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鹰犬 - xp1024.com
《大明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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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其实没这么干过的,个人来讲,也不太喜欢在作品正文里插入类似的文字,这就像我本人看片不喜欢插广告也不喜欢骑兵版一样(看不懂的是好人)

所以就把这些单独列出来吧,只作为作品相关,也不算正文,愿意看的请赏光。

本人第一次写网文,于节奏上其实算不上好,本文目前也只属于幼苗期。不过幼苗也需yào

灌溉,才能茁壮成长,而灌溉小说幼苗的方法,就是需yào

大家的点击、收藏,如果能有推荐票,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希望广大读者朋友看了本文后,能感觉到轻松,不憋屈,我也就算成功,只希望大家能看文之余,顺手点一下那个加入书架,本人就不胜感激。

当然如果有富裕推荐票的能给几张,就更好了,先谢过了。

欢迎广大读者留下书评

我相信起点看文的书友,都是饱学之士,倚马千言的大能。希望大家在看过文后,能在书评区留下自己的感想、意见、吐槽等等。作为作者,在下将会尽lì

与各位互动,集思广益,把小说写好。

建立了一个书友群

成立了一个书友群,欢迎对这本书感兴趣的朋友加入。就未来的情节走向、书中人物命运等积极探讨。

群号:二九陆一,七三肆三一

上架赶言

上架了,不隐瞒,安慰上架。这本书是作者的第一本网文,节奏什么的完全一塌糊涂,前面几十章,尤其如此。据友人讲,前面几十章,就是在拿鞭子赶人的节奏,有朝一日把书完本后,或许会重修一下吧。

在此感谢一下一直以来支持这本书的朋友们,比如牛野清兄、稻草人兄、成卫兄、将岸兄等等,朋友太多,在此不一一点名了。总之每天坚持看两章大明鹰犬更新的人,请收下作者在此由衷的谢意,是你们的支持,才让这本书走到了今天。

虽然书上架了,但是我暂时不准bèi

发布VIP章节,还是先发免费公众章吧,我不奢望这本书能给我带来什么金钱方面的收益,只希望能多认识一些朋友,能多一些人记住章鱼,我就很高兴了。

作者在此承诺,这本书不管成绩多么糟糕,未来是变好也好,是更扑街也好,我都会坚持完本,不太监,不烂尾。期待大家的支持!

节日快乐!

楔子

狭窄的地下室里,一个瘦削的青年正在沉思着踱步。

阿富汗持续十年的战火,究竟对中国会有怎样的影响?限购新政的出台,真的能遏制房价?今天的晚饭,我是吃鲍鱼,还是吃大虾,还是吃老坛酸菜牛肉?……

砰砰砰!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忽然响彻。青年一惊,抬起胡子拉碴的脸,下意识捂住胸口。

接下来,传来粗鲁的吆喝:“开门!查水表了!身份证,暂住证,都准bèi

好!”

听到这话,青年脸色反而放松下来,一个箭步上前,拉开房门:“查你妹!跟我玩这套!”

一边说,一边把一个胖子拽了进来。

胖子嘻嘻哈哈地进来,大喇喇往折叠床上一坐,压得床腿痛苦地咯吱一响,一边踢开床边的几团卫生纸:

“我说东来,你这做保险销售的,成天不在外面跑业务,反而宅在地下室思考国家大事,太不务正业了吧。”

东来苦笑了一声,也往床上一坐,床腿又呻吟了一下。

胖子眼光瞥到床头的一本《公务员考试行测神仙宝典》,哟了一声:“上进啦?这次成绩已经下来了吧,如何?”

东来又苦笑了一声:“没进面试。哎,还是古代爽啊,实在走投无路,割掉了就是公务员。”

胖子眉头一皱,立kè

兴奋地跳起来:“胡说什么拉。你以为割了就能进宫啊?告sù

你,明朝有一次招太监,名额有限,结果自己割掉来应聘的超出了编制额度的10倍!”

“啊?”闫东来张大嘴:“那那些落榜的怎么办?”

胖子撇撇嘴:“还能怎么办?中央体谅民情,扩编了50%,但就这样,还是有百分之八十几的白割了。没办法,谁都想捧铁饭碗啊。”

东来“嘿”了一声,垂头坐在床上。胖子拍拍他肩膀:“没事,下次吧。我说啊,你这名儿取得不好。”

“我名怎么不好了?紫气东来,这是大吉大利,懂么?”

“你忘了你姓闫啊!闫东来,严冬来,这还能好么?”胖子得yì

地说:“你看我的名,古吉旺,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吉祥兴旺。”

“吉娃娃旺旺旺,确实好听得很。”

胖子锤了东来一拳:“你这些油嘴滑舌要是用到销售上,就不至于住地下室了。好了,别废话了,吃饭去吧,我请。”

小店饭桌上,一盘宫保鸡丁,一盘凉拌三丝,一盘土豆烧牛肉。经常靠泡面塞肚子的闫东来同学,当然是毫不客气地放开大吃。一边吃,一边听着胖子古吉旺滔滔不绝地讲着明朝的历史故事。

说实在的,闫东来对历史远远算不上多么热爱。不过,听好朋友聊聊,倒也有趣。

吃得盘光碗尽,付了帐,两人抹着嘴出来。

“对了,推荐一本书你看。《张居正全传》,新出的。”胖子热心地说。

“这书好啊?比你之前说那个《明朝那些事儿》如何?”闫东来没精打采地问。

“是个新人的,文笔比当年明月差点。不过单讲张居正的,胜在专精一门,属于品读性质的吧。”

正闲扯着,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空气:

“抢孩子呀!”

闫东来猛一转头,只见二十步开外,一个满脸猥琐的壮汉,正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朝这边冲来。

后面十多步,一个老太太哭喊着追赶。

再一瞥前面,一辆面包车停着,已经启动。

一瞬间,闫东来脑海里闪过在浏览论坛时看过的那些诱拐、抢劫婴儿的案例,想到描写一个孩子失踪后的妈妈,夜里在小区里绝望地呼喊着孩子的小名。

他不是一个想要学雷锋做好事的人,但那一刻看着屏幕他流下了一点眼泪,也许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妈妈。

这时已经是黄昏,闫东来居住的是比较偏僻的街道,人行道上人很少,只有汽车不断呼啸着沿马路疾驰而过。

来不及想过多,闫东来猛然蹿出,伸开双臂,拦住了狂奔而来的壮汉。

“站……”

一个“住”字还没出口,壮汉侧过肩头,猛地撞在闫东来胸口上。

闫东来瘦弱的身子往外仰着飞出。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脑子里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最后留下的印象,是耀目的强光,以及“吱嘎噶”的紧急刹车声。

某易网新闻标题:

《见义勇为擒人贩青年竟被大货车撞死,警方称货车未违规》

《好友称见义勇为青年曾欲报名公务员为民服wù

,被招录机关拒收》

官方报道:

2010年X月X日,霍某(女,58岁)带孙子(7个月)外出,因疏于照看,孩子被拐卖婴儿集团的赵某(男,41岁)抢走。路过的闫某(男,27岁)见义勇为,奋力阻拦,被赵某推倒在机动车道上,从而被疾驰而来的大货车(驾驶员王某,男,33岁)撞击身亡。闫某好友古某(男,27岁)与随后赶来的群众,一起将人贩子赵某擒获,救下被劫婴儿。赵某的同伙陈某(男,35岁)、陈某(女,38岁)驾车潜逃。目前公安机关正在追查中。

……………………

……………………

明朝嘉靖35年(1556年)。北京城西南郊外。落英缤纷,碧草卷地,红霞满天,倦鸟投林,好一派黄昏风光。

一个衣衫华丽的贵公子,跨骑一匹枣红大马,得yì

洋洋,信马由缰,在花草丛中溜达。身后跟着五六个马夫、家仆打扮的人。

看看天色不早,一个仆人上前道:“少爷,太阳落山了,今儿晚上是摸黑回府,还是在附近的庄子歇歇呀?”

那公子沉吟片刻:“回家,回家去。”

仆人道:“这还得几十里地呢,要不就跟这儿……”

公子猛地回过头来,眼中喷出恶狠狠,吓得仆人一激灵。

“你小子皮又痒了是不?少爷我说了回家,你还废话?滚!”

嘴里说着,手中马鞭子呼地挥出,不偏不倚,将仆人的帽子抽落在地。那仆人倒也镇定,双手垂下,微微低头,动也不动一下。

其他几个仆人纷纷喝彩:“少爷,好鞭法!”

“哈哈哈!”公子扬鞭大笑:“那还用说,老子不靠这鞭法,如何叫家中娘子服帖啊!就冲这事儿,今晚我也得赶回去,好好‘慰劳’她一顿啊。”

说完,公子拨转马头朝着北京城方向,扬鞭疾驰,一边发出嚣张的大笑。忽然之间,跨下骏马不知dào

是拌上了石头,还是被草丛里惊起的兔子吓着,但听得长嘶一声,竟然后腿人立起来。

那贵公子哎呀一声,仰翻落马。后面跟着的马夫、仆人,纷纷进高呼:“少爷,少爷!”纷纷围拢上来。

第一章 恶霸小阎王

第二天,全北京城的市井,都流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听说当朝首辅大学士(相当于宰相),严嵩严阁老的孙子,“小阎王”严鸿,昨儿晚上在城西南郊外踏青,从马上掉下来,脑瓜子当场就开瓢了!

这还了得哇!!

一时之间,整个京师炸了锅。有高兴的,有叹息的。

说得最多的俩字是:报应。

说起这“小阎王”严鸿来,京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虽然比不上他爷爷首辅严嵩,比不上他爹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却也是个名动京师的人物。

要知dào

,严嵩是当时大明朝嘉靖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大权独揽。而这位相爷虽然位高爵显,却用情专一。除去老妻欧阳氏一个夫人外,居然不曾纳妾。

这本是值得赞誉的事,但也因此,家中人丁单薄。除了两个早已亡故的女儿外,只有一个儿子严世蕃。

这严世蕃却不是个省心的主,花心好色,见到美女,独眼就放桃花。他除了早亡的正妻熊氏外,房内收纳的美妾爱姬不计其数。可是不知怎的,大约是酒色伤身损了本源,到头来依旧是子息单薄。先前生下两个儿子,又先后早夭。

这从感情上对严嵩父子的打击自不必说,单说大明朝廷对大臣子弟的恩荫官职,也是无人来领受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严嵩百年之后,没个孙子继承香火,那还了得?这么着,一方面为了袭官受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福荫,严嵩便依当时的民俗,在自己宗族子弟中,选了两个俊美的男孩子收养,做为自己的恩养孙子,严世蕃的恩养儿子,取名为严鸿、严鹄。

长孙严鸿和次孙严鹄两兄弟自入了严府,便被当做了亲生孙子看待,锦衣玉食,珍珠如土金如铁,自然是不必说的。

这么着几年后,严世蕃自己又生下了个儿子,名叫严绍庆。

也不知dào

是不是前面招来的那鸿鹄兄弟当真带来了鸿运当头,这个严绍庆自幼生的倒是壮实得很,无灾无病,眼看着茁壮成长。

这一来,严家不愁无后,严嵩对两个恩养孙子当然就更是宠爱。而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对这两个抱的、一个亲生的孙儿,也是一视同仁,关爱得心肝宝贝似的。

只是这两兄弟却都不大争气。单说这长孙严鸿吧,空有一副好皮囊,又得了个好爷爷,好爹爹,标准富三代官三代,稍微有点进取心,不说出将入相,混个高官厚禄总不成问题吧?

可这位公子爷自小学文文不成,习武武不就。爷爷严嵩乃是当世一等书法大家,爹爹严世蕃文采过人,严鸿公子呢?自己的字写出来,如同蟹爬一样,背个百家姓也能错一大半;而一身武艺么,拿来拍板砖打野架倒还算个猛将,但若真说到拳棒弓刀,实在一无可取。再加上年纪大起来,对自己这张俊脸越发爱惜,舍不得像小时候那样玩命,平时就在街头偶尔心血来潮要欺个男霸个女,也有家丁狗奴才人多势众的围着,这么着,就连打架的本事也生疏了。

好在大明朝中期如同很多朝代一样,也是个拼爹的时代,而严鸿不但有好爹,他的爹更有个好爹。这靠着严阁老这棵大树,严鸿大少爷先是糊弄了个秀才功名,又恩荫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职,勉强也算体制内了。

另外,严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除去生来的一副好皮囊,乃是个一等俊美人物外,却也不是纯花瓶人物,倒也有些过人处。他于帐目之上,颇为了得,五六岁就趴在柜台上看管家算账,等到了八九岁时,有时眼里看账本,口里报出钱数,竟然比管家的算盘珠子拨的还快。

长大之后,他耳闻目睹爷爷严嵩、爹爹严世蕃在朝中的勾心斗角,更是有了一肚子坏水。严嵩索性便将严家的生意交给了这个长孙打理,倒也算是人尽其才。

大明朝开国时,太祖爷朱元璋有明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连穿衣服都有规定。官员是第一等,商人是第四等,官员当然更不得经商了,哪有玉勺子去搅马桶的道理?

但说来也怪,喜欢拿着玉勺子搅马桶的硬是不少。而这个太祖制度,就跟洪武时贪脏六十两就要剥皮实草的制度一样——谁若是到了嘉靖朝还拿这个当成铁律看,那只能说是图样图森破了。正如说,真要按“贪污六十两剥皮”这个执行,那干脆把大明的官员集体拉出来剥皮好了,还省事,冤枉的准超不过百分之一。

同样的道理,要说官员不得经商,那也是纸面上文章。一方面,官员自然会通过自家的亲属或家人来作为代理人;另一方面,有不少商人赚大发了,也会花钱买个功名。

所以所谓官员不得经商这个制度实在是名存实亡,连当朝天子都要开皇店,何况他人?官匪勾结都不是怪事,何况官商一体?

也难怪官员们想要做生意。明朝商税的标准为三十税一,就是说卖了三十两银子才收一两税。再考lǜ

到当时南北物价的巨大差异,这个税率之低,可以说是对商人极为优待了。

这种明面上的税率,并不代表商人一定负担低。原理跟前面一样,纸面上的是一回事,私底下是另一回事。地方上的苛捐杂税,陋规常例,官府盘剥,动动嘴皮子就能给你加上来。这不是要不要扒你一层皮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给你剩下一层皮的问题。所以明朝多数中小商人,如果打算严谨守法地忍受“体制外盘剥”,那通常还是很艰苦的。

但是,一旦商人有了官员身份,这可就完全两样了。不但苛捐杂税、吃拿卡要的损失要轻了许多,甚至就连正当的税赋,也能蜻蜓点水地逃脱不少。

这里外里一进一出,“官商”当然就赚得满盆满钵了。

至于严阁老家的生意,试问,有哪个活腻的敢来收陋规常例?

而这位大少爷严鸿呢,他自从17岁接手,经营有方,把严家原有的铺子、店堂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些掌柜的,管账的,傍着严阁老的买卖,大肥肉谁不想揩点油啊?你敢!以前还好说,现在严鸿大少爷管着帐,眼睛里不揉沙子。谁敢偷弄一两银子,你就等着被这一两银子噎死吧。

鸿大少说得明白:你们占了严家的铺子,铺子里按月给你们薪水,也给你们分了股,生意好了年终分红少不了。我家老爷老太爷平素里还有赏赐,你们把着严家买卖,进货时那边多少也有点油水。都这样了,谁还敢黑账本,别怪本少爷没良心!

真有一个掌柜的,账目上弄了十两银子的小账,被严鸿下令绑在椅子上,十两银子兑成铜钱,一个一个硬往嘴里塞!塞了一二十个,已经满口流血,牙床破碎,掌柜拼命顶着不咽下去,一边流着眼泪呜呜呜挣扎,看得旁边人胆战心惊,一个个跪下来扣头求大少爷开恩。严鸿看把人唬住了,这才开恩,准他把铜钱吐出来,一边撂下狠话:“这一次算了,回头谁再被老子抓到,老子把铜钱烧熔了灌进肚子去!”

从此以后,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在账目上弄假,都是兢兢业业,诚惶诚恐,生怕一笔不对。

严鸿不但铁腕整理自己铺子,他更是巧取豪夺,在北京城中四处扫荡,将不少店铺商号夺到了严家门下。他心思缜密,手段狠毒,同时却又不会恣意妄为,知dào

看颜色、留后路。

若是这商铺后面另有靠山,是什么惹不得的大员高官,严鸿便绝不去招惹,甚至情面上还要礼让三分,大家共同发财。

若是爷爷严阁老的门生故吏、党羽爪牙,他只需把靠山请来,三言两语,连捧带夸,便身不动膀不摇的占了干股,多则一分,少则五厘。而这些被他占股的官商,却也不觉吃大亏,毕竟带上了严阁老的旗号,做其他生意便捷了许多。

若是其他一没交情,二没势力的官员,甚或是普通白身商人,那好极了:你若是有十处生意,我便占上两处;你若只此一处,我严大少爷便只要三成干股即可。而且其他地方,也帮你打通点关节,多少卖点便宜面子,正所谓砍竹不伤笋,彼此面上好kàn

。可若对方真是不上道的,竟敢和大少爷较真的,那对不起,便要使出手段,让你这买卖开不成,银子赚不了,最后乖乖把店铺双手奉上这才算完。

只因他心思狠,手段毒,京城之中的人物私下里送了严鸿一个绰号“小阎王”。京城中的大小商户,吃足了他的厉害,自不必说。就连普通市井百姓,虽然其实和他没啥打交道的机会,也都耳口相传,说严阁老家的小阎王,听说不是严世蕃老爷的种,凶着呢,狠着呢,惹不起,咱见他躲远点啊!

如今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居然坠马摔得脑瓜子开花,这又怎叫京师官民不议论纷纷呢?

东直门边的福林客栈,掌柜的在自家卧房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报应,报应,讹我三分干股,这小阎王终于被阎罗王收去了!”

话没说完,他老婆一下拧住肥大的耳朵,拽得掌柜的哎哟连天。老婆咬紧牙齿,低声骂道:“死鬼,现在轮到你得yì

了么?小阎王霸了咱家三成干股,好歹这一刀已经宰过了。要是他真死了,换个人上来,重新再剥你三成,你受得了吗?”

“哎呀哎呀,还是夫人明见。”掌柜的一哆嗦:“这么看,小阎王还是别死的好,免得咱鸡飞蛋打呀。”

……

德胜门边的一处茶馆,一个书生连连捋着短短的胡须,用哼小曲儿的腔调吟诵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天理昭昭,神明不爽。天理昭昭,神明不爽!”

哼了一阵,又有些遗憾地摊开手:“奈何天理报应,只杀严府余孽,不劈奸相严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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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阎王魂谁敢收

当然,旁人怎样议论,严嵩、严世蕃父子就算不亲耳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春游坠马,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们能做到,也只是延请名医,给这个恩养的小子治疗。至于治得好治不好,那就没辙了。

北京城。菜市口。严府门房。

北京菜市口这个地名,在后世通常是和“开刀问斩”或是“满门抄斩”这样和谐有爱的名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清代许承尧曾写诗《过菜市口》:薄暮过西市,踽踽涕泪归,市人竟言笑,谁知我心悲!

但是这个地方在明嘉靖三十五年时,却绝非什么杀人砍头的场所。当朝首辅,一代权臣严嵩严阁老的府邸,便占了整条菜市口胡同,哪个不要命的敢把这里当成杀人的场所?别说杀人,就连在这里杀鸡也不成啊。

严嵩于此时绝对是大明一等一的狠人,嘉靖皇上成天忙于修道。国政朝政么,只要别让我老人家看不顺眼,就交给严嵩了。

严阁老这二十年来,诬夏言、陷曾铣、斩仇鸾、诛丁汝夔、谋杨继盛、害沈练。门生弟子遍布朝堂,权势滔天一时无两。

严府门第,自然豪华气派,就连门前的俩石狮子都比别家的大一圈。

然而这时,在这紫金华贵的严府内宅之中,却是一片愁云笼罩。

但见一张七尺来阔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眉清目秀,可浑身裹得粽子一般,脸色惨白。

他的五官时不时动一动,显出这不是个死人。可是动得却着实不像话:或者皱皱眉头,或者歪歪嘴巴,或者吐吐舌头,或者抽抽鼻子。时不时还跟倒了黄酒的螃蟹一样,咕咕咕喷出些白沫来。

床边,坐着一位衣衫华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一群年龄从十七八岁到三四十岁不等的贵妇人簇拥下,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声唤道:“鸿儿哎,乖孙儿,你快醒转来啊。”

另一边,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正眉头紧锁,围绕着这个浑身包裹的少爷,这里看,那里切,仿佛是工匠在雕刻一件凝聚十年心血的稀世珠宝,又仿佛厨师在炮制一头全猪。

琢磨半晌后,大夫一咬牙,抽出三根银针,揭开少爷背上的包裹,生生扎下去。

只听那少爷嗷的一声叫,两眼睛都睁开了一条缝。

“哎呀,开眼了,少爷开眼了,刘老太医真厉害!”几个侍妾摸样的轻声叫道。

但更多的人却保持沉默。这样的情形,还不能说好呢。

老夫人也没有发话,依然盯着自己的宝贝孙子。

果然,那少爷眼睛睁开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任凭大夫在背心推拿,用草药灸穴,嘴里咕嘟几声,又闭上了,恢复了先前那一副不死不活的摸样。

刘老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将背心的三根针轻轻捻动几下。

看着没反应,他又取出三根针,手指头往下比划了两寸,正要再扎,那老夫人开口了:

“刘太医。”

刘太医一哆嗦,赶紧转过身来,捏着银针作揖:“老……老夫人。”

“我家孙儿的病,到底如何?您有谱治么?”

刘太医咽了口唾沫,慢慢说:“老夫人,恕下官直言,少爷这坠马的外伤已然痊愈,但却似有离魂症,三魂七魄守舍不稳,下官用金石之术,试固其根本,引其精华……”

“您就直说吧,我孙儿的病,还要扎多少针才得好?”

刘太医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这个……且让下官一试……”

“试?我扎你试试!”老夫人将手中如意重重往桌上一拍:

“刘太医,感情这针不是扎你身上,你不疼啊。连扎带熏折腾了七天,把我孙儿折腾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还妄称京师名医呢!”

刘太医面如土色,手中银针差点掉地上。眼看老夫人的雷霆之怒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却看边上一位身材高大,管家打扮的老者站出,向老夫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老太太,且慢发怒。少爷前番坠马,靠了老太爷老太太洪福齐天,那么重的伤也给救回来了。现在少爷身子骨虚弱,他又是一贯贪玩好耍的,许是魂魄儿一时不肯安稳下来也有的。既然刘老太医已经诊为离魂症,这重病需yào

缓治,一时半会也是情急不得的。老太太不如且宽下心来,容刘太医回去多多思量,再去与同道参谋,拟定一个万全的方子。只要办法有,咱严府金山银山,还怕抓不起药,请不起名医么?”

老夫人哼了一声:“那就辛苦刘老太医了。送客!”

管家打扮的老者,轻轻一捅刘太医:“走啊。”

刘太医赶紧收拾药箱子:“厄,多谢严大爷,多谢萼山先生……”踉踉跄跄走出门去。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严嵩既位极人臣,他家中的子弟不必说了,就是有些资历的家奴仆妇,也都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平时在城里吃馆子,乡下吃西瓜都可以不给钱的。

一般仆人如此,严府内百人之上的总管,当然就更厉害了。

比如这位严府大总管严年,在京师之中就是个出名硬扎的人物。他以一介白丁之身,家仆之位,却周旋于官场之上,朝中公卿也要卖他三分面子。

严年原本不识字,进严府后也读了些书,还请一趋炎附势的文人取了个雅号叫“萼山”。这么着,京城中三流的一帮所谓才子中,居然有了“得与萼山先生一游者,自谓荣幸”之说。更有些低官品更低人品的小官小吏,索性投到了严大总管门下,义结金兰称弟弟的倒还罢了,没脸些的竟然认了干爹叔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如此。

这不,就在严府门房里,当朝太医院院使,北京城著名医生,号称“一指肉白骨,金针阎王愁”的刘文生刘老太医,刚刚从老夫人面前连滚带爬地逃出来,眼下就在严大爷面前卖萌。

他刘老太医虽非是什么清流正途,但好歹也是朝廷正五品的官员。更何况医生本来就是资历越老越当宝,六十多岁的刘太医,就算不比官衔,凭借那一部白胡子,也是神仙一般的存zài

。如今,老神医看着严年这个身无寸职的白丁,非但不敢摆任何官架子,相反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仿佛是那盛开的菊花,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当真是将严年大管家当成了严阁老来恭敬了。

“萼山先生,千万要搭救老朽啊。老朽今年六十有七,子孙满堂,若是这番的祸事避不开,怕是全家都要遭殃,还望萼山先生在严阁老面前多多美言,老朽医道浅薄,甘愿挂冠而去,只求全家平安啊,此番若得保全,我全家都要感谢萼山先生啊。”

一边说,一边举手作揖。趁着严年伸手搀扶之际,手腕翻处,一张银票已经从刘院使手中落到了严大总管大袖之内。

真不愧刘老爷子,为官多年,这一手“袖里乾坤”的本事也当真称的起是炉火纯青了。只不过平时可能收进来的多,送出去的少罢了。

严年眼见对方递了银票,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对着五品大员,却仿佛对面是自己下属的马夫厨师一般,毫不见外,右手一抬,让袖子里的银票落深一点,放下来顺手便在刘文生的肩头拍了拍。

严年接着便把右手拇指高挑:“刘院使何必过谦啊?可着这整个京城,谁不知dào

您老的医术是这个?旁的不说,咱单就说这次鸿少爷坠马,好家伙,那可是从日行八百里的快马背上掉下来,脑袋着的地,当时就开了瓢。那血流的,我们这帮当下人的各个吓的都没了脉。人都说,这下子,若不是神仙在世,怎能救得鸿大少爷?也别怪咱严府这些奴才,心急火燎,干急干火地把您老给从府上拽过来啊!这满北京城的人,都等着看您老大显神威呢。好家伙,您老人家上膏药,下银针,三下五除二,居然当场就能把鸿少爷的气给吊住了。若不是有您老这一指肉白骨,金针阎王愁的本事,怕是鸿少爷当天便不成了。您老的本事,您老的恩情,我家阁老那是记在心里的啦。我家老夫人,侍郎老爷,还有我们这上上下下的奴才,也都感您老人家的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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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还魂

严年说得越是恭维,刘文生越是冷汗直冒。这叫先扬后抑,捧得愈高,摔得越狠。刘太医官场市井见识多了,能不晓得?看着严大总管嘴皮翻飞恭维得天花乱坠,刘太医羊癫疯一样摆手,连称不敢不敢。

果然,严大总管话头一转:

“按说呢,您老的医术嘛,能把摔成那样子的少爷救活过来,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可就有一桩遗憾事儿,现在鸿大少爷命是吊住了,人还糊涂着呢,躺床上胡天黑地。这样子嘛,一个少爷还只能算救回来半个,剩下半个阎王爷那里扣着呢。您老也知dào

,这鸿少爷虽是个恩养的孙子,但是阁老也好,老夫人也罢,可都拿他当着亲孙子看待呢。尤其我们老夫人,那是个菩萨心肠,可再是菩萨心肠,她也是个爱孙子的。如今这少爷不死不活的,也难怪她老人家心里有火啊。她老人家说话难免重了些,您老也别往心里去……”

刘文生这会儿已经汗如雨下,鸡啄米一般点头道:“不敢不敢,是下官医术拙劣,没能把鸿大少爷治得好,太夫人别说骂我几句,就是打断我的腿,那也是该当无怨的啊。”

嘴里连喊该死,刘文生心里早把土地山神骂了个遍。

你说这小阎王严鸿作恶多端,要遭报应吧,你们直接叫他摔下马一命归西不好?脑袋都跌开花了,偏偏还要给他留口气,让严府四人轿把他刘太医抬到府上,背上了这个包袱。

说起来,若不是靠他刘文生刘院使医术端的了得,施药用针,这小阎王怕真是要到森罗宝殿去处理公务了。

虽然治好了外伤,严鸿的人却变的浑浑噩噩,一连多日,双眼无神,只知dào

吃喝拉撒,却不知dào

叫人说话。躺在床上,吃来张嘴,喝来动喉,屎尿都直截了当往裤子上来。偶尔口吐白沫,或者嘴里依依呀呀说几句,等边上的人问起,转眼又变得面带猪像。好好一张俊俏面孔,一忽儿伸舌头,一忽儿斗鸡眼,一忽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竟然整的三分疯儿七分傻。

刘太医判断,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离魂症”了。

其实离魂症到底是个啥玩意,他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别说他了。人的大脑本就是构造最复杂的器官,即使到了21世纪,医学也不敢说对大脑充分了解,何况是明朝?

可怜刘老太医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是药石无效。一来二去,终于惹得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发了怒。刚才那一通训斥啊,直将刘老太医的三魂七魄都吓出了体,险些回不来。

谁不知dào

,严阁老在朝中呼风唤雨,势大滔天,可是到了家中,却是夫人当家啊。若真是得罪了老夫人,自己这微末官职,些许前程比夏言如何?真是治不好这老夫人的爱孙,严家的聚宝盆,嘿嘿,怕是自己要替小阎王去酆都城应卯了。

眼看刘太医面如土色的摸样,严大又转过来安慰了几句:

“刘太医啊,您老呢,也别太紧张了。太夫人她说话重,那是护犊心切,您老多担待。这用针下药,救治少爷回魂的事儿,还得多仰仗您老。这次如是能把鸿少爷的病治好,阁老、太夫人少不得一份厚礼不说,您老的那几个孙子,怕是谁都能谋个好差事。可是呢,这个医者不治不救之病,我们也是明白的,纵然治不好,也绝不怪您。好歹也是您老人家把鸿少爷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不是?您老只管放心治病,断不会有什么麻烦。”

严年嘴里虽然说的好听,刘文生人老成精可不会把这话当成真话信。因此他只是一个劲的哀告推辞,等快到门口时,更是说道:“萼山先生啊,老夫虽然于大方、小方、针灸、正骨、伤寒五科有些心得,只是鸿少爷这离魂症,实在不是这五科能对症啊。说起来,我太医院御医花青,却是祝由科中的高手。依老夫所想,不如请他来为鸿少爷诊治一番,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明朝对于医学十分重视,太医院内,将中医分为十三科,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接骨、伤寒、金镞、按摩、祝由。

其中这个“祝由科”,指的就是祝祷鬼神消灾免难乃至借符咒禁禳,以此来治疗疾病的一套“偏方”。这些过去多年被“科学唯物主义辩证法”批判为“封建迷信”近年却又重新流传的玩意,在当时是实实在在被列入中医学科的一门,而且精于此术者非是民间跳大神巫婆神棍,而是实打实的宫中太医,有一套严谨的行业内规范。尤其嘉靖皇帝喜好道术,成天价写青词扶乩祷告上苍,对这些方子也信,太医院中搞祝由的团队,自然也就蓬勃发展起来。

当然了,擅长针灸药石的太医,尽管明面上客气,私底下多少还是瞧不起那些以“祝由”为主业同僚的。不过对所谓“离魂症”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叫祝由出马,倒真是对症下药了。

严年一听,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狗”。这分明是自己不想再穿这件虱子棉袄,一扭头,却把这棉袄套在了同僚花青身上。到时候若是治的好,自己少不了一份举荐之功,若是治不好,那对不起,也是你花青去死,刘文生最多是个举荐非人,严家算帐的大头未必便落的到他头上。

只是既已经接了对方的银票,也就不好再赶尽杀绝了,混迹官场,最忌讳就是不给人留条活路。当下严年也是连连点头,口中更是说道:“多谢刘院使,等我回去便向我家阁老奏明,若真是救的了我家鸿少爷,定不忘刘老院使举荐贤能之功。只是若是阁老不允,却还需刘老院使多多费心了。”

待刘文生出了大门,坐上了自己的轿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啊,至于花同僚,对不起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您老人家,自求多福吧。

再说严年,送走刘太医,回到后宅严鸿房门外,只听一阵阵哭声传来。严年急忙先停住脚步,竭力驱散了刚才看到银票数额后露出的欢娱,拼命在脸上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这才迈步入内。

进去之后,却见欧阳老夫人被严世蕃的几个得宠小妾搀扶着,在孙儿严鸿的床前哭的一塌糊涂。那几个小妾也只得陪着号啕,却是有声无泪,不能称哭只能为泣。

严鸿的脚这头,严鸿的夫人胡晚娘身着一件素色百褶长裙,外罩素色比甲,虽未陪着流泪,但双眼无神,面容憔悴,也显得一副凄惨模样,只是这一身纯白,莫非是提前穿孝?

而她的陪嫁丫鬟坠儿姑娘也是和她家小姐学着,一身素衣,再配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严鸿,这个情景,怎么看着那么像哭灵呢?

严嵩父子此时还在前面议政,没在后宅。严年先自施了礼,才沉吟片刻说道:“跟老夫人回,方才刘老院使出门时提了一句,鸿少爷这病多半怕就是离魂症,虽然他用针灸医药来固本培元也是一条路子,未必不能治愈,但却要日久天长才能见效。老夫人如是日日哭泣,怕是哭坏了身子,而鸿少爷的魂儿在外游荡多了,只怕有不方便的地方。咱京城太医院中,以针灸药方来说,是刘太医第一,但祝由招魂之术,并非他擅长。倒是另有位花青花太医,却是精擅祝由的能人。以小的愚见,咱不妨双管齐下,请这位花太医来,祝祷一番,说不定能有奇效。您看……”

这欧阳氏夫人也是出身名门,饱读诗书的人物,平素里虽不语怪力乱神,却也喜好做个善事,积点阴功。大明时候,祝由之术本就是医术一部分。

再加上老夫人爱孙心切,所谓病急乱投医。一听此言,当下点头道:“好,好。既然这样,严大你快去禀报老爷知dào

,让他下个帖子去把花太医请来,为我乖孙祝祷。若能治我孙儿痊愈,老身绝不吝惜金银。”

严年应了声是,方自要转身离去,却见床上的严鸿忽然睁开了双眼,猛地自床上坐起。

原本就被这哭灵一般的环境弄得有些紧张,忽见粽子般的严鸿坐起,饶是严大总管见多识广,竟然也起了一丝惊惧,莫非是诈尸了?吓得他双腿一忽闪。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严大少爷还没死呢。好个严大总管,身子就势一歪,却斜斜对着欧阳太夫人,行了个折腰礼:“老夫人您看,鸿少爷他,起来了!”

一霎间,满座皆惊。只见严鸿坐起身来,偏偏倒到摇摆了两下,冲欧阳老夫人叫了声:“奶奶!”便要翻身下床行礼。

第四章 夺舍

欧阳老夫人见孙儿起来了,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严鸿,仔细端详,一边问道:“宝贝乖孙,你,你真好了?能认得奶奶了?”

只见严鸿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在欧阳夫人身上:“是呀,奶奶,孙儿好了。其实,孙儿就是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也认得奶奶啊!只是想要张嘴叫,那嘴巴舌头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啊。孙儿还以为再也不能给奶奶尽孝了啊!”一边说,一边做小鸟依人状。刚刚才转哭为笑的老夫人,哪里受得了他这一招?顿时老泪纵横,抱着严鸿大哭,一边“心肝”“乖孙儿”的叫着。

周围的侍妾和严大,也配合地做感动得热泪盈眶状,一个个擦眼角,擤鼻涕,活色鲜香。

哭了片刻功夫,欧阳夫人松开严鸿:“孙儿啊,你再看看周围,这些人认得不?”

严鸿瞪大眼睛,端详了一阵:“大总管,孙儿自然认得。这几位姨娘,孙儿却有些模糊了,哎……”一边说,一边拍自己的后脑勺。

欧阳夫人赶紧拉住他的手:“别急别急,乖孙儿,你认得大总管,知dào

这几位是姨娘,就好了。你刚刚恢复神智,还要多休息才是,千万别累着了。快躺下,快躺下。”

那严年是老江湖,如此机会岂能抓不住?当即向老夫人再唱个肥诺: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果然阁老与老夫人洪福齐天,荫庇鸿大少爷逢凶化吉,这离魂之症,竟然也好了!那刘太医果真医道了得啊!”

他既然收了刘文生的银票,这顺脚的人情功劳,当然是要奉送的。一群姨娘也纷纷贺喜,一时间花言巧语,不绝于耳。

欧阳氏一见孙儿说话条理清楚,两眼之中也恢复了往日精神,虽然嘴角还挂着先前吐出的白沫,可唇舌摇动之间,发出的不再是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这才相信孙儿真是痊愈了。她擦拭脸上的老泪,死死盯着被他摁回床上的孙儿,似乎生怕一不留神,孙儿又没了似的。

听了严大的奉承,欧阳氏含泪带笑,双手拍着胸口: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谢菩萨,谢佛祖,救我孙儿回还。什么刘老院使医道了得,依我看,却是花太医当真是有神通的,人还不曾来,只一提名字,就吓的那妖魔邪祟仓皇逃遁,孙儿这才得以醒来啊。”

她身旁那严世蕃的一众小妾一听太夫人定了调,立kè

也纷纷点头,争着夸奖花青的神通,厅内舆论顿时风向大变,一时间,这花太医仿佛成了陆地飞仙。

严年做了几十年奴仆,还不懂得这规矩?赶紧也顺风落篷:

“对对,还是老夫人眼光准,花太医神通广大。依小的看来,花太医神通退魔,刘太医针药固本,功劳都大,最关键的还是阁老与老夫人的阴功,鸿少爷自家的福缘。小的这就去禀明阁老与侍郎老爷,叫阁老与老爷高兴高兴。老夫人明鉴,小的意思,花太医那里,是该要重重送一份酬金,刘太医那里,举荐之功也不可怠慢。”

欧阳夫人点头:“快去吧。不管我家老爷和东楼意思如何,老身这里自己另备两份礼物送去给两位太医。你顺道代我给刘太医说道说道,今天脾气大了些,别在意。”

严年答yīng

一声,转身出门了。出门前,他偷偷一瞥,发xiàn

满屋欢颜谄谀中,惟有那严鸿少爷的正房少奶奶胡晚娘和她丫鬟坠儿,主仆却什么都没说,脸色仿佛比刚才更难看了。

只是严年终究是个奴仆,总不敢多盯着少奶奶看。出门的当口,他已经得出结论,一定是自己今儿眼被银票晃花了。这普天下,哪有自己男人好了,做夫人的反倒不高兴的道理?

