李昌盛(李老板的二儿子)将几个军官叫到一起,开始讨论该如何攻克这座寨子了。

“那些土著也有火枪,而且有寨墙保护,如果硬冲的话,我怕我们的损失会非常大。大家有什么想法没有?”李昌盛问道。

“少东家,我听说书的故事里面,遇到了攻不下来的坚城的时候,它们经常会挖开河堤,用水来淹没城池的。”一个军官说。

“可惜他们的这座寨子地势不低,而且旁边的这条河的水面比地面低不少,哪里有什么河堤?又怎么可能淹没城池?”另一个军官反驳说。

“那要不我们围着它们的寨子,建起一片围栏,壕沟,把他们彻底围死,几个月之后,大概我们就可以直接去给那些土著受尸了。”

“建长壕围几个月?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而且那些土人现在已经抱成团了,他们肯定会派出增援的。到时候内外夹攻,说不准,我们要吃大亏的。”

就在讨论得激烈的时候,突然有传令兵进到了帐篷里,向着几个军官报告道:“蒋家庄点起烽火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雇佣兵(4)

几个人听了,便都出了军帐,往那边望去,只见一股浓烟正笔直笔直的升了起来,却正是蒋家庄的方向。李昌盛见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果然不出童先生所料,那些土人果然去袭击我们的蒋家庄去了。”

“李头领,可要让兄弟们回援?”一个军官问道。

“不用,蒋家庄那里有童先生他们在,是那么好打的?不用急的。传令下去,告诉大家,这真是我们的计策,让大家不要担心。然后让大家准备好撤退。明天一早,我们先撤一段,我估计这寨子里的土人,还有那些给他们出主意的西班牙人都不会让我们就这样退走的。他们肯定会出来追击我们,好拖住我们。给那边赢得时间。到时候,我们就……”李昌盛笑道。

“我们就杀个回马枪,在寨子外面打垮那些土著,然后顺手把寨子拿下来。”一个军官说。

……

天已经快黑了,阿基诺站在河岸边的土丘上,眺望着不远处的蒋家庄,这座庄子,原本是属于阿基诺的家族的,庄子的原主人是阿基诺的一位叫做阿奎纳多的堂兄的,后来那些华人声称他在西班牙屠华的时候,掠夺了华人很多的财富,并提出了一个天价的赔偿要求,然后……阿奎纳多的寨子就变成了蒋家庄,而他本人的尸体则在村口的旗杆上挂了好几天。

在夕阳的余晖下,阿基诺注意到,蒋家庄的围墙明显的被加厚也加高了,不过寨墙依旧是笔直笔直的。这说明,那些华人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如何和有大炮的对手对抗的问题。阿基诺知道,为了防备西班牙人,更靠近马尼拉一些的那些华人村寨的寨墙都已经被改建成了厚实而低矮的棱堡模样。但是在蒋家庄,华人们显然过于的轻敌了。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手里有着这样强大的火炮呀。这样的城墙,只怕只需要命中几发炮弹,就会出现大面积的垮塌吧?”阿基诺一边踌躇满志的这样想着,一边转过头去看着那些正在几头牛的拖曳下缓慢前进的那四门6磅炮。

这几门青铜炮都是最老式的六磅炮,什么锻造钻孔,什么双层炮管,什么缓速火药之类的技术自然是都没有的,所以就重量而言,它们要比模范军的6磅炮重不少,运输起来自然不方便。阿基诺的手中没有什么马匹,而西班牙人也舍不得将宝贵的马匹交给那些不专业的雇佣兵,所以拖曳大炮的事情就完全要靠水牛了。

蒋家庄近处都是水田,大炮发起的位置只能放在较远的地方,这当然也会增加命中的难度,而且那些华人并没有一味的死守。在发现了他们的队伍之后,那些华人立刻就点起了烽火,派出了通讯骑兵奔向其他据点,并且还派出了他们的骑马步兵对土著以及雇佣军们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骚扰性的攻击。他们骑着矮小的蒙古马,迅速的机动到侧翼,然后向那些还没能配备上火绳枪的土著的发起攻击(火枪什么的,西班牙人并不能在马尼拉大量生产,更多的要靠从欧洲运来,所以数量很有限。很多的土著手里还是只有冷兵器。)。

为了对付这些骑马步兵的骚扰,阿基诺只能将自己的那些火枪兵不断地从前面调到后面,从左边调到右边。然而,每当阿基诺的火枪兵一出现,那些华人的骑马步兵就会立即停止射击,上马,然后利用马匹的速度,迅速的再换一个位置,再次发起骚扰袭击。结果阿基诺的火枪兵完全疲于奔命,而那些只装备了冷兵器的炮灰部队更是惊慌不已,士气低迷。

而这样的骚扰,也使得整个部队的前进速度和进攻准备都大受影响。一直弄到下午,炮队才勉强到位,只是这时候天色却也已经暗了下来,显然连夜发动攻击并不现实,在黑夜中,火炮根本就无法有效的攻击远处的目标。所以,雇佣军和土著们都开始安营扎寨了。而大炮自然也来不及被部署到能够够得到寨墙的发射阵地上去了。

高贵的白种人的雇佣军的军帐自然是要安置在相对安全,不太容易受到袭扰的地方,以保证他们能睡个好觉,明天能以饱满的精神投入到战斗中去。所以他们被安排在中间的位置上,而那些土著则被安排在四周。

当天晚上,华人团练又向着土著们发起了一些骚扰性质的进攻,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用毛驴将几个木箱子搬到了土著的阵地附近,然后几个人自己拖着这些木箱子,用匍匐前进的姿态将这些木箱子拖到了距离土著们的营地不过三十来步的地方。

木箱里的东西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当地华人自制的一窝蜂火箭。这些火箭其实就是在一般的箭杆子上绑了一个冲天炮。有些火箭上还被绑上了一个小哨子,在飞行的时候能够发出啸叫声。

这样的玩意儿结构不对称,空气动力学特征一塌糊涂,所以射程和精度什么的自然就不会太好,而这次,为了增加效能,团练们又在一窝蜂火箭的前面绑上了一些浸透了火油的棉花,打算利用它们来放放火。这样一来,这些火箭的射程,精度什么的就更成问题了。

一个团练小心的打开了木箱的盖子,将这盖子翻过来撑在地上,正好就让木箱有了个斜向上方的角度。他将木箱对准了土著营地的方向,然后打开了木箱底部的盖子,露出了捆在一起的导火线。

他转头看了看其他的两个人,借助微微的月光,他看到他们也都掏出了导火线。于是这个团练点了点头,摸出了火镰,开始点火。

敲击火镰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在夜晚却能传得很远,土著们在军营的围墙处,也有值班守夜的人,听到了这声音,自然起了注意,便大喝道:“什么人?”

那几个团练却并不理他,只是继续敲击火镰,火光闪动中,三个木箱中的导火线就都被点燃了。

借助这一闪一闪的火光,那个守夜人也已经看到了那几个华人团练,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有意义的反应,几个华人就直接向后跑入了黑暗中,然后他就看到一连串的火蛇从那地方冒了出来,向着自己这边射了过来。

没一个木箱中都有一百二十支火箭,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这些火箭在射出之后,立马就开始了布朗运动,有的向前飞,有的突然转了个方向,横着飞了过去,更有一些火箭干脆在飞出去之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直接朝着后面射了过去。

不过这些火箭距离营地毕竟只有三十来步远,所以大部分还是射向了土著们的营地。靠着火药的推动,这些火箭如果不玩布朗运动的话,足足可以射出一百五十步远。当然,团练们给它加上了带火油的棉团,这必然会导致射程下降。

这些火箭先斜飞到空中,然后在火药耗尽后,顶部的沾着火油的棉团就被点燃了,接着数百枚火箭就像火雨一样的洒落了下来。在这个时候,精度不足带来的布朗运动反倒是起到了好的作用,这些火箭覆盖的范围相当大,将老大一块区域都覆盖了。

这些从天上坠落下来的火箭的杀伤力其实很有限,即使被射中了,只要不是被击中要害,多半也是死不了人的。只是这些火箭落在了帐篷什么的上面,就很容易引起火灾,于是整个的营地顿时因此乱成了一团。

混乱一出现,奥尔森立刻就让雇佣军们进入了戒备状态——对于外面的那些土著,他可真的没有太多的信心。如果华人们趁着这个机会发起更多的袭击,说不定就会出现什么幺蛾子。不过也许是因为夜间作战大家都难以把握,也许是因为华人那边也没想到,这些火箭能造成这样的效果,所以这天晚上,华人们并没有发起更多的攻击。

因为夜晚的混乱,所以第二天直到快中午的时候,阿基诺的军队才做好了攻击的准备。雇佣兵们的四门大炮首先被推了出来,开始向着蒋家庄开火。

在经过了两轮试射之后,炮弹开始准确的命中了寨墙。果然,近乎垂直的寨墙虽然被加厚了不少,但还是很难挡住炮弹的攻击。几乎每一发炮弹落下,都能让弹着点上面的墙体发生或大或小的坍塌。在经过了一个中午的炮击之后,蒋家庄的寨墙上已经被打开了两处缺口。阿基诺指挥着手下,向着这两处缺口也发起了两轮攻击。只是因为这两处缺口都不大,阿基诺的人的人数优势自然也就施展不开,结果被早就在缺口后面做好了准备的团丁们几轮齐射,打死了了几十人,然后就败退下去了。

阿基诺之所以急于发起攻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看着那些雇佣兵不停的开炮,不停的消耗火药而感到心疼了。火药只能从西班牙人那里买,而西班牙人那里的火药可不便宜。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咬咬牙吩咐道:“只管开炮,多打几个缺口出来,我就不信他们每一个缺口都能守得住!”

第二百十四章,雇佣兵(5)

雇佣兵们使用的六磅青铜炮是属于老式的铸造火炮,为了保证开炮时候的安全,炮管壁也很厚,这也导致这种火炮的炮管散热速度相对较慢,除了开始的几炮之外,此后几乎每开一炮都要等好一阵子,才能开第二炮。不过随着炮击的继续,蒋家庄的寨墙坍塌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不过庄子里的人也冒着炮火,不断的用准备好的沙袋将崩塌的地方堵了起来。

王大力就在干着背沙袋的活。王大力在法律上已经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燧发枪了。(依照协议,每个成年华人都只能拥有一支步枪,因为装填速度的问题,在防御战中每个射手拥有多支步枪更能保证火力。所以,任何一个华人,只要一进入农庄,庄主们就会立刻和他们签订一个无息借款的合同,借钱给他们,并立刻以他们的名义买下一批枪支。然后再由他们自愿的将枪支借给农庄使用)但因为到这边的时间短,王大力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用火枪。所以他的那条燧发枪自然是交给了其他会打枪的人用。

王大力对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不满,在他看来,这也意味着他不用直接上战场。虽然在前面开枪的人,能拿到更多的赏金,但是,王大力觉得,还是老老实实的干农活更踏实。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没有枪的他,却被安排上了背沙袋填缺口的差事。

战斗开始后,王大力就和其他的一些新来的移民一起,躲在距离寨墙十来步的沙袋堆旁边待命。这个位置是一个相当安全的位置,如果土人的炮弹打高了,越过了寨墙,那么这炮弹也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坠落下来,威胁到他们,而打在寨墙上的炮弹,即使打垮了寨墙,在打垮寨墙之后,也不可能有剩余的力量来威胁他们了。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贼人的炮打不准!”王大力默默的向观世音菩萨祈祷着。这时候,他突然听到砰的一声,然后他前面的寨墙猛地一抖,寨墙朝着他的那面上面腾起了一层灰土——显然,寨墙被炮弹击中了。

“啊——”王大力惊呼道,不过,寨墙虽然抖了一下,却并没有垮塌下来。

“菩萨保佑,寨墙没事!”王大力松了口气。

不过没过一会儿,第二发炮弹又命中了寨墙。寨墙上照例又掉下来不少的土,但还是顶住了没有垮。不过王大力注意到,寨墙上已经有了一条明显的裂缝,从墙头一直延伸到墙根。

“王兄弟,我们怕是要准备上了,这墙怕是顶不住了。”和王大力一起被分来堵城墙郭大路道。

“好像是团丁们先上吧?”另一个人说,“他们在前面打退打算趁机冲进来的敌人,我们负责冲上去堵破口,顺便把受伤的人抬回来。”

这时候有又一发炮弹落在了寨墙上,这一次,寨墙晃动了一下,终于垮下来了一截。

王大力听到从寨墙外面传来了欢呼声,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他的脸色苍白,几乎都站不稳了。这时候,寨墙上响起了一排枪声,那是团丁们在向着冲过来的土著开枪。

“快,快冲上去!把缺口填起来!”一个人将一个大沙袋一下子压在了王大力的肩膀上,然后向前轻轻一推,王大力就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王大力稀里糊涂的跑了几步,就看到郭大路正扛着沙袋跑在前头,王大力便跟着他。到了缺口那里,王大力看见已经有几个团丁举着盾牌守在那里了,在这些举着盾牌的团丁后面,还有几个拿着燧发枪的团丁。

王大力看到郭大路将沙袋抛在了前面的一处地方,便也跟着将沙袋抛下,正要跑回去,却听到有人喊道:“你们将这人抬回去!”

王大力低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的瓦砾堆中,倒着一个人。那人的下半截身子还被一堆夯土压着,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一个守寨墙的团丁,很可能是刚才寨墙倒塌的时候,掉下来的。那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死了。

这个时候,郭大路已经跑过去将压在那人腿上的一块夯土搬开了,王大力也赶忙过去帮忙。王大力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却还有气,便帮着将这人抬了起来,这时候那些团练们有打出了一个齐射,枪声吓得王大力浑身一哆嗦,差点就把抬着的这个人丢在了地上。

……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攻击了快一天,双方都有些疲惫了。这时候,阿基诺突然发现,在他的侧面又出现了一队骑马步兵。这一阵子,已经陆陆续续的赶来了好几队骑马步兵了。

这倒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内,他们都知道,为了快速增援,华人买了不少的马匹,组建了不少的骑马步兵。这些骑马步兵机动能力很强,有时候很少的兵力就能牵制大量的力量。不过骑马步兵一般不会携带火炮,所以攻坚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阿基诺将手中的火绳枪兵都派到两翼去对付这些骑马步兵了。虽然对射起来,火绳枪是比不过那些骑马步兵手上的燧发枪的,但是阿基诺手下的人不值钱,所以交换起来,吃亏的绝对是华人。一般来说,这样布置之后,那些骑马步兵,一般也不会过来和他们硬拼,他们多半会利用骑马带来的机动优势,换个方向骚扰。

大约一个小时前,这些骑马步兵干脆后撤了好一段,和他们脱离了接触。这也容易理解,因为骚扰了这半天之后,想来他们的战马也有些疲劳了,所以他们需要后撤,然后让他们的战马休息一下。

这时候,这些骑马步兵的战马似乎已经缓过劲来了,所以这些骑马步兵又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侧翼。

“这些家伙,还有完没完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一个叫做杜克的土著火枪兵抱怨道,如今也确实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

一般来说,那些骑马步兵会在八十步外下马,然后列队,前进到七十步外,开枪射击一次,然后上马,再换个方向来这么一家伙。他们在七十步外射击,命中率自然不会太高,不过自己这边的还击也不会有多高的命中率——那些华人可不太愿意死人。

果然,这些人果然在八十步左右的地方下了马,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开始举枪,杜克也跟着举起了枪。如果是和一般的火枪兵对战,一般来说总应该努力后开枪,因为可以趁着敌人装弹药的时间逼近几步开火,从而大大的提高射击的命中率。(所以在排队枪毙时代,后开枪往往会占便宜)但是面对骑马步兵,这样的招数却没多少用,因为对方开枪后不会原地装弹,而是会直接上马,退出一段距离后再装弹。而徒步的步兵是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缩短和他们的距离的。所以,和他们在同样的距离开枪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双方在七十步的距离上完成了射击,都没能打倒多少人。那些骑马步兵果然又向后退,然后上了马。

杜克低下头开始给自己的火绳枪装子弹,他知道这些骑马步兵会先跑远,然后装弹,然后再换个地方再打一轮的。

杜克已经将火药倒进了枪管,抽出通条,正准备将火药压实,却听到身边的其他人发出了一片惊呼。他抬起头来,看到那些本来应该后退装弹的骑马步兵却突然骑在马上直接冲了过来!

七十步的距离,对于哪怕是蒙古马这样的速度不快的马匹来说,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是火绳枪的装弹却需要长得多的时间。如果是在欧洲,在面对一队这样的骑兵的时候,火枪兵们身边肯定还有其他的护卫部队,但是在这里,因为已经习惯了华人的骑兵只会远距离开枪,所以土著们根本就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发起冲锋,甚至于就连他们的西班牙教官们也认定,华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拥有一支能冲锋的骑兵。所以,这些火绳枪兵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保护。

正在冲锋的骑兵们拔出了马刀,刀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杜克手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抵挡的武器,他手里的火绳枪来不及装弹,而且这东西也装不上刺刀,甚至于,他连一把防身的长匕首都没有,于是他立刻向着后面跑去。

奥尔森在看到那些骑兵上马拔出马刀开始冲锋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他们缺乏对抗骑兵,哪怕是轻骑兵的训练,也缺乏对应的武器。在欧洲如果火枪不能配刺刀,那么在火枪兵中就会配上长枪兵保护,但是长枪兵对于队列的训练的要求很高,训练起来很费力,加上此前并没有对抗骑兵的压力,所以土著们大多都是刀盾或者是短矛。这种兵种对于结阵的要求不高,训练起来相对简单,但是并不适合用来对付骑兵。不过此时,他除了将这些兵顶上去,却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办法了。

然而,急于逃跑的火枪手却直接将准备接应他们的冷兵器部队的的队列冲乱了。而在他们身后,华人的骑兵已经冲上来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骑兵

作为骑兵连长,陆晨骑着马冲在最前面。其实,他的骑兵连在狼烟升起后不久就到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投入战斗,只是躲在附近的小树林后面,看着其他的骑马步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袭扰,直到刚才,在那些骑马步兵退到小树林后面吃饭的时候,他的骑兵连才穿着和那些骑马步兵一样的衣着出现在战场上。

这样的做法果然让那些土著发生了误判,只把他们当成了一般的骑马步兵,给了他们一个突击的机会。

陆晨轻轻地一夹马腹,战马向前一窜,就已经追上了一个正在往回跑的火枪手。那个火枪手早就已经丢下了火枪,空着双手,只是向前猛跑,却不知道陆晨已经追到了他的后面。

陆晨右手的马刀像闪电般的斜劈了下去,直劈在这人的左肩上,借着马匹的冲击力,这一刀几乎将那个火枪手劈成了两半。

“我的刀法还是不够好。”陆晨顺手收回了马刀,刚才的这一刀,也反震得他的手腕有些疼。郑家的龙骑兵,在很大程度上是要当做负责追击的轻骑兵用的,所以配备的马刀也是更适合追砍敌人的轻骑兵式样的马刀。这种马刀相比胸甲骑兵的笔直的更强调冲击力和刺击的骑兵剑,有着相对更大一点的弧度,更适合劈砍,在劈砍的时候反震的力道也更小。而且在进行刀术训练的时候,刀术教官也不止一次的强调过,在攻击徒步逃跑的敌人的时候,因为双方的相对速度差别很大,在攻击的时候,只需要靠着马的速度,伸出刀去划一下就够了,像这样大力的劈砍,却是不对的,很容易震伤了手臂。

不过如今陆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的战马又追上一个奔逃的土著。轻轻地伸出马刀,将马刀放平,顺着战马冲击的势头,从那人身边一掠而过。

陆晨感到马刀的尖端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不过他来不及转头看这一刀的战果,因为在前面还有更多的目标,动作稍微慢一点,就可能错过。

一百多个骑兵,直冲进奔逃的火枪手中,几乎一眨眼功夫,就干掉了好几十个火枪手,剩下的火枪手装进了刀盾兵的队列中,将那些刀盾兵撞得乱成一团。眼见骑兵直冲了过来,顿时慌了神,站在前面的一些刀盾兵也然不住转过头,朝着后面跑去。虽然那些骑兵还没冲上来,但那些土著的军阵却已经几乎崩溃了。

本来按照最开始的计划,陆晨的打算不过是冲上去把敌人的火枪兵砍掉一批,然后再拉开距离,下马用火枪欺负那些刀盾兵。但看到这样的状况,陆晨自然不会再依照原计划退开了,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继续驱赶着那些溃兵,让他们撞垮后面的土著的队列,然后一队一队的席卷过去,最终彻底让土著军队失去控制。

那些土著的反应和陆晨估计的差不多,因为队形混乱,所以每次出现在陆晨等人的马前的刀盾兵都是零散的,面对着战马的撞击和几把马刀的攻击,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砍翻了。其余的刀盾兵也立刻转身,跑掉了武器,加入到了溃逃的队伍中。

一支军队,如果没有足够的组织度,就很容易陷入雪崩式的溃败中无法自拔。甚至很容易发生大部队被精锐的小部队彻底击溃的事情。比如在淝水之战中,前秦的数十万大军,就是在这样的雪崩中被不过数万人的东晋军队彻底击溃的。而在辽东,这样的故事也不断的在明军和八旗兵之间上演。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但是土著军的组织度依旧不算太好。所以整个土著军队的混乱程度也越来越高了。

奥尔森站在一辆车上,望着前面的战斗,如今前面的局面已经失控了。

“该死的土著,真是些笨蛋!”奥尔森痛骂道。如今局面已经接近失控,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了。

“将大炮转过来!”奥尔森大喊道,“装霰弹,对着那边!不管是谁,只要靠近,就开炮,不能让那些该死的土著冲乱了我们的队列!詹姆斯,你赶快把牛车拖到那边去,拦在那里!”

一群雇佣兵们赶忙将大炮掉过头来,小队长詹姆斯则将几辆大车赶到了土著和雇佣军之间。这几辆大车并不足以形成一道严密的屏障,但是有它们在前面挡一下,溃兵们就会很自然地向两边跑,就不至于直接冲散雇佣兵的队列。

詹姆斯刚刚将大车布置好,溃兵就冲过来了了。这时候,雇佣军的火枪手们也完成了列队,最好了射击准备。

“从大车两侧逃跑的不要管,有敢翻越大车朝我们这里跑的,就开枪射击!”奥尔森大声喊道,“第一排下蹲准备!”

溃兵们被大车一挡,大部分的人就都转向两边,但是大车排列得并不密,两辆大车之间只是栓了两根绳子,所以还是有不少人从两辆大车之间钻了过来,朝着雇佣兵的阵地跑了过来。

“第一排准备!”奥尔森高高的举起指挥刀,睁圆了眼睛,大声喝道。

那些溃兵越跑越近,还有更多的溃兵开始从绳子低下钻过来,或者直接从大车上面翻了过来,向着雇佣兵这边跑来。

奥尔森估计着距离,然后将指挥刀猛地劈了下来,同时喝道:“开火!”

“砰!砰……”第一排的雇佣兵开枪了,冲在最前面的十多个溃兵立刻被打翻在地。后面的一些溃兵被这一击吓了一跳,一下子站住了。但是更后面一点的溃兵却还没有明白过来,依旧涌了过来,和前面正在停步的那些溃兵撞在了一起。

“开炮!”奥尔森喝道。

两门大炮“轰”的一声开火了。数百枚霰弹横扫了过去,将挤在一起的那些溃兵都打翻在地,仅仅这一击,就放到了好几十人。

大炮的声音,以及杀伤威力远远地超过了火枪的齐射,它的震慑力更是远远超过火枪。所以,这一击之后,一些想要越过大车的溃兵也都缩了回去,只能沿着大车向着两边溃逃了。

不过这一炮也只管得了一下子功夫,因为后面更多的溃兵根本就没看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所以没过多久,就又有一些溃兵越过大车构成的封锁线,向着雇佣兵们的阵地跑了过来,然后就被雇佣兵们用火枪或者是大炮打倒在地,很快,在他们的阵地前,开始堆满了尸体。这些尸体到时起到了很好的警告作用,如今向着雇佣兵的阵地溃逃的溃兵已经很少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危机的结束。当溃兵们纷纷绕行之后,奥尔森终于有时间再关注一下如今的局面了。

华人的骑兵还在不断的追逐,驱赶着追杀着那些溃兵,而在蒋家庄里面的华人民兵也从寨子里出来了,他们排成了整齐的队列,端着燧发枪,正向着土著们逼近、开火。陷入混乱的土著几乎做不出什么有效的反抗,就被他们发射的子弹不断地打翻在地。如果不是因为庄子外面都是稻田,为了保持队形,这些华人民兵需要从满是淤泥的稻田里走过来,导致推进的速度大大减慢(华人团练还没能掌握在战斗中纵队变横队这样的技术动作),只怕他们制造出来的伤亡会更大。

“队长,我们必须考虑撤退了。”詹姆斯对奥尔森说,“两翼的土著全都崩溃了,如果我们再不撤退,就会陷入包围的。”

奥尔森知道詹姆斯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撤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任何时候,敌前撤退都是一件非常高难度的事情,尤其是在本方基本上已经处于溃退的状态下。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要和那些土著比赛跑,奥尔森倒是比较有信心。雇佣兵吃得更好,训练状况也更好,这意味着在长跑中,他们肯定可以比那些土著跑得快。而有哪些跑得慢的土著挡在后面,那些华人也多半追不上自己。然而,该死的,那些华人有骑兵!

奥尔森在刚才看到了那些骑兵的冲锋,老实说,这些轻骑兵的技术水平还赶不上西班牙骑兵,但是他们毕竟是骑兵,是能够在马上劈砍溃逃的敌人的骑兵,而不是那些连马刀都没有的骑马步兵,他们能轻而易举的赶上任何只有两条腿的敌人,然后用马刀从后面狠狠的给他一家伙……

当然,这些骑兵的数量有限,也就一百多人,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虽然占尽上风,但是依旧折损了一些,如今的数量应该已经不到一百了,而且前面的战斗,也应该让他们很疲惫了(砍人可是一件力气活)。但他们依然是溃兵们最大的噩梦,尤其是雇佣兵都是欧洲人,人高马大的格外显眼,而且据说在那些华人那边,杀死,或者俘获一个欧洲雇佣兵,能够得到的奖金也要比杀死或者俘获一个土著高得多。所以奥尔森几乎敢肯定,一旦自己和雇佣兵也跟着一起溃逃,那那些骑兵,一定会抛下那些不值钱的土著,拼命追杀自己的。

但是,不撤退确实是不行了,再不撤退,雇佣兵们就会陷入重围,那就一个也跑不掉了。

“我们撤退吧!”奥尔森最后还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和其他的雇佣兵不一样,他还有一匹马,一匹漂亮的安达卢西亚马。

第二百四十二章,谋划(1)

随着雇佣军的后撤,整个战斗的结局就不再有任何悬念了。就像奥尔森所知道的那样,撤退,尤其是敌前撤退,从来都是最为困难的作战行动之一。因为在撤退中,需要各支部队高度团结,高度相互配合,相互掩护。有的要赶紧撤,以便到后面准备新的阻击阵地,有的不能撤,需要先不顾伤亡,冒着被围歼的危险挡住敌人,(而在这期间,他必须独自抵挡敌军大部队的攻击)直到身后的队友做好了层层阻击的准备,再有组织后退。然而任何人处在这样的局面下,都容易产生诸如“我不需要跑得比敌人快,但必须跑得比队友快”,“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类的念头。而且也都会担心会不会自己在这里拼命抵挡,其他人却趁机跑了。所以,没有足够的组织度,没有强大的战斗力,是干不好敌前撤退的。

土著军队的组织度是不足以支持这样的行动的,其实,他们对面的华人民团也没有这么高的组织度,就算是模范军,也不一定能做到在敌前有序撤退。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整个世界上都没有几支军队有这样的组织度。

在溃退中组织度已经归零了的土著军自然不可能给雇佣军提供任何的掩护,而雇佣军也知道,如果跑慢了就一定会完蛋,所以也不可能有组织的且战且退,相反,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做法反而是尽可能的跑得比那些土著快,所以,在撤退中,雇佣军的组织度也很快就归了零。

一般来说,战斗中的损失大部分往往都发生在溃退的时候,尤其是在对方拥有一支轻骑兵的时候。这一战最终的结果是阿基诺的近五千人马,跑回去的不过数百人。而花了大价钱的雇佣军,因为遭到了对方骑兵部队的重点打击,跑回去的不过二十来人,而且他们还丢弃了所有的大炮和其他武器。

而在另一个战场是,依靠一个回马枪,李昌盛也打败了追出来的土著军队,并再次对瓦努寨发起了攻击。不过攻坚即使对于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对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对于华人民团来说就更是如此。所以,战局反倒是僵持了下来,直到蒋家庄之战中被缴获的四门6磅炮出现在了战场上之后,情况才开始发生了改变。

因为急于逃跑,雇佣军们在抛下大炮跑路之前并没有花时间来破坏这些大炮。所以这些大炮完整的落入了华人手中。事实上,这四门炮的威力虽然明显的大于那些三磅炮,但在面对瓦努寨的有相当的坡度的,相对低矮的寨墙的时候,也不见得特别好用。不过这些火炮的出现对土著们的士气的打击却非常大。它们证实了,在另一边的战场上,土著军遭到了重创的传闻。

而且此后华人们开始围着寨子挖长壕的做法更是让寨子里的守军乱成了一团。寨子里的存粮有限,要是被长期围困,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寨子里的土著们趁着长壕还没有完成,就赶紧跑了。

瓦努寨的失守使得土著的局面进一步恶化,华人民团趁势进攻,又连续夺去了五个村庄,将马尼拉附近最为肥沃和土地基本上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

……

阿奎拉总督终于等到了他的继任者,因为此前的失败,他理所当然的失去了马尼拉总督的位置,如今国内派出的新的总督,终于赶到了马尼拉,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支新的舰队。显然,虽然如今欧洲的局面非常麻烦,但是考虑到菲律宾的重要地位,趁着英国人国内发生内乱的机会,西班牙还是为保住它做出了尽可能的努力。

这支舰队由四条巡防舰和两条重达一千多吨的战列舰组成。虽然数量不算太大,但船只的状态都不错,都是比较新的新船。两条战列舰在吨位上虽然都不如奋进号,但是装备的火炮数量却更多。(当然,付出的代价就是航速和抗打击能力都不如奋进号)所以,在面对奋进号这样的怪物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了。

“阿奎拉先生,您马上就要回国了,我想您在这个时候,一定有一些忠告给我吧。”在送别阿奎拉总督的晚会上,新任的总督弗朗哥这样对阿奎拉说。

阿奎拉虽然因为战败被罢免,但是在西班牙国内,阿奎拉所属的派别却在国内占据了优势。所以被派来接替他的弗朗哥在政治上和阿奎拉是属于同一个派系的,甚至于他本人和阿奎拉还有一些亲属关系。

“啊,弗朗哥。我该说的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阿奎拉叹息道,“总之,就是对中国人提高警惕,尽可能和他们维持和平,但也要随时准备和他们开战。弗朗哥,你带来了一只强大的舰队,这很好。但是这支舰队的到来并没能真正改变海上的力量对比。如今在海上,力量对比依旧是对我们不利的。我的兄弟,你不要激动,我知道你带来了两条强大的战列舰,但是你要知道,远东的海战和欧洲是不一样的。在远东,我们的对手拥有更适合袭击航线的军舰。而他们本身,却没有太多的航线需要保护……”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他们不依赖于和欧洲的贸易吗?”弗朗哥问道。

“整个的大明帝国,对于贸易的依赖性很小。不过具体到我们的对手,他们对于贸易的依存度倒是很高。只是……在他们和欧洲之间的贸易线上,跑着的不是我们的商船,就是荷兰人或者是葡萄牙人的商船。所以如果我们要切断这条贸易线路,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同时和中国人、荷兰人开战。我们的力量很难做到这一点。你知道巴达维亚的防御做得不错,即使有两条战列舰,我们也很难迅速的拿下它。而英国的内乱,让荷兰人能调到远东的力量也比我们更多。当然,他们还有一条和日本的贸易线路,这条贸易线路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而且在这条线路上跑的都是他们的船。但是日本在北方,在这条航线上,我们没有任何基地,要切断这条线路,我们要航行上千海里,中途除了某些无人岛上的淡水之外,我们得不到任何其他的补给,也没有任何可以停靠的码头。该死的,那些中国人却能在荷兰人那里得到补给,而且我知道,他们最近在南方一些的某个地方建设了一个新的港口。另外,你也知道,马尼拉的码头并没有维修战列舰的能力。这实际上也意味着,在远东,战列舰几乎成了一次性的军舰,一旦受损,就很难恢复战斗力。而敌人的舰艇在航速上都优于我们的战列舰。我们很难在海战中击沉对手。也许第一次海战中,我们还占有上风,我们的战列舰以轻伤为代价,重创了他们,但是最多一个月,那些被重创的中国军舰就会再次出现在海上,而我们的战列舰的轻伤却都还没好呢。在这样的情况下,经过几次战斗,海上的优势就会不可避免的落到他们的手中。而要切断他们和日本的航线,就自然更不可能了。”

“我的兄弟,如今马尼拉的局面让我非常担忧。”阿奎拉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如今马尼拉城外的那些中国人占据了大片的肥沃的土地,而且不断地建起堡垒。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而且每个人的手中都有枪支。这使得我们几乎很难把他们怎么样了。而已他们为依托,那些中国人也就有了长时间围攻马尼拉的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我尽可能的加强了马尼拉的防御,而且努力的支持土著和中国人对抗,不过,那些土著毕竟是土著……而且他们也不可靠。我的兄弟,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建议的话,我想也许有这么几条……”

“阿奎拉先生,您说吧。”弗朗哥说道。

阿奎拉点点头说:“首先,我们的士兵的装备必须要加以更换。你知道,我们的士兵还在用着老式的火绳枪。是的,即使在欧洲,大多数国家的军队也还是在用火绳枪。但是在远东,情况已经不同了。在如今,虽然大多数的远东国家还都在用纯粹的冷兵器,但是我们的对手,中国郑家那边却早已是全部使用燧发枪了,甚至于就连马尼拉城外的那些华人,他们手中也都是清一色的燧发枪!真见鬼,这些华人平民,手中的武器甚至比我们的军队手中的都好。燧发枪对于火绳枪的优势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如果国内还想保住马尼拉,就必须尽快给马尼拉装备燧发枪。此外,战争一旦爆发,马尼拉的防御工事倒是足够坚固,但是马尼拉的驻军人数却不太够。尤其是在面对一个人力资源丰富的对手的时候。此外,在远东,高航速的袭击舰也许比强大的战列舰更重要,而一个能制造这样的军舰,并对战列舰进行修理包养的船厂也非常重要。这都需要国内的大力支持。你可以把这写要求写在信件里,我很乐意帮您带过去。”

“可是这需要很多钱,国内未必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弗朗哥说。

“如果他们不愿意拿出这些钱,那就意味着可能损失更多的钱。”阿奎拉回答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谋划(2)

“归根到底,还是我们在远东的人太少!”阿奎拉最后用这样的一句话结束了和弗朗哥的交谈。毕竟如今马尼拉的事情已经不是他需要继续考虑的了。

一天之后,阿奎拉搭乘了一条巡航舰前往墨西哥,他将取道墨西哥回欧洲去。相比向西绕过整个的非洲大陆,包括风浪汹涌和好望角的航线,从这条路走,倒更方便一些。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1641年的三月。乘着信风,又有几条西班牙船只来到了马尼拉,紧接着在马尼拉的郑家探子很快就发现西班牙人开始在马尼拉炮台附近挖掘新的船坞。

只不过这个时候,郑森却没有空闲去管这件事情,因为他接到了郑芝龙要求他立刻回安平议事的命令。

“黄台吉这不过是大凌河之战围点打援的故技。贸然出兵,不但保不住锦州,我估计就是洪督师的十余万大军也未必能有个什么好结果。”坐在飞燕号的船舱里,郑森看孔璋已经看完了手里的书信,便对他这样说。

“大木,若果你来指挥,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孔璋问道。

郑森听了笑道:“我也不是谦虚,你说我区区一个廪生,如何能统帅九位总兵麾下的十余万骄兵悍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又不是真的让你上,只说如果你是洪督师,你如何打?”孔璋睁大了眼睛,对郑森的推脱之辞显然不太满意。

“半圭兄,我要真是洪督师,这会儿估计真要愁死了。难呀!”郑森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看,洪督师手中如今虽然有九位总兵,十五万大军,但其中真能打的却并没有多少。就是这能打的里面,洪督师真正能指挥得动的,怕也只有他的那几个旧部。其余多是挟持私虑,拈轻怕重之徒。正所谓‘军合力不齐’,如何打得过鞑子。单单就军事上来讲,当下之计,首先是拖延,最好能先拖到四五月份之后,沿海海冰都化了,同时粮食也准备好了,然后将这十余万大军集中成一团,沿着海岸缓缓推进。如今我大明在陆地上虽然不太打得过鞑子,但在海上,还是占优势的。家叔这次也在九总兵之列。家叔虽然善战,但在陆战中,对上鞑子,却还是吃了亏的。若是大军沿海行进,与海上相互掩护,至少粮草什么的有保障得多。这样缓缓推进到锦州,然后再选一处海岛或是半岛,以为屯粮之所,派兵守好。又建起码头,以为退路,然后再缓图进取。鞑子人少,慢慢的对着死人,他们耗不起。说不得就能解围。只是,这计划说起来是一回事,真的干起来,却又是一回事,多半还是没有什么卵的用的。”

孔璋听了,奇道:“我听大木你的计划,虽然颇有点畏敌如虎的味道,但是想想应该还是可行的,怎么会没有什么用呢?”

“我能想到的,洪督师多半都能想到,只是有些事情,却不是洪督师能控制的。而这个计划,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却是洪督师也无法解决的。”郑森摇摇头道。

“什么问题?”孔璋赶忙问。

“没啥,就是朝廷没钱罢了。”郑森摊开双手笑道。

……

这次郑芝龙召郑森回去,最主要的事情还就和即将开始的松山之战有关。在原本的历史上,我大明就是在松山这一场赌国运的大战战中,断送掉了最后的有点战斗力的部队,从而断送了大明近三百年的国运。在这个时空里,这一战照样发生了,在去年晚些时候,黄台吉就像历史上一样包围了锦州,从而揭开了松山之战的序幕。

不过在这个时空里,有些事情和松山之战还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说在历史上的八总兵十三万大军变成了九总兵十五万大军。其中又多了郑森的二叔郑芝虎这么个总兵。

郑芝虎如今担任着登州水师总兵,手下乱七八糟的船只水手什么的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一万多人。这些年来,我大明军队被建胬各种花样吊打,只有郑芝虎的队伍,倒是时不时的可以出去欺负一下建胬的渔民(其实主要都是朝鲜人)。虽然在上次建胬破关的战斗中,郑芝虎的兵在岸上也被建胬吊打了,但是这也证明了郑芝虎“敢战”,在我大明的将领中,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品质了。再加上郑芝虎和洪承畴是老乡,郑家和洪家的关系也很密切,这些年来,在北方的很多买卖,也扯过洪承畴的虎皮。所以当洪承畴受命去救锦州的时候,就拉上了郑芝虎。在洪承畴看来,除了他的那些老部下,比如曹变蛟等人之外,郑芝虎也算是可靠一点的力量了(至少和以善于坑人著称的关宁军相比是这样)。

郑芝龙知道,这一战非同小可,在得到消息后,就赶紧派人去把郑森召回来商议此事。

“爹爹,这一战我大明兵将不过十五万,建胬那边多半要发倾国之兵,怕也有十来万人。我大明的十五万人,要是打的过十万建胬,这建胬早就该被灭了。这一战怕是多半不行。不过二叔那边倒是不用太担心。我想洪督师之所以要带上二叔,多半也是准备用二叔的水军来转运粮草什么的,并没打算让二叔带人打头阵。二叔只要时刻和船队待在一起,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爹爹要是还不放心,还可以从济州岛调一千人的模范军去给二叔当卫队,这样就更万无一失了。”面对郑芝龙的问题,郑森想了想这样回答说。

“不行,这模范军不能给你二叔指挥。”郑芝龙却摇了摇头,“你二叔这人,就是个人来疯,从来都是个惹祸精,又从来吃不得亏。他上次在鞑子那里吃了点亏,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报复。他手上要是有了一千多人的模范军,天知道能弄出什么乱子来。再说你二叔是个实在人,不像其他的那些家伙那么奸猾。如今这军中,奸猾的家伙实在是不少。关宁军的那帮子家伙不说了,那是出了名的。还有那个王朴,也是个奸猾的家伙。你二叔和这些人一起,保不住就要吃亏……嗯,阿森,最近台湾没什么大事吧?”

听到这一问,郑森知道,自己的这个老爹大概是想要把自己派过去给二叔帮忙,便回答道:“最近也就是有一款全新的火枪,还有一款钢炮在试验,除此之外,台湾也没有太多的事情。不过爹爹,西班牙人在吕宋那边倒是有些动作。”

西班牙人的动作,郑芝龙也是知道的。

“西班牙人如今在建船厂,看规模也不算小,你觉得他们在想什么呢?”郑芝龙问道。

“爹爹,今年西班牙人从欧洲又派了一支舰队过来,其中还有两条二等战舰,单论大炮,这军舰上的大炮比我们的还多不少。不过西班牙人也明白,他们没有快速维修这样的级别的军舰的能力,真要打起来,他们的那两条战舰也就是用一次就大半年没法用的货。靠这个是没法和我们争斗的。所以他们才急匆匆的建起船厂来。不过这船厂真要建好,还要一段时间,短时间内,西班牙人还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至少在船厂建好之前不会。”郑森回答说,“等他们的船厂建好,我们在琼州的高炉就该出铁了,然后我们的军舰就可以换钢炮了,到时候,他们在海上一样不是我们的对手。”

“大木,西班牙人会不会直接就在马尼拉造船,学着我们造一些快船,到时候可以袭扰我们和日本的航线?”郑芝龙又道。

“要造新船,就要有大量已经风干好了的木材,真要大建,怕是还要等几年。”

郑芝龙听了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自己估摸一下,带上几条船和卫队,先到你二叔那里去走一遭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袭扰

在接下了郑芝龙的这个任务之后,郑森第二天一早就动身赶回台湾。在台湾郑森又呆了几天,在这几天里,郑森一方面将今后一段时间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另一方也是在让军舰最好准备。

几天后,郑森搭乘着刚刚服役的“破浪”号巡航舰前往登州,而在两天前,刘德就已经乘坐飞燕号赶到北方去了。“破浪”号是在和西班牙人的上次战争之后服役的一款新型巡航舰。相比此前的几条缴获自荷兰或是西班牙的巡航舰,这条全新设计的巡航舰充分的展示了郑家舰只的浪费吨位的传统,这条巡航舰重达一千五百吨,放在欧洲,这都够一等战舰的标准了。但这么大的一条军舰,郑家海军居然只给它配备了一层炮甲板,十六门火炮,考虑到舰首和舰尾各有一门炮,能向着同一侧开火的火炮甚至只有区区七门,这甚至都不比一般的武装商船多多少。

当然,以此为代价,这条军舰也获得了更大的载货空间,更高的航速,更坚实的防御。在后世,这种军舰甚至有着这样的一个名声:“史上最佳海盗船”。它的火炮的确不够多,但是如今装备的18磅炮也足以在足够远的距离上击穿大部分的军舰和所有的商船,(而在后来,钢制火炮的使用使得它们的威力进一步上升)而它坚固的防御也足以抵挡住当时绝大部分的火炮的攻击,至少这个时代的其他的巡航舰上面的火炮几乎都无法击穿它的肋材。而更大的空间,则意味着它能携带更多的士兵,这有利于在打瘫了对方之后的登船战中占据上风。而更大的空间同样意味着这种船能长时间的在海上巡航搜索目标,意味着可以装下很多抢来的货物。

半个月后,破浪号抵达了登州。郑森下了船,就有一队亲兵迎了过来。带头的两个人一个是郑森的跟班刘德,还有一个是郑芝虎的亲兵队长郑勇。

“勇叔,我二叔在哪里?”郑森向前来迎接的亲兵队长道。

“小人可不敢当少将军这样称呼。”郑勇赶忙道,“二将军本来也要来的,只是刚刚有客人过来,所以……”

郑森听了,点了点头道:“不知道是哪位客人。”

“却是吴襄吴大人派来的人。”郑勇赶忙回答道。

郑森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郑森知道这吴襄和郑家也算是熟人了。他是祖大寿的妹夫,后来的大汉奸吴三桂的老爹,靠着祖家,很快就因功当上了总兵,大凌河之战,身为锦州总兵的吴襄临阵脱逃,被罢去了官职,下了一段时间的狱。然后到了登莱之乱的时候,又跟随祖大弼,戴罪立功(其实也没立下什么功劳),官复原职。不过此后这人到没有认认真真的带兵了,而是作为辽东将门的重要代言人,负责起了各种生意买卖。因为生意的事情,和郑家倒是打过不少交道。

郑勇便领着郑森,进了郑芝虎在登州的府邸先安顿下来。又过了一阵子,郑森就听见有人在喊:“阿森已经来了吗?阿森已经来了吗?”

郑森赶忙出门去,就见郑芝虎正大步流星的过来,赶忙下拜道:“二叔!”

“唉,一家人,客气个啥子!”郑芝虎一把拉住了郑森的胳膊,“阿森呀,你来了好呀,你来了,我就轻松好多了。要说这北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又冷,那些鞑子又不老实,天天胡闹的。”

“二叔,刚才您有客人?”郑森问道。

“嗯,是总兵吴襄的一个师爷。”郑芝虎回答道,“吴襄这老小子想要从我们手上借些‘红夷兵’。还有,他还想要向我们买一批红夷铁甲。”

上次满清破关,静海之战之后,郑家很是卖了一些清军的人头。而在各路军头中,最有钱的关宁军买的人头也最多。所以郑家手里有一支很能打的红夷兵的事情,吴襄的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他们想要借兵,怎么着,他们还真的想要解锦州的围?”郑森道。

“那当然,锦州那里被围住的祖大寿是他的亲戚嘛。他们开出的价钱倒不低,阿森,你觉得这事情怎么样?”郑芝虎说。

郑森想了想道:“这事怕是不行。他们关宁军打仗的风气不好。老实说,关宁军要是肯认认真真的打,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二叔,你也应该听说过,关宁军最会的就是临阵脱逃什么的。就那个吴襄,就不止一次的玩过这一手。上次在大凌河,也是为了救祖大寿,他就玩过一次临阵脱逃!孩儿到不担心建胬,反而是担心那些关宁军,他们会不会拿我们的人在前面拼命,一旦局面不好,他们就先跑,把我们的人丢在那里顶缸。这却不是钱的问题。不过铁甲倒是可以卖给他们。二叔,如今洪督师和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洪督师和朝廷?”郑芝虎笑了笑道,“阿森,我们先进屋子里面去谈。”

两人一起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刘德赶忙上来倒上了茶水。

郑芝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道:“我正要跟你说呢,前几日,督师突然找到我,给我下了一道袭扰鞑子后路的任务,要我从这个月底就开始干。”

“二叔这些时间以来,不是一直在袭扰鞑子吗?不知道督师这次打算让二叔管些什么?”郑森又问道。

“这次可不一样。阿森,你也知道,以前你二叔的袭扰,不过是到那边去欺负欺负鞑子的渔民,但是这一次,洪督师的意思是最好你二叔我能带上一支队伍,把鞑子在辽南或是辽东的那个城池给拿下来,最次,也是要派兵到金州城下面去转一圈,也算是围魏救赵。说起来也是你二叔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郑芝虎叹了口气道,“两个月前,你二叔我带着船队,到朝鲜沿岸去转了转,顺手去抢一些朝鲜女人回来。不想却碰上了鞑子派到朝鲜的使者。你二叔我当然不能放过他们了,就顺手把这些鞑子的脑袋带了回来。结果,督师知道了,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毛帅还在的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鞑子要是像这样在辽西用兵,那辽南辽东那边肯定要出乱子。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洪承畴的这个构想倒是大大的出乎了郑森的预料,如今在海上,满清的力量早就不复存在了,而满清的主要兵力也都集中到锦州去了,在辽南或者辽东原本属于东江镇的地盘上发起登陆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这么打光靠郑芝虎的那点水营可不行,他的水手上了岸,战斗力可不什么保证,人数又少,而且当地的情况两眼一抹黑的,弄得不好,闹出柳河之战那样的,几千人被满清一个牛录击败的笑话,也不是不可能。

“二叔,这事情不好办呀。”郑森道,“我们对那边岸上的情况所知不多。那边如今失陷这么久了,朝廷的地图上的那些道路,村庄什么的还在不在,我们都不清楚。就这样一头撞上去,那可不行。另外,二叔你有没有和洪督师要求,调一个总兵的队伍过来?要是我们只负责送人上岸,上岸之后的事情归别人做。这个险倒还是可以冒一下的。”

“这些洪督师也都想过了,洪督师打算让大同总兵王朴跟着我们去袭扰建胬的后方。不过王总兵不肯。”郑芝虎道。

“大同总兵王朴?”郑森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这个王朴,郑森也是知道的,在原来的历史上,松山之战中,这个王朴是第一个脚底抹油逃跑的,居然都跑到了关宁军的前头。这绝对是个畏敌如虎的奸猾的家伙。想让他去干当年毛文龙的活,他愿意才怪呢。

“要我说,除非洪督师把曹变蛟这一路放到我们这边来。其他的我还真信不过。”郑森道。

“那怎么可能呢?洪督师身边要是没有了曹变蛟,他靠什么人来打?”郑芝虎摇摇头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正好要和阿森你商量一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打算

“二叔你有什么想法?”郑森问道,同时心里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想要单靠郑家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次围魏救赵的事情。其实就以现在郑家手中的力量,要是不惜投入,完成这个任务还真的不是不可能。在济州岛上如今已经有了好几百的骑兵,虽然数量还不足以支持大规模的作战,但是担任警戒任务,当夜不收用倒也够了。这些骑兵在技巧上多半还比不过满清的骑兵,但是真打起来,哪怕是一对一的打起来,郑家的这些骑兵也不会太怕满清的那些骑兵,因为郑森的习惯一向是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在这些骑兵身上砸下去了大量的钱财。

首先,模范军的骑兵的战马要比绝大多数的满洲人或者蒙古人的战马更好。这说的并不是郑家在济州岛上的那五十多匹安达卢西亚马以及六十多匹阿拉伯马,这些马是用来当种马的,在如今,断断没有将它们当做战马投入到战场上去的道理。当然更不会是那三十来匹重型冷血挽马,这些马虽然块头很大,拉出去估计能把那些没见识的满洲土包子吓一跳,但它们一样是做种马用的,而且它们跑得太慢,本身也不适合给骑兵使用。

模范军的骑兵,至少目前,使用的马匹和八旗兵的一样,大部分都是蒙古马。不过因为有钱,这些马匹得到的照料倒是比八旗兵那边强不少,说也这些马匹的普遍状态要更好一些。

除了马匹,更大的优势在铠甲和武器上。满清那边的骑兵,如果不是骑马机动,下马作战的那种骑兵的话,那他们普遍只装备了轻便的皮甲而已。有些精锐也许有更好的铁甲,但是这些铁甲普遍太沉重,而且在防御力上,也比不上模范军骑兵装备的整体锻造的胸甲。再加上模范军所使用的马刀也更为锋利,如果对手是那些只穿着皮甲的家伙,他们完全可以靠着好得多的防御和更锋利的马刀来和和对手抗衡。至于遇到了穿铁甲的精锐,靠着战马负重更轻的优势,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有了骑兵担任哨探和追击任务,再加上模范军的步兵,郑森甚至觉得,如果黄台吉坚持不从锦州退兵的话,拿下金州,甚至观兵于沈阳城下都不是不可能。对于步兵,郑森的信心要足得多。如今郑森从台湾和济州岛至少可以拉出五千余人的受过训练的步兵,虽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但是他们的班长排长什么的大多都是有一定的战斗经验的。加上充足的营养,严格的大量的训练,严密的组织,以及理论的洗脑,这支部队,即使放在世界上,也已经能算是能战之军了。再加上领先时代的武器装备,郑森觉得,在后勤有保障的正常情况下,在野战中,他们至少应该能正面击败两到三倍数量的八旗精锐。而郑家的船队,以及济州岛的基地,至少能保证他们对金州的攻击。如果拿下了金州,再稍作巩固,等到七月份,辽河进入丰水季节之后,再动用内河舰队保障后勤,沿着辽河北上,观兵沈阳就真的不是不可能了。真要把这样一支队伍投入到辽东,只怕黄台吉还真的只能从锦州撤军了。

只是郑森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这样做。因为这样一来会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力量,也许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在这个方向上用兵,至少目前,好像也没什么钱好赚。

是的,如今在这个方向上用兵,短时间内投入多,但是收益有限,而如今的郑氏集团其实在性质上和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倒是越来越像了,它的大部分行动都是基于利益驱动的。郑森也并不打算改变这一点,因为在他看来,为了利益而战斗,才是战争的王道。古人说:“国虽大,好战必亡。”但郑森对此也很赞成,他也认为,穷兵黩武,乃是自取灭亡之道。只不过对于什么是穷兵黩武,郑森的看法和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普遍不太一样。在郑森看来,穷兵黩武不是指不停的打仗,而是指不考虑一下战争的投资和收益就乱打仗,老是打那种不赚钱,甚至是亏本的仗。比如说万历年间,抗日援朝的那一战,在郑森看来就很成问题。这一战不是不能打,不该打,但却不该因为什么王者之师,仁义道德什么的打成自带干粮的帮人家的,最后自己亏了本钱的局面。

更何况,如今吕宋那边的局面又有变化,说不定哪一天,就又要打起来了。算算拿下吕宋,至少在短时间内,比到辽东和建胬死磕要有利可图得多。拿下了吕宋,下一步就可以继续南下,从后世的印尼那里在拿下几个立足点,然后遍地都是铁矿,遍地都是煤炭的澳大利亚就摆在眼前了,只要有足够的人手,那块地方,用文言一点的说法,几乎就是“子孙万世之业”了。所以,郑森觉得,短时间内他似乎还不应该将太多的力量投入到辽东去。

“二叔,你该不是说我们自己单干吧?”郑森皱着眉毛说。

“是呀,是我们自己单干。不过……”郑芝虎的脸色突然微微的红了一点,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一样,“不过咱们也不能干亏本的买卖,阿森,你说是不是?”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郑森的预料,他很是吃惊的望着郑芝虎道:“二叔你是说?”

“阿森,这骚扰什么的,我们是水军自然只能是沿着海岸搞搞,也没什么大油水,意思意思,算是我们去干了,对上面有个交代了就行了,你说是不是?”郑芝虎道。

这个话从一向好斗勇猛的郑芝虎的口里说出来,倒真是很出乎郑森的预料。

郑芝虎既然这样说了,就放开来继续说下去:“我估计洪督师也不见得真的以为我们就能搞出多少动静出来,毕竟,建胬已经多少年没吃过什么亏了,我们这样一支偏师,又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在做事情,也就算不错了。”

郑森点了点头说:“二叔既然这样想,我自然是听二叔的调遣。”

郑芝虎点了点头说:“金州一带我也去过很多次了,那边沿海也没多少人。我们就在那边找个地方上岸,上了岸估计建胬都未必知道。然后在那里转转,找个村子放把火,就算是了事了。哦,另外,我们还要派些船跟着洪督师的队伍走,给他运粮食。”

……

“督师,朝廷那边又来信催促您出兵了。”一个幕僚对洪承畴这样说道。

洪承畴点点头,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祖大寿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还是没什么消息。”那个幕僚回答说。显然,满清对锦州的包围越来越严密了,祖大寿的人要送信出来也越来越不容易了。

“锦州城城池坚固,城上又有朝廷花了大价钱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大炮,等闲间,建胬是打不进去的,只要城中还有粮食,应该就还能守住。”洪承畴道,“依着锦州的存粮,祖大寿应该还能支撑一年以上。此时不待准备万全,就急匆匆的发兵去救,岂不是要重蹈大凌河的覆辙?”

那个幕僚道:“督师说的是,只是朝廷那边怕是没钱和建胬这样消耗了,所以才急着要督师您出兵。”

“我大明剩下的能战之军都在这里了,急着出兵,万一败了,我大明可就真的危险了。这时候哪里是省那两个钱的时候?越是省,只怕越是……嗯,对了登州水营总兵郑芝虎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督师,郑总兵倒是来了一封信。”另一个幕僚赶忙说。

“他说什么了?”洪承畴问道。

“郑总兵说他准备带兵前往金州一带牵制敌军。另外,郑总兵说,若去的人少了,怕没什么用,所以他打算把整个水营里面能动的船都带去。只是这样一来,暂时就腾不出船只来给我们这边用了。不过郑总兵说,要是洪督师愿意出钱,他也可以帮洪督师找荷兰人租几条船。”

“出钱?他开了个什么样的价钱……算了,把他的那封信拿给我看看。”洪承畴道。

幕僚便将那封信递给了洪承畴。洪承畴接过来看了起来。

总的来说,洪承畴对郑芝虎的印象还不错。看看信件郑芝虎倒是很爽快的答应出兵了,而且打算几天后就走,只不过他希望出发前洪承畴能给他一笔开拔的银子。这在我大明也是常事,倒也正常。接着郑芝虎就开始大倒苦水,说是前一段时间他的船队出去找建胬的麻烦找多了,很多船都等着要修,出不了海。如果洪督师急着要船只用的话,他可以联系一下荷兰人,他们那里应该有船只。而且以前他的哥哥也曾经租借过荷兰船只,知道大致的价格,而他给出的那个价格倒也不算太贵。最后,郑芝虎还提出,若是只用自己的水手,不需要荷兰人出水手的话,那估计还能便宜不少。

第二百四十六章,监军

洪承畴对郑芝虎提出的暂时没有船只可用,倒是很有点高兴,因为这又给了他一个继续拖延一下的理由。洪承畴知道,他手下的这些军队,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真的能听他的指挥的却有限得很。而且普遍对八旗兵有一种惧怕感。现在就出击,未必会有好的结果。而且他也知道,他手上的力量是大明朝最后的机动力量,如果在这一战中损失了,那此后,无论是对付国内的流寇,还是对付入寇的建胬,朝廷就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力量了。所以虽然他也能理解朝廷那边为什么不断的催促他——李自成,张献忠又大闹了起来,朝廷完全无力镇压,只能指望他这里赶快解决,然后再把军队调回去对付那些流寇。但他更明白,他绝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大明就真要完蛋了。再说,按他的计算,祖大寿那边应该还能支撑很久,他也希望能够利用祖大寿,再多消耗消耗满清的力量,最好能让满清那边成为了疲兵,然后再出击,这样胜利的机会就更大一点。而且,他也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将军队整顿一下。顺便指挥他们和清军进行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争取通过一些小胜利来打消军中对八旗兵的恐惧。

要说洪承畴的策略还是起到了相当的效果的。在最近的一些较小规模的交锋中,明军在面对清军的时候并没有吃什么亏。尤其是自己的嫡系,比如曹变蛟的部队,在装备了荷兰铠甲之后,面对八旗军,还连续打出了几个小胜仗,军心和士气都有所上升。洪承畴觉得,这样慢慢相持,慢慢推进,解围还是很可能的。

于是洪承畴再次上书给崇祯皇帝,告诉他,他必须等郑芝虎修好那些损坏了的船只,才能出发。然而,仅仅两天之后,他就得到消息,说有天使带着圣旨来了。

当时洪承畴正在和辽东巡抚丘民仰讨论如何解围的问题。突然听到有天使来了,不由得吃了一惊。显然,洪承畴给皇帝的上书肯定还在路上,而这个时候皇帝得使者就来了,这说明皇帝并没有看到他的新的拖延的理由。这天使一定是派来催促他赶快出兵的。

“督师,这天使怕是来催促我等出战的吧。”丘民仰叹道,“前些日子里我就说过,督师打了那些小胜仗,未必是好事。如今圣上性急,见督师之军能打胜仗,还能忍得住步步为营的慢慢来?再加上前些时,李自成陷洛阳,张献忠连陷襄阳、随州,福王、襄王遇害,中原又复有糜烂之势。圣上哪还能忍得住让我们在这里慢慢打?况且陈新甲见了督师的战报,怕也是一力主张速战……”

洪承畴听了,摇了摇头道:“我总不能先打几个败仗吧?那这十余万大军,只怕更是连城门都不敢出了。且不说这些,我们先去迎接天使吧。”

崇祯皇帝派来的使者乃是三甲进士,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两人见面,洪承畴摆好香案,张若麒便宣读了圣旨。这圣旨的意思和洪承畴预料的一样,果然是催促他们立刻进军,给锦州解围的。而宣读圣旨的张若麒也被任命为监军,负责督促洪承畴出兵。

宣读完了圣旨,张若麒将圣旨收了起来,交给了洪承畴。洪承畴双手捧过圣旨,站起身来,然后将圣旨递给随从收好,然后对张若麒道:“张大人一路辛苦了。”便和丘民仰一起引着他到了后面小客厅中坐了下来。

三人坐定后,洪承畴便开口道:“不知张大人是什么时候出京的?”

张若麒答道:“下官是本月十日受的命,当天便出了京师,一路赶了过来,今日才到。”

洪承畴在心里算了算,这张若麒十日出京师,如今才十八日,仅仅八天,他就驱驰千里,到了这里,看来,朝中确实是急了。

“张大人走得真快呀。”丘民仰道。

“事情紧急,不由得不快呀。”张若麒道,“二位大人,刚才圣旨中的意思,你们也都听到了。不知如今这大军准备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解锦州之围?”

洪承畴知道张若麒是陈新甲的人,他也知道陈新甲如今很受崇祯皇帝信任。而为了迎合崇祯皇帝,陈新甲在很多时候,处理事情的时候,都难免有些顺着皇帝的脾气。比如说崇祯皇帝性急,陈新甲的举措也就各种一味雷令风行。如今张若麒才刚刚坐下来,便急匆匆的提到出兵的事情,这显然是秉承了陈新甲的意思。

“如今很多东西还都没有准备好,十余万大军,那里是说动就动得了的。”洪承畴道,“便是要出兵,十余万大军的粮草,器械都非同小可,一旦后手不接,立刻就是一场大败。张大人,你来看……”洪承畴站起身,走到一张几案前。

张若麒也站起身跟了过来。

“张大人,你看,这便是从宁远到锦州的地图。”洪承畴指着这张地图对张若麒道,“张大人你看,从宁远到锦州这一路上都是平地。建胬的骑兵离合自如。从前浒尔萨及此后之战,我大明每每因为分兵而被建胬各个击破。今次我军决不能重蹈覆辙,所以本官打算将这十余万大军只做一路,沿着大路缓缓而进,这样建胬便得不到以少打多的机会,若是硬拼消耗,建胬上下加在一起,才多少人,又怎么耗得起?只是这样打,十余万人全在一路,粮草的接济就很难了。若是沿着大陆补给,建胬的骑兵往来骚扰,粮草军械的接济说不定就有后手不接的时候。所以,本官打算用海路来运送粮草军资。

如今建胬的水师已经被郑总兵尽数消灭了,海上倒是太平了。若是用海船运送这些东西,一来便不需要留下重兵保卫粮道,能用于解围的兵力便大大的增加了,为锦州解围就更有把握了。二来,也不担心建胬能断我粮道了。每日的补给就都能靠海上保证。只是海上还是担心有风浪,所以,张大人你再看,待我军抵达松山,控制塔山,便可以将粮草军械物资都送到这里的笔架山屯放。这笔架山大半在海中,只在落潮的时候有一条陆桥于大陆相连,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军粮囤积于此地,万无一失。如此,于锦州内外呼应,便可以解锦州之围。”

张若麒低头看了一会儿地图,又抬起头来道:“如此,洪督师何时可以出兵?”

“郑总兵那边却有点麻烦。”丘民仰道,“这段时间,郑总兵的船队不断扫荡建胬的水师,虽然大获全胜,但是船只多有损耗,需要加以维护,才能担起这转运粮草的重任。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之计,只能等郑总兵把船只修好了才能行动。”

“这却要等到什么时候?”张若麒便变了脸色道,“如今建胬侵扰于外,流寇肆虐于内。连连攻克大城,宗室亲藩多有失陷。天子食不甘味,睡不安席。若不能尽快击退建胬回师,中原糜烂矣!督师却以小故一推再推,是至君王于何地?且海上运粮,不过锦上添花之策。若是没有郑总兵,或是将来作战不靠着海,难道督师还永远不出兵打仗了不成?难道督师这么些年来,百战百胜的威名都是假的不成?”