不过,这屋里的所有人,从欧阳太夫人到严年大总管,从严世蕃的群姬到胡晚娘主仆,没一个知dào

最核心的真相:

其实,这会儿躺在床上的粽子里,裹的灵魂已不再是几天前那个坠马的正牌小阎王严鸿,而是数百年后在同一地点被卡车撞死的见义勇为北漂地青——闫东来。

自从被那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飞的一瞬间,闫东来在车灯和刹车声刺激下,直接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五感,也没有意识,甚至连“存zài

”的概念都没有。

然而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消沉的意识,却又开始渐渐凸显和清晰。最初是存zài

感,意识到我的存zài

。但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完全没有。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更别说气味和味道。大概和两年前刚到北京时一场大醉的滋味有些相似吧。

接下来,最先恢复的触觉和味觉。自己明显是躺在什么地方,软软的,嘴里还不时被人灌入一些苦得很的液体。

但眼前还是没有光,耳朵也听不见声音。

至少有一点,命是保住了。

“我这是在哪?医院?看来司机身上没带着刀,而是把我送到了医院?”

可是随着听觉的渐渐恢复,外面的世界却又充满了诡异。依稀听得,有人在哭,但这声音绝非自己熟悉的父母、亲朋。

而呼唤的声音,却是“乖孙儿”“鸿少爷”。

“孙儿”?祖母和外祖母的声音都不像啊。“鸿少爷”又是谁?闫东来吃力地挣扎着,用慢慢恢复的精力,睁开眼睛。

外面模糊的世界,却看见一群古人打扮的妇女,围绕着一位面容模糊的老太太,都在病榻前关切的注视着。

我靠,这算怎么回事?光线从眼帘的缝隙穿透进来,射得他脑袋发痛,赶紧又闭上眼睛。

外面的声音依然不断传来。根据落在眼皮上的日光和灯光变化,闫东来感受着昼夜的交替。苦苦的药水,还有或许很高档的汤汁络绎不绝灌进嘴巴,从头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在渐渐减轻。

夜深人静时候,他常听到身边那个老太太,在喋喋不休地祷告上苍,请菩萨保佑,一定要救回她的孙儿。

可是,尼玛谁是她老人家的孙儿啊。

肉体上躺在床榻,闫东来的脑海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

正在此时,脑海深处,却另有一股强dà

的意识强行灌输了进来。

只是这股意识传递的信息却令闫东来更加感到莫名其妙。

他不叫闫东来,而叫严鸿。

身份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北漂地青,蹩脚的保险推销员,而是当朝首辅严嵩之恩养长孙,京城之内威名赫赫小阎王。

这些信息并不是谁来念给他听,而是仿佛是一部电视剧在他眼前播放。严鸿的来历,过往所认识的人,所经lì

的事,一次次播放。

而这部电视剧也并非逻辑清晰连贯的纪录片,而更像是支离破碎的许多片段,被歪七倒八地糅合在一起。

有的是黑白的,有的是彩色的,还有的竟然是漫画风格的。有的有声无画,有的有画无声,还有的居然是脑海里打出一行行字幕。有的一连串几个小时,清晰地循环播放一件事儿;有的则是忽然插入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片段。有的事儿一看就懂,有的事儿则完全是不合逻辑。

所有的一切,反复只在强调一个问题,我是严鸿,我是严鸿,我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你闫东来是不存zài

的。你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只是我分裂的一个人格而已。

我要继xù

我荣华富贵的生活,而你,不知是从哪儿的孤魂野鬼,自己回哪儿去就好了。

来自严鸿的记忆、意识,如同海边惊涛,滚滚冲刷着穿越者的灵魂。

闫东来的意识,最初很欣喜地接收着旧主严鸿的这些信息。但如果继xù

这样发展下去,那么属于闫东来的意识就会彻底消失,归于无形。几百年后在北京被撞死的那个闫东来,就真的会从人世间完全消失了。严嵩的恩养孙子严鸿,只不过在坠马后大病一场,脑子里临时产生过一个分裂人格而已。

直到此时,闫东来总算大概弄清了局势。自己应该是在车祸的时候,诡异的穿越了。但是对比肉体穿越,自己则是灵魂穿越,按照自己在看玄幻小说的经验,这应该叫寄体夺舍。

现在,是自己的灵魂和严鸿的灵魂之间对这具身体所有权的斗争,而这场斗争的输家,恐怕将彻底的消失不复存zài

。而斗争的方法就是反复强调自己的过往,自己的一切,用这些来证明自己的存zài



于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贵公子体内,在两个灵魂之间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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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夺魂

这场斗争的开始阶段,属于严鸿的意识仿佛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毕竟,他是主场作战,这躯体本来就是他的。

严鸿的意识铺天盖地冲击而来,把闫东来困得水泄不通。在这没日没夜的搏击下,闫东来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闫东来毕竟经受过现代教育,而现代人最大的优势,就是社会灌输的有效信息量极大。

面临严鸿意识冲击,再强调自己的人生记忆已经难以抵抗了,可是闫东来还能勉强记得看过的外国童话,学过的革mìng

歌曲,初中数学的简单定律。这些属于现代人的基础知识,在21世纪或许不能换来人民币,却也因此为现代人的思维打下了无数坚固的底钉。

这使得,闫东来在与严鸿对冲时,也拥有了丰富得多的“弹药”。

而更有利的是,严鸿的记忆意识,多数闫东来都能理解。能理解,也就能化用,能吸收。而闫东来抛出的这些东西,对严鸿来说无异是天书奇谭。

在第一波鏖战最激烈的时候,闫东来面临严鸿意识的强dà

包围,情急之下,竟然大声唱起《义勇军进行曲》来。

唱完了,又唱《少先队队歌》《太行山上》《地道战》《铁道游击队》《挪威的森林》《水手》《猩猩点灯》,总之都是语调激昂,节奏感强的。

当然,这会儿对于守在病床前的欧阳老奶奶和那一群姬妾来说,只看见木乃伊似的严鸿大少爷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里哼哼着一些不成调子的词,什么“陆弟弟人们”,什么“向左使勇敢前进”,两只手还鸡爪疯般微微抽搐着。

依靠革mìng

歌曲稳住阵脚,闫东来渡过第一关危机。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严鸿的意识仿佛是那程咬金的三板斧,开始强悍,后面的力qì

便没那么凶悍了。但占据上风的依然是地头蛇。

直到闫东来眼前的画面一亮,竟然出现一副工笔绘的**。闫东来是不懂绘画艺术的,不过看这笔法,大概就是明朝时候的画风。一副又一副,艺术特色很浓啊。

闫东来不禁乐了,老天爷,严大少爷,你和咱比这个啊?

于是,苍井空、武藤兰等倭国女星的动作片,充斥于这具躯体内的意念争夺中,真是活色鲜香,艳丽万状。

严鸿拿出的,其实颇有真材实料。前面是**精品,后面甚至出现了妓院、画舫背景的真人演出。而且这可是身临其境的。要论整体质量,根本不是地青**丝能望其项背的。

然而闫东来占的还是科技树的便宜。互联网时代,尽管有绿坝子的调教,网络上诲淫诲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其演出的烈度和丰富的想象力,也远不是几百年前的士大夫阶层可以领会的。这些恰好又是包括闫东来在内的许多**丝解决生物性需求的日常功课,简直是信手拈来。

于是在这一个回合的冲击中,严鸿完败。

这么着,闫东来的意识,从一开始严守阵地,到后面绝地反攻。最终属于严鸿的意识,冲击越来越弱,越来越淡。闫东来发xiàn

,自己不仅顺利保留了自己的意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谁,记得自己在20世纪和21世纪的经lì

,而且还吸收了严鸿相当部分的记忆。

对于在意识大战中严鸿展现的内容,有的在冲击之后便消散于无形,也有的被他颠三倒四地啃了下来,成为自己意识的一部分。

当然,这些记忆并不连贯,更不完整。有的事件清晰明白一目了然,也有的莫名其妙遮遮盖盖,还有的只是记忆深处只鳞片爪的残片,碰上了竭力思索才能捞起一点点。

这些,大约和严鸿自己意识深处对事件的存储有关。那些青天白日,不假思索能脱口而出的,比如姓什么叫什么,爷爷今年多少岁,就是浅显。

那些本身就没上心的,比如某个家仆的名字,比如小时候读的什么书,自然也就模糊。

而还有些事儿,严鸿自己讳莫如深,平时小心谨慎,生怕做梦说出来的,他闫东来当然也就捞不着什么了。

战胜严鸿本体的灵魂后,闫东来感到自己对这具躯体的控zhì

力也强了。

不仅外界的声音、光线、触感渐渐恢复正常人的感觉,而且试着动动手指,蹬蹬腿,或者深吸一口气,或者提肛鼓腹,或者躺在床上大小便时控zhì

下尿出的速度,也都慢慢准确起来。

看样子,这个明朝贵公子的身躯,真是归自己了。

然而偶尔却还会感到一阵的眩晕,会有不知多久的大脑空白,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灵魂深处有别的声音说话。闫东来甚至认为,严鸿本体的灵魂其实没有消失,而是转入了游击状态,在寻找最有利的时机,对这具身体的所有权进行复夺。

以上,就是严鸿坠马后,从保住性命,到起床康复的真相。

刘文生开始医治严鸿离魂症的阶段,正是两股意识反复争夺身体所有权的时候。因此严鸿表现的呆呆傻傻,有时候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欧阳老夫人甚至听得孙子一会儿尖叫“奶奶救我,赶走这个妖孽”,一会儿却又开始大背九九表,高叫雅蠛蝶。这些在外人看来,当然是中邪的典型症状。

而当闫东来彻底掌握了这具身体后,则是存心装傻了。

因为他忽然发xiàn

,自己不知dào

自己该干什么了?

之前的自己,虽然工作不力,大学学了一肚皮不知dào

用来干嘛的知识,还因为四级不过没拿到学位证。虽然被迫租住着阴暗潮湿,蟑螂横行的地下室,以方便面果腹,以岛国片娱乐,还要受中介的讹诈。虽然成为了号称“最惹人厌”的保险销售员大军中的一员,每天要忍着客户的斥骂和不快打业务电话,熟人一听自己职业,多数就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而自个的薄脸皮也经常遭到经理的批评。虽然看着房价在调控下越来越高,直达让人仰望的星空之上,让他痛感安家立业的不易。

然而至少,好歹他知dào

自己该干什么。

如今,他自己如同小说主人公一样,穿越了,穿越成古代人了,而且还是堂堂首辅的长孙,家财万贯。

很好,穿越了,然后该干嘛呢?

像很多主角一样,造火枪,练军队,统一天下,征服世界,实现男人的梦想?抱歉,自己不是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的,捎带也没跟军火贩子手下打过工,别说火枪,连二踢脚都得买现成的。

至于练军队,他一共就在上大学时学过几天军训的本事,练军队?教大家稍息、立正、齐步走、向右看齐、挨个报数,别的一概不会。快别贻笑大方了。

他闫东来虽然不是军事天才,却也不是傻13。做保险销售,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见很多各色人等。保险没卖出去几份,闫东来却也了解人各有其长的道理。

网络盛行让每个人有了吹牛打屁的资本,仿佛人人穿越回去都是盖孙武、胜张良的名将智士。以为在光荣游戏里统一过几回,就能真的回三国时代去叱咤风云,这种想法还不如多找些蜘蛛蝎子咬自己,看能不能基因变异成什么什么侠靠谱呢。

发挥现代工业特长,烧玻璃,酿蒸馏酒,掀起技术革mìng

?明朝的匠户地位很低的啊。如果自己堂堂首辅的孙子去当匠户,怕不被自己的老子和爷爷拿起棍子再次打开了瓢?而且说自己是个卖保险的,既不是玻璃厂的技师,也不是酒厂的专家,哪会啊?

抄袭古诗当才子?根据自己那位体制内死党吉娃娃旺旺旺的介shào

,古代的才子可不是靠一首诗或一首词打天下的,日常生活起居,举止坐卧皆有规矩,而且什么场合要献什么文。当真只会一首词,那很快就穿帮了。

再说这是明朝,还有几首诗词可抄?纳兰容若?只记得一句好象有一句什么人生弱智还是什么的,连全文都背不下来,还是算了吧。

当先知?先不说自己那垃圾的一比的历史知识,就算是历史教授也不可能知dào

大明嘉靖陛下某年某月某一天吃什么会拉肚子啊。至于只预测大事件?明朝妖言惑众的白莲教死的很惨的,还是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而且,他也看过那啥蝴蝶效应,你穿越回去,就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事儿能不能让你预测准,也就是一半一半吧。还是别去冒这个险为好。

考科举,中状元?这个自己现代人的知识是完全帮不了自己了。而根据之前灵魂交战的记录来看,属于严鸿记忆里的知识么……好吧,在这一点上,自己和严鸿是同一战壕的兄弟,八股文你好,八股文再见。

引进先进理念,建立商业帝国?就靠自己这个连卖保险都卖不出去的人建立商业帝国?这个不要笑掉大牙了,不要拿古人当好欺负,就算是商学院毕业的精英,与大明的巨商大贾们撕杀,再启动大权臣光环,小阎王光环,官府庇护光环等光环辅助之力,胜负之数也只在五五。更别说自己只是个保险推销员里的战五渣了,趁早别有这妄想。

混吃等死?这个选项很喜欢。而且咱好歹现在也是家财万贯的大少爷,混吃的质量也会很高。

但是问题是,明知dào

自己这个家是随时可能被抄掉,这个米虫能当几天?虽然闫东来同志历史不行,好歹大致还记得吉娃娃在餐桌上给他吹的《明朝那些事儿》的有些内容,好歹也知dào

,严嵩是人没死家就被抄了,据说严嵩本人是饿死的,儿子是被砍了的。

那么自己这个孙子,下场能好到哪去?陪着老爹被砍,还是陪着爷爷饿死?要是被爷爷在饿死前宰了吃掉,那也太凄惨了。

而至于说考lǜ

自己为什么穿越?为什么能穿越成功?为什么那么多车祸者中只有自己穿越了?抱歉,严鸿不是时空管理局,穿越问题研究员,这些事不是他该考lǜ

的问题,走一步说一步,才是眼下这个严鸿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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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卖萌

“被车撞,然后穿越。这种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真是喵了个咪啊。”当严鸿确认自个胜利在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人身上复活时,就这么想着。

因为一时间对于自己的前途十分迷惘,再加上,需yào

一段时间整理下严鸿的记忆,逐渐熟悉周围环境,所以闫东来——哦不对,此时我们该叫他严鸿了,尽管其实是个冒牌货——采取了装傻充楞的态度。

明明已经耳聪目明,已经四体清健,依然好死不死地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耍死狗,动不动还自个在嘴里抿些唾液,搅拌成白沫后从嘴角流出来。

这样做当然是有代价的。就是天天要喝一碗碗苦涩的中药,外加被刘文生老太医用金针把自己扎成一个仙人球。

不过,这些苦比起在未来每天六点起床十点到家,比起每天在地铁上挤五六个小时,其实也还好了。盲人按摩还得几十块钱一次呢,自己这可是免费享shòu

国家级名医的治疗,痛了就当赚了!

至于说躺在床上拉屎拉尿,当然是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不过一则每次拉完都会很快有人更换崭新舒适的棉麻被褥,还会用温水仔细地清洗,二则负责清洗的丫鬟长得还真不错,自己在21世纪要能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心情也会好很多了,现在却让人家给自己洗屁股。

这么一想,也就很随遇而安的享shòu

这种两岁孩子的福利了。

直到严年说出要去请祝由科花太医时,冒牌严鸿意识到不能再装了。

第一,他本人对于祝由这种超自然学科,实在有一种抵触情绪,虽然自己穿越也挺超自然的,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一切超自然。就像他虽然是穿越众,但是如果再被他发xiàn

一个穿越众,他想的会是怎么把这个穿越众掐死,省得被抢生意、揭老底,而不是引为知己,彼此搭档共同谋取穿越利益一样。这一点上,他倒是挺赞成刘慈欣《三体》中黑暗森林理论。

第二就是,古代这种玄乎乎的东西,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想象,他也实在没谱。这几年各种这道士那捉鬼类的书也看了不少,他对于玄乎界的大师们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万一这位花太医是真有神通的,一通祷告外加法器灵力,魂兮归来,把真严鸿的灵魂给叫回来,或者看穿咱这妖孽附体的真相,拿出法宝来收了,那自己不就直接完蛋大吉了?

因此一说请花太医,冒牌严鸿也只好果duàn

醒来,上演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的戏码了。

从这一个角度上,欧阳老夫人判断“还是花太医神通广大”并不错,姜果真是老的辣。只不过她老人家错了一点,不是花太医的神通把妖孽吓走了,而是花太医的神通迫使妖孽赶紧开始正式进入扮演她的乖孙儿的角色历程。

这个假冒大少爷的妖孽,能在明朝横行多久呢?

闫东来穿越的严鸿,刚一起身,就被祖母欧阳夫人按倒在床上,令他休息。被迫躺下后,严鸿仰躺着,看见欧阳氏就这么看着他,脸上全是泪水,不过是笑出来的。一边伸出保养得不错的手,来抚摸孙儿的头发。严鸿也带着泪水,抓住欧阳夫人的手,叫着“奶奶”。

平心而论,严鸿对于这个祖母欧阳氏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自己受伤养病这段期间,这个奶奶是天天哭,日日叹。有时和正牌意识征战之余,从朦胧的视野里看去,常常就见欧阳夫人充满关切地看着自己。

那种感情不会是伪装的。尽管是穿越,尽管和这位欧阳太夫人其实也就认识了这么几天,但在21世纪漂泊了太久的严鸿,真的很喜欢这种有人关爱的感觉。甚至说,全身心的融化在这种感觉中了。

“如果在回到21世纪,我是不是应该留在父母和爷爷奶奶身边?”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这种想法。不过,很快就自己驱散了。先顾了眼前再说吧。

至于严世蕃的那几个小妾,严鸿也从来没奢望过她们会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彼此之间没有血缘牵绊,也没有感情沟通,要真是因为自己变傻子,她们就要哭的天昏地暗,这个事反倒严重了。

当然,偷眼看来,其中好几个长相都是颇为不错的。好在严鸿自己虽然稀里糊涂,倒也从胖子吉娃娃那里稍微了解点封建时代严酷的伦理法则,要敢勾搭老爹的小老婆,理论上是可以吃剐的。阿弥陀佛,这种坏心眼,是动一下都不可以啊。

于是严鸿还是乖乖把目光转向自己的结发妻子——胡晚娘。这可是他严鸿,不对,是我严鸿明媒正娶的老婆,多看两眼总没关系吧。

桀桀,岂止是多“看”啊。

带着这种不正经,不对,应该是再正经不过的想法,严鸿的眼光如饥似渴在胡晚娘从头到脚的扫描。

胡晚娘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鹅蛋圆脸,眉目清秀,高鼻梁,樱桃小口,略有些偏瘦。放在21世纪宅男们中间,估计能打八十分吧。

然而,对于自己这个妻子的态度,他倒是真心感觉奇怪了。

可是这位少妇,面对丈夫严鸿保命还魂的喜讯,却看不出太多的高兴。一双眼眸之中,仿佛对丈夫之前的伤,之前的傻,都并不在意。

可要说是没感情吧?那种憔悴的样子却又不是装出来的。到底她怎么想的啊?

带着这种疑惑,严鸿竭力想调动被穿越前的记忆,看看咱夫妻之间感情如何?

偏生在意识里搜刮来搜刮去,原本应该最刻骨铭心的夫妻记忆,却是相当不连贯的,而且模模糊糊。这不知dào

这事儿有啥不好意思,之前那个正牌死鬼为啥要遮遮盖盖。

而且,就调出来的几条主要的记忆,咳咳,还是不要去想太多了。在一处短暂的回忆里,似乎是烛火昏暗的内宅,胡晚娘仿佛没穿衣服,又好像被绳索捆绑着,而自己手上拿的,貌似是一条皮鞭……

厄,那些镜头吧,虽然自个在21世纪早已经lì

过光盘,网络,岛国爱情动作片熏陶,**之类的重口见得也不少,但是真真切切看到一个眼前的美女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脑海里,毕竟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这事儿很刺激,但现在还是先正经一点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呢。

这时,只见欧阳夫人俯下身子,对严鸿道:

“鸿儿,你大病初愈,奶奶就不耽搁你休息了。也快晌午了,早些吃午饭吧。回头你爷爷、你爹爹来看你,稍微留神点,可也别太累着了。”

严鸿缩在被子里吃力地说道:“奶奶放心。奶奶您也要注意身体。孙儿在冥冥之中,虽然口不能言,却一直听到奶奶在叫孙儿的名字。可奶奶年纪大了,为孙儿这般劳累,实在让孙儿又感激又惭愧。现在孙儿已经好了,奶奶请您保重自己,长命百岁。”

听见孙儿这样乖巧,欧阳夫人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团花。旁边几个姨娘纷纷夸赞:“老太太洪福啊,鸿少爷还魂之后,不但神志清醒,而且这小嘴甜的!”

欧阳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转头吩咐胡晚娘:“晚娘啊,你就安排鸿儿赶紧吃午饭吧。回头有甚么需yào

的,叫丫鬟来禀告老身就是。”

胡晚娘盈盈一拜:“是,妾身遵老太太的吩咐。”

欧阳夫人微微一笑:“你啊,就是太拘礼了。”柱了寿星拐杖,一步一停,在姨娘们的簇拥下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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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饱暖思淫欲

看奶奶出了门,严鸿一咕噜坐起来。待要招呼自己的老婆,却看胡晚娘也出门了。真是没趣啊,不过现在,穿越附体后第一次获得自由自在控zhì

身体的机会,而不必再窝在床上装病。这种感觉,还是很美妙的。

到底,我附体这个身子,是怎样一副嘴脸?怀揣着这种念头,他随便瞅了瞅挂在床边的镜子。

这一瞅,我靠,里面那张脸倒真是帅啊!虽然头发乱,脸上憔悴,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但脸阔嘴平,眉飞如剑,鼻梁端正,真是一个大帅哥,比21世纪闫东来那张除了瘦一无是处的脸强多了。

看到这里,严鸿心花怒放。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高富帅啊。这翻身仗打得,啧啧……

但再帅的帅哥,一个人顾影自怜也没意思呀。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被窝里,哼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

严鸿在哪里呀,严鸿在哪里。严鸿在那明朝的,相府里。这里有金钱呀,那里有美女。就缺一个狗头军师死胖子……

哼了两遍,忽然鼻子里闻见一股香气。穿越回来的也还是人,有着基本的食欲。嘴里一下子充满了口水,肚里也叽里咕噜响起来。

要知dào

他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喝的都是参汤、燕窝粥一类的汁水,虽是大补,但汤汤水水穿肠过,毕竟当不得饥荒。

而这食物的香味,虽然辨不出是啥,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是肉。

而且是很不错的肉。

闫东来在21世纪是挨过饿的,饥肠辘辘被食物香味刺激的感觉,于他并不陌生。而此次唯一不同的是,他知dào

,自己这饥饿只是暂时的。身为相府大少爷,莫非还真要饿肚子不成?

过了片刻,只见胡晚娘双手端着一张古香古色的托盘,来到床榻前,微微欠身,双手举托盘到眉心,低声说道:

“相公,请用午膳。”

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的举案齐眉耶!严鸿乐开了花。

听胖子说过,那最早举案齐眉的好像是个汉朝女人,忘了是西汉还是东汉,但可以肯定是个丑女,丑得没人要,所以才靠举案齐眉这种礼貌来勾引男人。

不过,我这老婆,长相这么漂亮,还举案齐眉,这福气,啧啧……

一边流口水,严鸿一边客气:“哎呀,多谢娘子,辛苦娘子了。你也一起来吃吧。”

胡晚娘将托盘放到床头的小几上,退开一步,再次微微欠身:“相公请用吧,妾身已经吃过了。”

真扫兴啊。严鸿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眼光从胡晚娘胸部转移到盘子上。

这一下,眼珠子又瞪大了。托盘上整整齐齐摆着四个碟子三只碗。这碗啊碟子啊是什么材质的,他也搞不懂,但看这白瓷青花,定非凡品。

四碟菜,一碟是一块清蒸鲈鱼,上面浇了些姜丝葱花,蒜末香油;一碟是一方红彤彤颤巍巍的红烧五花肉;一碟是八宝豆腐,混了些虾仁、蟹黄、海参丁、鲍鱼碎;一碟是炒青菜。大些的碗里是鸡爪口蘑清汤,小些的碗里是香米焖饭和窝窝头。

严鸿刚才已流过一轮的口水,再次潮水般涌出,肚里的空虚感分外突出,也顾不上和老婆客气了,抄起筷子就开动。

这些菜色香味俱全,几样荤菜也就不必说了。单说是那一碟青菜,当初闫东来同学在家四体不勤,来北京后五谷不分,什么大白菜小白菜圆白菜油麦菜是一概认不明白的,想来严鸿同志在大明朝也是一般,所以这碟子青菜到底是啥他也搞不懂。但好吃不好吃,却是一清二楚。入口清爽,咸味适中,比他过去在北京街头小饭店吃的炒青菜,自然不可同年而语。

看来,纯天然的食材加上出色的烹饪,尽管这个年代没有味精,口福也享shòu

不尽了!

在21世纪吃惯泡面煎饼的冒牌严鸿同学,便如同饿鬼投胎,狼吞虎咽,右手筷子雨点般扫荡着四个碟子,左手捏着勺子兹兹地喝汤,饭粒、菜汤洒在案几上、被子上,他也不管不顾。吃得差不多了,把几个碟子的残汤剩水统统倒饭碗里,扒拉扒拉全咽了,又用掰开的窝头把几个碟子都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心满yì

足。

抬起头,看着胡晚娘略带吃惊的眼神,严鸿畅快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相公,用……用完了?”

废话,难道你要我把碟子汤勺都咽下去?严鸿一边拿起早已狼藉不堪的毛巾擦嘴,一边点点头。

“嗝儿——饱暖思**啊,嘿嘿……”

天地良心,这句话其实是闫东来在21世纪的口头禅,基本上每当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其实多数时候也就是街头小店的标准,两个人四五十元、六七十元),他就喜欢蹦这么一句出来调侃,这里纯粹是习惯成自然了。

他绝对没有意思,想借着这句话搞什么进一步的行动,哪怕是合理合法的行动。

可是,却看胡晚娘“啊”的轻声尖叫了一声,仓皇站直,后退了好几步,脸上仿佛踩到了狗屎一般的表情。

这叫什么态度嘛。

严鸿有些不悦了。仔细打量自己穿越后的这位老婆,五官精致,真是个不错的美人。要是带着回21世纪,准能让死胖子嫉妒得撞墙。那一身素衣并未更换,再配上那一副憔悴的样子,无神的双眼,实在是看着让人觉得可怜。看样子,自个卧病期间,这位夫人也操心了不少吧。哎,她一定还不知dào

,身躯内的老公已经换人了呢。

可是,她为啥对自己这么警惕呢?莫非自个的表现,露出了什么马脚?穿越者,真不应该太张扬,不然表现前后不一,难怪人觉得不对劲啊。

严鸿咳嗽了一声:“夫人啊。”

胡晚娘又退了一步,这才盈盈下拜:“妾身在此。相公还有何吩咐?”

我操,真跟我来举案齐眉的家庭礼仪啊。严鸿越来越不舒服了。这种态度确实够恭敬,够温驯,但是对于夫妻来说……虽然闫东来同志当年在21世纪是个彻底的**丝,虽然他听说封建社会对广大妇女同志的身心摧残,用万恶的礼教压抑着她们的个性,可是再怎么说,小两口关起门来,老婆还用侍奉主子的口吻跟丈夫说话,对于夫妻关系来说,这样的态度实在是不正常。

这是个什么家庭啊?

好吧,想想毕竟是宰相府邸,封建统治阶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想必封建礼教加倍严酷吧。严鸿泛起对眼前这位妻子的一丝同情。

于是他翻身下床,抓抓后脑:“夫人,这些天也苦了你了,赶快歇息吧。”

其实他这一句倒没什么歧义,只是看来这几天自己这夫人的睡眠大概是严重不足,需yào

保养下。

可是那胡氏一听此言,混身却复又一震,甚至能明显感到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相……相公,你大病初愈,当保养身体为重,何况,现在,还是白天呢。”

“这他喵的是个什么世界啊?”

严鸿此时真心感觉欲哭无泪,难道在自己夫人的心中,自己就是这么个人么?

说实话,严鸿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对面的确实是个美女,再说也是自己合法的老婆。

但至少,在眼下这一刻,向毛主席和嘉靖皇爷保证,他绝对没有做出立kè

白日宣淫的计划。圣人有云,来日方长。操之过急总是不好的。

更何况,严鸿大概身经百战,可闫东来同学在21世纪还是清纯青年,清白之躯。他可不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灵魂上的第一次给玩掉了。

然而胡晚娘这种一惊一乍的表现,反而激起了他一丝不快:“白天又如何?这里不是我严鸿的后宅么?”

“是。相公说的是。”胡晚娘再行了一礼。

严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一时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做为好。是训斥她一顿,叫她别把老公当做怪兽,是安慰她,解释自己并无坏心,还是干脆……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严大总管严年的一声咳嗽,接着是拉长声调的传唤:“严鸿大少爷,阁老老太爷和侍郎老爷回转了,您快去堂屋拜见吧。”

这一瞬间,严鸿看出胡晚娘眼神中的欣慰和侥幸神情,仿佛庆幸躲过一劫似的。

这让他再次泛起不快。于是不满地瞪了晚娘一眼,一边对外嚷道:“知dào

了,我马上就出来。”

胡晚娘走上前来,从柜子里取出外衣,替他披上,整理衣裾,动作熟练利索,可是更多像是大商场服wù

员那种到位的服wù



而且,或许是多心,严鸿看着她的动作,感觉她是因为自己被爷爷老爹叫出去了,心里高兴,才这么积极的。

想到这一层,他的郁闷又加重了一点点。

等胡晚娘把衣服整理好,又要退开一步。严鸿冷不丁伸出手来,握住晚娘的皓腕。晚娘轻轻一震,可旋即脸上反而恢复了平静,就那么看着严鸿,好像在说“随你怎么样吧。无所谓了。”

严鸿叹了口气,松开那只香柔滑腻的手腕,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夫人,你早些休息吧,女人家如果睡得太少,肉会变酸的!”

喊完之后,他不顾胡晚娘诧异的眼光,狼狈的蹿出了自己的卧室。

蹿出去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刚才虽然没变身狼人,却变身李大嘴了。

第八章 奸贼一窝子

来到堂屋大厅之内,严鸿终于目睹了仰慕已久的爷爷和爸爸。

正坐之上那须发皆白长眉细目的老者,就是自己的祖父严嵩了。严嵩身材高而瘦削,尽管已经七十多岁,脸上皱纹并不是很多,相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在太师椅上一座,自有股渊渟岳峙的气象。

严鸿不禁暗自赞叹,都说咱爷爷是奸臣,戏台上也是白脸,其实奸臣归奸臣,爷爷的气派好得很咧。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又肥又矮,大脑袋,短脖子,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便宜老子严世蕃了。

严鸿恍然记得,在21世纪胖子给闫东来说过,严世蕃好像是当世三大聪明人之一。另外两个是谁,他也没啥印象了,都不是历史小白闫东来熟悉的人,不知dào

见到了能不能想起来。

不管是不是三大聪明人,严世蕃才思敏捷,头脑慎密,却是没跑的,堪称是当世才俊。可惜瞎了一只眼,又瘸了一条腿,对外在形象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严鸿望着从外貌上比自个差得多的爹,甚至不无恶意的想,是否该找机会送自己老子一只鹦鹉?这样的话,他大概就有机会去加勒比海上去祸害洋人了。可惜老子两只手还是全的,不好装铁钩子。

一边怀着恶意的玩笑,一边外在的礼数可不能少。闫东来虽是现代人不熟悉封建礼教,好在这些礼仪在正牌严鸿大少爷的记忆里是呼之欲出的缺省设置,再加上,闫东来在21世纪做了几年保险销售,见人说好话的能耐还是练习过的。

严鸿当即面带淡淡的职业微笑,抢上前去,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开始磕头。

“不肖孩儿严鸿,叩见祖父大人、父亲大人。承蒙祖父大人和祖母的洪福,庇佑孩儿病体痊愈,魂魄安宁,如今已然好了。孩儿自己顽皮坠马,这些天来让祖父、父亲大人费心,也让奶奶和诸位姨娘操劳,这都是孩儿的过错。望祖父大人、父亲大人重重责罚。”

眼看自己那个飞扬跋扈,成天不落窝的宝贝孙儿,居然难得的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跪在地上请罪,严嵩的一张老脸早就乐开了花,竟自从大椅上站起道:

“好孙儿,快快起来。让爷爷好好kàn

看。伤势当真全好了?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人好了就好,你且安心在家修养,害你的贼人,祖父我需一个也放不过。”

严鸿偷眼瞧时,严嵩相爷对自己的关心,也不是装出来的。他就势膝行上前两步,跪在严嵩脚前,双手抱着严嵩膝盖,仰脸望着爷爷,一副人畜无害小白兔的架势:

“爷爷呀!孙儿看爷爷精神更好了,真是比孙儿自己康复了还高兴!”

严嵩呵呵大笑,握着严鸿的手,扶他站起来,仔细打量着:

“好,好,身子骨果然没大事了,就是人瘦了些。得好好补补。你这孩子,可把你祖母给吓得狠了!”

这边上的严世蕃,倒是一副严父派头十足,重重的哼了一声:

“伤好了就好。这些天把你祖父、祖母吓的寝食不安。我严府是京中第一流的门户,你祖父更是当朝一品首辅,为人处世,都当为朝野楷模。你身为严府长孙,家中又交代了事情,怎能如同那没品性的浪荡子,动不动去郊外饮酒跑马?日头偏西还不早回,结果闹出了这档子事来,不但险些伤了自家性命,也累我严府被外人议论。若不是看你伤势方愈,今日定当赏你一顿家法。当真是越大越不成话!”

严鸿看老爹声色俱厉,赶紧扑通一声,又跪下来道:“爹爹教xùn

的是,孩儿再也不敢了。”

一边心里咒骂,你个老瞎子,自个养了一堆的美貌姬妾,儿子去外面骑马踏青都要给一顿臭骂,简直不像是亲爹。哦,不对,他本来就不是我亲爹嘛。

严嵩看严鸿这么恭顺,却大笑道:“东楼,对鸿儿不要太过严厉了。这件事,也怪不到鸿儿头上。对了,庆儿,还不快向你大哥道贺?”一边说,一边落座。

站在严世蕃身后的那位少年走出来,有板有眼地深深一揖:“恭喜大哥福体安康。”

严鸿赶紧还礼,一边偷眼打量着自己这位兄弟,严世蕃的嫡亲儿子严绍庆。五官四肢倒也端正,没有继承他亲老子的瞎眼瘸腿,不过稍微胖了点。好吧,谁叫咱这是富贵人家呢。

从严绍庆眼里,严鸿看不出恶意,也看不出多少善意。人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吧。难怪正牌严鸿的记忆里,也没他太多的详细信息。

可是,人家才是严府这万贯家私真真zhèng

正的继承人啊。严鸿不无遗憾地又多看了一眼。兄弟,你好福气,好命啊,就不知dào

等咱爹爹被斩首,咱爷爷饿死之后,你是啥下场。

严嵩捋捋一部白胡子,又问:“对了,鹄儿来看过鸿儿没有?”

鹄儿?就是另一个恩养儿子严鹄?严鸿心理暗自嘀咕。在正牌的记忆库里,当然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也仅仅是存zài

这么个人而已。到底是存zài

感太弱,还是正牌严鸿和严鹄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他这穿越冒牌货可说不上来。

面对爷爷的询问,严鸿摇了摇头:

“没,二弟还没来。”

“岂有此理。”严嵩的声调高了几分,尖锐得有些刺耳:

“当哥哥的卧病在床,人事不省这么久,当弟弟的总共来看了一眼。严大,快把严鹄给我叫来!”

严年答yīng

一声,赶紧跑出去了。

这时,严世蕃反倒凑上来:“爹,鹄儿那边,因为鸿儿病了,所以有些生意,暂时我让鹄儿打理。他手头本来事就多,再加上这一摊子,忙得顾不上也是有的。倒不是手足之情淡泊。”

严嵩叹息一声:“东楼啊,我知dào

鹄儿给你办事得力。但咱们严家贵为京城豪门,原本人丁就不旺,总共就他们这兄弟三个,如果再不能手足和睦,同心协力,咱严家靠什么振兴啊?等过些年老朽我归了西天,你要中兴门楣,全得靠他们其利断金啊!”

严世蕃拱手:“父亲大人教xùn

的是。鸿儿,庆儿,你们可听见了,兄弟一定要手足和睦,方能振兴严家。”

严鸿、严绍庆一起躬身称是。

严鸿心理暗自嘀咕:“我算明白了,原来你这便宜老子,俩恩养儿子,一碗水还端不平啊。这不摆明了偏袒严鹄么。哼,难怪瞎一眼瘸一腿了,都是报应啊。”

正在嘀咕时,严年总管报进:“秉老太爷、老爷,鹄少爷来了。”

片刻之后,进来一个青年,身材高挑,面如朗月。严鸿仔细打量,五官比自己还俊了一两分,尤其那一双大眼睛,瞳仁乌黑,动不动水汪汪的,简直是21世纪少女漫画的范儿啊。这要让那帮腐女看了,不定怎么尖叫呢。

哼,一看就是个基佬相。瞧这家伙满头大汗地进来,也不知dào

去哪里鬼混了。

这当儿,严鹄已经走上来,先跪下给严嵩、严世蕃问安,接着满脸堆笑,向严鸿深深一揖:

“大哥,听说大哥贵体安好,兄弟这里道贺了。”

严鸿心中道,好赖我卖保险也是阅人无数的,你老弟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须瞒不过我。当下他也是一作揖回礼:

“有劳贤弟挂牵了。那全是祖父、祖母大人洪福齐天,刘太医妙手回春,才勉强救得我这条命回来。听爹爹说,我病倒的时候,家中的生意全仗兄弟你打理,实在太有劳你了。”

严鹄哈哈一笑:“哪里话,自家兄弟,哥哥太客气了。哥哥万金之躯,自然要好好保养,小弟代劳,那是责无旁贷。”

严鸿点点头:“贤弟说得好。今后,还要和贤弟相互帮衬,共同为我严家中兴出力啊。”

严嵩看哥俩文质彬彬地对答,乐得白胡子颤颤:

“好好,这样就好。鸿儿重伤刚好,也不要劳累了,先回去歇息吧。你卧病这段时间,各处送来的礼物不少,都送到了你房里,你也去看看可心不可心。若是有那送的礼物甚合你心意的,就说与祖父,送个前程与他。”

严鸿道:“祖父大人对孙儿的恩典,实在是难以报答。”

严嵩呵呵笑道:“老夫位极人臣,关爱自家儿孙,还图什么报答?我已嘱咐严二,今晚上大摆家宴,为你做贺。来的贺客想必是不少的。你且回自己院子去吧,家宴之时,你再来就行。陆文孚那我也下了帖子,你晚上饮酒时与他多聊聊,你这件事要想报仇,刑部和五城兵马司那帮饭桶是指望不上,还是要着落在锦衣卫身上。”

报仇?报什么仇?严鸿对于自己受伤这事实在是迷迷糊糊。只记得是自己在京城外郊区去跑马,不料马正跑的欢时,忽然一声长嘶,前蹄高扬,自己毫无防范,直接被掀下马来,然后就在剧痛中人事不省了。毕竟,正牌严鸿当时对这一段,也是稀里糊涂的。

这事虽说凶险万丈,但论起来实在是只怪自己,跟报仇有什么相干?找谁报仇?难道要把骑那匹马宰了?那也用不着锦衣卫动手啊。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拜别严嵩、严世蕃和两个弟弟,往自己的内宅走去。

第九章 标准狗奴才

那严府是当朝一品宅邸,占地广阔,房舍众多。严鸿有自己的一个院落,作为独立空间。院落里面,除了卧室外,也有独立的会客厅,书房,饭厅,甚至还有属于他的小仓库。

回想起在21世纪,租一个五六平方米的地下室,放进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破电脑桌,就已紧张得不得了。看着飞涨的房价,更是为自个的未来忧心忡忡,唯恐浑身精血榨尽也换不来立锥之地。

如今,面临着这独院,严鸿一阵热泪盈眶。可惜不能叫死胖子吉娃娃来,一起分享自个拥有的这片豪宅。

严嵩对自己的子孙都是十分溺爱的,于钱财上管的十分宽松。加上本身严阁老权倾朝野,又不是甚么清官,府里金银财宝,古玩奇珍都挺多。平日里的财帛珍玩,信手赏赐,给了这个孙子不少。这个小仓库的东西,也就是属于严鸿自己的钱财,而不属于严家的公帐房。

当然这样的仓库,严鹄和严绍庆也都是有的。

走到院子门口,严鸿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不知dào

妻子胡晚娘在那边做啥。一想到妻子那粉白的脖颈,婀娜的身段,他体内的血液奔流速度就提升了几分。但再想起午饭时候胡晚娘那副样子,却又让激情冷淡下来。

算了,且不去讨这没趣。等到晚上,看你还逃得出本少爷的魔掌?

严鸿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小仓库走去。先看看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吧。

忽然之间,院子外一个人影三步两步,踉跄急奔过来。不等严鸿看清对方长相,那人已经抢步跪倒:

“大少爷,小的给您磕头了。听说你身子痊愈,小的急忙赶回来。得亏您醒的早啊,要不就要出大事了。”

严鸿此时才看清,那人一身青衣小帽,五十岁上下,脸上的皱纹却更给他添了几岁风霜。一张面孔,生得是尖嘴猴腮,鹰鼻鱼眼。几根发黄鼠须,一说话露出一嘴里出外进黄板牙。再配上那副表情,不是鬼鬼祟祟,就是狐假虎威,真是放电视剧里都不用化妆,根正苗红的坏蛋胚子。

对于眼前这张丑脸,严鸿倒是并不陌生。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严府二管家——严侠。

比起大管家严年来说,这位严侠无论是才学能力,还是声望都是天差地远。实jì

上,严年常年处理严府的内外事务,统事御下,甚至与朝中官员打交道。论起严年的心机手段,即使拿到官场上去,大约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而这位严侠呢,他是全无这种才略。他扮演的,更像是那种亲信的贴身长随的角色。当初,严侠从七八岁就当严嵩的小童儿,后来又跟着大少爷严世蕃跑腿。等到严嵩入阁,严世蕃成了“老爷”,就着严侠服侍新一代大少爷严鸿。

虽说严侠智商平平,长相更是越老越歪瓜裂枣,但毕竟跟了严府几十年,严嵩信得过他。爱屋及乌,分给严侠不少权力。因此府内下人尊称一声二管家,府外尊称他一声严二爷,不过若是遇到家里人,只喊他一声严二也就是了。而严侠自己,好歹见过那么多猪跑,对于一班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却甚是娴熟,整起歪门邪道来,也毫不手软。

“说穿了,不就是个狗奴才么。”严鸿自语道:

“戏台上看得多了。不过,既然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个纨绔子弟,那么对于重yào

的狗奴才,也得加以结交啊。呵呵,呵呵。”

若说起感情,这严二管家与自己倒是最为亲厚的。严鸿往日里为非作歹,巧取豪夺,每每是这严二去充当急先锋,就连自己娶妻的说媒下聘礼,也是这严二操持,实在可称严府内自己第一心腹。

严府第三代,有三位少爷并立,老爹严世蕃略倾向二弟严鸿,三弟严绍庆是亲生的,这种情况下,自己现在还能站的稳稳的说话,和这位严二爷的扶持,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的。

这当儿,严二已经开始絮叨开了:

“大少爷您是不知dào

,就这几天您身子不好,二少爷那边可是露了原形了。跟老爷那说什么怕耽误了生意,把城西的铺子全都接过去了。嘴里说得好听,实jì

上,还不是想把咱手里的生意全霸占过去?胃口恁大,却也不怕撑死了他!这些天,我每天都去查账呢,他倒还没啥大动作,但叫人打扫柜台,腾空仓库,多半是想趁着铺子在手里的机会,倒腾生意,说不定还要把咱的肥肉都叼他自个窝里去。您要再躺半拉月呀,我怕二少爷他就要动手了!现在好了,您吉人天相,康复如初,看二少爷还做的什么怪?”

严鸿在仓库里看着东西,严侠则像个怨妇似的在一旁喋喋不休。

严鸿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兴趣。该是自己的跑不了,不该是自己的拿不着,从严嵩对自己的态度看,肯定不会委屈自己就是了。就拿这小仓库里的东西,怕也是够自己吃喝了。

咱一个北漂地青,过惯了穷日子,还计较这个?别的不说,这二环内的带花园大宅子住着,这绿色生态的蔬菜鱼肉吃着,这八十分的白富美老婆抱着,还要不满yì

,这不是给封建主义唱对台戏么?

看严鸿对二少爷的勾当似乎不太感兴趣,严侠也知趣地住了嘴。是啊,大少爷刚刚病愈,干嘛说这些烦心事儿呢,人没事就好,生意还能跑的了?

于是他转而在严鸿身边,帮忙指点起仓库内的礼品宝物来。

严家父子权倾朝野,平日送礼行贿之人就络绎不绝,何况这次有了这个给严家长孙探病的契机?更别说严嵩光干儿子就收了二十多个,这帮干叔叔一听侄儿重伤,自然也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爱心,京城中的几个自不必说,就是在京城附近做官的,那礼物也是及时送到。

严嵩爱孙情深,礼物全都送到了孙子处,元宝银票,都已经交给胡晚娘收起来,至于宝钞?那种废纸级的东西,谁能拿的出手来送礼?而仓库之内,则是各种珍宝乃至名贵药材。

“大少爷你看,这个关外老参是宣大杨督宪送的,还有那虎鞭,那鹿茸、鹿鞭,还有北海冰原的海狗肾,都是金子买不到的啊!。”

这严侠不愧是跟着严府几十年的资深管家,记性不错,哪件礼物是谁送的,不用看礼单,也记的清清楚楚。

“好你个杨顺,我记得你了。又是虎鞭,又是人参、海狗肾,都是些个壮阳的东西,这个杨顺到底以为我有什么病啊?老子堂堂男儿,何须靠这些玩意?”

严鸿在心里已经和杨顺的各位女性直系亲属逐个发生了不道德肉体关系,以宣泄自己对于这些壮阳大补药的仰慕。

这个杨总督也是严嵩干儿子之一,坐镇宣大,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地方大员,手提雄兵十万。无论与公与私,严鸿对他都应该持些敬意。

可是这件事情上,严鸿却实在没法对他有好感。作为一个灵魂处男,这穿越附体后的严鸿看来,这些个壮阳之药,实在是对自己无情的讽刺,不由让严鸿感觉亚历山大。当然,人家确实是好意。

“严二啊,一会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动手拿吧,像什么人参啊,虎鞭啊,鹿茸啊什么的,喜欢尽管拿去。我看你这段时间操心我的事,也累的狠了。现下我没事了,你好好休息下,本少爷可离不开你这把老骨头啊。”

严鸿果duàn

决定采用绥靖政策,祸水东引。

“大少爷,您,您待我真是……”

严侠在外面,虽然顶着严府二管家的头衔,仗势欺人,吃拿卡要,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但在府中,说穿了无非是个下人,见了老爷、老太爷、少爷都是要唯唯诺诺的。平时主人就算赏赐,要么赏些金银,那是严府爷们看不上的;要么无非是那不大值钱的玩意随便给点什么,也算是给仆人老大面子了。

如今,这几味名贵药材,当真是十年难逢的奇珍,有哪个会去赏给他这样的奴仆?也就严鸿这样本体记忆是个纨绔,后世记忆则对药性完全不熟悉的棒槌,一听觉得是壮阳药就心里打鼓,拿这些东西随便送人。

而严侠哪里想得到大少爷的用心,顿时只觉得大少爷待自己真是天高地厚。尤其这句“我也离不开你”的亲密话语,让严二的老泪哗哗地滚落下来,恨不得把心肝子都掏出来爆炒了给大少爷下酒。

不过,他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胆肥到去拿这些药材。有大少爷这句话,严二已经死而无憾了。

严二一边不住感激,眼看四下无人,一面小声道:

“大少爷,你放心,这段时间虽然您不能理事,但是买卖那我替您盯着呢,二少爷也就坐个柜台翻翻账本,他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还有啊,最近他迷上了个耍马戏的小妖精。那小妖精,那模样、那身段,啧啧……。可惜了啊。不过我连他把小妖精养在哪个宅子我都知dào

,回头您往老太爷和老爷那奏他一本,叫他不死也脱一层皮。”

严鸿不禁苦笑一声。看来严府的少爷都好这口子啊。那杨顺送这些药来,看来也是事出有因啊。他不在接茬,又埋头检点起各色礼品来。

第十章 二少爷的春梦

“刘文生,那老梆子,老子早晚剥了他的皮!”

崇仁坊严家别院内,严鹄回到自家院落,抬脚踹门进了卧室,劈手就抓起一个上好的宋代杭州官窑青瓷茶碗,狠狠往地上一掼,摔的粉碎。摔完了,尤自气恨不休。

刚才在正厅时的斯文全飞到了爪哇国。现在的二少爷,白净俊俏的脸上,柳眉纠结,银牙紧咬,就差把一头秀发竖起来直冲天花板了。

“二少爷,怎么这么长时间还生闷气啊?莫不是柔娘惹了少爷生气么?”

随着娇滴滴的声音,忽然有两条粉嫩的玉臂自后面伸过来环住了严鹄的脖子。接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美人,把丰满的胸脯紧紧贴住了严鹄的背脊。

严鹄浑身顿时如过电一般,要紧弯过手去,一把抓住玉藕般的胳膊,一手攀住纤柔的细腰,用力一扮,将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儿扳到身前,跟手就紧紧抱在怀里,先伸出唇红齿白的嘴巴,在美人脸上、脖子上狠狠亲了两口:

“我的小妖精,你啊,把二爷我迷的是五迷三道,我还能生你的气?”一边说,一边伸开十指尖尖的两手,在美人上下毫不客气起来。

美人儿在严鹄的咸猪手下,发出轻轻的呻吟,断断续续地问:“那……那二少爷是……是生的哪门子气啊……哎哟……”

“哼!”严鹄想到此节,手中动作慢了下来:

“我是生刘文生,刘太医那老不死的气。这个庸医,就让那杀才当了傻子有什么不好?二爷我念着一份香火之情,还能少了他一口吃喝?多事,非要把他给治过来,这不是成心坏爷的好事么?”

这位严府二少爷严鹄,自过继给左侍郎严世蕃,靠着祖父、父亲恩荫了个锦衣千户的职位,文武之能若与其兄严鸿相比,大致是在伯仲之间。拳脚上据他自称能压老哥一头,相比商贾经营之才,却还不如大哥,反而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十足一副败家子的模样。

只是这严鹄长相比严鸿更加俊美,嘴巴也更甜,因而对比严鸿,严鹄更得严世蕃欢心。而且此人心思歹毒,尤在其兄之上,这一点也颇让严世蕃有相得之意。

严家除了在京城之内有许多店铺之外,土地也是不少,不说在江西袁州,单说京城,便有田庄150余所。严世蕃从中斡旋,两兄弟,严鸿管店铺,严鹄管田庄,倒也是不偏不倚。

可实jì

上严鸿私添置了几处小庄子,严鹄也开了几处小铺子,都是挂着与人合伙的名头,攒点体己钱也不为过。

这次严鸿坠马,严鹄就上窜下跳,说自己大哥既然不能任事,不如把店铺也交给自己。严世蕃也真的就拨了一部分铺子,让严鹄暂时代管着。结果还没高兴两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叫他如何不恼?

至于眼前这个赤裸的年少女子,则是他新收的风尘女子,名叫柔娘。

几天前,严鹄去巡视城西店铺,结果巡到天桥处,看到新来了个名为“庆云班”的马戏班子,正在敲锣打鼓,卖艺求食。这班子除了寻常的卖解手段外,班中之人竟各个都有一身武艺。

严鹄虽然文不成武不就,身边练家子的教师爷却指点,这些班子里的男女,多是真功夫,与寻常班子的花拳绣腿大不相同。

这且不论,最难得庆云班主的女儿柔娘,年方二八妙龄,生得娇小玲珑,身材凹凸有致,肌肤白皙,如同上等的瓷器。五官样貌虽不算极美,却是英气中带着一股媚气,媚气中又透出一股稚气,真是变化多端。

柔娘在天桥时,穿上那一身大红短打衣靠,打拳踢腿就已经是彩声不断。她更有一身软骨功的绝活,任意弯曲身体,毫不费力。而汗湿的短打依靠下面,丰腴婀娜的曲线,也是隐隐现出。这一下子,就把严二少的三魂七魄给尽勾了去。

严鹄性好渔色,也是风流场上的老手了。一看便知dào

这女子一身柔骨软功,于床第之间,妙趣无穷。

当下严二少便一掷千金,用几百两银子包下了整个庆云班,让他们也不必再在天桥卖艺,都搬进了崇仁坊严家的别院之内。

那庆云班人生地不熟,如何敢得罪这位当朝首辅的孙少爷?银子收进腰包,班子进了别院,那柔娘自然也就成了严鹄爱宠禁脔。

只是严家毕竟是高门大户,纵是纳妾也不容易,所以这几天虽然是夜夜春宵,但是却不敢真接进府去。

今天严鹄兴致好,早起来后与柔娘酣战了半天,意犹未尽,却忽然听到亲随严福传来自己大哥痊愈的消息。严鹄顿时黑下脸来。严福又道:“大总管爷派人来说,大少爷既然病愈,自然要去拜谢老太爷、老爷。二少爷若是不在府邸,恐怕失了礼数。二少爷您若方便,就赶紧去相府吧。”

严鹄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想到若是不去,只怕爷爷严嵩不悦,只得骂骂咧咧,穿好衣服,赶去相府。一路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就听严大总管说,老太爷召唤他赶紧去堂屋。严鹄只得进去,给严鸿行礼道贺,心里却早已骂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好容易行完礼出来,早已心情大坏,又惦记着柔娘,急匆匆赶回别院,因而在这里大呼小叫,骂人摔东西的泄气。

那柔娘却是个会撩拨人的,将身子仿佛是膏药一般粘在严鹄身上,口中说道:“二少爷何必如此生气呢?单是那150所田庄,所得的银钱也是不少,那些店铺也不要太过在意。奴家倒是担心,二少爷真的管了店铺,天天就要去打理生意,却是没时间来陪柔娘啊。奴家心里想着二少,可当如何?”

严鹄长叹一声道:

“唉,小宝贝,你哪懂这些?那些田庄听着是不少,可惜都是死钱啊。每年交严家多少赋税,那是有定数的,那帮穷棒子还要求减、求缓,求免,地租哪是那么好收的?而且里面做手脚也是难的很。这里又地处京师,不好随意涨租。哪像那店铺,月入多少,全无个定数,随着我来安排。只是可恨严鸿那杀才,平日里把上下之人全都买通了,严侠那狗才也为他冲锋陷阵。我这几天说是去接收店面,那些掌柜帐房各个跟我拖延推搪,就是不肯交帐本交钥匙。我是一个子也没拿过来。这回那杀才醒了,店铺还是要交回去,想想就有气。看将来我当了家,怎么挨个的炮制他们。说什么忙于生意?二爷才没那么傻呢,真要让我管了店,我就把店铺都交给严福那小子,我只管按月收钱就是。现在全落空了。晦气,晦气。”

柔娘一边等着严鹄愤愤地述说,一边在严鹄的怀里,装嗔撒娇,撩拨着他的性致。待到严鹄把心头的不快吐了个七七八八,看怀中可人的佳丽这般乖巧,禁不住退了怒火,上了欲火,喘息也粗壮起来,两手环住柔娘的纤腰,就要继xù

酣战。

柔娘看严鹄已经被撩拨得发了性,却又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娇声道:“我的好二少,您千万莫忘了答yīng

过奴家,老祖母寿诞之日,可要让奴家的庆云班入府献艺的。”

严鹄此时已经被撩得欲火万丈,喘声如牛,只想与这佳人欢好,哪里顾的其他,嘴里应道:

“这个事自然不会忘。你这小妖精也是,乖乖等二爷把你接到家里去做二奶奶就是,将来就算我娶了正妻,也是一样宠着你,护着你。非要去献什么艺?你缺那几个赏钱?”

“我的二少嘢,奴家不就是想在寿诞日上博老祖母一个喜欢么。这样将来进府时,也不至于有人阻拦,省的日后受那没头没脑的闲气啊。”

这会儿,严鹄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露出嫩刮刮一身雪白的皮肉,倒是颇为赏心悦目。他奋起双臂千钧之力,将柔娘抱起,摔在牙床的毛毡上,接着全身压了上去。

二少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受……受气?有二爷在,谁,谁敢给你气受?不过,你要献艺……就去吧。只要,只要把二爷我伺候好了,二爷……什么都依你!”

柔娘在严鹄身下辗转挣扎,一边发出咯咯娇笑:“那……那奴家就谢谢二爷了。”

昏暗的卧房内,很快充斥着让人心境荡漾而又不堪入耳的声响。

碍着晚上的相府家宴,严鹄倒也不敢和柔娘耽搁太久。胡天胡地一番,发泄欲火之后,便自穿戴好衣冠,离了别院,自回府邸。

待他走了,方才还在牙床上仿佛是一瘫泥一般的柔娘,忽然自床上坐起,片刻之间就已穿戴整齐。只是还在丰胸剧烈起伏,眼脚眉梢那一片潮红,更是瞒不了人的。

又过片刻,门外有人问道:“柔娘,起来了么?”

“爹爹自管进来吧,那厮晚上家宴,今天他是不会来缠我了。”

门帘掀动,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结实,相貌威武的中年汉子迈步走入。

虽然着一身平民打扮,但若真是有心人就会发xiàn

,此人的身上,带着那种只有在尸山血海中冲出来的人身上才有的杀气。

看着自己女儿那眼脚眉稍的一团春意,再看看榻上那未及收拾的被褥上粘的一片狼藉,汉子重重叹息一口,摇了摇头:

“丫头,这件事上,委屈你了。为父如今想来,当日定下这美人计,也不知是对是错。为了这桩事,丫头,你……”

柔娘将玉葱般的十指交叉,拱手道:“只要能为曾督宪报仇雪恨,能为我大明除此奸佞,纵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父亲和众位叔叔为国除奸不惜性命,女儿又何惜清白?”

此时她脸上一脸英武坚毅之色,哪还有半点床第之间那媚人之态?

中年汉子点点头道:

“这话倒也不错。只愿老天保佑,保佑我们大愿得偿,能为国家除此奸贼。论公,此贼在一日,我大明就一日不得安,论私,曾督宪对我有救命之恩。于国于家,此事都势在必行。只可恨那贼平日出行,必然前呼后拥,更有精锐护卫,左右监视,难以接近。这次的机会算是老天赏赐,我们务必一击必中。此番行事,无论成败,大家都难逃一死。只是可惜了你这正值妙龄,也难逃死劫。”

柔娘柳眉一扬,慨然道:

“父亲大人何以发此言语?女儿甘愿献身于贼,早已不存生念。只要此事能成,九泉之下,也有面目见我洪家列祖列宗。这番那严鸿痊愈倒是件好事。原本女儿倒担心,严鸿要一直半死不活下去,欧阳老乞婆的寿诞不再操办,此事便又有了波折。这次既然严鸿病愈,就算为了庆祝,也定要大操大办,而且严府在京城的走狗爪牙,十之七八定然都会参加。于我们的锄奸大业,这正是大好机会。女儿得随爹爹与诸位叔叔,手刃奸贼,泉下笑对曾督宪,胜过在世上苟活百年,又有何可惜之处?”

中年汉子见女儿如此英勇,上前一步,握住她手道:“看来,是为父多心了。你既有此坚志,我更无顾虑了!”

柔娘道:“爹爹爱顾女儿的情谊,也只得来生再报。只是这几日被那厮缠住了身子,未得时间练艺,今晚看来要一夜不眠,把功夫补上了。”

那姓洪的大汉,在这一点上倒是颇为自信:

“丫头,也不要苦了自己了。就算你不出手,也有八筒梅花袖箭,瞬间齐发,穿帘透甲,大罗金仙也难逃生。况且我们夜不收十二杆大枪一起攒刺,三五十人也遮拦不住。在酒宴上突然出手,老贼如何防范?只要那小贼同意我们进府,就是收了阎王爷的帖子,断无生路。只是希望此事不要牵累上你叔父。他不比我们,妻妾子女都在京城,一旦露了底,怕是全家难免。”

柔娘却是并不怎么在意,心道:爹爹总是过于多虑。此番行动,筹划多时,又天降下严鹄这个色鬼从中牵线,怎么会露了叔叔的底?只等到了日子,将那严家化做修罗地狱,自己纵死,也要拉几个人垫背。不只严嵩要死,严世蕃、严鸿、严鹄、严绍庆乃至欧阳氏等一干女眷,甚至当日赴宴的大明官员也要杀他个十不余一,方才遂了心意。反正,这般官员尸位素餐,阿谀权奸,坐看忠臣蒙难,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个干净,大明才有救,天下苍生才有救!

第十一章 锦衣卫头目

当夜,严府花厅中,灯火璀璨迷眼,酒香肉香扑鼻,丝竹管弦乱耳。冠盖纷呈,金紫满堂,好一派富贵场景。

严鸿病卧之时,朝廷官员来探望的,送礼的就为数不少。如今既然病愈,这等喜事,当然要来凑个热闹。严府后院的厨房,从中午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运进新鲜屠宰好的猪羊鸡鸭。厨房里大灶火烧火燎,厨师、徒工们满身大汗地忙碌着。

严大、严二两个为首的总管,带领一群家人,门前门后,迎来送往,也是忙碌得不亦合乎。

酒宴之上,严嵩自重身份,更兼年岁大了,不喜热闹应酬,只出来团团一揖,答谢诸位老大人对孙儿的关爱,便退回书房休息。“小阁老”严世蕃代父做主人,严鸿、严鹄、严绍庆也出来拜见诸位叔伯。

而这些大明官员,品级有高有低,职权有大有小,身材有高有矮,相貌有丑有俊,却都众口一词地大赞严阁老洪福齐天,小阁老才盖当世,鸿少爷逢凶化吉,前程不可限量。

闫东来在21世纪卖保险,恭维别人是每天比吃饭喝水还频繁的事儿,但受别人的恭维,却几乎仅限于同事之间互相演练时。

现如今,却有一大票体制内的高官,大部分年龄都比他大,学问也比他好,在他面前,虽然用着长辈的口吻说话,言外却全是讨好乃至谄媚之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是什么呢,大约有点恶心吧,但还是挺爽的,不对么?

自然而然的,冒牌严鸿对眼下这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盛宴,飘飘然起来。别的不说,席上这些美味佳肴,他忙着一块一块往嘴里填,简直就吃不够。

在21世纪,他不止一次唾骂着贪官和为富不仁者,眼下在一群贪官包围中,接受众人的奉承,却发xiàn

这事儿仿佛也没那么可厌。

当然,关键是看你自己处在哪个位置上,是被剥削压迫的,还是享shòu

好处的。

原本对穿越后干啥事毫无概念的他,也渐渐有了比较坚定的想法:既然让我来了大明朝,就算混吃等死,也得混出一张长期饭票来。

大明朝有钱有势的人过的日子,也还是挺不错的。我不能糟蹋了这些条件。至于按历史,严家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那怎么办呢?既然我闫东来……不对,是我严鸿穿越来了,当然要竭尽全力,保住这棵大树,当一只幸福的小猢狲。能不能保住?尽人事,听天命了。

当然,我不会去刻意干坏事,助纣为虐。要是发xiàn

大势已去,我也不介yì

卷点家财急流勇退,去乡下做个土财主什么的。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小小严鸿这时候能控zhì

的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严门夜宴,群英荟萃……呃,好吧,其实从后世的角度看,今天严家的坐上宾里,一半以上都是被人唾骂的奸臣。说是群奸毕至,或许更恰如其分。

来的宾客虽然冲的都是严家老小阁老的面子,可问题打的旗号,却是为严鸿大少痊愈来贺。礼收了,钱拿了,面子总是要做给对方吧?怎么着也得敬上几杯酒吧?

一人三杯两盏的转下来,严鸿已经觉得自己头大如斗了。虽然强支着满眼欢笑,舌头却已经扯不直。

眼看再这么下去非当场出丑不可,严鸿赶紧寻了个由头,借尿遁溜出了大厅。

“呃,朱门酒肉臭,内有醉死鬼啊。”严鸿是感觉自己快要醉死了,都说明朝酒什么度数低,穿越众酿蒸馏酒大发财,这个,严鸿是没觉出来。肚子里的酒不断往上漾,一个接一个的酒嗝,简直和放连环屁差不多。

他索性扯开嗓子,哼哼起来:

来啊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厄……西边黄河流……

严鸿正一边哼哼,一边左右环顾。看看华丽的茅厕外面小道上没有旁人,就想趁机溜回自己的院子。忽然,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

“严世侄,莫非要逃席而去?”

严鸿这一下真是被吓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丝毫没听到脚步声,这是谁到自己身后了?而且这一下拍肩的手法,沉稳有力;这一声招呼,蕴含着万千气魄,分明就是北京奥运会那年查暂住证的警察叔叔的味道,吓得他差点大叫“我有暂住证!”

好在一瞬间,他从酒醉神迷地状态里稍微回过神来,这是我自己家的宅子啊。

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罩紫缎团花常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身后。

此人身材高大,面如火炭,一双虎目,神光炯炯。

方才接触到这男子眼中透出的气场,冒牌严鸿顿时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自己穿越窃身占位的勾当,都要被这双虎目看个一清二楚;又仿佛这人一双大手随时会伸展出来,一把揪住自己来自21世纪的灵魂,从眼前这具英俊的少爷胚子里生拽出来一样。

正牌严鸿的记忆闪电般被检索。这个中年男人,大名鼎鼎,丝毫不难认出。

他非是旁人,正是今天宴席上,爷爷严嵩交代自己要重点巴结的人物之一,当今天子嘉靖皇上爷的奶兄弟,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大明朝唯一一位三公兼三孤于一身者,陆炳陆文孚。

一看是这惹不起的巨头,严鸿立kè

明白了“坦白从宽”的道理。别看咱这保险销售员能说会道,要在锦衣卫总司令面前耍花腔?借你一百条舌头也不够啊。

他赶紧直截了当地告饶:“陆老大人,陆世伯,陆老爹,小侄……小侄我不胜酒力,实在是不能再喝了。求世伯还是高抬贵手,放我逃了吧。”

这个大明朝的第一特务头子,昔年在卫辉府有冒火救驾之功,生身母亲又是嘉靖皇帝的奶娘。与当今天子感情之厚,连严嵩也比之不上。之所以地位没到严嵩这个高度,只因他是个武官出身,大明朝文贵武贱,文官们可以通过同窗、同乡、同年、同门而形成一张张关系网,互为奥援,而武官们就比较难过了,本身手握兵权,就容易遭到朝廷猜忌,往往被文官甚至是太监节制,不管是平时还是战时,受不尽的窝囊气,通常只得寻找文人作为靠山。因为这个原因,陆炳虽然圣眷在身,比起严阁老严嵩来说,还是略逊一筹。

好在陆炳和严嵩父子本身也并未掐架,相反沆瀣一气,颇做了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勾当。

严鸿作为严府第三代,对于爷爷、爹爹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只是略知一二。但就是严嵩偶尔给他交代的相关事宜,已经使他了解陆炳的分量了。严嵩曾经很直截了当地说过:“咱们严家,朝廷上谁都能惹,但惟独对陆炳,决不能得罪。有一个友好的陆炳,严家就安如泰山。否则的话,泰山崩摧,也许就在眼前!”

严世蕃则很给面子地把陆炳称为与自个并列的“当今大明三俊杰”之一。

所以,按照爷爷的交代,在今日酒席之上,严鸿第一个就敬了陆炳的酒。当时的陆炳,面带微笑,不露声色,酒到盏干,说了两句祝福的废话,也没太多表示。后来在酒席上,也是不冷不热地与同僚们攀谈,或与严世蕃调笑两句,甚至并未注意到严鸿这边。

严鸿当时还嘀咕,爷爷今儿午后不是说要找陆炳带锦衣卫帮我“报仇”么,倒想问问这仇怎么个报法。可看陆炳只顾喝酒谈天,压根不往这边看,严鸿也不敢贸然去招惹这个特务头子。

这下可好,尿遁都瞒不过人家,真不知这个世伯怎么追自己到这里。难道是要捉自己回去喝酒?又或者,嫌自己不够恭敬,要抓回锦衣卫去严刑拷打一番?

正当严鸿战战栗栗之际,陆炳开口:

“哈哈,世侄刚才哼的哪里的小调?未曾听过,倒是颇有些味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兼而有之啊。你身子刚好,也确实不得滥饮。世伯听说你最近从杭州新进来几斤上等好茶,我是个嗜茶的人,可要来尝尝了。”

这个大特务头子张口了,总不能驳了对方面子吧?再说,请人喝茶,总比被抓回去再灌酒好得多。

无奈之下,严鸿只得把陆炳引到自己院落的待客厅堂内,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这家伙的思路引开,千万别追问那小调的事。

此时,严府正厅之内觥筹交错,饮酒正酣。但奇怪的是,既无人来寻这陆炳陆大金吾,也没人留意,今晚宴会的正主已经脚底抹油了。大多下人都在伺候着正厅的酒席,来往穿梭,川流不息,而这小小客厅内,倒是一派安祥气氛。陆炳毕竟是个男人,不好让入内宅,就在前院客厅内招待,倒也恰如其分。

两边分宾主坐下,严鸿吩咐仆人泡上上好龙井。陆炳大马金刀,端起茶碗来,轻轻呷了一口,微微点头。茶碗里的蒸汽缓缓腾起,把这位锦衣卫大头目的脸也遮掩得云山雾罩。加上头脑里的酒意冲来撞去,严鸿简直有种朝拜神仙的感觉。

烟雾中,陆炳沉声开口:

“世侄啊,你这次坠马受伤,可知是甚么原因?”

第十二章 敌在本能寺?

得,终于还是来了。严鸿也没白痴到认为这个大特务头子真为了喝茶来找自己。爷爷严嵩吩咐过,要他锦衣卫查询坠马之事,陆炳怕是八成要说些什么秘密。果然,此时说到了正题上。但严鸿对此事一无所知,贸然回答没啥意思,不如装傻:“到底甚么原因,小侄实在不知。胡乱想来,八成是小侄马术不精,加上时近黄昏,人马眼睛昏花,郊外草丛中地势有坎坷起伏,遇上霉运当头,马失前蹄,也是有的。”

陆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神mì

莫测的表情,一双虎目盯住严鸿道:“严阁老和小阁老原来没把实情对你说么?”

严世蕃为人精明,才智冠绝当世,严嵩年事已高,票拟圣旨之时,往往仰仗世蕃出谋划策以做决断。因此世人称严嵩为阁老,而称严世蕃为小阁老。

“实情?什么实情?”

这一来严鸿的精神也提了起来,方才闹哄哄的满脑子酒意仿佛也消除了大半。

毕竟这种事关系生死,也由不得他不重视。

“严阁老和小阁老的嘴实在谨慎,不过,你身在其中,却也不可蒙在鼓里。看来还是要我陆某告知真相。你当时骑乘的那匹马,后来我派锦衣卫的人检查过了,右前马掌处被人动了手脚。马掌的钉子被人卸去了一个。这样,马刚跑起来时,并无异常,但一旦走得多了,甚至飞弛起来,马掌松脱歪斜,马蹄三高一低,极易崴伤。那马儿吃痛,不是打桩,就是直接滚倒。世侄你想,以一匹骏马,脱了蹄铁,于黄昏惊鸦乱飞之时,在南郊草丛中,又由一位少年公子放马奔驰。这样的情况,不坠马才怪哩。”

我的天,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听陆炳轻描淡写地把这事儿揭出来,严鸿猛地一惊,背心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说起来,弄掉马蹄钉子这种手法,其实说不上多高明,而且只要仔细检查,这种手法就可一不可二了。然而任谁知dào

有人要暗算自己,也不会泰然处之。真是江湖险恶,朝廷更险恶啊。

自个穿越回来这便宜大少爷,真不是白当的。更可怕的是,要是不能找出真凶,谁也不知dào

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一层,严鸿也顾不得保险培训中抽丝剥茧的询问技巧了,当下急吼吼地问道:“陆世伯,可知是谁下的手,为何要陷害小侄?”

陆炳沉吟片刻,却端起茶碗来,不紧不慢,又喝了一口。他未曾答严鸿的问话,而是接着说道:

“当日严家执事的马夫,共有九名。锦衣卫将检查结果报上来,我自然不会瞒着阁老与小阁老。验看了马蹄之后,小阁老便下了令,将几个马夫都吊起来,逐个用刑,非要问出幕后主使。这些天下来,已经打死了七个。剩下的两个虽然暂时未死,却也只剩半条人命,说来,他们也算不上冤枉,谁让他们是当值马夫,出了事情难辞其咎。也不能怪小阁老心狠。”

“打……打死?七个?!”