“张大人。”见张若麒如此说话,洪承畴也有些懊恼,便道:“建胬不比流寇,自显皇帝以来,我大明与之战,败多胜少,积威之下,军兵往往未战先怯,如此十分力气都使不出三五分。所以与建胬战,必须十分谨慎,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出错。如果为了快这么一会儿,便放弃了更稳妥的做法,一旦兵败,又当如何?洪某自认督师二十年,论行军作战,岂不如张大人?”

“洪督师善战,下官一向是佩服的。”张若麒冷笑道,“只是不想洪督师也这般畏敌如虎。岂不闻将为兵胆,督师都这样惧怕建胬,下面的军将又如何不怕,怕是督师越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兵,下面的军兵们也就越惧怕建胬。况且督师可知道,福王、襄王失陷,天子闻之,绝粒数日。如今中原无有可战之兵,只能放任流寇肆虐。若是中原继续糜烂下去,再有亲藩失陷,而督师还继续拖延,将置天子于何地?便是洪督师,有想要有个什么结果呢?”

这话说得已经是非常直白了,如果洪承畴继续拖延,只怕崇祯就真要忍不住翻脸了。到时候,就算是打赢了这一战,也失去了圣眷,以后的仕途怕是凭空的就艰难了一大截。若是这期间真的又发生什么亲藩失陷的事情,只怕崇祯皇帝会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他洪承畴的身上。而自古以来,朝廷中都永远不缺能揣摩上意的人,到时候只怕立刻就有一大堆人来弹劾他。到时候,他洪承畴运气好一点,大概还有辞官回家的机会,弄得不好,怕是性命都难保住。自古以来,被君王怨恨的臣子,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出兵

洪承畴最终还是退让了,他知道,做臣子的,如果招致了君王的怨恨,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不懂事的少年总喜欢说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很多时候,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看这固然不错,但从君王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手握重兵,却能够不执行他的意志的人,哪怕表现得再忠诚,哪怕立下的功劳再大,也只能换来更大的猜忌。洪承畴虽然很想要念上两句诗,但是他又想到,自己真的硬顶的后果,于是,他只得退让了。晁错那样的大臣,也许愿意为了天下之安,为了功业,不顾自己的死活。但洪承畴并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圣意如此。”洪承畴叹了口气道,“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也只能奉诏了。”

……

“阿森,我们去金州的计划取消了。”郑芝虎对郑森说。他走进来的时候郑森正和模范军的几个参谋军官一起查看着派到郑芝虎这里的技术人员新绘制出来的辽东一带的海图。这些海图,都是用更为精确的方法画出来的,虽然还无法和后世的海图相比,但相比明朝原先的,几乎可以算作是写意派山水画的海图,这张海图至少已经可以在上面用圆规和直尺了。

“出什么事情了?”郑森放下手里的圆规问道。

“朝廷派来了监军,洪督师已经决定立刻出兵了。”郑芝虎道,“洪督师送来了命令,命令我放弃在金州袭扰敌军的计划,将所有能动的船只都派过去,以保证大军的粮道。”

在拥有制海权的前提下,沿着海岸线行军,用海船来保证补给,这是对付那些高机动能力的对手的常见的有效的办法。当年十字军统帅狮心王就用这样的招数对付过萨拉丁,并迫使萨拉丁放弃袭扰战术,和他的重装骑兵以及英格兰长弓杠正面。并取得了一系列的战术胜利。如果不是后院起火,萨拉丁还真未必能赢下这场圣地保卫战。

洪承畴虽然并不了解这段历史,但是最为一个相当有军事经验的指挥官,在这件事情上他做出的选择和狮心王倒是有些不谋而合。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狮心王的军队在正面作战中的能力要超过他的对手,而洪承畴的军队却没有这样的优势。

郑森对于大明朝廷一向是满怀恶意的,不过他并不愿意看到洪承畴像历史上那样带着军队在松山完蛋,然后本人也投降了满清,当了汉奸。这并不是因为郑森对洪承畴有什么好感,唯一的原因在于,郑森认为洪承畴的能力很强,当了汉奸之后,会成为郑森将来消灭满清的障碍。

“采用海上运粮的做法,至少能保证不会像在原本的历史上那样,因为粮道被切断,军队不战自溃的事情吧。而且这样一来,洪承畴也有退路,不至于像历史上那样被满清俘获,自然也就没机会当汉奸了吧。”郑森这样想着,便问道:“二叔,洪督师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听说大队人马已经出发了,不过洪督师一向谨慎,估计走得不会太快,所以我们还有时间。”郑芝虎说,“我已经让人去做准备了,不过不急,十天之后,我们再出发,估计都来得及。”

……

郑芝虎估计洪承畴会走得很慢,所以短期内,粮食的运输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这个判断还是非常准确的,事实上,在出兵整整十天之后,殿后的军队转过头来依旧能看到宁远的城楼。

“洪督师,今日才走了这么点路,为什么就停下来了?”张若麒冷着脸问道。

“前方我军遇敌,有所交战,自然要停一停,派人打探一下前面的情况,以策万全。”洪承畴回答道。所谓的遇到敌人,其实不过是遇到了满清的侦骑而已,洪承畴却以此为借口,让军队就地驻营,做好防御的准备。而一旦驻扎下来,洪承畴就以派出侦骑,打探前方有无建胬伏兵之类的理由拖延着几日都不走,只是让士兵们在营中训练。

“像这样走,却要那一年才能到锦州?”张若麒怒道,“兵法云‘兵贵神速’,又说‘救兵如救火’,像这样慢慢悠悠的,却是要走到什么时候?莫非督师真的怕了建胬?”

“张大人倒是知道兵法。”洪承畴冷笑道,“不知道张大人带过多少兵,打过几次仗。老夫如今受圣上严命,圣上将一国之军赋予老夫,老夫又怎能一味弄险?轻敌冒进,万一有败,为之奈何?”

“前几日于建胬相遇,督师驻军不进,数日后才进军,结果敌军也没有埋伏,不过白费时日。今日却又如此。”张若麒道,“今举国之钱粮都消耗在这里,国家实在难以支撑。况且督师手里有十余万精锐,建胬之军,举国而来,亦不过十余万人,况且还要留下军队围困锦州,又能有多少军队用来伏击我们?况且督师此前上报的战报中,与建胬交战,也颇有胜利。可见官军战力,不下于建胬。督师却逡巡而不敢进,是何道理?”

洪承畴听了,便道:“自从建胬为乱一来,官军与之交战,败多胜少。以至于作战之时,常常为敌军积威所震慑,未战而惧。‘夫战,勇气也’,若是未战而先惧,只想着建胬骑射无敌,只想着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那打起仗来,自然是十分力气连一分都使不出来。然而,这军心士气,却不是说有便有的。建胬擅野战,不善于攻坚,而官军擅守。我步步为营,以守为攻,是以此迫使建胬以短击长。如此我军便能借此获得一些小胜,也好让士兵们知道,建胬其实也不过如此,去掉他们的恐惧之心,积累他们必胜的信心,如此才能渐渐的有士气。如今九总兵中,对上建胬,多有胜利的,也不过曹变蛟、吴三桂、郑芝虎数人而已。其中郑芝虎麾下都是水军,陆上派不上用场。十余万人中,见建胬而能无惧者不过十之一二。一旦中伏,恐怕就有不战而溃者。我如今步步为营,徐徐而进,建胬若是来攻,我军却让他们无隙可乘,正好借着击退他们涨涨我军的士气。如此到了锦州才有和建胬决战的胜机。”

洪承畴原本以为,这样一番话,或许能打动张若麒,却不想张若麒听了后只是冷笑道:“洪督师说得好,‘夫战,勇气也。’只是督师难道没听说过‘将为兵之胆’?孔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若是主帅之人,不怕建胬,麾下的军士,自然不怕建胬,若是主帅畏敌如虎,士兵自然也畏敌如虎。不知道督师以为下官说得可有道理没有?”

洪承畴听了,顿时涨红了脸皮道:“张大人若是勇敢,某可以给张大人一千精兵,由张大人带着,为全军前驱。张大人乃是有德君子,有仁者之勇,想来麾下的军士有张大人带着,自然会士气如虹,建胬小丑跳梁,便是有伏兵,张大人也能反手灭之。不知张大人可愿意?”

张若麒听了,却道:“下官奉圣上旨意,为这十余万大军的监军。安能弃圣上的托付于不顾,去做先锋?督师要真的想让下官担任先锋,可以自己向圣上上表。若是圣上准了,别说一个先锋,便是这十余万大军的主帅,下官又安敢推辞?”

张若麒的这个态度,自然是将洪承畴气了个半死,一个三榜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的官,仗着一个举人出身的家伙的权势,居然这样的无礼,甚至还威胁起他来了,这实在是让洪承畴觉得难以忍受。于是他干只道:“本官受圣上重托,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说完这话,便转身出军帐巡视去了。

张若麒虽然貌似占了上风,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洪承畴不同意,除非他再请一道圣旨出来,否则就改变不了什么。因为如今他完全是一个空降干部,在军中影响有限,洪承畴只要不理他,他就没什么办法。于是张若麒除了不断地催促洪承畴快推进,也在不断的和洪承畴手下的那些总兵来往。试图得到他们的支持。

……

“少将军,你怎么就答应支持张监军快速进军了呢?”送走了张若麒,吴三桂回到军帐中,就有幕客向他这样问道。

吴三桂听了,却笑道:“伯忠先生,你知道这张监军身后是什么人吧?”

“是兵部尚书陈新甲。”那个幕客回答道。

吴三桂点点头道:“陈新甲颇得圣眷,讨好了他,好处很多。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

“只是我记得少将军,以及祖帅,其实都是赞同洪督师这样徐徐而前的吧?如今少将军支持张监军了,若是真的让他占了上风,大军走快了,只怕就会露出不少破绽,然后怕是就容易出乱子的呀。”那个幕客又问道。

“正所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就算八总兵全赞同,只要洪督师不答应,我们的行军方式就不会变,所以,这有个什么好担心的?”吴三桂笑道。

“只是这样却就得罪了洪督师了。古语云‘县官不如现管’,洪督师乃是蓟辽总督,乃是现管,开罪于他,怕是不好。”

“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洪督师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况且洪督师这一战要是赢了,他自然会立刻被圣上召回去,平定中原的流寇。自然不会继续当这里的总督了,”吴三桂道,“若是败了,他难道还能继续当这个总督不成?”

第二百四十八章,粮道

1641年五月中旬,郑芝虎和郑森带着船队慢慢悠悠的绕过了望海台靠近了塔山堡。前几天洪承畴的大军抵达了此处,然后就在这里停了下来,等着郑芝虎的船队。

郑芝虎让船队在望海台北边一些的海湾里下了锚,便和郑森一起换了一条沙船,带着一支两百来人的卫队向着岸边驶去。

这是岸上也早就有明军的一支骑兵还有一些大车等在那里了,见沙船靠了过来,那边就有一位少年将军带着骑兵靠了过来。郑芝虎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便对郑森道:“来的是宁远总兵吴三桂,嗯,就是吴襄的儿子,祖大寿的外甥,也算是将门之后。在辽东的那些人里面,他也算是很能打的了。如今刚刚三十岁,就当上了总兵,也算是少年英雄了。”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郑森,笑道:“不过等我们阿森这么大的时候,怕是都该当上督师了吧。这人还算有点意思,只不过年少成名,难免有点傲气。尤其是看到那些书生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太服气……”

“其实二叔也只比他大七岁而已,也一样是少年英雄。”郑森笑道。

这时候,沙船的船头也已经靠上了沙滩。沙船是平底的方头船,船头靠上沙滩,船身却还没有搁浅,所以虽然在航海性能上比不上福船,但是因为在渤海一代,郑芝虎也用不上多少跑远洋的船只,所以他倒是准备了不少的沙船。而在如今,沙船这种到处能靠岸,对港口设施依赖性小的优点,就特别的适合用来为大军提供粮食补给。只要大军还在沿着海岸行军,随便找一处沙滩,沙船就能靠过来,并且将粮食卸下来。

几个水手将一条长长的跳板搭在了船头和沙地之间,郑芝虎就和郑森一起顺着踏板上了岸。

这时候吴三桂也已经下了马,走上前来,向郑芝虎抱拳笑道:“郑总兵!督师命小将派人前来迎接,并且顺便将军粮押运到塔山堡去。我想,我和总兵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事,就自己跑过来了。”

郑芝虎也抱拳笑道:“怎敢劳动吴总兵相迎。粮食都在船上,等后面的船慢慢靠上来了,就卸下来。”

吴三桂走上前来,与郑芝虎并肩而行道:“郑总兵,前些日子某从你那里买了三百套红夷铠甲,着实是好货色,靠着这铠甲,某家又打了两个胜仗,不知道郑总兵那里还有新货没有?”

“吴总兵,近来南方大越国的郑王和阮王又打起来了,他们两方都竞相向荷兰人购入铠甲,把价格又抬高了不少。荷兰人原本也没想到这事情,他们的铠甲也都是泛海万里而来,如今他们手里怕是也没多少货了,又摊上南方那事情,便是剩下一点铠甲,他们也是捂得紧紧地,等着人家提价呢。吴总兵要买铠甲,如今怕是不太容易。”郑芝虎呵呵的笑道。

这是来之前,郑芝虎就和郑森统一过的口径。郑森知道,辽西将门的这些家伙其实也不是真的不能打仗,只不过他们的利益本质上来说和大明朝廷的利益不一致,比如说对付满清,当初他们如果认认真真的去和满清拼命,和朝鲜、东江、甚至还有林丹汗四面夹击,真的把野猪皮给灭了,那直接的后果肯定是每年必百万两银子的辽饷就没有了。所以他们和后金,以及后来的大清打起仗来,很多时候都喜欢玩“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招数,并不真心出力打。其实还是在玩养寇自重的把戏,只是如今,道友们都被玩死了,原先养着他们的崇祯物流也快要破产了,而他们养着的那个寇却已经变得如此强大了。强大到已经可以把他们当食物了。比如如今辽西将门的瓢把子祖大寿,就已经被满清团团包围在锦州了。锦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辽西将门的统治核心区域,整个辽西将门,多年来积累下来的财富,很大一部分就存放在那里,所以要说如今,吴三桂等辽西将门的家伙们想要买铠甲什么的,恐怕倒真是想要强化一下自己的野战能力,好保住自己的资产了。

老实说,郑森的手中并不是真的没有铠甲了,自从有了水力锻压机之后,像这类铠甲,其实造起来已经很快了,不过辽西将门这样的大蚂蟥,大老鼠的钱,不赚白不赚。所以自然要借这个机会提提价格。

“不知如今那些荷兰人开出了怎样的价格?”吴三桂皱着眉头问道。

郑芝虎笑道:“吴总兵知道,我是个粗人,这等事情,我却是从来不管的。不过我这次将我的大侄子带来了。这些事情他却熟悉,嗯,这便是我那大侄子,嗯,阿森,快来给吴总兵见个礼。吴总兵可以派个人去和他谈谈便是了。”

郑森便向吴三桂一揖道:“南安郑森见过吴总兵。”

吴三桂听了吃了一惊,道:“我早就听说过郑总兵的长子是一位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吴三桂说早就听说过郑森的名字倒也不是假话。这些年来,辽西将门和郑家也有不少的买卖。郑家从辽西将门的手里,买入了不少各类矿产、人口,也卖了不少的武器、铠甲、火药甚至是各种奢侈品给他们。而这些买卖很多都是吴三桂的老爹吴襄经手的。对这样重要的生意伙伴,吴家自然要加以了解了。

“当不得吴总兵夸奖,吴总兵弱冠从军,威动四方,才是真正的英雄。”郑森也回答道。

这时候又有两条沙船靠了岸,接着便有人将一袋袋的粮食从船上搬来下来。郑芝虎便和吴三桂一边聊天,一边看着那些人搬运粮食,过了好一阵子,粮食都搬上了车,就有人来向郑芝虎报告了些什么。郑芝虎听了,转过头对吴三桂道:“这里是两万石粮食,途中在海上漂没了两千石。实有一万八千石。吴总兵可以去点个数了。”

“哪里用这样麻烦。”吴三桂笑道,“郑总兵既然已经点过了,自然就不会有错。直接拖回去就是了。再说也不好让督师在那边久等。”

说着吴三桂就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亲兵牵着两匹马过来。

“郑总兵,请上马。”吴三桂道,他又转过脸来对郑森道,“不知少将军可会骑马?”

“略约的学过一点。”郑森回答道,便从吴三桂的亲兵手中接过缰绳,一踩马镫,翻身上了马。

第二百四十九章,洪承畴

运粮队从海边出发,向着塔山堡前进。从塔山堡到这段海岸有一条土路,因为在这附近有关宁军的一处军屯。当年辽东沦陷之后,大量的难民逃到了这里,然后就沦为了辽西将门手里的农奴,为辽西将门的那些将领们耕作农田,这也就是所谓的“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不过如今,即使是在这些地方,也经常会有建胬的骑兵出现,所以,如今屯田的农奴都已经被转移到附近的一些堡垒中去了。这些堡垒的防御能力有限,里面的物资也有限。所以如果有大股敌军过来了,这样的堡垒也是保不住这些人的。不过如果来的只是一些小股的侦察骑兵,那他们肯定不能把这样的堡垒怎么样。

自从洪承畴的大军从宁远出发后,满清派出的小股的侦骑也越来越多了,明军和清军经常性的会发生小规模的交战。这些满清骑兵当然没法直接向多达十余万人的洪承畴的主力发起攻击,但是他们却一直很努力的在猎杀明军的夜不收,尽可能的压缩明军骑兵的活动范围。从运粮的海岸道塔山堡的这段路上,也曾有过建胬的骑兵出没。

运粮队在沿着土路走了大概五六里之后,在他们的左边出现了一队建胬的骑兵,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二十来个。他们牵着马,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只是些蒙古人罢了。他们人太少,啃不动我们的。”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吴三桂对在旁边的郑芝虎道。这望远镜是不久前郑芝虎卖给吴三桂的,价格也非常有良心,每一具要价两百五十两银子。

“我们要不要去干掉他们?”郑芝虎问道,“老让他们跟着也不是个事。”

“他们不会和我们打的。”吴三桂摇了摇头道,“你看这些蒙古人,连皮甲都没穿,也没什么像样的武器,真要和我的儿郎打,他们都不够看的。不过这些蒙古牧民的马术都不错,人家毕竟从小就会骑马,论骑马跑路,我们谁都比不过他们。不过,派人过去把他们赶远一点也好。”

说完,吴三桂招了招手,一个瘦瘦的家丁就跑了出来道。

“三猴子,你带上一队人,去把那些蒙古人赶远点。”吴三桂道。

“得令!”那个家丁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而去,不一会儿,大概三十来个明军骑兵就向着那队满清骑兵慢跑了过去。骑兵对冲的时候,速度更高的一方会更占便宜。但马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一开始就全速奔跑,那等到双方真正接战的时候,马就跑不动了。

随着明军骑兵的靠近,这些蒙古人也都迅速的上了马,不过他们并没有向前冲锋,而是如同吴三桂预料的一样开始向后撤退。当蒙古人都开始背对着明军骑兵撤退的时候,明军骑兵突然开始加速,这个时候不加速肯定就赶不上那些蒙古人了,而那些蒙古人也已经在向后跑了,如果在中途掉头,不但会损失速度,还会自己把自己的队形弄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们已经不用担心可能存在的骑兵对冲了。

随着明军骑兵的加速,那些满清骑兵也开始加速,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披甲,更轻一些,也许是因为他们的骑术更好,所以他们加速明显要更快一点,很快就拉开了和明军骑兵的距离。

明军骑兵开始减速,他们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样的追逐中赶上那些蒙古牧民。他们的任务也仅仅只是将那些讨厌的苍蝇赶得远一点。

“记录下他们的速度数据了没有?”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郑森正对一个模范军的军官说。

“少将军,已经记录好了,不过您也知道,靠密位测距,再加上沙漏计时来判断速度,得出的数据是很不准确的。”那个军官回答说。在原本的历史上,世界上最早的利用钟摆计时的时钟还要到一六五七年才能出现。而在这个时代,虽然郑森明白在工业上对于精确计时的要求,而且也知道所谓的钟摆原理,但时钟的研制并不顺利,直到现在,也没有制造出可用的产品。

“这我知道。但总能有一点参考作用。”郑森一边说,一边想,如果刚才发起追击的是自己的将来的装备着安达卢西亚马的胸甲骑兵,或者是装备着用阿拉伯马混血的马匹的轻骑兵,能不能迅速的追上并且消灭这些蒙古牧民。

明军的骑兵开始转了回来,跟上了继续向着塔山堡前进的队伍,而那些满清骑兵则没有再出现,显然,他们也明白,这个目标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到了下午,运粮队顺利地到达了塔山堡。塔山堡并不大,不足以容纳十余万军队,所以大部分的军队都驻扎在塔山堡外,运粮队穿过一座座军营,一直来到塔山堡的城门口。

“粮食什么的就让他们拖到粮仓里面去好了。郑总兵,我们还是一起去向督师交令吧。”吴三桂道。

郑芝虎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几人就一起进了塔山堡,向着洪承畴的驻地去了。

依着我大明过去的习惯,就算是总兵,在面见洪承畴这样的文官的时候,也如奴仆一般。不过近两年来,局面大有改变,朝廷对于那些地方军头已经越来越没有制约力了。如今即使是洪承畴这样的大人物,在接见下属的总兵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傲慢了。

所以当郑芝虎和吴三桂前往拜见的时候,洪承畴虽然没有玩出什么降阶相迎,但是也没有故意让他们在门房里久等,而是直接就让他们进来了。洪承畴甚至也已经知道郑芝虎将郑森带来了,还特意让郑森也跟着进来。

几个人跟着洪承畴的亲随进了他在塔山堡内的临时府邸。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一间厅堂前。

“二位将军,洪督师就在里面等着你们。”带着他们过来的亲随说。

“末将郑芝虎(吴三桂)前来向督师大人缴令。”郑芝虎和吴三桂站在台阶下躬身大声道。

“二位将军快快请进。”厅堂里传来了洪承畴的声音,同时一位亲随打开了房门。

“谢督师!”两人一起说道,便直起身子,走了进去。

两人进了屋,见洪承畴正坐在正堂上,郑芝虎便捧起手里的一支令箭道:“末将奉命运送军粮,今日已经送到,特来交令。”

等郑芝虎说完了,吴三桂也捧起一支令箭道:“末将奉命护送军粮,今军粮以安全抵达,特来交令。”

洪承畴站起身来笑道:“二位将军辛苦了,且请坐下。”

这是就有亲随过来,接过了两人手里的令箭。

“在大人面前,哪有末将坐下的位置。”两人都一起推让道。洪承畴再三要求二人坐下。两人才斜着身子,在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洪承畴便问起海上的事情,郑芝虎便一一回答了。洪承畴又道:“听说郑总兵的侄儿也来了?”

“回禀督师,末将的侄儿原本是要到京城访友的,在末将那里听说了此事,他一向好事,便要跟着末将过来。末将拗不过他,便只好带他过来了。”郑芝虎赶忙回答道。

“我记得令侄是有功名在身的吧?”洪承畴又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正理。”

“回督师的话,末将的侄儿乃是南安的廪生。只是中了这个秀才之后,却不肯老老实实的准备考举人,一天到晚的说要做圣贤。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郑芝虎赶忙谦虚一下。

“读书人读圣贤书,本来就是为了要做圣贤,却也算不上是不知天高地厚。舍弟来信,也经常向我提起令侄,以为是我福建第一奇才。”洪承畴笑道,“他写的那些书,我也看过一点,天授之说,也算得别开生面。我也早就想见见这位少年了。”

“督师,郑总兵的侄儿如今正等在门外面呢。”吴三桂突然插嘴道。

“哦?那为何不带进来?”洪承畴道。

“督师这里乃是讨论军国大事的地方,未得召唤,末将却哪里敢将不相干的人带进来?”郑芝虎赶忙道。

“如今也没什么大事。”洪承畴道,“就请郑总兵将令侄唤进来,老夫看他的书,有些地方也不是很了解,正好可以和他切磋一番。不知道郑总兵可同意让他在我这里多呆几日?”

第二百五十章,美妙的相持

郑森在洪承畴的临时府邸里呆了下来。洪承畴先是考校了一下他的儒学,然后就又谈起了他的《物种起源》,显然,这部作品还是形成了一些影响,以至于洪承畴不但听说过了,甚至好像也读过。

“大木,你的这格物天授之学,的确是别开生面,粗听起来,好像很是怪异,但细细思考,却又实实在在的有道理。只是这从天而人的过程中,好像还是不够踏实。不过以你的年纪,有这等见识也是难得了。”洪承畴道,“舍弟写信来,多次提到你。他对你的这些学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的,但是对你的才华人品却是赞不绝口。”

“我来之前,也去见过老夫人和三先生。老夫人和三先生都只让我带话给督师,让督师尽忠报国,勿以家认为念,三先生却并没有向我提起格物之学的事情。”郑森回答说。

“老三自己不走正路,心思都花在了写字画画这样的小道上了。”洪承畴摇头笑道,“他当初说道理都说不过你,何况此时?他那是自己藏拙罢了。其实我倒是很喜欢你的那套治学的做法,踏踏实实的,比起那些只谈心性的强多了。”

“其实谈心性,谈悟道,也没有不对。只是悟道并不是空中楼阁,而且有真有假,有些人自以为悟道了,其实不过是假悟道罢了。”郑森回答道。

“什么是假悟道,什么是真悟道?”洪承畴却是来了兴趣。

郑森想了想道:“督师,这就像是下围棋,遇到了一个难局,冥思苦想了半日,终于突然灵光一现,想出了自以为绝妙的一手,只以为有此一手,危局顿解,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却不想对手悠悠然的来了个三十三手镇神头,反倒是自己的棋一下子就全崩了。督师,这自以为解开了危局的悟,便是假悟。若是不能试以实事,用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是脑袋里想来觉得应该如此的道理,大多都是假悟。而世间又总有人,自以为悟道,试以实事而不能,却不冤自家没有真悟,反而以为不当萦怀于俗事,这便是流入佛道之类的异端之中,失去了圣门本意了。”

“说得好!”洪承畴抚掌赞道,这些年来他在朝廷里也是见惯了无数的如郑森所说的那样的说起心性道德一套套,办起事情来却只会捣乱拖后腿的家伙了。比如如今在军中就有这么一个。

“大木,我知道你做学问乃是为了治国平天下的实用。我听老三说,当初荷兰人寇边的时候,你就跟着令尊参赞军务,想来在军务上也有些经验。你觉得如今这锦州之围该如何解?”洪承畴又突然问道。

郑森听了忙道:“这样的军国大事,小子怎敢胡言?”

“我叫你说,你就说,怕个什么?”洪承畴笑道。

“如此,小子就僭越了。”郑森拱手行礼道,“督师,建胬其实也是人,一刀下去照样砍得死。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话,不过都是那些打了败仗,丧师辱国之人为了推卸自己的罪责弄出来的东西。要击败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建胬自从作乱以来,几乎未有大败,却也不是偶然。对上这样的敌人,自然要谨慎。

督师,为何建胬作乱以来,胜多负少?学生以为,天下之事自有其内因外因。建胬作乱,一旦事败,必合族诛灭,无有退路,故而悍勇敢战。此彼能胜之内因。然我大明立国以来,遇到过的悍勇之寇难道就少了吗?昔日这蒙元,其后之倭寇,难道就不悍勇了?然天兵一出,所征者服,所讨者平,何也?以天下之所顺而攻之,安能不胜。天下所顺在何?在能合天下之力。以天下击一隅,安有不胜?然而自张太岳之后,朝内日益无人,天下之事,不但不能合天下之力,反而处处掣肘。结果不但不能合天下之力以讨叛逆,反而……使朝中复有一张太岳,安有今日之事。”

“唉……”洪承畴也叹了口气道,“如今说这些却也没用。你只说如今你觉得该如何?”

“督师,建胬屡战屡胜,积威以成。我军多有未战而怯者。如此,安能求胜。况且建胬老兵多,我军新兵多。贸然决战,恐怕难有胜机。当今首要还是居于不败之地与之周旋,多求小胜,不急于求大胜。这样小胜多了,军中也就知道建胬不过如是,恐惧之心既去,乃可有战胜之机会。且建胬毕竟地小人少,长期相持,我大明都费力,彼等自然越发如此。督师当先为不可败,以窥其隙。督师十余万大军,只要营寨严整,粮草不绝,就没有脆败之理。故而保粮草是重中之重,有此则无败。

督师今以海运保粮草,实为良策,建胬兵力虽强,不能威胁海道,如此粮草无忧。只是若是相持到了冬天,海上封冻,船只便难于靠岸。督师可以留重兵于塔山杏山,将一部分粮草囤于笔架山。使精锐守护。

笔架山三面是海,只有落潮之时有一段陆桥于岸相连。实在是天险。若使人在笔架山对着陆桥的地方筑墙,又于海上布置水师舰船。比如向荷兰人租借夹板战船,布置在陆桥左右。荷兰人夹板船一面有红夷大炮十门左右,两侧各布置一条便是二十门炮,再在墙头上布置几门大炮,则粮道无忧。我军便可慢慢于敌人相持,结硬寨,打呆仗。建胬全国最多能有十万余丁,我军便是用两个人耗他一个人,这样即使将我军耗光了,彼之精锐就也耗光了,就必定会破亡。所以彼等断断是不敢和我们这样耗下去的。如此,就有解围的机会。”

“屯粮于笔架山?”洪承畴道,“这地方却是不错,只是到了冬天,却也会结冰,到那时海船也靠不过去。却也危险。当年觉华岛便是因为结了冰,结果……”

“督师可以租借荷兰兵防守。”郑森道,“荷兰国远在数万里外,船只一路来这里,都需要在沿途的一些地方修建港口货站,用以修理船只,翻晒货物。数万里以来,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少。其中很多地方也都有强盗,荷兰船上携带的货物和银子,那些盗寇岂有不想要的,只是荷兰人善于筑城,善于防守。虽然他们在那些港口留下的人很少,但却也不是别人轻易就攻得下来的。两年前的静海之战,督师可听说过?防守那个货站的就是荷兰人带着日本人。况且荷兰距离我大明数万里,能派到这边的兵加在一起,也不过数百人人,加上流亡国外的日本浪人,也不过一两千人。也不担心有将来他们反客为主。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贸易赚钱而已。花上些钱,就能保证粮道安全,何乐而不为呢。况且有这些人守着,督师就能腾出更多的精锐用于作战,这样做岂不美哉?”

洪承畴想了想道:“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尤其是‘结硬寨,打呆仗’这六个字,确实大有想法。你觉得这笔架山本官改派谁去守呢?”

郑森道:“内举不避亲,小子觉得家叔是最好的人选。”

“说说理由。”洪承畴道。

“家叔善于海战在,笔架山三面环海,正好能用上家叔的长处。况且将来要和荷兰人合作的话,我家和荷兰人做买卖非止一日,家叔手下也有不少人听得懂荷兰话,如此配合起来就更为方便。”

……

郑森有把握自己提出的措施应该是很对洪承畴的胃口的,因为这一套大部分都是他在原本的历史上的安排。包括屯粮笔架山也是一样。只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可没有郑芝虎来给他海运粮草。结果他将粮草囤积在笔架山,却被满清偷袭,抢走了粮食,结果军队因为缺粮,一下子就溃散了。

郑森觉得,明军在松山败得太惨,这对于他的计划不利。因为如今郑家和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争夺只怕很快就要进入摊牌的阶段了,在这个时候,通过一场大规模的消耗战,让我大明和我大清都消停一会儿,对郑森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郑森也明白,即使没有了被劫粮草的事情,即使打成了消耗战,我大明获胜的几率还是很低的。这一来是因为我大明特产各种拖后腿的,二来也是因为我大明没钱了。我大明虽然地盘比满清大得多,也富庶得多,但是我大明如今的组织度却是稀烂,远远不如满清,所以能集中起来的物力还真多半比不过建胬。而且我大明的各种漂没更是出了名的,若是洪承畴这里要用一两银子,我大明各级官员从税收开始,一路漂没下来,怕是一开始的税收要是没个十两银子,到洪承畴手上就还真的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了。相形之下,满清匪帮至少在这个时候爱没有普遍的败坏,拼动员能力,洪承畴还真不一定能拼得过。

第二百五十一章,“荷兰”雇佣军

塔山堡距离锦州已经不远了,如果以后世工农红军的行军速度,一天左右就可以抵达锦州附近的松山。不过下定决心“结硬寨,打呆仗”的洪承畴可不会走得这样快,他在塔山堡又呆了下来,开始整治用于“结硬寨,打呆仗”的各种装备。

首先是各种木料,洪承畴不断的派人四出伐木,以作为搭建营垒的原料,又让木匠们大量制作拒马、大盾、长枪什么的,同时还下令让郑芝虎在笔架山建造营垒仓库,用以储备粮草。

这些事情当然非常的耗费时间。要知道这可不是只需要四十八个小时就能建起一座立交桥的后世,工程什么的总是要花非常多的时间的。如果这当中还夹杂着小规模的战斗,自然就更是如此了。

自从洪承畴带兵除了宁远,满清负责围困锦州的将领济尔哈朗就不断地派出侦骑打探明军的动静,如今明军大举伐木,济尔哈朗自然不会不知道。于是他便派出骑兵,不断袭击出来伐木的明军。洪承畴虽然不愿意和立刻就和满清决战,但是对于小规模的战斗却并不回避。他手中的军队的整体训练程度虽然远远不及八旗兵,但是要论少数精锐的战斗力,却并不比清军来的差。比如说曹变蛟的亲兵们都已经装备上了一水的“荷兰”铠甲和刀剑,虽然样式上和我大明军队常用的有些不同,但是论起质量,比起我大明工部弄出来的那些东西,真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就比如说那身铠甲,又轻又坚固,一般的刀剑根本就砍不动它,至于弓箭,除非是用强弩近距离射击,否则就是那些白甲兵用步弓射出的重箭都无法击穿它们。而且“荷兰人”还很贴心的准备了弧形的面甲,这下连那些白甲兵重箭射脸都不用怕了。

还有那些荷兰刀剑,样式虽然和大明的不一样,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刀刃上夹了钢的,不像我大明工部弄出的那些样子货,杀个牛都杀不死。

靠着这样的东西,曹变蛟的亲兵们,就算是和建胬的白甲一对一的干,也没吃过亏。而对上一般的旗丁,还有什么蒙古八旗,那都是占着上风。

除了曹变蛟,吴三桂的亲兵更是如此。在我大明的那些军头中,除了南安的郑家之外,最有钱的大概就是辽西将门的祖家将吴家将了。所以他的亲兵的装备还要更好一些,甚至还装备上了上等的“荷兰鸟铳”。虽然这“荷兰鸟铳”其实也不过是火绳枪而已,出于维持对我大明和我大清(清军在战斗中有很大的机会缴获到明军的鸟铳)的装备优势的考虑,郑家的冒牌“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向我大明提供燧发枪。但是这些鸟铳却是真材实料的打造出来的,不要说我大明工部的那些每次射击都不敢装足火药的货,就是曹变蛟他们买到荷兰鸟铳,只要拿过来和吴三桂的亲兵们手上的一比,那也是明显的差了一大截:曹变蛟他们的火铳实际上都是模范军还叫护厂队的时候就淘汰掉了的那批正版的荷兰火绳枪,枪管还是用熟铁板卷成的。但是吴三桂的亲兵们用的,可是在模范军用旧了的燧发枪的基础上进行了改退(从燧发枪改成火绳枪)的上等货,那枪管是钻孔钻出来的,连条焊缝都看不到。几个月前,曹变蛟他们看到这样的鸟铳的时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靠着这样的装备,吴三桂的亲兵们对上哪怕稍微多一点的建胬白甲,都能略占上风,至于一般的旗丁什么的,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当然,无论是曹变蛟还是吴三桂,他们也只有手下的那些亲兵还算有点战斗力,但是他们手下其他的士兵的战斗力就完全是渣渣了。我大明这个时代,贪污军饷已经成了习惯,一来二去的,各个军头也只肯花钱养着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丁,业只有家丁亲兵还有战斗力了。而此时基本的战斗方式就是家丁亲兵先冲前面,打垮了对手,其他的战兵再跟着上。而万一战败了,这些兵跑得慢一点还能掩护一下家丁和主将。

所以无论是曹变蛟还是吴三桂手下,除了家丁以外的士兵,不管是战兵还是辅兵,都吃不饱饭,都有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装备更是一塌糊涂,战兵勉勉强强的还有些不成型的刀剑,到了辅兵那里,有时候连结实点的木棍都没有。相形之下,在八旗兵那边,所有的战兵都基本上能吃饱饭,有至少是合格的武器。所以真要大队人马的对砍,我大明多半要麻烦。

但是此时的小规模的作战倒是让这个弱点隐藏起来了。所以虽然在冲突中,明军倒是不断地取得了一些胜利。当然,那些负责伐木的辅兵被满清杀了不少,抓走了不少,但是辅兵本来就是随便抓来的,算不得人,死了就死了,也没谁在乎。

不断的小胜让军队的士气有了一定的上升,但同时也给洪承畴带来了更大的麻烦。这些天的胜利让张若麒变得更加的活跃了。在此之前,八旗兵的积威对张若麒还是有些影响的,但连续的胜利,让张若麒忍不住也产生了“八旗兵其实不过如此”的感觉。于是他自然就更起劲的催促其洪承畴来了。

不过张若麒的催促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洪承畴继续着他的慢动作,而那些原本好像更倾向于他了的总兵们,在提到大规模进攻之后,却都突然的怂了。包括和陈新甲以及高起潜关系都不错的,据说勇冠三军的吴三桂都是一样,总之,在到达塔山堡之前,张若麒说洪承畴走得慢了,还能找到一些人赞同,如今说要马上进军,在军中却已经找不到支持者了。也许他只能想办法再去要一道圣旨了。

……

一转眼就是六月了,郑芝虎在笔架山上的码头以及城寨仓库都已经建好了。大量的粮食、物资不断地被运到了岛上,装进了笔架山的仓库里。当然,依照着我大明的传统,所有走海路而来的粮食、物资、钱财都很自然的在海上漂没了两层。虽然在海运过程中,郑芝虎没有损失哪怕一条船。

洪承畴依旧没有进军的意思,不过据说毫无办法的张若麒已经派人上书崇祯皇帝,讨要一份直接命令洪承畴进军的圣旨去了。不过如今圣旨还没到,所以洪承畴还可以继续呆在这一带进行最后的准备。

洪承畴知道,张若麒肯定能拿到他所想要的那份圣旨。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皇上,知道他是个急性子,再加上陈新甲在一边帮腔,皇帝下这样一道圣旨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只是张若麒的信使要到京师还需要一段时间,就算到了京师,这样的决定也不是仓促之间能做出来的。等大家讨论完了,下了圣旨,然后再一路送过来,大概就要到七月份了。洪承畴也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没法再继续拖延了,就必须去和清军决一死战了。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要抓紧时间,把准备工作做好。

这天洪承畴到笔架山来视察工作了。

洪承畴首先视察了负责笔架山的防御工作的“荷兰”雇佣军。

“不是说都是荷兰兵吗?怎么我就看到了几个红夷,其他的看起来都是中国人呀?”看完了“荷兰”雇佣军的队形变换表演、射击表演之后,洪承畴很是疑惑的向郑芝龙问道。

“回督师的话,这些人里面确实是只有几个人是正宗的荷兰人。其他的有的是日本人,有的是朝鲜人,还有的是南洋的华人。”早有准备的郑芝虎回答说,“雇佣他们比全部雇佣荷兰人便宜很多。”

“可是这些人真的能打吗?”洪承畴身边的一个幕客有点不太放心的问道。

“您看看这些兵的体格,那绝对是每天都能吃饱饭,还能吃到肉的人,才能有的。您再看看他们的胸甲和火枪,还有那些大炮,那都要花大价钱的。荷兰人养着他们,可没少花钱。如今还把这些大炮也交给他们。要是他们不能打,他们那里会把这么些好东西都给他们?”郑芝虎解释道,“其实,当年的静海大捷的荷兰军中,也是大半都是这些人。”

“原来是这样,当年静海……”

对于这些“荷兰兵”能不能打,洪承畴倒是并不怀疑,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自然能看出什么样的军队能打。在他看来,这些“荷兰”雇佣军中,真正上过战场的并不多,但是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对得上“训练有素,武备精良”这八个字。尤其是刚才的阵型变化表演,更是让洪承畴叹为观止。洪承畴知道,要完成这些复杂的阵型变化,需要相当高的组织度,而一支军队,如果组织有力,那就几乎不可能不会打仗。只是,他原本以为荷兰人本国太远,人数又少,断断是不会对大明构成威胁的,而如今看来,他们居然能把华人、日本人、朝鲜人训练得这样好,怕是弄得不好,也会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呆仗

总的来说,洪承畴觉得笔架山的防御还是做的不错的。涨潮的时候自然不消说,不要说建胬如今已经万全没有水军了,就算他们手上的水军最强的时候,也不是郑芝虎手里的水师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两条“荷兰”夹板船助战。而即使到了退潮的时候,路桥的宽度也非常有限,一次性能冲上来的人也不多,两条夹板船因为担心搁浅,不能靠太近,但是它们的炮弹还是能打到陆桥上面的,而且其他的吃水更浅的战船倒是能靠上去,那些船上的弗朗机炮也能起作用。当然,如果战事拖延到入冬,海水结冰之后,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不过现在距离冬天还早,而且到那时候,岛上的防御应该已经更加坚固了。

又过了十多天,张若麒终于等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圣旨。于是洪承畴的十余万大军开始离开塔山堡,向着锦州前进。

济尔哈朗攻击锦州的方式几乎是黄台吉围攻大凌河的翻版:四面挖长壕彻底切断锦州和其他地区的联系,然后一边在锦州附近种田(这是史实,清军不但抢了锦州城外明军屯田的庄子,还干脆就在明军开垦出来的田地里种上了田,也算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锦州城内积蓄很多,清军要不是靠这一招,还真不一定耗得过祖大寿),一边慢慢的和城里的守军耗,同时等着明朝派援兵来。然后集中力量,在野战中消灭明朝的援兵,然后再靠着击败援军的威势威胁守军,迫使守军投降。

只是这次明朝居然一口气派出了十多万的军队,这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了济尔哈朗此前的预料,于是他一边让军队扎好营垒做好迎战的准备,一边向黄台吉求救。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台吉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据说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大流鼻血,于是用碗接着鼻血,一路赶到松山,据说鼻血流了好几碗。而此后在松山之战中,他最喜欢的老婆海兰珠死了,又让黄台吉大受打击,据说一度昏迷。然而在这个时空里,大概是因为海兰珠的那个短命鬼儿子居然没死,还顶替了后来大玉儿的儿子的名字。海兰珠自然也就没有因为丧子之痛而重病,连带着黄台吉的身体状况也比原本的历史上要好得多。虽然因为肥胖引起的高血压什么的依旧会时常让他目眩,但是相比历史上的时不时流鼻血昏迷什么的却要好得多。至少不至于给他处理政务带来太多的麻烦了。

于是黄台吉也立刻下令进行了总动员,将国内剩余的丁壮几乎全征发出来了,打算和明军进行一次战略决战。

到了七月初,洪承畴的大军终于到达了松山,再往前,就是包围着锦州的满清大军的军营了。

此前洪承畴依据打探到的情报认定在锦州城外的清军有大约十万人左右,他觉得自己这里有十三万大军,再加上锦州城里的祖大寿手里也还有好几万人马,应该是能勉强解围的。却不知道此时锦州城外的八旗兵,加上蒙古人,再加上包衣汉奸什么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洪承畴在松山城外,花了好几天功夫,又建构了一套坚固的营寨。而他对面的清兵也没闲着,从洪承畴从宁远出发的时候起,他们就在挖壕沟了。这天一早,洪承畴将辅兵辎重留在大营中,和曹变蛟吴三桂以及张若麒一起带了些骑兵,前往探察清兵的营垒。

清兵占据了靠近官道的几座山,他们将山上的树木几乎都砍光了,在山上建有营垒,放眼望去,这些营垒旌旗招展,壁垒森严,一看就很难攻打。再往官道上看去,只见锦州城外的官道上已经被挖出了好几道大大小小的壕沟。远远看去,这些壕沟里面最大的大概有一丈多宽,挖起来的土都堆在靠着锦州城的那边,堆成了一堵土墙,而在土墙上面,清军还架着大炮,炮口也是朝着这边的,显然,这些壕沟针对的并不是锦州城里面的祖大寿,而是针对前来解围的自己的。

配合着这道大壕沟,官道上纵横交错的还挖了好些小的壕沟,这些小壕沟只有三四尺宽,士兵们应该可以轻松的跳过去。不过盾车什么的要过去就困难了。在这些小壕沟后面一点,还摆了一些拒马,据马上面还斜靠着一些超长的据马枪。这些据马枪比一般的长枪都要更长一些,需要将枪杆放在拒马上面才能使用。几个清兵站在拒马后面,见到明军的骑兵却并不惊慌,只在那里冷冷的望着他们。而在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清兵还用木料搭起了一些好几丈高的瞭望台。再远一点的地方又有清军的几处营寨。

“二位将军,你看这建胬的营垒如何?”洪承畴向曹变蛟和吴三桂问道。

“不太好对付。”吴三桂摇了摇头道,“督师你看这道路上,建胬不但挖了着许多壕沟,还把路上挖的到处都是坑。这是防我们的盾车的。督师你看那道壕沟后面的土台上的大炮,若是地上没这些坑,我们推着盾车过去,鞑子那边也只有这些炮能打得动这些盾车,其他的什么弓弩标枪飞剑什么的都打不动。但是这些炮打得慢,半天才能开上几炮,又不能保证每一炮都打得准,所以我们让那些辅兵推着盾车,顶着炮击上去,几下子就能把前面的那些小壕沟填了。他们就只能靠士兵和我们硬打了。如今这路上都是坑,盾车推两步,就要停下来填坑,这样一来,上去得就慢了,然后鞑子就可以用那些大炮慢慢悠悠的打我们了。要是没有盾车掩护,直接让无甲的辅兵上去填那些坑,督师你看,那些小的壕沟距离这些坑不远,鞑子要是躲在里面,有没有人,有多少人我们全看不到,突然间杀出来,那些辅兵怕是都要完蛋。”

“吴总兵说的是。”曹变蛟接口道,“督师,您看着些小的壕沟,纵横交错,就像是棋盘一样。建胬的人在这些壕沟里跑,哪里有多少人,怎样调动的我们全然看不到。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弄得不好,就容易被他们玩出前后夹击的花样来,确实不好打。督师你看,这附近的高处都被建胬占据了,他们从上面居高临下,那条壕沟里有人都看得见,您再看那些个高塔,怕也是用来施发号令的。”

“那曹总兵觉得该如何对付这些壕沟?”洪承畴又问道。

“这……”曹变蛟又看了看那些壕沟,然后道,“只能是一点点的填了,而且要一线平着填,只是这样做,那些壕沟里有没有建胬重兵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是每一处填的时候,都派出战兵掩护,只是……”

“要这样打,却打到猴年马月去了?”一直不太做声的张若麒突然道。

“是小将考虑不周。”曹变蛟赶紧道,他可不是洪承畴,张若麒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得罪了他,很多时候会被穿小鞋的。

“末将觉得,要对付这些壕沟,第一重要的是先拿下旁边的这两座山!”吴三桂插嘴道,“若是拿下了这两座山,居高临下,就能看清楚鞑子在壕沟里的动静,到时候,要打他们也就容易多了。要不然,多少人都不够填这些壕沟的……”

几个人在满清的营寨前指指点点的,满清那边自然也不是看不到。

“主子爷,有一群明军在山下看我们的阵势。都是骑兵,大概有三百来骑的样子。”一个清兵跪在地上向坐在军帐正中的多铎禀告道。

多铎是努尔哈赤最小的嫡子,很的努尔哈赤喜爱。所以当初努尔哈赤留给他的兵力也最多。如今单以手下牛录而论,作为正白旗旗主的多铎是八旗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人物之一。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小规模作战中,满清吃了点亏,所以黄台吉将当时负责这些战斗的多尔衮调了回去,换了多铎的镶白旗过来。多铎这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黄台吉正要用他的锐气来对抗一下明朝最后的精锐。而且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他们是同父同母的,而且他们的生母也是被以黄台吉为首的四大贝勒逼死的)手里的力量也太强了,黄台吉也不能没有想法。

为了分裂这三兄弟,黄台吉对阿济格打压更多,但对多铎却拉拢更多,再加上多铎手里实力强,所以多铎一向跋扈,目中无人,经常喜欢搞出些出格的事情来。如今听说有明军跑到了他的军营前,他顿时来了兴致,便站起身对手下的几个佐领道:“都跟我出去看看!”

一行人出了军帐,从山上居高临下向下一看,正看到三百来个明朝骑兵在山下,其中的几个人还在朝着山上指指点点的。

“主子爷,那个在中间的老一点的据说就是明军的主帅洪承畴。皇上也多次提到此人知兵,能打仗的。”一个军官在一边解说道。

“看他们这身装备,这些人怕是明国那边的精锐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样子货。”多铎道。既然前面有人提到黄台吉称赞过洪承畴,多铎就忍不住要贬低对手一下。

“主子爷,是不是样子货,打一下不就知道了?”那个军官道。

“好!哈宁阿,带上你的人,就带三百,去称量一下那些明军!”多铎下令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粮道

吴三桂远远地望见那边山上清军的寨门打开了,便道:“督师,有鞑子出来了,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洪承畴也抬头看了看,他看见一队满清骑兵正从山上下来,虽然看看人数并不比自己这边多,但他还是点点头道:“我们回去吧。”

这也是很自然的做法,毕竟他们只是出来看看清军的营寨的,身边带的部队并不多,如果在那些鞑子的门口和那些鞑子陷入混战,被那些鞑子拖住了,怕到时候出来的就不仅仅是这么点人了。

“督师和张大人先走,末将和吴总兵来断后。”曹变蛟也道。

洪承畴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马术不算好,还是早点走比较好。一个亲兵在旁边扶了一下,洪承畴就上了马。这时候,张若麒也上了马,相比洪承畴,他的马术就要更差一些了,洪承畴至少还可以自己控马行动,他却需要两个亲兵骑着马跟在一边,一个看着他,防止他从马上掉下去,另一个则帮他控制方向。

满清骑兵也没有快速冲下来,双方还有一定距离,这个时候就放马狂奔,到时候被人家打个以逸待劳,反倒是要吃亏了,所以他们也只是由着马匹慢慢的小跑着逼近明军。

“曹总兵,我们也可以慢慢退了。”吴三桂看了看正在逼近的清兵,对曹变蛟说。

“好。”曹变蛟应了一声便翻身上马,顺手接过一个亲兵递过来的长枪,然后道:“你们先走,我老曹给你们压阵。”

吴三桂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同样上了马,便向骑兵们发出了撤退的命令。于是明军骑兵开始向后撤退……

……

撤退并不算一帆风顺,满清的骑兵还是追上了他们的尾巴,不过断后的曹变蛟的手艺很不错,并没有让清军占到什么大便宜。而且明军军营里也派出了军队来接应,所以最后大家还是很安全的撤了回来。

第二天明军开始对清军的营寨发起了攻击。洪承畴知道清军控制的小山是战斗的关键,便将攻击重点放在这里。显然直接仰攻是非常不利的,清军居高临下,无论是射箭的威力射程还是白刃冲锋时候的冲击力都会有很大的加成。所以洪承畴采取了逐渐包围小山的方略,他用盾车掩护,让辅兵们挖掘一条环绕这座小山的壕沟,以便切断小山上的清军于官道后面的清军之间的联系。这种做法使得清军不得不主动的从山上和侧翼发起反击。双方鏖战了一天,明军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不过似乎也没有吃什么亏。

当天晚上,多铎组织了一次夜袭,不过也没有太大成果。

……

郭怀一和已经被升任模范军第二团团长的常乐一起站在杏山堡的城楼上,俯视着杏山堡外面一圈又一圈的壕沟、拒马。在原本的历史上,满清赢得松山大战的决定性行动就是他们对杏山堡和笔架山发起的袭击,洪承畴急于攻破满清的防线,对满清的反击预计不足,以至于没有再杏山、塔山和笔架山布置足够的兵力,导致这三处据点的失陷。笔架山的失陷使得大量的粮草落入了满清手中,而塔山和杏山的失陷则使得大军从宁远获得补给的粮道被切断,这最终导致了明军的溃败。而在如今,郑森出于让双方消耗,以及不希望洪承畴落入满清手中的考虑,让郑家参与了这场混战,当然不能让这样的局面再次出现。所以郑芝虎主动请缨,将杏山堡的防御任务也接了过来。

如今在杏山堡这个不大的堡垒里,模范军放进了两个步兵营以及一个新组建的炮兵营加上其他的辅助人员。足足有差不多两千人,以及多达二十四门大炮。这些大炮,有十二门是最新铸造的12磅火炮,在技术水平上,这些采用双层炮管,钻膛技术生产出来的火炮已经不亚于后世的拿破仑炮了。郑森觉得,满清应该很难直接攻占这样的堡垒了。

当然,如果满清像围困锦州那样,玩玩长期围困的话,也不是没有攻下它的可能。但是要长期围困杏山,那就意味着要越过洪承畴在松山的十多万大军。这样做别的不说,洪承畴轻松的就可以切断这些长期围困杏山的清军的粮道。因为松山也有一部分存粮,到时候,多半是那些打算长期围困杏山堡的清军要先断粮。这可不像原本的历史上,袭击杏山堡的清军,直接就从杏山堡和笔架山获得了足够十万大军吃接近一年的粮食。

几天前,满清的侦骑就出现在杏山堡附近过。常乐就满心期待的等着清军来攻击这处城堡,但是直到现在,满清还是没什么动作。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防御准备做得太充分了,以至于吓着那些鞑子了。

“要我说,郭叔,我们就不该把这面旗挂起来。”常乐抬起头,望了望飘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面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说,“那些鞑子上次在静海的时候,在我们的防御工事面前吃了大亏,一定记得这面旗了。而且这两年,济州岛的舰队三天两头的去朝鲜和建胬控制的沿海抢劫,他们肯定也认得这面旗。这些胆小鬼肯定是看到这面旗吓着了,不敢来了!”

“常团长,当初挂这面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郭怀一笑呵呵的说,“那时候,你跟我说什么上次我们在静海狠狠地揍过鞑子,海军的家伙还三天两头的打着这旗帜在海上欺负人家,那些鞑子下不了海,只能看着他们抖威风。如今我们把这面旗挂起来,那可是最能拉什么仇恨的,你还说,建胬看了这旗子,多半要嗷嗷叫的跳过来报仇什么的。”

常乐恨恨的道:“我哪知道,这些鞑子这么没种……郭叔,你说他们会不会跑到笔架山去了?”

“笔架山那个地形,还有摆在那里的几条船。要是建胬觉得他们能打下笔架山,那他们肯定更觉得自己能打下咱们这座城堡,那就肯定来打咱们了,要是他们连咱们都不敢打,还该沿着那么窄窄的陆桥,去冲笔架山?”郭怀一摇摇头说,“他们要么不来,要来就一定会来我们这里。咦,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过来了了?”

常乐赶忙往那边望了望,然后摇摇头道:“几个侦骑而已。”

“不是。”郭怀一道,“你看后面扬起的尘土,那绝对不是几个侦骑!”

“是吗?”常乐赶紧拿起了望远镜。在望远镜里,他看到前面的确是一些骑兵,然后林子那边突然一下子,转出来了不少步兵。

“狗日的,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来了!”常乐放下望远镜,将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一下道,“看来这面旗,还真的很拉仇恨呀!”

……

“那面旗就是那些荷兰人的旗子吗?”多铎望着杏山堡上的那面旗向旁边问道。

“主子爷,这就是荷兰人的旗,奴才在海边见到过的。”一个白甲兵回答道。

“那些荷兰人上了岸怎么样?”多铎问道。

“奴才没和他们对上过。不过听说火器犀利,不太好对付。而且听说那些上岸的其实都是荷兰人雇佣来的倭人。”那个白甲兵回答说。

“倭人是什么鬼东西?”显然,多铎对于日本毫无印象。

“听说就是万历年间打过朝鲜,差点打得朝鲜亡国的那些海寇。后来被明国和朝鲜联军打败了的。”另一个侍卫回答说。

“打个朝鲜都没打下来,还什么‘差点’!最后还被明国和朝鲜联军打垮。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听说十四在对上那些荷兰人的时候吃了大亏,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的!”多铎不屑的说。虽然上次吃了亏的多尔衮是他的亲哥哥,但是一向高傲的多铎也并不因此就给多尔衮留面子。

“十四贝勒当时已经在回师的途中了。大概是已经抢够了,不想再拼命了吧。”一个白甲兵回答说。

“你别说,我十四哥还真是这样的人!”多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他将马鞭向前面一指道,“今天我们就来给他做个榜样,让他看看该怎么打仗。”

多铎虽然喜欢吹吹牛,但也不是完全的二世祖,打仗之前的准备还是会老老实实的做的,比如说侦察敌情,进行相关部署什么的。

“这些荷兰人,嗯,应该是倭人这守城的套路和我们围城倒有些像啊?你看把这地面挖的!”围着杏山堡转了一圈,多铎向身边的人说道。

“主子爷,这城不好打!”哈宁阿道,“您看要填这些壕沟,可不是一下子的事情,那城头上我看见有好几门大炮,虽然看着都是老式的炮,但是架在高处,射的就远了,怕是不好对付。”

“嗯。”多铎点了点头,他也看到了架在城头上的几门炮了。那是些老式的铁炮,能发射的炮弹不算重,但火炮本身却非常重,不可能随军作战,所以洪承畴也没有带走它们。

“先吸引它们开炮,这种炮多打几炮就要停下来半天,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另一个军官说,“无非就是死一些包衣罢了。主子爷,这攻城可一定要快,要不然,说不定城里的人就要自己烧仓库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假货

“胡说!”多铎喝道,“就凭着这面旗,他们就不可能没有炮用!呵呵,我们最好的几门炮,还有明国最好的炮,都是从哪里来的?十四哥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吃亏的!他们肯定还有炮,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

上次在静海的失败让多尔衮很是丢脸,而黄台吉自然也趁机打压了多尔衮一番。但是在对这一战的总结上,黄台吉却相当认真,实际上对锦州的包围中,清军的壕沟布置中,就有不少从静海得到的经验。这些东西,多铎自然也知道,甚至没事的时候,也推演过如何才能攻克这样的防御。

不过就多铎自己推演的结果来看,除了长期的围困,似乎也就只有拿人命来填了。如果可能,多铎真不想攻击这样的堡垒,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干就退回去。而且,偷袭明军的粮道也是多铎自己坚持的。因为如今顶在抵挡洪承畴的攻击线上的都是他的牛录。虽然在所有的旗主中,他的牛录是最多的,(多铎手中的牛录数有三十个,比多尔衮和阿济格都多了一倍,而且这还只是算牛录数,多铎手中有十五个牛录是原来努尔哈赤的直属牛录,无论是人数还是白甲兵的数量都高于其他牛录。)但持续的消耗下去,他也觉得受不了。

洪承畴的进攻组织的不错,他几乎是用自己的防御工事一点点的堆到多铎的防御工事前面来,然后采用蚕食的手段,一点点的沿着山脚推进,以隔绝山上的清军和大路上的清军。洪承畴的每次进攻规模都不大,投入的部队却相当精锐,每次只要拿下一丁点地方,他就开始回收防守,把拿下的那点地方认认真真的巩固起来。虽然进度很慢,但是却一直都在前进,而且从双方的交换比来看,洪承畴似乎也没吃太大的亏。这种情况也让明军那边的士气起来了不少,甚至一些原本不算太精锐的队伍,在防御的时候,也能顶住一两轮了。

于是黄台吉提出了两个计划,其中的一个就是袭击洪承畴的而后路,断掉他的粮道。如果这个几乎能成功,那洪承畴的十多万大军几乎肯定会不战自溃。为了这个结果,多铎觉得冒险试试还是可以的。

“主子爷说的是,是奴才糊涂。”那个军官回答道。

“十五贝勒,你说这会不会是洪承畴让人插个旗子在这里吓唬我们?”另一个将领道。

“鳌拜,本王先让那些包衣们准备好盾车。”多铎对那个将领说,“然后我们先攻一下试试。是不是试一下就知道。你带上你的人跟在后面,要是突得进去,你就让你的人突进去。”

鳌拜是镶黄旗的人,他是黄台吉的亲信,如今带着三百来个甲兵跟着多铎来抄明军的后路,免得人家觉得黄台吉有意利用明军消耗两白旗,这也是黄台吉的一种平衡手段。

鳌拜抱拳道:“如此,奴才就先去准备了。”

在静海一战之后,满清根据作战的结果对盾车又进行了一些改进。如今满清的盾车都是双层的,两层木板之间平时是空的,到了战死就填入用草木灰水煮过几次然后又晒干压结实了的棉花,再倒入水浸透。依照满清的实验,这样的盾车虽然在近距离依旧挡不住大炮,哪怕是满清仿制的小号红夷炮的实心炮弹,但却足以在近距离挡住任何火枪,或者是24磅红夷炮射出的霰弹了。而且因为中间的浸水棉花的影响,即使被实心弹击穿,带来的碎片乱飞的杀伤也小了不少。

当然这样的盾车的重量大大的增加了,所以盾车的把手也被加长了,负责退盾车的人也更多,而且盾车的轮轴也变得更容易损坏了。很多时候,即使没有遭到攻击,这些盾车也有可能走到一半距离就因为轮轴故障而瘫痪掉。但无论如何,相比原来的盾车,这种盾车在面对大炮的时候显然要好用不少。

多铎这次是奔袭而来的,盾车带的不多,只有五辆。命令下达之后,包衣们就开始忙碌的给盾车装棉花,灌水……

……

“看来他们还真的要进攻了,你看他们的盾车好像玩出新花样了。”在城楼上,郭怀一指着远处的满清盾车道。

“像是在临时往里面填东西,嗯……在往里面灌水,那看来应该是填了些棉花,变成了一个大号的棉甲。”常乐放下望远镜,点点头道。

“你猜这东西防御力怎么样?”郭怀一笑道。

“提说海军那边也玩过类似的东西,当然,他们是用来做船板的,好像还有些效果。我觉得,要是我们还在用三磅炮,那估计就是实心炮弹,也要够近才能打穿它了。不过我们如今已经在用12磅炮了,实心炮弹应该能轻松打穿这东西,不过霰弹估计就不太好用了。”常乐皱着眉头说。

“反正才那么几辆,咱们有这么多炮,一轮齐射就能把他们打烂了。”在一边的炮营营长张庆喜说。

“别,你要这样,那些建胬还不立刻转头走人?没我的命令,你的那些炮一门都不许开火。”常乐赶紧说,“先只允许用这城墙上给他们看的这几门炮打。打慢点,不许打太准!”

“团长你放心,就这几门炮,有每个准心,有没个射表,还有也不知道能装多少火药,会不会炸膛,而且这么厚的铁炮,怎么打,都快不到哪里去,也准不起来的。”张庆喜说。

这时候满清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五辆盾车慢慢的被推了上来,推车的自然是镶白旗的包衣,但是第一波跟在后面的那些甲兵倒大都是鳌拜手下的。

黄德水身子前倾,费力的推着盾车。一个穿着棉甲,手持云梯刀的鞑子跟在他后面。

“你这个尼堪,还不加把劲!敢偷懒老子砍死你!”那个鞑子将云梯刀侧过来,拍击着推车的包衣们的后背,又压低声音用汉话道,“后面的都是镶黄旗的白甲主子,他们的脾气可不好,说杀人可真会杀人的!”

黄德水知道这个鞑子并不会真的砍了自己,因为自己是他们家的包衣,要给他们家种地的,算是他们家的财物。没人会无缘无故的为了点小事就杀了自家的牛马的。而且他们家也只分到了自己这一个包衣。这个鞑子也不是个真鞑子,他其实是个抬了旗的汉人。据说原本是在大凌河之战中被抓走的,如今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抬了旗,变成了鞑子。

盾车开始缓缓的向前前进,这个二鞑子提着刀继续走在黄德水旁边,低声道:“一会儿那边要开炮了。开炮了你不要慌,不要乱动,要不然,那些白甲主子一刀砍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更不要想跑,后面的白甲主子都是神箭手,你跑不过他们的箭的。万一有炮弹打穿了盾车,你就可以立刻倒下来装死了,知道了不?老子还等着你回去给老子种地呢!”

黄德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轰”“轰”,远处的城墙上响起了炮声。黄德水猛地一缩脖子。那个二鞑子伸出手,一把揪住他大声道:“继续推,使劲!”