严鸿差点把手中的茶碗摔了。这也是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直面生死之事。

原本21世纪他的地下室世界中,虽然也曾鼠标一动,城毁国灭,但那毕竟只是电子游戏衍生出的虚拟数据而已。而在穿越之后,虽然接受了小阎王的记忆,知dào

自己寄体的这个主不是个善茬,手段也是个狠的。可是即使如此,听到如今陆炳一句话,他才知dào

,因为自己的关系,已经有七个人丧生,而且很可能,这七个人都是无辜。这个消息,还是让他震撼,以及有一丝迅速放大的不快和郁闷。

如果说,当初在21世纪底层挣扎谋生的闫东来还有那么一丝舍己为人的本能冲动,这次穿越后的冒牌严鸿,在吸收了正牌灵魂中诸多功利实用信条后,已经完全不再是一位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他在自家病榻上装疯卖傻时就曾经想过,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严家长久富贵,保住自己的锦衣玉食,他不会介yì

去耍阴谋,去干坏事,甚至去杀人,去祸国殃民(当然,如果能不干坏事就保持荣华富贵,那是最好的,毕竟干坏事也有风险呢)。

而刚才面对酒宴上权势炙手可热的切身体会,他更是下定了要尽量在严府这艘大船上捞些好处的决心。

但是,前提是,对付威胁到自己,威胁到严门的人,那当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而这里,打死的却是严府的几个下人,几个普通无辜百姓。如果他们当真是加害自己的人,还用的着严家动用私刑?

那么,多半这几个马夫,其实只不过做了严府老爷发泄怒火的牺牲品、出气筒而已。

想到这一层,严鸿歪歪倒倒站起来,拱手道:“陆世伯,您这里稍待片刻,小侄先行告退。”

陆炳双眉一竖:“哪里去?”

“那两个未死马夫,身受重刑,皆因小侄而起,我怎忍坐视?我现在就去前厅,在爹爹面前为他们求情。”

陆炳看着严鸿,脸上波澜不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他放下手中快喝干的茶碗,拈髯问道:

“怎么?你坠马之仇莫非不想报么?还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个说来,倒也寻常。只要你一句话,世伯便替你开销了他们就是。锦衣卫三十六路待客手段施展出来,这两个杀才怕是连一半都挨不到。你若是有什么仇人,也正好告sù

世伯,阴谋加害当朝首辅之孙,罪过非轻,我略施手段,让那两个马夫招出他们的名字,就算再蔓藤累葛,牵扯家族、亲朋,也不过是吹灰之力。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严鸿在灯下看着对面的这个特务头子,心里就不只卧了一个槽。这TMD都是什么人啊?这不摆明了搞逼供信,陷害无辜么?

尤其可怕的是,陆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电视剧中反派阴险的笑容和凶相,反而是泰然自若,就真像是长辈在和世侄商量京城哪一处的炸酱面好吃一样。

老天爷,您老人家不愧是首席特务头子,捏死人比捏死臭虫还方便啊。他背心的第二阵冷汗又涌了出来,还杂着一丝愤慨。

虽然心怀不满,却又不好出言顶撞,人家毕竟对你是好意。当下,严鸿再次拿出保险销售中“挨骂当鼓励,泼尿当洗澡”的秘诀,欢颜赔笑道:

“多谢世伯好意,世伯对小侄的关心,实在感激不已。只是一两个马夫,收拾起来,也不显什么威风。小侄看来,坠马受伤,九个马夫并不是谋主。七个打死的,死了也就罢了,活的再去为难他,于事无补,反而叫那真凶乐得看小事。小侄的愚意,还要烦请世伯多费心力,待到访查出真凶来,让他真凶尝尝世伯手段,也好趁了小侄的心意。那两个半条命的马夫么,还是放了好,放了好。”

陆炳此时又仔细打量了半晌严鸿。那双虎目,仿佛恨不得把严鸿身上华贵的绸衫撕破,穿过他的白皙肌肤,穿过他的肌肉内脏。

这一阵凝视,直看的严鸿混身发毛,甚至怀疑对方是否取向有问题。大明朝据说男风很流行的。对面这陆大特务,身高体阔,一副腹黑兄贵的架势,偏偏自个穿越这严大少爷又是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小受样。

陆大探长,陆大军统,您老人家千万别是弯的啊!

就在严鸿说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时候,陆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严鸿牙齿轻轻打了几个磕巴,也跟着嘿嘿赔笑。

笑声中,陆炳端起杯子,把杯中剩的茶连同茶叶,一口吞下肚去,舔舔嘴唇:“痛快!”

严鸿赶紧招呼:“待小侄唤人再为世伯添茶。”

陆炳微微一笑,摆摆手,倏地站了起来:“不瞒贤侄了,那两个马夫,方才你逃席之后,我已经在小阁老面前,替他们讨了命,现在已经放了。只是他们毕竟有失职之责,这顿打也不算冤枉。京城中大名鼎鼎小阎王,竟然会为两个下人求命?有趣,有趣。陆某今天这个宴,倒也没有白赴,陆某酒后多说一句,贤侄今后还是要多关心一下内宅中事。前厅么,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被捉住,又要一通狂饮。”

说完,陆炳转身离去,魁梧的背影一会儿就消失在暗影之中。亏得他这么大的个儿,走路居然像猫一样悄无声息……不对,是像一头老虎一样啊。

陆炳轻轻的走了,如同他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留下了一个——————糊涂虫。

严鸿是彻底迷糊了,陆炳陆大特务,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起来,他是不是还该感谢这不知哪里来的阴谋家啊?要不是这人陷害小阎王,使之马失前蹄坠落摔伤,21世纪那个被车撞死的地青闫东来,或许根本就没机会灵魂附体到这位大明贵公子身上。那样的话,就不知dào

是彻底变成孤魂野鬼,还是攀附个贫农、叫花子了。

但是有一就怕有二,这干坏事的他也不知dào

我换人了啊。再来一次,咱可不愿意把这大好皮囊让给下一任穿越者!

陆炳说的,叫自己关心内宅?难道是自己家人对自己下的手?

事关性命,不可含糊,他自个也开始细细琢磨起来。

严绍庆这个亲孙子,看样子和自己这个恩养孙,关系好的很。云从真是好孩子,拿自己当成亲兄长看待。再说,他年纪还小,应该起不了坏心眼、毒手段吧。

严鹄?这个家伙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难道真有胆子对自己下杀手?这种事一旦露馅,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难道真的是他?

或者,难道是自个的便宜老爹,看自己不顺眼,要清理门户?以自个脑海里隐隐记得胖子传授的历史知识来看,奸贼严世蕃干得出这种事儿来。那严世蕃打死马夫,是在灭口还是在唱戏?可是,可是,自个实在记不得有啥地方得罪老爹了啊,都怪这正牌货,把有些想法藏得那么深……

一时间酒劲加上没有头绪,搞的严鸿头开始痛起来了,只能先不想了,回房再说。

第十三章 捆绑

卧室之内,灯花闪动,光影摇曳,投在素墙锦被上,平添一丝暧昧。

胡晚娘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捏住自己素白小袄的衣角。俊俏而带憔悴的脸上,因为有些急促的呼吸,而不时闪现出一丝惊恐,或是惴惴不安。

陪嫁丫鬟坠儿,在一旁伺候着。

看着小姐紧咬牙关,身上微微颤抖的样子,坠儿也是颇为不忍,轻声劝道:

“小姐,你……你也不要太过害pà

。姑爷他……他刚刚才好,就在前厅参加酒宴,应酬很多,未必今晚就来缠你。若小姐你当真是害pà

,不如就让小婢来……也许他遂了心意,也就不会再折磨小姐了。”

胡晚娘看着坠儿。这个从小相伴的侍女,长得眉清目秀,也是一副美人胚子。可是,她与自己年岁相当,都快到二十了。明朝早婚,二十岁的女性已经是通俗意义上说的“剩女”了。

而古时的丫鬟,其实就是奴隶。由于人身权依附于主家,任凭使唤、贩卖、赠送、赏赐。主人要她们陪床,也是应尽的义务。所以到头来,大部分稍有姿色的,都会被家主收入房中。陪嫁丫鬟尤其如此,往往娶了老婆,就连陪嫁丫鬟一起收上床了。这些最低级的**,如果能有幸生下子女,可能地位会升级成侍妾,当然也有一部分依旧还是当奴婢。

坠儿却有些特殊。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清白之躯。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晚娘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丈夫小阎王,不是没对这个丫鬟动过心思,可都给她强硬地挡住了。自己已经落到这样的境地……如果让坠儿也随了他,那么以后如何是好……

当下,胡晚娘摇了摇头:

“坠儿,你我虽名为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已经遭严鸿如此蹂躏,又怎忍心把你也推进这火坑?你放心吧,有我在一天,他就不敢把你如何,大不了,让他打死了我。”

坠儿眼泪唰地流下来。她什么也不说,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角。

就在这母女主仆二人相对自怜自爱之时,外面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人在那扯着脖子高喊:“娘子,我回来了。”

坠儿脸上,现出一丝惊慌,又有一丝激动:

“小姐,姑爷……姑爷大约是吃醉了。今晚这一关,怕是更加难过。”

“无妨,我……我也习惯了。坠儿,你退到一旁去,别让他抓着。待会儿他一进来,你立kè

就走。”

坠儿迟疑了一下:“是。小姐你小心。”

晚娘惨笑道:“小心,又有什么用呢?我就是这样的命啊。”

说话之间,房门啪地往两边敞开,一股酒气带着冷风冲进来。严鸿已经踉踉跄跄,迈步进屋。

此时,他内心狂跳不止。如果说,刚才在前厅被陆炳一席话,说的还有些警觉迷糊,揣测自己内宅究竟有怎样的不对劲,那么,眼下随着一步步迈向自己的卧房,仿佛鼻端渐渐嗅出美貌少妇身上的芬芳,严鸿的血脉早就超速循环奔涌,冲动如海潮般在体内起伏。

胡晚娘,是这个世界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偏生又如此漂亮,如此有气质。要知dào

,虽然严鸿这个身躯,或许在坠马被附体之前就已经曾经沧海,不知与多少女子共度良宵。可我们的闫东来同学在未来那两个世纪里,只在中学牵过女同学的手呢。拥有一个自己的爱人,拥有那一刻千金的春宵美景,在他都曾只是遥不可及的迷梦。

而如今呢?

一想到今天晚上,两人可以大被同眠,巫山共赴,告别那撸啊撸的青葱岁月,这个新顶替上的严鸿就止不住一阵阵的激动。

他甚至想到,是不是该去仓房里,把杨顺送的那个人参、鹿茸的弄点来吃吃?算了,算了,头一次品味绝世珍品,怎能光靠加作料来提味呢?

带着这让他自己都脸红的胡思乱想,严鸿偏偏倒到扑进了房内,直奔胡晚娘而去。

至于丫鬟坠儿悄步出门,他没留意,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理睬的。虽然美貌丫鬟也应该是公子爷的盘中餐,但总要讲究个细嚼慢咽嘛。今晚的主菜,是正妻胡晚娘!

严鸿心中的这些龌龊主意,自然毫无保留地从那双醉眼中,泄露个一清二楚。胡晚娘对他这样的德行,见得也挺不少,当然知dào

他想什么。

“相……相公,你吃醉了酒,且在这休息,我去拿茶来。”胡晚娘见礼之后,转身就要出门去取茶。此时,她身着素色贴身小袄,腰间一条素带,把身材勒的更加凹凸有致。

所谓酒为色之媒,眼前佳人,腹中老酒,直烧得严鸿血脉贲张,三十六股热流在四肢百骸上下冲撞。他坏笑一声,蹑足上去,一把从后面将正要出门的胡晚娘揽住,只惊得胡晚娘“啊”的尖叫了一声。

这样的惊叫,反而更激起严鸿的情欲。他用力往后一拖,却因为自己也有几分醉,脚底不稳,向后连退两步,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卧床上,把帐子都压塌了一角。

佳人在怀,严鸿瞪大眼睛看着胡晚娘象牙色的面庞,樱桃般红润的嘴唇,还有衣襟掩盖着的雪白胸脯,闻着少妇身上带着的微微甜香,听着美人悄然的喘息,只觉得阵阵热血上涌。

他一手托着胡晚娘的纤腰,一手抚摸着晚娘半披散的秀发,在晚娘耳边,轻轻嘀咕道:“夫人,天色已晚,你我夫妻,早早休息了吧。”

晚娘的眼眸避开他的注视,低声道:“相公,你大病初愈,又喝了酒,还是……还是改日吧。”

此刻严鸿已经欲火焚心,哪里还能等改日。他咳嗽一声,拿出大丈夫的威严:

“大病初愈,才要冲冲喜啊!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夫人,今夜这一番,你可休想逃脱了,哈哈。”

一边调侃地说,一边伸出咸猪手,状着胆子,扯开了晚娘胸前的衣襟。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到晚娘胸前,畏畏缩缩地摸了一把。

一瞬间,仿佛触电,又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了空中,简直要热泪盈眶,又快活得想大喊出来:“老子终于摸到啦!”

这时,却听见怀中的胡晚娘,冷冷地答yīng

着:

“既然如此,请相公且放奴家起来,照老规矩准bèi

吧。”

规矩,什么规矩?严鸿莫名其妙地松开了手。

胡晚娘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卧床后面,打开一个柜子,在里面翻弄着什么。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严鸿勉强咽着口水。

过了一会儿,胡晚娘转过身来,捧着一些物事,走到严鸿面前,接着屈膝跪下。

严鸿瞪大眼睛,看着晚娘捧的东西。是一捆五彩的棉绳,还有一条精致的皮鞭,一支钝头的木锥子。

这一瞬间,严鸿口干舌燥,差点就要七窍喷血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严鸿的老婆,居然是**爱好者!哇哈哈哈哈,这这这……虽然变态了些,但好刺激,好刺激啊!

只听胡晚娘低声说:“物事已拿来,请相公施用。”

“好,好,施用……”

严鸿猛地站起身来,一手抢过晚娘手中的东西,一手把晚娘拉起来,推倒在卧床上,七上八下地捆绑起来。

他虽然在岛国动作片里面也见过一些花式,但从没指望自己能有机会实践,自然也谈不上深入学习。这一番完全是抽风般的乱缠乱绕,生怕捆太紧弄疼了晚娘,也不敢太用力。

约莫折腾了几分钟,他把面朝被褥的晚娘翻过来,自己退后一步,欣赏着“杰作”。

说实在的,捆的太糟糕了,横七竖八的绳索,缠得丝毫没有岛国片里面“粽子般的美感”,反而像一团被放qì

的风筝线。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真真实实被自己捆好的美人啊,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看着晚娘被绳索勾勒出的玲珑曲线,严鸿眼中欲火大盛,张开手就要猛扑上去。

这时,听见晚娘轻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却让严鸿暂时止住了狂野的动作。

低头看看被绳索捆缚的美人,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呢?面目呆滞,仿佛保险公司前台例行公事的登记访客一般。两点星星的泪水在眼角,但眼中的悲情,也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麻木。

这可不对劲啊。

虽然俺没实践过,但理论知识也不少咧。既然玩捆缚游戏么,被捆的一方要么欲拒还迎,要么嘤嘤哀求,要么热情似火,要么温柔如水,要么痛苦挣扎,要么正义凛然,这些都是增加情趣的模式。

可眼下自个的正妻,被绑的跟个时装店的塑料模特一样,这有什么味道啊?

如果眼下这儿捆绑着的,是21世纪那个经常给闫东来穿小鞋的保险公司总经理女助理,那么闫东来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小妞狠狠收拾一顿,出上一口恶气。你麻木?你就是COS耶稣受难也不影响老子的兴致!

可是这不是啊。这是自己的结发妻子,是要相濡相伴的人。她这样的表情,实在是比凄苦和痛苦还要让人难受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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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恶魔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严鸿方才激起百丈高的欲火熄灭无余。他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抱着头苦苦思索。

正牌死鬼的记忆里,关于胡晚娘的片段,支离破碎,遮遮盖盖。在有的回忆元素里,严鸿看到自己手持皮鞭在抽打胡晚娘。而从晚娘的惨叫和表情看,这不光是夫妻间的欢娱,而真的是在毒打,在虐待,甚至带上了报复的快意。

除了皮鞭抽打,更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折磨。有的,和闫东来在21世纪看的11区体操表现视频风格相近,也有些古色古香的。无一例外的是,在这些浮光掠影的场景下,自己是肆虐畅快的一方,而胡晚娘,始终只是无助乃至绝望的承shòu。

但在有的回忆里,妻子又仿佛是心目中的女神一般。仿佛,严鸿确实是在贴心贴肝的希望对她好,希望看到晚娘笑起来,为了让晚娘过的开心些,一掷千金,毫不在意。但是,这种诚挚的热望,换来的仅仅是冷若冰霜的漠然。在这些片段里,严鸿几乎又成为受害者,痛不欲生,背地里清泪长流。

那么,到底自己穿越前的小阎王严鸿,和她妻子胡晚娘,是怎样一种状态?这些回忆的片段是真,是假?

从目前抓得住的记忆中,冒牌严鸿得不出一个结论。

唯一很清楚的是,眼前这个胡晚娘,并不喜欢和自己来一场这样的鱼水之欢。

这当然是颇让人沮丧的。

其实,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现在的主动权都在严鸿手里。从封建社会伦理道德来说,妻子本来就有顺应丈夫那方面要求的义务;而在眼下这实在情况上看,胡晚娘的娇躯被绳捆索绑,她本人也早就放qì

了抵抗的意志,严鸿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严鸿的自尊却并不曾纯为原始欲望所笼罩。

我严鸿,好歹是堂堂相府大少爷,好歹受过21世纪的教育。要是对自个结发夫人都要用强,那不叫情趣,那叫丢脸!

想到这里,严鸿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去。

胡晚娘依然被捆缚着,静静仰卧在床上,胸脯轻轻起伏。看着严鸿大步走来,她依然是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是眼中稍微带了一点点紧张。

严鸿两步走到床边,嘴里嘟囔着:“别把我看扁了!”抱起胡晚娘,让她俯卧着,挥手在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叫你装木偶!”

接着,他开始毛手毛脚解起绳结来。

谁知刚才捆绑的时候太激动了,不留神拴成了死结。再加上现在心情不爽,久病加半醉后手指无力,严鸿怎么也打不开这个结。

胡晚娘依然俯卧着,感觉严鸿在她身后折腾,有些莫名其妙。

眼看实在解不开,严鸿走到门口,高叫了一声:“来人啊,给我拿把刀子来!”

一瞬间,胡晚娘花容失色,但随即就坦然了。

只听得一声惊叫,丫鬟坠儿飞奔进门,跪下磕头:“少爷,少爷,您不要害小姐了,小姐她受了很多苦,少爷想要,我就……”

严鸿大吼道:“老子还苦呢!老子想拿把刀来割断绳子,招你惹你了,挖你家祖坟了?你家小姐属猪的啊,见刀子就以为是要捅她?”

也难怪,老婆麻木,做个好事还被人误解,这一天给严鸿的郁闷实在太多了。

坠儿听他这么说,竟噗地笑了出来,赶紧从身后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少爷,给您。”

严鸿气哼哼地走到床边,卡擦卡擦两下剪断了五彩棉绳,将已经断成几截的绳子抽出来,往地上一扔,顺手把皮鞭也狠狠扔到对面墙上,对面带诧异的胡晚娘说了句:

“夫人,你好好休息吧,这些天有劳你了。”

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晚娘怯生生地问:“相公,您去何处?”

“老子去书房,挑灯夜读,备考状元呢!”严鸿一脚踢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去了。

丢下胡晚娘和坠儿主仆二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时不时瞥一眼严大少爷偏偏倒到的背影。

两个美人就这么默默地相互瞪着,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似乎生怕一开口,刚刚才平息下的这头野兽就会忽然回头扑来,择人而噬。

半晌,终于是坠儿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姑爷今天……仿佛变了?”

胡晚娘沉吟片刻,叹息一口:“也不知dào

是真的变了,还是装模作样。”

坠儿道:“我看,姑爷这样子,不是装的。刚才我误解他时,他是真急了……”

“那是你没见识过他斯文下面的禽兽摸样!”胡晚娘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毕竟是主仆,坠儿立kè

噤声,垂下眼帘。一缕淡淡的红晕,悄然爬上俏丫鬟的面颊。

正当主仆俩在玩木偶人游戏时,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杀猪也似的嚎叫:

“坠儿!坠儿!给老子滚过来!”

一刹那,晚娘和坠儿略带尴尬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晚娘美丽的面庞上,五分恐惧,三分恼怒,二分坚毅:“坠儿,他要对你下手,我就和他拼了!”

坠儿含着泪,摇摇头:“小姐,坠儿自幼跟着你。要活,一起活,要死,死在一起。”

说完,她朝晚娘盈盈一拜,转身头也不回出了门。

这当儿,严鸿正在书房里气哼哼地摔书敲笔。

原本吃了一肚子酒肉攒出来的满腔欲火,被胡晚娘不死不活的样子生生憋回去,这滋味可不好受。关键这是在自己家里,对自己老婆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炳说的“内宅有问题”是否指的就是这个?虽然他从正牌严鸿的记忆里暂时挖不住什么线索,但作为保险推销员察言观色的能耐还没丢。

十有八九,这个丫鬟坠儿是知dào

的。对,就从她口中问出究竟来。

打定主意,他就扯开嗓子叫坠儿进来,打算严加审问,非把胡晚娘的子丑寅卯给逼供出来不可!

转眼间,只见坠儿进来,怯生生福了一福:“坠儿见过姑爷。”

严鸿把脸一板:“哼,你还当我是姑爷?”

坠儿的大眼睛眨了两眨,微微低头。

严鸿一拍桌子:“装什么傻!我且问你,我那娘子,为何见了我就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摸样?为何我一叫拿刀子,你就怕成这样?”

听了他这气势汹汹的问话,坠儿抬起眼睛。虽然没说话,严鸿从她眼睛里读出了意思:你才装傻呢。

想想,自己确实是对那个正牌死鬼的事情不太了解,严鸿换了个和缓点的口气:

“本少爷自从坠马摔伤,医治还魂以来,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若是过去本少爷叫晚娘或者你受了甚么委屈,你也不妨照实说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坠儿这次似乎真的有点吃惊了。她嘴唇动了一动,正要开口,书房的门却被一下子撞开了。胡晚娘披头散发,撞了进来,一进来就高叫:“相公,相公,你答yīng

过我,不碰坠儿的啊……”

“发克!”

严鸿倏地站起来,也不管这俩明朝美女听不懂,口里蹦出一句21世纪的骂人洋腔,接着狠狠一脚,把刚才坐的椅子踢翻在一边:

“你睁大眼睛看看,老子碰了你的宝贝丫鬟,你的亲姑奶奶坠儿一个手指头么?合计老子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啊!你这是要在家里搞文化大GEMING,把你夫君当阶级敌人来往死里整啊!”

晚娘这才发xiàn

,坠儿和严鸿都好好地,衣衫完整。看着满脸通红的严鸿在那里口沫横飞地骂出一堆听不太懂的话,想到自己的失态,她也不禁有些惭愧:

“是……是妾身误解了,请相公恕罪。”

“罢了罢了,我哪敢恕你的罪啊。赶明儿我自己掏一百两银子,把坠儿嫁出去算了,免得放我房里,让你成天提心吊胆!”

这话说出,两个美人都是一愣。胡晚娘欲言又止,坠儿却先跪下了:“姑爷,姑爷,求您开恩,坠儿与小姐自幼相伴,宁愿终生为奴,不愿和小姐分离啊!”

晚娘也不说话,抱住坠儿,主仆俩相对垂泪,好一副感人的场景。

严鸿看着泪涟涟的两个美女,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从卧室赶到书房内,不让我片刻安生啊。夫人,今儿不让你出这口恶气,你是必然不会放过我的了。干脆你把我吊起来打一顿算了。过去我委屈了你,也算现世报!”

晚娘看严鸿咬牙切齿说这话,不禁又心惊胆战,赶紧福了一福:

“是妾身不好,打搅了相公用功读书。妾身这就告退。坠儿,走吧。”

说完站起身来,推门而出。坠儿望了严鸿一眼,跟随主母去了。

严鸿看着两个美女窈窕娉婷的背影,叹息一声。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实在让人脑子里跟浆糊一般搅动。加上晚宴喝的酒意阵阵上来,他再也顾不得多想,随手把衣衫一裹,往书房的床榻上横躺下来,很快扯起呼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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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胡晚娘的血泪史

这书房的一夜,严鸿睡得并不踏实。梦中,他看到了许多事情。

一会儿,自己回到了21世纪的北京,还在腆着脸给人推销保险,可是眼前的主顾,却一晃变成了自个在明朝的便宜老爹严世藩,严世藩眯缝着一只独眼,恶狠狠地说:“我买你这保险,年收益率才3%,我拿这钱去做生意放债,也要多得多吧?”慌得他赶紧说:“可是爹,您要是死了,还可以赔十万两银子啊。”严世藩逼近一步:“真的?被斩首也赔?”严鸿脑袋一激灵:“哦,因为犯罪活动被处决,是不赔的。”严世藩怪笑一声:“是嘛,就算赔了,也给抄家抄没了,有屁用啊。”说完起身,一瘸一拐走了。

又一会儿,他恍然又回到了正牌严鸿成亲之前的时候。他自个在北京街头走着,远远望见那位胡尚书的曾孙女——胡晚娘,坐车从街口过,不慎被一阵风刮开了车帘。这惊鸿一瞥,严鸿顿时流下了口水。一边的严二总管,呲着满嘴黄板牙凑过来:“大少爷,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她胡家虽是书香门第,早就家道中落了。她家的情形,严二我一清二楚。嘿嘿,就冲她爹那德行,保叫少爷您早日办了喜事!”这不就是抢男霸女么?梦中的他,却发出一阵得yì

的笑,这笑声怎么听着怎么猥琐不堪,连他自己都羞愧。

转眼间,似乎又到了洞房之夜。这一刻他却不是严鸿,严鸿另有其人,而他仿佛是高居在房梁上的一个旁观者。

他看见严鸿披红挂彩,满面春风,酒气熏熏地进屋来,一把扯掉胡晚娘的盖头。

他看见同样身着大红喜装的胡晚娘,面对严鸿,冷面冷眼,不理不睬。

他看见严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甜言蜜语,款款述说衷肠,更许诺下山盟海誓,千百般的好处。

他看见胡晚娘嗤之以鼻,越发冷淡,让严鸿满腔火样情愫,无处喷薄,终于声嘶力竭,酿成满腔怒火。

他看见严鸿仗着酒兴,忽然变得面目狰狞,起身来要撕扯胡晚娘的衣服,胡晚娘拳打脚踢,拼命反抗。他还看见严鸿被胡晚娘的反抗激得兴起,用绸带把新娘双手反绑,按倒在床上。胡晚娘满脸流泪,发出凄婉的哭喊……

他想要大声疾呼,想要扑下去阻止这暴行,身体却和空虚一样,完全没法动弹。一会儿,他干脆又心安理得,居高临下地欣赏起这一幕来。而喜床上的严鸿,也仿佛从胡晚娘痛苦的呻吟和屈辱的表情中,得到了别样的兴奋,变得如同野兽一样的亢奋和粗鲁。大红的鸳鸯被,滴泪的红烛,金光闪闪的喜字,还有被压得歪倒的喜幛,扭动的肉体,沉重的喘息和凄婉的呻吟,让上面与下面的两个严鸿,都陷入癫狂与迷离的状态之中……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到睁开眼睛,严鸿总算发xiàn

自己还躺在书房卧床上时,东窗早已大白。看样子,夜里流了一身大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门外,传来笃笃笃地敲击声,杂着坠儿的轻声呼唤:“姑爷,姑爷,按点老爷和老太爷快要回来了。您快起来吧,别迟到了早间的拜见啊。”

哎哟,这可疏忽不得。严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小阎王跑马看花,又练过几招花拳绣腿,身体素质比21世纪的地青还是要强的。至于坠马摔伤的大病,早在装疯卖傻时修养好了。

他赶紧的穿好鞋子,打开房门。坠儿早已端着面盆毛巾等物等在门外,脸上平静如水,似乎还带一丝歉疚,见门开了,便小步进来。她伺候严鸿梳洗完毕,又引着严鸿到了自家小院里的前厅。

早餐已经摆好。与21世纪的商业化早餐铺子相比,单看上去也没啥稀奇,就是样数多些,香稻小米粥,小笼包子,鸡蛋,还有各式荤素冷热小菜,五颜六色摆了满满一桌,闻上去香气扑鼻。

这对于在穿越前有时候连煎饼都舍不得买的严鸿,自然又是别样的诱惑。

夫人胡晚娘端坐在桌前,脸上看不见泪痕,但眼角还有微微的红肿。看样子,这位美人夜里也没少流泪。

严鸿不由闷闷一气:“老子身为正牌丈夫,居然碰不得老婆的身子。老子都还没气,你倒哭起来了。”这念头一起,昨夜梦中的场景又隐隐冒出。看样子,是正牌严鸿的记忆在睡梦中意识放松的时候冒了出来。严鸿瞥着的胡晚娘,似乎也变成了五花大绑的样子。他的眼光中,不禁闪现一丝色迷迷的光芒。嘴唇略微有些发干,下意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或许注意到小阎王的样子,胡晚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现一丝惊慌,随后又垂下眼帘,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这个瞬间的表情变化,自然瞒不过做过几年保险销售员的严鸿。严鸿叹了口气,看样子,被自己附体前,这个正牌的纨绔公子,真没有少折磨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夫人,也难怪她这样不死不活的样子。

虽说打是亲骂是爱,但万恶的封建社会里惨遭家庭暴力的妇女可不会这么想。而且当这打骂变成单方面的施虐和另一方的逆来顺受时,那可就一点情趣也没有了。好吧,自己好歹是受过21世纪精神文明教育的新青年,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我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再以泪洗面。

想到这一层,严鸿忽然站起来,向着胡晚娘深深作了一揖:

“夫人,为夫这次落马受伤,卧床之时,思考往日行为,颇多孟浪之处,今后定当痛改前非就是。还望夫人不要再怪我。”

胡晚娘,连身边的坠儿,都瞪大了眼睛,一副太阳从西天出来的架势。呆了片刻,胡晚娘赶紧回礼:

“相公何出此言,夫为妻纲,伺候相公是妾身应尽之道,相公如何对待妾身,也不为无礼,妾身岂敢怨言?”

严鸿看胡晚娘言不由衷的客气劲,暗自叹了口气。就跟保险中的破冰一样,要想短时间打通心理上的隔阂,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两口子过去几年的恩怨纠葛,自己现在都还没完全摸透呢。

这个架势下,只好慢慢来吧,反正来日方长,好歹现在自己表达了“和平共处”的意思,慢慢改善内室关系吧。眼下,还是先填饱咕咕叫的肚子是正事。

想到这里,严鸿坐下来,左手端起粥碗,右手伸去一把抓了两个包子,往嘴里就塞。一口咬破,皮薄馅丰,里面的肉汁兹地喷到嘴角,真是鲜美得掉渣啊!

严鸿一边拼命往喉咙里咽着这满口美食,空出来的右手又抓过筷子,啪啪啪往嘴里刨粥。抽空夹了几筷子菜,没一分钟,一小碗粥已经见底。

这本是他在21世纪练出来的生存绝技,要在地铁口买一份早点,赶在进站刷卡前吃完,不然会被维持秩序的大妈逮住的。

放下手里的空碗,严鸿又去抓包子。猛地晃眼看见胡晚娘和坠儿的眼神,就跟小孩儿看见侏罗纪公园的恐龙一般。

严鸿怔怔地抹了下自己嘴角的粥,再看看胡晚娘面前碟子里只咬了一口,像被耗子啃过似的包子,讪讪地笑了:

“厄,卧床太久,饿了,饿了。”说罢站起身来:

“怕是祖父大人与父亲回来了,夫人,坠儿,你们慢用,我先去堂屋觐见。”

留在早餐桌前的胡晚娘和坠儿,再度面面相觑。片刻,坠儿道:“小姐,姑爷他……他好像完全换了个人。吃起东西来,怎么就跟去年在北京城外的那些黄河难民一样!”

晚娘一双杏眼眨巴着,忽然向坠儿一瞥:“坠儿,他今天为何要你慢用?平日他可素不招呼你吃早餐的。昨晚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第十六章 此间兄弟

且说严鸿离开饭厅,回到自己书房,早有亲随家童严安伺候少爷更衣洗面。梳洗完毕,管家严二差人来告,说是老太爷老爷已经自内阁西苑巡事归来,进了前门,大少爷速速去堂屋参见。

严鸿更不敢怠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过去。

进了堂屋外,见二弟严鹄,以及嫡三弟严绍庆也恰好前来。严大咳嗽一声,严家三个少爷,鱼贯进入堂屋,拜见从内阁归来的严嵩、严世蕃。

严鸿偷眼看时,坐在正中的便宜爷爷,还有坐在侧面的便宜老爹,这当朝父子权奸二人,看样子心情不错。三个少爷一起下跪,叩头,起身之后,老爷子还专门笑盈盈地问了句:“鸿儿,今儿身体大好了吧?”

严鸿赶紧答话:“谢祖父大人关心。孙儿昨天安睡一夜,已然大好,身子也不倦了。”

严嵩点点头:“你生病期间,城西的铺子是让鹄儿代管的。如今你既然已经好了,那就也多去转转,重新管起来吧。”

严鸿正要答yīng

,余光瞥见自个左边的严鹄,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他心念一动,向严嵩行了一礼,道:

“祖父大人,孙儿病体虽然好了,但病中耽搁太久,有些事儿还一时糊涂。立kè

把铺子全接回来,怕是一时出什么纰漏,误了生意。以孙儿愚见,这些生意且还是辛苦二弟代管着,以半月为期,容孙儿慢慢清点,待账目理顺,再逐渐接过来,如此既免得孙儿力不能及耽误正事,咱严家生意也好有个过渡。只是要多辛苦二弟了。二弟在我病卧期间,代管铺子就是不辞辛苦,如今还要再劳你半月。”

严嵩听了,微微一笑,转向严世蕃:“东楼,你说如何呢?”

严世蕃道:“鸿儿说的,倒也不差。反正都是一家两兄弟,相互出力分担也是常理。父亲大人若是觉得妥当,那就让鹄儿再管上半月,逐步交接。”

严嵩道:“那就这样办。鹄儿,你就再辛苦半月,逐渐与鸿儿交接铺子生意。兄弟俩都要小心从事。”

严鹄眉花眼笑,深深一揖:“是,孙儿遵祖父大人、父亲大人之命。”直起腰来,又满怀复杂的眼光看了严鸿一眼。

严鸿道:“这半月,铺子辛苦二弟照管,孙儿想在各处多走走,多转转。卧病多日,孙儿对过去的生意,却也有了些打算。而二弟代管多日,想必也自有独到见解。闲暇时候,孙儿还想与二弟多多探讨切磋,如何把咱严门这些买卖都做得生意兴隆,更上一层楼。”

严嵩听得老眼笑眯眯,一部雪白胡子微微颤抖:“好,好,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鸿儿有此进取心,无愧是我严门长孙。这些日你就和严二一起四处查看一番。有甚需yào

的人手器物,或者银钱的,让严二直接在老夫的账房支领。”

严鸿又作揖:“谢祖父大人。”余光再瞥严鹄,脸上表情似喜似愁,很是复杂。

严鸿心中暗笑,毕竟现代人在整体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比古人有所进步的。严鹄大概喜是喜得了半个月的期限,可以尽量多捞一点好处。愁,大约是嫉妒严嵩给了大哥的夸奖,觉得争宠失利吧。这个纨绔蠢材,哪里知dào

我的用意啊。

其实严鸿自己也并非是什么心胸开阔的大丈夫大豪杰。他在21世纪时,也常为了一点水电气费的零头斤斤计较,也常为销售团队里微不足道的办公室政治而郁闷,尽管相对来说,销售者基本纯靠业绩说话,所谓政治斗争比起一般企业和组织已经微乎其微了。只不过如今经lì

过一番生死关头,看问题自然而然可以开阔许多。

况且,从一个半文不名的**丝,一跃成长为当朝首府的大少爷,好比一下子中了10注体彩特等奖,那么心花怒放之际,到底个税是20%还是25%,其实已经不太影响心情了。

尤其,他已经看出,严鹄这个二弟和自己不太对劲,但前无杀父夺妻之恨,后无夺嫡争位之惑。纠结的无非是几个铺子的油水,这算个毛啊!要是严府不倒,这恩养的大少爷二少爷,谁少得了一口吃的?要是严府倒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算这会儿把北京城的大小铺子全盘给你,到时候你怕是连个地摊也留不住!

想通了这一层,严鸿对过去老大老二之间这种鸡虫之争,也就很不上心。既然如此,不妨干脆给老二点宽展时间,让他捞点好处,也算做个人情吧。顺道还在爷爷和爸爸面前表现下作为哥哥的大度,有何不可?

这时却听严世蕃开口:“生意事情,能做得大些固然不错,但也不必一味贪多求全。咱严门是当朝首辅门第,靠的还是道德文章,辅君秉政。你们兄弟在外行走,务必注意自家身份言行,不要和那市井小人一般,锱铢必较,坏了咱严府的名声。”

严鸿、严鹄、严绍庆一起行礼应诺。严鸿心中暗自骂:“独眼龙老爹真是会说漂亮话,你老人家最贪图享shòu

,娇妻美妾,高房大院。不是我哥俩辛辛苦苦打理内外生意,你莫非想光凭贿赂过这纸醉金迷的日子?莫非做生意计较坏了名声,当官贪污腐化卖官受贿倒还光荣了?当然,反正按历史你最后也要恶贯满盈,咱就不跟你老人家计较了。”

严嵩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得啦,时候也不早了。鸿儿,你就和严二去各铺子转转。鹄儿,你去准bèi

,有啥该交接的,配合下大哥。绍庆回书房去攻读。我与你们父亲,还有些要事商量。走吧。”

三人一一答yīng

,正要行礼退下,严嵩又加了一句:

“严二啊,陪着鸿儿出门时,把严峰、严复他们几个都带去。最近道上不太平,别再出什么事儿,小心我拿拐杖打你的老腿!”

严二爷严侠,面对老太爷的托付,满面谄媚,连连点头:“阁老放心,有小的在,就算豁出去命不要,也不会让大少爷伤了一根毫毛!

大明朝时候的北京,城外还是林木点缀,百草丰茂,后世席卷天地的沙尘暴尚未肆虐。暮春的北京城里,艳阳高照,春风习习。

就在大街之上,一个衣着华贵,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正在几个狗奴才的前呼后拥下,腿着溜达。

那公子摇头晃脑,春风得yì

,几个狗奴才挺胸凸肚,狐假虎威,好一派和谐盛世的美景。

所到之处,民众纷纷侧目,有的还指指点点,或往地上吐唾沫。

这当然就是大少爷严鸿,正在严侠等家人的陪伴下,游行北京城内,巡查各处生意。至于二少爷严鹄,这会儿也不知dào

去哪里了。

严鸿倒无所谓。反正定下的交接时间还在半个月之后,他只是借这个机会巡查一遍,看看究竟。

尽管,在严鸿原本的本体记忆残留中,关于这些生意的信息是很多的,大部分也相当详细。但正因为多而详细,穿越附体后的严鸿必须亲自一一走一遍,才能真zhèng

领会。不然,终究只是脑海中乱麻麻的一团账目数字。

严家的在京城的店铺覆盖范围自仓库、栈房到酒楼、茶肆、当铺、粮行、绸缎庄等不一而足。乃至于青楼赌场这样的偏门生意,严鸿虽不好直接出面,但是从中抽几成干股,倒是可以为之。

事实上,能在京城开这种生意的,谁身后又不站着几个大佬?

一路行来,严鸿发xiàn

,自己不在这段日子,虽然有严鹄从中捣乱,但好在有严侠一旁帮衬,未被其真zhèng

渗透进来,各个店铺的生意运转基本正常。小阎王凶名在外,吃铜钱的那位掌柜,就是最好的教材在那,也自无人敢趁他养伤期间中饱私囊。

几个铺子的帐查下来,严鸿总算找回了点穿越者的自信。

明朝现在的记帐手法,是单式记帐法刚刚向复式记帐法转折阶段的“三脚帐”记帐法。与自己后世所学的相比,还是显得有所欠缺,这个倒是以后自己可以卖弄之处。

但另一方面,如果要把若干家商铺的帐簿统一重新建立,所费的人工时间非同小可。而如今这个记帐手法,均被掌柜帐房视为不可轻易传人的独门秘术。

要对帐房掌柜重新培训,一方面劳心劳力,另一方面也容易造成人心浮动,所以这个事暂时还是先放一放吧。

不过,严鸿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到府中,让严侠给自己准bèi

大量白纸,自备账簿,把各铺子按照“项目-时间管理法”重新梳理一遍。

至于严鹄二弟做的那些手脚,用这法子一梳理,自然了然于心。查清不查清,也就看自己的心情了。查出账目破绽后,这会儿倒不必急着抖出去,先揣着。他要乖乖的来,大家还是好兄弟,不然,这些到时候就是炸弹,多一颗也是好的。

可恨现在没有电脑,不然一个Excel表格一键,啥事儿都不用自己算,就更方便了。

第十七章 醉仙楼上老虎醉

时间堪堪到了中午,查了一些铺子,眼看要到灯草胡同。严侠来到严鸿身边说道:“大少爷,天色不早,往前走不远就是咱家的醉仙楼,您上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身子刚好,可别累乏了。这么多店铺一天您也是审不过来。”

严鸿看看他,哈哈一笑:

“我说严二总管啊,你也别跟我眼前耍心眼。你当我不知dào

?灯草胡同韩三娘家那,好象有个叫美玉的姑娘,甚是合你严二的心意。你是怕我一会去查韩三娘的帐吧?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那些地方的帐,老子懒得看,都是你管,总不成爷们摔了个筋斗,把以往的规矩都改了。你老兄不过自己注意点,一把年纪了,筋骨不比少年人。自古色是刮骨尖刀啊,我还要多仰仗你老兄呢。还有一条,当心回家喂不饱你家母老虎,被婆娘打的你哭爹喊娘,声音传到外面,可有损你严二爷在府中和京城的威望哦。”

一言出口,严鸿身边另外四五个跟班一起放声大笑,严侠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谢少爷的关照了。”

说来,严侠之妻虽然当初也有些姿色,但既凶且妒,兼无所出,若说休了也无不可。怎奈,那是当初欧阳氏老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严嵩赏的媳妇。按现代说法,不但是门当户对,而且带上几分相互巩固的“政治婚姻”味道,严侠可不敢自己做主给休了。

眼看着媳妇上了年纪,相貌自然衰败下去,脾气却一天胜过一天,严二在家成天是苦不堪言,这贪杯好色的毛病也日盛一日。于是乎,在外抢男霸女的勾当也没少干。

这严二奶奶好歹是大户人家丫鬟出来的,有见识有担当,声称严二在外面偶尔偷偷腥打打野食老娘管不着,可是想要蹬鼻子上脸纳妾,对不起,你且问老太夫人同意不同意?

严侠哪里敢拔这老虎须?于是只是趁着帮严鸿管理帐目的功夫,于这勾栏中的一个美玉姑娘勾搭在一起。

这事儿他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小阎王何许人也,眼里如何揉得沙子?早被严鸿访的明白。

现在,严鸿虽然只是是开玩笑,但是严侠也不住觉得脊背发凉。他暗自庆幸,自个虽然管账时对韩三娘高抬了下贵手,却也没有在这上克扣银钱中饱私囊。否则,怕不是一个笑话这么简单了。

众人说说笑笑,堪堪来到醉仙楼附近。远远望去,却见门前已经站着不少人,对着醉仙楼指指点点,不知议论些什么。

严鸿眉毛一皱,这个吃饭的时候,这么多人围着自家酒楼指点,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正待开口,那严二爷严侠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狐假虎威,扯开脖子大喊一声:“我说,前面的让一让,我们大少爷到了,大家走避了!”

那些聚在楼外的百姓,就算没见过严鸿,对这经常巡行的严二却是谁个不闻大名。一听到严二扯开嗓子喊的大少爷这三个字,就仿佛躲避瘟疫一般,纷纷散去,当真是小阎王在此,良善退避的威风。

严鸿此时也顾不上说严侠什么,大步穿过人群,向酒楼那边过去。严侠及身边的几个仆从,却是争先恐后的抢在前面,生怕酒楼内有什么危险伤了大少爷。上次南郊坠马,九个马夫打死了七个。虽然酒楼里不比荒郊野外,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待到了酒楼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两条大汉,仿佛两尊石狮子,双手叉腰,铜铃眼瞪得贼大,挡在门口,显然是不让里面的人跑出来,也不让外面的人趁乱进去。

严侠认得这是酒楼聘请来看场子的打手,当即喝问:“张三,李四,里面什么事儿?”

俩打手也认出了严鸿主仆,赶紧一起请安。张三上前轻声说:“有两个不明来路的,在雅间吃了不给钱,还无理取闹。周掌柜正在盘查。”

吃霸王餐?严鸿差点噗地笑出声来。霸王餐吃到了阎王殿,倒看对方是什么来头。不过眼前自家乃是酒楼后台老板,光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好像也不太对啊。他于是摆出一副大将出征的架势,在严侠等家仆们的前呼后拥下,大步进入。

进门后,却见一楼的客人此时都已经站起来,一个个无心吃喝,眼睛朝楼上看着。而楼上的吵闹之声也渐渐传了过来。

严鸿一边听着,一边带着手下登阶上楼。几个小二站在楼梯口,看见严鸿来了,个个低眉顺眼,有的还朝二楼努嘴。严鸿越是看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摸样,他越要故作气定神闲,不紧不慢,上得二楼。这时吵闹声已经很清晰了。

“小爷我去的地方多了,大小馆子下过无数,也未见过你们这样的黑店。当真是杀人不用刀啊,这些酒菜,味道难吃,酒也寡淡,却要这么多银子,直娘贼的,你们怎么不去抢?”

“我说壮士,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您说我们的菜不好,我怎么看着这几个盘子都精光的,连个菜渣都没剩下?两坛好酒也是点滴未剩,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二位要是身上不方便,倒也无妨,咱们大家有商有量。但若是想耍横赖帐,那你们可是打错了算盘,难道不曾扫听扫听,这醉仙楼是谁的产业?”

定睛看去,却见在二楼一间雅座之内,门帘高挑,醉仙楼的掌柜周旺,身边站着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人,正和两个人激烈的争执。另外几间雅座的客人,也自探头张望。

严鸿轻轻喝了一声:“周掌柜,不可胡言。”几步赶过去。

却见雅间内,与周掌柜争吵的是两个年轻人。

正在争吵的这位,中等身材,头戴英雄巾,身穿蜈蚣扣的武士服,足蹬牛皮快靴,一件大红斗篷扔在椅子靠背上,一口厚背鬼头刀放在八仙桌上,这人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则蹬住身旁椅子的横木,两眼直瞪向对面的掌柜。

往脸上看,这个人面皮略微发黑,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光泽十足,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黑里略微透红,这要搁21世纪,准是有钱人们舍得花大笔银子追求的肤色。两道长眉,又粗又黑,仔细看却好像是画的。一双杏眼圆睁,一道鼻梁高耸,一张玫红色的大嘴正在张合不停的与掌柜对骂,时不时露出一嘴白如皓玉的牙齿,口沫飞溅。

这一身的打扮和行为举止,纯就是个粗鄙武夫,大明朝城里乡下颇不缺乏的一类人。看个头,这人头顶略到严鸿的眉际。要知dào

严鸿本来就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这人也不算矮了。此人身形沉着,腰挺背直,就连举手投足都是劲力十足,确实有那么一点练家子的味道。

可是在严鸿看来,这个气势汹汹的武夫,却稍微有点不对劲。这厮莫非是个伪娘?这眉这眼,这五官,若说是个男儿,也未免太违和了些吧?就连大声叫骂的嗓音,虽然粗野,但听起来怎么有点逼尖了嗓子的味道?

其实,除了他这个穿越过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家伙外,当世人大约没几个会支持他的想法的。

大明朝此时对女性审美标准,更偏向于细眉细眼温柔婉约型的美女,就如同唐伯虎笔下的仕女图中的人物,一个个如弱柳扶风,纤足细腰,白肤弯眉,瑶鼻樱口。

可对面这位,身材比严鸿只矮两线,如果放到女人身上,未免太高大了些。那小麦色的皮肤,就显的太粗黑了。那双牛皮靴子严鸿勉强穿都没问题,如果是女人的脚,那还了得?那张嘴,一口能吃俩小笼包子的,更是不能被此时的主流审美所接受。

再说,这么张扬粗鲁,公开在酒楼上和男人吵架,指手画脚,就算真是女人,恐怕也是个让世人避之不及的男人婆。

而严鸿呢,毕竟是来自几百年之后的人,他的审美观则要宽容的多,因此看的就比较仔细,欣赏的标准也与当下不同。而且,他在网上看的各种小说、神剧也不少了,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事例,基本上是这些作品的标配,严鸿对这种情形简直就是习以为常。

带着这种“高屋建瓴”的世界观,他的判断,自然也就更容易排除外在的干扰,接触到核心的实质。

个儿高,没关系,高个子美女有啊。

皮肤黑,没关系,深色皮肤美女常见啊。

嘴巴大,脚大,这又算什么?都不是性别标志啊。

而这人身上“可疑”的地方,看似不显眼,却反而没法解释呢。

有了这种思路,严鸿禁不住把一双眼眸子睁得贼大,细细地在这位自称“小爷”的武夫身上,从上到下扫描着。

他在这里端详个没完,此时另一个一身白色劲装的人却看不过去,抬腿动身,拦在了严鸿面前:

“这位相公,你什么人啊,盯着我家少爷看什么看?怎么?还看起来没完了?不怕一会动起手来,溅自己一身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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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霸王恐龙霸王餐

这位穿白的武夫,要不说话啊,严鸿还真没注意到他。此时他自个跳出来横插一杠子,挡在严鸿面前,等于是把自个从头到脚送到了严鸿眼皮子下面,正好方便严鸿打量。严鸿顺势凑近了仔细一看,我的天,不寻常啊不寻常!

他发xiàn

对面这位,一身白色箭袖短打,腰间挎一口单刀,这两点来说,倒有那么点赳赳的气概。可是除此之外呢,身材娇小,个头大概比一般女子还矮;体态婀娜,一身短打勾勒出那腰那臀,都是遮掩不住的;外加皮肤白皙,眉目娇俏。一句话,若说她是个女人,则虽无十分姿色,也有七分俏丽;若说她是个男人,那就简直是个超级伪娘了。

这人看来是挺在意严鸿盯着那高个武士看,所以跳出来,有意挡在了严鸿与那人之间。只是他自己身形不高,实在是起不到遮挡的作用,反而给严鸿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如果,这两人任意一个出来碰上,咱或许可以认为,这就是个娘一些的男人,恰好被我遇上了。反正大明朝时候和21世纪一样,娘娘腔,奶油调的小生也不在少数。

但是,两个伪娘同时、一起出来,这个概率有多大?真碰上了,就未免有点可疑了!

要知dào

,严鸿毕竟是在21世纪做保险推销员的,这种基层销售员,看人记脸是必须的基本功。

厉害的销售员,单从一个陌生人几分钟的言谈举止,不但能看出年龄,健康状态,甚至可以把职业、籍贯、爱好、收入乃至目前正在操心的事儿的揣摩个七七八八。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从细节推导真相的本领,其实在他们中间可疑做一定程度的实现。

闫东来这种战五渣当然做不到这么神奇,但笨鸟先飞,好歹“仔细观察”“假设求证”还是会的。

怀揣宝典这么仔细看去,严鸿甚至留意到了那个高个“男”人脖子处,根本没有喉结突起。说来,那位也是因为刚才和掌柜的实在吵的凶了,自个解开了一个扣子,原以为是展示豪迈的表现,殊不知,这下把咽喉露了出来。

一个女性或许通过各种手段把自己化装成男人,但是这喉结却无法作假。没错,“他”一定是一个乔装打扮的女人。“他”俩都是!

一见对面那个是女人,严鸿的兴趣刷地提了一个段位。毕竟,闫东来在21世纪还是个处男呢,穿越来明朝后,好好一个白富美老婆在家里,又是那么一张冷脸。现在自家酒楼上却来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妹纸,这实在太容易引起后续情节方面的联想了啊!

带着看女人的眼光,严鸿再扫描几轮,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个高个姑娘,在严鸿这个来自21世纪的人看来,非但不是丑女,反而是难得的运动型大美女,小麦色皮肤怎么了?在自己那个时代,有大把女性晒日光浴去获得那么一个健康的肤色,那嘴不是樱桃小口,朱利亚罗伯茨一样是大嘴美女啊。尤其那两条修长而结实的双腿,更是乖乖了不得。

严鸿咳嗽一声,退后一步,迈着猥琐的步子,绕了小半个圈,又把无所顾忌的目光,换个角度投向那高个儿的“伪娘”。

从侧面看去,那长腿、那翘臀,严鸿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若干不健康画面。大约是昨晚在胡晚娘那里憋得太厉害了,严鸿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简直有点异样的不对劲了。感谢明朝的宽袍大袖,否则难免要出丑了。

那矮个儿白衣的“伪娘”,看严鸿不但看起来没完,眼神里竟还有了一丝色咪咪的东西,不由一阵不寒而栗,接着勃然大怒道:

“我说,你怎么看起来还没完了?你是干什么的?再看,当心先揍你!”

这会儿酒楼上的周掌柜,先前一见少东家来了,已经不再还言,只等少东家发话。谁知少东家不曾开口,却是不错眼珠的盯着与自己吵架的那个莽汉,还转来转去地看。

这是啥意思呢?莫非这位莽汉却是少东家的某位故人?周掌柜心头一沉,暗自懊恼,这下怕是踢到了铁板。得罪了少东家的贵客,可没啥好事。

但再看那白衣汉子气势汹汹地喝问,又不像是熟人的架势啊。

严鸿吃那矮个儿白衣“伪娘”一喊,也醒过味来。自个目前是这酒楼上众人注目的焦点,可得有点少爷范儿,不能这般失态啊。

他心下微一沉吟,已经定下神来,微微一笑,对着这两人施了个礼,道:

“二位壮士,在下严鸿。乃是这醉仙楼的少东家,却不知我这酒楼中的掌柜小二,如何招待不周,得罪了二位啊。二位请看,您几位在此一争吵,扰了其他人用饭的雅兴,岂不是大大的不该?”

那高个的“武夫”原本正自和掌柜吵得兴致盎然,差点就要拔拳对打。所谓心无旁骛,对边上来打岔的浑没在意。这会儿猛地听见严鸿二字,心下一惊,也不由把杏眼转来,细细打量着严鸿。

一瞅之下,但见这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头戴束发八宝紫金冠,赤金抹额,身穿一件错金云纹锦袍,腰横一条羊脂白玉带,剑眉朗目,玉面薄唇,端的是个英俊少年。

眼见那少年也正在盯着自己看,面带微笑,嘴角还挂着一丝故作暧昧的摸样。终究是大明朝的女儿身,被美少年的目光这样放肆的扫荡,竟不由微微有些脸红耳赤。

一定是自己酒喝的太多的缘故,一定是这样。那“武夫”心里想着,嘴上并不放松:

“原来你就是那严鸿啊,你来的正好!我们在你这才喝了两坛酒,吃了几个破菜,这酒寡淡无味,菜炒的也难吃的很。你们这还要收三两七钱银子,难道欺我们外乡人么?”一口山东腔,仿佛是青叶白段的大葱,听着那般脆生生、火辣辣。

严鸿微笑不语。销售行业有句话,新手是一开始就爆豆子说个不停,老手都知dào

先让别人说,问清楚了再开腔,此之谓“后发制人”。他听眼前这山东“汉子”说完,便转脸看向周掌柜,使个眼色。

周掌柜何等聪明人,原本就四平八稳,现在有少东家撑腰,又听他俩对话,少东家与这武夫并无瓜葛,先前悬着那颗心放下大半,当即拱手行礼,不慌不忙道:

“回东家,咱这醉仙楼的生意做了非止一天,几时敢来讹诈客人?这位壮士点的是上好的麻姑酒,新鲜果品,可口肴馔可着心意安排,三两七钱银子可真算不得多。要说真是酒无味道,菜也不好,那咱酒楼伺候不周,也怪不得客人发脾气。可是少东家您上眼,这是酒菜不好的模样么?”

周掌柜说着用手一指,众人的眼光随他手指过去,只看八仙桌上,盘干碟净,点滴不剩,好像连盘子里的残汤都给用大饼蘸着刮干净了。

严大少爷严鸿目力原本就好,这一下当然看得清楚,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这两位妹子真不是来闹事的,就是想吃霸王餐的啊。他咳嗽一声,竭力忍住不笑,转脸再看向高个儿的“武夫”,也不说话,就是微微笑着,一副“该您说了”的嘴脸。

那高个姑娘眼见自己这面实在是讲不出理去,心下大是起急,本来她今天就存了搅闹之意,只是不知怎的,与那周掌柜胡搅蛮缠时,觉得无所畏惧,可是如今这俊美少年两眼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却觉得自己再要无理取闹就有些张不开嘴了。

严鸿眼看自己“此时无声胜有声”,生生憋住了妹子,心中大乐。他暗自嘀咕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脚下迈进一步,抵近盯着那高个儿的脸,一边欣赏着那双杏眼的尴尬无措,嘴里哈哈一笑:

“壮士啊,大家行走江湖,一顿酒饭么,原本不值几个钱,只要交情讲开,给不给钱也不是大事。只不过,凡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去……”

说也奇怪,穿越后,严府中的丫鬟中美艳的原本不少,严鸿躺在病床上那些天不是没见过美女,就连屁股都是美女给洗的。可这会儿,感受着与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近距离接触,竟然一阵儿心旌荡漾,原本想好的一套装逼台词说到一半就忘了怎么往下接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轻轻往那人一拍:“大家好兄弟,讲义气……”说到“义气”这俩字时,手掌原本要拍那人肩头的,却鬼使神差,滑到了那人左边胸部上。

一刹那,触手软中带硬,严鸿从右手到全身一震,竟似过电般酥麻,心跳猛然加速了百分之五十。全身血脉简直要爆zhà

开来。

下一瞬间,严鸿只觉右手一阵剧痛,紧跟着天旋地转,眼前流光飞掠。耳畔,传来鬼头刀刀背上铜环“当朗朗”的脆响。

穿越大少爷严鸿只来得及想到一句话:

“妈的,难道摸一下就又要穿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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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醉仙楼之战

醉仙楼雅座之上,大少爷严鸿抬手去摸高个儿山东武夫的胸,方才得手,一阵剧痛。他自个就跟被甩进了洗衣机滚筒一般,全不辨上下黑白。

旁边的周掌柜等人却看得清楚,那高个子武夫左手闪电般叼住了严鸿右腕,掌使指,臂使掌,肩使臂,整个往外一拧,已经把个百十斤重的严大少爷,整个人抡起来转了半个圈,摔在地板上。

同时,高个儿的右手已经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厚背鬼头刀。眼看再这么刀光一闪,咔嚓一下,小阎王严鸿大少爷就该真的去见阎王了。

这会儿,严鸿真该千恩万谢爷爷严嵩的安排了。这次带出来的家丁,有好几个都会些武功。尤其号称“前后双杰”的严峰、严复,更是了得。从刚才一上二楼,他们就做好了与这两个武夫动手的准bèi

,几双眼睛一刻也不闲地盯着俩武夫的一举一动。

等看到严鸿大少爷不知死活地近身去拍那人,严峰、严复一边皱了眉头,一边也跟着踏前半步,双掌微错,只待动手。

果然,2秒钟后,严大少爷就被整个抡了出来。这当儿,严峰大喝一声,双掌劈面拍出,使的是传说中丐帮神功十八掌,加上他宽肩阔背,人高马大,真如泰山压顶,往那高个儿武夫前胸、小腹两处拍去。

那武夫眼见势急,左手放开严鸿,右手顾不得挥刀,双掌内环,与严峰硬对了两掌。只听砰砰两声,二人各退开一步,带得桌子椅子一阵乱响。高个儿武夫微微冷笑,严峰脸色却变了一变。

这时脸色白净的严复已经窜出,使开家传“连环拳”,拳影只在高个儿左右缭绕。高个儿不慌不忙,见招拆招,几招下来就占了上风。

严峰对严二叫声:“二爷,护住大少爷!”踏前一步,与严复夹攻敌人。那高个儿武夫以一敌二,打了个不相上下。

这时另外两个家丁已经拔出刀来,恰与穿白衣的武夫对峙。二总管严侠和亲随严洛忙不迭扶起严鸿:“大少爷,大少爷,您没事吧?”

正当乱作一团之时,忽听得周掌柜大喜高叫:“好了,官兵来了!”

正在交手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都停手不斗。这当儿楼外面一阵喧哗,好似有许多人进了楼来,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音,噔噔噔踩得楼梯板儿山响。中间还夹杂着刀枪和锁链的金属碰撞之声。

片刻间,声音到了雅间门外,只听一个声音传来:

“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京师重地,什么人胆大包天,敢搅闹酒楼,赖帐讹诈?须知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随着话声,一位中年官员已经抢步跑来。

这时严鸿已经被严二和严洛扶起,右手腕钻心地疼痛,痛得他咬紧牙关,俊俏的面皮变了颜色。他强作镇定,回头看看来的官员。

此人头戴乌纱,身着青色官服,上绣獬豸,看来是国朝风宪官。而在他身后,闯上来十余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个个手执刀枪,另有几人手执锁链,看来是准bèi

锁拿犯人。

严鸿一见却是认得的。来人正是主管此地的巡城御史曹辉,此人属于严门一脉,平日里对这醉仙楼也是多多照拂。今天不知是谁送的信,他老人家倒是来的及时。

那白衣“伪娘”看见来了官兵,知dào

好汉不吃眼前亏,俏目一扫,快步奔到窗边。这一下,那张白净的脸上更添了一丝惊慌。

只见醉仙楼下此时制服如云,令旗摇曳,怕不聚集了百八十个官兵,人人刀枪在手,列成巷战队形。更有些军兵手中持了弓箭,支支箭头斜向上指着雅间各扇窗户露台,将个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知dào

的,怕不以为此刻酒楼中藏的是啥敌国奸细,白莲反贼呢。

曹御史看见白衣“伪娘”的表情,更是得yì

,仿佛眼前自个不是带着巡城官兵来抓闹事歹徒,倒好似率领十万大军,生擒了西蒙古大汗俺答一样。

眼见这曹御史张口就要喊拿人,忽听一声“且住!”

曹御史抬眼看时,却是被严侠扶住的严鸿,将右手吊在身侧,上前施礼道:“不……不知是曹中丞来到,严鸿有失远迎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大少爷的面子,如何不给?曹辉一边还礼,口里恭喜着严鸿重伤痊愈,一边随他来到雅间外面。

那曹辉在御史任上几年,也是拿过不少毛贼的,看严鸿这副摸样,知dào

多少吃了点亏。因此不等严鸿开口,先小声问道:

“大公子,下官没来晚吧?贵体方才大病痊愈,可别再轻身犯险了。这两个狂徒看来不是善茬,身上颇有点功夫,大公子可别离他们近了。不过也没关系,下官此次点了一百军校在此,任他二人武艺再高,也是插翅难飞。大公子要如何炮制他们,只要一句话,包在下官身上。回头拿进兵马司去,先剥光了吊起来打个臭死,他就是哪吒太子下凡,也叫他乖乖磕头叫爷爷。”

严鸿一听,心里就卧了一个槽。老曹你这话说晚了啊。要是这酒楼上闹事的是两个抠脚大汉倒也罢了,如今至少可以确定里面有一个是阳光大美人,另一个大概率也是美女,怎能让你拿走?

就算要剥光了吊起来打,也得本少爷亲自动手啊。

当下严鸿笑道:“曹中丞,误会,误会了。这两个,咳……其实是我的故交,故交。与我开开玩笑,失了轻重。手下人不知dào

,结果却惊动了曹中丞,这个实在是大大不该,希望曹中丞看我严鸿薄面,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这个时候正是大家用饭的时节,您老大人这上百精兵,杀气腾腾一围,还有哪个敢来吃饭?您还是速速撤了人马吧。”

一边说,一边左手从腰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向曹辉的袖子。

那曹御史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接小阎王的银票啊。前不久刚结束的“丙辰京察”中,罢免了南北两京科道官三十八人。曹辉算是靠着严家门下的身份保全了官职,可真要是驳了小阎王的面子,他离见阎王怕也是不远了。

只是这曹辉做了多年巡城御史,一双眼睛却不是白生的,方才虽然只是粗看了一眼,他已然这吃饭闹事的两人,路数不正。举止粗野,身带军刃,也不需去罗织什么罪名,只要查查他们的路引,就八成能查出问题。怕不是什么贼寇响马?

因此曹辉跟严鸿说话时,心里满打的如意算盘,这边拿走俩贼寇,给小阎王帮一个忙;那边抓进司里去,把这俩嫩脸的毛贼严刑拷打一番,问出后面的路数,要再攀上个汉奸、白莲教妖人之类的背景,多半可以记下一功。要是严阁老府中肯帮忙美言几句,这年末升职的好事,也非全无可能嘛。

谁知dào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这贼寇响马,怎么倒成了严小相公的故人?难不成,严家勾结……乖乖,不可想不可想,他还想多活两年呢。

当下,曹辉打了个哈哈,把银票向外一推,话锋一转说道:

“哈哈,大公子你实在客气得紧了。下官身为巡城御史,身负京畿治安之责,有事不敢不查。听说醉仙楼这边有人持械对峙,所以赶来看看。闹了半天,原来并不是有人行凶打人,讹诈酒家,却是一场误会。如此是下官草率了。下官还有巡城要事,片刻耽搁不得,告辞告辞。这银票么,无功不受禄,岂敢擅取。公子,告辞了。”

严鸿眉毛微微一竖,随即也跟着打个哈哈:“曹中丞,曹大哥,您老兄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这次酒楼上虽然是误会,但若不是曹中丞这雷厉风行的神兵,只怕我这酒楼早八十年就给歹人拆了。这点银子实在不成敬意,曹大哥拿去让底下兄弟们喝杯茶,也免得白辛苦奔波一趟。曹大哥您要再推托,兄弟我在这些家丁面前,脸可就有点挂不住罗。”

一边说,一边双手再把银票递上去。

这也是他在21世纪销售中学的手段,自古欲取先予,小处吃亏当占便宜。

他不知dào

严鸿过去跟官场上人打交道如何,从残存的记忆来看,大约是有点仗势压人的味道,所以曹辉连严鸿的银子都不敢收。

可是实jì

上,拿这点银子让五城兵马司的御史欠上个小小的人情,对严鸿自己是绝对没有害处的。

21世纪的闫东来是在底层奋斗的人,他实在太懂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了。

果然,曹辉眼见严鸿如此力让,也就不客气地把银票收下:“大公子既然这么说,下官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愧是巡城御史,一眼看到严鸿开始发肿的右腕,又轻声加了一句:“大公子,你这右腕莫不是被故交开玩笑给卸掉的?赶紧去让他给装回来,不然的话,久了怕淤血积多了,吃的苦头大。装好后,回头遣个家丁去找天桥下卖柿子的老汤,他那里有祖传膏药,一贴就好。”

说完,高声叫道:“收队下楼!”

正是军令如山,御史大人一传令,方才已经虎视眈眈对着二人的兵士,立kè

将刀归鞘,枪上肩,齐刷刷向后转身,鱼贯下楼。曹辉大人跟在最后,朝严鸿、严府家丁和周掌柜等拱手行个礼,也大步下楼。

随后,楼下街上一队队围住的官兵,也是良弓松弦,狼牙入壶,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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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女汉子传奇

正是来的麻利,去的迅疾。片刻间,大队官兵去尽,原本剑拔弩张的醉仙楼,竟然一片沉寂。

只是经五城兵马司这么一闹,楼上吃霸王餐的那两人在气势上便已经大不如前。而另一方面,原本预备跟官兵血战一场,却被严鸿出头劝退官兵,这事儿更让“他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只是嘴里小声嘟囔什么。

而之前义正词严,怒斥白吃行为的周掌柜,见刚才少东家竟然当着官兵为这两个恶客求情,也不知他们是什么路数,不敢再说什么。

严鸿此时又向两个“武夫”施一礼道:“二位壮士,严某对手下管教不严,扰了二位的兴致,实在大大不该。这顿酒席算在下请客就是,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如今住在哪里,改日严某必然登门致歉。”

那白衣“伪娘”虎着脸道:“问我们住哪里干嘛?与你有什么相干?我们的名字又怎么能说与你听?不要以为免了一顿饭钱,我们就会感激你,少……少爷,我们走”

说完拉着那高个“武夫”,拿起披风,待要走开。

严鸿却叫一声:“且慢!”

那高个儿“武夫”赶紧停下脚步:“严……严公子,你还有何贵干?”

严鸿苦笑着,左手托着自己的右腕上前去:

“在下刚才一时糊涂,碰了壮士的衣襟,也不知壮士会什么法术奇招,在下这支腕子却是痛得受不了。壮士若有神通,还请替我治上一治。”

白衣“伪娘”哼了一声,待要开口,那高个儿“武夫”已经走上一步:

“是我出手鲁莽了些,请公子不要生气。”

伸出两只手来,一只手握住严鸿手掌,一只手握住严鸿前臂,微一发力,咯的一声,将严鸿的腕骨又给装上了。

高个儿武夫给严鸿装腕子时,一边的严侠极为关注地盯着,比自家的手脚还要关心。眼看高个儿武夫这般大喇喇地动手,惊得瞪大眼睛,一声“哎呀”只发出一半,剩下一半生生憋回了肚子里。他愣了片刻,赶紧问:“大公子,贵手如何了?”

再看严鸿,双目微闭,动也不动。高个儿武夫不禁也有些诧异,双手用力,待要再试上一试。

却忽看严鸿眉开眼笑:“好了,好了,壮士果然神功盖世,妙手回春,让我身心俱爽啊。”一边说,一边连左手伸出来,双手握住高个儿的双手,连连摇晃。

那高个儿“武夫”被他这么一闹,一时不知所措,脸上又起了微微的红晕。

这时边上那穿白的却再也忍耐不住,叫声:“少爷,时候不早啦,咱们走吧。”一边拿上单刀、斗篷,一面伸手拉住高个儿,穿过人群,快步下楼而去。

待得下了楼穿过两条小巷,那高个女子一边披上斗篷,一边对那白衣“伪娘”说道:“柳叶,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处处与那严鸿对着干?”

那柳叶看了看左右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说少当家的,你是怎么了?咱不是说好了么?要搅一搅这醉仙楼,等那强抢民女的严鸿来了,就大打出手,将那小阎王臭揍一顿,若是有机会便取了他性命,为那李天照李大才子出气。你怎么看到正主倒不出手了?”

“出什么手?你忘了爹说过,人命关天,一旦杀错,便无法挽回。那严鸿若真像那姓李的说那般胡作非为,怎么不叫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拿了我们?怎么反而还向我们道歉,免了我们的酒钱?我看啊,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那李大才子说的话,未必句句是实。再说了,到那时候,你还想杀人?单是严鸿带那几个家丁,我们已难以取胜了。真要杀了严鸿,酒楼外面那百来号官兵,可是你我能应付的了?”

要说这巡城御史曹辉,经验丰富,一双眼睛倒真了得,看路数看的是八九不离十。醉仙楼上这一主一仆,还真是江洋大盗。

那高个的美女名叫孙月蓉,在江湖**上也是一号响当当的角色。她的父亲,乃是飞虎山大寨主,震山虎孙烈。

这孙烈一身横练武艺,打遍山东无dí

手,更兼为人仗义,劫富济贫,言信行果,千金一诺,被山东绿林八十四寨奉为总瓢把子。

孙月蓉是她的独生爱女,自幼不好女红,勤练武功,在飞虎山也坐得堂上交椅。因其好穿一身大红,是以山东绿林送了她一个“胭脂虎”的绰号。

那白衣的“伪娘”则是她的侍女,名叫柳叶,虽然长相娇弱,也会几路快刀法,是位女中豪杰。

胭脂虎孙月蓉身高腿长,肤色发暗,加上脸型略长,嘴巴偏大,这等相貌虽然让严鸿一见就拍手称赞,但是于大明朝的多数男人来说,却实在是个不敢恭维的丑女。

加上又是山贼出身,被老爹从小当儿子养大的,没受过什么三从四德的礼教熏陶,举止酷似男儿,动辄以“小太爷”自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打拳舞刀,上阵杀人,无所不为,就是不会绣花做饭。

更兼她性情如火,脾气又爆,是以终身之事,始终悬而未决。时间长了,孙老寨主未免就为这个女儿的婚嫁忧心起来。

幸好那老寨主孙烈还有一义子,名叫贺大勇,江湖人称插翅虎,与自己的义父义妹并称飞虎山三虎,也是山东路上一条有名的好汉。贺大勇年岁比孙月蓉大了十多岁,生性粗鲁,相貌平平,前两年又刚死了老婆。

孙烈看贺大勇为人忠厚,又是看着孙月蓉长大的,想来不会嫌弃这个妹子的丑陋容貌,也不会在意她的男儿举止火暴脾气。俗话说干柴烈火好做饭,干哥义妹好做亲,孙老当家就存了招赘的念头,想选个差不多的日子,大宴山东各路豪杰,把亲生闺女和义子的婚事操办了,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可是那孙月蓉自己虽然容貌不佳,但心气却不低。一心要找一个英俊的郎君,如何看的上这个从小当哥哥的贺大勇?更别说还是嫁与这干哥哥当填房了。

孙老爹心想,你这丫头不照照自己的模样,放着现好一门亲事,还挑三拣四,真等一辈子嫁不出去,莫非要老爹养你一辈子?

这父女俩都是火爆脾气,虽说是骨肉连心,吵起来却差点动了刀子。若不是左右喽啰拦住,只怕爷俩脸上都要带花。

孙月蓉一怒之下,连夜收拾行李,带着侍女柳叶逃下了飞虎山。

要说孙月蓉虽然江湖上闯荡时间不短了,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飞虎山左近出没。如今第一次离了爹爹的笼罩,离了飞虎山兄弟们的照应,好一似那鸟脱樊笼,自由自在,可也有些踌躇:往哪儿去呢?

主仆俩先是一路向西入河南,去洛阳、开封转悠了几天。之后,孙月蓉想起来,从小便听得京师里的繁华,不但城大人多,而且吃的看的玩的,无一不是琳琅满目,远远非是山东可比。如今下了山,不趁此机会去游玩一番,更待何时?

于是乎,孙月蓉主仆俩便一路北上,到沧州的长辈关老英雄那里办了一份假的路引,混个“镖局”的身份,然而主仆二人,女扮男装,进了京城。

孙月蓉进京,原本是想来潇洒快活一番,见识下灯红酒绿的。她在飞虎寨时,于银钱上一向是大把进。大把出,这次主仆二人腰包里也有好几十两金子,就算在北京城玩一年也够了。

结果,从离开沧州时,却发xiàn

成群结队的老百姓,衣衫褴褛,络绎从东南方向过来。一问,多是山东难民,在往河北乞讨,有的还想进京谋个生路。

她也知dào

,山东这几年灾荒不断,官员又贪婪狠毒,只顾催租逼税,交不出来的,轻则当场打骂,重则收监受刑,至于牵牛拆屋,乃至趁机抢男霸女,那都是家常便饭。最狠处,一帮地主豪门,私下贿赂官差,把自个应缴纳的赋税,统统转到一般平头农民名下,让升斗小民,更不聊生。老百姓走投无路,只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孙月蓉江湖女儿,素来轻财重义。再加上乡情深重,哪里见得这些扶老携幼、衣不蔽体的灾民在异乡受苦。尤其那些骨瘦如柴的母亲,背着、抱着面黄肌瘦的婴孩,嗷嗷待哺,孙月蓉外刚内柔,实在看不下去。

虽然侍女柳叶再三劝止,可身上的盘缠,关老英雄赠的程仪,还是多半都用来周济了百姓。只是面对累千累万的灾民,杯水车薪,如何救的过来?