说着他有回了一下头,看了一眼那些跟在后面的镶黄旗白甲,又低声道:“那炮还远着呢,打不中的。你现在就躺下,不被砍死才怪。”

黄德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推车。

就像那个二鞑子估计的那样,城头射出的炮弹根本就飞不了这么远,刚飞过最外面的壕沟,就落在了地上,然后有气无力的蹦了一下,然后就停了下来。

“这么远就开炮,结果炮弹才飞了这么点远。这说不定真的就是那些明军在拿旗子吓唬我们呢。”多铎远远地望着开炮的“荷兰兵”笑道。

盾车越推越近,很快就到了壕沟旁边,然后在那里停了下来。第二层壕沟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弓弦振动的声音,接着一阵箭雨就从空中落了下来。其中的一支箭落到了那个穿着棉甲的二鞑子的肩膀上,居然没有射进去,而是跳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还有几个包衣也挨了几箭,不过也都是些皮外伤而已。

“轻箭抛射,轻箭还这么轻,射的倒是够远,一点威力都没有,还真是尼堪的做派。”鳌拜也这样想着。

这时候城头上的几门炮终于又响了。只是依旧没有一发命中。在盾车的掩护下,几个包衣扛着几块厚木板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从盾车旁边绕过去,将木板铺在壕沟上。这时候又射来了一阵箭雨,射倒了两个包衣(他们是没有任何盔甲的)。不过更多的木板很快被铺了上去,然后盾车碾上这些木板,继续向前。

城头上的火炮又打响了一轮。还是没有命中,鳌拜突然觉情况还想有点不对,只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盾车继续向前,清兵们跟着盾车过了第一道壕沟,低头看去,壕沟里一个人都没有。

当盾车抵达第二道壕沟前面的时候,城头上打下来的一发实心炮弹终于击中了黄德水他们推着的这辆盾车,盾车猛的一抖,然后……那枚炮弹居然没能击穿这辆盾车。

第二百五十五章,相持(2)

城上射出的炮弹没能击穿盾车,这让盾车后面的清兵得到了很大的鼓舞。而且这个时候,清军也注意到了城上的那几门炮开炮的速度非常缓慢。这当然和这几门炮太过老旧有关,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看出城上的明军的训练程度不够。

盾车很好的挡住了来自城头上的火炮的攻击,如今防御一方唯一能对他们构成一点威胁的也只有那些明军抛射的箭雨了。明军射出的箭倒是不少,不过基本上都是轻箭。这些箭能从较远的位置发射,采用高炮弹道,能越过盾车,打击盾车后面的目标。不过这些轻箭的杀伤力很有限,尤其是对披甲目标的杀伤力更是非常有限。只能对彻底无甲的包衣们构成一定威胁,对于披甲的战兵,却没有任何威胁,哪怕是那个二鞑子身上穿着的棉甲,也足以挡住这样的攻击。至于白甲兵身上的铁甲,就更不是这样的轻箭能击穿的了。

如今盾车暂时停在壕沟前,推车的包衣自然不能站着不动,虽然他们很想直接跑去靠着盾车的厚木板(这样躲在死角里,抛射过来的轻箭就不会伤着他们了)但是他们必须负责将壕沟填起来。盾车后面还跟着一些推车,上面装着一些厚木板,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帮助盾车越过壕沟的。在满清甲兵们的呼呵之下,黄德水和几个包衣跑过去将一块厚厚的木板费力的抬了起来,他们要抬着这些东西绕到盾车前面,将它们铺在壕沟上。这意味着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会完全暴露在明军的火力下。

清军的这些举动,守军在城墙上自然也看得到,于是抛射的箭雨越发的密集了。一支箭落了下来,正落在黄德水的肩膀上。这样的轻箭虽然威胁不了那些穿着各种铠甲的满清甲兵,但却足以杀伤只有一件破布衣服的包衣们。那支箭毫无意外的扎了进去。黄德水痛呼一声,手一松,便将抬着的木板扔在了地上。

一个甲兵瞪了黄德水一眼,正要上前,却见那个二鞑子已经冲了过去,用刀鞘狠狠的扇在黄德水的脸上,打得他鼻血直流。

“狗东西,没用的尼堪!还不赶快把板子抬起来!老子就一刀斩了你!”那个二鞑子厉声喝道。

黄德水忍着疼弯下腰把那块木板又搬了起来,那个二鞑子押着他往前面去铺木板。

“一会儿对面的射你一箭,射在身上,或者用火枪打了,你就倒进沟里装死!”二鞑子低声的说。

黄德水没有吭声,他咬着牙扛着木板绕过盾车向着前面的壕沟跑去,更远一点的那道壕沟里突然有几个人冒出头来,用火枪朝着这边开枪,黄德水还没来得及把木板架好,就倒了下去,一下子掉进了壕沟里。

“狗日的!他到底被打着没有?”二鞑子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包衣到底是真的被火枪打中了还是在装。

几个包衣又被赶着冲上去铺木板,在他们的身后,几个白甲兵也从盾车后面闪了出来,用强弓重箭向着那些露头出来开枪或是射箭的射击。

又有几个包衣被火枪打中,倒在了地上——这是真的打中了,因为他们的血流的满地都是。不过木板倒是铺上了。

“你,快去推车!”二鞑子正贴着盾车的木板,趁着对面的一轮枪响过了的空隙,伸长了脖子,从盾车的边上往那边看,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将他往后面猛地一拉。

二鞑子扭过头来,却看到是一个白甲,顿时满脸是笑的道:“奴才马上……”原来刚才包衣被打死了好几个,推盾车的人手边不够了。

只是那个白甲兵却并不理会他。于是二鞑子赶紧抓住了盾车的把手。

盾车又开始向前,城上的大炮还在射击,还是有不少炮弹击中了盾车,但是,却并不能阻止它的前进。

……

在城墙上,常乐和几个军官正在商量着。

“准备做好了吧?”常乐问道。

“放心,都准备好了,保证能炸开!”张庆喜回答说,“咱们当初在炮厂里玩过的大炮多的去了,绝对没问题。”

“那好,我们先躲远点。”常乐道。

……

多铎远远地望着杏山堡,他的那几辆盾车正在继续前进,从前面的壕沟里,已经有一群明军跑了出来,不过他们并不是向着清兵发起冲锋反击,而是向着杏山堡跑去,同时手舞足蹈的像是在喊上面的人开城门让他们进去。而这时候,在杏山堡的城头上,突然发生了爆炸,烟雾腾起老高,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

“哈哈!这些傻瓜自己把大炮打炸膛了!”多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大明在打造武器的时候,各种偷工减料,各种不负责任,这是多铎等人都知道的。就比如说鸟铳什么的,我大清就缴获过不少,也知道这东西很容易炸膛,不过在登莱之乱之后,孔有德等人带着工匠什么的投了我大清之后,我大清却发现,这些工匠只要没人逼着他们偷工减料什么的,打造出来的鸟铳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炸膛。威力还是很可观的。

当然,即使是这样的鸟铳或者大炮,和在水师彻底被干掉之前,弄到的那些“荷兰”货一比,那又完全就是破烂了。如今,对面城头上的大炮居然炸膛了,这说明什么?这不就说明了对面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大明军队吗?

“主子爷,看样子这城里的还真不是荷兰人,这城他们守不住!要不要让我们的牛录也上去?”哈宁阿问道。杏山堡是明军的后勤支撑点,里面一定有很多好东西,要是被镶黄旗的一鼓而下,只怕在分东西的时候,镶白旗就要吃亏了。

“主子爷,尼堪败势已成,让奴才们上吧!”另一个军官说。

“哈宁阿!”多铎想了想道,“你带上两个牛录,也上去!”

……

盾车已经推进到第二道壕沟前了,这道壕沟不深,但是却宽了不少,足有一张多宽,好在我大清准备充分,也带着很长的厚木板,足以在这养的壕沟中架起桥来。刚才一大群明军从壕沟里跑了出来,向着城门那边跑了过去。如今这壕沟里已经没人了。只是这时候盾车距离城墙已经比较近了,城墙上的大炮已经可以用霰弹打到盾车这里了。虽然这些霰弹打不动盾车,但是却打死了不少准备架木板的包衣。

“你!去把木板架起来!”一个白甲兵指着二鞑子道。

“主子爷,我还要……”二鞑子还没说完,就看到那个白甲兵的手握住了刀柄。

“我这就去!”二鞑子赶忙喊道,同时向着前面跑去。他和另一个旗丁一起费力的抬起前面倒下了的那个包衣丢下的木板,好在这时候那些明军大概是在装炮弹,而且他们的大炮少了一门,火力也减弱了不少。所以如今并没有大炮向着他开火。

……

“小常,你把那门炮搞炸膛还真有用呢,你看,镶白旗的人也上来了。”郭怀一道。

“嗯,等他们上来,你们就可以开始打了。”常乐说。

“我去准备去了。”张庆喜道。

……

就在镶白旗的这些旗丁们赶上来了的时候,二鞑子也已经铺好了木板,然后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窜回了盾车后面。

“主子爷,我来推车!”二鞑子看到那个白甲兵还在瞪着他,赶忙这样说。

盾车慢慢的压上了木板,此时盾车后面有了更多的甲兵——那都是刚刚赶过来的镶白旗的旗丁。而前面只剩下最后的一道大壕沟,那是一道差不多有一丈多宽的壕沟,挖出来的土堆在壕沟的那一边,堆出了一堵矮墙。在那堵壕沟后面,还可以看到一群明朝兵还在向着城上大喊,而城门依旧没有打开。

“尼堪果然都是不堪一击的胆小鬼。”二鞑子一边推着车,一边这样想着,不由得又想起了城里面该有多少东西,银子、布匹、还有粮食……

这个时候,对面的那堵矮墙的一些部分突然倒下了,露出了几十门早就准备好了的大炮。

还没等清兵们反应过来,炮声就响了起来。首先打响的是几门12磅炮,在这样的距离上,对着盾车这样的目标射击,对于模范军的炮兵来说,几乎没有不中的道理。12磅的铁球轻松的击穿了盾车,双层的木板,浇水的棉花,全都挡不住12磅炮发射的实心炮弹。

二鞑子正扶着盾车的把手,盾车就猛地裂开了,好在浇水的棉花还是多少起了点作用,飞散的木头少了很多,但是盾车还是一歪就栽倒在壕沟里。二鞑子也跟着掉进了壕沟里,然后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

几辆盾车几乎都落到了同样的下场,除了两辆还没来得及推上木板的之外,都栽倒在了壕沟里,而那两辆盾车也歪倒在地上——炮弹在击穿木板的时候带来的巨大力量也震断了它们的车轴。于是原本躲在盾车后面的八旗军大部分都直接暴露在模范军的炮口前。

“轰!”又是十来门炮一起打响,这一次这些炮打出的都是最为致命的霰弹。数以千计的葡萄大小的铁珠像雨点一样向着那些八旗兵扫了过去,仅仅是这一轮炮击,就将冲上前来的数百八旗兵一扫而空,只有那两辆还歪在地上的盾车后面,还有几十个清兵在苟延残喘。

第二百五十六章,相持(3)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多铎几乎傻了眼。多铎以前也见过天佑军的炮兵的射击,只是天佑军的炮兵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炮击城墙之类的东西,对步兵射击的时候很少。前一段时间在锦州,祖大寿的骑兵出来打反击的时候,天佑军的炮兵也曾经向祖大寿的人开过炮。不过他们的炮击的时候,双方的距离足有好几百步,炮击的准确性自然没办法和模范军的这轮炮击相比。对付远距离的目标,天佑军自然用的是实心炮弹,这样的炮弹如果打中了,那当然是威力大大的,尤其是他们从“荷兰人”那里得到的两门24磅炮,如果打得准的话,足以把一个行军纵队从头到尾打个对穿。但是相比模范军,天佑军的炮兵既不懂三角函数,也缺乏足够的训练,炮击的精度自然就更差。让他们打打固定的城墙或者结阵的难以高速运动的步兵还行,打运动目标,那个命中率完全惨不忍睹。所以多铎从没想过,大炮还能一次性的造成这样的杀伤。

“快!快让他们撤下来!”多铎高喊道。

其实已经不用多铎发出命令了,前方的清军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能再呆在现在的位置上的。用不了多久,对面的大炮就能完成装填,然后,几门大炮的齐射瞬间就能把残存的两辆盾车打成粉碎。然后……所以他们必须在前面的那些荷兰炮兵完成再装填之前,马上冲上去或者退回去。

前面隔着一道一丈多宽的壕沟,冲过去就不要想了,不过退回去还有可能。所以剩下的,只要还能动的清兵都转过头去,趁着火炮还在装填的时间,拔腿就向后跑。只是这时候,从那堵土墙后面又冒出了不少的士兵,他们用燧发枪向着那些清军射击,又打倒了其中的好几个。

鳌拜一向习惯带队冲锋,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作为未来的大清第一巴鲁图,鳌拜的运气不错,他前面的那辆盾车并没有掉进壕沟里,所以他得以躲过了紧接着的霰弹齐射。而在后退的时候,鳌拜也非常的幸运的没有被火枪的齐射击中。不过鳌拜并没有感到安全,因为他知道,身后的大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出第二轮的齐射,而这个时候,他还没能跑出大炮霰弹的杀伤范围。

好在前面又有一条壕沟,鳌拜猛跑几步,然后一个鱼跃就扑进了这条壕沟里。几乎就在同时,在他的身后响起了炮声。

鳌拜砰的一下,砸在一具“尸体”上面,一下子把这具“尸体”砸“醒”过来了。让这具“尸体”发出了一声惨叫:“哎呀!”

这具尸体就是倒在壕沟里装死的黄德水。突然砸在他身上的鳌拜碰到了插在他胳膊上的箭,让他忍不住大喊了起来。

鳌拜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活过来的尸体的打扮,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包衣。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追究这个包衣刚才是不是在装死,他在壕沟里站起身来,朝着两边望了望,看到似乎没有更多的人跳进来。这让他的心里一沉,他知道刚才还剩下的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了。不过这也给了他一个机会,他知道火药可是金贵的东西,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会奢侈到用大炮来轰击一个单兵的。当然他如今的这身一看就是将军的铠甲是一个问题。

“狗奴才!”鳌拜拔出刀子喝道。黄德水吓得浑身一抖就跪倒在地上。

“主子爷,奴才刚才是真的晕过去了,不是……不是装死!”

鳌拜已经迅速的把身上的铠甲脱了下来:“快把这个穿上,然后往那边跑,要不然老子砍死你!”

黄德水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明白大清天兵大概是打败了,而这时候这位“主子爷”把铠甲脱下来让自己穿上绝对没什么好心眼。不过看着鳌拜手上的刀子,黄德水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只得慢慢的穿了起来。

“狗奴才,快点!”鳌拜喝道,他隐隐的听到了一点响动。他知道多半是有荷兰兵过来查看了。

鳌拜一把揪住黄德水的辫子,将铠甲硬是套在他身上,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只一用力,就把黄德水抛出了壕沟,然后自己也跳了出去。

“往左边跑!敢靠过来老子就砍死你!”鳌拜喝道,然后朝着右边跑去。

排长叶开正带着十多个士兵追了过了,刚才他们看得清楚,有一个穿着一身精良的铠甲的建胬抢在开炮前跳进了壕沟,躲过了那致命的炮击。看那铠甲,说不定就是个什么大官,于是他就带着人追了过来。却不想,突然从前面的壕沟里跳出两个人来了。

这两个人一跳出来就往左右两边飞跑。叶开一愣,然后就立刻注意到跑在左边的那个穿着那身铠甲。这时候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举起了手里的枪。

“不要开枪!追上去抓活的!”叶开大喊道,同时向着那个穿着铠甲的“大官”追了过去。

这“大官”倒是跑得不快,才跑了几步就被叶开从后面追了上来。叶开将手里的燧发枪掉转过来,一枪托就打在那个“大官”的腿上,那个“大官”立刻就滚倒在地上。

“狗鞑子!你他妈的跑呀!跑呀!”叶开一脚把这个“鞑子大官”翻了个面,很是得意的将刺刀一直伸到黄德水的鼻子前,欣赏着黄德水满脸的恐惧的表情。其他的士兵也都围了上来,燧发枪上的刺刀闪闪发光。

“主……大……大爷,我……我不是……不是鞑子……这铠甲是那个……给我的……”因为恐惧,黄德水的声音断断续续。

叶开吃了一惊,再细细一看,这个“鞑子大官”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一副平时没饭吃的样子,再要细看时,却突然闻到了一股骚.味,往下一看,却见仰面躺在地上的“鞑子大官”的两.腿.之.间已经湿了一大片。

“狗日的,上当了!”叶开赶紧向着那边望过去,却见那个没穿铠甲的家伙已经跑出好远了。而自己带着的人却没有一个去追那个家伙的。

“该死!你们怎么都不知道去追那个?”叶开忍不住道。

“排长,我们看着这边是个大官……”一个士兵说。

这时候一队满清骑兵已经跑到了鳌拜身边,领头的骑兵大概是认出了鳌拜,便让出一匹马给了他。

这时候,远处模范军的炮兵又开始开火了。当然这次他们使用的是实心炮弹,在更远的距离上向着满清的骑兵开炮。显然,无论是炮本身的精度还是炮兵们的技术水平,模范军都远远超过了满清以前见识过的那些炮兵,无论是明军的那些炮兵,还是满清自己的炮兵,都从来没能把炮弹打着这样准过。第一轮炮击,模范军的炮兵就将十多枚实心炮弹打进了清军的骑兵队中,当时鳌拜刚刚上了一匹马,正要和领队的那个镶白旗的牛录章京说句话,就突然看到那个牛录章京一下子炸裂开来,喷了鳌拜一身的血雨。原来是模范军打出的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这个倒霉蛋,直接将他打成了碎片。鳌拜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这样惨烈的情景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觉得好像有些什么温热的东西挂在了他的头上,便伸出手摸了一把,然后他就摸到了一截肠子——那正是刚才那个牛录章京身上的。

刚才的一轮炮击,打中了六七个骑兵,这些被打中的骑兵几乎都是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了了账。鳌拜胯下的战马也被吓坏了,乱跳了起来,差点就把鳌拜甩下去,鳌拜也顾不得更多,赶忙控制住马,就朝着远方逃去其他的骑兵也都跟着逃走。模范军又进行了一轮炮击再次打倒了五六个骑兵。

鳌拜一直逃出很远才渐渐的平静下来,他一直跑到多铎的将旗附近,才跳下马,走上前去跪下向多铎请罪。

“这一战败了不是你的错,实在是因为敌人太狡猾。”多铎知道鳌拜是黄台吉的亲信,还轮不到自己来处置,而且反正死的大部分都是镶黄旗的人,所以就这样说道,“只是的些荷兰人的大炮还真是……还真是……”

他连说了两个“还真是”,却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王爷,奴才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凶残,这样准确的炮火,和他们一比,天佑军的那些大炮就像是小孩子玩意儿一样。”鳌拜也叹道。

“以后要是看到这些荷兰人守着的城堡,一定要小心。”多铎点点头道。

其实多铎和鳌拜都不知道,他们其实太过高估了模范军的炮兵。模范军的炮兵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比起天佑军,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但是今天他们能有这样的表现,尤其是最后两轮炮击,他们在那样的距离上依旧能保证对于运动目标的命中精度,却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对射程内的任何一个区域都进行了试射,并制作了详细的射表。如果没有这些,他们也是打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相持(3)

“鳌拜,你说这处堡垒我们还打不打?”多铎斜着眼睛望着鳌拜。打心里说,多铎是一点都不想再在这堡垒下费那个事了。满清一向就不擅长攻城,早年攻克抚顺辽阳什么的,大多都是靠的用间。在得到孔有德等人的投靠之后,满清攻城的能力大大的增强了,但这个大大的增强只是在满清原本就非常烂的基础上的增强,在面对一些真正防御严密的城市,比如锦州之类的城市的时候,其实除了长期围困,其他的办法也不多。如今多铎带着的人马也只是来袭取杏山堡的,事先也没有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而且如今的局面也不允许他玩什么长期围困——他的队伍如今到了洪承畴的主力和杏山堡之间,洪承畴的粮道的确是被他切断了,但是他的粮道一样也被洪承畴切断了。所以他是无法长期围困这个堡垒的。但是如果强攻的话……多铎又抬头看了看那边的杏山堡。如今那些“荷兰兵”已经不再隐蔽,在满清骑兵退远了一点之后,他们的人正拿着带着那种短剑的火枪,在那里清理战场,也就是对留在那里的清朝伤兵补刀。

要拿下这座城堡,强攻的话,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到时候就算攻下来了,死的可都是他的镶白旗的人。到时候这些人死光了,难道老八(黄台吉)还会补给他不成?要按着多铎的想法,最好是直接走人。只是刚才鳌拜带着镶黄旗刚刚吃了大亏,如今自己打都不打就走人,到时候似乎有些不太好交代,所以多铎非常希望鳌拜能说出“吾其还也”这样的话来,只要鳌拜露出一点不想打了的意思,他就可以就驴下坡,直接带着人回去了。

“是不好打,至少白天不好打。”鳌拜恨恨的望着远处的杏山堡,皱着眉头道,“王爷,只是皇上说了,这一战至关重要,而且我军跑这么远,稍有小挫,就退回去,与军心不利。王爷,奴才看着天色,也已经快下午了,洪承畴他们得到情报,怕也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了。今晚又没有月亮,那些荷兰夷兵白天的时候,火器犀利,确实不好对付,但是晚上看不远,他们的那些火器就要大大的打个折扣了。奴才觉得不如先让将士们休息一下,等到晚上我们再攻一次。若是攻不下来,再退回去也不迟。”

多铎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我们先后退一段,做出退走的样子,等走远了再扎营休息,等到后半夜,我们再杀回来。”他又恨恨的向杏山堡望了一眼道,“鳌拜,你还能动不?”

“奴才还能动。”鳌拜赶紧说。

“那好,你带上你下面的那些骑兵,和……幸纳,你也带上一队骑兵,和鳌拜一起断后,别让那些狗东西跟着我们。”多铎说。

“嗻!”一个甲喇章京应道。

不过多铎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那些“荷兰人”并没有派出骑兵跟着他们。也许这些荷兰人并没有骑兵。

……

一转眼,就是后半夜了,多铎和鳌拜又一次带着军队到了杏山堡的附近。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只有一天的星星,借着微弱的星光,多铎远远地眺望着杏山堡。在微弱的星光下,借着天空的背.景,杏山堡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已。

几个白甲兵已经朝着杏山堡摸过去了,不过多铎看不到他们,在这样的夜晚,即使是没有夜盲症的多铎,也看不了多远。不过他知道,这些白甲兵都是来自大山里的猎户,在黑夜里行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会儿他们要是摸过去,拿下了城门,就会发出信号,然后你们就跟过去,巩固了道路和城门之后,就可以点起火把来了。”多铎压低了声音,对准备第二批出发的另一些甲兵道。

“奴才们都知道了,主子爷放心。”那些甲兵也都压低了喉咙回答道。虽然他们和杏山堡的距离还很远,这样的声音,即使在安静的深夜里,也应该传不进城上的人的耳朵。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多铎道。

“王爷,没有动静,就说明顺利。”鳌拜在一边低声说。

……

达尔哈伏低了身子,用手向前面摸了过去。果然在路上摸到了几个铁蒺藜,这些东西在这样的夜晚中完全看不见,但是要是一脚踩上了,那脚上顿时就是一个血洞。达尔哈将一个铁蒺藜拿到鼻子边上嗅了嗅,果然是在马粪中泡过的。踩上了这样的铁蒺藜,很容易就会染上外邪,得上重病,甚至死掉。就在刚才,另一个士兵就不小心踩上这东西。好在打头阵的这些都是打惯了仗的老兵,知道轻重,虽然被这东西扎穿了脚板,但那个兵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手势告诉左右的其他人,这地上有东西。

达尔哈干脆趴下来,伏在地上向前慢慢爬行,这样他的眼睛距离地面更近,到还有可能提前看到一点什么。拨开了那些铁蒺藜,又前进了一段,前面的路上好像有个圆圆的东西,也是达尔哈趴在地上才看得见,若是正常情况,多半是看不到这东西的。

达尔哈向后举起了手,其他的人也就立刻停了下来。达尔哈又细细的看了看这东西,借助着微弱的星光,他勉强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生铁做成的什么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是,他觉得还是不要碰它为好。

这个达尔哈没见过的东西即使不过是个捕兽夹子而已。在这个时代里,因为铁器珍贵,所以即使是猎户们也没有见过要用不少铁甚至还包括一些铜(做弹簧)的捕兽夹子。

“狗日的荷兰人,花样还真多。”达尔哈这样想着。

如果达尔哈能看到如今放在杏山堡城墙上的东西,那他一定会更觉得大开眼界的。在城墙上,有两个很大的木头架子,在木头架子上则安放着好几个铜制的,看起来好像是一组喇叭的东西。这些喇叭最后都分左右分别通入两根铜管,而这两个铜管又都通向一个耳塞。

这是后来二战时期常用的防空听音器的山寨品。防空听音器虽然是二战时候的东西,但在技术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只不过是造了个架在架子上可以转动的大型外耳而已。在二战的时候,防御的一方利用这种东西,来监听夜空中的敌机的情况,以便提前发出防空警报,而利用处在不同位置上的听音器的反应,甚至还能计算出敌机的大致方位。

郑森弄出这东西来其实原本是打算给海军用的。海军的家伙们在夜间的时候,可以利用这种东西搜索,并跟踪可能存在的敌舰。如今这东西却被拿到这里来做起了测试。

“燕七,听到什么没有?”王大路问道。

燕七一下子跳了起来:“狗日的王大路,早跟你说过了,不要在正面说话,不要在正面说话!很震耳朵的好不好!”

“兄弟,不好意思。什么都没听到吗?”王大路憨笑着赔礼道。

“听到了,蛐蛐叫,还有不知道什么虫子叫。”燕七说,“你来听听,我歇歇。”

“诶。”王大路应了一声,看起来他对这东西很有兴趣。

“燕七,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在那边。”刚刚戴上耳塞,王大路就突然说道。

“真的假的?这么巧?”燕七道。

“真的,那边,我又听到了!”王大路道。

……

“小心点,前面壕沟那边牵着绳子,绳子上挂着铃铛,都小心些。”达尔哈压低了嗓门说。

“知道了。后面的小心绳子,上面有铃铛的!”在达尔哈后面的人也低声的向后传话。

这群白甲兵小心翼翼的越过了挂着铃铛的绳圈,前面不远处就是杏山堡的城门了。达尔哈带着抛钩,找个角落,利用这东西,他们就能很容易的爬到城上去,然后……然后,那边突然传来了狗叫声!

“该死!这些家伙居然养着狗!”达尔哈知道自己等人肯定暴露了,他估计了一下距离,自己这些人肯定是来不及退回去了,不过他猜想,对方如果不是严阵以待的话,说不定,往上冲还能有一点机会。

“冲上去,把城门抢下来。”达尔哈喊道。

然而就在此时,几个小火星从那边抛了过来,然后落在地上,砰的一下立刻就变成了一个明亮的小火堆。这是一个装满了火油的瓷瓶,瓶口塞着布条,点燃了抛下来,用以照明。

周围一下子燃起了十多个火堆,在火光中,达尔哈等人的身影一下子就展露了出来,紧接着,就响起了一排枪声。

达尔哈被两颗子弹击中了,他无力的倒在地上,还在想着,狗才刚刚叫,这些荷兰人怎么就已经准备好了?

……

“主子爷,那边打起来了。”一个白甲兵对多铎说。

“狗日的荷兰人有防备!”多铎道。

“主子爷,怎么办?冲不冲?”另一个白甲兵问道。

多铎想了想,他觉得无论如何,在这样的黑夜里,荷兰人的大炮总不可能像白天那样准。于是他说:“吹号,让大家冲一次!”

第二百五十八章,相持(4)

一般来说,我大清其实并不喜欢玩夜战这样的花样。这主要是因为夜战会大大的降低军队的可控性,很容易使得双方的军队都陷入到失控的状态中去。和一般想象的并不一样,满清军队对明军能不断的获得大交换比的胜利,其实依靠的并不是什么个人的勇武,而是远远超过明朝军队的组织度。黑夜会使得双方的组织度都大幅度下降,对明军来说,这倒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反正他们的组织度就非常有限,再降低,也低不到那里去。但对于满清来说却不是这样了,夜战就等于是自己将自己的而组织度降低到对手的程度,这样做的结果肯定是得不偿失。除此之外,因为营养的原因,在这个时代里,夜盲症是很普遍的情况。我大清的贵族,军队的上层,乃至于白甲兵什么的,倒是时不时的能弄到些肉吃,从而避免了维生素缺乏带来的夜盲,但是大部分的旗丁,尤其是包衣,连吃饱都未必能保证,营养什么的更是顾不上,所以在他们中,夜盲的现象也不少。而没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满清的战斗力也会大幅度下降的。所以,正常状态下,满清军队并不愿意主动进行夜战。而此时多铎做出了夜战的决定,也就意味着他实际上已经承认了,对手在白天的战斗力是要超过清军的了。

按多铎的想法,夜战中自己这边的组织虽然是一片混乱,但是那些荷兰人的火力优势也很难发挥出来,这样一来就会形成混战的局面,而这种局面,对于在白天毫无优势的满清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大队的清兵向着杏山堡冲了过去,黑夜中,他们的队列很快就散乱了。不过敌人的大炮并没有打响,显然,黑夜也干扰了对方的发挥。

但是当混乱的队伍越过了第一道壕沟,靠近了第二道壕沟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好几个燃烧的火堆。那是模范军早就准备好了的照明设施。这些火堆其实都是浸透了鲸油的棉被,被放在挖好的坑中。在坑里还有一根竹管子从地下一直通到百余步外的最后一道土墙后面。管子里装着导.火.索。等清军逼近了第二道壕沟的时候,模范军就点燃这些导.火.索,然后就能引燃后面的这些火堆,于是乱成一团的清兵就立刻暴露在火光之下。

“开炮!”张庆喜大喝道,他身边的一个士兵则向天空中射出了一枚火箭,这枚火箭在空中炸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火球。

随着这个信号的发出,模范军的几十门大炮都几乎同时打响,这些火炮此时装填的都是霰弹,这些霰弹就像一把大扫帚一样,将前方老大一块区域的清兵一扫而空。

突然出现的火光,以及雷霆般的炮击,让冲上来的清军顿时乱成了一团。这时候,模范军的排枪也响了起来。混乱之中,就有一些清兵开始往壕沟里面跳,试图跳进壕沟里躲过打击。只是那些跳进壕沟的人却都突然惨叫了起来,原来在壕沟中如今插满了削尖了的木棍或者干脆就是头部朝上的矛头。跳下去的人的结果可想而知。

在暗夜中,又连续的遭到这样的打击,清军的建制立刻就乱了,如今也没有谁再能指挥谁了,只能是大家到处乱跑,有的人想要向前冲,也有人想要向后跑。先前冲的,冲到大壕沟前,却过不去(端着梯子的早就死的死,抛下梯子乱跑的乱跑了),然后被那边的火枪打死在那里;而向后跑的有不少一不小心掉进了壕沟里,被那些矛尖和尖木桩刺死,但也有不少真的就跑出去了。

要是在白天,在冲锋的队伍后面,自然有白甲兵压阵,这些往后跑的,自然是要被他们用箭射死,用刀砍死的。然而如今,是晚上,却也没有什么督战的能在这漆黑的夜里把逃兵都拦住,所以这些人倒是顺利的跑出去了不少。

即使是这个时候的八旗兵,在失去了指挥的混乱中也不会有太强的作战意志,所以虽然没有鸣金收兵什么的,但是,在连续挨了几轮炮击和火枪齐射之后,他们还是遵从了自己求生的本能,都跑了。

……

天很快就亮了,多铎派出骑兵到处搜罗晚上跑散了的人马,直到中午才开始撤退,这时候,洪承畴那边也已经发觉了多铎的举动,洪承畴立刻向杏山堡派来了增援。不过这时候,多铎已经带着自己的人马撤了回去。

这一战之后,杏山堡和笔架山再也没有受到清军的袭击了。而对“荷兰人”的装备眼热不已的洪承畴,也多次提出希望能“借用”他们的大炮,只是都被这些“荷兰人”的高的吓死人要价挡了回去。

此后的战斗就进入了相持的阶段,洪承畴不断地发起攻击,祖大寿也经常发起袭击,配合洪承畴,而满清则依托着工事不断地消耗着洪承畴的兵力。同时也在不断的调集更多的军队,准备和洪承畴的最后的决战。

……

“洪承畴打仗的确有两下子。不过他对我们的力量其实一无所知。”黄台吉在大帐中侃侃而谈,前一段时间,尤其是抄后路不成之后,黄台吉很有点心急,据说又开始头晕,不过现在,黄台吉显然已经恢复过来了。

“皇上说得对,如今洪承畴还在不断的攻击我军营垒,他是打定了盘算,觉得我们和他耗不起。他大概以为我们最多也就能动用个十万人,却不知道如今在这锦州附近……呵呵……”济尔哈朗也笑道,“如今他大概觉得我军已经把全部的力量都放到阻击他那里去了吧。”

“阿巴泰,你一向善于用兵,你觉得我们该如何打?”黄台吉问道。

阿巴泰抬起头来道:“皇上其实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想来比我的想法周全。我觉得,我们缓缓阻击,缓缓后退,等到退过了松山,便加强防御,死战不退。洪承畴一定觉得这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了,到时候他大概会把手里的力量全压上来,以求一举破围。只是实际上我们的兵力远超过他的估计,他便是用上了全力也是攻不破这里的防御的。等到到了中午,他人困马乏,准备收兵的时候,我们就把生力军投入进去,一举打垮他们。就算打不垮他们,估计这一战之后,好些天他们都不会有再战的能力。而且他们这时候也已经向前推进道松山这里了,我们可以趁着这时间动用包衣挖掘长沟,将他们和锦州一起围在松山。到时候,明军必败……”

第二百五十九章,大事

满清打算如何对付洪承畴,这已经不是郑森需要关心的事情了。他这时候已经在回福建的路上了。如今郑芝虎那边已经不可能出什么大事情了,郑森自然不能长时间的呆在那里。毕竟郑森如今是非常忙的。

首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今台湾的行政架构的搭建。几年来,台湾的人口增加了很多,大量的流民,加上从南洋地区弄到的女人,这些年下来,整个台湾岛上的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

在台湾刚刚开始开发的时候,郑家整个台湾岛的行政架构是非常简单,也非常扁平化的。整个的台湾岛以北港为核心,围绕着北港,沿着海岸和浊水溪建起了数百个村庄。而这些村庄在那时,基本上还是自然经济,除了和当地土人的斗争,以及粮食种子水牛之类的事情需要麻烦郑家之外,更多的时候,自治的成分更多,所以倒也用不上太多的管理。因此当时郑家的管理方式就是在北港筑城,然后按时间去收税而已。

但是后来情况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渐渐地被种植园经济取代了。相比传统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种植园经济更能赚钱,组织度也更高,但是它的运行也更加复杂,管理起来,自然更为麻烦。

另一方面,最开始的时候,移民点距离北港都很近,最远的也不过只有一天左右的路程。但是随着新移民的不断地到来,新的移民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远。另外,对于沿海的那些移民点而言,海路的交通比陆路要方便得多,所以新的港口不断的出现,到如今,整个台湾已经有大大小小的移民点两千来个,大小港口五十三个。当然这些港口大部分都是移民们自己建立的小型的私港,一般来说,这样的港口只有一个很小的栈桥,只能够停靠一些小渔船之类的船只。不过单独以北港为核心来直接管理这么多的移民点已经有些不方便了。

而且随着台湾日渐富庶,郑家内部也不断有人提出,需要在台湾分设郡县,以便管理。这些人,大多都是郑芝龙的老部下,他们当年跟着郑芝龙,在日本混过一段时间,如今看到台湾发展的不错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日本模式,居然打起了学习日本玩封建的主意,说什么这些地方管起来不方便,不如就当做奉行地,托付给可靠的人来打理。

这样的反动的主张当然是郑森无法接受的,然而麻烦的是郑芝龙似乎对这种提议很有兴趣。同时,这两年来,台湾越来越成为了郑家的力量的核心地区,无论是在武力还是赚钱的能力上。而郑家其他的人,甚至包括郑芝龙,都在台湾缺乏足够的影响力,台湾如今已经越来越像是郑森的独立王国了。郑森想,这是不是也引起了郑芝龙的一些警觉?

郑芝龙对郑森的看重,这是无可置疑的。而且,在郑芝龙的儿子中,郑森是嫡长子,他的地位从礼法上来讲,只要自己不作死,那就是无可动摇的。加上郑森不但是嫡长子,也是所有兄弟之中,才华能力最出众的那个,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都只能是他。不过郑森也知道,权力,或者说控制欲,对一个人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当年李渊和李世民,未必没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候;李建成和李世民也未必不是兄友弟恭。但是面对权力,他们最终还是会反目成仇。

郑森担心,郑芝龙之所以会对那些“老部下”们这里面未必没有往他的系统里面掺沙子的意思。老实说,郑森并不反对其他人,尤其是他的那个老爹参与台湾的事务,事实上,目前台湾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他一个人也已经很有点忙不过来了。他如今颇有些怀念郑芝凤还在台湾,做他名义上的主官,而自己给他当副手的时候了,那时候,很多的常规的事务都有郑芝凤帮着打理,比如今轻松多了。

“也许应该想办法把三叔再弄回台湾来。”在赶往安平的船上,郑森忍不住这样想着。

除了台湾的事情,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郑芝龙需要和郑森商量一下,那就是郑森的终身大事。在这个时代里,人们结婚的时间比后世要早很多。在原本的历史上,在这一年,郑森就迎娶了担任过吏部侍郎的董飏先的女儿,也就是在金庸的《鹿鼎记》中被黑得一塌糊涂的董国太。

在这个时空里,因为各种事情很多,所以这事情倒是耽误了,不然的话,依着时间,这时候也早就该到人家那里去提亲了。不过郑芝龙对于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儿媳妇的事情很是关心,所以如今趁着北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郑森有了时间,赶紧叫他回来,和他商量一下。

“不知道这次老爹又看上了什么人家?”郑森忍不住这样想着,“不过从原来的历史上看,老爹的眼光应该还是不差的。而且以武官的身份,能够给自己儿子娶到一位进士的女儿,想来老爹还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虽然在《鹿鼎记》中,郑芝龙为郑森挑选的那位董国太(董酉姑)被黑得一塌糊涂,但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董国太的表现其实非常不错。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降清,郑森起兵抗清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多少财物,董酉姑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来支持丈夫,而且亲自带着其他女眷纺织,以补贴军用。钱财的数量虽然有限,但是这种行为却值得称道。后来在顺治八年,清军总兵马得功袭击厦门,当时郑成功的主力并不在厦门,守将郑芝莞望风而逃,岛上乱成一团,人人都忙着逃命,其他人在逃亡的时候,都尽可能的携带财物,只有董酉姑在逃难之时,随身携带的却是郑森的母亲的灵位和郑成功军中的机密文件。

在这个时代里,郑森并不期盼着能有一场什么基于自由恋爱的婚姻。因为这并不现实,在这个时代里,会让一般男人有机会见到,而且还有机会搭上话的女子,一般来说,不是极为底层的穷苦人家的杨喜儿,就是沦落风尘的了。前者肯定是文盲,而且因为营养不好,普遍颜值也不会太高。至于后者,倒是可以谈谈恋爱什么的,比如李香君就是,不过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里是当不了正妻的。而那些大小姐什么的,那可绝不是外姓男子随随便便能看得到的。郑森还记得上辈子读高中的时候,学过的《林黛玉进贾府》中的一个细节,那就是林黛玉的轿子到了贾府的门前面放下,轿夫们退下去,然后林黛玉并没有从轿子上下来,而是由贾府的小厮们抬起轿子,进到垂花门前,再等小厮们退走了,才有丫鬟婆子们上前来掀开轿帘,扶她下来。在整个过程中,外面的人,是绝对没机会看到她的。

同样,在元朝,王实甫写《西厢记》的时候,还能安排男女主人公见个面什么的,到了我大明,汤显祖的杜丽娘,就只能自己做个春梦,然后就着春梦里梦见的男子生相思病。因为在我大明,即使是编故事,要编出大家闺秀偷偷地见到了一个外姓男子之类的东西来,也肯定会被合理党痛骂的。

所以,综合起来看看,郑森居然觉得,原本的那位董酉姑其实也不错。她的父亲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府和礼部侍郎,所以想来她应该受过不错的教育。而且从历史上她的一些表现来看,性格也很是坚定。虽然个人能力未见得很突出,但是这个时代里,对于女子的个人能力的要求本来就不高。郑森上辈子并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即使到了这个时代,郑森也一样觉得让女人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家里,是对生产力的极大浪费。所以在郑森的计划里,女人干活,甚至是进工厂当女工都是有的。但是解放妇女什么的,却还远远不在他给自己制定的目标范围内。

“多想也没有用,说不定到了安平,才发现,老爹看上的和历史上不太一样呢。”郑森笑了笑,站起身来,从船舱里走了出去,来到了“飞燕号”的甲板上。这时候海上正有些东南风,“飞燕号”迎着风,船头劈开海浪,正在高速航行。

“如今到哪里了?”郑森问道。

“少将军,刚刚过了长江口了。”船长郑海生回答说。

郑森道抬起头向着远处张望。不过他并没有望见什么,这也是正常的,为了锻炼水手利用海图和六分仪远洋航行的能力,飞燕号并不是像一般的小帆船那样靠着海岸线航行的,即使是最近的陆地,距离“飞燕号”也有上百里,在这样的距离上,即使用望远镜也是看不到海岸的。

“这次倒是很快呀。”郑森说。

第二百六十章,大事(2)

郑森的船是在第三天的清晨到达安平的码头的,和几个月前相比,安平的码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在郑芝龙刚刚接受招安,并在安平建造府邸的时候,整个安平镇有过一次大变化,尤其是安平的港口,更是如此,许多的海上贸易都要通过这里的港口,后来随着安平的棱堡的建造,大量的建材都要通过海上运来,安平的码头又得到了扩建,整个安平也一度非常繁忙。不过如今安平的码头却变得安静多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安平的棱堡和炮台都已经完工了,已经没有那些装满了各种建材的船只来这里停靠了。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如今安平作为贸易港口的地位下降了。

其实不仅是安平,就连泉州港的地位都有所下降。这是因为这几年来,越来越多的贸易被转到了台湾的那些港口,比如北港,比如在上次战争中,从西班牙人手里夺取的鸡笼港。甚至还有并没有完全被郑家控制的镇江。台湾的港口依托着整个台湾,有大量的糖、鲸油、樟脑、铁器以及各种武器出口,也有各种船只:捕鲸船、商船来来往往。而镇江,相比安平和泉州,它处在长江的入海口,景德镇的瓷器,江浙的丝绸和茶叶都可以利用长江水系,非常方便也非常便宜的被送到这里。相形之下,这些东西要被送到泉州,就要跋山涉水,运输的难度和成本都上升了很多。

望着相比北港,已经显得有点萧条了的安平港,郑森突然意识到,安平已经不再是郑氏家族的利益的核心地区了,它也已经不再适合作为郑氏家族的统治核心了。郑芝龙长时间待在这里,的确很容易就会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自然就难免会产生一些猜忌的想法。

“也许,其实倒不一定要把三叔弄回到台湾,其实,其实爹爹他如今在安平其实也没多少事情不是吗?要是可以的话,说服爹爹,让他到台湾去主持局面其实也不错呀。”郑森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郑森并不担心郑芝龙到了台湾,会架空了自己。台湾的经济模式,运转方式,发展方向都已经和传统的方式差别很大了。郑森相信,在这个时代里,其他人,哪怕再惊才绝艳,也很难在把控台湾的全新的经济模式的大局上超过自己了。

船轻轻的靠上了码头。郑森从辽东返回之前就派出人员告知了郑芝龙自己要回来的情况,不过因为一路上航程非常的顺利,风力风向都非常的合适,以至于到达安平的时间要比预计的早了一天。不过在“飞燕号”靠近港口的时候,安平要塞的瞭望哨还是发现并且认出了这条船。所以,当船靠上码头的时候,还是有一队士兵在码头上等着他们了。

见到郑森下了船,那一队士兵赶忙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迎了上来。郑森认得那个军官,那是个日本人,是郑芝龙的护卫,叫做藤原敬。这人原本是个浪人,后来加入了郑家的船队,因为忠诚勇敢,很得郑芝龙的信任。

“少将军,您回来了。家主吩咐了,让我在这里等着您。”藤原敬走上前了,先是鞠了个躬,然后用一口流利的福建话这样对郑森说。

“辛苦你了。”郑森回答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少将军,已经是卯时了,家主应该已经起来了。”藤原敬恭恭敬敬的回答说。

“我爹爹还是起得这样早呀。”郑森道。

“家主大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日早起,都会在家中演练武艺,从不松懈。”藤原敬回答道。

两人说着话,后面就有士兵牵来了马车。郑森便上了车,而藤原敬则骑上马,跟在一旁。

从码头到郑家的府邸并不算远,不过半刻种时间,马车就到了家门前。郑森从马车上下来,突然发现家里的大门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在以前,郑家的大门虽然也是三间的大门,上面涂的却只是绿油漆。如今这大门却被漆成了大红色,而且大门上的牌匾也从白底黑字变成了蓝底金字。

郑森下了车,望着大门微微的皱了一下眉毛,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几个亲兵从侧门里走了进去。

郑森进了府邸,便直接去郑芝龙的院子给他请安。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做儿子的只要在家里,每天清早就要起身,到父母的房间外面等着,等他们起来了,向他们请安。郑森又是读书人,自然要遵守这个礼节。

等到郑森到了郑芝龙的院外的时候,早有人已经将他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郑芝龙。所以如今院门敞开着,一个童仆等在门口,见郑森过来了,就忙说道:“少将军,老爷说,你若是过来了,就直接进去。”

郑森点了点头,问道:“我爹爹演习武艺可结束了?”

那童仆回答道:“还没有呢。”

郑森便进了院子,穿过前庭,到了后面,却听到一阵木棍相互敲击的声音。郑森望过去,却见郑芝龙拿着木剑,正在和一个同样拿着木剑的亲卫打斗。

郑森也不做声,只在一边站定了看。却见郑芝龙挥舞着木剑连连进攻,而那个亲卫则步步后退,眼看就顶不住了。郑芝龙却突然收了木剑叹道:“阿宏,你越来越缩手缩脚,和你练习,越来越没意思了。”

“大帅武艺高强,小的本来就不是对手。”那个“阿宏”笑着为自己辩解道。

郑芝龙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郑森从站在一旁的仆人手里结果毛巾,递了上去。

郑芝龙接过毛巾,对郑森笑笑道:“路上还顺利吧。”

“还算顺利。”郑森笑着回答到。

郑芝龙擦了把脸,却不将毛巾再递给郑森,而是直接抛给旁边的阿宏道:“你也擦一把。”然后又转过头来道:“昨日在船上,你可休息好了?若是不累,就先陪着你爹我吃早饭,然后还有些事情我也要和你谈谈。”

郑森应了一声,便跟在郑志龙后面出了小演武场,先去吃了早饭,郑芝龙就带着郑森进了书房。

“先说说你二叔那边的事情吧。”郑芝龙道。

“爹爹如今的情况是这样的……”郑森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辽东一代的海图,将它铺在郑芝龙的那张大书桌上面。

“爹爹你看,这里就是笔架山。二叔的人马如今就驻扎在这里,守着大军的粮草。这是个半岛,三面都伸进海里,只有这么窄窄的一条和陆地连着,每天涨潮的时候,这些地方就会被海水淹没,只有在退潮的时候,这里才会露出海面。”

郑芝龙盯着海图看了半天,才道:“这个位置倒是很坚固,摆上几门大炮,便很难攻上来。再加上左右两边还可以摆上战船,那就更是万无一失。只是我听说这里冬天会上冻?”

“爹爹说得对。”郑森回答道,“辽海那边,天气严寒,到了冬天,能把人鼻子都冻掉。海上也会结冰上冻,冰层厚实的时候在上面跑马都不是问题。到那时候,建胬确实能踏冰而来。不过到海水上冻结冰还有些日子。这些日子里,二叔那边也不会闲着,我们也会把最近新铸造的大炮,还有舰队的一些淘汰的大炮都给他运过去,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二叔建起一道足够坚固的防线了,而且,等到那时候,二叔手上好几十门大炮。还怕建胬打来了?而且北方容易结冰,对预防的一方也是有好处的。”

“有什么好处?”郑芝龙道,“你二叔手下,大多是南方人,到了冬天,一个个冻得像死鱼,有个什么好的?去年冬天,你二叔在山东,带信回来就已经说是快被冻死了,手下的水手也一个个的冻得够呛。如今又向北了一大截,怕是到了冬天,不用建胬来打,自己就快冻死了。”

郑森见郑芝龙虽然这样说,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担心的意思,知道他其实也就是说说罢了,并不是真的特别担心。事实上自从去年冬天郑芝虎叫过苦之后,不差钱的郑芝龙就给那些在北方的水手们都配上加厚又加厚的棉袍子。

“爹爹,咱们的人是怕冷一点这不假。但是这满天下的,还有谁家的人能穿得比咱家更暖和的?”郑森笑道,“到了冬天,难道那些建胬就不冷了?他们还在野外呢。而且爹爹,您也知道,如果要在关键的地方建起夯土的棱堡,那可不是几个月就能搞好的,而如果只是用土堆出棱堡的样子,那就容易多了。当然,正常情况下,这样堆出来的棱堡没什么用,因为它不够结实,很容易就会垮掉。但是在北方冬天,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因为土会冻住,变得和石头一样硬。这一点,我们在济州岛上实验过得。如果建胬在冬天打过来,就会发现,笔架山上只要是能走人的地方,到处都是坚固的棱堡。所以,建胬绝对威胁不到二叔。”

“嗯,”郑芝龙点了点头道,“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这样一来,不管朝廷是胜是败,你二叔肯定出不了事了。那我们就来谈另一件大事了。那就是,嗯……阿森,你也不小了,你爹我也不年轻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大事(3)

郑芝龙提到的这个“大事”,郑森知道,应该指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即使在后世,这也是人生中的大事,而在这个时代,更是如此。因为在这个时代,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更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

“你如今也不小了,该考虑成个家了。”郑芝龙说,“最近,我也托别人打听这些事情。最后我觉得比较合适的有这么几家,你自己看看如何。”

“这样的事情,父亲大人自己做主便是了,那里轮得到孩儿说话?”郑森赶忙道。

这话倒不是矫情,在这个时代里,这才是婚姻的通例。在这个时代中,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不是个人,也不是两夫妻的小家庭,而是家族。婚姻在这个时代里,更重要是实现家族的利益。所以这样的事情,当然应该是由家族的掌控者来决定了。

“虽然论道理的确是这样。若是你弟弟他们,我还就真的直接定了。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长子,自小的时候起就聪明能干,所以爹爹也希望能听听你的看法。”郑芝龙满面笑容的回答道。显然对于郑森前面的那个表示完全尊重郑芝龙的权力的表态,郑芝龙还是很满意的。

“全听爹爹的安排。”郑森道。

“好吧。”郑芝龙说,“我看上这么几家。第一个是洪先生提到的董家的小姐,她的年岁倒也正合适,而且是进士家里的女儿。要是再早几年,咱们家是万万攀不上这样的人家的。即使今天,如果不是因为阿森你考上了秀才,在学问上又很有些名气,怕是根本就没法去向人家提亲的,人家理都不会理你的。她的父亲做过礼部侍郎,不过如今似乎无意仕途。不过毕竟是考上过进士的人。”

说到这里,郑芝龙略停了一下,又道:“若是从前,这样的人家,若是能攀得上,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只是阿森,按你的说法,如今的天下又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了。进士什么的怕是比不得从前了。”

“除了这一家,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样的。”郑森问道。

“还有严家,他们家也是诗书礼乐之家,单说门第,怕是还有胜过董家。他们家里出过一位尚书和两个进士。不过这位小姐却是另一个支脉的,他的父亲却只是一位贡生,在家族中也不太受重视。”郑芝龙解释道,“还有就是王家,这个门第就更差一点,父亲也只是个举人。另外,还有几家,都是些将门的女子。”

郑森想了想道:“不知爹爹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若是董家能成,那自然是董家最好。如果董家不成,那就再看其他人家吧。毕竟,进士的嫡女,教养肯定是好的,将来相夫教子肯定是不错的。总之,如今我们家,其实也不太需要依靠姻亲的力量了。所以门第什么的倒也罢了,你的妻子,一定要以德行好为主。”

郑森听了,忍不住笑道:“这却是旁人很难知道的,只能打听一下她父亲的情况了。一般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此事倒也不急,孩儿倒有一件大事想要和父亲商量一下。”

“这怎么能不急呢?”郑芝龙道,“不过你有什么事情?”

“爹爹,”郑森先朝着郑芝龙鞠了一躬道,“孩儿想要让爹爹住到台湾去。”

这话顿时让郑芝龙大吃一惊,他瞪大了眼睛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爹爹,孩儿这次回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安平的码头似乎远远不如从前繁忙了。”郑森却先谈起了安平的变化。

郑芝龙知道郑森后面肯定还有要说的,所以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郑森便继续道:“爹爹,我知道前一段时间,如今从安平港走的船只已经少了很多了。我家的生意,除了银子需要送到安平,其他的,越来越不需要走安平了。原先到安平的船,现在大多都在台湾了。这是因为台湾如今已经基本上开发出来了。以前我家的生意,主要来自转手的茶叶、瓷器、丝绸、布匹。如今随着台湾的开发,我家又多了糖、武器、药物、樟脑、鲸油什么的,这些也都出自台湾。加上台湾没有其他人多事,在那里贸易也相对方便。所以大量的贸易都跑到北港和鸡笼去了。而另一边,二叔和彩叔在镇江那边,买下了不少的土地,也修起了港口。爹爹,这瓷器出自江西,丝绸棉布都出自江浙,这些东西要到镇江,可以顺着长江东下,又省钱,又省力,极其方便。可若要到安平,就需要多换一趟海船,或是从仙霞关那边,一路翻山越岭的过来。无论采用哪种方式,花的钱和时间都要大大的增加。这样一来,能到镇江交易的又有几个愿意到安平来交易呢?”

郑芝龙点了点头,但依旧没有说话。

“爹爹,我家的根基其实已经从福建移到了台湾了。爹爹是一家之主,自然应该坐镇台湾才好。如今我家的生意说得上是风生水起,台湾那边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爹爹坐镇那里,也能就近了解情况,要不只听人家说如何如何,听得再多,人家说得再详细,总还是比不上自己去看的。这就像一个从小做和尚的人,光听人家说红烧肉是什么味道,听得再多,也是不知道的。”

郑芝龙听了笑道:“这个比方倒是有意思。老实说,总听你说台湾如今如何如何,但是台湾到底如何,我还真不太清楚。”

郑森赶忙道:“正是这个道理。而且爹爹,如今台湾人多事多,我又年轻,很多事情都拿不定主意,也镇不住人。以前三叔在台湾的时候,大事他拿主意,孩儿只做些具体的小事,倒也方便。只是后来三叔到镇江去了,台湾就孩儿一个人撑着,各种事情又多,孩儿便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更何况孩儿本来就很愚钝呢。孩儿一直都想再找个叔叔过来,把担子甩给他。二叔就不用想了,他如今忙着呢。四叔呢,济州岛也少不了人。于是孩儿就想,用什么办法能把三叔再弄回来。只是如今我家的生意大了,哪里都少不了人。镇江那边也是重要的据点,三叔怕也是很难离开。而且三叔和二叔一样,好歹是挂着朝廷的官衔,不好擅离职守。所以,我又想着是不是能把彩叔调到台湾来。只是彩叔毕竟不是我家嫡系,便是到了台湾,也扛不起三叔当年丢下的担子。而且松江那边也少不了他。真把他挖过来了,怕是三叔以后要抱怨我了。”

郑芝龙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所以你这臭小子就把主义打到你爹我头上来了?想要抓我的差事了?也亏你想得出来。”

“爹爹,孩儿怎么敢抓您的差?只是孩儿想,安平这边其实也没多少事情了,爹爹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到台湾去转转,也算是散散心。而且,孩儿也可以借着机会多和爹爹学上两手。”郑森赶忙笑着说。

“你呀!”郑芝龙道,“不过我就不是挂着朝廷的官衔,不能擅离职守的吗?”

“爹爹你是福建总兵,巡查福建沿海不正是爹爹的职守吗?”郑森道,“爹爹就说出海去剿灭海盗,一去几个月才回一次,这不正是忠于职守吗?有爹爹在台湾带着孩儿,孩儿做起事情来,也更安心一些。”

“这事情却还要从长计议。”郑芝龙道,“不过,我是要找个时间先到台湾好好走走看看了。不过这不着急,如今最大的事情还是你的终身大事。”

郑芝龙没有提起让一些老部下到台湾当封建地主的事情,郑森当然也不会主动提。于是两人又转而谈论起了当前的局势。

“阿森,你的眼光一直不错,你倒是说说,关外这一战,输赢如何?”郑芝龙问道。

“关外这一仗,我大明几乎不可能有胜算。”郑森道,“洪督师如今采取了相持之策,单就这处战场来看,这也是最保险的做法了。但是如今我大明的国力,根本就没法和建胬持久。前些日子,流寇连陷名都,亲藩失陷贼手。更重要的是,就算原本还能算是朝廷的财源,流寇一过,立刻就变成了国家的负担。结果是国家财力日蹙,又那里能支持这么多军队长时间的相持。所以,长期相持的结果,就算是前线还能坚持,后方只怕也支撑不下去了。就算朝廷什么都不顾了,一力支持下去,最后真的给祖大寿解了围,又有多大可能能重创建胬呢?如若不能,付出整个中原糜烂的代价,不过是救了一个祖大寿,真的值得吗?当年大凌河的时候,流寇的势头远远比不上今天,朝廷都没能给大凌河解围,如今又怎么可能有力量给锦州解围?”

第二百六十二章,大事(4)

“那照你这么说,难道朝廷还眼睁睁的看着锦州完蛋?”郑芝龙道。

“当然不是。”郑森笑道,“不看不就得了。朝廷真正最好的做法是趁着建胬在全力对付锦州,把用于救援锦州的军队用来镇压那些流寇,这样说不定还能多续一段时间的命。反正祖大寿早就不听调遣了,花这么大代价救他,不值得。”

“朝廷不救,祖大寿要是投降了建胬怎么办?”郑芝龙问道,接着他又说,“虽说这事情和我们的关系不大,但是……”

“祖大寿怎么舍得投降建胬。他不投降,朝廷每年要给他几百万两银子。他要是投降了,建胬能给他什么?不但什么都给不了,他在辽东的土地、屯户、还有多年来攒下的银子,只怕都要变成建胬的了。只要还可能支撑下去,不到生死关头,他绝对是不愿意投降的。自打大凌河之后,祖大寿杀了何可纲之后,朝廷多次召他入京觐见,他都托故不去,对朝廷已经是听调不听宣了。这些年来,他甚至连辽东巡抚所在的宁远都不愿意去。一心一意的把锦州当成老巢来建设。锦州城中的蓄积一定不少,他应该愿意和满清赌一赌,看看谁能撑得住。他至少撑一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如果朝廷再做出点要救援的样子来,他还能撑得更久。有了这一年的时间,朝廷用这是十多万军队,干点什么不行,干点什么不好?”郑森冷笑着回答道。

“你这话也有些道理,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嗯,要是最后还是败了,你二叔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过了半天,郑芝龙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这个“攘外必先安内”把郑森吓了一跳,自己的老爹怎么就突然说出了这样反动的言论了?郑森想了想,确定了老爹绝不是穿越者,于是就回答道“即使前线大败,二叔也只会有功,不会有什么过失。”

“我是担心有人会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你二叔头上。关宁军还有朝廷中的那帮家伙……”郑芝龙没有继续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朝廷如果输了这一仗,哪还有追究二叔的力量?”郑森不以为然的道。同时他忍不住想到,将来有那么一天,李自成杀进京城了,他是不是可以提前准备,到时候在混乱中救一位皇子出来,以便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崇祯有四个儿子,分别是太子朱慈烺,三子朱慈炯,四子朱慈炤,五子朱慈焕。后来李自成打进北京后,这几个人都失踪了。其中那个老五,后来好像改了个名字叫王士元,隐姓埋名,一直活到了七十多岁。最后好像还是被‘宽厚仁慈’的康麻子抓到了,然后,嗯,然后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是因为他姓朱,而且是崇祯皇帝的儿子,于是就被康麻子仁慈的判了个凌迟。”

郑森的脑海里冒出了后世的有关崇祯皇帝的几个儿子的故事。而他记得这些,还真亏得当初满屏幕的那些辫子戏中的有关“朱三太子”的各种东西。

“这个王士元就是传说中的‘朱三太子’,在天下纷纷以他的名义相号召,一次又一次发起反清起义的时候,这位朱三太子却一直躲着只想保全性命。看起来倒很像是一个胆子有限的怕死的,没什么权力欲的家伙。这样一个家伙倒是个合适的用来挟持的对象。”

郑森原本打算在南明垮掉的时候,挟持仓皇出逃的弘光皇帝,然后用他来做号令天下的傀儡。郑森之所以打算选择这位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位皇帝是个著名的昏君。毫无志向,只知道胡闹,名声也很差。郑森觉得,这样的人可能容易控制。但是现在,郑森对于弘光皇帝到底是不是《桃花扇》中描绘的那样的昏君,却感到没什么把握了。因为弘光的所谓荒唐,大多都是浙东史派的那些家伙说出来的,说得更明白些,就都是东林党和复社的那些人说出来的。郑森虽然对东林还有复社并没有那么多的成见,但是也知道,弘光出自福王一系,而福王一系,和东林党可是有世仇的。因而从他们嘴里描绘出来的弘光皇帝的形象,到底靠不靠谱,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而且,郑森隐隐记得,当初弘光逃到江南,江南的那帮子搢绅并不打算拥立依照礼法除了崇祯的儿子之外,最有资格当皇帝他,而是打算以“立贤”的名义,立据说很有“贤德”的璐王。而如果璐王被立,那当时身为福王的弘光,估计不是被杀,就是要被软禁终身了。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弘光迅速的利用太监,拉拢了江北四镇,获得了他们的支持,一举确立皇位。这一系列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一个变态白痴能做出来的。现在想想,《桃花扇》中完全将弘光写成了一个变态的白痴,这多半是不靠谱的。而且这个弘光皇帝说不定还是个很有政治野心的人。

相形之下,一直表现得怕死,没有野心的朱慈焕也许是个更好用的傀儡呢。而且他的身份,也更有号召力一些。所以,郑森此时又迟疑了起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长远的事情的时候。因为他的耳边又传来了郑芝龙的声音。

“阿森,我打算就在这几天请人道董大人家中去求亲。若是得到了许可,等到文定之礼之后,我就跟你一起去台湾看看。”

“全凭爹爹安排。”郑森拱手道。

……

郑芝龙请到的媒人是洪承畯。因为郑森的关系,洪家和郑家的关系比起历史上要亲密不少。虽然郑森后来提出的理论让洪承畯不是很喜欢,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双方的交情。而且在明朝后期,惊世骇俗的理论洪承畯也见的多了,尤其是泰州学派的那些家伙,甚至都打算把孔子从至圣大成先师的圣位上拉下来。洪承畯照样也能和他们谈笑风生的。所以儒学理论上的不同,并没有影响到他对郑森的看法,最多只不过有时候会感叹一下道:“阿森这孩子如此立论,将来未必不能成一代儒宗,只是想要在科场上进步却不太容易了。”

洪承畯以前没有做过媒人,不过这次做媒倒还顺利。其实此前他也隐晦的向隐居在家的董飏先提起过此事,董飏先也并没有回绝此事,只是说“要回去和山妻商量”。后来在见到洪承畯之后,还何洪承畯提到了郑森的《物种起源》,虽然董飏先也并不赞成郑森的理论,但还是给了个“才气过人”的评价。

后来,董酉姑在帮郑森整理一些书籍的时候提到过,他的父亲第一次向她提及郑森时的情况。

“当时我正在跟着王嫂子学界线(一种刺绣的手法),却有丫鬟来说:‘老爷和夫人找小姐去。’我便放下了女红,跟着她到了爹爹的房里。却见爹爹和我娘都坐在那里等着了。我便上去向他们二位请安,爹爹就让我坐了下来,却对我说:‘你如今也不小了,到了及笄之年了。如今又为老友代人来向为父求亲。这人我和你母亲打听了一下都觉得还不错,所以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我当时只是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却听见我母亲道:‘这男家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儿子郑森,虽然是武将家里的子弟,却也是一个读书种子。几年前考中了南安的廪生,也是出了名的才子。听人说,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我爹爹又接着说:‘本来这事情,我和你娘定下也就好了。只是这个郑森,却有些地方和一般的书生不太一样,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和你谈谈,听听你的意思。你娘刚才也说了,这郑森是个读书种子,论到读书,你的几个兄弟都远远比不上他。不过如今他谁若是能已经是个廪生了。但我估计不出意外,他这辈子怕也就只是个廪生了。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我便答道:‘女儿不知。’心里却也有些好奇。我爹爹便道:‘这孩子一心想要当一代儒宗。小小年纪,在学问上却已经能成一家之言了。只是他的那一家之言,和如今科场上考的东西差别太大。而我看他的那些书,也是要大花力气才能写得出来的。这样一来,他多半就没有余力来顾及科场。所以,为父若是许了他家的求亲,我家女儿日后怕就没有凤冠霞帔受诰命的日子了。’

我便道:‘难不成又是一个何心隐?’我爹爹便笑道:‘就他的学问来看,大胆之处,还要胜过何心隐,稳健之处却也要胜过何心隐。怕是在他心中,还不只是想做一个何心隐呢。不过若是他真的像何心隐,你怎么看?’