有心要做几起案子来周济一下吧,看着近京师之地,又非山东可比,厂卫鹰犬遍布,六扇门高手众多,轻易犯案,恐怕难以脱身。

再加上飞虎山又有不得侵犯普通百姓的山规,可怜孙大小姐虽然和老爹翻脸下山,却也不敢违背。她主仆二人刀口上舔血过活,又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一来二去,坐吃山空,眼看是囊中银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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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被审核了,修改几个关键字重发

那孙月蓉与柳叶为了救济灾民,盘费用得所剩无几。好在胭脂虎虽然挣钱无方,做人倒是大方得很。既然想不出办法来钱,那就干脆甭想,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瞎眼家雀,总不至于山东道上响当当名头的堂堂女汉子,就给困在北京城了不成?囊中羞涩,那就省着点用呗。

结果三日之前,主仆二人在一间小酒馆内,遇到了一个读书人,在那里喝得烂醉,边哭边骂。

孙月蓉本是侠义心肠,见一个读书相公这般痛苦,当即上前相问。一说,原来这醉酒的是位秀才,姓李名天照,饱读诗书,做得一手漂亮文章,人称五省大才子。他本有个青梅竹马的官宦小姐,两人情投意合,誓定终身。谁知却出来个小阎王严鸿,乃是当朝大权奸严嵩的灰孙子,仗着有权有势,竟然横刀夺爱,威逼利诱,迫使那家将小姐嫁给了他。李大才子前往理论,却被豪奴乱棍打出。又闻那小姐被逼嫁给小阎王后,饱受摧残蹂躏,成天价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孙月蓉、柳叶主仆听李天照这般诉说,不由得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这小阎王所作所为,山东一般恶霸劣绅干的也不少了。既然撞到咱飞虎寨英雄手里,决不能容他逍遥!

于是主仆俩打定主意,定要严惩小阎王,顺便再薅一些不义之财,解囊中羞涩之困。

待得访查明白醉仙楼是小阎王的产业,便有心上来吃霸王餐。她们心头的算计,是先寻衅闹事,把这酒楼打个稀里哗啦。若是严鸿闻讯前来,那更妙。以这欺软怕硬的纨绔公子,岂是胭脂虎的对手?

趁机把严鸿这贼头爆打一顿,或是干脆砍了脑袋也无不可。

哪知见了本主,孙月蓉才发xiàn

,对方不是自己脑海里那种歪瓜裂枣,猥琐形象,竟然是个玉树临风的英俊公子。更关键的,行事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恶,对自己彬彬有礼。

这么着,却是不知怎的,她便下不去手了。严鸿请她给接上手腕,她竟也就精精细细地给接上,也没趁机再捏他的麻筋,叫他多吃些苦头。

这会儿主仆两人离开酒楼已远,开始喋喋不休讨论刚才酒楼上的这场大规模遭遇战。

那柳叶也是久经绿林的惯手,虽然比胭脂虎要细心谨慎些,但做事的倔强劲头,却和这位大小姐一时瑜亮。她责怪孙月蓉没有当场拿下严鸿,却看孙月蓉反而在这里诉说严鸿的好处,叫别冤枉好人,禁不住有些不快:

“这严鸿果然是一方恶霸,就连五城兵马司的狗爪子也跟他有勾结。少当家你是没看见,他刚才,色咪咪的看着您,那个样子,就跟个大蛤蟆守苍蝇似的,讨厌得很。”

“喂,柳叶,我平时待你可和亲妹子一样。你说谁是蛤蟆,谁是苍蝇?”

“哎哟,少当家我说错了,我是说,他跟苍蝇叮臭鸡蛋一样盯着你……不对,跟癞皮狗守臭肉一样……哎哟,瞧我这嘴……”

“得了得了,你的心思我是知dào

的。不过柳叶,你真确定,他……他敢色咪咪的看着小爷?不是色迷迷地看着你?”

“千真万确。少当家你是正当前,我在边上清楚着呢,他那贼眼滴溜溜从你脸到胸,胸到腰,腰到脚,起码上下转了三圈呢。我么,也承他色迷迷地扫了一眼,不过真没瞅你瞅得仔细。我看啊,十有七八,他是知dào

您的女儿身了,没安好心呢!”

孙月蓉一听这话,反而来了精神。英俊的书生他不是没见过,但是多数情况下,见了自己一律都是口称壮士,就算见到自己女装的,也是喊一声好汉爷或是好汉奶奶饶命。

当然,山寨中结交的江湖朋友,也有几个落拓文人,个个豪情十足。可是这帮江湖文人对了她孙月蓉,也都是一副好兄弟的架势,拍肩拉手不含糊,却决无一个人会“色咪咪”地看自己的。趁着酒兴看柳叶的倒是不少。

相比之下,这个姓严的,还真是……讨厌呢。

柳叶眼见平日威风八面的胭脂虎,竟然难得的露出了小儿女态,不由急道:“少当家的,你可千万不要错了心思。那严鸿可不是好人。你忘了那李才子说的,他可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胭脂虎却摇摇头,“你也别听那姓李的一面之辞。你看这严鸿,长的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的,手腕骨被小爷拧开了,都还能忍痛带笑。再看那姓李的,又瘦又弱,怕不一阵风就要吹飞了他。你要来选,哪个当姑爷好?要我说啊,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仗势逼亲,都是那五省大才子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不定那官宦小姐根本就看中的是严鸿,而不是什么强抢啊。”

“少当家的说啥呢。我要来选,当然选李大才子了。人家肌肤白皙,书卷气十足,说话都是文绉绉轻言细语,一看就是知书达理。那严鸿么,皮囊倒也长得不坏,可是大大咧咧,动手动脚,油嘴滑舌,外加色兮兮的,看着就令人作呕!”

如果说大明朝对女性的审美趋向一致的话,那么对男性的审美这会儿则出现了分化。

有相当一部分女性,对文人士子的审美偏向了阴柔。在她们看来,病殃殃的才子,一边咳嗽一边饮酒做诗,渐渐成为一种美的象征。而数千年来中国人更正统的赳赳男儿,铁肩担道义,反而显得粗鲁。柳叶显然就是这种新潮审美观的坚定拥护者。

孙月蓉万没想到心腹侍女居然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与自己观点如此相悖,不由呸了一声:

“什么乱糟糟的,那李大才子除了会说几句酸话,一看就是手上没三两力qì

。小爷我让一只手,能打他八个。就算老婆是被严鸿抢了吧,他不敢去寻严鸿复仇,只知dào

在这酒楼里喝醉了哭闹骂街,这种男人,你选来做甚?依我说啊,就算是今儿酒楼上,那个跟我对第一掌的大块头家丁,也比那李大才子强得多啊。”

柳叶差点晕倒:“少当家,您可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这话要让老当家听到,不把你吊梁上抽一顿才怪呢。说起来,你既然那么喜欢壮汉,干么又看不上插翅虎贺头领?”

孙月蓉吐了吐舌头:“这事儿咱就别说了,大勇哥我一向当他是亲哥哥。再说,他都快四十了,还死过老婆,你忍心我过去受苦啊……”

这主仆二人在开展明朝嘉靖年间帅哥标准大讨论的过程中,越行越远。东拉西扯一阵后,柳叶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苦着脸道:

“少当家的,这嫁谁不嫁谁姑且不说,咱们可实在是没钱了。今儿虽然白吃了一顿,可晚饭怎么着落?欠着的店钱都没发给呀。这可怎么办?要不咱还是回山东吧?”

孙月蓉一瞪眼道:“回什么?回去,我爹让小太爷我嫁大勇哥,怎么办?难道你替小太爷洞房?大勇哥这身胚子,小太爷我都不爱,你这种喜欢文弱书生的,怕不被他给吓死?至于没钱,没钱怕什么,我……我不是还有那个宝贝了么?当了它”

柳叶闻言一惊,“什么?当那个?那可是您当命的好东西,您舍得?”

孙月蓉一撇嘴道:“你懂什么,小太爷是当,不是卖。等当了它,换了银子,咱们到京城附近的县里看看,找个为富不仁的财主,做他一票,有了钱,再赎回来就是了。”

柳叶毕竟也是江湖女儿,闻言释然:“也好。凭咱俩的手段,离了北京城,还怕挣不回赎家当的钱?”

正当孙月蓉和柳叶为男人审美标准和吃饭问题争论时,在醉仙楼掌柜的房间内,一场严肃得多的讨论正在进行。

接好右手的严鸿大少爷,把方才对待两个霸王餐食客的客气热情劲儿都收敛起来,如今大马金刀坐在第一张太师椅上,面沉如水,冷眼看着眼前的周掌柜和新来的小二赵小川。眼光扫到之处,二人冷汗直冒。

“做小二的,要的第一就是眼力好,第二才是嘴甜脑子快。京城这地面上做生意,咱既不能招罪了好客人,也别招惹上恶客。像刚才那两个人,瞅他们的打扮,看他们的举止,一眼就看的出来,不是什么有钱的爷们。再者我这个醉仙楼上,雅座之中常来不是文人墨客,就是官宦子弟,或者本身就是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命官、你放两个江湖武夫上楼,合适么?原本就该找个理由,拦着他们不让上来,就算吵架也给吵到楼梯口外。再者,既然已经上楼了吃了,还开始闹起来,那么看这两人的架势,也知dào

不是易与之辈,你又何必选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们闹,投鼠忌器没听说过啊?就算要讨公道,先记下来,回头我还能放过他们?你倒好,引狼入室在先,引火烧身在后。刚来几天,就差点拆了我的招牌,外带拆了我右边这只爪子。小二哥,你好本事啊。自己回家想想该怎么当伙计,再出来混饭吃吧。”

眼见严鸿动了怒,周掌柜急忙着打圆场:“少东家,小川也是来的时间不长,所以出了这乱子。但他是人挺勤快,也有悟性,日子多了,自然就能练出来。少东家看在我的薄面上,还是留他的饭碗吧,他也有一大家子人家要养活的。”

严鸿的本意其实也不是要驱逐赵小川。他作为一个少东家,要是每个店面都来介入下面店铺的经营和基层人士,那是典型的越俎代庖,现代管理的大忌。据死胖子在21世纪说,好像某光头常还是某大头猿,就因为这个把江山给丢了的。

其实与其说他是气这酒楼上一场大闹,不如说他是通过这声色俱厉的训斥,来维护一下自己作为少东家,在两个白吃客面前失态的颜面,免得这帮人把自个的表现传的太快。

现在既然周掌柜说情,严鸿也就顺水推舟道:“周掌柜,您老也是这一行干得久了,我这醉仙楼的生意,实在离不开您的帮衬。既然您出来说情,那我也就把面子做给你。不过,希望你老今后多教教这兄弟,多带带他,别总让他给我惹祸。还有,楼上楼下的爷们,被这场闹给叨扰的,每桌你看着送一两个菜,给人家压压惊,也算咱酒楼给人赔不是。送菜的本钱,本来是该从你俩工钱里扣,这次就先算在我自己的帐上吧。不过,没下次了!”

周掌柜看大少爷松了口,赶紧忙不迭应诺道谢。赵小川更是趴下来磕头谢恩。严鸿这才拿出大老板的气派,踱着方步,到了隔壁的雅间去。

中间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惊魂稍定的严二爷严侠,也不敢再提大吃大喝一通的事儿,免得拖延太多时间。周掌柜是能干人,早叫柜上安排了几样可口的冷盘,炒了几个快当的热菜,就着精制的面食点心,一起送上来。

严鸿、严侠和家丁们马马虎虎吃了个饱,离开醉仙楼,继xù

巡查。

这会儿日头过顶,吃得饱了本来就容易犯困,加上严鸿被胭脂虎摔了一回,难免有点疲惫。所以巡查账目,也就不那么仔细了。反正有严侠盯着,出不了大问题。

连续巡过几家店铺,就快到了“仁和当铺”这个地方。这也是严家一个赚大钱的买卖。

严侠陪了半天的小心,见少爷的脸色不那么难看,这时又得yì

起来:

“大少爷您放心,前面仁和当的马掌柜,顾朝奉,那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得力人才,断不会像周老头那么废物,惹您不痛快。”

众人正说着要进门呢,只听得当铺里面一个大嗓门吵嚷着:

“啥?这么好的东西,才给写三两银子,你们这是抢呢。”这声音,分明是醉仙楼的那个长腿美女。

严鸿一听,原本昏昏欲睡的一对眼睛,忽然精光陡现,来了精神。心里暗自得yì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而一边的严侠哪里知dào

少爷的心思?看严鸿双目放光的模样,还当他勃然大怒呢。这严二爷早已经吓的腿肚子发软,心里把马掌柜的祖宗十八代已经挨个问候了一次。

严鸿也不理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入当铺。却见那长腿美女手里抓着一些东西,正和拦柜后面的顾老朝奉争吵。

而那白衣的“伪娘”站在她身后环顾四方,一眼已经看见了严鸿,也是一楞,说道:“怎么又是你?”

那孙月蓉听柳叶这般语气不对,赶紧也回过头来,见又是严鸿,脸上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烧,问道:“这,这个当铺也是你的?”

一边说,一边把东西往身后藏。

俗话说,有钱就是大爷。顾朝奉平日里面对前来求当的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子收你的东西,是救你的急,你还不该给老子多多俯首帖耳?可是这个样子当然不敢在大少爷严鸿的眼前摆。他赶紧撩起袍子,三步并作两步从拦柜后绕出来,弓腰行礼,见过少东家。

严鸿也不理他,略一摆手,叫他免礼。一边只是盯着孙月蓉看。他还是想听听,这二次重逢的女汉子会说些什么。

结果让他失望了,因为孙月蓉光是低着头嘟囔,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反而身子却挨挨蹭蹭地挪动起来。

既然潜在顾客一言不发,那么销售员就应该主动打破僵局了。严鸿咳嗽一声,双手拱起,阳光十足地招呼:

“兄台,你我真是有缘啊,一天之内,居然这是第二次相见了。不错,这家当铺正是在下开的。不知dào

兄台要典当何物?”

“没,没啥。不当了,我们走。”孙月蓉说着低着头就想出去。

到这步,哪能容你说走就走?严鸿上前一步,侧身拦住孙月蓉去路,左手一伸,就去抓孙月蓉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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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嫁妆

严侠在边上看见,急的一跺脚:“大少爷怎么挨了蛇咬还不知dào

收敛。严峰,严复,你们快去保护大少爷!”

他是生怕孙月蓉再拧一下子,把严鸿的左手也给废了。这第一次可说是事发突然,第二次再让少爷伤了,回去严阁老非打断自己这两条腿不可!就算严阁老念着几十年主仆之情不计较,自个也没脸见阁老呀!

谁知dào

这次严侠的担心却没有成真。要论武功,孙月蓉一只手能放躺下严鸿六个,但是这会儿却觉得一见了他,就手脚不自在。

结果,竟然一把被严鸿抓住了手里的东西。她夺又不是,骂又不是,只好松开手,退开半步。

严鸿朝手上拿来的东西看,却是一件大红纻丝麒麟通袖袍儿,一条素光银带,还有一顶攒珠凤冠。拿在手上,金光灿灿,看上去倒是颇为绚丽。

凤冠本是宫中后妃所戴之物,但是明朝时洪武帝曾特准女子成亲之时佩带。尤其到了明中叶时,各种衣饰上的禁忌已经大为放开。

尤其这种上面没有凤凰点缀的所谓凤冠,更是不在禁物之内,民间多有使用者。

只是这套衣冠是新娘子出嫁时穿着的吉服,结婚时候,富人家为了风风光光,自然会花大价钱打造一套,穷人家虽然囊中羞涩,若能或借或做,凑乎这么一套,也是高兴的。

但在平时,这玩意却完全无用。好比是现代的婚纱,平日哪有拿着婚纱去典当的?就算典当,当铺自然也不可能给出高价。

而当这东西的居然还是个男人,这就更奇怪了。

顾朝奉他们就在典当这一行,见多识广,知dào

来典当的千奇百怪,但男人来当婚嫁衣冠的确乎是第一次。至于三两银子的价格,倒也不是刻意欺压。原本东西进当铺,就算十足新也要给你写个虫蛀鼠咬,皮烂毛缺,这平时用不着的压箱“宝贝”就更给不起价了。

相比之下,严鸿已经猜到孙月蓉主仆都是女人,所以吃惊程度倒没顾朝奉那么深。只是,这个美女为什么要来当出嫁衣冠?莫非,她已经……

想到这里,严鸿心头有一点隐隐不快。

他们却都不知,这些个莫名其妙的玩意,是胭脂虎的压箱宝贝。

那是胭脂虎一次下山行劫时,恰好碰到一个贪赃枉法的退职知县,搜刮了民脂民膏,准bèi

给女儿风风光光出嫁。飞虎寨好汉大小不论,连锅端掉,知府给女儿备下的嫁妆乃至嫁衣都给搬上山来。

那些金银、布匹、箱笼、古玩什么的,自然是分的分了,卖的卖了。那套制作精致的嫁衣呢?胭脂虎要了。虽说她平日舞刀打拳,喝酒骂架,举动颇有男儿之风,但内心,终究还是摆脱不了一个女儿家的心态。有朝一日,灯红酒绿,张灯结彩地嫁个如意郎君,同样是她的梦想。

这么着,怀着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憧憬,她便把这套嫁衣留下,当作私藏宝贝,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让人瞧一瞧。乃至这次下山,她一个耍光棍的假汉子,居然珍而重之地这套衣冠打好包,带在身边,免得放山寨上被喽啰胡乱翻弄搞坏了。

今番在北京城山穷水尽,胭脂虎毕竟江湖豪情,咬咬牙拿出来进当铺,满以为能当个好价钱度饥荒。哪知dào

却根本不值什么银子,也无怪孙月蓉气愤难平,和朝奉大吵起来。正准bèi

捋袖子,却被无处不在的严鸿半路杀出,真是尴尬得很。

眼见一天之内,自己两次吃亏都被严鸿看到,胭脂虎那麦色皮肤的面庞已经红的似糖火烧一样,脖颈低垂,不敢与严鸿对视。

严鸿看胭脂虎这般模样,更是得yì

,哈哈笑道:“哈哈,有意思。看兄台雄赳赳大好男儿,怎么拿女儿家的东西来当?莫非是哪个情妹子的东西?”

“没,才没有。”孙月蓉抬头争辩了一声,眼见这俊美公子再次正在盯着自己看。这回她可留意到了,严鸿的眼睛真是在她头面身体从上到下的扫着。

要是按柳叶说的,莫非对方已经看破自己的女儿身,这,这是调戏?

要是按胭脂虎的性情,若是半途遇上恶少调戏别的良家妇女,一准早就上前大耳刮子、扫堂腿、穿心剑伺候了,可这次,调戏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她这十余年来,遇到打架的对手不少,但是调戏她的可是一个也没遇到过。正所谓当局者迷,她是完全不知所措,只是小声嘟囔着:

“这个,是俺妹子的。”

严鸿微笑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既是令妹的心头好,怎么好送进当铺么?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洞房花烛本是人间美事,理当铭记一生。令妹把这嫁衣收好,也是时时怀念当初大好韶华。便是日后头发雪白,子孙满堂到时候,拿出这嫁衣来,只怕还记得眼前红烛摇曳,喜乐悠然的温情呢。可是,这当铺什么地方?任你千金重宝,进来也只是随便几两银子的押质。库房难免虫吃鼠咬,若有损坏,也是各安天命,不赔不补。这损坏了物件是小事,若是因此伤了令妹的一片深情,岂不是大大不美么?”

不愧是后世做销售的闫东来,嘴皮子溜溜的。要他把保险卖给客户,难度大点,可如今站在旁观者角度说些温情脉脉的漂亮话,好歹也是看过不少网络小说,经过专门话题训liàn

的,他比附体前的严鸿本尊,可要强出几条街来。

这一番话,说得孙月蓉真是意乱神迷,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严鸿顺势转蓬,又摆出一副胸有大洋的架势:

“兄台,你我一见如故,小弟也不知为何,见了你觉得分外亲近。看兄台非是寻常人,大约也是一时手头紧,才会来质当令妹的心爱之物。这也不是甚么大事,俗话说家财万贯,难免一时不便,当初秦琼何等英雄好汉,也有卖马的时节呢。既然进了我家当铺,自然不能让兄台空手而归。可是小弟也断不能把兄台家的心爱之物就与那一般质当之物一起堆积库房。不如这样吧,这宝冠宝衣呢,暂时寄放在小弟手中。小弟自然会精心保管,万无一失。小弟这里,有纹银五十两送上,供兄台一时救急。他日等兄台手头方便,再把纹银赐还小弟,小弟也保这宝衣宝冠完璧归赵。”

说完,他也不征求孙月蓉的意见,伸出手去。亲随严洛赶紧上前,双手接过嫁衣。严鸿大声吩咐道:

“找马掌柜要个结实的箱子,好好叠起来收起,隔几天出来晒晒尘气,万万不可弄坏了。”

严洛答yīng

一声:“是!”拿着东西退下了。严鸿又向后一使眼色,严侠急忙从怀里取了五十两的银票送了过去。

孙月蓉一时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怔怔站在那里。柳叶却不客气,一把将银票夺过,塞进怀里。

孙月蓉这才反应过来,低声向严鸿道:“多谢严大哥。”

严鸿笑道:“萍水相逢,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客气?但不知兄台贵姓高名,现住在哪家客栈?”

柳叶刚想说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孙月蓉已经说道:“我叫孙柳,他叫叶容,我们是沧州威远镖局的镖师,现在住在福林客栈。”

这本就是她们假路引上的名字,她背的熟了,说的倒也便当。

说完这个,她又看了看严鸿道:“这个客栈,该不会也是你的吧?”

严鸿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这个客栈不是我的,但是却有我三成干股……”

孙月蓉、柳叶大眼瞪小眼,呆了一呆。片刻,柳叶叫声:“少爷,咱们走!”揣着银票,拉了孙月蓉,大步出门。

严鸿含笑不语,抚摸着下巴,目送他们出去。两个假汉子出门拐弯的时候,那高个儿的“孙柳”似乎有意无意地也朝他回看了一眼。

离开仁和当铺,严鸿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以至于上了几分年纪的严侠时不时要紧着小跑一下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几个家丁也都面带微笑。大少爷心情不错,今晚少不了乐子。

又转了两家铺子,却看前面十字路口左边,一人匆匆赶来。不是别人,正是二少爷严鹄的亲信家人严福。这严福年岁比严鸿略长几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就是一双眼睛略微细小了些,看上去就是精明能干。在严府,他的地位当然不如严大、严二,却也是颇有身份的小总管。

严福也看见严鸿这波人,加紧步子,迎面走来,先向严鸿请安,又给严侠请安,再向严洛、严峰、严复等家丁问好。几秒钟把人问候了一圈,严福低声对严鸿道:

“大少爷,小的传二少爷的话。若是大少爷方便,待会儿巡到前面探花楼,二少爷想与大少爷小饮几杯,兄弟间说些体己话。”

严鸿沉吟片刻,微微一点头:“好,既然二弟有此意,我再转两家铺子就顺道过去。另外,烦请在探花楼在安排点酒饭,给严二总管和这几个弟兄犒劳一下。”

严福答yīng

一声,复命去了。

第二十三章 兄弟如手足!

二总管严侠这时在严鸿耳边轻轻说道:“大少爷,二少爷一向心眼子多,他这顿体己酒,恐怕未必安了好心哩。”

严鸿笑道:“二总管,你是多虑了。以我看来,这顿酒,二弟是真心想和我好好聊聊的。”

严侠可也不是白痴,猛然顿悟:“是了,二少爷眼里盯着的,无非是咱严府这些铺子。大少爷前些时候坠马,他借着代管的机会,一心往里面掺沙子。今儿早上在阁老和小阁老面前,大少爷以德报怨,反而宽限他半个月的交接。咱今儿一路查账过来,里面多少也有点破绽。大概,他是想跟大少爷套套近乎,把这里面的糊涂账抹过去吧。大少爷,您可千万别喝了他的米汤……”

严鸿面带微笑,低声在严侠耳边道:“二总管,这里面的事儿,我就自有分寸了。这里人多,您老还是别议论太起劲,小心隔墙有耳。”

严侠赶紧捂住嘴巴,轻轻自个打了一下:“是,我该死,老糊涂啦。大少爷何等聪明人,哪里用得着我絮叨。”

严鸿道:“二总管倒也不必这样自轻自贱。你毕竟见多识广,对我的提醒我也很感激。不过,话说一遍就可,该拿的主张,我自然会拿。这样咱俩都好过不是?”

严侠连连点头:“大少爷教xùn

的是。”

一边说,一边往探花楼而去。

相比严府名下的诸多高档酒楼,“探花楼”只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店。虽然勉强起了两层,但二楼也不过四五个座头,用屏风隔开,就算是“雅间”。

里面的饭菜味道也只能算是“不错”,好在价格不算贵。往来的客人多数是些市井闲汉、往来客商、穷酸文人,偶尔有些拿不到油水的低品京官,宦囊羞涩,也来这里一醉方休。

如今正值饭点,探花楼却打出关门清扫的旗号,并无一个外客。楼上楼下,都是严家自己人:楼下摆了两桌,无非鸡鸭鱼肉,严福连同二少爷严鹄的几个家丁,陪着严侠、严洛、严峰、严复等人吃喝。

楼上,则单独开了一席,菜品精致,严鸿、严侠兄弟二人对坐,也不要旁人伺候。

哥俩隔着对坐,严鹄先提起壶来,给严鸿满上,再给自己满上,一边赔笑道:

“大哥,这探花楼酒菜不好,却喜地势偏,少闲人打搅。这几样酒菜,是我特意安排人去‘八骏馆’买来的,都还趁着热乎,您尝尝。”

严鸿左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右手伸出筷子,捡那盘子里最大块的牛肉,夹了送进嘴里。不错,味道香浓,入口化渣。

他嚼了几嚼,咽下牛肉,朝严鹄抛个灿烂的微笑:“自家兄弟,二弟你太客气了。”

严鹄道:“哪里话。今儿做兄弟的在这里备下薄酒,是有两桩事。第一桩,大哥前番坠马受伤,福大命大,安然无恙,兄弟要特意给大哥祝hè贵体痊愈。第二桩,兄弟在大哥卧病期间,代管咱严府的铺子,毕竟年纪小,怕是出了不少纰漏。今儿大哥在祖父、父亲面前,为兄弟遮丑,兄弟虽然浑,到底知dào

好歹。大哥这一番庇护之意,兄弟岂能不感激在心?”

严鸿哈哈一笑:“手足情深,这是理所当然。二弟啊,大哥以前做事,也颇有不周到的地方。自从这次坠马卧病,躺在病榻上,只听得奶奶声声呼唤,却应声不得。很多事情,也就在这样的焦急中想透彻了。自古打鼓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哥俩虽然不是爹爹亲生,蒙爷爷奶奶和爹爹视如己出,就该手足同心,共同把严府家业打理好。过去咱争的一些东西,太无趣啦。”

谁知说到这里,严鸿那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却笼上了薄薄一层霜。端起杯子来,与严鸿碰了一下,一口饮尽。

严鸿这一口,却只喝了小半杯,继xù

看着严鹄的眼睛:“二弟,可有心事?”

严鹄脸上已经有一层浅浅的酒意上来:“大哥,严府权倾当朝,祖父大人是内阁首辅,父亲大人是工部左侍郎。以你看,咱家第三代的顶梁柱,当是何人?”

严鸿琢磨他这句话的含义,想了片刻,笑问严鹄:“这事儿咱还真没想过,不知二弟有何高见?”

严鹄也露个笑容,就是有点难看,和他那俊美的外貌颇不协调:“还用高见?三弟严绍庆乃是相府嫡传,现下读书也用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严鸿拍手道:“二弟高见。到时候三弟功名得全,咱哥俩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哉。”

严鹄把筷子一放:“照啊。大哥,咱俩都是不能读书的,未来要走科举入仕,只怕是没那么便当了。可有一桩好处,目前严府的这商铺生意,和京城外田庄上的出息,都在咱哥俩管着。这方面要做得好了,可也是美差。”

严鸿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仿佛明白严鹄要说啥了。可他继xù

四平八稳地应付:

“是啊是啊,咱哥俩这副料子,也别想读书做官了。爷爷和爹爹让咱俩照管生意,一则锻炼处事才能,二则私房里也有些进项,这真zhèng

是一番关爱之意啊。”

严鹄撇撇嘴:“那点儿抽头,还不够买鞋穿的呢。大哥,兄弟跟您敞开天窗说话,您手中有几百处铺子,兄弟手里有150处田庄。分在两下,虽然也有些油水,但大头还是给严府打工,就算进了金山银海,可能有几文落到咱哥俩包里?可是,若是咱哥俩合起来……”

严鸿一边听着,一边夹起肉块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合起来又怎的?”

严鹄道:“合起来,咱俩互为表里,彼此进出帐上做点儿文章,只怕这公府上的生意,少说能分三四成好处。二一添作五,一年至少是多几万两银子进项啊。再往长里说,咱哥俩自个凑点股本,开几家号子出来,又有何不可?反正三弟金山银海也吃不完,咱哥俩扒拉几成,给自己的儿孙留点儿福泽,也不算过分吧。”

这回严鸿完全明白这位二弟想干啥了。原来他想跟自己联手起来,以权谋私,贪严府的利润啊。

严鸿肚里早骂开了:我靠,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严嵩、严世蕃这俩超级大奸臣,贪赃枉法,哪里想到自家后院的恩养孙子也在想釜底抽薪呢。

老实说,这个点子对严鸿并非完全没有吸引力。

单就今天出门查账,了解的这些商铺行情,利润颇丰。自个作为严府大少爷,当然有月钱,连同外面溜须拍马的礼物,还有经营商铺的惯常油水,不在少数,可终究是有限的。

要是真按严鹄的主意,哥俩联合起来做点文章,钱多了谁嫌扎手啊。更何况,要是严府按历史没几年就倒台了,不预先多攒点,到时候想跑路都没盘费!

可是转念一想,严鸿又觉不妥了。

自古大河有水小河满,自个是严府大少爷,靠着严府这棵大树,想的应该是怎样保着大树不倒才对。要是每只猢狲都在提前挖根拽叶,那这棵大树还能长久么?

而且贪欲之心导致祸殃的道理,他作为一个21世纪人,也听过、体会过无数次了。单说那些落马的贪官,都是体制内大牛啊,拿着铁饭碗的薪水和各种补贴,住着公家的房子,吃着两元钱一顿的自助餐,子女上学工作都不愁,多美的日子,闲来有空,稍微给老百姓干点好事,再谋取个廉政能干的美名,岂不是十全十美?可为啥还是有那么多人犯事落马呢?不就是一个贪字嘛。享shòu

了合法的好处还不知足,还想谋取非法的利益,这就是放着天堂的福不享,偏去贪地狱的爽了。

再说眼前吧,严府让自己管几百处铺子,本是信任的表现。但自个真要搞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脚,便宜老爹严世蕃虽然是个独眼龙,他那只独眼可比三只眼睛还利啊!万一招惹到他不高兴,捏死自家这个便宜儿子,那比捏死苍蝇还容易。

况且,闫东来在21世纪是个租住地下室的穷**丝,现在到大明朝纸醉金迷,自个觉得已经是人生享福的极致了,何必再跟进一步去贪图分外之利呢?别弄得鸡飞蛋打,那就追悔莫及了啊!

想到这里,严鸿满脸带笑,也斟了两杯酒,递给严鹄一杯:“二弟,咱哥俩先喝了这一杯。”

严鹄接过杯子,碰一下,兹吧一声,一饮而尽:“大哥,你高见如何?”

严鸿轻轻叹了口气:“二弟啊,阁老和小阁老虽然非咱们的亲生爷爷爹爹,他二位对咱哥俩可是全意关爱的。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咱哥俩既然经营着这些个生意,那么全力大干,让严府生意枝繁叶茂,自个也从中得些好处,也就是了。至于额外的事,只要真对咱严府好的,禀明了爷爷和爹爹,愚兄自然跟兄弟一起干。”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已经是明确拒绝了。严鹄的脸色分外难看,愣了半响,冷笑着摇摇头:“大哥教xùn

的是。”一边端起酒壶,给自个斟酒。一边斟,一边手在发抖,酒都泼了不少到桌子上。

第二十四章 妻子如衣服?

天已抹黑,严府上了夜灯。大多数屋子里都沉寂下来。那些白天或乱的家人,多数吃了饭,或早早入睡,或聚集在小屋子里赌钱闲聊。

严鸿的小院里,胡晚娘和坠儿主仆二人相对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忽然,家童严安奔过来:“少奶奶,坠儿姐,大少爷查账回来了。”

胡晚娘“啊”地一声,手中的手帕掉在地上。原本就落落寡欢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阴云。一双大大的眼眸,交替闪现着担忧与漠然。

片刻,只听呀的一声,是小院的门被人推开。接着,在踉跄的脚步声里,传来严鸿颠颠倒倒的念白:

“……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将呀将你打……”

胡晚娘脸色更阴了。坠儿也有点惊慌:“小姐,看来姑爷他又喝醉了,还要手持钢鞭……你,你还是避一避吧。”

胡晚娘惨笑一声:“避?避到哪里去?让他打死我好了。”

说话间,房门嘎地开了,严鸿满身酒气,右手腕上还包着块膏药,脸上是一副轻浮而急切的笑容,步履蹒跚进来:“啊哈,夫人,愚夫这厢有理罗!”

这副浪荡子架势,胡晚娘过去也不知见过多少次。每一次伴随而来的,都是让人不忍回想的痛苦和耻辱。想到此,尽管她一颗心儿早已沉入冰潭,身体却又一阵发热。

眼下看着躲不过,胡晚娘一咬牙,挺起胸膛:“相公回来了……坠儿,你先回避吧。”

坠儿满脸焦虑,既有恐惧,又有难过,还有一丝迷惘。她闪在一边,看着面目扭曲的严鸿,想说什么,想伸出,却又不敢。

严鸿满脸通红,双目中闪现的是野兽般的欲火。他咧嘴一笑,伸出两只白皙的手,狠狠抓住胡晚娘的肩膀,用力一推。

严鸿身高力大,又仗着酒劲,娇滴滴的胡晚娘如何扛得住他?惊叫一声,已经仰面倒在床上。

严鸿毫不客气,双手挥出。刺啦一声,晚娘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露出一抹雪也似的肌肤。

坠儿一手轻轻捂住嘴,没有叫出来。看着狂兽般的严鸿和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姐,这个丫鬟眼里也不知是怕,是忧,还是一丝伤感和失望。

而胡晚娘则已经恢复了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没错,就是这样,这才是每天晚上正常的生活啊。她的眼光在严鸿那张扭曲的脸,和欲火喷张的眼睛扫过,却仿佛视而不见,又木然地转向天花板,甚至连双手也懒得动一下,静静等待着即将降临的肆虐。

这一瞬间,卧房里是紧张压抑的死寂。

猛然间,严鸿又停了下来,抡圆了左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没错,这一瞬间,前身是21世纪推销员闫东来的冒牌货严鸿,发xiàn

自己的举动反常。好似一股不能自制的欲望,驱动自己做出了粗鲁无礼之事。他似乎不由自主地扑向了胡晚娘,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准bèi

蹂躏的前奏。

本来,对自己的明媒正娶的老婆,行施一下穿越附体前惯常的娱乐活动,这压根算不了什么。胡晚娘那窈窕的身形,这两天也确实让严鸿垂涎不止。但是,姑且不论胡晚娘自己的意愿,要是这一切暴虐行动不是在自个的意志下做的,而是身不由己扮演出来的,那这滋味可就差多了。

难道,是在酒醉之余,被那正牌货色给抢了意识?那么说,要是任由那死鬼这样畅快,我这副魂儿是不是会被他趁机挤走啊?

想到这种危险,严鸿感到一丝从顶门穿透脚跟。**什么的先别说,自个享shòu

这官三代的日子还没够呢,哪里舍得把这身躯还给正牌死鬼的灵魂!

于是他赶紧狠狠一巴掌挥到脸上。热辣辣的有些痛,却也清爽了许多。仿佛打的是一个自己,挨打的是另一个自己。

于是,胡晚娘和还没出屋去的坠儿,都莫名其妙望着严鸿脸上的五根指头印。

严鸿一巴掌打醒了自己,肉体上的欢娱是被惨无人道地打断了,精神上却赢得了“胜利”。他站直起身来,咳嗽一声,又向胡晚娘作个揖:

“对不住,夫人,今晚被二弟抓住,喝了几盅。酒意上头,也不知自个什么病上来,竟然管不住手。方才,我无礼唐突了夫人,大是不该,还请恕罪。”

胡晚娘坐起来,顺手用被撕开的衣襟掩住胸前,淡淡一笑,这笑里却充满无奈。

在她看来,丈夫昨晚和今早都表现得yì

wài

的彬彬有礼。可是这种彬彬有礼,在她出嫁之前,不也是如此么?

就算是出嫁之后,这个英俊潇洒的严大公子,在人前对夫人可也真是相敬如宾,竟有促狭不知死活的人搬弄口舌,说好似伺候皇后娘娘一般。

然而关上卧房的门,严鸿便转眼成为了如此暴**秽的色中恶魔,将她的肉体和灵魂都深深践踏和蹂躏。而所谓的皇后娘娘,则沦为任他欺凌的女奴。

他不仅用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在她美丽的躯体上留下淡淡的伤痕,更在她的心上划下深深的痛苦和耻辱。

看来,严鸿很是喜欢这种变态凌虐,而她自己,在这“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的年代,也没有权力拒绝丈夫的这种变态要求。

更何况,她家庭早已中道败落,而严嵩、严世蕃父子正是炙手可热,让她何以反抗?

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容忍着,等待有一天自己被活活折磨死,也就一了百了。

作为唯一的抗拒,她只是严令严鸿不准纳妾。要纳妾,先休了我!

她也不完全知dào

自己提出这种条件的真zhèng

用意,是在用主妇的权威寻求一种可怜巴巴的心理平衡,还是想用这种条件激怒严鸿,最终让他休了自己,好脱离苦海?

不管是那一个目的,这种手段到目前为止,都是没有起到应有效果。严鸿对她变态的占有欲望,或者也可以叫一种魔鬼般的爱,并不会因为不许纳妾的限制就加以放qì



相反,不许严鸿纳妾,结果只不过让严鸿加倍地把欲望和酷虐倾泻到晚娘无助的身躯上而已。

所以,这会儿的胡晚娘,已经不再对严鸿的“改恶从善”抱什么希望。昨天和今早的客气,也只是装出来的罢了,目的或许是让她放松警惕,待她自以为安全了,再猛然来一个新的凌辱和虐待。

就如同猫儿抓住耗子,先放开一段,再出爪去抓住一般,这样才有加倍的精神折磨。是的,一定就是这样了。

今晚喝醉酒的严鸿,刚才那一副饿虎扑羊的架势,在她看来是完全的真情流露,也是她生活的正常状态。

而又是自个打耳光,又是道歉什么的,大概还是这个恶夫想出来戏弄她的新鲜玩意吧。

想到这里,晚娘不敢再受自己丈夫这一礼。她相旁一让,道:“相公何出此言?相公当初早有教诲,娶来的娘子买来的马,任你骑来任你打。奴家服侍不周,受些儿零碎苦头,也是咎由自取,怎敢再怪到相公头上。”

看着自个正妻这样冷漠的样子,严鸿真是气鼓十涨。加上喝了几杯,舌头有点大,他结结巴巴地说:“娘子,你这般说,让我……让我……”

胡晚娘轻轻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相公还是快些说吧。您今儿晚上,到底想要如何?”

言语之间冷淡依旧,丝毫未见缓解。

“到底要如何啊?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服侍我我才碰你。”看着自己夫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严鸿也是气往上撞,借着酒性脱口而出:

“我严鸿也不是找不到女人的,你也不要端着这副样子。放心自今日起,我决不勉强你。除非你肯回心转意,否则我断不会招惹你就是。今天,我还是自到书房去睡。”

说完,严鸿虎地站起身来,随后抓起桌边的茶壶。胡晚娘一惊,以为他大怒之下想要行凶。却看严鸿抓住茶壶,嘴对嘴咕嘟嘟一阵畅饮,喝得涓滴不剩,随后把茶壶往案几上一撂,径直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回头嚷了一声:“坠儿,让严安给我备两条厚些的被子!昨晚冻得本少爷腿疼!”

晚娘眼见严鸿斗志昂扬、偏偏倒到地出门,禁不住又诧异了一下。难道这个恶丈夫,昨天开始真是变了一个人?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已受过太多伤痛的晚娘,指望这一个动作就让她回心转意那也是不可能。晚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道:

“相公好志气,希望你言而有信。另外要提醒你一声,咱之前的规矩不变,没我点头,你可纳不得妾。”

尼玛,严鸿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你真是蹬鼻子上脸啊。他气呼呼地回头喊了一声:“不劳娘子提醒,我自然晓得。”大踏步往书房去。

书房里,早已燃起一炉好香。一会儿,童仆严安搬来两条锦被,熏得香喷喷的,摸上去又软又暖和。严鸿长叹一声,脱了鞋袜、外衣,用被子一裹,躺在床榻上。

这睡眠条件,比起自个在21世纪的地下室,那冰冷凹陷的床板,那永远潮乎乎的褥子和被子,真是天壤之别。

然而,想到胡晚娘那张臭脸,却总让严鸿气愤难平。你不就是个美女么,就算那正牌货色对不起你,我这么低三下四恳求,你好歹也给个好脸啊。这么臭的脾气,难怪要被正牌货色**了,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罢了罢了,你爱咋的咋的,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老子还是多花点精力在今儿碰见那高个儿女汉子身上好了……

带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穿越者严鸿又一次进入梦乡。

这时在卧房里,胡晚娘主仆二人,却有些惊奇地面对家丁严洛送来的两包东西:

“少奶奶,坠儿姐,这是今儿大少爷巡查店铺时买的。他说,这大枣分外清甜,这砂糖栗子炒的正对火候,虽然凉了,也是好吃的,所以特意嘱咐小的,捎两包来,说让少奶奶尝个新鲜。”

晚娘捻起一颗栗子,看着那炒得咧嘴的栗子壳,露出里面焦黄的栗子肉,不禁怔住。壳上那张嘴,怎么让人联想起严鸿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呢?

第二十五章 摔出窗外去!

第二天,严鸿照例起早,在胡晚娘陪同下吃了早饭。这一次,他也学会了胡晚娘那种冷冰冰的客气,面带僵硬的微笑,点头示意,却不正面说一句话。

反正给你好脸色,你也要把我当驴肝肺,不如大家客客气气算了。一顿早饭就这样在彼此的沉默和客气中结束。

等到起身离开的时候,严鸿有点得yì

地留意到,他这么冷淡了,胡晚娘好像反而有点不习惯的模样,甚至在他一言不发起身时,做了个欲言又止的架势。看样子,以退为进的法子还是不错的。

这天早上,严嵩去西苑转悠之后,直接陪嘉靖皇上讨论修仙之事去了。严世蕃见三个儿子,也没说两句,只是例行公事般交代各人读书的好好读书,管生意的好好管生意。

严鸿也把昨天巡查的情况略微报gào

了下,表示自个卧病期间,二弟把生意管得很好,账目也很清楚。同时,严鸿还表示,自个昨天巡查稍微有点累。

严世蕃听严鸿这么说,脸上展出一丝笑容:“既然说了鹄儿半月后才完全清帐,你也别太辛苦了。今儿就在城里随便转转吧。”

严鸿赶紧下拜:“多谢爹爹关照。”

于是一大早,严鸿又在大街上溜达起来。这次他把二总管严侠支出去帮他巡铺子,自个只带了严洛、严峰、严复三个家丁,出门上了车,直奔东直门的福林客栈而去。

那福林客栈的掌柜李胖子,这几天心情煞是不爽。店里住了俩自称的“镖师”,成天大声武气,拍桌打碗,店钱却是几天没结了。

李胖子做了十几年生意,瞅这俩不像有钱人,成天也没个正经事做。有心要上前催逼吧,看见那高个儿明晃晃的鬼头刀,心下有些发毛,只得转头骂小伙计撒气。

一大早的,李掌柜喝了两碗豆腐脑,啃了一个油饼,正趴在柜台上对着账本发愣。忽听喜洋洋一声招呼:“哎哟,李掌柜,吃了啊?”

李胖子一哆嗦,抬头看时,我的天咧,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穿着光鲜,眉开眼笑的,不是那个自己恨之入骨,怕之入髓的小阎王严鸿,还是谁个?

这两年,一想起小阎王当初软硬兼施,硬生生讹去自己三成干股时的情形,李胖子就心虚腿闪。眼下真人降临,那还不吓掉三魂七魄。

看李掌柜愣在那里,严鸿笑眯眯又凑上前一步:“李掌柜,我看你最近生意不错,又发福了哇。”

李掌柜擦擦脑门子上的汗,从满脸肥肉里挤出一个微笑:“是是是,全托大少爷的福,生意还过得。勉强糊口吧。大少爷,这季度的红利,咱上次商量的,是下月初五结,不晓得我这脑子记错没有啊?”

严鸿呵呵一笑:“不碍事,不碍事。李掌柜,我今儿不是问分红的。您这店里,有没有住着俩镖师,一个叫孙柳,一个叫叶蓉,是也不是?”

李胖子心想哎哟,这俩活祖宗,惹来了小阎王啊:“是,正是。一个黑脸高个,一个白脸小个。那刀明晃晃的,吓杀人。”

严鸿道:“他们住那一间?”

李胖子道:“住西厢乙号房。不过,今儿一早两人就外出了。这俩小子,还欠着我一两二钱的店钱呢。”

严鸿道:“哦,这两位倒是我的熟人。既然出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等好了。”

李胖子哪敢说个不字?赶紧招呼伙计,给严大少爷端椅子、泡茶。一面说:“少爷在这里等等不妨,但您这两位……两位朋友,大早上出去,啥时候回来也不定。许是晌午就回,也有三更半夜才回的。怕误了大少爷的事。”

严鸿仰天又打了个哈哈:“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看你这儿风水不错,就在这里多待待,沾沾你的喜气也好。”

李胖子听严鸿这话里有话,禁不住背心汗津津湿漉漉。严鸿却不再理睬他,唤过家人严洛,附耳叮嘱了几句。严洛点头,出店门去了。

于是李胖子这一上午过得很是痛苦。他想抽空核实下客店账目,可是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总是瞟见大马金刀坐在堂屋中间的严鸿,还有身边插手而立的严峰、严复两个家丁。

这俩人的身手李胖子是知dào

的,莫非自个哪里得罪了严鸿,严鸿借着访友的旗号,来这里砸场子,或者想再多抢些股份走?

李胖子脑子里离不开这些恐惧,打起算盘珠来手指头发软,而且有几句口诀居然打死也想不起了。拨弄了好一阵,帐越算越糊涂。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两个镖师还没有见影子,严洛倒带着几包东西回来了。严鸿打个哈欠,站起身来:“李掌柜。”

李胖子赶紧丢下算盘,垂手而立:“大少爷。”

严鸿道:“我这两位朋友,看来上午是回不来了。我这里给他们备了一点薄礼,你务必交到他们手中,就说是严鸿送的。”

李掌柜从严洛手中接过东西,放在柜台上:“您放心,包我身上了。”

严鸿又摸出一张银票,放到柜台上:“这里是五两纹银,先存柜上。这两位镖师在贵店的一应开销,都从里面支出。若是用完了,你到严府来找严洛就是。对我这两位朋友,你老兄可别摆那势利眼哟。”

李胖子见了银票,心下窃喜,赶紧道:“不敢,岂能得罪了大少爷的朋友。”

严鸿微笑道:“那就多谢你费心了。还有,这两位朋友若是回来了,无论早晚,你都到严府通报一声。若是夜深不让进门,你只让门房或护院的传话给严洛,就说大少爷的朋友回店了。”

李胖子点头哈腰:“是,都记得了。”

严鸿潇洒地一拱手:“如此,李掌柜,咱回头见。”

等严府几个人走得看不见背影了,李胖子这才坐下,手里把玩着那张五两的银票:“这小阎王,到底唱的哪一出?”

孙月蓉和柳叶两位,这回又到夕阳西下才回到店中。却听李胖子说,严鸿大少爷来过,还给留了礼物。没多会儿,伙计就把大包小包的几个搬了进来,还一反之前不情不愿的嘴脸,陪着笑道:“二位爷,歇好。”

小二出门,柳叶“呸”了一声:“这纨绔,居然来这么一套,真以为咱是啥人,一点银子就能买了啊?少当家,这些东西,咱给他摔出门去好了!”

孙月蓉道:“急什么,先拆开看看,不中意再甩出去也不晚嘛。”

不待柳叶说话,孙月蓉已经动手拆起包来。打开第一个包,里面赫然是两盒24件麦园糕点,红的,黄的,绿的,白的,看上去制作精致,闻上去甜香扑鼻,让人一看就流口水。

孙月蓉手快,早掰了一块塞进嘴里,满嘴顿时涌出口水:“嗯嗯,好甜,真好吃。柳叶啊,这件要不要摔出去?”

柳叶一边嘟囔“还是摔出去好”,一边也不禁伸手掰了一块尝尝。沉吟片刻,她道:“好吧,这也不是啥值钱玩意。留下好了。”一边把打开的点心挪到床头小几上。

孙月蓉打开第二包,却是两只光洁的瓷瓶,每一瓶是一斤装的麻姑酒。这次,不等柳叶插话,孙月蓉乐得哇哇大叫:

“好!那严鸿虽然不是好东西,这酒却是好东西。咱山寨不是一直说么,酿一瓶好酒,要经过千辛万苦。不可辜负了辛辛苦苦酿酒的伯伯啊。”

一边说,一边把酒也挪到了床头。

第三包又松又软,打开来,竟然是两条习武之人常用的束腰带,一条镶金,一条镶银,端的是华丽丽亮闪闪,还有两双制作精致的千层底牛皮帮子快靴,一大一小。

孙月蓉、柳叶久闯江湖,又作男装,顾不上梳妆打扮,可是这爱美之心实在是人皆有之。看见这精美的物事,哪里还忍得住,赶紧抖开了,悉悉索索,把腰带束上,把快靴穿上。

穿戴好后,对着客房内昏暗的镜子,左照右照,美得不行。至于孙月蓉那双靴子略紧了一点,她也全然不在乎了。

臭美一阵后,孙月蓉把靴子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包好,抬眼看着柳叶:“怎么样,这个摔还是不摔?”

柳叶叹口气:“还是不要糟蹋衣冠的好。”

末了,打开最后一包,里面油浸浸裹了几层,只是几样寻常的下酒物:卤猪蹄儿,盐水牛肉,油炸花生米,五香口条。不过看得出来,几样菜也是炮制得颇为用心,看来是名店名厨的手艺。

于是最后,被这主仆俩摔出门去的只有几根猪骨头,还害得第二天掌柜李胖子踩着滑倒,摔个狗吃屎,差点磕掉门牙。

正自吃喝得高兴时,忽听得门儿笃笃笃敲响。孙月蓉和柳叶对视一眼,柳叶前去开门,孙月蓉暗中伸手握住了刀柄。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昨儿见过的严鸿的一个家丁。孙月蓉和柳叶也不知dào

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那家丁进来,行个大礼,顺便瞥了一眼桌上吃喝得一片狼藉的架势,笑嘻嘻地对两人道:

“二位壮士,小人是严府亲随严洛。我家大少爷送的一点薄礼收到了吧。”

孙月蓉点点头,粗着嗓子道:“收到了,代我谢谢严大少爷。”

严洛道:“如此甚好。我家少爷明早想来邀约二位壮士同游玉渊潭,不知dào

二位壮士可有空闲?”

柳叶道:“我们明天有……”孙月蓉已经接过话头:“对,我们明天有空。”

严洛道:“好。那么明早请二位壮士在客栈等候,我家少爷一早前来。对了,这里另有纹银二十两,以供……”

话未说完,孙月蓉已经一手把银子推了回去:“这位兄弟,昨天严大公子容我质当嫁衣,这事儿我甚感激。可是这二十两银子算甚么事?严公子又把我们看做了甚么人?无功不受禄,银子请拿回。”

严洛毫不动气,依旧笑嘻嘻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回禀公子。二位壮士,明早一准儿见啊!”

严洛走后,柳叶恨恨地拍了下桌子:“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想用二十两银子就讨好我们。我说少当家的,这严鸿的德行,你还没看清楚么?你怎么还答yīng

和他们游甚么玉渊潭?”

孙月蓉想了一想,义正词严地说:“柳叶啊,严鸿这人没那么简单。有人说他好,有人说他坏。依我之见,还要细细的勘察一下。他若真是为非作歹,那当然一刀两断,毫不客气;若是没传说那么可恶,那咱也不能滥杀无辜之人。我所以答yīng

和他同游,就是要摸他的底细啊。”

柳叶无奈道:“少当家你要这么说,那当然只得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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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轮流付账

福林客栈中一夜,孙月蓉辗转反侧,却是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闻得东窗鸟叫,孙月蓉、柳叶便起身来。孙月蓉问道:“柳叶,你说那严鸿啥时候来?”

柳叶撇撇嘴:“那种纨绔子弟,夜来肯定要吃喝嫖赌,不睡到日上三竿,哪里起得来?少当家,他要是真到晌午才来,莫非咱就坐在这店里白等他一上午?”

孙月蓉道:“咳,谁叫你昨天忘了和那家人约好时辰。既然说好同游,那只得等等了。”

她端起桌边的凉茶喝了一口,穿好衣裳,准bèi

去院子里打两套拳。

谁知刚刚推门走进院子,听得掌柜李胖子的声音:“好了好了,两位起来了。孙镖师,严大少爷在这里等了你小半时辰了。”

定睛看时,果然严鸿带着严洛,正坐在桌边,装模作样地品茶。听得李胖子的声音,他的眼睛早往客房门口的孙月蓉老不客气瞟了过来,可是还不肯起身,要故作矜持地砸吧了一下嘴:“好茶。”

孙月蓉禁不住扯开嗓子:“你……你就来了?”这一句竟然忘了装男声,嗓音尖细。

她自知失态,赶紧咳嗽两声:“娘的,这客店被子太薄,冻得小太爷昨晚伤风了。”

严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正巧,在下前天夜里也是因为被子薄,冻得伤风。仁兄你看看,咱俩真是一见如故,就连挨冻生病都是同甘共苦。这客店嘛,本小利薄,床上的东西都不中用,却也难怪。待回头,我叫严洛给仁兄送一床厚被子来。”

孙月蓉脸一红:“不必不必。严……严兄来得好早。既然来了,怎么不让李掌柜叫我?”

严鸿呵呵笑道:“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第三次拜访时,恰逢诸葛亮睡午觉,刘备就站着等诸葛亮醒来,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呢。我这是东施效颦,学习先贤啊。”

现代人晨昏颠倒,早起似乎变成了很罕见的事儿,然而严鸿作为销售员,却也知dào

信守时间,宁早不晚的道理。迟到一分钟,可能就让客户的不满放大十倍。而即使提前到了,也不该打搅客户的正常安排。

好在,16世纪的明朝相府,没有电视、网络,也没有街上的汽车喇叭发动机,或者隔壁的A片、叫床声干扰,睡眠质量好得多。这早起么,只要自己下定决心,有丫鬟负责叫醒,有热毛巾洗脸,有香茶点心,还有车马伺候,比起在21世纪每天5点起来赶头班地铁,实在是舒服太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陪大美女玩玩,起个早算啥?

“你……你说我是诸葛亮……”孙月蓉生性质朴,也没受过什么文科教育,哪里应付得了严鸿的三寸不烂之舌。

这时柳叶也闻声出来,看着严鸿气哼哼地叉着腰,不知dào

该说什么好。

严鸿又道:“二位都起来了,还要收拾什么?不然,咱就准bèi

走吧?”

孙月蓉道:“好,严兄稍等片刻。”拉着气鼓鼓的柳叶,草草洗了脸,漱了口,然后进屋,片刻装束停当。

严鸿一眼看去,发xiàn

这两人把自个昨天送的束腰带和快靴都穿上身了,不禁暗自得yì

。他大拇指高挑,赞一声:“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二位这一打扮,好生英武!”

哪个女儿不爱美?孙月蓉听得他赞,也自得yì

,笑道:“还要谢过严兄赠的好礼。”就连柳叶,脸上也露出一点笑容。

严鸿道:“在下随便估着买的,不知可曾合身合脚?若有不合,可以换的。”

孙月蓉道:“我这靴子略有些紧,也不算甚么。”

严鸿道:“赶明儿我让严洛去换双大一点的来。二位兄台,今儿出门是坐车还是骑马?我这里都有准bèi

。”

孙月蓉道:“我们自己备有马匹。严兄请自便。”

严鸿道:“甚好。”

一会儿,孙月蓉、柳叶分别从客栈后槽拉来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那孙月蓉骑的,是一匹赤炭胭脂高头良驹,虽然毛色不太纯,却也是一团野火般,颇为威武。柳叶骑的一匹白马,虽不如孙月蓉的马匹,也是相当精神。单看这两匹坐骑,便可知孙月蓉、柳叶二人非同寻常。严鸿、严洛也各自骑上一匹骏马。

后面还有三个马夫,赶着一辆车和几匹空马,远远跟着。马车上,有些干粮、饮水乃至帐篷被褥之物。这些原本是当初小阎王严鸿的常备,万一外出远游,便可以随处住宿,随心所欲。那小阎王原本性子又多变,不定啥时候心血来潮,短游变长游,家人都养成了习惯。所以,玉渊潭尽管离城不远,这三个马夫还是都跟来了。但他们心中也在提心吊胆,佛祖保佑,这一次千万别再出什么坠马事件了啊!

马蹄子得达得达地敲在路上,严鸿身体随着马鞍子一上一下地颠簸。21世纪的闫东来是完全不会骑马的,穿越前的严鸿马术却还不错。附体后这马上本领大都还在。看看身边的孙月蓉和柳叶,却是走马如履平地,而且江湖儿女,马上风光,更添英气。

一边颠簸,严鸿一边搭话:“孙兄,昨晚我叫严洛送来银子,本是想二位兄台出门在外,有所缓急,故而略备薄资,尽一点地主之谊。不想唐突了二位,实在抱歉。”

孙月蓉答道:“严兄的好意,我们心领。虽然重义轻财是江湖之道,不过无端受人好处,却非我辈所为。”

严鸿干笑两声:“是是是,是在下不好。这么着,今儿咱逛完玉渊潭,就由在下设宴款待二位,来个一醉方休,也算是谢了唐突佳人的过错。”他有意用“佳人”二字,也算小小撩拨孙月蓉一下。

孙月蓉道:“严兄客气了。前天在醉仙楼上,严兄已经请我吃了一顿,怎能叫严兄再破费?再说了,我这里把嫁衣质当给当铺,手中也有些银子,今日原该小弟请客才是。”

看样子,孙月蓉读书不多,根本没留意这文绉绉的一个词有啥深意。

严鸿调戏落空,略有失望,又道:“孙兄此言差矣。孙兄从山东远来北京城,这个东道,当然是在下做的。若要孙兄出钱,那是叫在下面上无光啊。”

这时柳叶却在后面插了一句:“礼尚往来,我们少爷不白受人好处的!这江湖上啊,没白吃的干饭,太贪便宜了只怕踩中别个人的全套哩!”

严鸿听了这话里带刺一句,沉默片刻,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来个轮流做东吧。”

孙月蓉很是好奇:“轮流做东?怎么个弄法?”

严鸿道:“就是咱一路过去,不拘遇见什么,只要遇到花钱的地方,就咱俩轮流着掏钱。比如第一次孙兄出了,第二次就该在下出,第三次还是孙兄出。出多出少,各安天命。如此既不叫一人白受好处,也免得记账麻烦。”

柳叶撇撇嘴道:“出门同游玩,搞得如此斤斤计较,太是无聊。”

严鸿待要敷衍,孙月蓉却开口:“就是个新玩法嘛,试试倒也有趣。”

严鸿喜道:“如此甚好,那咱就这会儿开始。第一次,该得孙兄破费。现下先去吃早饭吧。”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过两个胡同口。忽然前面几十步,道边有个老汉,停着挑子,在卖大麦茶。严鸿转过头,朝严洛使个眼色。那严洛本是聪明伶俐的人,当即对严鸿道:“少爷,小的口渴了。想去喝碗茶。”

严鸿道:“去吧,谁管着你连茶也不让喝了!”

严洛道:“是。”翻身下马,走到老汉跟前:“来一碗。”

咕嘟嘟喝了一大口,严洛舔舔嘴唇:“这茶不错,香,解渴!”

严鸿道:“说得我也渴了。孙兄,一起如何?”

孙月蓉自然不反对。几个人都去,每人喝了一碗。严洛美滋滋打个水嗝,起身欲上马。

老汉有点急了:“官人,一共四文钱。”

严洛“哦”了一声,冲严鸿道:“少爷,要四文钱呢。”

严鸿肚里偷笑,转脸向孙月蓉道:“孙兄,咱们讲好的,这四文钱该你请的。”

孙月蓉笑道:“那是我占便宜了嘛。”看老头儿一把年纪,衣衫上补丁撂补丁挺可怜的,于是掏出当五文的铜钱,撂到他铺子上:“老人家,不用找了。”

那老头却道:“不成,喝一碗,收一文,我何老七流自个的汗,不给人占便宜,可也不受人恩惠。”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文钱,要递给孙月蓉。

孙月蓉不禁一怔。一边严鸿却大拇指高挑,赞道:“好,好一位老人家,贫贱不能移,您乃是一位市井中的大丈夫!我也不占您便宜。”

他再度翻身下马,又端起一碗茶,咕嘟嘟一气喝下:“好了,这下咱两清了。孙兄,叶兄,洛,咱们走!”

在城中穿街过巷,行了二三里,严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点早饭。”

恰恰此时四人走到了白记饭庄。这里倒不是严家的财产,而是回回的清真饭庄,据说第一代老板是当年的三宝太监郑和乃是过命交情,却也难辨真伪。不过其卖的清真饭食,倒是颇有美名。

严鸿等四人就在楼下选个靠窗的座儿,要了炸果子、烧饼夹酱牛肉、羊杂汤、羊肉锅贴,还有热腾腾的豆浆,四人西里呼噜,吃得饱足。

吃罢,严鸿对孙月蓉笑道:“这番却该在下付账了。”径直去柜上算了饭钱,几个人出门上马,穿城而过,出阜成门,往玉渊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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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钱能买到什么

明朝嘉靖年间,玉渊潭还未如后世那样有大片湖泊,但由于这里地势低洼,西山一带山水汇积于此,加上没有后世的大气污染,正是一片水清沙白,禽鸟高飞的所在。

《明一统志》载:“玉渊潭在府西……柳堤环抱,景气萧爽,沙禽水鸟多翔集其间,为游赏佳丽之所。”加上时值暮春,正是落英缤纷,清风徐来,这一番景致甚是赏心悦目。

严鸿在21世纪的北京街头打拼时,也曾多次计划去玉渊潭游玩,可是计划跟不上变化,做销售员的,发达之前简直没有自己的时间,有点空闲都蜷在地下室补瞌睡去了,因此最终没有成行。

如今,反倒是死过一次之后,以穿越者身份来游这几百年前的玉渊潭。其中造化作弄,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一边的孙月蓉、柳叶主仆,当然猜不到严大少爷心中的莫名其妙想法。看见这一派水云花鸟,她两个也是心旷神怡。

说也奇怪,原本在山东飞虎寨时,时时穿山过水,这相似的风景倒也见得不少。但那时候刀尖上过活,血盆里抓饭,少有闲情逸致来欣赏风景。看见鸟儿什么的,第一个想法是拿出来当箭靶子射。

如今跟着这个纨绔子弟出来游览,静下心绪来,发xiàn

一花一木中的情趣,本来的女儿性情,也渐渐释fàng

出来。

于是几个人就在这一派春光中,玩了个痛快。

正走马观花玩的高兴,忽然听得叽里咕噜一阵轻响。严鸿回头一看,却见严洛指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柳叶早笑得伏在马鞍上。严鸿道:“将近晌午了,回城去用点酒饭罢。”孙月蓉道:“正是。这一回该是我的东道了。”一提缰绳,四人又往东驰去。

无多时,已到阜成门口。严鸿望见城门下一个老太太,提着个草把子,在卖糖葫芦,于是又偷偷向严洛努努嘴。

严洛会意,用马鞭一指:“看,那糖葫芦可是咱京城的特产,这老太太却怎么没见过?大少爷,我买几串来尝尝味道,如何?”

严鸿点头道:“去吧。”严洛便策马而去。

话音刚落,却看孙月蓉一言不发,缰绳抖抖,往左边拨转马头。柳叶也跟着转了马头。两匹马快步往北而去。

严鸿大惊,顾不上叫严洛,赶紧一夹马,追赶上去:“孙兄,孙兄,为何不辞而别?”

孙月蓉停下马,杏眼怒睁,瞪着严鸿道:“严公子,我把你当朋友看,你却把我当食客帮闲看。莫非我和你交游,就是贪图你的钱财富贵,贪图跟你白吃白喝?那卖茶水的老头也不肯白受人恩惠,我孙某堂堂江湖好汉,难道还不如他?你这把戏,玩得也太下贱了些。”

严鸿一听这话,赶紧翻身下马,连连作揖:

“孙兄,孙兄,你误解了。在下只是仰慕孙兄豪迈,想一尽地主之谊,故而玩点小小把戏。绝没有丝毫敢小看孙兄的不敬之意。孙兄既然不悦,在下这里赔罪。孙兄切莫弃小弟而去。”

孙月蓉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怒气平息了些。严鸿趁机又耍嘴皮子道:

“北京城的开销是大点,可只要别去点什么熊掌猴头,燕窝鱼翅的山珍海味,一顿饭几两银子总也够了。孙兄若是担心待会儿的午饭价格昂贵,故而逃走,更是大可不必。小弟这里还可以再借给孙兄一些,准保够孙兄付账……”

孙月蓉听他油嘴滑舌,噗地笑了,右手马鞭挥出,便要卷去严鸿的头巾。谁知严鸿手中马鞭也对着挥出,啪的一声,后发先至,将孙月蓉手中鞭头击歪,更随着一卷,把孙月蓉右腕卷住。

这自然是严鸿在内室中练就纯熟的秘技,孙月蓉却哪里知dào

他的底细。她原以为这大少爷武艺低微,酒楼上交手自家也是死死吃住他,全不料这马鞭相对却吃了亏,不禁吃了一惊,心神大乱。

严鸿就势一用力,把孙月蓉往马下拉拽过来。以孙月蓉的身手,腰背上有几百斤力qì

,便是两个严鸿也未必拉她得动。可这一下措不及防,没做好准bèi

,一时拿不住架子失了平衡,竟然头前臀后,往马下横倒过来。

下一瞬间,严鸿已是一副擎天玉柱的样子,大义凛然,气聚丹田,马步蹲裆,双臂如盘古开天,把孙月蓉横抱在怀里。

孙月蓉一只脚还挂在马镫子里,一手被缠在严鸿的鞭子上,另一手揪住严鸿的衣襟保持平衡,分外狼狈。

两步外的柳叶早已惊呼一声,拔出刀来。却看严鸿并无什么动静,只把孙月蓉的脚从马镫里取下来,又把她竖着放在地上,还弯下腰拍了拍孙月蓉的衣服,一边忙不迭道歉:

“哎呀,是我一时手贱,孙兄没有受伤吧?”

孙月蓉刚才被严鸿抱在怀里,浑身不知为何,没有半点力qì

,自己心下也自气恼。

可是看严鸿一脸诚恳地道歉,却又气不起来,只得翻身上马,对柳叶道:“叶蓉,咱们跟严公子进城吧。”

于是三人又策马向城门过去。严鸿口里叫道:“洛,糖葫芦买好了么?”

严洛答道:“买好了,一共四串,十二文钱。”

严鸿笑骂道:“十二文钱如何?你还要本少爷给啊?平时给你那么多赏钱,这会儿你孝敬几串糖葫芦,不为过吧?”

严洛恍然大悟:“是是,是我错了。”自个掏出几个铜钱,给老太太付了帐,然后拿着几串糖葫芦,递给严鸿、孙月蓉和柳叶一人一串。

孙月蓉看他那副模样,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倒是又香又甜,颇为可口。

无多时,四人到了阜成门内的万丰酒楼。这儿倒不是严家的生意,外表气派得紧,里面装潢稍微有些陈旧,正是一家老店。

虽则不是严家生意,掌柜的、跑堂的见到严大少爷来了,哪有不巴结之理,于是殷勤上前招呼,安排下临窗的齐楚阁儿。

孙月蓉大大咧咧往座上一靠:“严兄,你是本地人,你点菜好了。帐我来结就是。”

严鸿微微一笑,便点了八个热菜,四个冷盘,无非是些清蒸羊腿、红烧鲤鱼、东坡肘子、溜肝尖、炒鸡丁、火腿片儿之类,看上去气气派派,价也不是甚贵。再加上两壶上好汾酒,香喷喷热腾腾,倒也引人馋涎欲滴。

当下宾主也不客气,举杯就饮,举筷就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饥渴难耐的状态稍稍缓解,话匣子也打得开了。

严鸿便向孙月蓉问:“孙兄,你们走镖的,这一路风霜辛劳自不必说。现下虽然圣天子在位,四海太平,可道上总有些江湖好汉。要护到一支镖,得吃不少苦头吧?”

那孙月蓉本是个绿林好汉,从来只劫镖,不保镖。她听严鸿问起走镖的事儿,也就信口胡吹道:

“还好还好,这一路上的山贼、响马确实不少。好在咱家总镖头武艺高,威风大,加上小爷这把刀也不是吃素的,便有那不知好歹的来,也吃我一刀一个杀退了!”

严鸿一拍桌子:“高,实在是高,在下先敬孙兄一杯!”举杯饮了,又另斟一杯,慢悠悠道:

“不过孙兄,在下还有一言,不知dào

该讲不该讲?”

孙月蓉看了他一眼:“严兄有话就说,还学那当官的客气?”

严鸿道:“走镖护院吃江湖饭的,武艺高强,威名远震,都在其次。重yào

的是交情大,人缘广。镖局想要做大,不能光靠镖师能打。走一路,打一路,就算你神功盖世,也是杀人三千,自伤八百,哪里打得到头?要和江湖朋友广通声息,多结善缘,人家卖你个面子,不来动你的镖,这样才是真zhèng

万无一失啊。当然,若有那不知好歹不给面子的毛贼,硬要来欺凌,那也是该打则打。只是不该先存了打遍天下无dí

手的念头,免得招惹太多不满。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啊!”

这番话,其实根本不是严鸿的原创,而是闫东来在21世纪看金庸小说学来的。

但这话说出来,却让孙月蓉大为佩服。联系到自个在山寨时,确实有好多次,山下来了镖队,孙月蓉想要下山劫镖,老爹孙烈探明镖队旗号,却说是好朋友的,不要去动。孙月蓉不禁叹道:“严公子,你这话要让我家寨……我家总镖头听了,一定夸你有见识!”

严鸿笑道:“我只不过是纸上谈兵吹几句空话,真要闯荡江湖就抓瞎啦。还是要孙兄这等武艺高强的人,才能刀口上打翻过日子啊。孙兄,我自小待在京师,对江湖上的事儿其实知dào

甚少。孙兄走遍五湖四海,一定有颇多江湖见闻,不如说来让在下开开眼界如何?”

这一下,孙月蓉是正中下怀,当即敞开了大吹大擂,把自个见过的、经lì

的江湖事件,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当然,吹的过程中,时不时也暴露出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严鸿这边呢,无论是21世纪的**丝,还是附体前养尊处优的严鸿本尊,确实也对这些江湖勾当知之甚少,因此听得也很入神。

至于孙月蓉说漏嘴的地方,他心中暗暗记着,不去点破就是了。

这正是暮春时分,酒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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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绑架

福林客栈的掌柜李胖子从这天起便算遭了殃。本来店里住了两个镖师算不得什么事,可是自从这天起,那小阎王严鸿几乎天天朝自己店里跑。

这李胖子一想到当初严鸿软硬兼施,硬生生讹去自己三成干股时的场景,就难免心虚腿颤。本来几个月见一次小阎王,忍忍就过去。现在小阎王几乎天天来,整个对他就是种避不开的精神折磨,不到十天的光景,李胖子足足瘦了两圈。

好在小阎王来的时候,似乎对他也不是以前那种敲骨吸髓的摸样,居然还掏银子给两个镖师垫付了店钱。这样,好歹李胖子受点精神折磨的同时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而严鸿本人,自然是乐此不疲。镖师?扯淡。他要信就真成傻子了。哪个镖师交割了镖货不回镖局的?合计着镖局养着这帮人就在北京东直门客店住着,天天出去闲逛啊。

但是对于这两个人的身份他倒真不怎么在乎,自己还是奸贼之后呢,管人家身份做甚?

加上现在自家里其实就是在冷战,正经老婆胡晚娘跟自己一副“我身体虽然残花败柳,我心理却冰清玉洁”的架势。东直门住着这俩女扮男装的江湖女汉子,实在让他觉得别有一番趣味。更何况,这位自称“孙柳”的高个儿大嘴美女,又是如此直爽得可爱呢?

而飞虎寨这两位呢?柳叶对严鸿一向是看不顺眼,严鸿越是讨好,她越是气愤,认为这有钱人家的公子,必然是没安好心,别有用心,狼子野心……这些天,柳叶一直在不断撺掇着胭脂虎搬家。

但不管她说破了嘴皮子,胭脂虎却犯了拧,死活不肯走。直把个柳姑娘急的是要上房了。

要不是打不过孙月蓉,她真想直接把孙月蓉打倒了绑起来带回山寨去。就算嫁给插翅虎当填房,也比落到这个纨绔子弟的圈套里好啊!

“我说少当家的你醒醒吧,那严鸿我看八成是知dào

你的女儿身了,你看这几天出游,他嘴里说什么把臂而行,那个胳膊就去跨您的胳膊,这成个什么样子?还抓您的手,这不是诚心占便宜么?”