我便道:‘女儿都听爹爹的。’

我爹爹便笑道:‘这孩子虽然未必能有中举中进士的一天,但如今天下混乱,做官也未必就是什么安稳事情。而这孩子做学问,单就目前的成就,就足以名穿后世了。而且如今不比张江陵的时候,朝廷也没空管这些何心隐。所以我觉得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嗯,为父这里有他的一套书,你可以拿回去看看,再来告诉我你的意思。’”

第二百六十三章,巡视

董家既然没有回绝郑家的意思,下面的进程就推进的很快了,很快就是纳采了,依照古礼,郑家向董家送上一双大雁。大雁并不容易抓到,所以到了明朝,民间在纳采的时候,都已经采用了变通的方式,用家鹅替代了大雁。不过在士大夫之家,依旧是要用大雁的。

接着就是问名,也就是媒人带着一对大雁再去代替男方向女方询问女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好用来占卜这场婚姻是否合适。这占卜的一步正式名称叫做纳吉,这一步倒是需要郑芝龙和郑森都参与:在媒人送来了女方的名字之后,他们需要到祠堂中,请人加以占卜。一般来说,祖宗对于晚辈娶媳妇之类的事情总是非常的喜闻乐见的,所以这种占卜,几乎很少有结果不是上上大吉的。郑森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焚香,祷告,然后占卜之后,果然也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一个上上大吉的结果。于是大家都很高兴,负责占卜的道士也得到了不少的礼钱。

再接着就是“纳征”了,也就是男方将占卜的结果通知女方,并且正式的向女方送出聘礼。这一礼节又叫做“文定”,到了这一步,两家的姻亲关系也就确定下来了。聘礼中自然又少不了一对大雁,然后在南方必不可少的还有茶叶。此外就依据各自的地位和财力来确定了。郑家在福建,乃至在整个大明,都是少有的富豪了,送上的聘礼自然也是极为丰厚。以至于董飏先都有点担心,这样的彩礼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紧接着按照流程,便应该是“请期”和“亲迎”了。不过郑家却通过媒人告知董家说近来海上又有海寇出现,郑芝龙可能要出征剿灭海寇。所以这两步却要先缓一缓了。

勤于王事也是应该的事情,董家自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于是这件事情也就暂时的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对于郑森来说,真正的大事就要来了,那就是迎接郑芝龙巡视台湾。郑森必须借这个机会,让郑芝龙全面的赞同自己对台湾的控制模式,让他感受到台湾乃至整个郑家在自己的领导下的良好的发展前景,以及让他明白,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作用是何等的不可替代。

不过这事情倒也不太需要准备,因为台湾目前的状态本身即使不准备,也足以给郑芝龙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八月二十八日,郑芝龙在郑森的陪同下,到达了北港。

依照计划,郑芝龙首先将视察岛上的农业。郑芝龙做事情一向不喜欢拖沓,所以第二天一早,在郑森的陪同下,他就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乘上四轮马车,开始了他的巡视。

“爹爹,我们现在去甲一营。这是我们在台湾最早的移民村庄之一,这个村子距离北港也最近。”在马车上,郑森开始向他父亲介绍起即将要接受巡视的这个村庄的情况了,“如今这个村子已经有一千多人了。这个村子以甘蔗种植业为主,属于最早种植甘蔗的一批村庄,如今靠着种植甘蔗,村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娶上了媳妇,有些能干一些的人还不止娶了一个媳妇。不过他们的媳妇大多都是南洋的土人……”

在郑森的介绍中,车队很快就到达了这个村子。

马车在村子里的一块很大的空场地上停了下来。郑芝龙在郑森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就看到已经有一群村民等在那里迎接他们了。

“小民拜见大老爷,愿大老爷公侯万代!”那些村民们见郑芝龙下了车,赶忙跪下行礼道。

“哈哈,”郑芝龙走上前去,将那个跪在最前面的村民扶了起来道,“大家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我也早想要老看望看望大家了,只是一时挤不出时间来,直到今日才有时间来这里看看。不知道大家如今这日子过得可还好?”

那人听了郑芝龙的话,赶忙回答道:“托大人的福,如今小人和其他乡亲能到了台湾,过上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真是做梦一般。大人将我们送到这样的好地方来,还派少将军带人赶跑了那些蛮人,又派来技术员,教我们种甘蔗,又帮我们娶媳妇,实在是我等的再生父母。我等平时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回想起得到大人救助之前的日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候,便是做父母的,也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甚至还有为了活命,抛了自家的孩子的。大人,那种苦日子,我们大家都过过的。如今突然过上了这等好日子,大家都说,这真是爹亲娘亲不如大人亲!大人对我等的恩情比山还高,比海还深!”说到这里,那位村长忍不住流出眼泪来,又跪倒地上给郑芝龙磕了两个头。其他原本已经站起来了的村民们也跟着跪下磕起头来。

“老乡起来吧。”郑芝龙又将他拉了起来:“我要在村里走走看看,不知道你能不能带着我们走走看看?”

那人赶紧道:“小人这就给大人带路。不知大人想看些什么?”

“就先看看你们种的庄稼吧。”郑芝龙说。

几个村民带着郑芝龙一行人穿过村子,向着那边的甘蔗园过去。

“台湾这地方有疟疾,当年我们最早到这里的时候,因为这个还死了不少的兄弟。你们如今住在这里,怕是也有不少人得过这个毛病吧?”郑芝龙一边走,一边和那个村民聊着。

“大人说的是打摆子的病吧?这病确实是凶险,早几年的时候,村子里还真的因为这个死了些人。不过后来少将军派来了技术员,教我们怎么防病,带着我们把多余的水坑都填了,把村子附近的杂草杂树都清理了,蚊子就少多了,然后的这个病的人也就少了。再到后来,少将军又派人找到了专门治这个病的神药,因为这个病死掉的人就更少了。大家都说,少将军是天神下凡,就是瘟神爷,也要卖少将军面子呢。”那个村民满脸是笑的回答道。

“一个小孩子而已,哪能这样夸奖。”郑芝龙很得意的笑道。接着他转过脸来,向郑森问道:“这技术员是怎么回事?”

“爹爹,这甘蔗,还有这防疟疾的法子,还有这药都是从泰西人那里弄来的。这里面的法门,我们一般的人都不明白。孩儿就让他们把法子写出来,然后翻译成汉字,再教给我们收留的那些孤儿,然后让他们去传授给各个村子的村民。”郑森回答道。

郑芝龙点了点头,这时候一大片甘蔗林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少的农夫正在甘蔗种植园中劳动。

郑芝龙在甘蔗园中走了走,又随便的问了两个问题。这时候时间也不早了,依照计划,郑芝龙下午还有去另一个村子,视察那里的药物生产。于是从甘蔗园中出来后,郑芝龙很快就上了马车,准备先回北港。

“阿森,这个村子人数不少,但是我看他们居然一点水稻都没有种植,平时吃的粮食全靠从外面买,这农夫不种粮食,好像不太好吧?而且,我们下午要去的那个村子好像是种植药物(其实主要是罂粟和金鸡纳)的,他们该不是也一点粮食都没有种吧?”在车厢里,郑芝龙皱着眉头问道。

“爹爹,下午的那个村子的确也没有种粮食,因为种甘蔗和罂粟比粮食赚钱。爹爹,我们用同样的田地来种植这些东西,然后做成糖和药物,然后贩卖出去,得到的钱再在南洋买上这些田地能种出来的粮食,再拉回来,还能剩下不少钱。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还要种植那么多的粮食呢?”郑森回答道。

“但是如果出现什么变故?”郑芝龙还是很不放心。

“在这片海面上,还有谁能打得过我们?”郑森回答道,“只要在这片海面上没人打的过我们,我们购买粮食的通道就不会有问题。而且,前一段时间,我们找到了一种很适合在济州岛种植的作物,也可以当粮食吃,而且又好打理,产量又高。如今这东西的种植正在济州岛铺开,到时候那里产的粮食也能支持我们。”

“你说的是什么作物?”郑芝龙问道,“在台湾这边有种的吗?”

“是一种和番薯有点像的东西,不过在台湾没有,因为这东西怕热,在台湾种不好。”郑森回答道,“这东西一亩地种的好的话能产上千斤,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东西不夺地力,种植它的田地越种越肥沃。”

郑森所提到的其实就是土豆。这东西在这时候已经开始传入中国了。只是因为战乱什么的并没有大规模的推广开。后来我大清的所谓盛世,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这一类的高产作物的普及上的,倒不是因为有什么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酋长。

“除此之外,”郑森又道,“这样的要靠卖掉自己种出来的东西,然后买粮食的村子,相比一般的村子,越发的依赖于我们郑家的力量,因为没有我们,他们种出来的东西没地方卖,他们也没地方买粮食。所以他们和我家的联系自然就更紧密,真的要他们为我家去效死的时候,他们也更愿意。所以孩儿刻意的让很多的村子不自己种粮食。”

第二百六十四章,巡视(2)

对于台湾的这种自己不种粮食的,却要靠到外面买粮食的农业,郑芝龙总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虽然在理智上,他也承认,郑森说的似乎没什么问题。首先,种甘蔗什么的是比种水稻赚的银子多,而银子存放起来也更简便。其次,至少在目前,郑家从南洋地区购买水稻的通道非常畅通,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谁有能力阻断这条通道。至于济州岛的土豆什么的,到底如何郑芝龙并不清楚,不过他知道,郑森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乱吹牛。所以,粮食安全方面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对于农村中不种粮食的做法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所以他想了半天才道:“你说的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世间的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手中还是要存有一批粮食才行。嗯,阿森,北港的粮仓里面可有多少存粮?”

“爹爹,北港的粮仓里按照规矩有足够北港的军队和工人什么的吃三个月的粮食,省着点吃,吃个六七个月也是撑得住的。这样就算有什么变故,也够新的粮食种出来了。至于乡间,那就看他们自己存下多少了。”郑森回答道。

“大帅其实不必担心。”陪在一边刘德跟着解释道,“其实如今来岛上的人,都是挨过饿的,他们存起粮食来,怕是比我们在北港存的都多。他们的粮食都是通过我们购入的,虽然我们还做不到记录每家每户购入了多少粮食,但是总量我们还是知道的。平均下来,每家都有够吃一年多的粮食了。”

刘德的说法在下午的视察中也得到了证实,郑芝龙随便找了两个农户,查看了一下他们的粮仓,发现的确和刘德说的那样,这些农夫家里都有足够的存粮。

接着几天,郑芝龙又去看了几处庄园,然后又去查看了于这些种植园相关的账目。然后对郑森道:

“阿森,你干的确实不错。当初你爹爹和其他一些兄弟刚上台湾的时候,只知道台湾岛很大,空地很多,若是移民过来,开荒收租子,也能赚些钱,虽然不能和海贸相比,但是胜在稳定。如今你主持着这台湾,却把这种地也弄得这么赚钱了。真不容易,比你爹爹我强呀!”

“爹爹,台湾的开发,最艰难的地方都是爹爹打下了基础,后来三叔又掌了一段时间的舵,到完全上了道之后,才交到孩儿这里的。这就像是种桃树,树是爹爹栽下的,这浇水施肥抓虫子是三叔干的,孩儿不过是做了最后摘桃子的事情罢了,那里当得起爹爹如此夸奖。”郑森赶忙谦虚道。

“呵呵,”郑芝龙只是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三弟当初是怎么主持台湾的,那基本上就是当了个日本天皇罢了。

“阿森,你上次说起,不让他们种粮食,便于把他们捆在我家周围,却也是大有道理。如今我看这些村子,有我们在,他们的日子都不错,若是没有我们协调,没有我们购买他们的东西,贩卖粮食给他们,他们顿时就没有这样的日子过了。这样一来,将来我们要用人的时候,要干大事的时候,就不怕没人跟着我们干了。呵呵,想当年,李成梁有八千家丁,称雄一时,如今我家靠着这些移民,怕是忠心耿耿的八万人都弄得出来了。”说到这里,郑芝龙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爹爹,我家在台湾,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将台湾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联系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爹爹,如今台湾的上百万人,生死福祸都依靠我家,我家的政令,哪怕最为细微的,也可以通过收购人员和技术指导人员的使用,而遍及任何一个角落。即使是乡村中,那些农民也一样要接受军事训练。爹爹也知道,孩儿和三叔当初刚到岛上的时候,岛上还遍地都是生番,这些生番都躲在山里,要派兵去打,他们往山里一钻,我们也打不到他们,花钱多,效果却很有限。后来我们就干脆卖给各个村子武器,派人教他们作战之术,让他们自保。后来我们模范军大量用火枪了,也顺手就把火枪卖给了他们,也一样的教他们阵列。如今这些农夫都在我们这里记着名字,军务司每月都会派人检查他们的训练,每半年,各个村子之间还有一次大比武,若是训练的不好,表现得差,模范军招兵的时候就不招他们的人。爹爹你也知道,模范军虽然打仗不少,但伤亡其实不多,军饷也高,而且优先安排买媳妇。在台湾,一般的移民,若不是模范军出身的,断然是讨不到中国媳妇的,就连朝鲜媳妇都难,所以他们一个个练得也很认真,虽然比不得模范军每日都有操练,但也基本都能保证三五日的能操练一次。爹爹你看日本,德川幕府治下的人口远远比台湾多。但是若是比能拉出多少人马来,德川家能拉出的人马能比我们多吗?”郑森又道。

郑芝龙想了一下,回答道:“单论人数,倒是能拉出比我们多的人。但是那里面真能打的,却没有多少,真正忠心的有多少也很难说。真打起来,在海上断然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是在陆上,呵呵,他们的人里面有几个这辈子见过饭团是啥样的人?若是这些农夫真的三五天就连过一次,那打翻幕府手下的那帮子只有竹枪的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过两个月就又到了大比武的时候,爹爹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郑森又道。

“到时候再说吧。”郑芝龙笑着回答说。

郑芝龙知道郑森和他讲这些,不仅仅是向他汇报成绩,实际上也是在告诉他,如今台湾的治理方式对郑家是何其的有利,轻易是不能做大的变动的。

“除了这些移民,其实为父更看重你建起来的那些工厂,还有你练出来的那些兵。我如今很想看看那些。”郑芝龙又说道。

“爹爹连日的奔波,孩儿怕爹爹累着了,爹爹不如先在北港休息两日,然后孩儿再陪着爹爹到处看看。”郑森回答道。

“你倒是有孝心。”郑芝龙笑道,“只是你爹爹如今还没老呢,那里就这么没用了?想当年,你爹爹我……不过我看台湾的事情管得这么细致,便是农村里,每一个人你们都快要管到了,事情自然少不了。你倒是如何管下来的?”

郑森道:“就像爹爹说的那样,这台湾不大,事情却格外的多。孩儿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忙不过来的。孩儿如今不过是将各种事情分成条条块块的,如今在台湾岛上,孩儿吧各种事务分成了这么几类:工业类,农业类,渔业类,军事类。每一类又分成好几个小类别,孩儿将自己的随从分成几个组,分别负责整理和这些东西有关的事情,然后再上报给我。这些随从都是从北港学堂出来的,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也能写能算,尤其是数学,比大多数地方官的幕客都好,勉强也算能用。时间长了,他们也都熟练了起来,各种事情又慢慢上了正轨,也就好处理多了。孩儿又请了有经验的人来帮着照看具体的事务,比如冶炼部门就从广东聘请了不少的好工匠。而在造船那边,爹爹当年找来的那两个泰西人分别管着一处船厂,也算不错。说起来船厂距离我们这里最近,爹爹要是不累,明日倒是可以去船厂看看。”

郑芝龙点了点头道:“船厂倒是真要去来看看。这些年他们那里出了不少的好船,如今他们那里又有什么新东西没有?”

郑森听了便回答道:“我去北方之前,工业局冶金司向船厂招标,要求两家船厂各自建造一条用于运输煤炭的大海船。用于跨海的煤炭运输。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刘德,你去帮我查查,看看这事情怎么样了?”

刘德听了,忙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外面抱着一卷文书进来道:“大帅,少将军,这两条船都在建造中了,这里有他们交上来的计划书,您要不要看看?”

“拿来给我看看。”郑芝龙说。

刘德就将那些文书递给了郑芝龙,并且轻声的解释道:“大帅,这是设计图,这是报价单,这是……”

“这么大?这已经不比奋进号小了,快要赶上当年三宝太监的宝船了吧?”郑芝龙看了看设计,吃了一惊,“这样大的船,龙骨难道用奋进号那样的?那可就太贵了!”

“爹爹,这不过是运输船,自然不可能用奋进号那样好的龙骨。”郑森解释道,“而且我们在让他们争夺这种运煤船的生意的时候,可是规定了最高的价格的。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既然这船已经在造了,明天孩儿和爹爹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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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巡视(3)

第二天一早,郑芝龙就和郑森一起首先来到了北港的法比奥造船厂。郑芝龙要到造船厂来视察的事情,法比奥自然早就知道了。甚至于,为了“大帅”应该先到谁家的造船厂视察的问题,他又一次的和劳伦斯发生了争执。法比奥知道,如今大家正在为了新的运煤船而竞争。据冶金司的说法,这种船只将用于琼州和大越国之间的煤炭运输,考虑到今后对金属的需求量会持续上升,这种船只的需求量也会非常大,这绝对是一个大买卖。

在法比奥看来,如果能让郑芝龙先到自己的船厂视察,那么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大帅倾向自己的可能性就大了。而且他也准备了不少的,可以吸引大帅注意的新花样。顺便还可以给劳伦斯上点眼药——虽然劳伦斯将自己的设计严格保密,但是法比奥还是打探到了不少的消息。

劳伦斯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也很努力的争取,但在法比奥看来,他天然的处于劣势——因为他的船厂距离“大帅”下榻的地方更远一些。所以最终,法比奥还是获得了胜利,当然,为了胜利他也采用了一些不太光明的办法,比如让人写了一份信给刘德,并在信中附上了一张银票,还留下了劳伦斯的名字。他知道,刘德是个有野心的人,绝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就动心的。结果法比奥的船厂就成功的获得了第一顺位。

郑芝龙到达船厂的第一道大门口的时候,法比奥就已经等在哪里了。马车在进入船厂第一道大门后,转到旁边的一处空场地停了下来——依照规矩,船厂是高度保密,高度敏感的区域,禁止任何外来车辆进入核心区域。所有进出车辆都需要经过严密的检查,便是郑森的车,也不例外。况且从这里到船厂的核心区域也不远了,厂内的道路又很是繁忙,到处都是运输材料的轨道,本来也没有可以供一般的马车行驶的道路。

郑芝龙从马车上下来,四面一望,就见这船厂几乎就是一座城池。刚刚进来的不过是第一道门,在这道门后面又有更高的一堵城墙,城墙上还架着两门大炮。郑芝龙认得,那两门炮不过是老式的三磅炮而已,大概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这座船厂可是在北港附近,那里是那么容易受到攻击的。

法比奥领着大家进了第二道门,然后走到一道台阶前道:“大帅,您以前没来过,这船厂里给人走的路却是架在空中的,下面的地方却要留给那些重载马车。”

郑芝龙点点头,便跟着法比奥走了上去。上面却是用木板架在空中的栈道,底下用柱子撑着。郑芝龙站在这里向着下面望去,正看到一辆马车,上面装满了木料,由两匹马拉着从下面经过。郑芝龙估摸着这木料很是不轻,但看着两匹马拉着却不显得十分费力,便问道:“这马看着也寻常,如何拉得动这样沉重的木料?”

“大帅。”法比奥赶忙回答道,“大帅您细细看,这马车是跑在少将军发明的轨道上的。这轨道用硬木制成,再在外面裹上一层熟铁皮,然后抹上鲸油,便格外的光滑,地面又非常平,马匹拉动起来,自然就不用费太大的力气了。只是这么一来,马车一旦跑起来了,却轻易停不下来。所以若是下面也走人,就容易发生马车撞人的事故。所以我就想了个点子,建起了这样的架在空中的栈道,这样人和马车就都安全了。”

郑芝龙点点头道:“法比奥,你想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

“只可惜少将军的秘书处不肯承认我这个办法有专利。”法比奥瘪了瘪嘴道,“他们说栈道这东西几千年前就有了,算不得我的发明。当然,我得承认,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这个人一向一五一十的。只是一想到劳伦斯那个小偷居然一分钱都不用花,就把我想出来的办法拿去用了,也在他的船厂里建起了这样的栈道,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个家伙就会抄袭人家的想法。”趁着劳伦斯不在,法比奥赶紧创造机会诋毁他。

不过无论是郑芝龙还是郑森都没有接上这个话茬。郑芝龙又看了看下面跑着的重载马车,然后道:“法比奥,我们去看看你的厂里正在造的船吧。”

法比奥带着几人沿着栈道又走了一段,就到了船坞附近了。在那里有一个高台,登上去可以俯瞰整个船坞。法比奥带着几个人上了高台,指着其中的一个干船坞道:“大帅,少将军,您们看,那就是正在建造中的大型运煤船。

郑芝龙朝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看到左前方最大的一个船坞里有一条海船正在建造。看着这条船的样式倒很像是中式的福船。

“这条船的样子很像是福船呀。”郑芝龙说。

“大帅,您说得对。其实中国式的船只也有很多的优点,比如说载重大,造价低廉,而且水手也容易培养。综合起来,作为货运船只,在成本上相对于欧式船只有明显的优势。”法比奥说,“尤其是这条船将用于琼州和大越之间的运输,这没多少距离,而且这一带平时的风浪也不算大,再加上煤炭也不是什么对时间敏感的货物,所以,我就放宽了长宽比,这条船的长宽比被我放到了三点五比一。这样做当然会付出速度明显下降的问题,但是却大大增加了运载量,用相同的木料,做出来的船就能运输更多的东西。”

“这条船似乎也没有做隔舱呀?”郑森皱着眉头问道。

中国式样的海船是有隔舱的,可以保证某个船舱进水了,整条船也不会因此沉没。这正是福船的一大优点。如今法比奥的这条船已经快要建好了,就差最上层的甲板还没有铺设了。从这边望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条船并没有采用隔舱设计。

“是的,少将军,我没有采用隔舱设计。”法比奥说,“您知道,从琼州到大越,海路都在一个半封闭的海湾里,风浪并不大。如果采用隔舱设计,会增加这种船的成本的。我认为这没有太大的必要。当然,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采用隔舱设计,会使得装卸货物的速度变慢。您看这样的一条船如果要保证在装满了货物的情况下,有一个隔舱进水不会沉没,那我们就必须给他提供多达五个隔舱。这样一来,每一个隔舱都需要开一个舱口,而每一个舱口实际上都没办法开很大,结果反而不如一到两个大舱口来得方便。依照我们的计算,这样做能节省出三分之一左右的装卸时间。大帅,少将军,您知道,码头时间是非常宝贵的。要是每条船卸货都能减少三分之一的时间,那带来的效率就非常高了。我绝对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也不是不可以的。而且这是一条使用中国帆具的船只,上面需要的水手并不多,真的出了事,船上带着的那条大舢板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都放下去。再加上即使是在航线最远离海岸的地方,其实距离海岸也不会太远,水手们甚至自己都可以靠着在我特别设计的舢板上的一张小小的折叠船帆自己航行到岸边。更何况这样的船只总会是编队航行的。”

“不过法比奥,隔板的存在,不仅仅是防止进水,也起到了加强船只的结实程度的作用,如果没有隔板,这条船足够结实吗?不会在装满了货物的情况下,因为一个涌浪,就自己碎掉了吧?”郑芝龙也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那一带海上是相对平静,可那毕竟是海,不是大池塘。”

“大帅,依照计算,结实程度是足够的。只要水手们不在台风中架着他们出海。相比一般的船只,这种船要粗短很多,这本身就让它变得结实了一些,尤其是在面对涌浪的时候。”法比奥回答说,“如果大帅不放心,我也可以给它增加隔板,这不是问题,不过增加隔板的话,采购价格也需要稍微提高一点。大帅,少将军,我得说,冶金司的家伙们实在是太抠门了,他们为一条海船出的价钱,如果按单位载重来算,居然不比一条用于湖泊和河流的船只多多少!”

“到底如何,光靠计算,很多时候也不一定靠谱。还是要等造好了之后,开到海上去试试才知道。”郑森说道。这是真话,因为这个时代的材料力学还完全是一片黑暗,在这样的学术基础上的计算,其实真不一定靠谱。

“少将军说的是。”法比奥立刻顺着杆子就爬了上来,“这船再有半个月就能下水了,到时候就可以开到海上去试试了。若是大帅和少将军到时候有空,不知道能不能光临船厂,参加船只下水的仪式。”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抽得出时间来,我倒也想来看看。”郑芝龙笑道。

“还有,少将军您也知道,按照泰西规矩,船只下水的时候,需要让一位夫人在船头处砸碎一瓶酒,算是个岁岁平安的好彩头。不知道能不能劳动您的那位美丽的如夫人来做这件事情?”法比奥赶紧又说道。他可不打算放过任何可以和大老板拉拢关系的机会。

第二百六十六章,巡视(6)

对于法比奥的这个要求,郑森却没有作声,到是郑芝龙皱起了眉头。法比奥不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有些失分寸了。他虽然在远东也呆了好几年了,但是这几年里他主要都待在台湾。台湾这地方要放到大陆上去讲,如今绝对算得上是礼崩乐坏。从大陆到台湾岛上来的人原本都是流民,这些人大部分本来就都是社会底层的文盲,对于礼乐规矩什么的本来就不太懂。而且千里迢迢的逃荒中,原本的家族什么的大多数也都跑散了。后来到了台湾,在被分配到各个移民点的时候,郑森又刻意的让人将这些人的姓氏、宗族、籍贯都打散,不允许出现同族、同姓、同籍贯的人聚居。这样一来,原本的宗法制度,家族势力在台湾自然也就没什么影响了。依附于其上的礼法规矩的影响力自然也就小得多,再加上台湾的经济模式已经不再是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模式,而是商业化的种植园和工厂,那些移民们即使娶了老婆,一般也会让老婆参加生产劳动,好尽快的把娶老婆(卖老婆)花的钱挣回来。所以在台湾,女人很少有躲在家里不出门的。

至于说大户人家,台湾岛上如今的大户人家也就郑家一家,偏偏这家的女眷李香君却也是经常出来活动的。她跟了郑森之后,本来论条件,郑森绝对是可以来个金屋藏娇,把她藏起来的。只是郑森是从后世的那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中国穿越来的,又不是教徒,自然不会有什么女人约等于雌性动物,应该用罐头盒子装起来,和空气隔绝的奇怪思想。穿越过来之后,虽然学了不少“封建思想”,了解了不少的封建礼法,但是作为穿越者,郑森看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带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的批判的眼光的,自然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另外李香君本人以前也习惯了到处乱跑,加上郑森又没有要约束她的意思,反而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让她出来办事。自然也不会自我约束。法比奥就曾多次见过李香君,他自然也觉得,在中国,女人出现在公众面前是很寻常的事情。却不知道,在大陆上,有钱人家的女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但是郑芝龙却不同,郑芝龙的确不太讲规矩什么的,至少,在他还是海寇或者海商的时候,他是不讲这些的。但是如今,他的身份却变了,他已经是官员了,而且他的儿子还是廪生,而且还准备和士大夫之家结亲了,他自然会受着那些“大户人家”的影响。和身为穿越者的郑森不一样,他是无法像郑森那样俯视甚至是鄙视和无视的当时流行的“封建礼法”的。甚至于对于这些,他还是处在一种仰视的状态下的。在这样的状态下,让儿子的媳妇(哪怕只是一个侧室)抛头露面,在他看来都是难以接受的。

因为知道郑芝龙的这种想法,郑森甚至让李香君暂停了工作。当然如果真的能让郑芝龙长时间呆在台湾,负责主持台湾的工作(其实肯定会变成给他打下手),那郑芝龙的这种错误的,会导致劳动力的严重浪费的思想是一定要加以纠正的,不过,这并不着急。

“这事还是由您的夫人来做吧。”郑森说,“以前一向是她在做。而以前您的厂子的表现也很好。既然如此,就不要轻易改变这些程序。”

郑芝龙也点了点头道:“阿森说得有理。既然以前都不错,那就不要随便改。”

法比奥隐约地觉得郑芝龙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虽然不太清楚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最好不要再这样的事情上纠缠,便也点头表示了同意。接着他又带着郑芝龙参观了其他的船坞,向他展示了正在建造中的战舰,以及一些正在新建中的捕鲸船和商船……

第二天,郑芝龙和郑森又前往劳伦斯的船厂视察。

劳伦斯的船厂的基本设计其实和法比奥的差不多,当然按照劳伦斯的说法,那是因为法比奥无耻的抄袭了自己的创意。当然两个人都没有说瞎话,他们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不过在运煤船的设计上,劳伦斯的设计和法比奥倒是有很大的不同。

“大帅,少将军。您们看我的这条运煤船。的确,我承认,使用了相同数量的木材的情况下,它的载货量是要低于法比奥的那种设计的。但是法比奥的那种船,除了用在那条特定的航线上之外,几乎就毫无用处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向二位吹嘘他的那条船的——真见鬼,这样的东西他居然好意思说它是船。他的那条船,最大速度如果能超过4节,我就敢把灵魂卖给魔鬼!是的,最大速度!大帅,少将军,您们后是行家,都知道事实上要跑出最大航速没那么容易。最大航速4节,平均航速顶了天也就3节。而且一旦遇到风浪,他的那条船,既躲不过,又扛不过。如果离开那个小海湾,就是死路一条。这完全是在浪费水手生命!您们再看看我的这条船吧!它采用了全纵帆设计,以及在‘奋进号’等船只上得到了验证的船型,能够达到10节的最高速度。是的这是最高速度,平均速度不会有这么快,但是六到七节是毫无问题的。这样一来,他的船跑一趟,我的船就能跑一个来回!而且我的船还能在其他地方用呢。”

郑森看了看已经在刷漆了的那条新船道:“不过劳伦斯先生,您的船有四根巨大的桅杆,光这四根桅杆,只怕就不便宜。而且您的这船几乎比‘奋进号’都长了,这样的船只的龙骨也不便宜。虽然事实上您的报价已经超过了冶金司给出的价格的上限了,但我在看到你的这条船的时候还是觉得奇怪,您怎么能在不偷工减料的情况下把成本压缩到那样的地步?”

“是的,少将军,购船成本是个让我伤脑筋的问题。”劳伦斯辩解道,“冶金司的人应该考虑到船只使用起来的综合成本,而不是一次性的买船的钱。为了压缩成本,法比奥的那种船的使用寿命肯定也有问题。综合算起来,他的船未必比我的便宜。另外少将军,我采用了一些新的技术,使得那些桅杆和龙骨的成本下降了不少。和‘奋进号’不一样,这条船上的桅杆和龙骨都是拼接而成的,使用的木料要便宜得多。当然,这样做并不是我发明的,很久以前,造船师们就会这样做了。只是要把拼接的桅杆和龙骨做好,花费的人工很大,其结果也一样造成了成本的上升。不过我简化了其中的一些工艺,我不再完全依赖木头之间的相互咬合,而是在它们外面用熟铁箍紧来提供一部分的向内的约束。这样一来,在保证了强度的前提下,大大的降低了制造难度。大帅、少将军,就我所知,因为冶炼技术上的进步,虽然市面上的金属价格并没有太大的下降,但实际上我们自己生产熟铁的时候的成本却下降了很多。所以虽然用的材料更多了,但事实上,桅杆的成本下降了很多,龙骨其实也是这样。”

郑森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点意思。不过这条船还是瘦长了一点,这影响了它的载重。我刚刚计算了一下,在运载同样的重量的煤炭的时候,你的船的花掉的钱是法比奥的船的五倍。即使考虑到你的船更快,同样的时间里能跑更多的次数,以及可能的使用寿命上的优势,单就运煤而言,法比奥的船型还是要更便宜一些。”

“但是我的船还有使用的灵活性上的优势。”劳伦斯道,“少将军您如果有紧急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调动我的船用,但法比奥的船——有人敢把它开到正常一点的海面上去吗?所以我希望大帅和少将军能更多的考虑一下我的船的这些优势。”

当然,在真正的试航之前,无论是郑森还是郑芝龙都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很快郑芝龙就结束了对劳伦斯的船厂的视察……

……

“劳伦斯真是个聪明人。”再返回住处的马车上,郑森这样感叹道。

“他的这船是设计的不错,就是贵了些。”郑芝龙也说道。

“爹爹,其实我估计劳伦斯把船设计成这样,只怕是另有用意。”郑森笑道。

“什么用意,你说来听听?”郑芝龙问道。

“爹爹,劳伦斯因为最早发明了干燥室,最早将它投入使用,所以他储备的好木料最多。因而他接到的军舰的订单也比法比奥多。而军舰的建造耗费的时间要更长,当然,造军舰的利润也更高。所以他的船厂能腾出来用于制造运煤船的船坞数量很有限。运煤船的买卖他本来就吃不下去。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压缩一下法比奥的那种船的利润,顺便为今后我们可能需要的远洋商船提前做好准备罢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巡视(7)

两家船厂的各种在建的船只,以及诸如包铁的轨道,比如大型的起重滑轮组这些郑芝龙以前没太见过的玩意儿也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真正让郑芝龙大开了眼界的还是另外的一些工厂。

“爹爹,这是李师傅听说您要来视察,特地用我们自己的坩埚钢,花了两天时间为您打造了一把宝剑。”郑森双手捧着一把装在绿色的鲨皮剑鞘中的宝剑,将它举过头顶,弯下腰来恭敬递给郑芝龙。

郑芝龙接过了那把宝剑。从熠熠生辉的黄铜护手和配重,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把宝剑确实是新打造的。他轻轻地将宝剑抽了出来,细细的看了看。这把剑的剑身打磨的非常的光亮,以至于都能当镜子用了。甚至于就是一般人家的铜镜,也没有这样明亮的。郑芝龙将宝剑斜了一个角度,又细细的看了看,从这个角度上,可以看到剑身上隐隐的花纹。

这时候一个工人推过来了一辆小车,在小车上,竖着一个木头人,那木头人的身上还穿着一身的铠甲。

“大帅,这上面穿着的是我们卖给大越国、关宁军还有左良玉的铠甲。他们用了都说好。大帅可以用剑试一下。”陪在一边的铁匠李同忠道,这人原本是佛山那边的铁匠,后来被郑家用高工资请了过来。

郑芝龙点了点头,将剑向后一引,然后猛地一剑刺了过去。嚓的一声,那剑就刺穿了木头人身上的铠甲,深深的扎进了木头里。

“不错!”郑芝龙轻轻地摇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然后将它拔了出来,又细细的查看了一下剑身,明如秋水的剑身上什么划痕都没有。他又忍不住去看了看木人身上的铠甲,那是一件熟铁的半身甲,虽然是熟铁,而且是卖给人家的猴版货色,比不得自家用的淬过火的高档货,但确实也是真材实料的东西。

“不错,钢口不错!做的也好!”郑芝龙忍不住又称赞了一句,然后挽了个剑花将宝剑插进了剑鞘里。

“李师傅,你打造这把剑只用了两天?”郑芝龙收好了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回禀大帅,单论打造这剑,其实只用了一个上午,其他的时间其实都用在开锋、磨光上面了。”李同忠双手抱拳回答道。

“这么快?”郑芝龙吃了一惊。在他看来,两天打造出这样的一把宝剑出来,已经是快得难以想象了,却不想,实际的打造过程竟然比这还要快。

“我看这剑上的花纹,这剑叠打了好多遍吧?这么快就能打好?”郑芝龙又问道。

郑芝龙知道,这剑身上的那些隐隐的花纹,其实是铁匠们不断地锻打,折叠钢条的结果,这个过程会花掉很多时间。

“大帅,这都亏了少将军让人炼出来的好钢,小人打了这么多年的兵刃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钢材,便是百炼钢也比不上少将军的坩埚钢。还有带人建起来的水力锻台。”李同忠回答道,“有了这东西,锻打起来就容易的多了。大帅又是有兴趣,可以到那边看看。”

“水力锻机?是不是和刚才我看到过的那个水力冲压机相似的东西?”郑芝龙道。就在刚才,他就参观了用来制造板甲的冲压车间,那台在水力驱动下能够一下子就把一大块熟铁板冲压成半片铠甲的机器让郑芝龙颇受震动。

“爹爹说的是。”郑森点了点头道,“和那个类似,不过是把那个挤压用的模具换成了锻打的锤子罢了。李师傅这里的水力锻机是小号的,在那边还有一个更大号的,可以用来锻造火炮的。”

“先去看看李师傅的那些小号的吧。”郑芝龙道。

……

台湾的浊水溪因为落差太大,除了入海口附近的一段之外,不是一条适合通航的河流,在运输上作用有限。不过这条不大的河流却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能提供相当方便的水力资源。

如今沿着这条河,郑森一口气建起了四个水坝,以给附近的武器工厂提供动力。在石墨坩埚钢开始生产之后,这些工厂的机器又进行了更新,将很多关键传动材料换成了高强度的坩埚钢,使得整个的加工效率又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而原本因为铁桦木不足,而没能用上水力锻机的冷兵器部门也有了高大上的水力锻机了。除此之外,据说最近又有人研究出了水力纺纱机和水力织布机。并从郑森这里得到了专利特许和贷款,准备在这附近再建造一座水力纺织厂。

李同忠在前面带着路,郑芝龙和郑森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一座两人多高的机器前。这台机器方方正正的,在正前方又一个铁砧,铁砧的上方是一个锻锤。而在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脚踏。

李同忠的一个徒弟用铁钳从旁边的炉子里夹起了一根通红的铁条,将它放在铁砧上,然后用脚轻轻的踩下了踏板,锻锤立刻就重重的打了下来,火星四溅之中,铁条迅速的变形,那个徒弟依照着锻锤下落的节奏,不断地调整着铁条,通红的铁条很快就被锻打成了一大块铁板,然后又被折叠起来,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锻打成薄板……。

“这是那个什么坩埚钢?”郑芝龙问道。

“大帅,他在打造的是卖到普通老百姓的东西,哪里用得上坩埚钢这样好的东西。”李同忠回答说,“不过是些熟铁而已,最后再夹上一点钢就够了。不像大帅这剑,剑身用的是软坩埚钢,剑刃用的是硬坩埚钢,那可都是最好的钢材。”

“就算是熟铁的,这锻锤每一下子,怕是也有上千斤的力道吧?”郑芝龙叹道,“而且还不怕累,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时候,那个徒弟已经将那根铁条打成了一把砍刀的模样,然后又将它放到炉子里烧红,接着摆到一个已经摆满了类似的半成品的架子上退火冷却。

“这把刀就这样打好了?”郑芝龙问道。

“还没有呢。”李同忠回答说,“如今先把它放在这里退火,等退好了火,就再烧红,然后淬火,然后打磨开锋,就好了。这种东西简单,大帅的这把剑就复杂多了。要经过退火,正火,淬火,回火四道工序,尤其是淬火,用的法门还和一般的刀剑都不一样。自然比这个花时间。不过比起传统的做法,还是要快很多。”

这时候,那个徒弟走了过来,先是向郑芝龙和郑森行礼,然后对李同忠说:“师傅,那边的枪.刺已经退好了火,如今放回炉子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淬火了。这批货是要给模范军的,淬火的事情还是要您来做的。”

淬火在武器的热处理中是最关键的一步,如果做不好,要么很容易因为内部应力太大,导致刀剑直接碎裂报废;要么因为淬火不到位,导致产品的硬度和韧性都不够好。这批枪.刺是要装备给模范军的,自然要求有更好的质量,所以淬火的事情,就要由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做了。

李同忠点点头,向郑芝龙和郑森道:“大帅,少将军,淬火的时候有些气味不太好,请您们二位退远一点,到上风的位置上去。”

郑森点点头,便和郑芝龙退开了一些距离,那个徒弟又给郑森和郑芝龙递上了口罩。郑森帮着郑芝龙戴好了口罩,两人一起朝着李同忠那边望过去,却见他也已经戴上了口罩,李同忠走到一个火炉边。在那里有好几十把已经打造好了,等着淬火的刺刀。这些刺刀都被夹子架着固定在一个铁架子上面然后插入到炉膛中,如今被烧的白亮白亮的。

李同忠摇动一个把手,铁架子慢慢上升,这些刺刀也随之离开了炉膛。然后连着铁架子一起被转到了另一个炉子上方。这个炉子中放着一口大埚,只是埚的盖子还盖得很紧。有工人过来,摇动把手移开了盖子,李同忠便将那些白热的刺刀放入到了这大锅中。

“这锅里面是什么?神神秘秘的。”郑芝龙问道。

“爹爹,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些烧热了的碱水而已。”郑森回答说。

随着红热的刺刀被放进碱水中,一股白色的蒸汽一下子冒了起来,李同忠稍微等了一下,便又将那些刺刀从碱水里面拉了出来,然后对徒弟说:“等它们凉透了,你再去给他们做个回火就好了。”说完就又朝着郑芝龙他们走了过来。

“李师傅,你这里可有已经完全弄好了的东西给我看看不?”郑芝龙问道。

“有的,大帅,有的。我们有一批刀剑要卖到南洋去,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拖出去装船了,大帅可要看看?”李同忠道。

……

“即使是卖给外人的普通刀剑,其实质量也已经算是非常好了。”再回去的马车上,郑芝龙对郑森说,“只可惜炼钢的厂子已经搬到琼州那边去了,看不到那个坩埚钢是怎么弄出来的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这几天,爹爹发现,阿森呀,你这家伙……”

说到这里郑芝龙又叹了口气道:“你这家伙还是不是人呀!怎么就弄出了这么些东西来了?如今这台湾,我看也只有你自己管才管得好了。你爹我要接手你如今的位置,怕是立刻就要出洋相……”

“爹爹,孩儿……”郑森想要辩解几句。

“你不用说了,”郑芝龙道,“我已经决定了,这地方只有你能管。至于你要帮手,我会想办法把你三叔弄回来帮帮你,另外,你的那几个弟弟,我全都丢给你,你带着他们,再过几年他们也能帮点忙了。至于你爹我……”郑芝龙笑了笑,“我总不能来给你打下手不是?而且看了台湾,我也放心了,正好可以逍遥逍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溃败

洪承畴对于当前的局面很满意,如今的进展虽然慢,甚至很多时候一整天打下来都不会有什么进展,有时候甚至会被击退一段,很多时候甚至是好几天才前进那么一点点,结果,清军一个反扑,就又被打回去了。但洪承畴还是非常满意。

这首先是因为那个一直催着自己出战的张若麒如今不在军营里,让他的耳边安静了很多,做事情也少了很多的掣肘。前两天,张若麒又催促洪承畴大举攻击,洪承畴便拖着他一起到前线督战。结果建胬反攻的时候,一直冲到了距离他们站立的不过一箭之地的地方,建胬的弓箭手抛射的轻箭已经能零零落落的落到他们身边了。不过此时洪承畴已经看出,建胬的这一轮反击的势头已经过去了,不太可能真的冲到自己面前了,又看到看到张若麒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便故意来了个“大呼酣战”,就是不退,甚至还提出要继续往前一点。说是:“为人臣者,当杀身报国,马革裹尸,只有前进,哪有后退的道理?诸将听了,若有人敢后退,便是我,也一刀斩了!”结果,那一战之后,张若麒就找了个借口,说是要督促粮草,然后就跑到笔架山那边去了。

另一个让洪承畴感到满意的地方就是经过每日里的这些规模都不算特别大的战斗,军队中对于建胬的恐惧心理大大的减轻了。其实明军的家丁,单论战斗力,已经不在建胬的一般战兵之下了,而曹变蛟和吴三桂的那些家丁,尤其是吴三桂的那些家丁,因为装备精良,甚至就算是对上建胬的白甲兵,也不一定会落下风。洪承畴知道自己手中的军队,整体战斗力上,还是不如对面的建胬的,因为除了这些家丁,自己军队中的一般的战兵的战斗力和建胬那边的甲兵还差得很远。不过这样的阵地消耗中,这个缺陷被尽可能的掩盖住了。

洪承畴知道,在这样的消耗战中,自己一方的损失要比建胬更大一些,但他觉得,建胬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是远远低于自己的。所以他觉得,满清主动解围而去的可能也是存在的。不过如果洪承畴如果知道他面前到底有多少的清军,他可能就不会这样想了。这些天来在战场上,他们也俘获过一些满清的包衣什么的,从他们那里,明军也大致的知道满清八旗每一个旗都有人参战了,但到底参战了多少人,这些包衣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洪承畴手中有一只现代化一点的情报队伍,那肯定能从这些被俘的包衣的供词中找到更多东西。但洪承畴手中并没有这样的队伍,所以他一直以为对面的建胬最多也就有七八万人。却不知道,在他的对面其实已经聚集了超过十二万人。

……

“给明军守后阵的是大同总兵王朴,这个人我们也和他打过一些交道。”黄台吉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而围绕在他身边的其他的清军将领也都发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声。

“洪承畴急于解围,所以他把所有能打的都拉到了前面,留在后面的全是不堪一击的废物。”黄台吉继续道,“明日估计洪承畴还是会照例来攻一下的,我们先让他攻一下,到快中午的时候……”

……

沙子龙站在寨墙上,朝着远方张望。

“大哥,看到什么了没有?”另一个士兵说。

“三胜,你也在这里,你看到什么了?你没看到,我就看得到?”沙子龙道。

“谁不知道大哥你的眼神比我们兄弟都好。以前我们走镖的时候,那些剪径的毛贼,躲在树丛里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那个士兵回答说。

沙子龙原本是在陕西一带开镖局的,靠着一手枪法,在江湖上闯下了一个“神枪沙子龙”的名号,再后来,流寇闹起来了,沙子龙和他的几个趟子手就被裹挟成了流寇。后来朝廷剿匪,沙子龙看了个空隙,带着几个趟子手就投了官军,因为能打,他还有他的几个兄弟,比如旁边的这个王三胜就都成了王朴的家丁。

“那边是什么?”沙子龙突然道。

远远地官道上来了一队人马,因为隔着远,有点看不太清楚。

“应该是送粮草的队伍吧,今天是应该有一队车队要过来的。”王三胜说。

这时候车队也已经靠近了一些,沙子龙已经能看清车队上的旗帜了,的确是明军的旗帜。

“是我们的人。”王三胜说。

这时候远远的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干什么呢?不是该收兵吃饭了吗?还嚷嚷什么呢?”王三胜嘟囔道。

……

鳌拜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喧哗声,他知道,这是清军已经在向这明军发起大规模的反击了。他的任务就是化妆成明军,接近明军后阵,拿下王朴所在的营垒的大门。

“稳住,不要让他们看出破绽来了。”鳌拜道。

车队渐渐的靠近了营垒。一个穿着明军的军装的叫做张忠旗的包衣先走了过去,喊道:“快开门,老子们快累死了!”

“兄弟你等一下啊!”王三胜喊道,“咱们去禀告一声就给你开门!”

“快点!老子们都快饿死了!”张忠旗大声喊道。同时其他的运粮车也渐渐的靠近了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千总到了营门处,朝着张忠旗喊道:“号令!”

“抚远!”张忠旗也毫不犹豫的回应道。

“不错。”那个千总道,“开门。兄弟们辛苦了!”

几个士兵便过去开门。

沙子龙眯着眼睛盯着对面的车队,车队很正常,看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沙子龙就是无端的觉得心跳得厉害。沙子龙很迷信自己的这种感觉,当年在江湖上走镖的时候,这种感觉不知道多少次救过他的命。那个车队上的人确实好像没什么问题,衣服、武器、铠甲还有号令都没问题。但是……但是……沙子龙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出问题来了,这些人,除了叫门的那个,其他的都很粗壮,都有功夫!运粮队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足够给大帅当家丁的人马?

“慢着,别开门……”沙子龙喊道。

但是这时候门已经被拉开了半边。开门的士兵听到沙子龙的喊声,楞了一下,却并没有立刻关门,而是掉头看那个千总。

“那些人有问题!快关门!”沙子龙一边大喊一边跑了过去。

一支重箭突然出现在开门的那个士兵的脸上,那个士兵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接着旁边的两个士兵也被射倒在地。然后沙子龙就看到几个穿着铠甲,手持刀盾的家伙冲了进来。

沙子龙大喝一声,挺着长枪就朝着带头的那个家伙冲了过去,一枪就朝着那人的头部刺了过去。那人举起盾牌就挡,但沙子龙要的就是这人举起盾牌。盾牌会遮挡这人自己的视线,沙子龙手上一使劲,长枪银光闪闪的枪尖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朝着那人的小腿扎了过去。等到那人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沙子龙的长枪直直的扎在他的左边膝盖上,这人惨呼一声,便倒在地上。

沙子龙收回长枪,就准备结果了这人,却猛听到弓弦震动的声音,沙子龙顾不得再伤那个敌人,赶紧往旁边一闪,一支重箭就擦着他的头射了过去。沙子龙身上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这一箭要是射中了,绝对会要命的。

一箭不中,鳌拜又拉开了弓,箭发连珠向着那边的那个拿着长枪的明军射了过去。那个明军是个好手,刚才见面只一招,就放倒了一个白甲兵,要不是他赶紧一箭射过去,那个白甲兵只怕就已经交代了。

沙子龙左躲右闪,朝后急退,显然距离那个弓箭手越远,就越容易躲开这种要命的重箭。

鳌拜连射了三箭,都被那个精瘦得如同一只长臂猿一样的明军躲过去了,不过那个明军也退出了好远。鳌拜便不再向他射箭,而是转向那个正准备组织其他人反击的千总。他开弓一箭,正射中拿千总的胸部,沉重的重箭一下子就击穿了那个千总身上薄薄的链甲。那个千总捂着胸口,挣扎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冲进来的清兵也越来越多了,已经差不多有百余人了。一百多个白甲兵,轻松的将附近的毫无准备的明军打得溃不成军。同时从另一边的寨墙上也传来了惊呼声:“鞑子,鞑子杀来了!”然后大批的明军就从鳌拜的眼前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鳌拜知道,那些正在惊呼的明军是看到了正在急速赶来的后续部队,而他的任务就是在他们赶来前控制住这座大门。拿下了大门,他们就胜利了。从如今的情况看,这应该不难。他忍住追击这些人的欲望,制止了手下的追击。

“把我们的旗帜立起来!我们守住大门!”鳌拜喊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溃败(2)

王朴知道营门失守的时候,营地中已经完全乱成一团了。王朴站在东边营门,眺望着南门那边的战斗。

“大帅,督师派援兵来了!”有人喊道。

王朴朝着那边望过去,看见有一支人马正朝着这边过来了。他赶忙迎上去,却见一位领着一队人马正赶了过来。领头的将军却是八总兵之一的白广恩。这白广恩原本是个流寇悍匪,一开始是流寇混天猴的部将,砍起官兵百姓格外的卖力。后来又投降了朝廷,砍起流寇来也是格外的卖力,结果一来二去的,就当上了总兵。这人也算能打仗,肯打仗,不过他没什么基础,钱财什么的除了靠朝廷少的可怜的那点赏赐之外,就只能靠就地征集,也就是就地抢劫了。只是如今,天下疲敝已久,等闲也抢不到多少钱。真正有钱的人,却也都有背景,他也不敢随便抢。所以这人手里也一直缺钱。既然没钱,当然武器装备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和吴三桂、曹变蛟一比,便是这人的家丁也像乞丐。

王朴知道如今前方各处营垒也在竭力抵挡清军的猛攻,如今洪承畴还能调遣还算能打的白广恩来支援自己,却也实在是不容易了。

“白总兵,白总兵!”王朴赶忙迎上去。

“王总兵,怎么回事?”白广恩迎上来问道。

“鞑子大概是伏击了我们的运粮队,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各种号令,然后装成运粮队,骗开了营门。他们都是老兵,握着你一时攻不下来,有白总兵您来了,我就放心了。”王朴抱拳道,“白总兵,您看,就在那边南门,敌人有两百来人,我打算这样,我带着儿郎们从东边攻上去,白总兵带着儿郎们从西边上去。两面夹攻,他们人少,肯定守不住!我们要快,要不然建胬援兵来了就麻烦了!”

白广恩鄙夷的看了王朴一眼,但他知道这会儿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想想王朴的建议,好像也还不错,便道:“那就如此。”

“一会儿小弟先发起进攻,等鞑子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之后,小弟就点起号炮,然后大哥您就带人杀上来。”王朴又补充了一句。

“好!”白广恩来不及多想,答应了一声就带着自己的家丁朝着那边过去了。

王朴看着白广恩离开,便转身道:“儿郎们,且跟着某去杀鞑子!”

从东门到南边营门并没有多远,一路上到处都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民夫和辅兵。王朴让自己的家丁们把这些人都拦了下来,带在身边。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南门。这时也有人跑过来告诉王朴:“白总兵已经到地方了。”白广恩路上没有抓这些辅兵什么的,速度倒是比王朴要快一些。

“让那些辅兵和民夫先冲锋。”王朴道。他知道,守着营门的都是建胬的白甲,这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家伙,那些牲口一个个都是神箭手。如果自己就这样冲上去,怕是不知道要死多少家丁。倒不如让这些不值钱的家伙冲前面,若是建胬开弓射杀他们,好歹也能耗费那些建胬的体力。

这些辅兵和民夫哪里敢冲,无奈王朴的家丁们大刀砍下来,这些人便只好拿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冲了过去。

“嗯,打起来了,好了,兄弟们,放号炮!”王朴下令道。顿时便有家丁点起了号炮。过了一会儿,从那边也传了了喊杀声。

王朴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道:“老白真是个实在人,真的冲上去了。”

“大帅,我们要不要上?”刚刚从乱军中归队了的沙子龙问道。

“再等等,再等等。”王朴道。

又过了一会儿,王朴跳上马背望了望,又侧耳听听声音,觉得白广恩那边似乎有点顶不住了,而建胬的注意力似乎也都转到白广恩那边了。于是他便道:“儿郎们……”

就在此时,营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声,王朴朝着那边望去,却见在那边的树林后面,冒出了大群的建胬骑兵。

“大帅!我们怎么办?”一个士兵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王朴估计了一下距离,他觉得,在这些建胬骑兵冲上来之前,他多半是夺不回营门的。

“完蛋了!狗日的!快!快往东边去!”王朴道,“这仗败了!我们走!”

一边喊王朴一边拔出到来又道:“大家往东去,去笔架山!”

王朴知道要跑就要趁现在。那些清军一定急于攻克后寨,切断大军的退路,对小股的逃跑的部队肯定是顾不上的。至于往笔架山而不是向松山城方向的洪承畴大营逃跑,原因也很简单,王朴打仗不怎么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战场嗅觉不好。实际上,对于战败的危险,王朴有着很敏锐的直觉。他知道一旦后寨被攻占,整个大军的退路就断了,然后大败就在眼前。如果这时候跑回洪承畴那里,那就肯定会被围住,就是死路一条,只有逃到笔架山,那里是天险,靠着大海,又有船只,无论如何都围不死,那里才是活路。

“让那些辅兵都冲上去!然后我们悄悄走!”王朴又道。

……

“大帅!建胬……建胬的……援军上来了!我们打不动了……”一个士兵朝着白广恩喊道,他的头盔已经不见了,右边胳膊上也满是血迹。

“狗日的!王朴呢?”白广恩骂道。

“王……王总兵……听说已经跑……”那个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狗东西,我就知道这狗东西不是个好鸟!”白广恩骂道。

“大帅,我们怎么办?”旁边的一个亲兵问道。

“怎么办?凉拌!狗日的跑得,老子就跑不得了?赶紧把兄弟们叫回来,跟着老子跑!”白广恩喝道。

……

在王朴和白广恩仓皇逃走之后,清军迅速的占据了后寨,截断了明军的后路。

“让那些包衣们,还有俘虏赶紧开始挖壕沟,就像围住锦州一样!”在刚刚夺取的明军后寨中,黄台吉正在发号施令。

“皇上,此战一胜,天下可定了!臣等恭喜陛下!

“陛下英明神武,一战而定天下。臣等为陛下贺!”

几个汉臣纷纷跪倒在地向黄台吉贺喜。黄台吉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诸位爱卿平身,这一战若不是诸位爱卿协调后勤,主持耕作,我大清也没有这么容易获胜。”

“全赖陛下洪福!臣等不过依陛下旨意办事而已。”几个汉官赶忙道。

“皇上,今日我军断了敌军的退路,而且我军的实力也展示出来了,臣弟担心敌军会趁着我军的长壕还没有挖好就突围。”济尔哈朗说道。

“嗯,济尔哈朗说的事情你们觉得如何?”黄台吉问道。

“奴才(臣弟)觉得郑亲王所言有理。”臣子们纷纷回答道。

“范文程,你觉得呢?”黄台吉又道。

“陛下,微臣不懂打仗的事情,不过微臣觉得,陛下英明神武,一定考虑到了这一点,陛下应该是故意留给他们一个看起来好像能逃的机会。”

“哦?”黄台吉微笑了起来,“你继续说。”

“是,微臣觉得,若是这些明军抱成一团,守在松山城中,我军又要长期围困,虽然是必胜,但是长期围困,也颇为耗费国力。皇上一定是觉得倒不如让他们自以为有生路,然后突围逃跑。一旦突围逃跑,明军必定乱成一团,这便给了我们在野战中一战消灭其大部的机会。”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道:“贝勒多尔衮求见陛下,向陛下缴令。”

黄台吉示意让他进来。多尔衮进到军帐中向黄台吉缴令道:“臣弟奉命截击逃跑的明军,一路追击,大破明军。明国总兵王朴只身逃入笔架山。我军如今正在搜索其他逃散了的明军。”

“十四弟辛苦了,你可以回营先好好休息一下,今晚说不定,又要让你们劳累一下了。”

……

“好了,没人了,出来吧。”沙子龙先是将头从一块大礁石后面伸出来四面望望,然后向着后面小声说。

刚才他们在逃跑的路上,遭到了清军伏兵的袭击,逃亡中毫无斗志的军队一下子就崩溃了。沙子龙也和其他人跑散了,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王三胜一个人了。

“大哥,我们往哪里去?去笔架山吗?”王三胜一边惊恐的四处张望,一边问道。

“往那边的路上一定到处都是鞑子兵,现在去是送死。我们先等等,等天黑了,再往那边去。”沙子龙回答说。

第二百七十章,溃败(3)

沙子龙一把把王三胜的脑袋按在地上,远处,几个建胬骑兵正从前面经过,月色下的大平原无遮无拦,沙子龙和王三胜趴在地上,只希望那些建胬远远地看过来,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土堆。

建胬的骑兵并没有发现荒原上趴在地上的两个人,远远地径直离开了。沙子龙抬起头来,警觉地四处望望,然后小声道:“三胜,没事了。我们走。”

王三胜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道:“大哥,狗鞑子怎么这么多,越靠近笔架山越多,天亮前我们到不了笔架山了。”

沙子龙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月亮,然后道:“天亮前?后天天亮前都到不了。我们上次也到过笔架山,前边路上要经过了一片林子,你还记得不?”

王三胜点点头道:“记得,大哥,你是说我们先到那片林子里面躲上一躲?”

“嗯,我估摸着,今晚我们能走到那林子里,就差不多了。白天就在那林子里面躲着。我想建胬应该不会没事进林子来搜查吧。”沙子龙道。

……

洪承畴连夜将手下的几个总兵召集过来讨论战局,大家在军帐当中乱成一团。

“大人,如今后寨丢了,后路被人切断,粮草就运不过来了。此地已成死地,不可久留呀!大人要早做决定呀!”总兵唐通大声道。

“不错,大人,敌军刚刚攻下后寨,此时还没来得及挖好壕沟,若是再不突围,等建胬挖好了长壕,我们就出不去了。粮道断了,我军绝对难以持久。还请大人早下决心,立刻趁夜突围为上!”总兵马科跪倒在地,大声道。

洪承畴环顾了一下军帐中的其他人,然后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看?”

吴三桂和曹变蛟互相看了看,吴三桂便走上前一步道:“督师大人,小将有句话说。”

“吴将军请讲。”洪承畴道。

“小将觉得,连夜突围极为不妥。今日我军于敌军大战一日,士卒都极度疲惫,不休息一晚怕是无力战斗。小将觉得,明日一早突围才好。”吴三桂道。

“吴将军,兵贵神速呀!若是隔了一晚上,被敌军挖出了长壕,那就晚了!”唐通大声道。

洪承畴伸出手捋着胡子,看起来很是迟疑。

“大人。”曹变蛟也上前一步道。

“曹将军请讲。”洪承畴道。

“督师大人也是打老了仗的了,自然知道,这夜间作战的弊病。”曹变蛟道,“夜间大军作战,必然导致混乱。”

“建胬夜间也是一样。”马科大声道,“这样我们才容易突围出去呀!大人,下令连夜突围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夜间我们是能突围出去,但是等天亮了怎么办?”曹变蛟先是盯着马科问了一句,又转向洪承畴道,“督师大人,我若是建胬统帅,夜间肯定只会用些小部队纠缠我们,制造混乱。反正天亮之前,我们是跑不回杏山、塔山或者笔架山的。而且连夜突围,军队乱成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这时候,建胬再把休息了一夜的军队投入进来,建胬都有马匹,轻松就能追上我们,而我军疲敝混乱,又怎能抵挡建胬?只怕一战之下,立成齑粉。大人,等到天明,不过一夜,建胬那里就能这么快的挖好长壕?然后大白天的硬碰硬一战,倒是更有几分突围出去的把握。而且突出去了还能给朝廷留下能打的军队。若是夜晚突围,乱了队伍,到白天被建胬一打,就算我等能跑回去,又有几个士兵能跑出去?”

吴三桂知道曹变蛟的意思是舍不得手下的那些兵,因为他在这些兵身上砸了不少钱。吴三桂自己也是一样,他的这些家丁来之不易,要是晚上突围必定会跑散,然后到了天亮之后,在被成建制的清军一打,到时候十个人里面都未必能剩下一个。这些家丁,正是吴三桂的地位的根本,若是没了这些家丁,他吴三桂又算得什么?于是吴三桂也上前一步道:“督师,如今我大明的可战之军已经基本上都在这里了,若是连夜突围,小将觉得,到时候能跑出去的,十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两个。如此我大明危矣!小将也支持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突围不迟。明日一早突围,小将愿为前锋!”

曹变蛟也跟上道:“小将也愿意带头冲锋,为大军打开通道。”

吴三桂和曹变蛟的意见显然很合乎洪承畴的意思。洪承畴知道,这一战如今已经输了,但他还是希望不要输得太惨,不要把朝廷的那点本钱全输光。于是他点点头道:“今日大战,战士们都辛苦了,想来敌军也是如此。今晚一晚上,他们断断挖不出那样的长壕。本官觉得,还是明日一早再突围不迟。诸位将军可以先回自己的营寨中先做准备,明日一早,听老夫号令,一起突围。”

“督师!”马科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洪承畴将脸色一板道:“马总兵不要光考虑着自己,还要多为大明,为圣上想想。”

唐通本来也想要说话,听了洪承畴这话,便不做声了,只是跟着众人领了命,便出账去了。

回到自家的军营中,唐通将自己的家丁部将都叫到一起:“如今的局面你们都知道了,我们的后路被建胬断了。若是等建胬围起了长壕,我们就都死定了。我向督师提出要连夜突围,督师却听了曹变蛟和吴三桂的话,要拖到明日天亮再突围。吴三桂和曹变蛟还说他们愿为前锋,狗日的吴三桂曹变蛟,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老子还能不知道?吴三桂他爹吴襄,那个老狗日的,最会的功夫就是逃命,当初在大凌河……”

“将主,这关宁军的家伙最不是好东西了,这些年来不知道坑了多少人。他们明日打前锋?将主,他们的家丁可都是有马的,出了圈子,他们一准骑上马就跑,用我们拖住建胬……”一个家丁喊道。

“将主,那曹变蛟他也是关宁军出身的,他们肯定勾结好了的。关宁军最会坑人了,这次一定是又要坑我们了……”另一个也喊道。

“喊什么喊!”唐通怒道,“老子还不知道这些家伙的那点鬼心眼?你们倒是说说,老子如今该怎么做?”

“将主,要我说,我们干脆今天晚上自己先走。”一个家丁道,“我们走了,其他人肯定会跟着出来,建胬要尽力堵住他们,有哪里还顾得过我们?而且这里距离杏山堡和笔架山都不远,我们跑快点,一口气跑到杏山堡,然后再去笔架山上船,就跑出来了。”

“要是朝廷……”唐通还有点迟疑。

“将主,如今只要你手里还有兵,朝廷又哪里真能如何?要真能如何,锦州城里的祖大寿早就该被杀头了!再说,过了子时,就算早晨了。”一个家丁道。

“那好!奶奶的,你不仁,老子也不……让我们的人最好准备,我们子时突围!”

……

沙子龙和王三胜已经进到了一大片林子里面。树林里高大的树冠将天空全挡住了,便是白天,这林子里也很昏暗,夜里更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沙子龙用手里的长枪探路另一只手拉着王三胜,摸到了一棵大树边上。

“三胜兄弟,你会爬树不?”沙子龙问道。

“会呀。”王三胜说。

“我们从这棵树爬上去。摸黑爬。到树上躲一夜,天知道这林子里有什么。”沙子龙便将大枪斜背在背上,抱着树干向上爬去。

“可惜跑得急,没带火镰。”王三胜小声的抱怨了一句,便跟着爬了上去。

两个人越爬越高。

“三胜兄弟,再上来点,你那地方不够高。”沙子龙说。

“大哥,已经很高了,至少有两丈高了,这里有个大树杈,坐着很舒服。”王三胜道。

“这边的林子里可是有老虎的。”沙子龙道,“老虎的眼睛,再黑都看得见人。老虎虽然不会上树,但是平地一跳,都能够到三丈多高。猛跑过来,顺着树干冲几步,能上到四五丈高。你不怕死,就留下面。”

说完这话,沙子龙继续像上面爬去。

“大哥,你等等,我上来。”王三胜也跟着向上爬。

两人爬到高处,这里树冠稀疏了很多,月光也能照进来一些,勉强算是看得见了。沙子龙将大枪钉在一处树枝上,一边架过来,在另一根树枝上夹住。然后又用腰带将自己绑在树上。

“三胜,你也把自己绑好,免得打个盹的时候掉下去了。”沙子龙道。

时间过得很快,王三胜才刚刚打了个盹,就被叫醒了。

“大……”他的话还没出口,嘴巴就被沙子龙捂住了。

“三胜,有鞑子过来了。别被他们发现了。”沙子龙压低了喉咙,凑在王三胜的耳边说。

王三胜立刻就醒了,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沙子龙的意思,然后也有样学样的把嘴巴凑到沙子龙耳边低声道:“大哥,鞑子在哪里?”

“就在下面,大概是埋伏着准备伏击谁。这树叶子密,又高,我们不动,他们在下面看不见我们……嗯,你看,那边是我大明的军队过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溃败(3)

昨天晚上,唐通刚刚做好子时突围的准备,不想才刚到亥时,外面就传来一片喧哗。唐通赶忙打发人去看看,那人刚出去立刻就回来回报说总兵马科已经带着队伍开始突围了。

“狗日的,真是‘莫道君行早,自有早行人’!居然有比老子跑的还快的。也好,他马科带头跑了,老子跟着跑,谁都找不出老子的错!吩咐下去,让兄弟们都跟着老子突围!唐富贵,让咱家的兄弟都跟我跟紧点,尽量不要跑散了。万一跑散了,我们到笔架山会合。”唐通立刻下达了命令。

“将主,为何不直接去杏山堡或者塔山堡,那两个地方不是更近吗?”那个唐富贵却问道。

“你个狗才都知道杏山堡塔山堡近,建胬打老了仗的,他们能不知道?吴三桂和曹变蛟两个家伙虽然都不是好东西,但是他们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天亮后建胬一定有伏兵攻击我们。你个狗才倒是说说,你是建胬,把伏兵放在哪里?还不快去传令!”唐通骂道。

喧闹声也惊动了其他人,只是这些人未必有唐通准备得那么好,所以当唐通跟着开始突围的时候,其他人大多还来不及做准备。

“督师大人,督师大人,不好了,马科和唐通带着兵跑了!”一个亲兵冲了进来,对洪承畴道。

“这两个狗才,坏我大事!”洪承畴听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快,快派人去拉住他们!”洪承畴又道。不过洪承畴也知道,这多半是是没有用的。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其他人。洪承畴觉得曹变蛟和吴三桂还都算老实,肯打仗,胆量也不错,应该不会有问题。所以他立刻就决定,马上到王廷臣的军营里去,稳住王廷臣。

……

“将主,马科和唐通都跑了!”一个家丁急匆匆的对吴三桂道。

“什么?他们都跑了?”吴三桂吃了一惊。虽然在我大明,官兵在面临大敌的时候,不战而逃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尤其是关宁军,对于如何临阵脱逃,更是经验丰富。在这方面,几乎不做第二人想。这一次居然有人跑得比身为关宁军的自己还快,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我们的人做好了立刻动身的准备没有?”吴三桂问道。

“将主放心,我们的人立刻就能准备好。”那个家丁回答说。

这倒也在吴三桂的预料之中,毕竟,论起跑路,整个大明还真没有几只军队能和关宁军比的。尤其是在面对着几乎天下无敌的八旗兵的时候,即使此前的情况还算顺利的时候,吴三桂的手下也没有放松过对逃跑的准备,更何况现在局势这样危急。吴三桂敢肯定,虽然自己昨天通知的是一早准备突围,但是他手下的将士们一定早就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

洪承畴急匆匆的赶到了王廷臣的营中,果然王廷臣正在指挥手下收拾东西。

“王总兵,你在干什么?”洪承畴喝道。

“督师,马科唐通跑了呀。”王廷臣道。

“你以为他们这样跑跑得出去?”洪承畴喝道,“就这样乱跑,谁都跑不出去。先稳住阵脚,要突围,我们几支人马合力突围才有安全突出去的可能呀。我已经传令给曹总兵和吴总兵了,我们合兵一处,天一亮就一起突出去。”

“督师,天亮了之后……”王廷臣道。

“吴总兵曹总兵打前锋,他们的家丁你也见过,如今马科唐通一跑,建胬越发来不及挖壕沟了,等天亮了害怕出不去?”洪承畴道。

“末将都听督师的。”王廷臣道。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亲兵跑进来大喊道:“将主,将主!吴三桂……吴三桂他也跑了!”

……

黑夜之中,建胬的拦截果然不算太有力,马科很快就冲了出来。只不过黑夜之中,大队人马乱跑,又看不到旗号,加上除了家丁,很多士兵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所以,虽然建胬的拦截不算太有力,(如果不是依托工事作战,他们同样容易在夜间发生混乱)他的队伍还是乱成了一团,因为看不清,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导致紧张和混乱,甚至是自相残杀。所以当马科带着人在一片混乱中冲出来的时候,不但他的军队已经全乱了,就连他的家丁也跑散了很多。

不过马科可不敢在这里整顿队伍,他现在只想着跑得距离建胬越远越好。他抬头看了看星星,确定了一下方向,然后就带着还跟在身边的那些人朝着杏山堡的方向跑去。

而在另一边,唐通也带着他的人乱成一团的跑出来了。刚才在一片漆黑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突然乱喊起“建胬来了”,结果军队顿时乱成一团,甚至自相残杀起来,就连唐通,都差点被人砍死。如今大家跑是跑出来了,但是却完全没了建制,唐通的身边,更是连个家丁都没了。不过大家实现都说好了,往笔架山的方向去,所以唐通和他的那些乱成一团的兵将门也还是一窝蜂的朝着东边跑去。

到了天亮的时候,唐通慢慢的把自己的队伍收拾了一下,至少是努力的把家丁聚拢起来。不过昨夜太过混乱,很多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唐通只收拢了二十多个家丁,另外乱七八糟的跟在他身边的士兵还有好几百人。

唐通不敢停留太久,白天里的风险他也是知道的。建胬随时都可能出现,而他的队伍如今的状态,哪怕遇到十个以上的建胬白甲,都只能是一败涂地。所以稍微收拾了一下队伍,唐通就急匆匆的向着笔架山的方向跑去。他记得就在前面,有一片林子,他可以带着这些人躲到里面,躲到天黑后再往笔架山走,这样,说不定就可以躲过建胬。

唐通没有记错,那片林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唐通带着士兵,朝着那片林子一路狂奔而来。

……

沙子龙和王三胜在树上一动都不敢动,就在刚才,一群明军朝着林子跑过来,然后埋伏在林子里的建胬突然杀了出去,虽然那队建胬的人数并不多,大概也就一个牛录而已,但是已经疲敝极了,而且编制全乱了,并且被吓破了胆的明军根本就不敢和这些建胬交战,看到建胬之后,只是抛下武器就跑。只是这些人已经跑了一夜了,有哪里跑得过蓄.精养锐,而且还骑着马的建胬,除了几个骑着马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要么被建胬从后面追上一刀砍翻在地,要么就跪在地上,向建胬投降。那些建胬让这些跪地投降的人排好队,然后用一根长绳子将他们捆在一起,就想赶着一群羊一样,赶着他们远远地去了。

建胬已经走远了,但沙子龙和王三胜依旧躲在树上,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在这棵高大的落叶松的树冠的掩盖下,沙子龙和王三胜亲眼看到一群群的溃兵被建胬追上,然后一些人被砍翻,更多的人跪地投降。然后一队一队的被建胬押走。

“大哥,你说建胬把这些人抓去干什么?”在建胬渐渐的远去了之后,王三胜小声的问道。

“据说是抓去当奴隶。给他们种田。谁知道呢。”沙子龙摇了摇头道,“做奴隶种田倒也罢了,只是要把头剃成那个样子,以后有什么脸去见祖宗?”

这时候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沙子龙道:“三胜兄弟,我们下去,继续往笔架山走。”

……

常乐站在杏山堡的城墙上,举着望远镜向着远方瞭望。不久前,总兵马科带着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杏山堡。常乐亲眼看到马科骑着的马在距离杏山堡不过几百步的地方倒了下去,马科从马上爬起来,看也不看那匹马,就朝着杏山堡飞奔过来。负责警戒的模范军士兵抓住了他,然后从他嘴里知道了明军大败的消息。此后有陆陆续续的有两百来人跑到了杏山堡,然后……直到现在,再也没有新的溃兵出现了。

“阿乐,若是前面败了。杏山堡也就不保险了。等建胬解决了前面的洪督师他们,怕就要转过头来对付我们了。”郭怀一道,“单论打,我们还真不怕他们。只是我们人少,杏山堡又不靠海,建胬完全可以把它围起来,就像把锦州围起来一样。到时候,还真有点麻烦。我听少将军说过,目前似乎还不打算在北方大规模用兵,因为南方可能很快就又要和西班牙人开战了。所以,我觉得这座城堡没什么继续据守的必要了。我们还是撤到笔架山去吧。”

“郭将军。”常乐道,“少将军临走的时候和我们说,他估计这一仗朝廷很难打——你看看刚才跑回来的那个马总兵——朝廷里尽是这样的孬种,不败了才怪呢。今晚我们肯定走不了,夜间行军,尤其我们还带着这么多的大炮,多有不便。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就向笔架山转移吧。”

二百七十二章,撤退(1)

在微白的月光下,沙子龙已经在一棵高大的落叶松上面搭好了一个可以让他坐的舒服一点位置。王三胜同样也已经在树上找到了一处还算舒服点的地方,坐了下来。接着他们就只等着天亮了。

天亮之后,在道路上到处都可能遇到建胬,所以是不能离开林子的。不过他们却必须再下到地面上来,尽可能的找到一点能够填一下肚子的东西。在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带上干粮什么的,一路的奔逃又非常的耗费体力,他们必须想办法尽可能的给自己补充能量。

“三胜兄弟,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先在树上打个盹,一会儿太阳升高了,林子下面亮些了,我们还要下去找点吃的东西呢。”沙子龙道。

“嗯。”王三胜应了一声,奔波了一夜,他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天很快就亮了,微红的晨光里,林子里到处都是鸟啼声。沙子龙伸了个懒腰,对王三胜说:“三胜兄弟,我们该下去了。”

沙子龙和王三胜白天待在林子里,晚上才出来走路。力求在天亮之前赶到下一处林子。而他们在进入新的一处林子的时候,必然是在黎明前。这正是最黑的时刻,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林子里往往可能会有各种猛兽,如果在这样的漆黑的环境中,遭到猛兽的袭击,沙子龙和王三胜虽然都有一身还不错的武艺,而且还带着兵器,但也会非常危险。因此,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是绝不会深入森林的。他们总是在林子边缘找一棵大树爬上去。

但是到了白天,这个位置就不太安全了,因为这里距离林子的边缘太近,很容易被从这里经过的建胬发现。所以在天亮之后,沙子龙和王三胜都要从树上下来,往林子里多走几步,到林子深处去,先找点填肚子的东西,然后再找一棵大树呆一个白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再出来。

“嗯!”王三胜点点头,两人开始从树上往下下。才下了几步,沙子龙突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三胜兄弟,别动了!”沙子龙小声道。

王三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停了下来。

沙子龙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为什么感到不对劲了:原本正在欢唱的鸟儿都不叫了,周围安静得向坟墓一样。

沙子龙想起了他当年走镖的时候,从一位当过猎人的前辈那里听到过这种事情。那位前辈说,虎林和一般的林子的区别就是,在虎林中,是没有鸟啼声的。如果在一大片林子里,突然听不到鸟叫了,那就说明,有一头老虎已经到了附近。

沙子龙向下张望,但是林子下面还很暗,他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他知道,危险是真实存在的。老虎,或者其他的东西就在林子里。

沙子龙虽然有一身好武艺,但是要说下到林子里去和老虎比划比划,他也是不愿意的。于是他朝着王三胜打了个向上爬的手势,两人又一起向着上面爬去。

等到爬高了一些,王三胜才凑近来问道:“大哥,怎么了?”

“下面有老虎。”沙子龙小声说。

“老虎?大哥你看到了?”王三胜吃了一惊。

“你没听到,周围都没有鸟叫了吗?”沙子龙说,“我们先带在树上,等有鸟叫了再下去。”

两人又再次回到原本坐着的树杈,这时候太阳已经渐渐的升高了,林子里也渐渐的亮了起来。沙子龙一直低着头向着林间的地面张望,这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那只老虎。那是头巨大的老虎,即使不算尾巴,这只老虎的身长也超过了一丈。如今这只老虎正趴在距离沙子龙所在的那棵树不远的地方,似乎正在打着盹儿。

在各种猛兽中,猫科的那些家伙几乎是最懒的了,无论是老虎,还是豹子,或者是狮子,乃至于家猫,一天中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在打盹睡觉。不过沙子龙知道,别看这畜生现在看起来睡着了。但如果你从树上下来,只怕它立刻就能醒过来。

“大哥,怎么办?”王三胜道。

“在树上等着呀。等什么时候,这头畜生睡够了,总会走的。”沙子龙道。

等了好一阵子,那只老虎却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它要走了?”王三胜想道。

那只老虎似乎发现了什么?它朝着树林外面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大哥,老虎走了!”王三胜说。

“再等一等,保险点,万一被一头畜生杀了个回马枪,就是做了鬼,也是丢人的。”沙子龙道。

不过很快,沙子龙就明白了那只老虎为什么离开了,因为他从树冠的缝隙里向外望去,却见有一支队伍正从远处慢慢的走来。

这是一支很大的队伍,足有好几千人。一般来说,此时公然的出现在大路上的军队都只可能是建胬的军队,但是沙子龙远远望去,去发现那支队伍打着的旗帜好像和建胬的不太一样。最前面的一面旗,远远地看看形制,好像是我大明的参将旗,而后面的几面旗帜,虽然沙子龙并不认得,但他也能肯定,那绝对不是建胬的旗帜。

“难道还有那支官军还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大路上走的?”沙子龙想。

这时候,这支队伍渐渐地走近了,沙子龙已经可以看得清那支队伍的一些细节了。这支队伍有大概三千多人,其中看起来像是战兵的人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只是他们的武器比较奇怪,都是清一色的火枪,并没有其他的什么长矛或是刀盾。其他的看起来更像是辅兵或是民夫,他们驱赶着二十多辆马车,有些马车后面还拖着一些大炮。不过这些大炮比沙子龙见过的任何大炮都要小巧,几乎不比大号弗朗机或者虎蹲炮大多少。

另外,这支队伍中拥有的马匹数量也相当庞大,以至于几乎每一辆马车,都能有至少四匹马来拉,而那些拖着看起来更大一些的大炮的马车,更是奢侈的使用了六匹马。仅仅是二十来辆马车,就使用了上百匹马匹。而且在沙子龙看来,这些拉车的马,每一匹都算得上的高头大马,放在别的地方,都足以被用来做战马。

“这是谁家的家丁呀,真有钱呀!”沙子龙忍不住想道。

这时候一阵晨风,将这支队伍中的士兵们的高亢激昂的歌声吹进了沙子龙的耳朵:

“从本州岛直到英吉利海峡,咱们的模范军最强大……”

沙子龙抬起头,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片黄色的尘土。沙子龙知道,这是有大队的骑兵靠近的预兆。而在这一代,如今还能有大股骑兵的,除了建胬,还能有谁呢。

沙子龙站得高,首先发现了这一状况。不过那些“模范军”也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也发现了个情况。在如今的局势下,如果是我大明的军队,此时估计很可能已经不战自溃了。不过那支“模范军”却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除了一些民夫之类的人显得有些慌乱之外,以及歌声停了下来之外,整支队伍的队形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且整支队伍很快就做出了反应,他们迅速的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包,并将马车围成了一圈,摆出了防御的架势。整个动作非常快,但偏偏又不给人任何慌乱的感觉。

这支军队布好阵之后不久,那些建胬骑兵就出现在了沙子龙的视野中。这些骑兵催马飞奔,迅速的赶了过来。数量上大概有两三千人。

“这是西胬还是建胬?”王三胜问道。

“是建胬。”沙子龙道,“西胬不会这样不惜马力的。”

所谓的西胬,指的是那些依附于建胬的蒙古人。和满洲八旗兵不一样,蒙古人更习惯于骑马作战,因为采用了骑马作战为主的战术,所以,他们对于马匹的状况非常在意。像这样飞奔而来,就算追上来了,马匹也会因为太过疲劳而失去战斗力的。

但是满洲八旗就不一样了。满洲八旗的战士虽然几乎人人都有马,但在大多数时候,他们实际上只是骑马机动的步兵而已。(这一点倒是和模范军的龙骑兵很像。)在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要靠下马步战来解决问题的。所以他们对于马力的依赖要比蒙古人小得多。这使得他们在追赶敌人的时候,刚愿意不惜马力的追赶。

果然,那些骑兵靠近后,骑在马上的士兵们就纷纷的跳下马来,排成整齐的队列,准备向撤退中的“模范军”发起攻击。

模范军的迅速撤退,其实并没有出乎满清的预料。但是这支军队行军的速度却远远地超出了满清的预料。即使是带着大炮,这支队伍行军的速度依旧明显的超过了满洲八旗。所以,多铎安排下来准备拦截他们的军队还没来得及完成拦截动作,就被模范军抛在了后面。因为吃了亏,一心想要报仇的多铎只好让手下抛弃掉那些沉重的盾车什么的,不惜马力的追赶上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撤退(2)

常乐站在小丘上,望着下面正在聚集起来的清军,转过头对郭怀一道:“郭将军,我总听人说建胬善战,今日一见,却觉得好像有些言过其实。你看,我们从杏山堡出来的时候,建胬的侦骑就发现了我们。可直到现在,他们的人才追上来,而且还是这样追上来的。不要说大炮,就连盾车都没有。这是来送死的吗?”

郭怀一听了,忍不住笑道:“小常,建胬如今能追上来,还真说明他们不差。这天底下,有几支队伍,行军的速度能和我们模范军比的?他们以前见惯了一天走不了三十里路的我大明军队,啥时候见过向咱们这样的,正常情况下,一天能走一百里,真要强行军,一天能走一百五十里的队伍?而且他们也看到我们带了这么多东西。按一般的情况,带上这些东西之后,走起来就更慢了。我听说我大明的炮队,一天也就能走十多里而已,能走二十里都像是做梦了。建胬的大炮更重,行军的速度也不会太快。可是我们的情况却不一样,我们的炮比他们的都轻,大轮子也更适合走路,而且,我们的马又多又好。我估计这些建胬一开始是把咱们当一般的明军对付的,结果等他们准备好了,却发现,我们已经跑得很远了。跑得他们都够不着了。所以,他们也就只能这样赶过来了。”

“这样赶过来又能有什么用?”常乐冷笑道,“除了送人头之外。”

“他们没见过我们打野战,不知道水有多深。”郭怀一笑道。他曾经见过模范军的也战训练,知道模范军的野战水平并不低。

“那今天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常乐狠狠的说。

……

“这支队伍完蛋了。”沙子龙坐在树杈上,眺望着远方的战场,一边摇着头,一边这样对旁边的王三胜说,“三胜兄弟,你看他们才多点人,如今居然不是躲到车子后面防御,反而跑出来拉开队形准备硬拼,这不是找死吗?”

“大哥,我觉得他们也是没办法。他们要是躲在车阵后面,那人家建胬也不见得会冲上去硬拼。他们只要拖住他们,过上一段时间,说不得就有更多的建胬赶过来,还有盾车、大炮,到时候也是个死呀。不过,这些人的脑袋还是有坑!要是咱们将主,那肯定是直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掉,让家丁们都上马,然后撒腿就跑。他们的那些马都一路飞跑赶上来的,多半跑不过这边的拉车的那些马。大哥,你别看这边都是些拉车的马,但我敢说,这些马都是好马,不比建胬那边的差!以前咱们镖局的那些马跟这些马完全不能比。”

“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家丁,东西都这么好。可惜不会打仗。”沙子龙又摇了摇头。

“大概是郑总兵的吧,我听人家说过,郑总兵家里做买卖赚了大钱。据说比关宁军都阔气。听说他家的家丁,天天吃肉管饱呢!”王三胜羡慕的道。

“这大概是那些什么泰西兵。”沙子龙道,“将主提到过的,说是洪督师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听说……”

两个人正说话间,两边的阵势都已经拉开了,准备要开打了。

“大哥,这些泰西人好奇怪呀,把阵势拉的这样宽,这样薄,这哪里经得起一冲呀?”王三胜忍不住说道。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谁知道呢。”沙子龙道。

远远地,“泰西人”的阵列中猛地冒出了十多股白烟,接着沙子龙就看到在他们对面的建胬的队列中一下子就倒下了好多人。然后,一阵炮声才传入沙子龙的耳朵。

“他们这炮打得真准呀。”沙子龙道。

……

“你们炮兵搞的什么?炮怎么打的?这么近,居然也打空了好几炮?”常乐朝着张庆喜喝道。

张庆喜黑着脸也不答话,只是转身朝着炮队大喊:“炮口下降四毫,准备第二轮炮击!”

……

“嘿,这些泰西人还真有点门道,你看这炮,打得真快,简直比火枪都快!”看到远处的“泰西人”以惊人的速度打出了第二轮,第三轮炮击,沙子龙忍不住赞叹道。

“他们要是躲在车阵后面,光这些炮,就能让建胬吃一壶了。不过……建胬开始向前逼近了……它们干啥这么急着要上去打……”王三胜道。

“不上去还能咋地?难不成停在那里挨炮?要说建胬还真是厉害,你看人家,挨了这么多炮了,走得还是不紧不慢的,而且基本的队形还在。”

“他们也不是不想走快,可是这么远就冲的话,冲到跟前,只怕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还打个屁呀。不过建胬真强,要是换了我们,让人家这样炮轰,只怕早就四散而逃了。”

……

“常团长,这真不能怪我们,这地方的地面太软,炮弹落在上面不太跳,狗日的,地面要是硬一点,老子们早就把建胬轰崩溃了!”张庆喜懊恼的对常乐道,“不过团长你等着,下一波就该换榴霰弹了,到时候有他们看得!……炮口抬高十,换榴霰弹!”

榴霰弹是炮厂新开发出来的一种炮弹,在靶场上获得过相当不错的效果,但是用于实战却还是第一次。这种炮弹实际上就是一个预先切割出了裂口的铁皮罐子,里面装满了铁珠和一个特大号鞭炮。使用的时候,炮兵们计算好时间,确定炮弹引线的长度,并点燃它,然后再用大炮把它打出去。当这个铁皮罐子被射出去一段之后,大鞭炮爆炸,正好把铁罐炸开,然后里面的铁珠就会像雨点一样的倾泻下去。

这种炮弹的造价较高,可靠性也远不及普通的实心弹和霰弹,但它却有着这两种弹药难以比拟的优势。它能像霰弹那样打击更大范围内的目标,而且还能打得几乎和实心弹一样远。

……

达尔哈是老白甲了,但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炮打得这么快这么准。本来如果对面的那些家伙打算缩在车阵中相持的话,他们倒是不介意一边相持一边休息休息的——反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能赶到的友军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有盾车可以用来破这个车阵了。不想这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奇怪的明军,居然不躲在车阵里,而是出来摆了一个根本就经不起冲击的横队,倒像是要和大清巴鲁图们来打一场野战了。说起来,论到野战,我大清怕过谁?(至少这时候,他们还真憷过野战)

不过那些家伙也没有直接一头扑上来,而是在距离达尔哈他们还有一里多到两里路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就朝着这边开起了炮。

说起大炮,达尔哈也见过,对面的明国那里还有我大清都有这东西。不过在达尔哈的记忆中,这东西也就用来攻城和守城有用,野战中用来打人可不太好用,现在双方还距离这么远,大炮虽然能打这么远,但要打准可不容易。所以听到炮响的时候,达尔哈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在想:“这帮子蠢蛋,隔着这么远就开炮,他们打不了多久就会把炮管打得通红。然后就打不了炮了,然后我们就可以轻松的上去收他们的脑袋了。”

然而,此后的情况完全出乎了达尔哈的预料,对面的那些牲口的炮打得又快又准,才一会儿工夫,对面就打出了三轮炮弹。几乎每一轮炮击都能打中十多个人。要是再继续站在这里,那有多少人都不够死的。也不知怎么的,达尔哈就想起浑河之战中的那些白杆兵了,那些白杆兵军阵严整,战斗力顶呱呱的强,只是摆好了阵势之后,移动不便,结果就被我大清,不,那个时候还是我大金用大炮轰开了阵型……我大清的步兵移动起来却比以长枪为主的白杆兵方便多了,想到这里,达尔哈颇有点庆幸。

只是对面的那些牲口的炮实在是打得太快太准,就在刚才,对面又打出了一轮炮击。一枚炮弹先是落在清军的阵势前面一点的地方,然后反弹起来,啪的一下,就打在达尔哈旁边的一个士兵的腰部。这颗炮弹在一瞬间就将这个士兵撕成了好几块。然后又连续击中了好几个士兵。被击中了躯干的士兵顿时就死了,死亡来得如此之快,甚至让他们连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而那些没有被击中躯干的士兵就更惨了。炮弹往往只是从他们身边擦过,顺带着将他们的手呀,脚呀什么的带走了而已。比如在达尔哈的前便一点,就有一个士兵,两条腿从大腿处都没了。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如一只虾子一样弯着腰,努力的用双手想要按住腿部正在流血的断口,同时嘴里发出惨痛的嚎叫。达尔哈认得,这人是和他一个牛录的塔克谭。不过如今达尔哈也帮不了他什么,这样的伤势,在达尔哈看来,其实已经是必死无疑了。也许帮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刀。

不过达尔哈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还要继续前进,在经受了几轮炮击之后,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而且队形也开始出现了散乱……

第二百七十四章,撤退(3)

达尔哈注意到一些士兵已经开始小跑了起来,在正常的状态下,这并不是一种合理的做法,双方的距离还远,这时候就开始进入小跑,对体力是一个很大的消耗。更重要的是,在小跑的过程中,阵型就很难保持了。不过达尔哈也知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如果继续慢慢前进,以对面的那些牲口们开炮的速度和准确性,这当中不知道还要死掉多少人。

这时候对面的那些家伙的炮却沉寂了下来,没有再向前面那样连珠箭一样的打过来了。达尔哈不知道对面的大炮为什么停下来了,他也顾不得多想,他只知道,要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在走近一点。

……

“他们的大炮一定是太热了。”沙子龙说。沙子龙也见过明军使用大炮。大炮这东西威力虽然大,但是持续作战的能力并不好。连续开炮之后,炮身的热度会越来越高。到后来甚至会高到,火药倒进去之后就会自燃的地步。这样一来,大炮自然就无法再使用了。必须等它凉下来才能再用。什么?你说为什么不直接用冷水来冷却?发热的炮管在遇到冷水之后,外层剧烈收缩,内层收缩却要慢得多。这就会形成巨大的内应力,导致炮身上出现裂纹,然后当你点燃下一发炮弹的时候,就很可能发生炸膛事故,不但会要了炮手的命,也会导致昂贵的火炮的损失。

在沙子龙看来,下面的那支军队的大炮,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打出了这么多轮炮弹了,想来他们的炮管也应该已经热得一塌糊涂了。然而他并不知道,模范军的火炮和他见到的那些大炮有多大区别。

我大明,甚至包括真正的泰西人,他们因为没有掌握多重炮管自紧技术,没有掌握锻造钻孔技术,以及低燃速火药技术,所以为了保证不炸膛,他们不得不把炮管壁造得很厚。这虽然有热容量更大,升温慢的优势,但也造成了散热太慢的问题。最终带来的结果就是模范军的大炮的持续射击能力远远超过沙子龙所熟悉的那些火炮。

……

一个模范军士兵将一个铁皮桶塞进了炮膛,在张庆喜的口令下点燃了导.火.索。然后赶紧躲到一边,紧接着,大炮就打响了。

十多枚霰榴弹被以一个比较高的弹道打了出去,因为这种炮弹比球形实心炮弹要更重一些,所以它们的初速也更低。张庆喜完全可以凭借肉眼看到这些炮弹。

这些炮弹在张庆喜的眼中嗖的一下飞上了高空,然后速度就变慢了,似乎在高空停住了,不过接受过基本的教育的张庆喜知道,那只是因为视线角度造成的一种错觉。接着这些铁皮桶就猛地一头栽了下去,然后随着一阵小朵的白烟冒出来,就在空中炸裂开来。

张庆喜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这些榴霰弹的可靠性还是存在问题。十多枚榴霰弹中,真正炸开了的只有一半,而这一半中,真正在最合适的高度上炸开了的也只有一半多一点,其他的几枚,不是炸开的位置高了点,就是炸开的位置低了点,总之,就是没法做到完美覆盖。

“听说炮厂那边正在研究一种不用点,只用一拉就可以点火的东西,准备用在这上面。也许那东西成了,这种炮弹就好用了吧。”张庆喜这样想着。

……

在张庆喜看来,这种炮弹还相当的不完美,不好用,但是在达尔哈看来,这种炮弹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这些炮弹在距离达尔哈他们五六十步的半空中炸开来,数以百计的铁珠被抛洒了出来。达尔哈只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就像是夏天里,一阵冰雹突如其来的砸在一大片麦田里的声音。接着他看到周围的地面上腾起了一片尘土,而他的口鼻中顿时都满是尘土的味道。同时他周围的那些甲兵,无论是刚刚成丁,这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手,还是打老了仗的白甲,或者是刚刚从深山老林里被抓出来的生女真,也都像冰雹中的麦子一样,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其中的一些人被从空中突然洒下来的铁珠直接打穿了脑袋,当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断了气,另一些人则不幸被打中了其他的部分。虽然他们的身上都穿着厚厚的铠甲,有些身强体壮的白甲兵甚至还给自己披上了两层的铠甲。但是这样的防御,在这些不起眼的小铁珠面前却并没有什么用。这些霰弹轻松的就击穿了这样的铠甲,并且在他们的背后炸出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这些人倒在地上,一时间却还没有死亡,只是不停地发出惨痛的叫声,让达尔哈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身处人间。

达尔哈的运气不错,因为几枚霰榴弹的起爆时间上出了偏差,所以他正好处在了一个没有被霰榴弹抛下来的铁珠覆盖的空隙中,在这样的冰雹一般的霰弹雨的打击之下,他居然毫发无伤,不过这样的一击也让他不由得停下了向前的脚步。不过很快一个声音就唤醒了他。那是从后阵传来的冲锋的鼓声。

“快,快向前冲!他们这种炮弹装起来慢,再不快点冲上去,再来一家伙就死定了!”一位牛录章京大喊道,同时朝着前面猛冲过去。

现在距离那边还有差不多三百步,达尔哈,还有其他的幸存的士兵身上都披着沉重的铠甲,,而距离上直接冲上去,对于体力是个不小的消耗。不过这时候不冲,如果让那边的那些家伙们再打两轮这样的炮弹过来,估计全军不用打就要崩溃了。大概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后面才敲响了冲锋的鼓声。

达尔哈在这鼓声中清醒了过来,虽然他如今对前面的那些大炮满怀恐惧,但是习惯,以及对军法的敬畏都使得他还是跟着向前猛冲了过去。

……

“娘呀,这是什么炮呀?一家伙就能打死这么多!”王三胜的舌头都快缩不回去了。

“难怪他们敢出车阵来打。难怪……”沙子龙喃喃的道,“这也就是建胬呀,要是换了别人,怕是根本就不需要别的兵了,有这几门炮就足够了!”

……

如今清军的队列已经全乱了,他们还在往前冲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总是胜利带来的习惯,以及对于自己的人数优势和肉搏能力的自信。包括达尔哈,所有的八旗兵都相信,虽然那些家伙的炮打得实在是厉害,但是只要能让他们冲到跟前去,八旗的巴鲁图,一个能打那些家伙八个。

在冲锋的途中,对方的炮队又进行了一轮炮击,不过这一次射出的炮弹全都越过了达尔哈的头顶,落到了后面。达尔哈也顾不得回头看,他举着盾牌和腰刀继续向前猛冲。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他已经可以看清对面正在操作火炮的那些尼堪炮手的脸了,那些尼堪炮兵打完了最后的一炮,就抛下大炮,从火枪兵的队列留出的空隙中向着后阵跑去。

如今已经只有五十步左右了,达尔哈见对方的炮兵跑了,便降低了速度,一边也喘口气,同时从背上拿下自己的大弓,弯弓搭箭,就向着那边的火枪兵射了过去。

这支箭射中了如今已经站在了最前面的团长常乐的胸口,不过它并没能击穿常乐身上的胸甲,只是发出了叮的一声响,就掉在了地上。

“举枪!”常乐不为所动的发出了号令。火枪兵们举起了手里的燧发枪。

有有几只箭飞了过来,叮叮当当的射在常乐的胸甲上,然后掉在地上。

“预备……”常乐拖长了声音,同时也用右臂举起了自己的手铳。

又有一只箭射来,射中了常乐的左臂。为了活动方便,火枪兵们的手臂和小腿上并没有太好的防护,只有一些用熟铁丝编成的铁网包着。这种东西在防御刀砍的时候还有一定的效果,但对付穿刺类的攻击,却只算是聊胜于无。所以这一箭倒是起了作用,锥形箭轻松的击穿了铁网,插在常乐的左臂上。

“预备……”常乐咬着牙判断着距离,双已经只有三十步了。

“开火!”常乐喝道,同时他右手的手铳也冒出了一股白烟。

……

对面的一千多支燧发枪同时发出了轰鸣,在这样的距离上,燧发枪已经可以提供非常高的命中精度了。这一轮齐射,将冲在最前面那一批清军几乎一扫而光。达尔哈突然发现,原本跑在他前面的那些甲兵突然都倒下了。而在他前面不过三十步,那些火枪兵却已经在好整以暇的半蹲下来,开始装填弹药了。

达尔哈狂呼着,努力的猛冲上去,他知道,火枪兵装子弹很需要时间,趁着这个时间,他们可以冲上去,然后就可以通过肉搏来彻底消灭这些火枪兵了。

达尔哈看准了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那家伙的左臂上还差着一支箭,如今他也正在给自己的手铳装弹药。达尔哈大喊着冲了过去,那个军官却只是望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专心致志的装子弹。

达尔哈已经冲到距离那军官不过十多步了。这时候那个军官也已经装好了弹药,站起身来,然后举起了手铳,对准了达尔哈。

第二百七十五章,撤退(4)

常乐的手铳打响的时候几乎就已经顶在达尔哈的鼻子上了。达尔哈毕竟不是火云邪神那样的能在近距离用手指头家住子弹,来一个“你有科学,我有神功”的非正常人类。在这样的距离上他根本无法避开常乐的射击,子弹击中了他的前胸,轻松的击穿了他身上两层铠甲,然后夹带着铠甲的碎片打进了他的胸口。

这个时候达尔哈正高高的举起手里的腰刀大喝着向常乐劈砍过去。在刚才达尔哈已经注意到了,常乐身上的铠甲,至少是躯干部分的铠甲非常坚固。直接刺击,未必能造成多大的杀伤,不过达尔哈知道,无论铠甲多好,一刀砍在脖子上,也能解决问题。

不过这样的一击需要很大的力量,然而此时,手铳射出的子弹打进了达尔哈的胸膛,铅制的子弹迅速的在他的体内变形减速,将巨大的动能都传递给他的内脏,他的肺,以及心脏都被这股力量向着两边猛烈的推开,从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腔。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肺部被撕成了两半,而他的心脏上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紧接着巨大的空腔形成的负压,使得原本在心脏中的大量的鲜血被吸入其中,瞬间就导致了达尔哈其他器官严重缺血。于是也几乎就在这一瞬间,达尔哈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他高高举起的刀无力的垂了下来,而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就像一个装满了土的口袋一样,扑通一下倒在了常乐的脚边。

就在常乐打响了他的手铳的同时,其他的模范军也打出了第二轮的齐射。一千多只燧发枪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喷吐出的烟雾使得大多数人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这一次射击时双方的距离更近,命中率自然更高,几乎一下子就打翻了五六百个清兵。

如今清军前排的士兵几乎全都被打倒了,后排的那些士兵则刚刚承受了最后的那次炮击,同样损失不小,如今在这样的打击下,一时间都乱了方寸,有些人还要向前冲,有些人却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还有人甚至还打算转身逃走。而在刚才的炮击和冲锋中,清军的建制也出现了一些混乱,此时更是没人能一下子将散乱的军队组织起来。

常乐收起手铳,将挂在腰间的一把铜哨子放到了嘴里,用力的吹出了一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一般的喊话声,是很难被人听到的。所以很多指令的发出都必须依靠哨音。这一组哨音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步兵上刺刀冲锋”这七个字而已。

事实上,再打完这一枪之后,立刻就上刺刀冲锋,本来就是战斗发生前,就已经预定好了的。所以此时很多士兵已经从腰间拔出了刺刀,将它套在了枪管上。然后呐喊着向前冲去。

……

“这么快又打响了一枪?”在远处的落叶松上,沙子龙瞪大了眼睛,模范军装填开枪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但紧接着他更看到了让他惊掉下巴的事情,一群火枪兵竟然主动向着对面的清军冲了过去发起了肉搏战。

沙子龙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在那些火枪兵的枪口上似乎多出了一截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把小匕首。这样一来这些火枪也就变成了一柄短矛了。

“嗯,这些家伙的短矛的技法好像有点不太对呀……也对,这东西毕竟不是真的短矛,滑杆之类的技法都没法用。”沙子龙在心里暗暗地点评着。

……

的确,即使是加上了刺刀的燧发枪,单就肉搏而言,也还是比不过真正的短矛的。但是这个缺陷却被其他的一些因素很好地弥补了。首先他们的对手的士气和战斗意志已经被打下去了,而且阵型和编制也被打乱了,在战斗中也发挥不出全部的水平了。其次良好的护甲弥补了武器上的缺陷,虽然模范军步兵在手臂和小腿处的防御不算太好,熟铁丝编制的铁网防御力有限,但是躯干部位的胸甲,以及头上的覆面甲却提供了非常好的防御,这使得普通的冷兵器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事实上,清军手中常用的腰刀、云梯刀、顺刀什么的基本上都拿模范军的胸甲毫无办法。而相反,模范军的三.棱.刺刀却能比较容易的刺穿清军的各种铠甲。前排的清军亲眼看到过他们射出的轻箭和重箭是如何被对面的“明军”的铠甲挡住的,还会对这些“明军”的铠甲的防御力有一个基本的印象。然而,这些人却基本上都被模范军最后的一轮齐射打死了。而且,模范军还有个问题是他们的胸甲都有布面,看过去根本就不起眼。

所以一开始清军在和模范军肉搏的时候,还是依照一般的打法来,一刀一枪的朝着模范军的躯干上招呼,然后他们就发现,模范军的那些家伙一个个都不要命,根本就不格挡,直接来个以命换命的一刺刀捅过来。然后,那些觉得自己能抢先一步干掉模范军的那些火枪兵的清兵就都死了,而剩下的一些发现自己的每一次攻击的结果都是“我们未能击穿他们的装甲”的时候,他们的士气就不可避免的崩溃了。

于是大群的清军开始向后溃退,虽然他们的人数依旧要多得多。

……

王三胜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火枪兵追得人数比他们多得多的建胬飞跑,不停的从后面一刺刀一个的放倒那些建胬。

“娘啊!这也太凶恶了吧?居然把建胬追成这样。”

“先是用大炮逼得建胬不得不提前发起冲锋,让他们的体力在半路上就消耗掉,同时打乱他们的阵型,再近了就是一排火枪齐射,又打死一大排,一般来说,冲在前面的总是最为悍勇的一批,这些人死了,后面的哪还有士气呀,自然……就这样了。”沙子龙叹了口气道,“这也就是建胬,要是换了别人,甚至都冲不到他们跟前来就已经溃败了。”

说完这话,沙子龙又是连着叹了几口气。

“大哥,这建胬打了败仗,你干嘛叹气呀!”王三胜不解的问道。

“哎,三胜兄弟,我是想呀,面对着这样的军队,我们一辈子练的那些武艺,还有个什么用处呀!”沙子龙叹道。

今天学校考试,连夜阅卷,只好两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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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撤退(5)

“可惜,可惜!”常乐望着正在溃逃的清军,摇着头叹息道,“要是咱们带着龙骑兵,哪怕只有一个连的龙骑兵,这会儿该砍下多少脑袋了——那可都能换银子。”

“其实已经不错了。”郭怀一微笑着用手指着远处正在溃逃的清军道,“小常,要不是这些建胬水平差,只怕我们的追击还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呢。”

“嗯,肉搏战才刚开始就崩溃了……不过,郭将军,您说的水平差指的是?”常乐突然反应过来郭怀一说的那个“水平差”,好像和他一般理解的水平差不太一样。

“我是说他们太不善于逃跑了。”郭怀一摇着头笑道,“我们人少,他们人多,他们要是分开跑,我们难道还敢分开追不成?这要是我大明的官军或者是流寇,我们追击的战果多半还没这么大。”

常乐听了,也望了望正在溃逃的清军,忍不住也摇头笑道:“这便是‘不如大国之数奔’了。”说完这话,他看看,却发现郭怀一毫无反应,便又想起来,郭怀一并没有在当年护厂队的学校里接受过文化教育,自然也没有学过这些古代战例。和他说这话,自然得不到回应。于是他自己笑了笑又道:“这些家伙可真是……死脑筋。”

不过再死脑筋的人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在被模范军追杀了好几百步之后,建胬终于四散而去。而追赶他们的那些杀星们也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得到过分散追击的命令,如今不知道该追赶那一股了。而且他们也发现了一个更有吸引力的目标——建胬的马匹。发起攻击之前,清军将马匹放在后方,这些马都太过疲劳了,不适合用了冲阵了。而且无论是满清或者是蒙古人的骑兵其实都不适合干冲阵的事情。所以在发起进攻前,那些清兵就把这些马匹留在了后面,好让这些马匹免遭大炮的杀伤。(即使对与满清来说,马匹也不是便宜的东西,而战马则更为昂贵。)结果当他们溃逃的时候,被留下来看马的几个人便首先骑上马,又伸手拉上了几匹马跑了,剩下的马便被抛在那里。刚才那些清兵就是不跑散,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打算跑过去骑马跑。

只不过他们距离马匹远了一些,加上模范军的家伙追得又急,再加上双方的体力差距又大,所以他们还是没有跑到战马的旁边,就被追上,又死了不少,然后就四散而逃了,虽然有些跑得快的已经抢到马跑了,但是剩下的马匹还是不少。

……

“三胜兄弟,你说这些人是我大明这边的吧?”沙子龙对王三胜说。

“应该是吧,大哥你看他们打的那面参将旗,上面是个啥字?”王三胜回答说。

“风吹得乱动的,而且风向也不对劲,看不太清楚……不过看那形制,肯定是我们大明的旗帜。”沙子龙皱着眉头回答道,这时候风向略微的变了一下,从向着他们迎面吹来,变成了侧向他们。

风向变了,那面参将飘动的方向自然也变了,沙子龙眯着眼睛又看了看道:“是个郭字。我记得郑总兵手下有个郭参将,难道是他?”

“大哥,我们要不要下去跟着他们一起走。看着他们这样,建胬应该挡不住他们了。我们跟着他们一定能安安稳稳的退到笔架山的。”王三胜说。

“人家会带着我们吗?万一……”沙子龙还有些犹豫。

“大哥,你还怕人家砍了你的脑袋请功不成?”王三胜道,“大哥,你看看这满地的真夷脑袋,还缺咱们这两个一看就是假的的脑袋?”

沙子龙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三胜兄弟你说的是,要我们自己走只怕还要一天一夜才能到笔架山,天知道那时候,笔架山是什么状况?还是下去和他们一起走来得保稳。”

……

模范军的少年兵们正在忙着收拢马匹。几个建胬在骑马逃跑的时候,虽然没能把所有的马匹都带走,但是他们却解开了不少马匹的缰绳,让它们自己乱跑。虽然这些马并不会自己跑回去,最后多半还是会落在敌人手里,但是这样做至少可以拖住更多的敌人给自己人逃跑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班长李铁和几个士兵刚刚控制住了一匹马,他牵着马缰绳,几个战士跟在他的身边,正准备回小丘上去,就看见从树林那边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手上还拿着一支带着红缨的长枪,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两个圆圆的东西。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李铁大声喊道,几个士兵也向着那边的那两个人举起了枪。

那边的那两个人站住了,其中一个高声喊道:“长官,别开枪,别开枪,是自己人,我们是自己人!”

“把东西放下,把手举高,举过头顶,还有你,也是这样!然后再慢慢过来。”李铁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而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依旧用枪指着那两个人。

那个拿着红缨枪的人,小心翼翼的将长枪搁在地上,又将另一只手上的那两个园东西放在了地上。接着就依照着李铁的命令,慢慢的向他们走来。

李铁点点头,像两边的士兵们做了个手势。于是就有士兵走上前句,查看他们放在地上的东西是什么。

“班长,他们带着两个人头,好像都是建胬的!”一个士兵喊道。

……

沙子龙和王三胜刚刚从树林里出来,就遇到两个正在往树林里跑的建胬。

迎头遇到了建胬,王三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要转身往树林里跑,却不想那两个建胬见了他们,却并没有猛扑上来,而是直接转身就跑,动作居然比王三胜还快!

王三胜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两个建胬居然都是赤手空拳,连把顺刀都没有。身上也没有穿铠甲,或者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扔掉了。总之,这两个建胬在逃跑的过程中,已经自己解除了自己的武装。如今沙子龙手里还有一柄长枪,王三胜手里也还有一把虽然不太锋利的腰刀。相对于这两个建胬,也算得上是武装到牙齿了。更何况那两个建胬本身也是打了败仗逃走了,正是惊弓之鸟。他们今天一路骑马飞奔赶来,然后再打一场败仗,然后逃跑,到这时本来已经疲惫不堪了,还要担心如果和沙子龙他们纠缠起来了,那些追兵会不会追上来。所以他们自然是急着逃走了。

沙子龙的反应比王三胜要快不少。那两个建胬刚刚出现的时候,沙子龙就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这时见那两个建胬转身就跑,便一个跨步,就赶了上去,照着那个建胬的后背心里只是一枪,咔嚓一声便将这个建胬刺倒在地。另一个建胬这时候也才跑了不过三五步。沙子龙提起一口气,大喝一声,便追了过去。这建胬原本就已经跑得腿都软了,又如何跑得过以逸待劳的沙子龙,不过刹那之间,沙子龙就追了上去,同样是抬手一枪,直刺入那建胬的后背。那个建胬顿时便也了了账。

王三胜这时候才刚刚反应过来,赶忙摸出腰刀,跑过来帮着砍人头。

……

“你们就这样杀了两个建胬?不错,好汉子!”郭怀一看着沙子龙道。

“当不得大人夸奖。”沙子龙赶忙道,“这两个建胬被大人击败,遇到小人的时候已经早就被大人吓破了胆,只会转身逃跑,这才给了小人机会。要不然,小人要拿下这两个建胬却也没难么容易。”

郭怀一点点头道:“我听你刚才说起杀死这两个建胬的过程,干脆利落,也很不简单。这位沙兄弟的武艺很不错呀。”

“大人,我大哥原本是镖局里的镖头。一杆大枪,走南闯北从无对手,人称‘神枪沙子龙’的名号。这武艺,尤其是枪法那的的确确是有真功夫的。”王三胜赶忙在一边夸耀道。

“果然是壮士!”郭怀一又赞叹道,“王兄弟,我听你前面讲,你是王总兵的亲兵?如今王总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而且,王总兵防守不力,又带头逃走,只怕……你可愿意倒我们这边来,屈就一个枪棒教头?”

“大人抬爱,小人哪里有不愿意的。只是小人的枪法,出自杨妙真的梨花枪。这枪法虽然本来是用于战阵的上乘枪法,只是小人当年却是个走江湖的,教小人枪法的师父也是个走江湖,这江湖中的厮杀却与战阵不同。小人的这枪法却也跟着有些变化。若是用于几个人十来个人的拼杀,倒是不错,但要用在打阵之上,却不见得好使。况且小人刚才看将军击败建胬大军的打法,似乎也用不上小人的这枪法。”

郭怀一听了点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不过我既然和你讲这些,自然就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可愿意到我们郑家做个枪棒教头?”

沙子龙听了,便下拜道:“小人全听大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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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突围(1)

吴三桂的逃跑让整个明军都乱成了一团。此前因为在一次一次的小规模的战斗中没吃什么大亏而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的对建胬的恐惧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等到洪承畴好不容易控制住军队,才发现,十多万的大军,在这一夜之后居然只剩下了不过四万多人,其它的大多在混乱中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依照原先的计划,洪承畴本来应该在天一亮的时候,就立刻发起突围。然而这一夜的变乱却使得原本的计划全乱了,他原本安排的,第二天天一亮就要用来作为突围的箭头的吴三桂跑了,用来保护侧翼的唐通他们也跑了。剩下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惊恐万分,就连一向勇敢的曹变蛟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如今剩下的军队也都乱了套,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完全失去了控制。在白天,以这样的状态去突围,那几乎就和送死没什么两样。所以如今虽然已经是天亮了,但是突围却无法立刻组织起来。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洪承畴才总算是将军队的大致组织恢复了一个大概——至少,将军们和他们的家丁都算是弄整齐了。

就在整顿队伍的同时,洪承畴也没忘记排除侦骑去看看建胬在干什么。派出去的侦骑很多,但是满清那边的反应明显要比他更迅速,他们早就撒出了大批的骑兵进行战场遮蔽。那些侦骑几乎一出去就会遭到建胬骑兵的攻击,所以大多数回来的侦骑都是一无所获,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一个侦骑背上插着两支箭跑了回来,带回了一个让大家都近乎绝望的消息:

“督师大人,建胬已经在我们后面挖出了一道壕沟,这壕沟如今已经有一丈多宽了。至于有多深,小人看不太清,一直延伸到哪里,小人也没来得及看清。不过官道早已被挖断了。小人一路查看过去,也没找到这壕沟的缺口……”

此后陆陆续续的又有派往其他几个方向的侦骑回来,也都带回了他们也发现了壕沟的消息。这些消息让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知道,在一天之前,这些地方是不存在这样的壕沟的,仅仅一天的时间,建胬就完成了这样的一条壕沟的挖掘,这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建胬如今手里能动用的人力物力远远超出了洪承畴等人的预计。

“督师,事不宜迟,我们马上突围吧!”曹变蛟道。

在剩下的这些人中,曹变蛟的军队的组织度,训练度,以及装备的情况都是最好的。在今天凌晨的混乱中,他的军队也跟着乱了一下,但是收到的损失也是最小的,至少他的家丁队伍可没乱。所以,如果立刻就发动突围,他的军队,至少他的家丁,倒是立刻就能动起来。

“曹总兵,如今敌情不明,我们又……”开口的是王庭臣。

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洪承畴到了他的军帐中坐镇,只怕当时他就跟着吴三桂等人跑了。但到了这时候,他却开口反对立刻突围了。

在曹变蛟和洪承畴看来,王庭臣的这个表现其实并不奇怪。他们都知道王庭臣是怎么想的。在王庭臣看来,如果昨晚上连夜逃跑,黑灯瞎火的,大家跑出去的可能性都差不多大。而现在,他的军队明显更弱,也干不了当前锋的事情,只能是用来保护侧后。到时候如果没突出去倒也罢了,就算是突出去了,建胬多半也会衔尾追杀的。到时候,曹变蛟肯定是顾不得他们,只会一个劲的带着自己的家丁往回跑。这就像是被老虎追一样,曹变蛟肯定跑不过建胬这只老虎,但是他绝对能跑得比其他的那些人都快。

其实如果只是要损失些兵,王庭臣也不在乎。但王庭臣却担心自己的家丁损失得太多。自己不比曹变蛟有钱,家丁都有马匹。

“王总兵,如今若是迟疑,等建胬将包围巩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可以用来救我们的军队你也清楚。”洪承畴开了口,“我们不尽快突围出去,便是十死无生。我知道王总兵你担心什么。本官这一战败了,自然要受到朝廷的查处。别的也不敢像将军做保证了。但是本官却可以保证,本官给圣上上书的时候,绝不会把责任推到将军头上。”

洪承畴知道王庭臣这时候最担心的其实还不是家丁全都丢光了,他最担心的是家丁全丢光了之后的后果——没了这些力量,到时候大家就都会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来。这样的大败,朝廷一定会追究的。如果那些跑出去的家伙,哪怕是带头逃跑的家伙,只要他们手里还有听话的,能打的家丁,那用不了多久就能弄出一支队伍来。而如今的朝廷已经那那些手里还有兵的将领没什么办法了,到时候,只怕朝廷追究其罪责,真正会被杀头的倒反而是他这样的手里没了军队的将领。所以他才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只不过这番话有没有效果,洪承畴的心里也没有把握。

“大人说的哪里话,小将哪里敢如此想?小将担心的只是这仓促之间实在难于准备罢了。”王庭臣道,“小将想,这突围一定要集中全力才行,要不然,多半冲不开建胬的防御。若是督师信得过小将,小将愿意带上本部精锐,给曹将军打个边鼓。只求能把最能打的那些儿郎带几个出去。这也是为我大明留下一支能战之军呀。”

洪承畴向曹变蛟看了一眼,然后问道:“只是这侧翼也需要人管着,不知道王总兵有什么打算?”

“大人,侧翼小将自然安排手下副将带着。断不会拖了大人的后腿。小将便领着自己的家丁,跟在大人后面,给大人做个预备队,大人看哪里还差一把劲,就让小将带着家丁上去。大人你看如何?”

……

“济尔哈朗,你看,明军已经出来了。怎么样,有信心堵住他们不?”黄台吉站在一处高台上,眺望着远方的明军,这样对济尔哈朗说。

“皇上放心,明军胆气已丧,肯定是冲不出去的。”济尔哈朗很有把握的说。

“还是小心一点为好,”黄台吉道,“正所谓困兽犹斗,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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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突围(2)

到了下午未时四刻,洪承畴整顿好了队伍,开始准备突围。这个时候他的营寨附近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建胬侦骑,洪承畴知道,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建胬的眼皮底下了。要是正常状态下,他自然应该派出军队,将这些侦骑逼退。但是此时,他手中用于突围的那些精锐部队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将体力浪费在驱逐侦骑这样的事情上的。而他身边的其它部队呢?几天前的时候,这些部队虽然战斗力也有限,但是用来逼退一下建胬的侦骑,倒也不难。只是如今,自己这边的士气低落,那些普通的战兵的战斗欲望和战斗意志也都非常可疑了。洪承畴怀疑,如果让他们出去和建胬作战,哪怕是和那些没有重甲,一般并不会和明军肉搏的侦骑打,他们也会被人家轻易打崩溃。

“算了,就让他们在那里闹腾吧。”洪承畴摇了摇头想道,“如今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然后他挥了挥手,对曹变蛟等人道:“出发吧!”

军营的营门缓缓地打开了,首先出营的是王庭臣和他的军队。王庭臣牵着一头大黑马,几个家丁也牵着马簇拥在旁边,(这时候还不是耗费马力的时候,若是现在就骑着马,马匹累了,等到要逃跑的时候,便跑不远了)更多的士兵则都是手持刀盾跟在后面。

王庭臣挥了挥手,这些刀盾兵就在一些家丁的驱使下分向两边,把守住营门的两翼,接着便有弓箭手和火枪手拿着弓箭火枪站到了刀盾兵的后面。

这时候那些建胬的侦骑也渐渐的靠拢了些过来,这些侦骑大多都是蒙古人,他们的身上可没有满八旗的士兵的铠甲,最多也就是一件轻便的皮甲而已。而且他们的装备和马匹其实也不适合冲阵(事实上,因为马匹负重能力的限制,整个东亚都没有什么真正有冲击力的骑兵队伍)。所以这些骑兵并不能对出营的明军造成太大的威胁。

这些蒙古骑兵聚集在了一起,然后突然狂呼着从远处冲了过来。王庭臣知道这些蒙古骑兵也就是过来抛射轻箭骚扰一番而已。于是他挥了挥手,让火枪手和弓箭手上前。后世的很多对战争一知半解的人都会觉得骑射似乎是一种非常非常有威力的作战方式,当年成吉思汗就是靠核动力蒙古马和蒙古狙击弓吊打了几乎全世界。然而事实上,骑射只是一种骚扰手段而已。骑兵骑在马上,开弓的时候很难用到腰腹的力量,几乎完全只能依靠手上的力气,再加上还要控马,所以他们是无法使用强弓的,所有的弓骑兵,使用的都是威力有限的软弓,蒙古骑兵也不例外。软弓抛射的轻箭射程和威力都很有限,不要击穿对手的铠甲,甚至于对方的只要厚一点的羊毛毡都可以挡住这样的箭。再加上战马跑起来颠簸得很,骑手们也没有给自己的胳膊安装双向稳定系统,所以射箭的精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根本就无法进行精确射击,只能是大概的抛射。因此,骑射的意义从来就不是靠它来杀死敌人,而只是骚扰,降低对手的组织度,让对手露出破绽。如果对手组织度足够高,骑射什么的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步弓手们手里的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度更高。只要步弓手能得到有效的保护,不用担心那些弓骑兵突然丢掉手里的软弓,拔出弯刀冲上来,那他们之间的对射的交换比,往往会悬殊得一塌糊涂。就像当年狮心王理查率领的十字军在阿苏夫战役中,用十字弓和传奇的英格兰长弓教训萨拉丁的弓骑兵一样。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弓骑兵的对面的那些家伙必须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然而如今这两个因素都不存在。

那些蒙古人开始加速靠近,眼看就要进入火枪兵和步弓手的射程了。“嘭!”不知道是谁由于紧张先打出了一枪,然后火枪手们就噼噼啪啪的将手里的火枪全都打响了。

在这样的距离上,火枪的射击自然没有什么战果。不过火枪手们却借此得到了暂时站到刀盾兵后面去的权利。虽然很快,王庭臣的家丁们就会逼着他们装好子弹再回到前面去的。

蒙古骑兵也没有趁机冲上来,他们这类侦骑其实根本就没有冲阵的能力。所以在火枪兵的枪响了之后,他们就拐了一个弯,又和明军拉开了距离。

等到火枪手们再次就位之后,他们又一次发起佯攻,明军的火枪手则被上一次“吓跑了”蒙古骑兵的战绩所鼓舞,在距离蒙古人足有一百多步的地方就开了枪,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打中。

就这样,火枪兵们噼噼啪啪的打得热闹,很快,他们的前方就满是浓浓的烟雾,而他们的火枪也因为过热,难以继续射击了。

而不断射击造成的浓烟也让步弓手们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这时候前面又传来了蒙古骑兵的呼和声,慌乱的明军士兵们便向着浓烟的那边胡乱的用步弓射击甚至用三眼铳乱射。接着就有一些轻箭从硝烟那边抛射了过来,这些箭射的毫无准头,也几乎没有威力可言,但却在明军中造成了一片混乱,要是这时候那些蒙古侦骑真的冲过来,说不定就能直接造成这一部分明军的溃败。不过,蒙古人的视线也被浓浓的战场迷雾遮挡住了,他们也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候,曹变蛟的队伍也出了军营,他亲自带着家丁打头阵。而在他的后面一点,就是带着标营的洪承畴。

蒙古人在完成了几次抛射之后,便退了开去。而王庭臣手下的那些负责保护侧翼的军队,还在那里用火枪盲射呢。

曹变蛟的家丁骑着马打头,其他队伍跟在后面,剩余的明军开始沿着官道像东南方向前进。而王庭臣也勉强的镇压住了两翼的混乱。让自己的这些战兵跟上了队伍。

走了没多远,队伍开始离开官道——前面再走就是被满清攻占的后寨了。后寨本身就有不错的防御,在被建胬攻克的时候,王朴跑得太快,大炮什么的也全都丢给了满清。洪承畴不觉得自己的军队能够啃得下由建胬占据的,还拥有不少火炮的后寨。

当然,不从官道上走,很多的辎重就难以携带,尤其是大炮什么的。果然,还没走多远,洪承畴就得到报告,有两门大炮轮子陷入了土中,拉不出来了。洪承畴知道,自己此时没有耽搁时间的本钱,便下令道:“那就先丢下它们。”

好在没走多远,建胬挖出的长壕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经过一夜多的挖掘,这道壕沟已经有一丈多宽了,不过深度还不算深,只有一人多一点。如果没有守军的话,越过这道壕沟并不算难。即使有守军,越过这样的还没有挖深,也没有插上竹钉子的壕沟也好是要好对付得多。壕沟中被挖起来的土也没有运走,只是堆在壕沟的那一边,堆成了一堵矮墙。不过看得出,这堵土墙还没来得及被夯实。这也意味着,建胬不可能将大炮架上矮墙上射击。

不过,洪承畴的胜算依旧不大,因为对面的守军的人数并不比他们这边少,而且在对面还竖着黄台吉的大旗。

长期和建胬战斗,我大明边军在进攻方式上也明显受到了建胬的影响。洪承畴的攻击同样是大量的使用盾车的。甚至于双方的盾车的形态都相当接近。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因为满清手里的火炮相对更少,火枪更是几乎没有。所以明军的盾车相对来说更加轻便一些,当然,防御效果也更差一些。不过挡住建胬常用的床子弩都是没问题的,至于弓箭射出的轻箭和重箭当然更不在话下。

前些天洪承畴还处在攻势状态下的时候,明军就准备了不少的盾车,如今倒是节省了不少的准备时间。

洪承畴一出发,黄台吉就得到了情报,于是他立刻亲率军队,挡在了这里。

“皇上,洪承畴的动作还是快了点,他要在慢点,我们就能在这里架上大炮了。”黄台吉的庶出的哥哥阿巴泰指着对面的明军道。

“洪承畴其实还是不错的。”如今已经胜券在握,黄台吉倒也愿意给对面的明军统帅一个相对比较好的评价,“他自然也知道,拖得时间越长,他突围就越艰难。阿巴泰,我们这里没有大炮用,你觉得我们守得住不?”

“皇上,老汗的时候,我们哪里有大炮了?我们满洲人可不是离开了火器就不敢打仗的尼堪。别说我们这边能动用的人员更多,就算人再少些,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时候,明军的盾车已经慢慢地接近了壕沟。它们在壕沟旁停了下来,然后就有人从盾车后面钻了出来,用弓箭和土墙上的清军对射,同时一些辅兵抬着一些长长的原木从盾车后面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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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突围(3)

这些辅兵刚一露出头来,壕沟对面的建胬立刻就箭发如雨。这时候双方之间不过隔着一道一丈多宽的壕沟,在这样的距离上,建胬射出的重箭足以射穿一般的铠甲。而那些辅兵身上不过只有一件单衣而已,顿时便被建胬的重箭射翻了一片。

与此同时,曹变蛟的家丁们也在盾车的掩护下,用火枪向着对面的建胬开火。在这样近的距离上,即使是三眼铳也能有效的杀伤那些轻甲目标了。而曹变蛟的家丁们用的都是从郑家购入的火绳枪。这些东西虽然比不上模范军使用的燧发枪,枪管是用钻机钻出来的,又轻巧又结实,但是也老老实实的用熟铁管卷出来,认认真真的锻打焊接出来的,虽然比起朝廷工部制造的鸟铳重了很多,需要用支架架起来才好用,但比起那些装足了火药就会炸膛的鸟铳,这些火绳枪至少在使用安全上还是很有保证的,而且威力十足,在这样的距离上,足以轻松地击穿哪怕是四五层的铁甲,就算是一匹马,一头牛,挨上一家伙,也是死定了。

曹变蛟的家丁们用这些重型火绳枪打了一轮齐射,便又缩回到盾车后面装子弹。这一轮的射击也打死了一些建胬。这时候那些辅兵们也慌乱的跑向盾车的后面,躲避建胬的弓箭。

几个辅兵将用来搭桥的原木抛在地上就往盾车后面跑。曹变蛟弯弓搭箭,连珠箭发,便将这几个辅兵射杀在阵前。

“勇往直前者重赏,畏缩不前者斩!”曹变蛟高声喝道,他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不拼命就会没命。而他的家丁们也纷纷拔出腰刀,开始砍杀那些躲到盾车后面的辅兵。这些辅兵顿时就都被砍翻在地,短短数十息的时间内,就有上百名辅兵被砍杀在阵前。

“再上一批,你带上一队人马督战!有后退者,杀无赦!一定要把桥搭起来!”洪承畴对自己的亲兵队长下令道。

“遵命!”亲兵队长单膝跪下道。接着便站起身来,拔出刀子,带着一队人向着前方走去。不一会儿,在他们的监督下,又一队辅兵被派上了战场。

“你们听着,战兵们会开枪开炮掩护你们,枪声一响过后,立刻冲出去捡起地上的原木,把它们架在壕沟上!畏缩不前者,杀无赦!原木架好了之后才准到盾车后面躲避,没有把桥架起来,就退回来的,杀无赦!”洪承畴的亲兵们带着满脸的杀气对着这些辅兵喊道。

“总爷,要是,要是那梯子掉进了沟里面怎么办?”一个辅兵突然问道。

“那就跳下沟去把它捡回来,架起来!要不然,建胬不射死你,老子们也砍死你!”亲兵队长冷冷的回答道。

辅兵们在洪承畴的亲兵的押送下,到了那些盾车的后面,做好了出击的准备。盾车后面满地被斩杀的辅兵的尸体,让那些辅兵们的脸都白了。

这时候曹变蛟的家丁们也已经将手里的重型火绳枪重新装好了,几门轻便的虎蹲炮和弗朗机小炮也做好了准备。曹变蛟一声令下,哪些刚刚被拍出来的辅兵立刻就被驱赶了出去,动作稍微慢了一点的辅兵,便被砍杀在当场。

其余的辅兵们呐喊着冲出来,弯下腰不顾一切的捡起被前一批辅兵抛在地上的梯子,抬着它就往对岸架。对面的建胬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梯子搭起来,便用弩箭、强弓甚至还有飞剑向着这边投射。辅兵们顿时又被射倒了一大片。

趁着建胬集中火力攻击辅兵的机会,曹变蛟的家丁们从盾车后面冲了出来,用火枪、虎蹲炮向着对面又打出了一个齐射,顿时对面的人也倒下了一片。趁着这个机会,那些辅兵们努力的将梯子驾到对面的矮墙上。很快,一架又一架的梯子被架了起来。

对面的建胬自然不能看着梯子架起来,便有包衣被赶出来将那些架上来了的梯子掀掉。这些包衣,自然不是出于促进民族团结的伟大理想自愿出来干这样危险的事情的,只不过如果不出来,结局和对面的辅兵一样罢了。这些包衣当然也迅速的被对面的火力打得尸横遍野。

“差不多了。”洪承畴站在马车上眺望了一下前方,然后对身边的人说,“让曹将军发起冲锋吧!”

一个辅兵正在帮曹变蛟的亲卫队长张厚照穿铠甲,这是一套花了大价钱从红毛夷那里买来的全身铠甲,这铠甲有足足四十斤重,全都是实打实的好铁。而且穿在身上却并不显得那么沉。(全身板甲可以均匀的分配身体承受铠甲重量的受力点,不至于像一般的铠甲那样,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肩膀上,所以给人的感觉要比同重量的其他铠甲更轻一些。)实在是难得的好东西。这样的铠甲,便是已经跑了的大款——吴三桂那里也并不多。曹变蛟手里更是只有两套。一套如今就穿在曹变蛟的身上,还有一套就给了作为亲兵队长,准备带头打冲锋的张厚照。

铠甲穿好了,张厚照便操起了自己的武器——一把从倭人那里买来的倭刀,以及一柄沉重的钉头锤。上好的铠甲,使得他不需要再另外持盾。锋利的倭刀适合用来攻击那些无甲的包衣,而沉重的钉头锤则适合用来攻击那些穿着几层铠甲的建胬白甲兵。

鼓声响起来了,赵厚照看了其他的家丁一眼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死是活,就看着一锤子买卖了。兄弟们跟着老子上呀!”便带头冲了出去。

张厚照刚冲出去,就有一只重箭迎面射在他的胸口上。理论上,再这样不过一丈多一点的距离上,那些白甲兵用强弓射出来的重箭,是有机会射穿张厚照的铠甲的。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机会而已。如果将这身铠甲立在那里,让张厚照自己用强弓重箭,在这样近距离射击,的确有可能击穿它,但是做到这一点的前提却是铠甲自己不会动,使得张厚照能让自己射出的箭垂直的击中它。但要在激烈的战斗中做到这一点却并不容易,这件铠甲的躯干部分被做成了鸡胸形状,打磨得非常光滑,而且还上了一层油,大多数时候,箭矢射在上面都会滑开。这一次也不例外,这一箭从他的胸口处滑开了,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张厚照大喝一声跳上了前面那架已经架好了的梯子,右脚向后一蹬,就向前扑去。对面的矮墙上突然刺出来一柄长枪,这一枪刺的极快,就像是一条眼镜蛇向人发起攻击一般。张厚照落脚的地方并不适于腾挪躲闪,他只能用左手的倭刀将这柄长枪向旁边拨了一下。只是这一枪刺得非常的突然,速度又非常快,这仓促的一拨并没能将长枪完全拨开,枪尖依旧刺到了他的左肋,然后在那里一滑,就滑过去了。

这个结果显然让对面的那个建胬吃了一惊,以至于没能立刻刺出第二枪。张厚照也趁机冲过了木梯,跳上了矮墙。

他的脚刚刚落在矮墙上,便有五六把刀子向着他砍了过来。张厚照不格不挡,只是右手抡起战锤照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建胬的脑袋砸了过去。

那个建胬一手举起盾牌向上档,另一只拿着腰刀的手也跟着架上去,想要架住这一击。不想张厚照的这一锤却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倒是趁着他双手上架的机会,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小肚子上。

张厚照的脚上的鞋子也是铁鞋,而且脚尖部分很尖,几乎就是一把破甲锥。这一脚直接便将那个建胬踢了一个跟斗,那建胬抛下刀盾,捂着肚子,试图将已经从伤口流出来了的肠子再塞回去——刚才那一脚,不但击穿了他身上的棉甲,还在他的腹部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时候,好几把刀也都砍在了张厚照的身上,砍得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差一点就又跌进了壕沟里,不过这几刀同样都没能击穿他的铠甲。

这件铠甲这样的防御力让张厚照士气大增,他大喝一声,又向前冲去,这时候其他的几个家丁也跟着冲了过来。

这些人的装备可就没有张厚照这样好了,他们普遍都只有一件胸甲,并不能给腿部和手臂提供什么帮助。所以他们往往会在胸甲的里面再穿上一件链甲,以提高防御。

这些人的不断加入让局面向着对明军有利的方向缓缓地倾斜。靠着几乎刀枪不入的铠甲,张厚照连续的斩杀了数名清军(其中还包括两个白甲兵),依据控制住了十多丈的一段矮墙。

阿巴泰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有些不太好了,一群明军已经在长壕的某些位置上取得了突破,建立起了几个小小的桥头堡,甚至这几个桥头堡还在迅速扩大,几乎马上就要连成一片了。

不过阿巴泰并不惊慌,比这还严重的局面他也见过不少。而且他的手中还有一支两千多人的预备队,其中的白甲兵就有两百多。如今也许是该把他们投入战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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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突围(4)

张厚照扶着一杆旗枪,大口的喘着气。在刚才的战斗中,张厚照至少砍翻了七八个建胬,此时只觉得步子都快迈不开了。肉搏战总是最为耗费体力的,评书故事里,那些猛人们,经常能一口气就来个大战三百回合,从天亮打到天黑,或是在百万军中杀个七进七出什么的。但这也就是评书而已,张厚照觉得,这也就是在瞎吹牛。至少,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猛人。

好在这个时候,局面也已经打开了一些。他和其他的一些家丁已经砍出了一块地方,护卫着后面的战兵们纷纷涌了过来。这些战兵们平时打仗都怕死不出力,但是如今他们也知道突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后面还有洪承畴的亲兵队拿着刀子督战,迟疑不前乃至后退的都会被当场斩杀。所以这一次他们的表现比起平时也要好不少。如今他们正打得正面的建胬节节败退。

张厚照揭开面甲,拿起水壶喝了口水。这一仗还没完,他喘喘气,还要再上。他已经看到在不远处的一片小山坡上面,一组建胬正在结阵,看样子马上就要被投入到战场上来了。张厚照注意到,这些建胬不但都是生力军,而且其中的白甲兵的比例还非常高。张厚照知道,别看如今他旁边的这些战兵的表现还不错,但那不过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打开了局面。如果他不赶紧恢复一点体力,到前面去顶住那些建胬,等到那些建胬冲过来,这帮子战兵说不准就又崩溃了。

这个时候,那队建胬动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朝着张厚照这边过来。张厚照只觉得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也许是那边的局面更紧张,所以建胬才朝着那边去了吧。

“老七,这边明显要被冲开了,你为什么却往那边增兵?”多铎问道。阿巴泰虽然算起来是他的哥哥,而且在满清也算是战功卓著的将领了,但他是庶出的,向来不被重视,如今也不过是个多罗贝勒而已。身为八旗中实力最强的镶白旗旗主的多铎,一向是不太把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的。所以问话的时候就多少有了点质问的味道。

“正面太乱,到那里去,我们自己就乱了。而且在那边他们的劲头已经上来了,我们正面冲上去,事半功倍。相反,我们从那边打过去,先把那边的势头按下去。这边他们就算是冲开一个口子,这个口子又能有多大?而且有了这个口子,看到有人从这个口子里突出去了,其他人难道不想赶紧从这里脱身?这样一来人人都想着先跑,又有几个人还肯死战?总共就这么大一个口子,这么多人想跑,自己不乱了套才怪呢。他们就是跑出去一些乱军,前面还有一道壕沟,皇上亲自带兵堵在那里,他们还能跑得出去?”阿巴泰用马鞭指着那边解释道。

“哼……”多铎知道阿巴泰说得有道理,所以他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就不再多说话了。

张厚照休息了一下,回复了一些力气,便又和一队家丁们一起,向着正前面的建胬发起了攻击。正面的建胬本来就已经快撑不住了,再遭到张厚照等人的一击,他们的阵线顿时就露出了一个口子。

依照事先的计划,张厚照带着家丁们转向右边,试图进一步扩大这个缺口。不过张厚照马上就发现局面有些不对了,那些刚才还很拼命的战兵如今却似乎一下子就松了劲头。甚至于已经有一些家伙不管军令,直接就通过已经冲开了的那个口子,向着东南边跑了。

只是,对于这些不守军令的家伙,如今不管是张厚照还是其他家丁,甚至是曹变蛟和洪承畴都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们不可能在这些人前面也摆上督战队。

更多的士兵越过壕沟,冲了过来,然后却没有投入到扩大缺口的战斗中,而是直接就从缺口那边朝着前面奔逃了。而那些建胬对他们也不加阻挡,任由他们逃远。只是不断地从两侧向缺口施加压力,似乎是要从两侧压过来重新封闭缺口。

“督师,缺口打开了!”曹变蛟指着那个不大的缺口对洪承畴道。

“缺口打开了!缺口打开了!”王庭臣也喜道,“督师!我们快……”

“这个缺口还太小,还不足以让大军通过。”洪承畴摇摇头道。

“督师,末将愿意亲率家丁,去扩宽缺口!”王庭臣又道。

“督师,小将也愿意去。”一个将领道。

洪承畴转头一看,却是副将夏承德。洪承畴眼中精光闪动,却道:“诸位将军勇于杀敌,本官很是欣慰。不过诸位将军还要和本官一起居中策划大事,不宜轻动。各位可以挑选手下信得过的将官,率领精锐健儿,去扩大缺口,诸位和本官一起坐看小儿辈破贼便可。”

如果这个时候,真的有一名高级将领亲率卫队上阵冲杀,对于士气的确是非常大的提升,但是看到已经出现了不少士兵已经开始直接从缺口向南逃跑,以及经过了昨晚上那些将领(其中还包括他很信任的将领)带头逃跑的事情之后,洪承畴对于这些将领的节操非常的没有信心。比如说现在,他就很担心,这些将领会趁着这个机会,带上最宝贵的家丁,直接跑了。所以他最后拿出了这样的一个办法。在我大明,家丁的利益是和将主紧密的捆绑在一起的。家丁们依靠着将主,过的日子都算不错。按后来吴襄对崇祯皇帝说的,他老吴家的那三千家丁,平日里吃的都是细酒肥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如果没了将主,这些家丁就算跑出去了,也绝对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家丁们自然也是愿意为了将主拼命的。如今洪承畴将这些将主都留在自己身边,只让他们的家丁过去。为了他们的将主,这些家丁肯定是要出力的。

既然洪承畴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不管那些将领此前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这时候也只能依着洪承畴的意思去办了。这些人的家丁在人数、装备乃至训练方面都比不过曹变蛟,但是比起一般的战兵还是要强很多的,这些人被投入进去之后,缺口那里的局面就稳定下来了。只不过因为建胬也将预备队投入到缺口附近,所以想要进一步扩张缺口却也不容易,双方暂时就形成了僵持。

“督师,敌军势众,这里若是拖延下去,小将只怕建胬的援军转瞬即到。到那时,大家就都出不去了。”曹变蛟对洪承畴道,“儿郎们如今奋力维系着这样的通道,也已经不容易了。督师要赶紧趁早让大军过去……”

说到这里,他又凑近洪承畴,压低了声音道:“那些辅兵什么的,就丢掉算了,反正……”

洪承畴捋了下胡子,想了想,他知道曹变蛟这话说的是有道理的。建胬的主力随时可能出现,如果真的拖到了这时候,那真的就一个都出不去了。

于是洪承畴点点头道:“安排各部从缺口通过,不过……我们要慢点走。”

洪承畴知道,要是自己和这些将领们过了缺口,那些奋力撑住缺口的家丁们只怕立刻就会跟着撤退,然后缺口就会立刻被封闭住。为了多跑点人出去,为了让逃出去的人还多少能有点组织,他必须压后出去才行。

……

“老七,你的招数不是很管用呀,对面的那些家伙很沉着呀。那个叫洪什么的尼堪,八哥说他还不错,看来还真有两下子,老七你要麻烦了。”多铎用马鞭指着前面的缺口,幸灾乐祸的笑道。

阿巴泰没有接口,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跋扈惯了,加上手里的实力又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只是阿巴泰不吭声,多铎倒越发的来劲了,有道:“老七你也算是打老了仗的,却没玩过一个书生,真是……”

“擦尔钦。”阿巴泰对手下的一个章京道,“你带上你的人,骑上马,跑远点,到那边山包后面去闹出点动静出来!明白吧?”

“嗻。”那个章京应了一声,便带着一队骑兵离开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老七你倒是真有点诸葛亮的味道了啊。真是越来越像个狡猾的南蛮子了。”多铎还是不阴不阳的说。

……

“督师,督师,你看那边!”王庭臣突然指着远处大声道。

洪承畴朝着那边望过去,只见那边的树林和小土丘后面隐隐约约的又尘土扬起。

“完了完了,一定是建胬的援军来了!”更多的将领们惊慌的喊道。

“督师,不能再等了。我们过去吧!”王庭臣带着哭腔道。

洪承畴把眼光转向曹变蛟,却见曹变蛟也变了脸色。洪承畴点点头,道:“可惜了这些大炮。”显然,要赶紧通过,大炮这样的东西就都要抛下了。不过如今已经突破了长壕,大炮本身也就没有太多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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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突围(4)

自古以来,撤退都是最为困难,最为复杂的战斗方式。∷三∷江∷阁∷,历史上有太多的军队都不是在正面的战斗中被击败,而是在撤退中因为各种原因而崩溃的。而反过来,如果一支军队能有效地在强敌的压力下进行有序的撤退,那这支军队的组织度和战斗力一定都非常的出色。至于能进行长达上万公里的撤退的某支军队,那士气和组织度简直就都是开挂级别的。

显然,我大明军队是没有这样的组织度。真要有这样的士气和组织度,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所以随着洪承畴等人的帅旗向着缺口移动,整个明军中都响起了一片慌乱的呼喊声。士兵们都担心,一旦这些大人物过了缺口,那些还在奋力战斗的家丁们就会后退,然后还来不及冲过缺口的他们就都会被无情的抛弃掉。于是顿时都抢着向缺口那边挤了过去。洪承畴的亲兵连砍了好多人才保住洪承畴等人越过了缺口。但是整个队伍的混乱却是越来越难以制止了。

当洪承畴等人穿过了缺口之后,那些原本还在和建胬奋战的家丁们也开始不约而同的撤退了,反正将主都已经出来了,还在这里为了那些一钱不值的小兵拼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就想预料的那样,突破口迅速的收拢。而与此同时,明军也也发的混乱,更多的人不顾一切的向着缺口涌过来,他们拥挤做一团,相互推挤,甚至用武器相互攻击。甚至就连建胬收拢包围圈的努力,都被这样的混乱的人群给挡住了一阵子。

当然建胬最终还是成功地再次封闭了缺口,将差不多一半的明军截断在了长壕的里面。这些明军到多都是辅兵,而且完全失去了指挥——几乎所有的级别稍微高一点的军官都跟着洪承畴他们跑出去了。如今这些明军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弃子。当建胬最终封闭了通道之后,这些明军一开始还远远的眺望着洪承畴旗帜,希望能看到他们再杀回来,虽然他们也知道这种可能很小。但是这些旗帜却毫不停留的远去了,留给这些辅兵的只有绝望。

于是这些明军有的转过身漫无目的的逃走,有的干脆失魂落魄的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过清军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他们。他们只留下了不多的人马在这里,其它的部队则继续跟在洪承畴的那些军队后面衔尾追击。这对于明军来说是最可怕的作战方式了,因为在这种战斗中,落在后面的部队都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前面的战友那里得到任何的援助。任何遭到攻击的部队,如果停下来和后面的敌军交战,他们就会被前面的部队抛弃,被他们当成壁虎尾巴。他们一定会很乐于看到这些部队和敌军拼命,然后为自己赢得逃跑的时间。而那些“壁虎尾巴们”,就会陷入到优势敌人的围攻中,并被迅速的歼灭。

但是如果不停下来作战,那无非就是让敌人从背后追上来砍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令狐冲,都能背对着人家使出什么独孤九剑的。背对着人和人战斗,基本上也就是只要被追上了,就是死路一条。

如今的大明军队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得比建胬更快,让他们根本就追不上。就像后世的某支传奇性的军队在进行长达一万多公里的战略性撤退的时候那样,做到靠着两条腿,一天行军上百华里甚至是上百公里,把那些追赶自己的敌人活活拖死。甚至于等追兵因为追赶的速度不同,相互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差距之后,这支队伍还能迅速的杀个回马枪,吃掉胆敢追得太近的追兵,让那些追兵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追得太快。

然而,还是那句话,我大明军队要有那个水平,还用得着转进吗?还用得着突围吗?直接上去刚正面,保证也能打得建胬屁滚尿流的。别的不说,一支能在山地中做到一昼夜急行军一百多公里,建制不乱,而且到了地方之后立刻就能投入到攻坚作战中的军队,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们就算拿着木棍,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军队能够抗衡的。

既然做不到这一点,我大明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不断地靠牺牲落后的部队来拖延敌人,换得继续转进的机会。就这样,大明军队没命的逃,多铎和阿巴泰在后面紧追不舍,渐渐地明军的队列越来越散乱。不过洪承畴觉得,就现在这样的局面,如果不出更多的变故,他们逃出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因为建胬也是人,他们除了要追赶,还要不断的消灭落后了的明军。就算那些掉队了的明军毫无组织,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就算他们都是猪,那也是好几千上万头猪。要抓住这些猪,也是要花不少时间的和力气的吧。这样一来,他们怎么可能一直能追在自己后面呢?所以洪承畴对于自己能逃出去还是充满了信心的。事实上也是,没过多久,他所在的队伍就已经将追兵抛下了很长的距离,以至于他甚至都已经有空开始考虑一旦逃出之后,该怎样向朝廷交代这场大败的问题了。

“这战败的罪过当然首先是王朴的!只是……”

就在这时,前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洪承畴吓了一跳,正要打发人去看看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已经有人来报告道:“督师,前面又出现了一道壕沟,好过对面有大队建胬,他们打着……”

说到这里,因为紧张和恐惧,前来报告的那个侦骑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到底如何?你快说!”焦急的曹变蛟甚至把刀子都拔出来了。

“他们打着的是胬酋的旗号……”那个侦骑脸色苍白的回答道。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炸雷一样的打在了众人的头上。黄台吉的旗号在这里,那就是说黄台吉在这里,黄台吉在这里,那就是说建胬最为精锐的军队都在这里以逸待劳。就算是平时,对上这样的队伍,如果人数不明显占优,明军也肯定是干不过人家的,如今一路跑来,人困马乏,再对上建胬最为精锐的部队,怎么看都是毫无胜算。

“督师,我们到前面去看看……”曹变蛟道,他还有些侥幸的心理,希望是侦骑看错了,或者是建胬在虚张声势的吓唬人。

“也好,我们去看看。”洪承畴也这样道。

几个人一起骑着马到了队伍前面,放眼望去,前面果然又有一条壕沟,这条壕沟还没有上一条壕沟宽,算算大概只有七八尺宽,深度也不过一个人深。若是对面没人,倒也不难过去,比如说,马匹就可以直接跳过这样的壕沟。只不过如今这壕沟后面却站满了建胬怕是有好两三万人。洪承畴看了看,这些建胬果然打出来的是黄台吉的旗号,而且看这些建胬的装备,也都相当精良。洪承畴看了不觉心中一冷,在马上晃了两晃,如果不是旁边的曹变蛟扶住他,他差一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曹将军,古人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又说‘哀兵必胜’,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力气再带着儿郎们冲一冲?”过了一会儿,洪承畴才这样问道。

曹变蛟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这次冲阵可不容易,且不说对面的建胬人数又多,又极为精锐,士气也比这边高不少。而自己这边人困马乏,那些用来攻坚的东西,比如盾车,比如大炮也全都丢了,又怎么可能冲得出去?不过到了这时候,是死是活也就是这一下子了。曹变蛟觉得,也只有死命一冲了。他放眼向着对面望过去,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对洪承畴道:

“督师,你看那边的旗帜下面的那个身穿金甲的人,多半就是胬酋了。这一战,要冲,末将觉得别的地方多半是冲不出去的,只有先让其他队伍从别的方向发起冲击,吸引胬酋的注意力,等胬酋身边的兵力被调开了一点,末将再率领精锐直击胬酋。也不求能击毙胬酋,只求能迫使胬酋退避,战场上只要胬酋的旗帜一移动,大人就让人大喊‘胬酋死了’,这样说不定倒是能制造些混乱,让我们突围一些人出去。”

洪承畴知道,带兵突击黄台吉谈何容易?黄台吉带的兵这样多,就算是调动一些军队到别的方向去,他身边的兵力也削弱不了多少,曹变蛟朝着他的方向突击,更大的可能就是陷在其中,军覆身死。甚至就算他迫使黄台吉后退,导致建胬出现混乱,出现的局面也多半是其他地方的建胬向着黄台吉的方向增援,也就是说,曹变蛟需要面对的敌人会更多。就算明军最终能有人突围出去,这突围出去的人也多半不会是曹变蛟。

于是洪承畴向曹变蛟拱手道:“曹将军真是忠义过人,一身是胆!将军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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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突围(5)

王庭臣和他的家丁们承担起了打佯攻的责任。王庭臣知道,即使是打佯攻,也是要认认真真的拼死战斗的,否则就无法让黄台吉调动身边的部队去增援,就会直接影响到曹变蛟的突击的效果。而如果曹变蛟的突击失败了,那就意味着整个突围行动的彻底失败。这样一来,就算没有死在这一战中,自己又能到哪里去呢?再回到松山去?那就是死路一条,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至于剃了头发投降建胬,王庭臣觉得这事情他还真不太做得出来。既然如此,那这一战就绝对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兄弟们,狗日的建胬这是不给老子们活路呀!没别的办法,只有和他们打了。老子这次带队冲,要是冲不出去,大家就都要交代在这里了!”王庭臣对自己的家丁说,“人活百世总有一死。俗话说,要死卵朝天是不是?一会儿老子带着你们往左翼攻击,是死是活就看着一锤子了。大家先吃点东西,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说着话,就有人送上来了牛肉干。这在当时是在行军作战中补充体力的高档食物,尤其适合这种根本就没有时间来埋锅造饭的情况。

张厚照就着水,把一口嚼烂了的牛肉干吞了下去,马上就要冲锋了,他也明白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一次冲锋了,他们的攻击目标是胬酋,那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是敌人防御最强的地方,即使有人佯攻什么的,即使建胬真的上当,调走了一部分军队,直接向胬酋发起突袭也一样是九死一生。小曹将军接下这个任务,自然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而自己作为他的亲兵队长,自然也应该一死报效。

张厚照将最后的一口牛肉咽了下去,他向远处望去,却见王庭臣已经带着自己的家丁冲上去了,大批的战兵跟在他们后面。看得出王庭臣这次也是在拼命了,张厚照远远地就看见他手持一杆长枪冲在队伍的最前头。建胬箭如雨下,只见王庭臣将长枪挥舞得犹如风车一样,挡住了不少的箭,但还是有不少箭射中了他。好在他身上的铠甲很好(和建胬,和流寇打了这么些年仗之后,我大明的大小军头,都知道一身可靠的铠甲的重要性了。也都知道我大明工部是些什么玩意儿了。所以一个个也都不像当年杜松那样朝廷给啥铠甲头盔就用啥了。王庭臣不算富裕,但是也给自己买了一套红夷铠甲),那些箭也都没能击穿他的铠甲,给他带来什么伤害。哪怕是建胬白甲兵射出的重箭也是一样。

一转眼王庭臣就冲上了刚刚由其他人搭起来的一道长梯。从对面猛地刺过来两杆拒马长枪,王庭臣在长梯上躲闪不便,只闪开了其中的一支,另一只则刺中了他的胸口。不过鸡胸形状的胸甲保护了他,那支枪带着火星从一边滑开了,王庭臣一个踉跄,险些从长梯上掉下去,不过他很快站稳脚跟,挺着长枪向前猛地一扑,同时将长枪向着对面的建胬猛刺过去。而他的家丁们也都跟着他向着建胬扑了过去。

“王庭臣是在认认真真的拼命了呀。”一边的曹变蛟道。这时候,一个家丁也正在帮着曹变蛟换上铠甲。

其实不仅是王庭臣,其他的几路佯攻也都是在拼命。事实上,如果明军任何时候都能像这样拼命,其实他们的战斗力并不比建胬差多少。这一阵猛攻居然让建胬的队伍开始向后退缩了。

“将主,你看那边有建胬往左翼去了。”一个家丁指着那边对曹变蛟道。

“嗯,胬酋开始吧部队往那边调动了。好了,我们准备上阵了。”曹变蛟道。

“曹将军,多加小心。”洪承畴也到了旁边,对曹变蛟这样说。

……

大概半个月后,郑森得到了这一战的结果。

“大明已经完了。”放下情报,郑森叹息道。

“怎么了?王师败了?大哥,二叔不会有事吧?”在一旁的郑渡问道。

“二叔不会有事。”郑森又叹了口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郑渡又问道。

“没什么……”郑森却不肯多说。

依照情报,这一战的结果,比原本的历史上还要惨痛。据说曹变蛟带兵突袭黄台吉,眼看就逼近了黄台吉的大旗,却被黄台吉的亲兵挡住了。正僵持间,多铎和阿巴泰却带着军队从后面杀了过来,前后夹击之下,明军全面崩溃,曹变蛟,王庭臣等人都死在乱军之中。至于洪承畴等人则生死不知。据说,也许,可能也是死在乱军之中了。

郑森又查问了郑渡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就挥手让他离开了。看着郑渡离开,郑森又突然叹了口气。

“夫君可是在为洪督师担心?”李香君走了过来。

“是,是有些替他担心。”郑森回答道,他又看了一眼李香君,突然又问道,“香君,你说洪督师怎么样了?”

郑森和洪家的关系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出了这事情,郑森表现的很关心倒也正常。

李香君咬着下嘴唇想了想,道:“督师多半是殉国了吧?”

郑森点点头道:“就怕被建胬抓到了。若是……”

“奴看过洪督师的诗文,其中一腔忠肝义胆,堪照日月。想来他就是被建胬抓到了,也定然不会偷生。”李香君道,“当年张睢阳(张巡)、颜常山(颜杲卿,颜真卿的族兄,起兵抵抗安禄山叛乱,兵败被杀)也被叛军抓到,反倒是成就了他们的名节。文丞相《正气歌》曰:‘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后世洪督师也当与张睢阳、颜常山齐名,显荣于身后,斯固百世之遇也。夫君何必担心这个?”

“希望吧。”郑森摇了摇头,“我上次曾在军中见到过洪督师。回来后和你说起过没有?当时督师对朝廷颇有不愤之气。这些日子,我细细的研究了胬酋的各种情报,虽然是个蛮夷,但……万一督师做了王猛……不过我想督师对于大节应该还是把持得住的。”

知道历史的郑森当然不会相信洪承畴能把住什么大节,不过如今洪承畴到底是死是活,他还真不知道。毕竟历史改变了,原本的历史上,洪承畴的军队是在松山城中完蛋的,而这一次却是在乱军之中,在这样的混乱中,就算黄台吉下达过一定要活捉洪承畴,难道建胬的士兵们在砍人的时候,还要先问一句“你是不是洪承畴”?难道把刀子指向他的时候,他的头顶上还会自动的冒出“洪承畴”三个字?所以,洪承畴死在乱军之中的可能性也确实不小。

“希望他是死在乱军之中了吧。”郑森这样想道,“这对于华夏,对于他的家族也都是好事情。当然,万一他没死,万一他和历史上一样投降了满清,当了汉奸,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全新的经济模式支持下的吸收了历史上的近代军事革命精神的军队如果还不能碾压一群制度落后,军事技术落后的野蛮人,那还要穿越者干什么?的确,玩谋略什么的,我多半比不过洪承畴,肯定比不过黄台吉,但是超越一个时代的智慧可不是用来玩宫斗的。在一切的智慧中,种田的智慧才是最高的智慧。”

“你说得对。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督师能吉人天相的逃出来。”郑森道。

“洪督师真的要是逃回来了,反倒未必是好事,至少,对于洪家未必是好事。”李香君道。这个时代的人的某些看法,和后世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好了,先不说洪督师和建胬的事情了。北方太远,如今我们还有迫在眉睫的大事要办呢。”郑森道。

“夫君说的可是要迎娶董家姐姐的事情?”李香君说道。郑森抬起头来,看到她脸上隐隐的有些忧色。

“这虽然是大事,但却不能用迫在眉睫这样的词。”郑森笑了,“南边的那些家伙又有些不太老实了……”

“其实不是他们不老实,我看倒是夫君您希望他们不老实吧?”李香君突然又高兴起来了。

“乱说真话可不是一种好习惯。”郑森也笑了。

上次的战争中,郑家还没有拿下马尼拉的力量,所以只好和西班牙人妥协。算是达成了一个共同开发菲律宾的协议。但对于这个协议,双方其实都是很不满意的,西班牙人自不必说,做梦都想着把在上次战争中失去的东西连本带利的抢回来,就是郑家,在如今已经有了更强的力量,尤其是在马尼拉附近有了可靠地立足点之后,对那个共同开发的协议,其实也是不满的。正所谓“穷则共同开发,达则自古以来”,如今在郑森看来,正是到了“自古以来”的时候。如今他缺乏的只是一个借口了。不过这个借口并没有让他久等,因为西班牙人也一样忍耐不住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事变

“罗梅罗少尉,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的小镇是中国人的地盘了。再往前走不太安全。”列兵阿拉贡对少尉罗梅罗说。

“怎么?难道菲律宾已经不是西班牙的领土了?难道有规定说,在菲律宾还有西班牙军队不能去的地方?”罗梅罗少尉很是不满的问道。

“少尉,这里自然是我们西班牙的领土。不过依据我们和中国人的协议,那些中国人的住宅,除非得到了他们的保民官的批准,我们无权进入。”阿拉贡回答说。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带着大家进入他们的住宅。难道他们住宅旁边的街道我们也不能走吗?”罗梅罗问道。

“这……理论上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少尉……您刚刚从欧洲过来,您不知道,这些中国人非常仇视我们,我们进入到他们的聚居区,很容易受到袭击的……”阿拉贡期期艾艾的回答说。

“什么?”罗梅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就在西班牙王国的领土上,有人敢公然袭击王国的军队,而你们居然还一直放任这样的行为,甚至还妥协退让,以至于都不敢到这片地区来了!”

“其实……少尉,其实也没有袭击那么严重,只不过,他们会故意从街道两边的楼上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或者是故意装作乱扔东西来打我们。你知道,那些中国人都非常痛恨我们……”阿拉贡解释道。

“那你们就不采取措施?不把那些该死的野蛮人抓起来,然后绞死,再把他们的尸体挂起来风干?”罗梅罗怒道。

“少尉,事实上……事实上我们毫无办法,因为我们不得进入中国人的住宅,除非得到……”

“除非得到中国人的那个什么保民官的批准对不对?活见鬼,我敢用你的灵魂的得救来打赌,那个中国保民官绝对不会同意我们为此进入中国人的住宅的——阿拉贡,我说的对吗?”

“您说得对,少尉,事实上那个中国佬从来就没有及时签发过任何一张允许我们进入中国人的住宅的许可证。您恐怕很难想象,就在上个月,就在这边在过去一点,一个叫埃雷拉的土著——虽然是个土著,但他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而且加入了我们的警卫队,也算是我们的人——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得到安宁,他那天不知道是发了什么毛病,居然跑到了距离中国人居住区这么近的地方。于是……上帝呀,一个野蛮的中国人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突然袭击了他,一刀就把他的脑袋砍掉了,而我们的巡逻队就在不过二十多步之外……然后你猜猜结果怎么样了?”阿拉贡用夸张的语气讲道。

“接着怎么样了?”罗梅罗问道。

“那个野蛮的中国人抓起被他砍掉了的人头,然后就跑进了一户人家的房子。然后……我们就把房子围了起来,可是我们不能进去,我们必须先取得那个该死的许可证。”阿拉贡说。

“当时你们亲眼看到那个野蛮人跑进了房子,你们居然还要傻乎乎的等许可证?你们手里的枪都是烧火棍?”罗梅罗怒道。

“少尉,那时候我们都用的是火绳枪。可是这里的中国人,包括女人和孩子,每个人至少都有两支枪,一般是一支手枪加上一支燧发枪。这一代住着好几千中国人,真要打起来,我们这点巡逻队,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阿拉贡摇了摇头道。

“那后来呢?”罗梅罗问道。

“后来,自然是那个中国保民官用各种方式拖延拖延拖延,足足拖了半个月,然后我们才获准派两个人进去搜查十五分钟!少尉您想,足足半个月,我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土著,在这里守半个月不是?而且就算想守着,那些中国人也会用脏水泼我们,用东西砸我们,直到我们灰溜溜的溜走为止的。过了半个月,还怎么可能发现什么?我们随便派了两个人,进去转了一圈,五分钟都不到,就一无所获的出来了,然后,嗯,那个可怜的土著就白死了。”

“这……”

“少尉,所以我说,这边很危险,我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阿拉贡摇着头说。

“活见鬼!这简直就是……”罗梅罗说不出话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街道,过了好一会儿在从牙缝里冒出了一句:“我们回去!”

不过两天之后,罗梅罗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而在他的旁边,还有更多的西班牙军队,甚至还包括好几门大炮。马尼拉城外的这个华人聚居点位于马尼拉城道马尼拉港口之间偏南一点的位置上,距离马尼拉的城墙其实也不过一炮的距离。因为距离马尼拉城,以及马尼拉港太近,一直都是西班牙人心中的一根刺。因为在当初签订停战协议的时候,西班牙人一直坚持,华人在马尼拉附近不得建筑城堡,所以这个小镇只有高度不过八尺,厚度不过一尺的一道围墙。这样的围墙显然是无法挡住炮击的。

这时候从镇子里出来了三个人,他们迎面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西班牙军队队列前。

“举枪!”罗梅罗看到指挥官桑托斯少校摸了摸胡子,立刻依照约定发出了这样的指令。前排正对着那几个人的两百来的个西班牙士兵一起向着那三个人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他们。

那三个人吃了一惊,其中一个更是腿一软,差点就坐到了地上。剩下两个人倒是迅速的就恢复了正常。其中一个人还伸出手,扶了那个腿软了一下的人一把。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那个刚才腿都软了的人用西班牙语喊道,罗梅罗可以从他那不太标准版的西班牙语中听出明显的颤音。

“我方在附近进行军事演习,有一名士兵失踪,需要进入小镇检查。”桑托斯少校慢吞吞地说,

那个会说西班牙语的中国人先是把桑托斯的话翻译成汉语讲给那两个人听。那两个人很是激动的说了些什么,然后还是那个会西班牙语的人回答道:“我们镇上没有西班牙士兵。你们得到了保民官的批准了吗?你们是要破坏我们之间的和平吗?”

“保民官的许可?不,你的消息过时了。”桑托斯微笑着回答道,“如今不需要保民官允许了,只需要我们的舰队允许就可以了。”显然,陆陆续续从欧洲赶来的舰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如今在马尼拉,西班牙人的军舰的数量和总吨位都已经明显超过了郑森手中的那支西式舰队了。

那个中国人的脸都白了,不过他还是先把桑托斯说的话翻译给了那两个同伴,他们又在一起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个中国人便回答道:“我们需要将您的要求告知镇长,由他来做出决定。”

“你们最好快一点,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桑托斯说。

三个中国人不再多说话,转过身,直接返回了镇子。不一会儿,镇子里就升起了一股浓烟。

“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通知其他的中国人。”桑托斯说,“好了,时间到了,开炮吧!”

镇子的高度不过八尺,厚度不过一尺的围墙自然挡不住炮弹,仅仅打了几炮,这堵围墙就倒了一大边。

“前进!如有抵抗,格杀勿论!”桑托斯拔出指挥刀向前一挥。士兵们就在军乐的伴奏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镇子前进。镇子里一片沉寂……

士兵们很快就越过了倒塌的围墙,进入了镇子。镇子里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所有的大门都紧闭着。

“把门砸开,进入所有的住宅,寻找失踪的我方士兵——如遇抵抗,格杀勿论!”罗梅罗高声喊道。

士兵们都欢呼起来,他们自然知道,所谓的搜寻,其实就是抢劫。他们开始分成一个个小组,朝着那些紧闭着门的房子扑了过去。

列兵阿拉贡一脚踹在一扇黑漆的大门上,大门咣当一声就开了。几个士兵一下子就抢到了踹门的阿拉贡前面,朝着门里面直扑了过去——华人的富裕可是出了名的。紧接着,阿拉贡就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就全都倒下了。

阿拉贡吓了一跳,赶忙躲到旁边,然后朝着门里面胡乱的开了一枪。里面除了倒下的那两个西班牙士兵的"shenyin"之外,就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过这座房子里面没有声音,但是镇子上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原本似乎消失了的镇民突然出现了,街道两边的房子的窗口,不断地喷射出致命的霰弹。西班牙人则手忙脚乱的还击,但是在这样的交战中,那些藏在屋子里面,使用霰弹枪的中国人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霰弹枪的射程一向很差。如果是在野地里,这种枪并不好用。但在如今的环境中,霰弹枪却意外的有力。双方的交战距离不过二十米,霰弹枪射程不足根本就不是问题,而他近距离覆盖范围大,瞄准快速,射击命中率高的优点却变得非常突出。再加上中国人还有房屋作为防御工事,于是西班牙士兵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第二百八十五章,事变(2)

“冲,冲进房子里去!”桑托斯少校躲在几个士兵身后大声喊道。

西班牙士兵的训练相比土著还是要强很多的,虽然遭到袭击后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是他们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并且组织起了抵抗,一些士兵向着窗口开枪压制小镇中的居民的火力,另一些人则朝着那些有人开火屋子冲了过去。

阿拉贡跟着罗梅罗冲进了一间房子里,刚才他们都看到,在这栋房子里至少有三个人从不同的窗口向着他们开火。然而当他们冲进房子之后,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遇到负隅顽抗,或是瑟瑟发抖的敌人。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是破碎的窗户,还有墙上的弹痕,阿拉贡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仔细找,一定要把那些胆小鬼找出来!”罗梅罗少尉喊道。

几个士兵将整个细细的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活见鬼!这些中国人都到哪里去了?都飞到天上去了吗?”罗梅罗吼道。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的房子里,总之就是哪怕前一秒钟,这所房子的窗口还在向着外面喷吐着子弹,但等到西班牙人冲进房间的时候,房间里总是什么人都没有了。但是,当西班牙人继续向前的时候,其他的房间里又总会冒出新的火力点。

西班牙人的人数并不多,在他们看来,控制一个镇子而已,用不上多少军队。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几乎每前进一步,都会受到抵抗,而那些已经被“占领”了,证实了里面已经没有了中国人的房子,西班牙人前脚刚一撤出,后脚就有人突然冒出来向西班牙人发射子弹。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桑托斯少校大骂道。

“少校!少校!我们又发现!您快来看看!”在刚刚“攻占”的一座房子里,一个士兵突然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高喊道。

桑托斯少校立刻带着几个士兵,进到了这座房子里。

“少校,您跟我来,您看,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地道入口。”那个士兵把桑托斯少校带到了一张大床边。床上的被褥什么的已经被丢到了地上,床板也被掀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洞口。从洞口往下一看,还可以看见一条阶梯向下延伸到黑暗中。

“这房子里的中国匪徒被打伤了,流了很多血,我们沿着血迹找到了这个洞口。”那个士兵说。

“干得好,桑丘下士。”桑托斯少校说,“现在我们知道,这些老鼠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谁敢下去把这些老鼠揪出来?”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做声。显然,钻进一条情况不明的地道相当危险,尤其是在对手有枪的情况下。

“桑丘下士,你一直是最勇敢的战士,现在我命令你带上你的人进去把那些老鼠都抓出来。”桑托斯干脆点将了。

“是,少校!”桑丘无奈的回答道,“但我需要一个会说中国话的人。”

这样的人西班牙人倒还真的带着有。在他们的队伍里有一个叫冈萨雷斯·吴的华人,虽然是个华人,但却是一个诚实的基督徒,是一个可信赖的好人。当初在华人们阴谋叛乱的时候,他坚定地站到了天主和正义这边,为粉碎华人们的阴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如今……

“很好,冈萨雷斯,你和他们一起下去。”桑托斯道。

“长官……”冈萨雷斯·吴的声音有点发抖。

“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战士会保护你的。天主也会保护你的。怎么,你对我们没有信心?”桑托斯少校很和蔼的对冈萨雷斯·吴说。

“长官,我愿意为西班牙,为天主效力。”冈萨雷斯·吴坚定地回答道。

“很好,愿上帝与你同在!”桑托斯道。

几个士兵很快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用房间里的桌子腿和床单做了几个火把。桑丘先让冈萨雷斯·吴朝着地道里用汉语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发现了,马上缴枪投降,还可以得到伟大的西班牙王国的宽大处理……”

地道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桑丘点燃了一个火把,将它抛了下去。火把把地道照亮了一点,隐隐的可以看到前面地道好像转了个弯。

“见鬼,这地道还真的很深。”桑丘骂道。他原以为这只是个能藏几个人的地窖,没想到,里面这样深。

“我们下去吧。”桑丘说,“吴,你走前面。”

几个人进了地道,前面的地道还算好走,弯着腰就能走。走了大约六七米,地道转了个弯,然后前面突然变窄,只能让人爬行通过。

桑丘将一根绳子拴在冈萨雷斯·吴的腰上,让他首先爬过去。

冈萨雷斯·吴磨磨蹭蹭的弄了半天,直到桑丘拔出刀子来,他才哭丧着脸向前爬去。两个西班牙士兵弯着腰,在后面看着,其中一个举着火把,另一个手里拿着上好了子弹的燧发枪指着那边。

过了一会儿,冈萨雷斯·吴那边似乎有点响动,接着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快,快拉绳子!”桑丘道。几个士兵七手八脚的把绳子向后拉,很快冈萨雷斯·吴的尸体就被拉了回来,在他的胸口上有一个大大的伤口,应该是长矛之类的东西造成的。显然在这段低矮狭窄得只能让一个人匍匐前进的地道下方,可能还有一层地道,有人从下面预留的口子上,用长矛轻而易举的刺杀了根本就无法躲避的冈萨雷斯·吴。

“下士,我们怎么办?”一个士兵问道。

“当然是回到地面上去。”桑丘说,“难道你还想像这个傻瓜那样爬进这样的甬道,然后让人用长枪刺死吗?”

几个士兵回到地面,桑丘像桑托斯少校展示了冈萨雷斯·吴的尸体,又细细的讲述了地道里的情况,然后说:

“这一段只能让一个人爬行的甬道应该就是他们的防御工事。我们可没法过去。我想,他们躲藏的地窖应该就在这后面。”

桑托斯想了想道:“桑丘下士,你去吧这房子里的各种能烧的东西都找些来,然后塞进去,点燃它,接着我们把地道口堵死。”

燃烧是需要大量氧气的,而且还会产生大量的浓烟。它们会迅速的消耗掉地道中本来就不多的氧气,并且让地道中充满致命的毒烟。在桑托斯看来,这是对付那些冥顽不灵的地老鼠的最好的手段。

不过桑托斯还是太低估这里的地道了,这不是一个有防御工事的地窖,而是真正的地道网,整个镇子所有的房子都又可以相互连通的地道。这些地道甚至一直通到镇子外面。这些地道的灵感来自于很多年后的一部叫做《地道战》的教学电影。在那部教学片中,讲述了后世抗日根据地的地道战,那里面土八路设计的地道,有着针对敌人钻洞、放毒、放火、灌水的相应的设计,根本就不在乎桑托斯的这点小玩意儿。

桑丘这时候已经把火点起来了,然后他们盖上了地道口,想象着里面的那些中国人在火焰和浓烟中恐惧窒息的样子,却不知道,在地道里面,那段低矮得甬道的那一头,一扇盖板也被盖上了,然后准备好的湿土被盖在了盖板上——无论是火焰还是浓烟都无法更进一步了。

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后,桑托斯的队伍只是勉强的攻入了镇中心,但他们一个中国人都没有抓住,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找到。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放火,把镇子烧掉!我们撤!”最后桑托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火焰很快在几处房子上燃烧了起来。小镇上的房子依旧是传统的中国木结构房屋,虽然墙壁都是用厚实的青砖垒成的,但是屋顶依旧是木结构的,加上小镇中的道路不宽,房屋和房屋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大,所以火焰很容易就可以从一处屋顶窜到另一处屋顶上,用不了多久,整个小镇都会熊熊的燃烧了起来的。

桑托斯的士兵们正在放火,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听声音,这枪声是从大炮那边传来的。

“该死,他们袭击了我们的炮兵!快,我们快去保护大炮!”桑托斯喊道。

因为觉得在镇子里面用不上大炮,所以在进入镇子的时候,桑托斯把大炮留在外面了,并留下了五十多人守卫那两门大炮,后来随着镇子里的战斗越来越激烈,他又从外面调了三十多人来增援,如今在外面看守大炮的只有十来个人了。

小镇的一处地道出口正好在距离西班牙人的大炮不远的地方。当西班牙人开始在小镇中放火的时候,转移出来的镇民兵就向着看守大炮的十多个西班牙人发起了袭击。

桑托斯带着军队迅速的后撤,但是,他们刚才占据过的那些房屋中突然又响起了抵抗的枪声。西班牙士兵不断地被打倒在地,无心恋战的桑托斯也顾不得再去“占领”那些房子,他们一边盲目地开火压制干扰镇民的射击,一边迅速的撤退,再又丢下了十多具尸体之后,桑托斯和他的士兵们总算是从镇子里跑了出来,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两声剧烈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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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事变(3)

也就在同一天,马尼拉附近的好几个小镇都先后受到了西班牙军队的袭击,依照西班牙人原本的计划,这些攻击活动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就是尽可能多的俘获那些中国人。☆→三☆→江☆→阁☆→小☆→说,即使得到了来自欧洲本土的增援,使得马尼拉的陆军实力和海军实力都大大的增加了,西班牙人依旧认为他们现在不可能彻底的摧毁郑家的力量,所以最终,无论胜败,他们依旧需要和郑家,和大明进行谈判。而谈判一旦开始,这些俘获的中国人就能成为非常重要的筹码。尤其是在战败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然而这几次攻击却都没有取得他们想要的结果。在马尼拉附近的那些镇子大多都有着复杂而高效的地道系统,有些镇子的因为地质方面的限制,地道系统没有桑托斯他们遇到的那样庞大,但也足以保证镇子里的人迅速转移。而那些距离马尼拉更远一些的华人据点,则更难对付一些,这些据点一句以前的协议可以建造大型的围墙,经历过两次屠杀的华人,非常认真的将这些围墙建成了简易的棱堡。

这些棱堡虽然相对简易,但是防御力却还是不错的。即使因为对火炮的限制,使得这些棱堡上的火炮数量少,口径小,射程和威力都远远不如西班牙人手中的大炮,但是棱堡的城墙却是专门针对大炮的轰击而设计的。实心炮弹砸上去,也就是一个小坑,并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塌陷。在没有爆破弹的时代,单靠火炮摧毁一座棱堡,哪怕是简易的棱堡,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要打破这些棱堡,要迫使躲藏在棱堡里的中国人投降,又不能付出太多的伤亡(即使得到了来自国内的援兵,西班牙人的人数依旧是非常有限的),在这个时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那就是长期围困。

在上次停战协议签订之后,郑森就知道,这个协议不过是一份临时的休战书而已。所以吕宋岛上的华人和西班牙人一样,一直都在为战争做准备。再棱堡中储存了不少的粮食和弹药,足以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不过如果没有援军,一座孤城中的物质囤积的再多,也有消耗一空的时候。就像祖大寿的锦州,何尝不是务必坚固,物资充足,但是被满清长期围困之后,还是有最后撑不下去的时候。

因此,能否攻克这几处棱堡的关键也就变成了能否在海上击败郑家的舰队从而阻断郑家派遣军队前来增援了。

也就在这一天,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弗朗哥紧急召见了保民官吴天德,就华人发动叛乱一事向吴天德提出了最严重之抗议。并且表示,为了迅速的恢复秩序,他必须暂停安平条约的实施。

吴天德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示,他需要将这一情况上报给“朝廷”,然后就离开了总督府。西班牙人也并没有对吴天德采取什么行动,因为在台湾,一样有西班牙人。

当天下午,吴天德就乘船离开了马尼拉。在船只出港的时候,正好遇到巡航的西班牙舰队,领头的是两条威风凛凛的战列舰,后面跟着一串的巡防舰。这些船故意从吴天德乘坐的快船旁边驶过,还故意打开炮门,露出众多的火炮来向他示威。

吴天德是在四天之后到达北港的,但是他的信鸽却更早的到达了台湾,将事变的消息告知了郑森,所以当吴天德到达北港的时候,他眼前的北港正忙作一团。

……

在法比奥的船厂里,郑森正在查看那些正在进行改装的远洋捕鲸船。在采用了直接在船上炼制鲸油的工艺之后,捕鲸船已经可以长期出海,到更远的地方捕鲸,而不需要赶在鲸脂变质前紧急赶回来了。所以这些船做得更大了,加上在木材处理上的优势,使得郑家的手中的能用的好木料不少,因而越来越多的远洋捕鲸船在建造的时候,采用的标准已经很接近军舰了。如今在得到事变的消息之后,两条正好回港的远洋捕鲸船刚卸下货物,就被紧急征用,送到这里来,进行作战改装。同时,一批高速联络舰也被迅速派往捕鲸船的活动海域,以召回那些还在进行捕鲸作业的远洋捕鲸船。

一门大炮被造船厂的起重滑轮吊了起来,送到了正在进行改装的捕鲸船的甲板上。捕鲸船毕竟不是战舰,比如这条六百多吨的捕鲸船只有最上面一层炮甲板。而同等重量的巡防舰肯定能有两层炮甲板。而且这条船的船壳的厚度也不如正规的巡防舰。为了保证它能和敌人的军舰作战,射程更远,更精良的火炮也就必不可少了。

如今被吊装上去的是一门12磅炮,这门炮原本是在郑森的舰队里的正规的巡防舰上服役的,不过如今在正规的巡防舰上它开始被一些更新的火炮所替代。就被转到了这些捕鲸船上。不过这门炮虽然是老炮,但也是采用了双层炮管和锻压钻管技术的火炮,射程和威力都要超过西班牙版本的12磅炮。对于用来打杂的改装军舰而言,这样的火炮已经非常不错了,有了这些火炮,即使面对西班牙人的巡防舰,这些捕鲸船也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了。

而那些正规的巡防舰以及向奋进号这样的家伙已经开始采用更新的长管12磅炮了,这种专门为舰队研制的加农炮有着在这个时代看来非常变态的三十倍口径的身管。这样长的身管使得这门炮的射程远超过一般的火炮,但是也使得这门炮相比其他的十二磅炮几乎重了一倍,造价上更是超过了普通的12磅炮的三倍。当然,这并不是郑森为他的军舰装备的最好的武器,在“奋进号”和它的姐妹舰上,一款18磅,30倍口径身管,内层炮管采用坩埚钢制造的划时代的线膛加农炮也开始装备。

“少将军,估计其他的捕鲸船也会在最近的半个月内陆续回到北港。”法比奥借着机会表着忠心,“依照您的命令,船厂已经腾出了一部分船坞用于对它们进行必要的改装。我保证不会让您的船只等船坞的。您知道,这虽然会干扰了我造船,当然也减少了我的收入,但是我知道……”

“一个月后,我希望你能完成这12条远洋捕鲸船的改装,我不会忘记你的贡献的。”郑森道。

而在另一边的劳伦斯的船厂中,新的运输船占据了所有的船坞。因为在对西班牙的作战中,一种更大,航海能力更好,速度也更快的运输船显然有着很大的优势,所以他的设计得到了支持,如今正在加紧生产。

几天之后,正在琉球附近海域执行训练任务的“奋进号”舰队得到了快速通讯船“青鸟号”的通知,开始转向南方,执行监视西班牙舰队,掩护其它舰船集结的任务,并在半个月后返回北港,一个月后,一支包括两条“奋进”级大型巡防舰,八条巡防舰,以及十二条经过改装的,每条船有十二门炮的远洋捕鲸船的舰队被集中了起来。

八月底,在郑芝龙的主持下,战前准备会在北港召开。

“爹爹,我们这次作战的目标是这样的。”作为前敌指挥的郑森正在向郑芝龙以及其他人说明自己的参谋班子拟定的作战计划,“我们的第一目标是消灭西班牙人在吕宋岛的舰队。然后登陆吕宋岛,在当地华人的支持下,对马尼拉进行长时间围困,以迫使西班牙人投降,从而彻底夺取这个岛屿。而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打垮西班牙舰队。”

“大海这么大,西班牙人的舰队在哪里我们怎么找到它?”郑芝豹问道。

“四叔,西班牙人的舰队也会主动找我们的。如今他们的舰队比起以前强了很多,他们之所以敢于挑起事端,也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舰队能够击败我们。”郑森回答道,“他们如今有两条一等战舰,这样的战舰还从来没有被派到马尼拉过呢。这些战舰每条都有近百门炮……”

说到这里,郑森看到郑芝豹的脸色变了一下,赶忙补充道:“不过这些炮大部分都是小炮,数量虽然多,但是比起威力来却都不如我们的‘奋进号’上的大炮。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另外,他们最近还调过来了两条二等舰,大概每条船有六十门左右的大小火炮,不过还是小炮居多。然后就是巡防舰,他们如今也有十条巡防舰,再加上一些武装商船,他们觉得这样的舰队应该能对付我们了,所以,他们肯定也会主动求战的。”

郑芝龙这一段时间经常往船厂和舰队跑,对于舰队的情况也更了解一些,听了郑森的话,他笑道:“西班牙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大炮早就不如我们了,在海上打败他们应该不难,我觉得困难的是如何将足够多的人送到岛上去。”

“爹爹,我们在附近建造的镇远港能够供舰队使用。另外在马尼拉附近,我们也还控制着一处私港。这个私港的规模不大,但是如果我们排除了西班牙人舰队的威胁,就可以一边慢慢的运人上去,一边慢慢的扩建它。反正依照计划,这一战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说不定还要慢慢的打个两三年,到时候就是阿渡都有机会去练练了呢。”郑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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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镇远港

天开始蒙蒙亮了,周围的森林里渐渐地传来了各种鸟类的鸣叫声。伴随着鸟啼声,镇远港要塞区的起床号也响了起来,接着整个港区就又一次活了过来。号子声,口哨声,甚至还有皮鞭在空中发出的噼啪声都响成了一片。

杨朝栋在这一片喧闹中起了床,他的一只黑奴给他打来了洗脸的热水。如今镇远港已经比初建的时候强了不少了。这是如今是南方的鸟粪石转运到台湾和福建的重要中转。随着鸟粪石在台湾和福建的推广,鸟粪石的效果已经是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如今就连下江一带的人都知道了一句话:“没有鸟粪石,怎么种庄稼。”所以在现在,几乎所有来到南洋和泰西人交易的中国船只在回去的时候都会带上一船的鸟粪石。而这种交易模式也打破了此前的那种船只从中国的港口开出的时候装满了各种精美的瓷器、丝绸、茶叶,返回的时候除了压舱的石头和卖货所得的银子之外就什么都没装的状态。

事实上,在和中国的贸易中,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葡萄牙人,他们都因为一件事情而困扰,那就是他们找不到什么中国人大批量需要的商品。他们的船只装满了各种奢侈品回到欧洲之后,却只能几乎是空着驶往中国。这样的贸易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在浪费船只的运力。如今这些欧洲人突然发现,中国对鸟粪石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需求,这自然是让他们喜出望外。所以他们开始在附近的岛屿上到处搜寻这种东西,用以和中国人交易。

郑家人因为先手的优势,控制了几个最好的产鸟粪石的荒岛,并且雇佣了荷兰人的黑奴在那里开采。这些鸟粪石先被集中送到镇远港,然后进行分级,并存放进镇远港的仓库。再出售给来自中国的海商们。因此这个港口很快就成了鸟粪石交易的重要港口之一。几乎每天都会有船只进出于这个港口。那些欧洲人甚至直接称呼它为“鸟粪港”。

悠悠然的洗好了脸,杨朝栋走出了他的小别墅,来到了别墅前的露台上。作为港口的管理者,他的小别墅建造在靠近码头的一座小山上,平时,从这露台上可以俯瞰整个的港口。不过这时候天虽然已经亮了不少,东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红色,但海上的雾气还没有消散。从露台上向着下面望去,只见一片青白色的海雾覆盖了整个的镇远港湾,只能看到两边的山脉以及在港口出口处的那个孤零零的陡峭的小岛。

半个多月前港口的到了关于战争的预警。整个港口都进入到了备战的状态。杨朝栋知道,镇远港在这一战中的地位非常重要。这个港口距离马尼拉更近,舰队以这里为基地,能够更好的封锁马尼拉。不过,他知道这一点,西班牙人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杨朝栋觉得,自己如果是西班牙指挥官,就一定会赶在郑家的舰队南下之前,抢先对这个港口进行打击,尽可能的对它进行破坏,以降低它对郑家的舰队的支持能力。杨朝栋相信,西班牙人不会比自己笨,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他们肯定会杀过来的。

此前为了不至于过多的刺激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郑家在镇远港仅仅只部署了两条双桅快速护卫舰。这种军舰的排水量不过两百吨,仅仅装有四门六磅炮,这样的火力,甚至用来打击海盗都有些不够。好在这种船跑得够快,在速度上几乎不亚于“飞燕号”这样的快速交通船。用于巡逻倒是不错。

虽然镇远港的海上力量如此的薄弱,但是杨朝栋对这座港口的防御却不是特别担心。因为这座港口特殊的地形和布置良好的炮台为它提供了非常出色的防御力。

这个港口的出口处正好有一个陡峭的小岛,模范军在这座岛上建立起了一个炮台,这座炮台,配合着建在港口出口两边的另外两座炮台一起,构成了足以封锁进出港水道的交叉火力网。虽然这些炮台上使用的火炮都是海军退下来的较为老式的火炮,但是因为炮台的位置较高,这些炮的射程也得到了保证,尤其是建造在中央小岛的山头上的中央炮台,上百米的高度让它的射程大的吓人。

当然,西班牙人也可以先让陆军在附近的海滩登陆,然后向着两侧的炮台发起攻击,先拿下两侧炮台然后再突入港口。就像后来日军在甲午战争中攻击北洋舰队的基地威海卫那样。

然而,能在海滩上靠小船登陆的,只能是纯粹的轻步兵,因为大炮,哪怕是3磅的军团炮,也不是能够用小舢板登陆的。而镇远港口两边的那两座炮台却是用火山岩石建构的坚固的棱堡。只要不出内乱,不发生我大清那样的炮台守军见敌便逃的事情,这样的炮台,就不是西班牙人用轻步兵能拿的下来的。

不过即使如此,杨朝栋知道,镇远港口依旧不是完全安全的。如果他是西班牙舰队的指挥官,他还是有办法突入港口的。那就是找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趁着夜色的掩护突入港口。然后对港口进行破坏性的攻击。在那样的夜晚,炮台对于军舰的射击难度非常大,几乎就不可能有效命中。而一旦突破了炮台的交叉火力,从港口入口处,到港口的那些码头之间有相当大的一片海面,足以让舰队从容的行驶。西班牙舰队完全可以从容的向着码头发起炮击,然后在天亮前跑出去。

好在这一招也不是没办法破解,郑家有一样非常传统的手段特别适合用来对付胆敢这样冒险的西班牙人,那就是火船。在空间有限的海湾中,火船的威胁是不能忽视的。杨朝栋在得到战争预警之后,一口气就把港口的很多小船都改成了火船。

在做了这些尝试之后,他甚至都有些期待西班牙舰队的到来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海雾开始渐渐地散去。碧蓝的海面又一次出现在了杨朝栋的眼前。一只菲律宾食猴鹰展开翅膀,在海湾上空盘旋。远处的中央炮台上突然冒出了一股白烟,过了一会儿,从晨风中传来了沉钝的炮声。

“西班牙人来了吗?”杨朝栋想着。而他的那只黑奴也注意到了这白烟和炮声,立刻跑进了房子里,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只望远镜出来了。

“其实,黑人应该还是人,而不是猩猩什么的。他们能说人话,而且和能说人话的鹦鹉之类的绝对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懂得别人在说什么。虽然,他们还是显得笨了一点,但是,和他们一样笨的人也还是有的,而且不少。所以,黑人还是应该被算作是一种人的。”望着那个非常“通人性”的黑奴,杨朝栋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这样无聊的一个问题。

从那个黑奴手里接过了望远镜,杨朝栋向着中央炮台的方向望了过去,他看到有一条小船已经离开了中央炮台下面的码头,向着这边划了过来。

“看来西班牙人的确是来了。”杨朝栋想道。

……

西班牙人的确来了,如今西班牙舰队已经出现在了镇远港的外面。镇远港的情况西班牙人其实也有所了解,西班牙商人和西班牙商船也不止一次到过这个港口,并在这里和中国人进行了鸟粪石交易。这个港口基本的防御状况,舰队司令官马尔克斯海军少将也是有所了解的。因为无论是中央炮台还是两翼的炮台,都是不可能隐藏起来的庞然大物,任何过往的商船都能看到它们。在上次的战争之后,西班牙人就已经知道,中国人铸造的大炮,在水平上并不比西班牙大炮差多少(出于自尊心的说法)。考虑到炮台的高度带来的额外的射程,以及炮台本身相对于军舰在稳定度和抗打击能力上的优势,马尔克斯海军少将并不觉得和这些炮台硬拼是一个好办法。至于乘着夜晚突入港区的想法,他也有过,不过在有对东方更熟悉的人向他提起了郑家传统的火船战术后,他就放弃了这种不现实的想法。

好在要对付一个港口,有效的方法不仅仅只有炮击码头。在西班牙人的舰队中,除了正规的战斗舰船之外,还有十来条经过了改装的商船。面对这一战,无论是郑森,还是西班牙人都玩起了商船改装,只不过两边选择的改装船却是很不一样的。郑家改装民船用于战争的时候,征召的总是那些比较新的商船;而西班牙人选择的却都是由于使用时间长,或是保管不善,接近报废的商船。双方改装的方向也有很大的不同,郑家是尽可能把民用船只改成军舰,而西班牙人却将这些商船上原有的一点火炮也都搬走了,算是彻底的解除了它们的武装。这些船不是用来运送陆军的,它们的真正用途是通过自沉,堵塞航道。

第二百八十七章,封锁

镇远港的码头上也跟着忙乱了起来,火船开始升风帆出航,以对付可能冒着炮火冲过来的西班牙军舰。镇远港除了在出口处的三个炮台之外,在码头附近也还有一个规模略小一点的炮台,炮台上装备着两门从“奋进号”上退下来的18磅炮和两门12磅炮,以及四门更小的六磅炮。这些炮再配合上火船,也已经足以对付任何闯入到港区的敌舰了。

驻守在码头上的陆战队已经做好了抗击西班牙人的准备。虽然西班牙人的步兵不太可能在没解决前面的那三座炮台之前就出现在码头区附近,(码头区周围都是茂密的原始丛林,可不是那么好过来的,即使能过来,也不会有任何的重武器。这样的轻步兵在面对码头区的城墙的时候几乎是毫无办法的)但是士兵们还是都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杨朝栋这时候也已经走到了港口附近最高的瞭望台上,从这里,天气好的时候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对面的中央炮台上的守军的旗语。今天早上虽然有些海雾,但是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能见度也越来越好,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那边的旗语了。这自然比从那边派交通艇过来的效率要高得多了。

杨朝栋看了看旁边的那个模范军士兵递上来的记录下来的旗语,道:“这些西班牙人想干什么呢?”

“团长,你说这些西班牙人就堵在港口外面乱转,既不冲过来也不走,他们是想干什么呢?”在中央炮台,18磅炮营营长莫怀远对团长张好古说。

“我又不是西班牙人,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在试探我军的炮火射程吧?”张好古道。

张好古是当初在护厂队学校里毕业的第一批学员。在上次对西班牙人的战争中立过功,便被提拔了起来,担任了镇远港的卫戍司令,莫怀远则比张好古要晚两届,当他离开学校的时候,那所学校已经改名为北港军官学校了。

“团长,你看那后面的那一队西班牙商船好像很奇怪。”莫怀远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下,放下望远镜说道,“团长你看,那些商船吃水都很深,好像是装满了东西。他们到我们这里来又不是来做买卖的,船只上能装满了什么呢?最可能的就是士兵了。可是团长,那么多的船,都装得这么满,他们那里能有这么多的士兵?”

莫怀远提到的那支由商船组成的船队的确很奇怪,那是一只由四十多条商船组成的船队,其中有一些西式帆船,但是更多的却是中国式的福船。这么多的船,都装满了东西,如果装的都是,不,如果有一半装的是人,那就是多达千人以上的军队了。如果动用这样多的陆军,那西班牙人的目标就应该只有一个了——攻克镇远港。然而,另一支由军舰组成的西班牙舰队却相对太弱了,他们只有不过四条巡防舰而已,那些战列舰一条都没有来。这样的海上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是中央炮台或是两翼炮台中的任何一个的对手。

张好古还记得当初在学校里,少将军给自己等学员讲过的这样的一句话:“一座设计良好的,只有一门炮的炮台,就足以对抗一条有哪怕一百门炮的军舰。”

这句话是郑森从后来的纳尔逊勋爵那里剽窃过来的。张好古当初刚听到这话的时候还觉得这话未免有些夸张,但是随着经验的增多,他越来越觉得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比如如今他所在的中央炮台。最高的几门大炮的炮位要比海面高出两百来尺,这使得大炮的射程被大大的增加了。而且炮台是稳定不动的,不比军舰会因为海浪而晃动。再加上对于附近的海域,炮兵早就进行过试射,射击的精度也远远不是那些军舰能比的。再加上炮台和军舰的抗打击能力的差别更是天上地下。比如中央炮台,主体结构都是用坚固的火山岩构筑,然后用糯米和石灰粘接起来的,不要说西班牙人的巡防舰上的12磅炮,就是他们的战列舰上最大的炮,甚至于就是郑家自己最强的火炮,打在这些花岗岩的工事上,也就不过和挠痒痒一样。要想在炮战中干掉炮台的火炮,军舰就必须让自己射出的炮弹准确的直接命中对方的大炮。而炮台这边呢,却只需要能击中军舰就行了。因为军舰如果沉没了,上面的大炮再完好也没用了。军舰上的大炮的精度本来就远远不如炮台,加上炮台又高,舰炮射击炮台需要仰射,射程大大缩水,远距离对射肯定是死路一条。若是不怕死的冲上前来,近距离对射,本来倒是能提高精度,但是却又会出现仰角不够的问题。所以在张好古看来,这些军舰根本就不够看的。

如果军舰不能压制炮台,那单靠轻步兵攻击炮台,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会非常大。张好古知道西班牙本国远在万里之外的泰西,在吕宋这边能够支持的兵力是非常有限的,他们死不起人。所以只要西班牙指挥官还有一丁点的脑子,就不会这样做。而且西班牙人也不可能对镇远港的防御一无所知,镇远港是重要的鸟粪石贸易港口,西班牙人也到这里进行过贸易,几座炮台都摆在明处,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所以这种带着大批的步兵过来,支持作战的舰队却这样的薄弱的情况怎么看都是非常不正常的。

这时候随着太阳的高度的变化,风向开始有了改变。从由港湾吹向大海变成了由大海吹向港湾。一般来说在晚上的时候海洋降温慢而陆地降温快,较热的空气会上升而较冷的空气会流过来补充。所以在晚上,一般来说风总是从陆地吹向海洋的。但是到了白天,陆地升温更快,海洋升温较慢,陆地上热空气上升,海洋上的较冷的空气就流过来补充,于是风向就会变成从海洋到陆地。

这时候随着风向的变化,西班牙的两只船队都开始动起来了,那四条巡防舰编成了一个纵队向着炮台靠近,做出了一副要炮击炮台的样子。

“让其他的火炮都不要动,李营长,你的12磅炮营负责打击这些敌舰,其它火炮待命!”张好古下令道。

在中央炮台上有一个18磅炮营,一个12磅炮营,以及一个六磅炮营,各有六门炮,这个规模本来算作连更为合适,但是考虑到将来扩编时候的需要,所以就被扣上了一个营的头衔。

“传令给两翼炮台,让他们的18磅炮暂时不要开火,注意敌人的商船队的动向。”张好古又吩咐道。

这时候西班牙人的巡防舰已经进入了中央炮台的12磅炮的射程,中央炮台开始对着这些西班牙军舰开炮了。因为事先对附近的海域都画过格子,进行过试射,所以中央炮台的炮击的效果相当不错,第一次炮击就形成了对领头的那条西班牙巡防舰的跨射。而在这个距离上,西班牙人的军舰还完全无法对炮台开火。

不过西班牙人倒也没有被这一轮炮击吓到,他们继续靠近。

中央炮台的第二轮炮击运气不错,有两枚炮弹击中了西班牙人的战舰。炮弹在领头的西班牙巡防舰的炮舱内摧毁了一门大炮,并造成了一片血雨腥风。不过运气这东西也是要遵守基本法的,那就是人品守恒定律,所以炮台的第三轮炮击无一命中。

西班牙人在顶住了三次炮击之后,终于也开火还击。不过他们射出的炮弹准确性太差,大部分的炮弹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偶尔打在炮台的花岗岩的墙壁上的激发炮弹,也都反弹了回去,造成的破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对,西班牙人的舰队即使在炮击我们的时候,也没有减速,他们这样做肯定是无法保证射击精度的。他们这样做肯定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那些商船肯定有鬼!”张好古想道。

这时候那些商船也分成两队,分别驶入了进港和出港的航道。

“你去通知莫营长,用18磅炮射击敌人的运输船队!通知李营长,不要管西班牙军舰了,集中火力打击他们的运输船!”张好古对传令兵道,说完他又举起望远镜向着那些运输船队望过去,然后他的发现了一个此前没注意到的细节——那些商船上面的桅杆似乎多了点,那些原本只应该有三根桅杆的泰西式商船如今居然都有了五根桅杆。而且本来使用硬帆,因为硬帆太重,无法挂的太高(挂高了会严重影响船只的重心和稳定度),因而也没有太高的桅杆的中式帆船上的桅杆居然也长了不少,而且和那些泰西船一样,他们的甲板上都多了好几根桅杆。

“轰轰!”18磅炮开始开火了,炮弹如雨点一般落在这些商船的附近。突然有一条船在航道上停了下来,然后几个水手从这条船上跳下了海,接着,这条船上就突然地开始了下沉

第二百八十八章,封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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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有一条船正在迅速的下沉。即使不用望远镜仔细看,张好古都敢肯定,这条船并不是被击沉的。在这个还没有广泛使用爆破弹的时代,火炮发射的实心炮弹往往能把敌人的军舰打得到处是洞,给敌人造成巨大的伤亡,但是想要击沉船只,却是非常艰难,甚至是近乎妄想。因为入射角的缘故,一般的炮弹很难击中船只的水下部分,(因为炮弹会在海面上弹跳,就像是打水漂一样)而偶尔没有发生弹跳的炮弹,也会在水中急剧减速。等到它们击中船只的水下部分的时候,它们的动能多半已经不足以击穿船板了。即使开炮的一方运气很好,炮弹击穿了敌船水下部分的船板,也只能打出一个相当小的洞,要堵住它一般也不难。所以,在这个时代,想要依靠炮弹来击沉敌人的船只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这条船刚才其实并没有被炮弹击中,而且从它下沉的速度就可以看出,那可不是炮弹打出的一点点小口子能造成的效果。从望远镜中张好古可以看到,船上的西班牙水手也没有做任何的挽救船只的努力,他们倒是好整以暇的抛了锚,放下了舢板,然后都上了舢板,向着外海划去。除了他们,船上并没有其它的人,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并没有想象中的西班牙陆军的人从船舱里跑出来,然后跳进海里。

“这不对劲!”张好古对自己说。

紧接着,第二条船在越过了那条正在缓缓下沉的船只之后,也落了帆,抛了锚,然后放下了舢板,接着,张好古看到那条船也抖动了一下,然后开始下沉。显然,这些船是有意要沉在这里的。

“他们都特意装上了那么长的桅杆,这一定是……”张好古一下子明白了西班牙人的想法。那些西班牙人想要将这些船沉在这里,用来堵塞航道。他猛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情。

那天一条西班牙商船满载着鸟粪石驶入了港口,在船只在码头上靠好了之后,几个西班牙水手以出去钓鱼为借口划着船在航道附近活动,偷偷地测量航道的水深。结果被警觉的模范军战士发现并逮捕。当时被捕的西班牙人只承认这是出于商业原因的刺探行为,如今看来,至少从那个时候起,西班牙人就在打着用沉船来堵塞港口航道的主意。

那几个被捕的西班牙水手后来被用于交换一些因为太过接近马尼拉要塞而被捕的华人。如今看来,这个交换未必划算,虽然那几个西班牙人在被捕前探测的位置很有限。

“那些船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桅杆,多半就是为了便于制造障碍!”张好古想道。他知道镇远港是一个深水港,中央炮台两侧的航道的水深都很深。单纯的将船只沉下去,未必就能封锁住航道,甚至于,如果是那些福船,因为桅杆比较矮,即使沉下去,一般的船只也还是可以从它上面行驶出去。所以这些西班牙人还特意给这些船装上了根本就没有挂帆的高桅杆,以确保能够有效地阻断航道。

“所有火炮,立刻换链弹,打击敌人的商船队!打断他们的桅杆!”张好古立刻下达了命令。如果能够在敌人的船只到达合适的位置之前,就打断他们的桅杆,让他们失去航行的能力,他们就难以准确的将船沉没到合适的位置,这样一来,他们对于港口的封锁也就更容易被破解。

不过炮台上的链弹其实很少。这一来是因为链弹的成本更高,产量有限。而这些炮弹总是优先的提供给舰队而不是炮台。二来也是因为一般来说,炮台也不太需要链弹,链弹的射程较近,而且飞行轨迹不太稳定,或者说远距离射击精度不好,稍微远一点,命中就只能靠信仰了。航道的中线距离炮台也不算太近,用实心炮弹倒是足以保证射击的命中率,但要是用链弹,虽然不是打不过去,但要打中,实在是太考验人品。

结果,炮台上仅仅只打了三轮齐射,就消耗光了几乎所有的链弹。而射击的结果呢,就像预料的那样,仅仅命中了一发。而这侥幸命中的一发也未能打断任何一根桅杆。张好古沮丧的认识到,自己事实上并没有阻止西班牙人用沉船封锁航道的有效手段。

在炮台绝望的射击中,一艘又一艘商船行驶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抛锚,放下舢板,然后将船沉下去,然后水手们划着舢板离开。

“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装备榴霰弹!”张好古忍不住在心里抱怨道,“如果我们有榴霰弹,那至少可以打死不少的西班牙水手。而在东方,西班牙的人力资源是相当有限的,每一个西班牙人都是宝贵的,那些有专业技能的水手则更是如此。”

西班牙人将所有的船只都依照计划沉好了。他们的那四条巡防舰依旧在向着炮台开火以掩护那些乘着舢板的水手们撤退。当然,因为任务的性质,所以这些西班牙人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炮击是不是真的给炮台带来了什么损失。如今该沉的船也沉了,炮台上的火力重新集中到了他们这里,他们自然也就越发的不在乎自己的炮打得怎样,而只在意于如何躲避炮台上的炮击了。

那些西班牙人的舢板如今是顶着风往回划。他们要划出火炮的杀伤范围还需要相当的时间。舢板这样的目标很小,炮击这样的目标,即使对于炮台来说,命中率也不见得很高。但是只要命中,甚至只要近失,都能让这些小舢板倾覆。不过这时候,张好古却多多少少有了些另外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一仗他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逆转了。就算多打死几个西班牙水手,也是于事无补。但是,如果他能摧毁或者重创一条西班牙军舰,那多少还能挽回一些面子。

“团长,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炮击那些舢板。”莫怀远说道,他的18磅炮被安置在岛屿的最高处,所以他就在张好古的旁边。

张好古没有说话。

“团长,我们先不管那些军舰,集中火力打那些舢板。敌人的军舰现在还不后退,一定是想要吸引我们的火力,来掩护那些舢板。他们如今在远处高速游弋,我们要打中他们不容易,而且距离这样远,就算打中了,也未必能重创他们。我觉得要重创他们,我们就先要把他们勾引近一点,让他们的速度放慢一点。我们先集中火力打那些舢板,他们要掩护的话,就一定要靠近一些真的把炮弹打到炮台上才能有一点用。到那时候,我们就猛然的调转炮口,向着他们猛击,倒是更有重创他们的机会。”莫怀远继续说道。

“嗯,说的不错!”张好古道,“就这么办!怀远兄弟,你还有什么招数没有?”

“最好,最好还是能让杨督港的那两条船开出来。他的那两条船都小,吃水浅,应该能开出来。那船虽然对上西班牙人的巡防舰万万不是对手,但是用来欺负这些舢板还是足够的。如果他们把那两条船开出来,西班牙人如果不想让他们的水手都变成俘虏,就必须靠近过来,放慢速度,用炮火驱赶我们的小船,而这时候,他们就变成了我们的靶子了。”

……

“胡蜂号”和“蝇虎(就是蜻蜓)号”巡逻艇本来就已经离开了码头,在炮台后面的港区里待命,准备在敌人的船队突入港区后配合火船作战。如今接到了旗语的指令,立刻就向着前方驶来。这时候航道的中间已经沉了不少的船只,有些船只的桅杆还有半截露在水面上。若是一般的船只,此时已经很难进出了。不过“胡蜂号”和“蝇虎号”都是小船,吃水也浅,航道边缘的那些稍微浅一点的地方,那些用来堵塞航道的船走了不了,自然也不可能将这里也堵住,两条船兵分两路,就分别从左右两条航道的边缘轻松地行驶了出去。

这两条船的出现对是让那些还在舢板上拼命挥动着船桨的西班牙水手们乱成一团,他们的军舰还在远处,而敌人的巡逻艇却是飞快的就追了上来。

“胡蜂号”首先追上了一条舢板,这条舢板上面有十多个水手,虽然他们都拼命的划着船,但是在逆风的状态下,舢板的速度相当慢。而“胡蜂号”巡逻艇却是一条纵帆船,最适合迎风行驶了。所以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胡蜂号”就追上那条舢板。“胡蜂号”并没有朝着舢板开炮,她只是从侧后方直接的撞了过去,轻轻地一碰,舢板就倒扣了过来,那些西班牙水手们就和下饺子一样落到了海里。

不过这时候“胡蜂号”也顾不得理会他们,而是继续向着前面的其它的几条舢板追赶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封锁(3)

“胡蜂号”和“蝇虎号”的突然出现然西班牙人吃了一惊,不过他们也立刻就做出了反应,四条巡防舰转头开始向着“胡蜂号”和“蝇虎号”逼近,试图驱逐这两条巡逻艇。

不过“胡蜂号”和“蝇虎号”都没有太理会西班牙人的巡防舰,西班牙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还不足以威胁他们。他们反倒是尽快加快了速度向着那些其他的舢板杀过去。

那些被追赶的西班牙舢板,顿时就像是被大白鲨追赶的鱼群一样朝着四面八方散开。这样做并不能让中国人的巡逻艇追不上自己,但却可以让它们每次追赶下一个目标的时候都需要进行一次转向,从而使它们的速度降下来,撞沉这些舢板的速度变慢,为自己的军舰赶过来争取时间。

“蝇虎号”已经连续撞沉了三条舢板了,不过连续的转向,使得她的速度开始明显的减慢。当然,即便如此,她的速度依旧是要远远超过那些靠人力划桨的舢板的。就在她转向第四个目标的时候,海面上突然响起了一排炮声。

这一轮射击是从西班牙巡防舰“席德号”上打出来的。双方距离还远,在这样的距离上,对“蝇虎号”这样小的目标,“席德号”的炮击命中的可能性并不大。舰长特里尼达下令开炮,在很大的程度上也只是希望能通过炮击,干扰对方,迫使对方放弃对己方的舢板的袭击。

就像预计的一样,那些炮弹都落在了距离“蝇虎号”很远的地方。不过这种炮击,毕竟是一种威胁。“蝇虎号”在面对舢板的时候是庞然大物,但和巡防舰比起来,其实也是小船。也是绝对经不起巡防舰上的12磅炮的射击的。只要被命中一两发,就会遭到重创。所以即使是远距离的,精度不够的炮击,“蝇虎号”也是无法完全的无视的。

于是“蝇虎号”开始加速,对于一些需要大的转向才能攻击的舢板采取了暂时放弃的做法,最多不过是用船上的小炮打一下,碰碰运气。

在“蝇虎号”再次追上一条舢板,并将它撞翻之后,“席德号”开始逼近了“蝇虎号”,不过这时候,“蝇虎号”的速度已经提升了起来,加上双方是相向行驶,“蝇虎号”只是轻轻地转了一下舵,两条军舰就交错而过了。在这当中,“席德号”打了一个齐射,但是因为目标很小而且速度又很快,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命中。至于跟在“席德号”后面的“圣地亚哥”号的齐射同样落了空,因为她和“蝇虎号”的距离更远。

两条巡防舰开始减速转向,再向前他们就要冲到自己刚刚设置的沉船暗礁里去了。但是在这个位置上的减速和转向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她们如今是在炮台的大炮的射程内的。

就在西班牙人的巡防舰开始减速转向的时候,中央炮台和两翼炮台开始向着他们猛烈开火。在刚才,炮台上的火炮的命中率并不高,但这主要是因为这些巡防舰和炮台的距离远,而且还一直保持着较高的速度,并不断地改变航向。但是如今他们和炮台的距离小了很多,而且为了尽快的转向,他们的速度也严重的降低了,这使得炮台的射击精度大大的提升了,仅仅是第一轮炮击,就有两发18磅炮弹击中了“席德号”巡防舰。

第一发炮弹打在左舷,18磅重的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橡木的船板,一头钻进了炮舱。然后再在另一边的船板上反弹回来,又在这边的船板上反弹回去,噼噼啪啪的一阵乱跳,打死了六七个炮手,打坏了一门大炮。

至于第二发炮弹,则更为致命。这一炮打在了舰首部分,不但将舰首上的雕像打飞了,而且还打伤了舰首斜桅。炮弹从舰首斜桅伤擦了过去,舰首斜桅上啃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还造成了一道明显的,差不多有半米长的裂纹。

西班牙人的巡防舰都是横帆船,横帆船在逆风航行的时候,主桅杆上的横帆是起不到推进作用,甚至还会起反作用的。在这个时候船只必须将主桅杆上的风帆收起来,主要依靠舰首斜桅和前主桅上挂着的三角帆来抢风航行。在这个时候,风帆产生的推进力就要完全作用在主桅和舰首斜桅上。当舰首斜桅受伤的时候,推动力就会在损伤处集中,然后进一步撕裂损伤处,如果这股力量够大,就很可能导致舰首斜桅从这里折断,而舰首斜桅一旦折断,战舰就只能依靠两条主桅之间的一些小帆了。这些小帆的推动力极其有限,仅靠它们,军舰只怕连一节的航速都没有。在遭到两面的炮台的交叉齐射的时候,如果损失了舰首斜桅,那就真的要损失军舰了。

为了避免舰首斜桅折断,“席德号”不得不收起了两张三角帆,进一步降低速度,增加转弯半径,以减小舰首斜桅的受力。这自然也使得她成了两边的炮台的最好的打击目标,炮弹不断地在她旁边落下,溅起巨大的水柱。几乎每一轮齐射,都会有一枚甚至是几枚炮弹击中她,水手们、炮手们都已经从炮舱里面跑了出来,显然,在露天甲板上要比在炮舱中安全得多,因为即使有炮弹击中了上层甲板,也不过是在上层甲板上跳了一下就飞走了,万一你正挡在它飞行的路线上,那当然是死无全尸;但是,如果你不在这条线路上,那至少你不用担心它会在撞到对面的船板之后又反弹回来,不用担心它虽然在第一次反弹,第二次反弹的时候都没打到你,却在第三次,第四次反弹的时候要了你的命。

炮台相比战舰的另一个可怕之处又表现出来了。军舰上也有纵火弹。但是军舰上因为担心失火,炉子的数量是有限的,大小也是有限的。但是炮台不同,炮台里有配着大号鼓风机的大炉子,一次就可以准备好好多枚烧红了的纵火弹(在那个时代,所谓的纵火弹或者燃烧弹就是先将实心铁炮弹在煤炉子里烧红,然后用大炮射出去,如果打进了敌人的船舱,就有可能导致火灾)。所以炮台上可不缺乏纵火弹,加上炮台空间充足,可以配备人数更多的炮组,是用纵火弹带来的射速下降的问题也得以缓解,结果当“席德号”转向困难的时候,大量的纵火弹就被打向了她。很快,从“席德号”上就冒起了浓烟。

水手们顶着炮火,拼命地救火。“席德号”总算慢慢的转过弯来了。但是因为转弯半径太大,它现在已经越发的接近了中央炮台。结果,中央炮台的12磅炮和18磅炮对着她又是一个齐射,这一轮竟然直接命中了四发炮弹。其中一发纵火弹还击中了一个火药桶,导致火势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把三角帆张开一张!张开最大的那张!”“席德号”的舰长特里尼达下令道,如今他必须冒一点险,要不然,再让对方的炮台打上几轮,随着水手伤亡的增加,火势就会无法控制。

三角帆全都张开了,它们在迎面而来的海风中胀得满满的。“席德号”的舰首斜桅发出咔哧咔哧的呻吟声,船只在缓缓地加速。

炮台上又打出了一轮齐射,再次有三枚炮弹击中了“席德号”。其中的一枚炮弹击中了距离特里尼达不远处的一个木头箱子,木箱顿时变成了一大堆飞舞的碎屑,其中的一大块碎木头狠狠地扎进了特里尼达的前胸,一下子把他击倒在地。

“船长,船长你怎么了?”大福罗德里格斯冲过来,跪下去,用手抱起了特里尼达的头,将它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鲜血从特里尼达的口和鼻子中涌了出来,“我支持……不住了……你……接替……”说到这里,特里尼达就晕了过去。

“医生,医生!”罗德里格斯高喊起来,“快来看看船长!”

在嘈杂的甲板上,他的声音没有几个人听得见,他又喊了两声,终于有水手听见了,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也许只有半分钟,也许……总之罗德里格斯已经搞不太清楚时间了——他就看见布兰科医生挥舞着沾满了鲜血的双手跑了过来。

“船长怎么了……让我……”他一边在甲板上跑一边喊道,然后就被一枚炮弹直接命中,顿时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快,加速,把所有的三角帆都张开,快!要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罗德里格斯脸色惨白,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最后的一面三角帆张开了。船只开始加速,罗德里格斯,还有那些幸存的水手们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舰首斜桅,口中都念念有词的向着上帝祈祷。

船只继续加速,舰首斜桅继续咔哧咔哧的乱响。一个木匠正手忙脚乱的给它上铁箍,他突然看到,那道原本只有半米来长的裂纹突然活了过来,迅速的沿着木头的纹路延伸。

“危……”木匠只来得及叫出第一声,舰首斜桅就一下子折断了。巨大的舰首斜桅倒进了海里,它上面的那些缆绳缠住了木匠,将他一起拖到了船底下。整条船一下子就瘫痪了。

“怎么了……”特里尼达又醒了过来。

“船长……你醒了……舰首斜桅断了……”罗德里格斯断断续续的说。

“你把我……把我抬高点,让我看一眼……”特里尼达忍着疼痛说,豆大的汗水从他的头上像瀑布一样的流了下来。

“好的……好的……”罗德里格斯一边应着一边努力的把特里尼达的头抬起来了一点。特里尼达朝着四面看看,四面到处都是火焰,显然,火灾已经有些失控了。

“弃船……”特里尼达的声音很轻,哪怕的自己,都觉得这声音轻的像风中的蒲公英。

“好的,船长,我马上找个担架……”罗德里格斯道。

“不……不用……把我放平……放舒服点……然后你就带着大家走……”特里尼达喃喃的说,虽然不远处已经燃起了大火,但他却感到全身都在发冷,生命力正在一刻不停的从他的伤口流逝,他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

罗德里格斯将特里尼达平放在了甲板上,又脱下自己的衣服包成枕头枕在他的头下面,然后站起身大喊道:“弃船!弃船!”

二百九十章,封锁(4)

弃船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如今“席德号”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动力,而且折断的舰首斜桅还通过一系列的缆绳拖住了船,使得船只越发的动弹不得。同时船上的火势已经有些失控了,两边的炮台还在不断开火,所以继续试图挽救“席德号”只能导致无谓的伤亡了。

罗德里格斯下达了弃船的命令之后,水手们就各自抱着木桶呀,木板呀,其他的一些东西呀扑通扑通的跳进了水里。

看到“席德号”的水手已经开始弃船了,炮台也就将火力转移到了跟在它后面的“圣地亚哥号”。此前的交战中,“圣地亚哥号”已经被击中过三发炮弹了,不过一发打在上层甲板上,打断了几根缆绳,但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另外的两发,一发打进了厨房,引起了一场小火灾,不过很快就被扑灭了,只不过“圣地亚哥号”失去了他们的厨师长;另一发打进了炮舱,击毁了一门大炮,打死了五个炮手。不过总的来说,“圣地牙哥号”损失有限。

看到“席德号”开始弃船,“圣地牙哥号”一度也想要减速来救助“席德号”上的船员。不过就在此时,又一发炮弹击中了她,这枚炮弹打在了“圣地牙哥号”的水线附近。在紧贴着海面的地方打开了一个口子,海浪立刻就打了进去。

这一炮造成的损失其实并不大,水线附近的那个小口子很快就被水手们堵上了。但是这一炮,以及其他的几发近失的炮弹都给了“圣地牙哥号”一个警告:如果减速,他们的结果会和“席德号”一模一样。

于是“圣地牙哥号”再也顾不得救助“席德号”的事情了,也顾不得对付“蝇虎号”的事情了,她不断的加速、转向,躲避炮弹,想要尽快的逃出炮台的火力范围。在这个过程中,炮台又连续的击中了她四次,造成了二十多人的死伤。并引起了两处火灾。好在火势都被迅速的控制住了。

“圣地牙哥号”慌乱的从炮台的火力范围下逃了出来,抛下那些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她来救援的舢板,直接跑出了炮台的火力圈,然后再在远得可笑的距离上,用炮火射击“蝇虎号”,算是给那些舢板们一点精神上的支持。

很快,在另一边的航道上去救援那些舢板的另外两条巡防舰以带着满身伤痕逃了出来。这三条军舰在港口外等了一段时间,将一些侥幸逃出的舢板上的水手接了上来,然后就杨帆而去。

“真没想到西班牙人还有这样的一手。”杨朝栋站在中央炮台的顶部,俯视着两边的航道,对陈光苦笑道,“陈先生这下子倒是可以清闲一下了。”

杨朝栋如今是镇远港的主官,不贵很多具体的事务,尤其是物资钱粮的往来方面的事务,都是由陈光在帮着处理。如今港口被堵上了,短时间之内陈光倒真的无事可干了。

陈光听了这话,也跟着苦笑了一下道:“这些西班牙人这次倒真是下了大本钱了。二十多条船,哪怕是旧船,就这么一口气沉下去,真是……杨大人可有疏通航道的法子没有?”

“这还要派人下去看看下面的情况再说,现在哪里就能有什么办法——还好这次我们好歹是干掉了他们一条船,抓住了两百多个西班牙水手。这样的损失,我想,西班牙人也一定非常的心疼,另外,西班牙人跑掉的三条船也都受了伤,至少短时间内,他们的舰队要少掉三条巡防舰了……”杨朝栋说。

……

“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郑家已经完成了舰队的集结,也许立刻就要南下了。”一个军官正在向弗朗哥总督报告情况。北港也是一个重要的贸易港口,如今郑家和西班牙的贸易虽然中断了,但是和荷兰人,以及葡萄牙人的贸易却并未中断,所以西班牙人依旧可依靠收买荷兰和葡萄牙商人来获得一些相关的情报。

“杜克少将,我想知道,我们的舰队如今是否做好了击败郑家舰队的准备。”弗朗哥向着海军少将杜克问道。

“舰队本来做好了准备,不过在上次对镇远港的突袭行动中,我们损失了一条巡防舰,其他的三条巡防舰也不同程度上受损。这个损失超过了我们预先的估计。四条巡防舰,对于我们的舰队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杜克停顿了一下说,“如今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赶在中国人的舰队南下前,修复受损的军舰。”

“这些军舰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弗朗哥问道。

“总督阁下,这三条战舰受损情况都很严重。以我们船厂的力量,至少要一个半月才能完全修好。”一位官员回答说。

弗朗哥看了看杜克。

“不行,这太慢了。”杜克皱着眉头说,“也许郑家的舰队已经出发了。我们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只是要求将这三条战舰恢复到基本能战斗的状况需要多久?”

“将军,即使这样,也至少需要半个月。”那个官员回答道。

“不行,我最多只能给你三天时间。”杜克说,“三天之后,舰队就要出发。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做好基本的修复,让这三条战舰恢复航行的能力,至于其他,你们可以把原料和人员带到军舰上去,在航行中慢慢修补。”

“为什么这样急?”弗朗哥问道。

“总督阁下,我们前面对镇远港的袭击虽然出现了超出我们预计的损失,但是从战略上来说,我认为依旧是一次胜利。如果镇远港还能正常使用,中国人的舰队就可以在镇远港获得补给、修补,以及在台风到来的时候,在镇远港避风。这样一来,他们在马尼拉附近作战的能力会增强很多。但如今失去了镇远港,他们的舰队的活动能力就会大受影响。

总督阁下,中国人要赢得战争,就要运输大量的军队在马尼拉登陆。马尼拉的那些中国据点,也许能提供一些粮食补给,但大量的补给,包括粮食补给,恐怕还是要依赖于海运。这样一来,从台湾到马尼拉的这条海运线的安全与否,将决定战争的结果。对于中国人来说,最好的局面莫过于他们的舰队能把我们堵在港口里。马尼拉的炮台虽然很强——中国人在镇远港的炮台已经证明了军舰在炮台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但是,既然我们能用沉船堵住镇远港,中国人就一样可以用沉船来堵住马尼拉。所以,舰队必须保持随时都能出海的状态,一旦发现中国舰队,我们的舰队就必须能立刻出海。

另外,如果他们真的带上一大群的船只来堵塞港口,那他们肯定和我们一样,只会用那些老旧的船只来干这种事情,而且他们也不会给这些船只配上足够多的水手。这样一来,这些船只在海上的航程中就会变得很脆弱。一旦遭到纵火弹的攻击,因为人数不足,他们就很难控制火势。我们一旦知道他们出发的消息,舰队就必须立刻出发,到海上去拦截他们的堵港口的船队,或是运兵的船队。在得到消息后,我们的舰队出发得越快,在海上尽快找到他们的几率就越高,这样我们就更有机会在海上彻底消灭他们。

不过中国人的舰队的规模也不小,战舰的数量并不比我们少。虽然他们的军舰的水平,还有他们的士兵的训练水平肯定比不上我们,但是也不能小看。毕竟,他们除了这支舰队,还有一支规模很大的戎克船队,我们如果在和他们的战斗中损失过大,就很难有效的拦截他们的戎克船队。另外,我们的对手不是只有一个中国人,如果我们损失太大,天知道那些尼德兰叛逆会干些什么?为此,我需要更多的能投入到战斗中去的战舰。”

虽然在这个时代里,兰开斯特方程还没有被总结出来,但是一些经验性的东西,当时的指挥官们还是能感觉到的。他们凭借经验也知道,兵力对比带来的交换比的变化可不是直接的加减。他们知道,在战斗中,交换比总是对人数更多的一方有利,人数差距越大,这一趋势就往往越发的明显。这就像双方武艺差不多的情况下一对一白刃格斗,两败俱伤的可能性很大;但要是变成二打一,那人多的一方就有很大的机会以更小的损失消灭掉对手。要是变成十个打一个,那正常情况下,人多的一方,就有非常高的几率无伤消灭对手了。所以,在双方主力舰队的战斗中,多几条船的意义是非常大的。

……

庞大的舰队依次驶出了北港,最前面的是这支舰队的旗舰“奋进号”,跟在她后面的是她的姐妹舰“勇敢号”,紧接着是八条巡防舰。

“我们先前往澎湖,在那里和武装捕鲸船队伍以及运输船队会和,然后就前往马尼拉。”老杰克意气风发的站在船头上下令道。

第二百九十一章,海战(1)

郑家的舰队出击的消息迅速的通过信鸽被传到了马尼拉。

“将军,敌人出发了。”一个军官对杜克少将说。

“啊,何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杜克少将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

“将军阁下,是两天前的上午八点钟。”那个叫何塞的军官回答说,“一共有两条战列舰就是他们的那种有着一级战列舰的体型和略强于巡防舰的火力的军舰,以及八条巡防舰他们的巡防舰和我们的倒是差别不大。不过我们有数量上的优势。”

杜克少将点点头道:“那就是说,距离现在快三天了。啊,何塞,去把海图拿出来。对了,有敌人的运输船的消息了吗?”

何塞打开抽屉,从里面抱出了一堆海图,一边在大桌子上将它们拼接了起来,一边回答道:“没有,将军。不过他们也有很多港口,这些运输船队也许会从其他港口出发。您知道,有些港口是不对外国人开放的。”

杜克少将用尺子和圆规在海图上画了半天,然后说:“何塞,我们要马上出发了。”

“是的,将军。”何塞回答说。

西班牙舰队的出动同样没能瞒过郑家的眼睛,就像上次一样,潜伏在丛林中的模范军战士,发现了西班牙舰队的行动,甚至于相比西班牙人,他们还有更为有效的追踪手段。

“将军,您也许该到甲板上去看看,有条船一直跟着我们。”何塞对杜克少将说。

“是中国人的船吗?”杜克少将一边戴上帽子,一边问道。

“是的,应该就是中国人的那种快船。”何塞一边将杜克少将的指挥刀递给他,一边说。

西班牙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郑家的快速交通船了,对于这种跑得飞快的船,他们也有一定的了解。他们也打过仿制这种船只的计划,不过却并不顺利。所以至少如今,在西班牙舰队中,并没有能追的上快速交通船的舰船。

杜克少将蒋智慧岛挂在了腰间,然后从船舱走了出去。一位海军上尉等在门口,看到杜克就向他敬礼。

杜克还了礼,然后道:“索尔多,今天是你值班?那船在哪里?”

“是的,将军。那条船在我们的右后方。他们的色彩涂得很怪异,很容易被忽视掉。”索尔多回答说。

杜克朝着右舷走了过去,何塞和索尔多跟了过去。

“就在那里,将军,您看,就在那里。”索尔多朝着那边指了过去。

杜克举起望远镜,朝着索尔多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海天茫茫,似乎什么都没有。

“在哪里呢?”杜克问道。不过不等索尔多回答,他就又立刻说:“啊,我看到了,真是不容易看到……你是怎么发现的?”

杜克的确看到那条高速交通艇了,那条船的底色是灰蓝色的,远远望去几乎掩盖在大海和天空的蓝色底色中。除了灰蓝色的底色,那条船的船帆、船身上还都被用或深或浅的各种蓝色或是紫色再夹杂着一点白色抹成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一块一块的,这使得整条船的轮廓都被破坏了,远远望去,只看到或深或浅的色块,就像是泛着白浪的大海,或是飘着白云的天空。而几乎无法看到完整的船的轮廓。所以,如果不是索尔多事先说了这里有船,并且还用手指出了方向,杜克肯定发现不了她。事实上,就在刚才杜克问“在哪里呢”的时候,他手里的望远镜已经从目标区域晃过去两次了。

“将军,对面的家伙也用望远镜看我们,他们的望远镜反光。”索尔多上尉回答说。

“将军,我们要不要派条船去驱逐他们?”站在一边的何塞问道。

“没必要。”杜克少将摇了摇头,“我们的船速度比他们慢,我们总不能留下一条巡防舰来专门和这种小船纠缠。”

“但是……他们也许会利用信鸽不断地将我们的情况和位置都告知给敌人的。”何塞道。

“何塞,你说的不错。不过细细想想,我们的舰队的规模,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就算现在我们能成功地驱逐他们,这个情报估计他们已经用信鸽送出去了吧。至于我们的行动,他们就算用信鸽把这些消息传回去了。那些中国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把这些情报送到他们的舰队手里呢?用船送消息吗?这当然可以,但是,这样做,等他们的舰队拿到消息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这些消息的意义就有限了。不过我们的确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跟在我们后面。到了晚上,我们……”

……

郑森的主力舰队在澎湖和等在这里的十二条武装捕鲸船,以及四条快速交通船成功会和。同时他也得到了西班牙人舰队从马尼拉出航的消息。

“少将军,西班牙人出来了。倾巢而出。我们是否继续南下寻求决战?”老杰克问道。

“您觉得我们如今的力量是否能在战斗中获胜?”郑森问道。

“我们肯定会获胜。”老杰克先是毫不犹豫的回答说,但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补充道,“但是,这次敌人那里毕竟有重型战舰,我们不太可能再像上次那样轻松地获胜了。我们可以击败敌人,但是少将军,我们也许也要付出很多舰船被摧毁,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舰队都将失去战斗力的代价。”

郑森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发,去和西班牙人决一死战。我们现在将舰队分成三个部分。首先是前导舰队,由四条快速交通舰构成,负责在主力舰队前方搜索敌人舰队。这支舰队就由就由黑岛仁一郎船长统帅。你们遇到敌舰后,不要过分接近,保持距离,看清楚他们的数量和构成,为主力提供可靠地保障信息,就是这一战的头功。”

黑岛仁一郎的父亲原本是死了主家的流浪的武士,后来成了郑芝龙的亲卫。武士的儿子自然也应该做武士,于是郑芝龙便让他跟着郑森,后来郑森就把他丢到老杰克那里去学如何驾驶欧式帆船,再后来又担任了“青鸟号”的船长,而“青鸟号”长期以来都在执行远洋航海和侦察之类的任务,所以郑森便将这个位置交给了他。

黑岛仁一郎听了,顿时站起身来,向郑森叩拜道:“愿为少将军效死。”

“嗯,黑岛,我不需要你和那些西班牙人拼命,只要你找到他们,然后尽快将消息传递给我们就可以了。另外,我打算让阿渡上你的船,好让他跟着你学学。”郑森道。

黑岛仁一郎听了,知道这是郑森对他的信任。立刻道:“属下一定拼死保护好二公子。不会让二公子遭遇什么危险。”

郑森点了点头,道:“如此就拜托你了。”然后又转向老杰克道,“剩下的舰队,我将它分为两个支队,第一支队以奋进号为旗舰,第二支队以勇敢号为旗舰,每个分舰队都是四条巡防舰和六条武装捕鲸船。我自己担任第一支队的指挥官,杰克先生就由您来担任第二支队的指挥官,您看如何?”

老杰克想了想问道:“少将军为什么要将舰队分成两个支队?”

郑森听了便道:“杰克先生,我的确是有一个想法……”

郑森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搬照纳尔逊勋爵在特拉法加战役中的战术,利用双纵队突击战术一举打垮西班牙舰队。

一般来说,双方舰队交锋的时候,都会将自己的舰队组成一条纵队,并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战舰的船舷对着敌人的船头,也就是抢到对方的纵队的头位置,以便发挥自己的火力并且限制对手的火力。但是在特拉法加战役中,在面对法国和西班牙联合舰队的时候,数量上处于劣势的英国海军,在纳尔逊勋爵的指挥下,将舰队分成两个支队,以纵队方式,直接让出了头,然后顶着联合舰队的炮火,插入到他们的战列线中,从而让双方的军舰形成了双十字交叉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中,采用了双纵队的英国舰队的每一条战舰都能同时用两侧所有的火炮有效的攻击对手,尤其是处在英军的双纵队的夹击中的那些法国战舰,更是腹背受敌。而联合舰队则一方面队形被打乱,另一方面火力难以发挥,虽然他们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最后还是被英国舰队以相对较小的代价,彻底击败。通过这一战,英国皇家海军彻底的打垮了任何可能的挑战者,从而确立了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一百年不可动摇的海权。

“少将军,您真是一位天才的海军将领。”老杰克听完了郑森的设想,感叹道,“我敢肯定,利用这样的手段,您一定可以在这一战中彻底的打垮西班牙舰队。而且我们的损失也会比预想的要小得多。但是,少将军,您打算用自己的旗舰作为攻击的引领者,这意味着,您的旗舰将在一定的时间里处在被西班牙舰队集中火力打击的处境这是不是危险了一点?”

“杰克船长,您作为另一支队的指挥官,您的旗舰也一样会处在这样的状态中,您也要多加小心。不过,战争本来就是危险的事情,甚至航海本身就是危险的事情,不是吗?自古以来,那些成就了伟业的英雄,谁没有冒过风险,哪里有一点风险都不冒就可以成功的事情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海战(2)

火红的太阳从海面上升了起来,将战列舰的船帆照的一片通红。这时候正是夏天,海上又热又潮,一大清早,水手们都脱得只剩下一件裤衩,在船上忙忙碌碌。只有军官们才依旧一丝不苟的穿着一身鲜艳的军服。

杜克少将也不例外,他满身盛装的走到了甲板上,然后向正在值班的军官问道:“昨天晚上,我们摆脱了那条中国船了吗?”

“没有,将军。那条船还在那里,她一直跟着我们。”那个军官回答说,“早晨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看不到她了,我还以为我们摆脱他们了呢,但是您看,在那边,几分钟之前,他们又找过来了。”

杜克少将点点头,伸手接过何塞递给他的望远镜,然后将望远镜拉长,向着那边张望了起来。随着望远镜的移动,这次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条中国船,因为那条船朝着空中发射了一枚火箭。

这枚火箭斜着飞到半空中,然后“砰”的一声爆炸了开来。在天空中留下了一朵灰色的小云团。

杜克少将知道,这是那条中国船试图联系他们的舰队的做法。那些和中国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向天空中发射一枚火箭,如果中国人的舰队正好在附近,就可以靠这个提前发现西班牙舰队了。

为了摆脱这条船,在昨天晚上趁着夜色和风浪,西班牙舰队玩了一个转向,然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看到中国人发射的火箭了,所以包括杜克在内,大家都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摆脱了这条船了。然而,天亮之后,这条船似乎又阴魂不散的找上来了。

然而,杜克少将很快就发现,如今的情况有了变化,因为就在第一枚火箭在空中炸开之后,很快从另一个方向上也升起了一枚火箭。

“敌人的舰队就在附近!”杜克想道,他看了值班的军官一眼道:“萨尔瓦多,你不应该立刻发出警报吗?”

“是,将军!”那个军官敬礼道,然后他就拉动绳索,挂在桅杆上的钟声立刻悠扬的响了起来,水手们,士兵们立刻忙乱了起来。一些士兵上了端着燧发枪上了甲板,还有一些爬上了桅杆。而在下面的两层炮甲板中,炮手们也开始迅速就位,做好了战斗准备。

杜克少将走到另一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着刚才升起了另一枚火箭的方向装望过去,不出所料的,他看到了一条和跟了他们两天的那条中国船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条船。然后在更靠后一点的地方他还看到了第三条这样的船,然后是第四条,第五条。而在最前面的那条船的船头,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举着望远镜向着自己这边张望。

“二公子,对面应该就是西班牙的舰队了。你看,那边的那四条大家伙,应该就是他们从泰西那边开过来的战列舰。”黑岛仁一郎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郑渡说。

“好像还是没有‘奋进号’他们大。”郑渡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着对面的情况,一边说,“他们把战列舰和巡防舰混编在一起,除了打头的两条巡防舰之外,每一条战列舰后面都有两条巡防舰,成一路纵队。他们为什么不将战列舰和巡防舰分别编队呢?这样好像要灵活得多。”

“二公子,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少将军或者是杰克提督。我只是一个侦察船的船长,从来就没有指挥过海战,怎么能回答您的问题呢?”黑岛仁一郎回答说。

郑渡却不再说话了,他将望远镜还给黑岛仁一郎,然后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在上面记录起西班牙舰队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来,对黑岛仁一郎说:“黑岛舰长,能不能在靠近一点,我想在看清楚点。”

“二公子,我们已经看到需要看的东西了。”黑岛仁一郎说,“少将军禁止公子做任何不必要的冒险的事情。”

“那好。”郑渡道,“我已经把敌人的情况都记录下来了。我们就回去,把具体的消息报告给我哥哥,正好,我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问他。”

黑岛知道郑渡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好上战舰上去参与这一战,便道:“二公子,您记录下来的东西,可以让其他的船只送回去,我们这条船负责监视敌人,却是不能离开的。”

“青鸟号”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的速度都比西班牙人的船只快,只要不主动的冲进西班牙人的舰炮的射击距离,就不会有危险。黑岛知道,这也是郑森将郑渡送到这条船上来的原因。显然兵凶战危,郑森并不希望郑渡直接参战。

“那我上那条船可以吗?”郑渡又道。

“少将军让二公子跟着小将这条船的。”黑岛回答道。

……

郑森的主力舰队其实距离这里并不远,事实上此时他已经看到了侦察船队发射的火箭,半个时辰之后,他就接到了返回的快速交通船“飞廉号”送过来的情报。

郑森在海图中研究了一下,大致的确定了自己一方舰队和敌人的交汇位置,然后就下令舰队满帆,向西转向15度。依照郑森的计算,双方的舰队将在一个时辰之后遭遇,如果双方的航向不出现大的变化,郑森将有很大的机会抢到西班牙舰队的上风位置。

……

“敌人有一条船离开了。”何塞向正在低头看着海图的杜克少将说。

“嗯。”杜克少将正在看着海图,听到何塞的话,他并没有抬头,只是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已经听到了。

杜克少将继续在海图上忙碌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对站在一边的何塞说:“何塞,如果你是中国人那边的那个老海盗,你会怎样指挥舰队拦截我们?”

“将军。我不知道中国舰队所在的位置,所以,我没法模仿那个老海盗。”何塞回答说。

“是呀,这真是个大麻烦。敌人却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不是吗?”杜克少将说,“不过即使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我想他们也一定在计算着我们这边的情况,然后在确定航线,争取能抢占上风……所以,我必须每隔一段时间,进行一次转向,这样他们对我们的预计就也一定会难以进行。好了何塞,去告知各舰,做好转向的准备。”

第二百九十三章,海战(3)

虽然西班牙人又进行了几次转向,但是他们毕竟只是盲目转向而已。这些转向最多不过是给郑森带来了一些麻烦而已。刚到午时,双方的舰队的瞭望员就都看到了对方的桅杆。

西班牙人再次开始转向,以抢占t头。

“何塞,我们没有弄错中国人的速度吧?”杜克少将问道。

“虽然我们没法像测量我们自己的速度那样准确的判断敌人的速度,但是将军,我觉得我们的人的经验不至于在这方面出现大的误差。”何塞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不就意味着,我们很轻松的就能获得t头优势了吗?”杜克少将道。

“是呀,将军,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何塞道。

“何塞,我问过那些参加过上一次海战的士兵和军官,他们对于敌人的指挥的评价都很高,而且从作战的过程来看,敌人的指挥的确不错。他们不可能不懂得t头的优势,因为他们在上次的战争中就曾经利用这种优势击败过我们的舰队。而且在航速上,他们应该是略有优势的,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样老老实实的让出t头优势。”杜克皱着眉头,又举起了望远镜,向着对面的中国舰队望了过去。

“将军,也许,也许那个老海盗……我是说,也许现在我们面对的指挥官不再是那个老海盗了。那些中国人才搞不清楚应该如何使用欧洲式样的战舰呢。”何塞猜测道。

“就算是中国人,跟着那个老海盗打了那么几仗,也该多少懂一点了,也不可能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中国人的舰队硬是要往送给西班牙人一个t头的方向上跑,西班牙舰队也不好拒绝吧。所以虽然满心的疑虑,但是西班牙人并没有对舰队如今的航向做出什么调整,因为在这种双方成九十度夹角前进的时候,稍作调准,影响了速度,说不定就会导致自己被对手占据t头位置。

双方舰队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让一支队和二支队分开。”郑森下令道。

虽然在数量上,郑森的舰队是处于劣势的,但是郑森却一直坚信自己能以相对较小的代价击败对手。这里面的一个原因就在于他的舰队掌握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先进的通讯技术——旗语。通过这种技术,他的舰队可以在远远超过声音的传播范围的距离上进行复杂的调动和配合。而西班牙人呢,他们还停留在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呢。这就意味着在战斗中,郑森的舰队要比西班牙人的舰队有更高的组织度,能完成更复杂的战术配合。比如现在这个在行进中将舰队一分为二的战术,看起来简单,但对于一支通讯基本靠吼的舰队来说,却也是非常难以完成的战术。

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的舰只分别向左或者向右偏航了一点,一路纵队就变成了两路横队,两支舰队迅速的拉开了距离,跟在后面的舰船也加快了速度,填上了前面移走的舰船留下的空间。

“将军,您看,中国人改变了队形!”何塞道。

“我看到了。他们是想要来一场混战吗?”杜克少将皱起眉头来说,“他们的训练度多半不如我们,混战也是个办法。”

“他们让我们占据了t头,混战之前,我们就能重创他们。”何塞充满自信地说。

双方的舰队继续接近,西班牙战舰“费迪南号”首先打响了这场海战的第一炮。

“少将军,您必须进入到防炮指挥室里去了。”刘德提醒道,“我们已经进入了西班牙人的射程了。”

“距离还远呢,西班牙人的炮火在这样的距离上还不足以击穿‘奋进号’的船板。”郑森不以为然地说。

“少将军,您的岗位在防炮指挥室。只有您到了那里,战士们才能安心的作战。”刘德继续说,同时还向两边的几个卫士使了个眼色。

“好吧,我去。”郑森站起来道,“省的你们又把我推进去。”

“属下不敢。”刘德等人道。

此时的防炮指挥室已经进行了一些改进,房间里多了一套潜望镜,这让郑森即使躲在里面,也有办法看到外面的战斗状况。而且它的顶部也抬高了一些,即使不用潜望镜,也通过几个小窗口看到外面了。除了郑森,防炮指挥室内还有两个传令兵,他们随时可以出去传达郑森的命令。

西班牙人的第一轮射击并没有命中,不过这只是开始而已,在郑森的支队插入敌人舰队的阵型之前,西班牙人还有机会打出好几次齐射。而且随着距离的接近,西班牙人的炮火的命中率也会越来越高。

“咚!”这是一枚炮弹击中了“奋进号”的船板发出的声音,“奋进号”近一米厚的橡木船壳挡住了这一炮,炮弹在“奋进号”的前左侧滑开了,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保持航线,加速,冲进敌人的阵型,然后左右舷一起开火!”郑森对着传令兵喊道。那个传令兵应了一声便爬上上层甲板传令去了。

“啪!”这是又一枚炮弹击中了“奋进号”,这一炮却是打在了上层甲板上上,炮弹在舰首处的甲板上弹跳起来,,打断了好几根缆绳,然后一头扎进了大海。而一根被打断的缆绳横扫出去,抽打在一个水手的胳膊上,顿时就如刀砍上去一样,在他的手臂上切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顿时就涌了出来。

随着“奋进号”不断的靠近西班牙人的阵线,西班牙人的炮击也越发的准确起来。一开始是时不时的有几发炮弹命中,但到后来,竟然变成了暴风骤雨般的“啪啪啪啪”,郑森知道,这每一声都意味着又一发炮弹击中了“奋进号”。奋进号的上层甲板上的水手都趴在船板上,但还是有不少人被炮弹击中而死亡。不过更让郑森担心的还是奋进号的桅杆和风帆。如今“奋进号”的风帆已经被西班牙人发射的各种链弹撕开了不少的口子,而她的桅杆也不止一次被链弹呀什么的直接命中了。不过这些采用了整棵巨树制成的桅杆经受住了考验,并没有被西班牙人的炮弹打断。

“这条中国战舰真是坚固呀!她的船体难道是钢铁铸造的吗?”望着“奋进号”硬顶着炮火直冲过来,而那些打在奋进号上的炮弹纷纷崩落入海中,何塞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加速,不然我们会被她撞上的!”杜克少将也喊了起来。就前面“奋进号”顶住那些炮弹的状态来看,真要被这家伙撞上,那真是非常危险。

“费迪南号”打出了又一轮齐射,炮弹噼噼啪啪的打在了近在咫尺的“奋进号”上,但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上,西班牙人的炮弹还是没能击穿“奋进号”奢侈的橡木船板。逼近这个时代还是战列舰刚刚出现的时代,战舰上的火炮的水平和后来还有很大差距。

就在硝烟和纷飞的木屑中,“奋进号”一马当先冲进了西班牙人的队列,“奋进号”左右两侧的四十个炮门被打开了,一门门大炮的黑洞洞的炮口伸了出来。

在指挥室,有好几根铜管,分别通向炮甲板或是船长室。郑森站在其中的一根铜管子前面,对着管子大喊:“瞄准敌舰,开火!”

炮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奋进号”就像一条愤怒的火龙一样疯狂的向着周围喷吐着浓烟和火焰。浓密的硝烟使得整个天空似乎都黯淡了下来。郑森的视线完全被这些硝烟挡住了,以至于他根本就看不到“奋进号”这一轮两舷齐射的效果。

好在海风迅速的吹散了硝烟,郑森朝着左舷的方向望去,他看到在那边有一条西班牙战列舰,而那条西班牙战列舰的尾部,破了好几个大洞。

郑森知道,一般来说,风帆战舰什么的最脆弱的位置都在尾部,这里的船板一般比较薄弱,只要击穿了外面的船板,炮弹就能一口气从这里一直打到船头,从而给整条战舰带来巨大的杀伤。

“快,趁着他们还在我们的火力范围内,再狠狠地给他们一家伙!”郑森想道。

“轰!”“奋进号”以快得让西班牙人震惊的速度又打出了一轮齐射。郑家舰队的大炮采用了丝绸药包,在装填的时候节省了大量的时间,所以在炮管过热之前,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开炮,加上炮手们的训练也不错,所以郑家的这些战舰,在短时间内,他们的火炮射速几乎是西班牙人的两倍。也就是说,郑家的一门炮,有些时候能当西班牙人的两门炮用。

郑森觉得,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这一轮炮击,肯定能给那条西班牙战列舰以沉重的一击,至于右舷的那条西班牙巡防舰,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连续的遭到了两轮齐射之后,同样损失惨重。

与此同时,在左边更远一些的地方,老杰克率领的第二支队同样也插入了西班牙人的阵列,“勇敢号”的齐射同样将她前面后面的西班牙战舰打得乱成一团,西班牙人的队列开始动摇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海战(4)

“奋进号”继续向前航行。这个时候,双方的阵型已经形成了两横一竖交叉的状况,双方互相垂直于对方。但是因为郑家舰队分成了两个支队,所以他们的队列要短不少,相形之下,西班牙的舰队队列在长度上要长很多。这就导致西班牙人的舰队首尾的那些舰只于郑家的一些舰只之间的夹角对于他们很不利,他们几乎无法向着郑家的舰艇开火,而郑家的那些军舰却可以不断地将炮弹射向他们。

因为在刚才T头状态的时候,“奋进号”和“勇敢号”用坚固的船体,遮挡了其他的船只,充当了吸引火力的磁铁,所以跟在它们后面的那些舰只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它们也火力全开,向着西班牙人的军舰不断地射击。

西班牙人此时已经发现局面对他们不利了,但是因为没有旗语,而喊话之类的手段,在平时也许还有点用,但在如今这样的到处都是大炮在轰鸣的条件下,这种原始的手段可以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套一句话就是“你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因此,西班牙人的舰只在应对这样的局面的时候就发生了混乱,有些船只想要绕回来,和郑家舰队形成舷侧对射的局面,还有一些则急着要逃出郑家舰队的火力网,胡乱的转向外侧,整个编队顿时乱成了一团。

“奋进号”如今有向前了一段,射击角度已经不是特别好了。于是郑森下令船只向左转向,追上刚刚被他们从尾部打了好几轮齐射的那条西班牙战舰。郑森估计,那几轮齐射应该已经给了这条西班牙战舰非常沉重的打击了,这时候,这条西班牙的战列舰应该以将失去了大部分的火力,所以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这下西班牙战舰打瘫痪。

“奋进号”迅速的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圆弧,向着前面的“费迪南”号逼近。

在刚才的炮击中,“费迪南”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伤亡了近两百人,这使得这条船甚至出现了水手不足导致的操控困难的问题,所以很快,“奋进号”就追上了她。

“费迪南”号首先开炮了,不过这一轮炮击却让郑森突然想起了柳宗元的《黔之驴》。

“驴不胜怒,蹄之。”这就是郑森对刚才“费迪南”号的那一轮炮击的评价。右舷上原本有超过三十门大炮,但是在刚才的射击中却只有十多门炮打响了,这意味着这条船在刚才的炮击中损失了一半以上的火力。

“靠近过去!我们一轮齐射彻底打哑它!”郑森下令道。

“奋进号”向着“费迪南”号继续逼近,就像是一个狞笑着的歹徒在逼近一个娇弱的西班牙女郎。双方的距离迅速的接近到了百米左右,“费迪南”又打出了一轮齐射,这次打响的大炮甚至比上次更少。还没有等所有的大炮完成装填就急匆匆的开火,这说明,对手陷入了恐惧和混乱。

这些炮弹打在“奋进号”的舷侧,顿时碎屑纷飞。但是“奋进号”还是顶住了这一轮炮击,船板基本无恙,没有一颗炮弹成功地打进舱内。

双方的距离逼近了了百米左右,郑森一声令下,“奋进号”左舷的二十门大炮迅速的打出了一轮齐射,硝烟一下子遮住了郑森的视线。

“赶快装填!”炮舱里响起了一片呼喊声。炮手们开始迅速的清膛,装填,复位火炮。郑森知道,西班牙人也一定在忙着这些动作。不过丝绸药包和未被击穿的船板使得“奋进号”的再装填速度明显的比西班牙人更快,当“奋进号”再次开炮齐射的时候,“费迪南”号依旧没有能开炮还击。

连续的两轮炮击之后,“奋进号”继续向“费迪南”号逼近,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四五十米了。

“费迪南”号的还击几乎和“奋进号”的第三轮炮击同时打响,不过瞭望哨观察到,西班牙人的战舰的这次还击已经只有五门炮了。而且他们还看到,“奋进号”的第三轮炮击几乎全部命中了目标,18磅加农炮的炮弹轻易的就撕开了西班牙人的战舰。据此,郑森估计,到下一轮,能够打响的西班牙大炮就会更少。

“让上层炮甲板的大炮换装葡萄弹,清洗敌舰甲板。让陆战队做好接舷战准备。”郑森下令道。

“少将军,有一条敌舰从右舷向我逼近!”一个传令兵向着郑森喊道。

郑森转过头转动潜望镜向着右边望去,在硝烟中,果然有一条西班牙战舰正向着自己逼近,在这条战舰的主桅杆上,一张海军少将的将旗正在迎风飘扬。显然,他们发现“费迪南”号的危局,赶忙杀了过来,准备救援“费迪南”号。

郑森皱起了眉头,显然,继续逼近,然后发起接舷战,俘虏眼前这条几乎已经被打瘫痪了的西班牙军舰的行动必须推迟一下了,因为接舷战的时候两条船靠在一起,速度都会很低,这就降低了自己的反应能力,而且接舷战势必要将大批的陆战队派到那条西班牙战舰上去,而如果这时候,另一条西班牙战舰也靠拢过来玩接舷战,自己就可能会面临兵力不足的问题了。

“保持和左舷敌舰距离,右舷火炮做好齐射的准备!左舷继续炮击敌舰!陆战队待命。”郑森立刻修正了自己的命令。

左舷再次打出一轮齐射,敌舰经过这一番炮击,已经是伤痕累累,郑森估计她可能已经失去了接近一半的船员了。只要再来两轮射击,这条战舰就可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了。

右舷的敌舰继续逼近,这次,“奋进号”首先向敌舰开炮了。在出发前,奋进号进行了改装,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将原本的24磅炮更换成了长管的18磅加农炮。相比原来的24磅炮,新的18磅炮因为加长了炮管,采用了更多的新技术提高了炮弹初速,所以相比老的24磅炮射程更远,而且穿透力也并没有明显的下降,而装填速度和大炮复位的速度却明显的更快。

因为距离的原因,第一轮的炮击命中的炮弹并不多,二十发炮弹中只有两发炮弹击中了敌舰,其中的一发炮弹在敌舰的木质船壳上打出了一个不小的坑,但却未能击穿对手的船壳。另一枚炮弹的运气更好一些,勉强的击穿了那条西班牙战舰的船壳,但是却也耗尽了力量,并没能给这条西班牙战舰带来太大的杀伤。

不过在这样的距离上,敌舰的射击依旧能击穿自己的船壳,这还是让西班牙人大吃一惊。

“将军,敌人击中了我们两发,其中的一发击穿了船壳,打伤了一位水手。”何塞向杜克少将说,“敌人的大炮水平很高。”

“不错。”杜克少将点了点头,如今西班牙舰队的困境,以及敌人的速度很快的炮击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他们此前都低估了那些中国人。这些中国人训练有素,至少他们的指挥官和他们的炮手都不亚于西班牙人。(事实上,当西班牙人认为一些东方人在玩欧洲式样的战舰的时候,表现得不亚于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隐隐觉得对手的水平其实是明显超过自己的了)

“敌人指挥得当,训练有素。如今我们通过通常的炮战,只怕很难扭转局面。现在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敌舰试图继续攻击‘费迪南’号的时候,迅猛的靠近上去,和他们进行接舷战,在接舷战中击溃他们!”杜克说道,如今无论是依靠编队战术还是炮术,他都觉得不可能占到中国人的便宜,所以他只能试试接舷战了。在他的印象里,海上的接舷战中,西班牙人对上那些非欧洲国家,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当然,中国人不是那些野蛮人能比的,虽然他们不信仰上帝,但是,他们绝对是文明人。所以拿野蛮人的情况来推断他们未必靠谱,不过在这个时候,杜克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鼓劲了。

“让军舰加速靠上去,让我们用刺刀来为西班牙的战旗赢得更多的荣誉吧!”杜克下令道。

“以现在继续射击,三轮射击后,敌人就能靠近到距离我们五十米左右,在这样的距离上,敌人也有机会击穿我们的船壳。”郑森观察着西班牙人的旗舰的动态,在心里盘算着,“不过,西班牙人的战舰也只有底层炮甲板的24磅重炮有机会击穿我们的船板,其他的那些12磅炮什么的都没什么用。他们最多也只有10门能击穿我们的大炮,我们却又二十门能在更远的距离上击穿他们的船壳的大炮,加上我们的射速更快,对射什么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他们应该是想要冲上来和我们玩接舷战吧?”

“准备加速,我们先消灭右舷的敌人再来对付这条死鱼。”郑森下令道。在他看来,已经挨了很多轮炮击的“费迪南”号已经完全是一条死鱼了。

但就在这时,那条“死鱼”的二层甲板上突然有一门炮打响了。那只是一门12磅炮而已,但是这一炮却准确的击中了“奋进号”的前主桅。在此之前,前主桅已经被更重的炮弹击中过,虽然没有折断,但却也早就有暗伤了。如今挨上这一炮之后,前主桅终于承受不住了,它发出咔咔的声音,向着右侧倒了下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海战(5)

一直以来,“奋进号”凭借着强大的防护和出众的速度,在各种类型的海战中都一直占据着上风。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却让“奋进号”第一次陷入了危险之中。前桅杆倒了下去,不但让战舰失去了好几面横帆,也让战舰失去了所有的三角帆。也就是说,这一家伙,就让这条无敌的战舰失去了近四分之一的顺风动力顺风航行的时候,前桅被中央桅杆和后桅杆遮挡,效率较低和几乎全部的逆风动力。如今,她不但变得缓慢,而且还变得笨拙了起来。

倒入海中的前桅还通过很多绳索挂在“奋进号”上,这使得“奋进号”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而且船头不由自主的向左急转,一头就撞在了几乎已经瘫痪了的“费迪南号”。

“快!砍断绳索!陆战队!掩护!”郑森高呼着,刘德赶忙跑去传令去了,郑森便想要从防炮指挥室里面冲出来。但是一个传令兵却死死的拦住了他。

“少将军,你不能出去,外面太危险!”还剩下的那个传令兵说。

“放屁!”郑森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脏话,同时就硬要往上爬出来,那个传令兵手忙脚乱的想要拦住郑森,却不想郑森突然往下一缩,同时还伸出手带了他一下。结果那个传令兵脚下一滑,就一家伙摔进了防炮指挥室里,要不是郑森拉了一把让他变成腿朝下摔下去,弄的不好,这一下子就会把他摔伤的。

趁着短时间无人看管,郑森从防炮室里爬了出来。他不是不怕死,也不是故意要出风头。他只是知道,“奋进号”和她的船员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在这样的危局中,郑森觉得,如果作为最高指挥官的他,却躲在防炮室里,这恐怕会对士气造成损失。

郑森爬出了防炮室,看到的情况倒是比想象的好一点,也许是敌人在此前的伤亡太大,所以“费迪南”号上的西班牙陆战队并没有立刻越过船舷杀将过来,只是噼噼啪啪的朝着这边开枪。几个水手正手忙脚乱的在用斧头砍着绳索,有两个正在砍帆索的水手不幸被打倒在甲板上,血顿时就流了一地。模范军陆战队也迅速开枪还击,因为在人数上占据了明显优势,所以他们迅速的就将西班牙人的火力压制了下去。

“甲板炮!甲板炮准备!一排,控制对方的甲板炮,不要让他们开炮!”郑森冲到甲板炮的旁边高喊道。

在当时的战舰的露天甲板上,有一些较为灵活的小炮,用于发射霰弹,压制接舷战时候的敌人。这些炮都很小,可以较为容易的转向多个方向,是近战的利器。

模范军的士兵们转动甲板炮,指向了对面,对面也有两个西班牙士兵试图冲过去使用他们的甲板炮,但是陆战队一排的士兵用一轮齐射将这两个西班牙人打倒了。

这时候水手们已经砍断了最后的一根绳索,“奋进号”终于摆脱了前桅的拖累。只是战舰此时还和敌舰靠在一起,军舰又失去了三角帆,一下子却也难以摆脱。

“让左舷所有火炮齐射!”郑森看到刘德慌乱的跑来过来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便先用这样一道命令堵住了他的嘴。而郑森的出现,以及他的镇定倒是让刘德也跟着莫名其妙的镇定了下来。

“奋进号”左舷的大炮迅速的打出了一轮齐射,由于距离很近,这轮射击全都命中了目标。不过这并不是郑森想要的效果,郑森此时想要的其实是开炮的一个副效果后坐力。二十门炮齐射的后坐力将“奋进号”从“费迪南号”身边推开了一点,然后在顺风的吹动下,“奋进号”终于和“费迪南号”脱离了。

不过这时候,右舷的那条西班牙战舰已经非常接近了,他们又打出了一轮齐射,其中的一发炮弹带着吓人的呜呜声,从郑森的头顶呼啸而过,带起的疾风吹乱了郑森头盔上的红缨。另外的几发炮弹则噼噼啪啪的打在右舷上,其中的一发甚至击穿了“奋进号”厚实的船壳打进了炮舱。不过也许是因为在击穿船壳的过程中耗尽了力量,这枚炮弹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少将军,这里太危险了,您必须……”刘德忍不住又说。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需要在这里。”郑森盯着刘德的眼睛说,他眼中的寒光堵住了刘德后面的话。

“让右舷还击一炮,然后上层炮换葡萄弹,射击敌人上层甲板。陆战队做好准备,准备和敌人的接舷战。”郑森看了一眼正在逼近的西班牙战舰,从对方逼近的速度,郑森估计对手是打算要和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接舷战了。如果可能,在敌人的兵力没有遭到严重损失的情况下,郑森并不愿意和敌人直接进行接舷战。不过在这时候,他的战舰损失了太多的动力,已经很难阻止对手这样的企图了。

“接舷战之前,先用葡萄弹射击一轮,然后甲板炮和第一排齐射一轮。第二排在齐射火力的支援下跳帮上敌舰作战,第三排上刺刀跟上,第一排随后上刺刀跟上,第四排……”说到这里郑森略停了一下,第四排是由整个陆战队中最好的射手组成的,他们都被安置在桅杆上的桅楼里,居高临下的射击敌人,然后,刚刚前桅的折断,让整整十二个射手掉进了海里。在激烈的战斗中谁也没有时间来顾及他们。总之,接舷战还没有开始第四排已经损失了一个班了。

“……第四排负责火力支援。”郑森说。

对着继续逼近的西班牙战舰,“奋进号”用右舷的一轮齐射还以颜色。相比西班牙人的射击,“奋进号”的射击要精准得多,二十发炮弹有一半都击中了目标,而且全部击穿了对手的船壳。西班牙人的战舰就排水量而言其实比“奋进号”要小不少,却装上了三层炮甲板,以及更多的火炮,更多的炮组人员,这自然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就是他们的船壳的厚度是远远不如“奋进号”的。如此一来,自然就无法在这样的距离上挡住奋进号的齐射。

十枚炮弹打进了西班牙战列舰的炮舱中,在其中不断反弹,每一次反弹,都有可能碰到西班牙人的炮手或是大炮。那些炮手只要被这样的炮弹擦上一下,就必然重伤失去战斗力,一旦被直接命中,就会被打成粉碎。就是那些沉重的大炮,只要被打中,多半也会翻倒在地,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所以,仅仅这一轮射击就造成了西班牙人数十人的伤亡,并让西班牙人损失了三门大炮。

“真是可怕的炮击,他们拥有比我们好得多的大炮,而且他们的炮手也更加训练有素!”虽然没有下到炮舱里去查看,但是仅仅看到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船壳,以及感觉到船身上不断传来的震动,杜克少将都可以想象得出炮舱中的惨烈的状况。

“快速靠上去,不要再给他们炮击的机会!”杜克大声喊道,“陆战队,做好作战准备!接舷之后,立刻发起进攻!”

两条战舰迅速的靠近,在相距四十米左右的时候,“奋进号”再次抢先打出了一轮齐射。由于距离很近,炮击的命中率自然很高。底层的十门炮发射的实心炮弹全部命中,而上层的十门大炮发射的葡萄弹也横扫了西班牙战舰的上层甲板。

杜克少将蹲下身子躲在一堆木桶后面,躲过了这一轮的炮击,他的耳边满是噼噼啪啪的急雨一般的响声,夹杂着士兵们惨痛的呼喊声。杜克少将知道,这是敌人的葡萄弹打在上层甲板的各种东西上发出的声音。

炮击结束了,紧接着船身上传来了震动,杜克少将知道这是双方战舰的船舷已经碰到一起了。他站起身来,拔出指挥刀,高喊道:“为了上帝和西班牙!”

水手们向着“奋进号”抛出绳钩,将两条船拖在一起,士兵们则都跟着杜克少将高喊着“为了上帝和西班牙!”端起手中的枪向着对面的“奋进号”甲板扑去。同时西班牙战舰上的甲板炮也指向了对面。

在对面的战舰上也猛地站起了一群士兵,双方的士兵在十来步的距离上,举枪对射,同时,双方甲板上的两门甲板炮也同时打响。在枪炮的轰鸣声和弥漫的硝烟中,双方的士兵倒下了一片。

“吹号!冲锋!”郑森道。

号角声响了起来,模范军的士兵们也向着对面冲了过去,冲在最前面的是二排的三十多名战士。二排的战士手里的枪比较特别,他们手里的枪比其他人手里的枪都更短,枪管也更粗,而且这支枪上面有两根枪管!

这是专门为了接舷近战而设计的双管霰弹枪,一次装填,可以射击两次,每次射击都能向着前方打出12枚铁珠,在近距离上,射击命中率非常高,而且杀伤力很强,有时候甚至可能一枪就打倒两个以上的敌人。而连开两枪的设计更是能让那些习惯了近距离只能开一枪就要进入肉搏的对手一头栽进一个大坑里。

第二百九十六章,海战(6)

当二排的士兵们从“奋进号”的船舷上跳到对面的西班牙战舰上之后,首先就遭到了西班牙人的射击。在非常近的距离上,双方相互射击,这时候,模范军手里的霰弹枪的优势就显得格外明显,无论是命中率还是杀伤威力,它都压倒了对面的燧发枪。更要命的是,当西班牙人好不容易挺过了第一轮的射击,满心以为对手手里没有子弹了,又看到对手手里的枪比自己的短,而且又没有刺刀,于是挺着刺刀冲上来,准备欺负一下人家的时候,却不想,人家手里的枪居然又响了,于是啪啪啪的又倒下了一排。

这样的意料之外的一击,不仅打死了很多西班牙人,更让剩下的西班牙人的士气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其实这个时候,如果西班牙人依旧毫不犹豫的扑上来,二排的战士们倒是绝对打不出第三枪了,他们就只能抛下手里的双管霰弹枪,拔出腰刀来对抗西班牙人的刺刀了。而腰刀这东西,对上刺刀,还是很有些吃亏的。

不过这一轮枪击,却让剩下的西班牙人都被吓住了。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主桅和后主桅上的桅楼里的战士们,又用燧发枪给了他们一个齐射,噼噼啪啪的又打倒了好几个西班牙人。而此时第一排的士兵们也抓着带刺刀的燧发枪冲了过来,双方用刺刀杀成一团。

刺刀战总是最为凶险,也最考验部队的组织度和士气的。模范军的士兵们三人一组,相互掩护,每次总是先由一位战士做出攻击的架势,吸引对手的注意力,然后由另外的战士发起突刺。而西班牙人因为此前在二排的霰弹枪面前吃了亏,本来就有些慌乱有些士气低落,在刺刀战中很快就落了下风。而这时候,二排的战士们又迅速的装填好了子弹,然后直冲过来,在近距离,在自己人的刺刀的保护下,不断地开枪轰杀西班牙人,西班牙人一下子就崩溃了。

“顶住!顶住!”何塞喊道,他拔出腰间的手铳,向着前面冲过来的中国人胡乱的开了一枪,然后转过头对杜克少将道:“将军,您往后面退一点,这里太危险了。”

杜克将军正要说什么,突然感到脚下猛地一阵震动,同时耳边也传来了炮声。

就在双方的士兵们在上层甲板上厮杀的时候,下面的炮舱中的炮手们也没有闲着。大家都在忙着给大炮装填炮弹。在这样的距离上,无论是“奋进号”上的18磅炮,还是西班牙人的底层炮甲板上的24磅炮,都有足够的力量撕开对方的船壳了。这个时候,大炮的射速就将非常重要了。在此之前,“奋进号”已经先打了一轮了,按道理,西班牙人有很大的机会抢先开炮。不过“奋进号”上次的射击也肯定会严重干扰对手的再装填,加上模范军采用的丝绸药包技术,以及他们的艰苦训练,使得他们的再装填速度本来就比西班牙人快,所以“奋进号”还是抢先打出了这一轮齐射。

就在“奋进号”打响这轮齐射的时候,西班牙24磅炮组指挥官罗贝托正在指挥着士兵们完成了一门24磅炮的装填。就在他准备将烧红的铁钎从火门插下去的时候,一枚从近在咫尺的“奋进号”上射过来的18磅炮弹一下子击碎了他前面的船板,打了进来。

这枚炮弹并没有击中罗贝托,也没有击中他的大炮。但是,这枚炮弹在击穿船板的时候,将无数的碎木条木块向着四面抛射。罗贝托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铁钎也飞落到了一边。

罗贝托过了一会儿才醒了过来,他觉得胸口很疼,全身都没有力气。他费力的伸手摸了摸胸口,有一根很粗的木桩子正钉在那里,那是刚才从那块被打碎的肋材上飞出来的一块碎片。罗贝托努力的扭过头,朝着四面望望,在他的视野里,乱七八糟的倒着好些人,在这些人当中,还点缀着人体的各种碎片。不过他的那门炮却还很完好,依旧矗立在那里,炮口直指向对面的那条可怕的中国战舰。

罗贝托又努力的往四处望了望,他的视野变得很模糊,只能看见很近的地方。不过他还是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根铁钎,那铁钎距离他不远,而且的顶部似乎还有点暗淡的红色。

罗贝托费力的支起上半身,向着那铁钎伸出手,中指头很勉强的够到了铁钎的把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用中指向会拨了拨那铁钎,于是无名指也够到了它,然后……他终于将铁钎重新握到了手中。

废了很大的力气,罗贝托的左手摸到了大炮的轮子,他努力的将手向上伸,抓到了炮身上的一个耳环,然后靠着大炮,他努力的爬了起来。他把身子半依在滚烫的炮身上,细细的在炮身上找了一下火门,然后吃力的将铁钎移了过来,对准了火门。然后他朝着炮门外面望了一眼,只不过他什么都没看见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那么远的地方了。然后他微微一笑,将铁钎插了进去。

大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同时向后猛地一退,将罗贝托撞倒在地。如果不是因为有铁链拴着,这门炮多半会直接从罗贝托身上碾压过去。不过即使只是撞击,也是足以致命的。罗贝托被撞飞出去好几米,倒在地上,顿时就断了气。

这时候,在上层甲板上,西班牙人已经退到了船尾,其他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模范军控制住了。剩下的西班牙人躲在一些箱子后面,和模范军对射。

就在刚才,有一条西班牙的巡防舰想要靠近过来支援,但是这条军舰却被另一条中国巡防舰和一条武装捕鲸船拦住了。杜克少将四面望望,他绝望地看到,在另一边,一条西班牙二等战列舰已经燃起了大火,而另一条西班牙二等战列舰则不见了,也许是见势不妙,率先转进了吧。如今,那条和对面的那条战舰一样大的中国战舰正缓缓地驶来……

“大局已定,我们战败了。”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杜克却不得不承认,继续抵抗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要打了,我们投降吧。”杜克少将说。

“清点一下我们的损失情况。”在接受了杜克少将的投降之后,郑森向整个舰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这一仗的战果当然是相当的辉煌,整个西班牙舰队,只有一条二等战列舰和两条巡防舰成功逃走,其他的战舰中,不是被烧毁就是被俘获。而在被俘获的战舰中甚至包括两条一等战列舰。

不过郑家的舰队付出的损失也不小。以郑森的旗舰“奋进号”为例,靠着坚固的防御,这条战舰在炮战中受到的损失还算比较小的,她虽然损失了前桅,但是却只被敌人的炮火击穿了几次,四十多门大炮中,只有一门被击毁,炮手也只牺牲了四个。相比和她交战的那两条战舰炮舱中的修罗场一样的惨状,这样的损失几乎不值一提。倒是在上层甲板上的水手和士兵,在炮战中战死了二十人

不过在接舷战中,虽然模范军在交换比上一样获得了明显的优势,他们打死了近两百个西班牙人,而自己只付出了二十二人战死,四十五人不同程度受伤的代价。但这样的损失却也远远超过了前几次的海战。

而其他的船只,尤其是那些防御相对薄弱一些的武装捕鲸船,因为在战斗中被敌人的火炮击中而蒙受的损失股机会更大。就算是“勇敢号”,远远望去,也是伤痕累累。

大约一个小时后,舰队的统计出来了。“勇敢号”失去了后桅杆,舵机也被敌人的炮弹打坏了,虽然经过紧急的维修,暂时还能勉强用用,但是最好肯定还是要回去好好大修一下。此外在炮战中她被击穿了四处,战死了十二名炮手和十五名水手以及陆战队员。其他的几条巡防舰的损失也都不轻,至于武装捕鲸船,“蓝鲸”号武装捕鲸船在战斗中起火,最后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船只严重受损,估计即使能返回港口,也多半要报废了,“灰鲸”号被五发炮弹击中,死了三十多人,剩下的人员甚至都不足以来控制船只了。最后总的统计下来,在这一战中,郑家损失了一百二十名水手,一百八十名陆战队员,所有的船只都遭受了相当程度上的损伤,急需回去大修。

“虽然赢下了这一战,虽然西班牙人的损失肯定数倍于我们,但是……”郑森叹了口气,忍不住想道,“至少半年之内,我们的这些战舰怕是很难再出现在战场上了。而西班牙人逃走的那条战列舰也不知道损毁情况如何,要是这条船在简单维修之后还勉强能出海战斗的话,那似乎我们暂时还真找不到能在大洋上对付她的战舰了。难不成这一战的结果会变成我们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但西班牙人却赢得了今后好几个月的制海权?”

第二百九十七章,风暴(1)

据说后世的那位为大英帝国奠定百年海权的伟大将领,纳尔逊勋爵在他一生中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那一战之前,面对着实力超过自己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做出决一死战的决定之前,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们这一战当然可能会失败,但是即使我们失败了,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敌人也无力做出些什么事情了,而有这样的一段时间,英格兰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如今,眼望着自己的残破的舰队,郑森忍不住也想起了这一句话,如果西班牙人剩下的那条战列舰受损不算太严重,如果它能及时修复,那即使是只有这一条战舰能够出海作战,郑家要往吕宋岛增兵也会非常危险。

好在郑森的那些快速交通舰并没有加入战斗(这些船根本就没有武装,自然无法参加战斗),所以也没有受损,而且这种船只凭借着高航速,基本上也可以无视西班牙任何军舰的威胁。所以郑森立刻就将其中的“青鸟号”、“吉光号”、“鬼车号”派去追赶那几条西班牙军舰。郑森给他们的命令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确定这几条西班牙战船的损失情况。为此后的决策提供依据。

在将这三条船派出去之后,郑森便带领着舰队转向,准备返回北港。几条被俘获的西班牙战舰也在其中。同时老杰克也乘船来到了“奋进号”上,和郑森一起商量后续的事宜。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他毕竟比郑森更有经验。

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的用手头上有的东西来修复受损的战舰。

“奋进号”的水手们将舰首斜桅上面原本连接在前主桅上的缆绳系到了主桅上,这样,三角帆就重新张开了,“奋进号”也重新恢复了一部分的逆风航行能力。其他的船只也就进行了一些紧急修复。当然问题最严重的还是他们俘获的那几条西班牙军舰,这些战舰不但都挨了很

(本章未完,请翻页)多炮弹,而且很多还发生过火灾,虽然大火最终被扑灭了,但是船只受损的程度却也是远远超过郑家的那些战舰的。更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些船上如今严重的缺乏人手。

这些西班牙战船之所以会向郑森的舰队投降,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在海战中人员的损失太大。以被俘获的这几条战舰为例,他们的船员和士兵普遍的都战死了三分之一左右,如果再加上受伤而暂时没有了工作能力的,这几条西班牙船上,能够干活的人还不到她原有的人手数字的四分之一。这么点人,干起活来当然不够,而郑家这边也拿不出什么人力来帮着他们修船,甚至还需要消耗人力来看管他们。这些船的修复情况当然就更差,在天完全黑掉之前,他们仅仅只是用木板将一些被大炮打出来的,接近水面的破洞钉了起来而已。而郑家的一些家伙为了修复自己的战舰,甚至还派人拿走了那些被俘的西班牙船上的一些物资。所以,经过了紧急的海上维修之后的这些西班牙船只也只能称之为勉强可以航行而已。当然,因为人力、材料以及设备方面的问题。即使是郑家的舰只,在海上的紧急修复只能是临时的应应急而已。

舰队返回的速度要比他们来的时候的速度慢得多,这不仅仅是因为风向,更是因为大多数战舰都不同程度的受损了。

战斗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是接近傍晚了,等舰队整好队开始掉头返航,夕阳就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丝余晖了。

舰队进入了夜航,各条军舰之间依靠信号灯来相互联络。这个时代还没有白炽灯,当然更没有氙气灯和led灯,只有亮度要暗得多得鲸油灯而已。所以有些时候,灯光很容易就会淹没在满天的繁星里。又有些时候,海上起了一点雾气,灯光就更看不见了。不过在今天,倒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因为周围并不存在其他的威胁,所以舰只完全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以采用更为明显的方式——使用焰火来相互联系。

在舰队进入到夜航之后,郑森将舰队的指挥托付给了值班军官,然后就会自己的舱室睡觉去了。即使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很不错,但是一天的激战还是让他很有些疲惫。

郑森如今的这个年纪,正是容易睡着的年纪,所以虽然上床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诸如如果西班牙人跳掉的那几条军舰损伤不大,那他应该采取哪些应对措施之类的事情,但是等到舱室里的蜡烛一灭,他的脑袋在枕头上一碰,他就睡着了。

到了半夜里,郑森突然被敲门的声音惊醒了,随着敲门声,还有刘德的略有点焦急的声音:“少将军,少将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郑森醒了过来,他一边坐起身子,一边赶忙问道,同时他也感到,“奋进号”摇晃得似乎比白天的时候要厉害一些。

“少将军,我们遇到风暴了,可能躲不开了。”门外传来刘德焦急的声音。

“见鬼!”郑森一下子全醒了。整个时候,这只伤痕累累的舰队要是再撞上一场风暴,那简直就是……弄得不好,好不容易缴获的那些西班牙军舰就要全完蛋了。

这一战损失虽然不小,但是能缴获这么多的西班牙战舰,尤其是能缴获两条战列舰,这还是非常让郑森满意的,一旦这些战舰被修复,郑家的海上力量就能有大的飞跃,在远东就更没有任何人能与之抗衡了,郑森的殖民计划要推行起来也就更容易了。

然而如果真的遇到一场风暴,那些本来就损毁严重,又缺乏足够的人手来维护的西班牙战舰,很有可能就会在风暴中沉没。

郑森这个时候已经起了床穿好了衣服,他打开了门,看到刘德提着一盏玻璃风灯和几个人已经等在外面了。

“我们上甲板去看看。”郑森说。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风暴(2)

郑森登上上层甲板的时候,海风比起白天的时候已经明显大了不少,不过抬起头来,却还能看到北斗七星、北极星以及灿烂的银河。

“少将军,你看南边。”刘德说,“值班军官发现,南边的星空被挡住了。”

郑森赶忙往南方望去,果然,南斗诸星已经不见了,南边的天空中一片漆黑。很显然,有什么东西把南边的天空遮住了。而能一家伙把那么大的一片天空遮住的,也只有是大片的乌云了。

“刚才还能看得到南斗星的。”刘德说,“就在一刻钟之前。”

仅仅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乌云就遮挡住了南斗诸星,而现在,郑森抬起头来,就清楚的看到了牛郎星也消失了。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就在郑森的眼前消失了。这说明这片乌云在以高得惊人的速度逼近。而这片乌云逼近得这样快,这也说明了,这块乌云只代表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风力渐渐地大了起来,虽然因为光线的原因,郑森无法看到海面上涌起的波浪,但是船只的摇晃得加剧也说明了海浪正在加大。

郑森盯着南边的星空看了一下,估计着乌云移动的速度。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的舰队已经无法躲开这一场风暴了。而且在附近,也没有适合避风的港湾。

“把钟敲起来,发射焰火,命令所有船只立刻做好抗击风暴的准备。将那些关押着的西班牙人都放出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的船顶不住今晚的风暴,那就没有谁能救得了他们。”郑森下令道。

“少将军,如今的情况非常危急。即使采取这样的措施,我觉得也未必能保住所有的军舰,尤其是那些西班牙军舰。因为他们上面的人手不足以在这样的风暴中保住船只。也许,少将军,我们应该趁着风暴还没有完全追上我们的时候,抛弃掉我们俘获的那些较小的,抗风暴能力较差的军舰,将它们上面的人员集中到那两条战列舰上。这样集中起人手,我们或者有机会保住那两条战列舰。”老杰克也赶了过来。

“但是这样,万一他们发动叛乱试图逃走我们可以将那两条战舰上所有的火药都抛弃掉,并且转移这两条战舰上所有的淡水。啊,风暴中有降雨,这就有了淡水,也许我们还应该收走这两条战舰上的风帆,反正在风暴中,用不上它们。这样他们如果试图逃跑,那就等于自寻死路。好吧,就这样处理。向其他军舰传达命令。”

所有的战舰都停了下来,风帆都被收了起来,以减少渐渐加大的风力的影响。每条船的船头都燃起了焰火,以标示位置。一些西班牙俘虏被用救生艇紧急转移到了那两条西班牙战列舰上,同时当着那些西班牙人的面,中国人将战列舰上所有的火药、风帆、淡水和大部分的粮食都装上救生艇运走了。

“你们听着,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风暴追上我们。”一个模范军的军官对着那些西班牙俘虏说道,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专门接受过外语的训练“你们也都是老海员了,你们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况下,遇到一场风暴会怎么样。如果我们继续把你们丢在你们的那些损毁严重的巡防舰上,我敢保证,你们肯定活不过今晚。所以我们将你们转移到这两条更大一些的船上来了。的确,这两条船也受损严重,但是它们更大,本来的抗风浪能力也更强。而且如今还有了这么多的人,各种修理的配件也正在从被抛弃的那些巡防舰上集中到这里。如果你门能团结一心,说不定就有机会活过这场风暴。好了,祝各位好运气。”

在说完了这些话之后,模范军的士兵们开始从这两条战舰上撤退,回到他们的战舰上去了,毕竟,郑家的战舰在这个时候,也需要尽可能多的维护人员。

风暴来得很快,人员的转运刚刚结束,风暴就追上了船队,于是继续向那两条战列舰运送修船用的物资的行动被迫中止。这个时候,整个天空中已经看不到一颗星星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倾泻而下的暴雨的声响。

郑森也失去了对整只舰队的控制,倾盆的大雨让能见度急剧下降,各条战舰桅杆上挂着的风灯的微弱的光亮已经不足以穿透雨幕了,就算是临时点燃的焰火,能照亮的范围也非常有限。

狂风越来越猛,海浪也越来越高,在这个时代里已经称得上是巨舰的“奋进号”在这犹如沸腾的汤锅一样的大海里也变得渺小如同一片树叶,海浪轻而易举的就能把它举到高处或是让他一下子沉到海底。

郑森穿上了一套救生衣这也是抄袭的后世的发明,同时将自己通过一根绳子绑在了船上,这样可以避免在颠簸中被直接从船上抛出去。在这个时候,若是落了水,周围一片漆黑,那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了。当然,为了保证万一船只要沉没了的时候,能够迅速的离开船只,郑森的手上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可以迅速的割断绳索。

四周一片漆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奋进号”就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儿直冲上去,一会儿又直落下来,似乎会一直坠落到十八层地狱之中。

有时候,天空中的闪电也会不时的将整个海面照得一片通明,每当这个时候,郑森就会趁机四处张望,想要看看其他船只的情况如何。不过闪电照亮海面的时间很短,而暴雨也干扰了郑森的观察,所以他只有一次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另一条船的桅杆,但一转眼,闪电就消失了,整个大海就又沉入到黑暗中去了。

还有一次,当闪电亮起的时候,郑森发现自己和“奋进号”都正好在波谷之中,巨大的海浪直接从他的头顶上拍了下来。

“奋进号”在此前的战斗中,结构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船壳上只有几个小洞而已,但在这样的海浪的拍击下,依旧出现了漏水的现象。士兵们在颠末中,忙忙碌碌的四处堵漏,又用脚踏式抽水机拼命的往外抽水。

这样的狂风巨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才稍微有点减弱。天亮后郑森举目四望,却发现,在这片海域中,除了一条被俘获的西班牙战列舰之外,其他的战船都不见了。这其实也是正常的现象,因为在风暴中,舰船失散本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这些船还没沉,还能航行,他们自然能回北港去的。但郑森依旧对整个舰队的状况非常担心。至于那条俘获的西班牙战列舰,它虽然撑过了昨天晚上的风浪,但看上去它比前一天战斗刚结束的时候还要凄惨,郑森也不能肯定它是不是能撑过这个白天。

第二百九十九章,风暴(3)

白天的时候,风浪稍微小了一点,但却也远不是风平浪静。不过如今至少眼睛看得见东西了,要保住船只也就相对更容易一点了。“奋进号”虽然依旧无法张开主船帆,(否则桅杆就可能直接折断)但已经可以在舰首斜桅上张开最小的一面三角帆,以控制战舰的舰首的朝向了。

一般来说,让大浪从船头方向打过来要比让它从侧面拍击更好,船头的形态天然的就更能劈开波浪,从而让整条船的结构损伤减到最小。

一个大浪打来,浪头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奋进号”的舰首,大浪从舰首那边沿着上层甲板涌了过来。郑森扭过脸,避开这巨浪的直接冲击,虽然这浪头从舰首那边冲过来,经过甲板上的各种东西的阻拦,已经削弱了不少了。

这浪头打到郑森身上的时候,力道已经弱了很多,但还是冲得他立足不稳,若果不是有缆绳拴在腰间,也许他就要被冲下海去了。

这样的狂风恶浪又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却突然明亮了起来,黑沉沉的乌云开始变薄,一线阳光甚至透过云层照射了下来,风暴终于就要过去了。

海风开始渐渐地减弱,远方虽然还不时的传来雷声,但这雷声也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隐隐的一点点影子了。郑森让人攀上主桅,向着远方眺望,想要找到更多的其他舰只,但是海天茫茫,却只看到稍远一些的地方,依旧漂浮在海面上的那条西班牙战列舰。

“先靠近过去,让陆战队做好镇压的准备。派人登船,控制住战舰,然后再给他们安装风帆……”郑森说。

“少将军……”老杰克又开口了,他的帽子在刚才的风浪中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满头稀稀疏疏的白发都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一身鲜红的军装也湿漉漉皱巴巴的。

“杰克船长,有什么问题吗?”郑森问道。

“那条船受损不轻,所以还必须不断有人维护,我们没法直接将这些西班牙人全都赶入船舱关起来,而给他们了船帆,他们就有了发动叛乱逃亡的可能。所以,我们只需要给他们一根缆绳,然后用‘奋进号’拖带他们就行了。”杰克船长说。

天色暗了下来,一颗又一颗明星依次在渐渐黑暗下去的天幕上浮了出来,“奋进号”张开了所有的风帆,拖着那条西班牙战舰,缓缓地向着北方前进,不时的,从“奋进号”的船尾,会有一支火箭升上半空,然后伴随着一声钝响,炸出一朵五色绚烂的礼花。在黑夜里,这样的方式最便于进行联络了。

然而,周围并没有出现响应的烟花,似乎整个大海上除了他们这两条船,其他的船只都消失了。疲惫不堪的郑森等了一个多时辰,见没什么反应,加上战舰上的那些事情基本上也都在控制之中了,便将战舰的指挥托付给值班军官,准备回去补上一觉。

回到自己的船舱,郑森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间船舱也进了水,所以郑森的床位自然也都湿透了,好在装在抽屉里的绳网吊床倒还是干的,如今才是初秋,在南海上,便是晚上也不会冷,郑森便将绳网吊床挂起来,躺了上去,因为非常疲劳,所以不一会儿功夫,他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才刚刚打上两个呼噜,郑森就又一次被叫起来了,不过这一次倒是好消息:他们刚刚发射的礼花得到了回应。

听到这个消息,郑森的疲惫顿时就消失了。他赶忙跑到甲板上,正好看到远处的天空中有一朵礼花正在盛开。作为一个见惯了各种焰火礼花的穿越者,郑森对这个时代的那些让别人惊叹不已的礼花,可以说一直是没什么感觉的,但这一次,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乃至上辈子加在一起见到的最漂亮的礼花。

“算出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了吗?”郑森问道。

郑家的船只上使用的联络礼花的制式是一样的,所以大多数的礼花能够达到的高度也是基本固定的,(当然也会有一些小偏差)所以,依据观察到的礼花的高度,就可以非常约略的推知对方的距离了。

“少将军,大约还有十五海里。可能会偏差个五六海里左右。”值班军官回答说。

这时候,“奋进号”的甲板上也升起了一枚礼花火箭,每隔一刻钟,双方就会各自发射一枚礼花火箭,来指示自己的方向,以便于相互靠近。

如果双方之间的距离真的是十五海里,考虑到对方那边的船只的情况也未见得能比“奋进号”来得好,所以郑森估计双方还得有一两个时辰才能碰到。

“不知道是哪条船。”郑森这样想着。

两条船的碰面倒是比郑森估计的要早不少,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哪条船就出现在郑森的视野里,从那条船在月光下黝黑的轮廓,郑森就可以判断出,这正是“奋进号”的姐妹舰“勇敢号”。

见到“勇敢号”依旧安全,郑森不由得小小的松了口气。此后的两个时辰里,通过礼花,郑森陆陆续续的又和其他的一些舰只取得了联系,到天亮的时候,郑森的舰队中大部分的舰只都聚拢起来了,清点一下之后,郑森发现自己的舰队中少了两条武装捕鲸船和一条巡防舰,至于俘获的西班牙军舰,除了“奋进号”后面拖着的这一条之外,其他的就都不知去向了。

郑森让老杰克带着舰队中目前状况最好的“勇敢号”继续在这一代多逗留一天,以搜寻可能还存在的其他船只,自己则带着伤痕累累的舰队继续向着台湾返航。

“这场风暴是从南边袭来的,这正是西班牙人的那几条战舰逃走的方向,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在我们遭遇到这场风暴之前,就遭到了风暴的袭击。也不知道西班牙人的那条战列舰能不能逃回去。另外,青鸟号他们也在那个方向,他们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在回程的路上,郑森很担心的想道。

这一战,郑森虽然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是付出的代价之大也是前所未有的。八月十日,郑森的舰队回到了北港进行修整,两天之后,老杰克带着“勇敢号”也回到了北港,他并没能找到任何其他的船只。

……

在距离马尼拉港不过几十里的一处海湾中,有一个华人控制下的私港,这是个很小的港口,码头前面是大片的滩涂,这里水不深,进不来大船,平时也就是一些小渔船在这里出入。到了落潮的时候,甚至就连大一点的渔船都有在它的航道上搁浅的危险。战争爆发后,这里也偶尔会有郑家的快速交通舰出入。西班牙人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从陆地上要到达这个港口,需要穿过大半片华人聚居区,在如今的局面下,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至于从海上封锁这个港口,却也不容易,因为这个港口附近水很浅,即使是涨潮的时候,军舰也根本无法靠近。而中国人的那种快速交通舰却可以在涨潮的时候从广阔的滩涂上出入。

这天,一条快速交通舰出现在这个港口的外海,静静地等待着涨潮。

“二公子,在那个港口里有信鸽,通过他们,我们就能把消息传回去了。”黑岛仁一郎指着那边的港口道,“我们这条船,居然真的在风暴中坚持住了,这可真是妈祖保佑。”

“另外的两条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郑渡说,“还有那几条西班牙巡防舰,我们也没有看到它们。”

“是的,不过我们可是亲眼看到了那条战列舰的情况的了。”黑岛仁一郎说。

“可惜那条船并没有沉没。”郑渡又叹了口气。

“二公子,那条船虽然没沉,但是整个舰首,连着舰首斜桅都被海浪打掉了,前桅也断了半截。船身上到处都是口子。这条船要修好可不容易。我听说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造船厂规模很小,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没办法修好她。而且就算他们能修好她,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需要时间,需要很多的时间,也许半年时间都不一定够。等他们把她修好了,我们的舰队早就堵在马尼拉的外面了,嗯,还是带着俘虏的那些西班牙军舰来的。”

这时候海潮开始上涨了,灰色的滩涂渐渐地被海水淹没了。黑岛仁一郎举起望远镜,向着港口那边张望。

“二公子,你看那边立着的漆成黑色的那根木头了吗?就是上面画满了一道道的白圈的那根。那是用来标注水位的,等到水位上涨到第三个白圈,我们就可以进港了。只是这个港口并没有维修我们的这种船的能力,而我们的船损伤得又很严重,也没法再长途航行了。所以二公子,我们恐怕要在这里住上好一阵子了。”

第三百章,围困(1)

齐建业齐建勋兄弟跳进了齐腰深的水里,然后就在夜色的掩护下上了岸。他们上岸的地方叫做甲米地,这里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最重要的军港之一。前些天有传说,说西班牙舰队“胜利”归来后,驶入了这个港口修整。

这处港口处在一个小小的半岛上,这处半岛和吕宋岛相连接的地方非常狭隘。在安平条约中西班牙人规定,华人不得在这个半岛上居住。所以对这处港口的监视就变得相对的困难了起来。在这一战之前,郑家往往使用快速交通舰高速抵近侦察,但是在这一战之后,因为遭遇风暴,几条快速交通舰都在不同程度上受损,这一手段也就无法使用了。为了确定甲米地港口中的西班牙舰队的情况,如今就只有采用最危险的人员潜入侦察的方式了。

在甲米地港对面,有一处华人的聚居点。这处名叫张家堡的聚居点如今成了西班牙人最痛恨的眼中钉之一,并一度遭到过围攻。只是在海战的消息传回来之后,西班牙人才解除了对张家堡的围困。这也许是因为他们预计到了,在海战中取得了那样辉煌的“胜利”之后,菲律宾将长期被中国舰队封锁,地面上的攻守形式也必将逆转,所以他们才不愿意为了攻击坚固的堡垒而消耗太多的宝贵的物资。

张家堡和甲米地隔海相望,中间的距离只有七八华里。找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划一条小船过去倒也不难。齐建业转过身,向海上望了望,海上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知道,有一条小船正在那里掉头离开。

借着微微的星光,齐建业和齐建勋迅速的离开了海滩,跑向前面的一片森林中。凌晨时候会有一次涨潮,海水会推平他们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

虽然甲米地没有华人居住,但是因为它一直是郑家高度关注的目标,所以这处地方的地形郑家却还是通过各种方式弄清楚了。甲米地地方不大,但是西班牙人在远东人口不足的弱点却使得他们即使要维持对整个的甲米地半岛的严密控制都感到困难。和菲律宾大多数地区一样,这座半岛上面到处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热带雨林。只有在靠近甲米地港口炮台的地方才稍微开阔一些。西班牙在半岛和吕宋岛相连的最狭窄的地方建构了关卡,战争爆发后,他们又组织了巡逻队,沿着半岛海岸往来巡逻,不过这些招数都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茂密的雨林就是齐建业齐建勋兄弟最大的朋友,只要钻进雨林中,西班牙人就很难发现,抓住他们。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在进入雨林之前并没有被西班牙人发现。否则,当地西班牙巡逻队养的狗可不是好对付的。

两个人到了雨林边上,从挎包里拿出一些药物来,抹在腿上和身上所有皮肤裸露的地方。雨林里有各种毒蛇和毒虫,这是不能不加以防范的,尤其是在晚上。两人迅速的做好了准备,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的林莽中。

……

“爹爹,爹爹,有最新的消息了,是二弟送回来的。”郑森拿着一张小纸条,兴冲冲的对郑芝龙说。接着又赶忙道:“孩儿得到二弟的消息,一时高兴,竟然忘了应该先向爹爹请安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二弟有消息了?”郑芝龙道。这一战对于郑家的意义,郑芝龙是很清楚的。吕宋那地方郑芝龙以前也去过好多次了,他知道,如果这次真的能拿下吕宋,那可就真是“秦地可尽王”了。将来,进可以窥视天下风云,退也可以自立一国。

“是的,爹爹。二弟的船到了吕宋,他的人很安全。另外,他们在海上还找到了那条逃跑的西班牙战列舰。根据他传回来的消息,他们亲眼看到,那条船的舰首都被海浪打掉了,舰首斜桅,还有前桅都没了。虽然二弟没有看到这条船最后到底沉了没有。但这样的损伤可不是短时间能够修复的,孩儿觉得,等我家的舰队都修好了,他们说不得还在船坞里趴着呢。没了这个心腹之患,吕宋的战局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次二弟可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郑森到最后又补上了这一句。

“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郑芝龙虽然一边摇头,一边这样的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掩盖不住的。

“爹爹,孩儿觉得,别的什么本事都是能学得会的,只有运气好却是在哪里都学不到的。可是很多时候要做大事,却是断断不能没有好运气的。”郑森也陪着笑道。

“你说的也不错。”郑芝龙笑道,“不过这事情还是要多小心。最好还是要先证实了才好。”

“孩儿已经安排人去侦察了。”郑森回答道。

……

齐建业将望远镜从树林里伸出来,向着前面的海湾眺望,在甲米地海港的泊位上,停着好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齐建业一边仔细地观察,一边小声的说:“两条巡逻船,一条巡防舰,没有其他的大船了。”

“没有战列舰吗?看清楚没有?另外,那条巡防舰的状况怎么样?”齐建勋问道。

“没有战列舰。那条巡防舰船身上有不少破损,主桅也折断了半截。其它情况看不明白。”齐建业回答说。

“看来,那条西班牙战列舰真的沉了。”齐建勋点了点头。

“等等,有船过来了。”齐建业突然说。

远远地的确有一条船过来了,而且看过去就是一条大船,船上的白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船很快,不一会儿就靠近了甲米地港口。齐建业看到甲米地的炮台突然喷出了几股白烟,过了一会儿,就有炮声传进齐建业的耳朵里,同时他也看到炮台射出的炮弹在距离那条大船比较远的地方落下来溅起的水柱。

那条船没有继续向前了,只是贴着炮台的射界,来来回回的兜了两个圈子,然后就转头朝着马尼拉的方向去了。

“看旗帜好像是葡萄牙人的船,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齐建业说。

……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郁金香”号武装商船缓缓地靠近了马尼拉。(虽然她挂着葡萄牙旗帜,但她其实是一条荷兰船)虽然西班牙和中国如今处于战争状态,但是马尼拉港的贸易活动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当然,在现在,是不会有中国商船在马尼拉出入了,但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商船却依旧可以进入港口贸易。

“郁金香”号落了帆,静静地等待着西班牙的引水船。在甲板上,船长文森特正在和他的儿子埃德蒙说话。

“父亲,您觉得上次海战到底是谁获胜了?”埃德蒙说。

“毫无疑问,获胜的肯定是中国人。你比尔叔叔在北港亲眼见到了被俘获的西班牙战列舰。而且也证实了虽然中国人的舰队损失惨重,但是最重要的几条战舰却都还在,而且都能在几个月之内修复。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西班牙人到底受到了多大的损失。弄清楚这一点对于公司非常重要。”文森特回答说。

“公司是打算动宿务?”埃德蒙问道。直从西班牙和中国开战之后,在东印度公司内部,趁机插西班牙一刀,夺取宿务以及整个的棉兰老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甚至于,就连趁机夺取马尼拉的声音也不小。当然,后面一种声音目前还不是主流。

“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到底要干什么首先是要立足在充分掌握情报的基础上,而不是想当然。”文森特道,“先不要想这些,我们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行了。至于和谁开战,在哪里开战,这些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这时候一条小船从马尼拉港过来,靠在“郁金香”号旁边。水手们放下舷梯,几个西班牙人就从舷梯上爬了上来。

“你好,我是港务局的税务官,你可以称我为‘卡洛斯’。”一个公务员模样的人说,“你们是要到马尼拉贸易?如今还来这里的人可不多。你们的船上有些什么?”

“如今来这里的船不多?”文森特笑道,“那看来我是来对了。上帝呀,我是多么的热爱战争呀。我的船上装着什么?还能是什么?有来自广东的铁钉,质量非常好;有来自巴达维亚的绳索,质量也非常好;还有来自台湾的布匹,以及同样来自台湾的鸦(和谐)片,这东西的质量还用说吗?我想,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你们现在急需的东西,如果你们能给我一个好价钱,而且能免去一些该死的苛捐杂税,也许我还能赶紧给你们带来更多的,你们用得上的东西。”

“先生,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想要谈谈这些事情,进入港口后,您可以去和港务官谈谈。”那个税务官说,“现在,可以给我看看货单,再带我到货舱去看看吗?”

第三百零一章,围困(2)

就像文森特预计的一样,西班牙人对文森特带来的东西非常有兴趣,而且还向他表达了订购更多的类似的物资的意向。而文森特也借这个机会确定了在马尼拉港中并没有大批的军舰。

西班牙在远东的海军几乎全军覆灭的消息几乎在同时被送到了台湾和巴达维亚。

“爹爹,已经确定了,西班牙人的战列舰沉没了。至少我们在吕宋岛上的几个港口都没有发现它。而西班牙人也不可能把它藏到远离主战场的宿务那边。就那条船的受损程度,不进入吕宋的港口,却跑上千里到宿务去,那简直是找死。所以我肯定,那条战列舰已经沉没了。甚至于以我们的侦察,他们逃回来的军舰只有一条巡防舰,而且损失还非常严重。肯定已经不具备战斗力了,所以爹爹,我建议,我们立刻应该派出船队在吕宋登陆,并开始对西班牙人的港口的全面封锁和围困。”在安平,郑森这样对郑芝龙汇报道。

“嗯,要是这样,我们的确可以动手了。不过不知道那些荷兰人如今在做什么打算。所以我觉得还是先缓一缓,先看看荷兰人的举动。反正如今我们在吕宋岛的那些据点也不是西班牙人短时间之内能拿下来的。其实我觉得与其让我们去打西班牙据点,还不如让西班牙人来打我们的据点。嗯,阿森,你觉得爹爹说的有道理不?”郑芝龙却摇了摇头,这样说。

“爹爹,你得到什么风声了?有关荷兰人的?”郑森赶忙问道。郑森知道,郑芝龙在荷兰人那边有不少的耳朵。

“荷兰人那边打算对宿务动手。荷兰人想要动西班牙人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我们获胜之后,荷兰人又有些心动了。我估计,一旦确定了西班牙人的损失,荷兰人就会动手。”郑芝龙说。

“即使荷兰人动手,西班牙人也不会因此调动在吕宋岛的力量的。”郑森说,“他们不会因小失大。不过这样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荷兰人会突然和西班牙人勾结起来。”

“荷兰人不会在明面上和西班牙人勾结的,他们巴不得西班牙人完蛋呢。”郑森说,“孩儿觉得,我们如果没什么动静,他们是不会动的。”

……

在巴达维亚的一处欧式花园里,几个男人正坐在一张长桌旁聊天。两个孩子跑了过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转身递给另一个孩子,然后又转身拿了一个。

“亨利,你带着弟弟到一边玩去,爸爸要和叔叔们说些事情。”一个男人弯下腰,伸出手在那个孩子脸上拍了一下。那孩子就拉着他的弟弟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夏洛克,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利用眼前的局势?”那个男人直起身子,端起一杯酒,向另一个男人说。

“最容易的做法当然是趁着这个机会对西班牙人动手。西班牙人在远东的海上力量的崩溃使得他们很难抵挡我们对宿务动手,拿下宿务,其实并不难。只是韩麦尔先生,您知道,这几年来中国人的变化实在是让人担心。”身材矮胖得就像是一个装啤酒的橡木桶一样的夏洛克回答说。

“是呀。中国人如今变得很有点像一个欧洲国家。这也不知道是忧是喜。”韩麦尔点点头道,“如今在海上,中国人的确非常强势。逼近这里距离他们太近,距离欧洲太远,单就人力而言,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我们,都无法和他们相比。不过相比以前,他们在贸易方面的态度有非常的让人欣喜。以前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需要从中国输入大量的商品,但我们却很难买到这些东西,而且中国人几乎不向我们订购什么东西。这使得白银单方向的向着中国流动,而且让我们的船只驶往中国的时候几乎就是空载,这可绝对是大浪费。但是现在,中国人每年都向我们大量订购各种物资,比如稻谷,比如各种铜矿石和铁矿石,比如鸟粪石,等等等等。我们购买中国的茶叶、丝绸、瓷器,运回欧洲,大赚一笔;然后我们又可以卖给中国人的东西,又能小赚一笔,所以综合下来,公司这些年来在和中国的贸易中获得了巨大的利润,整个公司的收益因此几乎翻了一倍。我想,任何人都不可能和这样巨大的利润过不去。只要中国人继续让我们这样赚钱,我们就不可能主动做任何和中国敌对的事情。”

“这我也知道,但是,韩麦尔先生,我还是担心,如果有一天,中国人打算像对付西班牙人那样对付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夏洛克皱着眉头说。

“首先,这只是一种可能,为了将来的某种未必会实现的可能,我们就要在现在付出巨大的利润的代价。你觉得公司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而且,我们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来降低和中国人发生战争的可能。比如说,让战争变得对他们同样得不偿失。”韩麦尔说。

“让战争对他们同样得不偿失?”夏洛克重复了一句。

“是的,夏洛克。中国之所以有这样的优势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是唯一的供货商,而销售商却有很多。我们,西班牙人,英国人,法国人。这样的局面天然是不平衡的,要达到平衡,我们就必须让我们成为唯一的,或者至少是不可替代的主要的销售商……”

说到这里,韩麦尔暂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西班牙正是和我们地位接近的销售商,在干掉西班牙之后,我们就是最主要的,短时间内无可替代的中间商。这样一来,短时间内,至少在我们完成自己的任期,回到欧洲之前,中国人都不可能对我们动手了。至于长时间,这样长的时间,加上因此获得的更多的利润,只会把我们和中国人之间的关系绑的越来越紧。所以至少现在,我们的问题不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而是怎样用更少的代价,获得更大的利益的问题。对西班牙人动手是不可避免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在什么时候动手,是在中国人对马尼拉发动攻击之前还是之后。一般来说在中国人之后动手,难度也许更低,但是相应的收获也会小一些。”

第三百零二章,围困(3)

1641年10月11日,南海的某处岛屿。这座岛屿因为没有淡水,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类居住。但是不久前,这一局面改变了,因为郑家在这座岛上发现了鸟粪石。为了开采岛上的鸟粪石,郑家在这座岛上建起了一个小据点,包括一座瞭望塔,一座码头,一些仓库、住房,以及一个专门用来储存淡水的储水池。战争爆发后,这个据点的工人大多都被调离了,只留下几个人看守这些设施。

剩下的这些人中,高老三是带头的。如今工人们都走了,几个人呆在这荒岛上也没什么事情,每日里除了聊天打屁,就只有到海边钓鱼了。这天上午,高老三和往常一样带着鱼竿,到了码头的栈桥上钓鱼。这里的水面相对平静,钓鱼也更方便一些。

下了钩,高老三坐在栈桥上,摸出了一支卷烟,这是台湾去年才出的新东西,吸烟的习惯在明朝就已经有了,但是卷烟却是一种新玩意儿,相比烟斗之类的,要方便不少,所以也很受欢迎。

陪在一边的刘家小子立刻凑过来,挥动火镰点燃了一点引火的东西,给高老三递了过去,高老三凑上去,点燃了卷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悠悠然的吐出了一口烟雾。

刘家小子也在一边坐了下来,将脚伸到了海水里,对高老三道:“高三哥,你说那些西班牙人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

“西班牙人又不闲得慌。”高老三右手夹着烟卷,又吸了一口,“他们要是打得赢,自然先和那些要紧的打,哪里有空来管我们。要是打不赢,他们又哪里还能有力气来管我们?”

两个人正这样说着话,突然看到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队帆影。

“那是?”两个人顿时也顾不得鱼竿了,赶忙跑向瞭望塔。两人急急忙忙的登上瞭望塔,举起整个据点唯一的一具望远镜,向着那边望过去。

“小刘,你看好像是两队船在打仗呀!”高老三说。

“啥?三哥给我看看。”小刘立刻凑了过来。

“给你。”高老三把望远镜递给他,“看起来像是荷兰人在和西班牙人打仗。”

小刘忙不迭的接过望远镜望去,在望远镜里,他看到两条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旗帜的军舰正在追赶两条挂着西班牙旗帜的商船。当初战争爆发前,郑家也经常雇佣西班牙或者荷兰的商船来运输鸟粪石,所以无论是高老三还是小刘都认得这两家的旗帜。

两条西班牙商船,在面对着荷兰人的军舰的时候,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一开始他们试图利用顺风航行的方式,摆脱这两条荷兰军舰,但是,荷兰人的航海水平可不是菜鸟,他们很快就追了上来,就在高老三他们的视野内,荷兰军舰开始向西班牙商船开炮警告。

“三哥,你看,那两条西班牙船落了帆。他们投降了!”小刘说。

海战中落帆等于放弃了逃走和作战,就等于是投降了。

没过多久,两条荷兰军舰就放下了小船,小船靠上了西班牙船,不久之后,这两条西班牙船就降下了主桅上的西班牙旗帜,升起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然后,风帆再次扬起,四条船转了个方向,渐渐地远离了高老三他们的小岛。

“小刘,看来我们多半赢了,要不然,荷兰人不会对西班牙动手的。”高老三说。

……

就在荷兰人的军舰开始拦截西班牙船只一个星期之后,一支郑家的船队驶入了马尼拉湾。这几条船在一处华人控制区的海岸附近下了锚,接着几条小船从船上放了下来,将一些人员和物资运上了岸。

这些物资并不是武器弹药,而是一些药物。这些上岸的人员也不是战斗人员,而是工程人员。因为在前不久,西班牙军舰用炮火摧毁了这些中国人控制的私港的栈桥。到了如今,修复这些栈桥就成了最为急需的事情。

就在这几条船在卸货的时候,另一组战船迅速靠近了甲米地军港。

甲米地在当时是西班牙在吕宋最重要的军港,在它的左右,陆地向海洋延伸,形成了一个“c”字形状的小港湾。在“c”字的开口的两端,西班牙人设置了炮台,这使得这座港口的防御力非常出色。但是在后世,这座港口在军事上的地位却明显的下降了。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座港口也有不少明显的弱点。

这座港口的最主要的弱点就是这个海湾实在是太小了一点,容量有限,容不下后世的大舰队,以及配套的大量的设施。而在此时,这个港口一样存在容易被封锁的弱点。

后世的马汉在他的《海权论》中提到军港的时候,特别提出过这样的一个要求:有两个独立的出口,使得敌方舰队必须采用分兵的方式才能将一处军港封锁住。而甲米地军港这只有一个狭隘的出口,更是容易被封锁住。而西班牙人在镇远港的表演更是让甲米地的这个弱点更加的明显了。要用沉船堵住甲米地可比堵住镇远港要容易得多。

这次行动的指挥是是施大宣。不过这一次他所接受的任务却并不是堵住甲米地港口的出口,而是用一场火船攻势,彻底干掉还在甲米地港口紧急维修的那条西班牙巡防舰,为此后大规模的登陆行动扫清一切可能的障碍。

船队渐渐的靠近了甲米地炮台,在接近甲米地炮台大炮射程的地方停了下来,紧接着,几十条全新的火船从战船的后面绕了出来。

这些火船是专门为了远征马尼拉而设计的,也是郑家手中的第一种专用火船。在以前的时候,郑芝龙不止一次的靠火船战术击败过自己的对手。不过那时候的火船还都是利用了一下普通的小船或者是舢板改装而成。而这一次,郑家的火船却是专门设计的。这是一种采用铁骨架和皮革包成的船,船身狭长,长度达到了四十尺,但宽度却不过四尺。长宽比达到了一比十,样子像极了后世的奥运赛艇。只是为了保证在一定的海况下的稳定的航行能力,在狭窄的艇升两侧增加了两个用木棍连接起来的小型浮筒,构成了一个简陋的三体船。

在这条船的船头上装着一个铁制的倒钩,在撞击敌舰后,可以将火船牢牢地挂在敌舰上。在铁钩后面是一段长长的船舱,里面装满了用鲸油浸泡过的茅草,以及硫磺之类的东西。在这段船舱后面,就是一张可以转动的轻便纵帆,为了减轻重量,使得一个人就可以控制,帆布甚至采用了昂贵的丝绸。而在纵帆后面还有三个深深地埋入船身的座位,每个座位两旁都安置着两只划桨。如果风力合适,这种火船在短距离也可以跑出七八节的速度,比起原来的那些火船快了不少。

当然这些火船不适合远洋航行,甚至都不适合在稍微高一点的海况下航行。不过它重量相对较轻,体积也不大,所以用特制的,带起重滑轮的福船一船就能装好十几条,而施大宣一口气就放出了九十多条火船。

西班牙人在甲米地的炮台在建造时的假想敌主要是荷兰人,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在远东都很少大规模使用火船战术(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一样,人手不足,而火船战术中往往会伴随有大量的伤亡,这种消耗,对于本土远在万里之外的荷兰和西班牙来说都是难以支持的。)

西班牙人此时自然也已经注意到了郑家舰队的举动,炮台上的西班牙人也都做好了准备,然而蜂拥而来的火船还是让他们傻了眼。他们的炮台上总共只有十二门大炮,而且还都是相对较为老旧的大炮,虽然郑家的这种火船结构薄弱,基本上只要挨上一发炮弹,立刻就要完蛋,但是甲米地港的那个c形缺口的宽度却有大约四公里,两侧炮台上的大炮的射程虽然足以打击在这个范围内的目标,但那是在使用实心炮弹的前提下,而使用实心炮弹,要想打中这样小的目标却很不容易。

所以当郑家的火船开始向着港内冲去的时候,两边的西班牙炮台开始疯狂开火,然而,这个时代的火炮的射速是非常捉鸡的,算起来两三分钟才能打出一炮。而使用实心炮弹在两公里左右的距离上,射击像火船这样的运动小目标,如果换成我大明或者我大清的炮手,正常状态下的命中率只怕连二十分之一都没有,所以他们的第一轮炮击的效果非常不理想,十二门大炮一起开火,结果却没有一发炮弹命中。

不过西班牙炮手的训练水平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起我大明或者是满清还是要强出许多。到第二轮炮击的时候,他们就成功的击中了一条火船,炮弹轻而易举的就将这条船拦腰打成了两段,西班牙人的炮台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

第三百零三章,围困(4)

第二轮有了命中,这大大的鼓舞了西班牙人的士气,于是他们飞快的打出了第三轮齐射,这一轮齐射再次命中了一条火船。不过西班牙人也知道,靠这样的命中率,是远远不足以拦住这些火船的。

在凄厉的的警笛声中,阿罗约船长的巡逻艇离开了码头。在甲米地军港中,除了正在修理中的巡防舰“圣地亚哥”号之外,勉强能称得上是军舰的就只有四条巡逻艇了。这些只有几十吨的排水量巡逻艇上面没有装备火炮,所以西班牙人紧急将陆军的士兵们派上了船,他们手里的燧发枪将为这些巡逻艇提供输出的火力。考虑到如果能有效地杀伤火船上的中国水手,就能阻止火船发起有效的攻击,这样的火力也勉强够用。

只是这些巡逻艇在此时却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它们的速度太慢。如果不是在风力很小的港湾里,这些巡逻艇有时候倒是能够跑到八九节,比起那些火船倒还稍微快一点,但是港湾周围低矮的丘陵和丘陵上的树木阻挡了海风,使得港湾里面风平浪静。在这样的情况下,阿罗约的巡逻艇最多也就能跑出个三节的速度,这样的速度和那些火船相比,实在是慢了太多。

“快,快点!”阿罗约喊道,“他们的目标是‘圣地牙哥号’,我们将船开到‘圣地牙哥号’和他们之间去!”

阿罗约知道,自己的船不可能和那些火船玩追逐游戏,他只能将自己的船开到敌人的船只的必经之路上,充当拦截敌人的第二道浮动的炮台。

阿罗约的巡逻艇和其他的三条巡逻艇行驶到了“圣地亚哥”号巡防舰前方一千米左右,在这个距离上,船只就不至于干扰到“圣地亚哥”号本身的火力。

“落帆!下锚!我们就在这里,我们绝不移动!”阿罗约喊道。

落了帆下了锚,船只就完全失去了移动的能力,这会让这些船本身也容易遭到攻击,向阿罗约的巡逻艇这样的小船,被一条火船装上,就肯定会完蛋。但这样却可以提供给一个更稳定的射击平台。在如今,这一点极为重要,甚至超过了保护自身的安全。

“所有人检查枪支,做好作战准备。”被分配到这条巡逻艇上的西班牙陆军少尉卡莱斯望着渐渐逼近的那一片帆影,大声喝道。

士兵们开始检查枪支,装填子弹。

与此同时,大批的西班牙士兵也被派到了“圣地亚哥”号的上层甲板上,他们将以排枪的形式来保护这条战船。“圣地亚哥”号上靠着海那边的炮门全部打开了,炮手们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等敌舰进入射程后,先用普通炮弹射击两轮,然后立刻换葡萄弹射击一轮,然后换霰弹!”大副德罗巴正在传达指令。对付乘员暴露的火船,能进行范围攻击的葡萄弹和霰弹是最为合适的,只是霰弹的射程太近,葡萄弹稍远一点,但是远得有限,而且覆盖面积也不如霰弹。

当然如果发起火船攻击的一方是西班牙人,而防御的一方是郑家的话,估计在大炮使用的武器中又会多一种能兼顾射程和范围杀伤的榴霰弹,这才是对付火船之类的小船最有效的弹种,但在此时,西班牙人的武器库里却还没有这样的东西。

这时候,火船队伍已经越过了炮台的封锁,在通过炮台的封锁区域的时候,总共有六条火船被炮台击中而损失,但这样的数字,相对于火船巨大的数量,根本就不值一提。

“举枪!瞄准!”卡莱斯少尉一边端着燧发枪,瞄准了正在渐渐靠近的一条火船,一边喊道。

“不要划桨,稳住,不要划桨!”在另一边,郑家的火船上,掌帆的舵手们也在喊话。在非常靠近目标之前不划桨,这是此前就规定好了。划桨可以大大的提高航速,在这个时候,速度越高当然就越安全。但是人不是机器,人的体力是有限的,这时候就用力划桨,到了真正最需要速度的时候,也就是当火船进入到“圣地亚哥”号的葡萄弹和霰弹的杀伤距离的时候,反倒要因为体力耗尽而划不动了。

火船距离西班牙巡逻船越来越近,但是卡莱斯少尉一直没有发出开火的命令,直到双方逼近到不过六十多米的时候,卡莱斯才喊道:“开火!”同时打响了手中的燧发枪。

十多杆枪射出的子弹横扫了前面的一条火船,卡莱斯可以看到那条船上的水手们在子弹的射击下抽搐扭曲,然后那船顿时就失去了控制。只是就在这时,卡莱斯还看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条火船的船头突然燃起了火焰,然后朝着巡逻船笔直的撞了过来。

“快,射击那个点了火的!”卡莱斯大喊道。

又是一轮齐射,卡莱斯看到那条船上的那个操帆的水手一头就栽到了海里,失去了对风帆的控制,那条火船的速度猛地就降了下来。不过卡莱斯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看到另一条火船已经直扑上来了。

“快,快装弹!”卡莱斯喊道。但是在这个时代,燧发枪装弹的速度并不比大炮装弹的速度快多少,加上人往往越是紧急的时候便越是容易慌乱,结果装弹的速度反而下降了,他们中有的人勉勉强强的依照时间完成了装弹,但更多的人还在忙乱。

“自由射击!”看敌人的火船越来越近,卡莱斯也顾不得组织齐射了,虽然齐射更能保证命中率,但是时间上却已经来不及了。

“啪、啪、啪。”西班牙士兵们慌乱的打响了手里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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