“恩”

“他可不是个好人啊,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就算那李大才子说的不清不楚,严鸿强抢民女是假,他强占民财总是真吧?这个生意是他的,那个买卖是他的?还有的有他的干股,难道真是他真金白银花出去的赚来的么?你看咱住这儿的李掌柜,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的样子;您再看咱们这几次出去,那些老百姓啊,做小买卖的啊,看见他过来了都是吓得打哆嗦。这不就是十足十的恶霸么?咱们山寨可是替天行道,就是跟这种人作对的。”

“咦?什么时辰了?往日严鸿该来了吧,怎么今天还没到?莫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要不我去门口迎他?”

柳叶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合着半天自己白费劲了。“少当家的,您到底听没听我说什么啊?”

孙月蓉回过头来:“我当然听着呢。傻丫头,你以为我真是没脑子啊?放心,你担心的,我都想过呢。”

柳叶脸上由阴转晴:“那,少当家的,你打算咋办呢?”

孙月蓉微微笑道:“飞虎山小太爷,来北京一趟,岂能走空?记得咱来的路上,看见那许多灾民么?流离失所,饥寒交加,多么凄惨。”

柳叶道:“是啊,都是贪官污吏,地主恶霸给逼的。咱身上的盘缠,不都接济他们了?”

孙月蓉道:“是啊,可是杯水车薪,济得甚事?要想劫富济贫吧,这京城天子脚下,富人虽多,却不好下手。”

柳叶道:“那你的意思是?”

孙月蓉道:“这严鸿来和我们结交,正是送上门的肉。到时候咱们绑了他,勒逼三千两银子出来,救济灾民,岂不美哉?反正他是当朝大官的孙子,三千两银子也弄不穷他。”

柳叶大喜道:“原来是这个主意,少当家,真有你的!”

孙月蓉道:“这城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今儿咱跟他约好,明天去城外大兴山游玩,就在那里把他绑了,等待勒逼的银子到手,然后分去救济灾民,如何?”

柳叶道:“好。既然如此,这案子做下以后,咱也不能再在这福林客栈待了。少当家的,今晚咱们就把东西收拾好,有啥舍不下的,全都带好,明天做完这件事,就回山东去吧。”

柳叶这话一出口,孙月蓉却怔怔愣住。待了片刻,方才说道:

“柳叶,咱们这几天看来,那严鸿虽然是纨绔子弟,却还不算作恶太多。明天咱们拿他,只为了得钱财救济灾民,可留神别伤了他。”

柳叶听到这句,脸上又有点不快,勉强答yīng

道:“依你好了。”

第二天,北京城东南大兴山,依然是四匹马并辔而行,严鸿、孙月蓉扬鞭指点风景,说说笑笑。严洛和柳叶也偶尔凑两句趣。严府的其他人却并未跟来。

大兴山其实并无多少秀丽之处,山头低矮,不过道路曲折,怪石突兀,加上郁郁葱葱的林木成簇,倒也有些异娶。

四人信马由缰,不觉渐渐进入山谷深处。柳叶道:“少爷,有些热了,不如歇息片刻吧。”

孙月蓉看着严鸿:“严兄,就在此歇息如何?”

严鸿笑道:“孙兄之命,安敢不从。”

四人下来,拴好了马匹,陈洛去取来薄毡铺在地上,又去马后包裹中取点心果子。孙月蓉轻轻一拍严鸿肩头:“严兄啊。”

要知dào

,两人交游这几日,都是严鸿在勾肩搭背地挨蹭,孙月蓉尽管是江湖女侠,不拘小礼,但那会儿毕竟是封建社会,能避开的不必要接触,还是尽量少来。

这一次,竟然是孙月蓉主动来拍自己,严鸿心头一美,赶紧回头:“孙兄?”

孙月蓉右手握住严鸿左手,把他拉到一边:“严兄啊,有一事相求。”

严鸿已经美上了天:“孙兄只管说。”

下一瞬间,孙月蓉振臂扭腰,严鸿一声“哎呀”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放倒在地,啃了满满一嘴的青草。草汁儿闻着倒是挺芬芳的,可是进了嘴巴,却苦涩得要命。

接着只觉手腕被一股大力扭在身后,耳听得轻微的悉悉索索声音,眼里只瞅见孙月蓉那两只大脚穿着自己特意定做还换过一次更大尺码的快靴,在眼前挪了两步位置。眨眼功夫,严鸿大少爷已经被用皮绳结结实实反绑着躺在了草地上。

孙月蓉对严鸿动手的刹那,柳叶也空手朝严洛扑去,拳脚如风,甚是英武。严洛倒也练过几手拳脚,可他的武艺比大少爷严鸿也强不了多少,左右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再加上看孙月蓉放倒了严鸿,心下早已乱了,只想夺路而走,这么越慌越乱,没几个回合便给柳叶扫堂腿撂倒在地,三下五除二也绑了起来。

他被绑住了,才想起大喊“抓强盗啊!强盗绑人啦!”柳叶毫不客气,扯下他的头巾,往嘴里一塞,顿时噎得严洛发不出声,连呼吸都不畅了,眼睛鼓凸出来,两滴大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几个转,潸然滑落面颊。

严鸿看见严洛这副摸样,吓得赶紧乖乖闭紧嘴巴,还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孙月蓉,哪里还敢乱叫。

于是乎,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严家主仆二人,就被绑在了大树跟前。

柳叶毫不客气地翻着他们马匹上的包裹。翻完了包裹,又去搜身上。那柳叶是练惯武的,别看一双手看上去白皙纤细,手上劲道却是十足,伸到腰里掏摸,撩拨得严鸿痒痒,忍不住吱吱咯咯笑个不停。

柳叶看他不正经,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加劲在腰上一捏,只痛得严鸿杀猪也似的嚎叫。

一边孙月蓉赶紧道:“柳叶,办正事,别伤了严公子!”

这话反而让柳叶更加不快,站起身来,又往严鸿屁股上踢了一脚。接着她捧了从严鸿身上搜出来的各种物事,快步走到孙月蓉面前:“少当家的,就这些了。”

孙月蓉扫了一眼,除了火石、手巾、笔墨纸砚等日用之物,以及吃穿用品等,还有十余两散碎银子,几百文铜钱和二三百两银票。

还有一张单据,却是在“老京城”鞋庄换一双大码快靴的底单,叠得整整齐齐,也混在其中。

孙月蓉看了这张单据,想起自己脚上还穿着严鸿给换了尺码的靴子,禁不住心头一热。

她轻轻叹了一声,走到严家主仆面前。严鸿一言不发,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她,就连严洛也把鼓凸的眼珠子瞪过来,里面一忽儿是愤nù

,一忽儿是哀求,表达的意思只有一句:你丫快把我解开呀!

孙月蓉待要开口,严鸿先说了:“孙兄,严洛快憋死了,您替他把头巾从嘴里抽出来吧,我让他不叫嚷就是。严洛,你别叫喊哦。”

严洛赶紧点头,孙月蓉噗地一笑,抽出了严洛嘴里的头巾。严洛舒服地叹息一声,狠狠吸了两大口气,动动已经被撑僵的下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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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足尺加三

严鸿望着孙月蓉:“你说吧。要把我们怎么样?”

孙月蓉停了一停,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严兄,你这几天来对我们的深情厚谊,实在感激得很。不过……”

柳叶看她吞吞吐吐,早是老大不耐,抢过来脆生生地喝道:“姓严的,实话跟你说,我们要找你借三千两银子。不拿银子,就要你脑袋!”

柳叶这话说出,严鸿反而放了心。不就是要钱么?三千两在中等人家是要倾家荡产的,可我是什么人?

当朝大奸臣大贪官严嵩的恩养孙子,哪怕你三万两,也不是凑不出来啊!谋财不害命,我才不在乎呢。

于是他不慌不忙道:“三千两银子,好说。我和孙兄一见如故,既是孙兄短了银子,兄弟岂会小气?不过,可否多问一句,你们缺银子做什么生意?孙兄可否告知解惑?”

孙月蓉道:“严公子,最近春荒,京城外灾民遍地,都快饿死了。我们看这些灾民实在可怜,所以想找严公子借些银两,救济他们。”

严鸿一听这话,自己也不知dào

为何,竟然大为欢喜,有一种兴奋得跳起来的冲动。

说实在的,北京城外的灾民,正牌严鸿在被附体前的记忆里,也是年年皆有。其实,这些吃穿无着的人,不就和21世纪那些拖到高点的房奴,那些欲求房奴而不得者,那些被老板拖欠工资的打工仔一样么?

都是社会底层,只不过大明朝的底层更加困顿,甚至可能直接饥寒而死罢了。

闫东来自己在21世纪,也是这样一个底层;而在穿越后,他一跃成为含着金钥匙的富三代,过去那些不忍回忆的境况也就渐渐淡化。

而他平素接触到的达官贵人,对这似乎也漠然的很。包括在几天前庆祝他病愈的那次宴会上,来的很多都是朝中高官,大家闲谈间也说到了今春山东的灾荒。然而说的人,或是感叹地方官某某运气不佳,或是故弄玄虚说山东某处人不敬神遭的天谴,或是如猎奇凑趣般渲染流民的可怕,甚至公开谈论借着赈济灾民捞取政绩的可能,却无一人真zhèng

对这些百姓的死活有所同情。

猛可地,看见眼前这个男装美女,居然为了这些无亲无故的灾民,悍然动手绑票。尽管是违法行为,可难道不也是可贵之处么?

于是严鸿大声道:“孙兄,如你早说是救济灾民,别说三千两,就是再多些,我也出得。”

孙月蓉又惊又喜:“真的?严公子……严兄,你不怪我们莽撞?”

严鸿道:“真的。我自己丰衣足食,原也该想着那些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才对。只顾自个花天酒地,捏着银子当守财奴,那不和畜生王八蛋一样了?孙兄,你把我这一绑,绑得好,绑得妙,绑得我浑身舒坦!出这三千两银子,就是建三千功德啊。”

孙月蓉感动得差点落泪,正要给严鸿松绑,那柳叶却喝道:

“且慢!少当家的,你可别被他花言巧语骗过了。姓严的,说得漂亮,你先把银子拿出来再说!”

严鸿看着眼前这小个子“伪娘”气势汹汹的摸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叶兄,我和严洛身上的银子,你也看到了,拿去无妨。我家里自有银子,可是库房钥匙却有专人管着。叶兄准bèi

怎么去取呢?”

柳叶道:“这还用说?把你主仆俩绑在这里,你写一封书信,就说被绑了,要三千两银子救命。我拿着书信去严府,找你家老爹、爷爷要钱赎人。”

严鸿一听,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叶兄你这是羊入虎口,自取灭亡啊。”

柳叶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个爆栗:“什么自取灭亡?”

严鸿道:“我是为你好。你这一手,对付乡下土财主可能有效,但我严府是当朝一品之家,岂能如此容易?你拿着这封信去严府,我爷爷和爹爹闻说我被绑架,当然要大怒。叶兄你立kè

就会被拿下,然后必然点起五城兵马,与严府家丁家将,全城大索。今早我们出城来这里郊游,城中商贩,城门校尉,看见的都不少,所以踪迹是瞒不过的。孙兄你武艺虽然高强,但那天在醉仙楼上,我严府的严峰、严复两个家丁以二对一,便能和你打个平手。而严府护卫中,武艺比这两人高的至少有数十人之多,更别说那兵马司的数千兵丁乃至京师的十数万京营兵马。到那时,孙兄你最好的结局无非是独身脱网而去,把我主仆二人丢在这里,或者一刀杀了。想拿到银子救济灾民,那时休想啊休想。”

孙月蓉“啊”了一声:“难道你家人竟然不顾及你的安危?”

严鸿苦笑道:“侯门深似海啊。我奶奶最是疼我,大概为了我这孙儿,舍去几千两银子是不妨的。可是我爹和我爷爷,必然不会容忍当朝一品蒙受这等羞辱。便是朝廷官府,也断不容绑架了相府孙子的匪徒逍遥啊!那些官兵又惯会虚报战绩,杀良冒功的。就算你们拿到了银子,要把银子赈济灾民,这动静须瞒不过人。到时候,我只怕从你们手上领了银子的灾民,也要被官府当做‘匪党同伙’,抓的抓,杀的杀,这样你们一番好心,不是反而害了这些苦命人么?”

听到这里,孙月蓉和柳叶不禁都冷汗淋淋。柳叶一屁股坐下:“那……那该如何?”

严鸿笑道:“二位仁兄要绑票赈灾,心肠不错,操作起来确实难点。不过,有在下帮忙,这事儿却不难。请孙兄先松了我的绑绳如何?”

孙月蓉看了柳叶一眼:“柳叶,把严公子松开吧。”柳叶撅着嘴,解开了绑绳。

严鸿手脚自由了,活动一下,把被柳叶搜出来的笔墨拿来,自个磨了墨,摊开一张纸,写下几个张牙舞爪的字。写完,对孙、柳二人道:

“这张我的亲笔信,让严洛带回去,取银子来。我们在此地等着就是。”

孙月蓉点点头,要去解严洛。柳叶赶紧制止:“少当家,你别听他单说啊。要是这严洛回府去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严鸿摊摊手:“那你们也没办法。要是严洛不回去,光凭你叶兄拿着条子去严府,别说拿不出钱来,你自个出门就要被盯上。要是你跟着严洛回去,就你这脑子,只怕严洛卖你更容易。所以我让严洛自个回去,我留在这里等着,也算给你们留个质当吧。孙兄,你要是还不放心,干脆一刀把我砍了,放严洛走吧,这样咱俩就算是刎颈之交了,哈哈。”

柳叶听严鸿如此嘲讽,气得粉脸儿通红。却看孙月蓉拍拍她的肩膀:“严公子说的没错。咱既然是朋友,该信就要信。”

说完,抽出鬼头刀,倏地砍下来。严洛惨叫一声,却发觉手腕上绳索被割断,动动身上没啥异样,赶紧爬起来。

严鸿把写好的条子递给严洛:“洛,你赶紧回府去,就说我在外面赌钱输了,找严二总管给支四千两银子来。数字大点,但他老人家总有路子。回头我想办法给他凑着补上。我就在这里等着。拿了银票,你立kè

赶回来。别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严洛答yīng

一声,待要去牵马,严鸿又交待一句:“记住,就说是赌钱输了,拿了银子就回来。你千万别自作聪明搞什么啊,千万记住啊!”

严洛道:“少爷放心,误不了事。”上了马,加鞭往北京城驰去。

眼看严洛走得没影了,严鸿叹口气:“好了,等着收银子吧。对了,要不要再把我给绑上,免得我跑了?”

孙月蓉掩嘴一笑:“瞧你说的……”柳叶却老实不客气地捡起绳子上来:“他说的有理。少当家的,还是绑起来放心。”

孙月蓉正要驳斥,严鸿已经自己把双手背到了身后:“绑就绑。不过,孙兄,我要你亲手来绑。叶兄下手太狠,人家怕怕的。”

“哎,不必了吧。”

“没关系,免得叶兄不放心,心惊肉跳,容易衰老啊。诺诺诺,在下束手就缚。”

看严鸿嬉皮笑脸地坚持,孙月蓉也一咬牙,过来再把他绑上。这次她分外留意,不绑得太紧,免得勒痛了严鸿。严鸿则悠然自得地享shòu

孙月蓉的手指在自个手腕上游荡的刺激。

一边心里还在嘀咕:“哎,也是现世报来得快,正牌死鬼在内室欺负胡晚娘的事儿,这下颠倒过来罗……”

绑好后,严鸿舒舒服服地靠着大树,叉开腿坐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惊叫:“哎呀,脖子,脖子里有个虫,快帮我捉捉!”

孙月蓉又好气又好笑,看他一脸恐惧的模样,只得伸手进他领子,却没看到虫:“严兄,没有虫啊。”

“有,有,左边,左边……”严鸿暗自坏笑,指挥着孙月蓉的手在背上东摸西摸。

柳叶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往严鸿屁股上又踢了一脚,拔出刀来,斩断了他的绳索:“有虫自个捉去,别装怪!”

孙月蓉面带微笑,站起身来:“别这么急嘛。”

柳叶气急败坏地说:“少当家,这严鸿真不打好主意啊,你不解开他的绑绳,待会儿他又要吃又要喝,说不定还要拉屎撒尿,谁伺候他?”

孙月蓉听到这话,扑哧一笑:“你要不肯,只好我来了啊。”

严鸿、孙月蓉一起大笑起来,柳叶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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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东窗事发

严鸿一面活动着刚才被绑的手脚,一面故yì

大声和孙月蓉谈笑,还时不时拿柳叶开涮。偏偏孙月蓉见严鸿答允给钱,已经大为高兴,凑合着谈笑风生。只把个小柳叶气得没话说,自个提了刀,到树背后去坐着,不理这一对气人的男女。可是,真走了又不放心,她时不时还要从树背后探头来看。

严鸿见她这样子,笑道:“孙兄你瞧,叶兄对我多好,生怕咱俩吵起来,我被你一刀劈了,时不时来关心一下。”

柳叶勃然怒道:“姓严的,你再啰嗦,我现在就一刀劈了你!”

严鸿吓得缩成一团,往孙月蓉背后躲:“孙兄救命,孙兄救命,叶兄要劈了小生啊!”

三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约莫两个时辰后,山背后蹄声得得。柳叶翻身起来,两步上了山坡一张。但见小路上,正是严洛策马而来。

此时严鸿和孙月蓉也看见,严鸿笑道:“好了好了,严洛来了,我这项上人头保住了也。”

片刻,严洛马到坡前,翻身下马,从腰包里取出四十张银票,总计便是四千两纹银,递给严鸿。

严鸿略数一下,便径直将银票交给孙月蓉:“给,足尺加三,拿去救济难民吧。”

孙月蓉见他这么大方,四千两银子拿出来眼都不眨,不禁生出一分佩服。她颇为感激地接过来:“谢谢严兄。”

严鸿咧开嘴道:“不必客气,人心都是肉长的嘛。这些不义之财,赈济民众,也算给我积点功德,不是坏事。”

孙月蓉对柳叶道:“如何,我说严公子不会有坏心吧。事不宜迟,赶紧去救济灾民吧。”

柳叶轻轻哼了一声,便要去拉马。严鸿一伸手:

“且慢。孙兄,你们拿了这四千两银子,准bèi

如何去发到难民手中?”

孙月蓉一愣。先前只想着怎么从严鸿那里把钱搞出来,这会儿真把钱到手了,怎么个散法,还真没仔细想过。严鸿接着道:

“小弟胡乱猜测啊,按孙兄你的打算,大约寻个路口,敲锣打鼓,聚众当场分发,大口五钱,小口一钱,于是万人欢呼,最最痛快。可是你真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散银子,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后脚就到,一准当你是邪教聚众图谋不轨,到时候银子没收事小,怕就怕,那如狼似虎的官兵,把你俩连人抓进去剥光了吊起来打事大啊。看你俩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住监狱里那些酷刑!做善事,太高调了是不好的。”

孙月蓉和柳叶听这么一说,想到如此实jì

的一个问题,脸上兴高采烈的情绪顿时降了几分。

严鸿又道:“要说赈灾的实效,拿银子去买了米,熬成粥分发给难民,最是落到实处。可是这活儿手续不少,又要买米,又要准bèi

锅灶柴火,又要一锅一锅熬,又要防着插队,还得防着男人抢女人的,大人抢小孩的,年轻人抢老人的。就您二位这人手,欠缺点。更别说,你当众熬粥,地方官也要问,是哪家员外做得好事?细细搜查起来,也怕不方便。要说不麻烦呢,最省事的莫过于把四千两银子往寺庙或者慈善堂里一捐,由得他们去处理,不过,这样您二位银子拿出手,可连响都听不得一个,到底这些银子有几两几钱能到灾民口里,也是各安天命罢了。”

孙月蓉听严鸿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不由叹道:“哎,若是你严大少爷出面办慈善赈灾,我便不怕了。”

严鸿扑哧一笑:“孙兄谬赞了,别忘了我可是小阎王,向来银子只有进手的,哪来出手的。我要办慈善啊,估计这全北京的人,都当我是趁机中饱私囊。除非是我爷爷拿着朝廷敕令来强征,否则任谁也不会捐一文钱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严鸿又道:“所以,眼下二位仁兄要赈灾,我只有个笨法子:您二位去钱庄把银子兑成零碎的,然后骑着马在灾民往来的地方穿行,看见可怜的,不拘多少给点,或者路边有饮食摊子的,买下来当场分给灾民吃。别在一地儿停留,也别在一条道上穿。或者看见有好心人在救济他人的,给他些银子,帮他一臂之力。总之,四千两散尽了事,能救得几口人,能有那些人得救,也只好kàn

各人缘法了。毕竟这千千万万难民,你想要都顾及,那是没戏的。”

孙月蓉沉吟片刻:“好的,只能这么办了。多谢严兄指点。”

看向严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严鸿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孙月蓉的手。孙月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似要抽走,最后却又给严鸿握住。

接着,严鸿对孙月蓉道:“孙兄,你赈灾之余,还是在福林客栈住着,千万别搬走。待赈灾事了,我再来寻你,咱们再续旧游。”

孙月蓉脸上已尽是红晕,猛地一点头:“好,一言为定!”

此时日头早已偏西。严鸿等四人策马回城,要寻个酒楼好好吃喝一顿,然后就让两位“壮士”去行赈济灾民的大功德。毕竟在外这许久只吃了些干粮干肉,早就饥渴得紧了。

严鸿陪孙月蓉二人用完酒饭,依依惜别之后,自个回到严府,拎着包东西先去看欧阳氏。

他这里倒是真心实意的,欧阳老夫人对他的关爱,确乎发自内心。将心比心,投桃报李,严鸿自个也是把这位满面慈祥的老太太,实实在在作为自己最亲近的人。

进了严嵩老太爷的后院,却看欧阳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宝蟾冲他一笑:“大少爷,来了?”

这宝蟾与严鸿同岁,只大两个月,身形高挑,唇红齿白。虽然说不上十足的艳丽,却另有一番俏皮玲珑的风情,尤其她跟随欧阳太夫人几年,行事沉稳,言语得体,一对眸子明亮之极,眼珠如乌漆般黑亮,时时流露出如水灵光,惹人怜爱。

在严鸿挖掘的正牌死鬼记忆里,这位宝蟾姐对严大少爷,似乎颇有意思,近来每次他来拜见奶奶,总能看见宝蟾眼中的秋波频送。

可是不知dào

是担心夫人胡晚娘喝醋,还是别有隐情,严鸿发xiàn

被他附体前的正牌,倒真没诚心动宝蟾的心思,顶多是口头上调笑两句罢了。

对进入一个不熟悉的领域来说,暂时保持旧制总是不错的。严鸿决心也别去动这位太夫人房中的一姐,免得招惹上说不清的麻烦。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何况自己毕竟是21世纪来的新青年,哪能学那些**文的主角,见一个收一个呢。

因而他每次遇到宝蟾,也就限于彬彬有礼的招呼,或者一般的关心问候,比如“这两天有雨,天阴返潮,宝蟾姐要多加些衣服,春捂秋冻”一类的。

他却不知dào

,这种平等朋友之间的问候,反而让宝蟾越发觉得大少爷坠马之后比坠马前更加正经和体贴了。

且说这会儿严鸿独个走到院门口,见宝蟾招呼,便也搭个礼:“宝蟾姐姐好。奶奶这会儿可有空闲?”

宝蟾嘴角一翘:“有,有。老太夫人刚午睡起来,才问大少爷呢。”她走近一步,轻轻对严鸿道:“待会儿留心点,老太夫人可能要问大少爷睡书房的事儿呢。”

严鸿一惊,抬眼看宝蟾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顿时雪亮:“宝蟾姐,是你告sù

老太夫人的吧?”

宝蟾一怔,摇摇头:“天地良心,大少爷,我确实知dào

你睡书房的事儿,但真不是我告sù

的。”

严鸿心下尴尬,口中道:“哼,宝蟾姐你竟然私窥我的院子,很过分啊。”

宝蟾道:“谁敢私窥大少爷的后宅啊。是你那童仆严安,那天来找我要厚被子,说给你在书房里搭铺用的。小孩子的嘴管得住什么。”

严鸿叹口气道:“是啊,谁叫咱房里没啥精明的人用呢。”

却看宝蟾俏脸一板:“坏死了。”

严鸿一怔,猛然醒悟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讪讪道:“我没那意思,宝蟾姐别误会了。”

宝蟾哼了一声:“大少爷的意思,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猜得到啊。快进去吧,免得老太夫人多挂念。”

严鸿点点头,跟着宝蟾进屋去,见欧阳老夫人正坐在床边上,一个小丫头在给捶着肩。严鸿把手里东西交给宝蟾,上前一步,跪倒磕头:“奶奶,孙儿拜见奶奶,祝奶奶福寿万全。”

欧阳氏见长孙来了,脸上露慈爱之意,笑道:“鸿儿快快起来。自家人客气什么。”

严鸿起身,从宝蟾手里接过包裹,呈给老夫人:“奶奶,城南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里面做的绿豆糕挺不错,又细又甜,孙儿买了些来给奶奶尝个新鲜。若是不中吃,就留给宝蟾姐她们吃也好。”

欧阳氏见孙儿孝顺,笑的浑身颤抖:“好好好,鸿儿,有你这份心,奶奶啥都爱吃啊。”

宝蟾在一边也凑趣道:“其实大少爷何必买绿豆糕,您这一张巧嘴,那不就是满口流蜜么?老太太靠这,就能甜到心窝里啦。每天听大少爷一句话,能活到一百八呢。”

欧阳老夫人笑骂一句:“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啦。”

严鸿就势上前:“奶奶,我来给您捶背吧。”

欧阳老夫人连说“好好”。严鸿便走到老夫人身侧,坐在床上,有板有眼地给老夫人捶背,不时还使出推拿手法,在老夫人肩头、脊背上拿捏几下。

老夫人舒服得轻轻叹息,忽然开口:“鸿儿,奶奶听人说,这些天你睡的书房?”

来了。严鸿心中暗自一紧。偷眼看看,宝蟾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第三十一章 女儿态

被问到这话,严鸿不禁心中一慌。但奶奶的问话总不能不答。严鸿迟疑了下,低声道:“是。”

欧阳氏追问一句:“现在还住书房?”

严鸿只好从实招来:“是。”

欧阳氏的语气有点不高兴了:“我说鸿儿啊,奶奶多嘴一句,你这不应该啊。当初为了娶晚娘,你可是软硬兼施,宝贝得什么似的,又累二总管费了不少精力。回头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进来了,你可好,怎么又欺负人家?我私下看,就经常见晚娘眼睛红红的,必定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这回可好,干脆把人给扔房里不管。孙儿啊,你们男人家志在四方,这是好事。可是女人家给你们当贤内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晚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骂几句,打几下都不是大事,或者给奶奶说,奶奶帮你教xùn

她!千不该万不该,干嘛自个去书房,冷落人家呢?”

严鸿听奶奶絮絮叨叨说着,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老子冤枉啊!但这又什么办法,他莫非要向奶奶解释,说以前的严鸿对胡晚娘已经远远不是“骂几句打几下”这么简单了,说自己住书房是为了趁胡晚娘的心意?

这解释起来可费老鼻子劲了。

欧阳氏继xù

谆谆教导:“小夫妻之间闹点矛盾没什么,可是做得太绝,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家和万事兴嘛。鸿儿,听话。若是晚娘有啥做得不对的,你看在奶奶的这把老骨头上,多包涵担待些。要是少年人脸嫩开不了口呢,奶奶今晚给你们说和。还是搬回去吧,啊?”

严鸿对着这样一位慈祥的老祖母,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得点头:

“奶奶,是我一时发火,都是我的错。今晚我就和晚娘说,搬回卧室去住。”

欧阳氏笑道:“这就对了。老身还等着抱重孙子呢,那鹄儿一天到晚不落屋,不成亲,庆儿还小,我就先指着鸿儿你了。啥时候让奶奶再大大高兴下啊。”

欧阳氏这话一说,严鸿却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按说胡晚娘和严鸿成亲已经超过一年了,确实没生下一男半女。虽然这事儿吧确实没法急于求成,谁也难保必然中标,但……不会是哪一个有问题吧?

欧阳氏还在絮絮叨叨:“男主外,女主内。晚娘嫁过来后,身体不大好,鸿儿你内室若是有不得力的地方,奶奶想着要不要给你添个人……”

一听这话,严鸿心跳猛地加剧,脑海里陡然浮现的却是男装的孙月蓉。但这一瞬间,他却看到宝蟾在暧昧地笑,于是赶紧撒娇道:“奶奶!”

欧阳氏呵呵笑道:“好好好,奶奶不说了,我们鸿儿脸皮还嫩呢。这事儿,从长计议吧,啊。”

从眼角里,严鸿看见宝蟾的嘴角耷拉下来一点,那双黑漆似的眸子里,流出一点哀怨的神情。

欧阳氏老眼昏花,浑没留意到贴身丫鬟的表情。她握着严鸿的手,又叮嘱道:

“还有,鸿儿,你睡书房的事儿,你爷爷和你爹爹也知dào

了。今夜你搬回去,这事儿就算过了。他们要问起呢,你就说坠马之后头晕怕吵着,千万别说其他话啊。”

“什……什么,爷爷和爹爹都知dào

了?”严鸿脑子嗡的一声。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告的密啊。不要认为说这种事没什么,既然已经闹到谁都知dào

的地步,就已经证明这个事被人上纲上线了,否则奶奶又何必嘱咐?

辞别祖母,严鸿出门,带着一股气哼哼的神情,琢磨到底谁再跟他过不去。却看前面人影一闪,严鸿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只见是二弟严鹄的亲随严福,有些慌张地拐到后厨去了。

这一刹那,严鸿算是明白了七七八八。闹了半天,是严鹄你这好兄弟嚼的舌头啊。难怪不但奶奶知dào

了,爷爷和爹爹也知dào

了。想必你第一个先去告sù

的就是便宜老爹严世蕃吧,还不知dào

就这事添油加醋做了多少发挥呢。

也怪,老爹还没为这事追究自己。难道和我对付严鹄在铺子里的烂帐一样,打算攒起来憋大招?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当天的晚饭,严鸿是和胡晚娘一起吃的。丫鬟坠儿在边上伺候着。这样的情景这几天重复过多次。

自从严鸿搬书房去住以来,晚娘看他的眼神,再不如以前那样戒备和带有畏惧、猜忌,而是日趋平和。但也仅仅是平和而已。“相敬如宾”的状态丝毫没有改变。

两人也会随便聊几句家务事,或者严鸿清点生意的事情,但通常谈不上两句,就陷入无话可说的状态。

今天却稍有些不同。严鸿吃了几筷子菜以后,对胡晚娘道:“夫人,祖母知dào

我这些天睡书房的事儿了。”

胡晚娘抬起大眼睛:“哦?太夫人怎么说呢?”

严鸿道:“祖母她老人家训了我几句,让我搬回卧室住。”

晚娘道:“那你当然只能搬回来了。”看向严鸿的一眼,充满了复杂的意味,似乎有些担心,似乎有些欣慰,又似乎带一点嘲讽。

严鸿被她这不阴不阳的态度弄得微微火起:“夫人你放心,我严鸿说过的话,不会当狗屎吃下肚去。你自己要是不愿意,我是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晚娘尚未答话,边上的坠儿却噗地笑出声来。

晚娘盯了她一眼:“坠儿,笑什么?”

坠儿再也忍不住了,捶着胸膛道:“姑爷……大少爷他说,不会当狗屎吃下肚去。谁家的狗屎是用来吃的啊!”

这话一出,胡晚娘也禁不住笑了。严鸿今儿被各种事情憋得郁闷纠结,一时口误说了这种笑话,自个想想也不禁觉得好笑。

一不做二不休,他板起脸,冲着坠儿大吼:“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信不信本少爷吐你一脸狗屎!”

一刹那,坠儿吓得后退一步,双手捂住脸,似乎真的担心一脸狗屎吐到白净的面上。

吼完后,严鸿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坠儿和晚娘也都笑得花枝乱颤。

听见房里传来的哈哈笑声,门外一个矮小的人影飞跑几步,出了严鸿私院的院门,对着另一个高些的身影说着什么。

那高些的冷笑一声:“好啊,毕竟是小夫妻俩,老太夫人这回也可放心了。安儿,你功劳不小。”说完,转身往欧阳夫人的院子走去。

路过一处光亮时,照出那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夫人的贴身丫鬟宝蟾。脸上,略带一点落寞的神情。

这时在严鸿的房内,气氛却已经有了变化。虽然一场大笑冲淡了尴尬,胡晚娘却不准bèi

就势给个春光灿烂下去。

她问严鸿:“相公,听说你今天从二总管那里支领了一大笔银子,有这回事么?”

严鸿心里暗自骂着严二这个老东西,办事一点不仔细,居然被胡晚娘打听到了消息。他也不多解释,淡然一个字:“是。”

“支领银子做什么?别忘了,你答yīng

过我,不能纳妾的。”

严鸿冷冷吐出两个字:“打赌。”

“打赌?什么打赌?”晚娘有点莫名其妙。

严鸿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和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打赌,谁输了,谁就拿出四千两银子来赈济山东灾民。我手气不好,输了,就这么回事。”

听到“赈济灾民”这几个字,胡晚娘将信将疑:“真的?你真是拿银子给人赈济灾民?”

严鸿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你不信就算了。我小阎王本来就不是甚么信男善女,灾民饿死十万,和我有什么相干?只不过愿赌服输,就得数银子给人。这人是拿去真的救灾济贫,还是自个吃喝嫖赌花光,或者去纳几房小妾,关我屁事。所以我也不冒领这什么善名儿了,就是赌债而已。”

看严鸿这样认真的模样,胡晚娘的表情反而更亲和了些:

“相公,以后这样的事儿,就不要烦劳二总管了。咱这房中也不是没有钱,公帐上的银子少动为妙,免得叫人抓住什么把柄,说不清的。”

严鸿大为诧异,想不到夫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就多谢夫人了。”

这时门外已敲响一更,天色黑透。严鸿白天被孙月蓉**一顿,身上困乏透了,对晚娘道:“夫人,时候不早了,准bèi

歇了吧。”

一瞬间,看晚娘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略带畏惧的神色,不过畏惧之中,仿佛还有两分柔情。

严鸿冷笑一声,对坠儿道:“坠儿,去书房把我那套被褥搬回来。小心点,别被不相干的人盯上了。”

坠儿应声是,推门而出,不一会儿,从书房把严鸿的被褥搬来。

严鸿吩咐:“替我铺床上。夫人,你我同床分被而卧。外人若问起,就说我自从坠马伤愈之后,得了个夜惊的毛病,三更梦里拳打脚踢,所以夫妻分睡两个被窝,免得外人深究。”

晚娘怔怔地看着这个结发数年的丈夫,难道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却看严鸿回过头来,一脸猥琐地笑着:“若是夫人还不放心,柜子里那些绳索,你大可把我绑床上嘛。”

胡晚娘啐了一口。看样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啊。

第三十二章:女儿意

接下来几天里,严鸿没有怎么出门,就是在家里待着,喝喝茶,晒晒太阳,或者陪奶奶聊聊天。

有时候严嵩不去西苑时,严鸿也去爷爷面前承欢尽孝,聊些市井事务。越聊得多,他越觉得,自个这位爷爷绝非戏文里那不学无术的奸臣模样。虽然已经七十六岁,眼不花腰不弯,关键是头脑清楚,有时说起朝廷的事儿,大局观一明二白,往往一语命中要害。

而在自个面前,严嵩又是个关爱孙儿的老祖父。虽然不是亲生,给严鸿的照顾可真没话说。有时还给他讲些朝廷上的事情。

另一方面,严鸿拿出自己在21世纪积攒的一些观念,在跟严嵩的对答中,也时有让祖父满yì

之处。他感到,自个在这个奸臣家庭中融入度是越来越高。

相对来说,便宜老爹严世蕃对他的态度,却总有些生硬。正牌的残留记忆里面,严世蕃好像就更偏向严鹄。穿越后的严鸿,在21世纪受够了客户的白眼,这会儿自然不会太在意个别人的态度。

可是,每次和严世蕃对面,老爹那独眼里闪出的阴测测光芒,还是让他心里发毛。尽管他比这个老爹几乎高了一个头,气势上却被前面压制。

在老爹面前,自个感觉就像一只随时会被人碾死的蚂蚁。当老爹独眼缓缓平视他的脖子时,他的后脖子禁不住一阵发凉。

即使记不得什么历史知识,单凭见人识人的直觉,他确定严世蕃是个残酷而又睚眦必报的人。如果自己敢对他稍微有些不利,纵然是恩养父子的亲情,严世蕃也会毫不犹豫将他斩草除根。

既然宅在家里,当然有时也跟夫人胡晚娘说说话。他感觉到,这几天胡晚娘对自己的态度进一步有所好转,日常品茶吃饭时,眉目间除了先前的冷漠,也渐渐带上几分的温存和关切,至少没有刚起冲突时那种明显的嫌恶暗流。

虽然二人如今还是同房分榻,但胡晚娘不再把背脊冲着她,也不是上床就蒙头装睡。有时,两人还会在熄灯之后,三五不着调地聊上几句。

甚至他猜测自己如果发起邀请,也许晚娘不会再是这么冷漠?

而丫鬟坠儿也是殷勤的跑来跑去,话里话外,也是希望小姐姑爷早日和好的意思。

只是现在他自己这出问题了,福林客栈那个自称孙柳的,虽然和自己还没怎么样,但总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在感情上,相比这个从一开始感情亲密度为负数的原配正妻,似乎还是这位彪悍泼辣,从零开始的长腿女汉子更吸引他。

虽然她有点男人婆,有点鲁莽,但那直爽的性情和古道热肠,却让他更欣赏。自己隐隐已经觉得,愿意和她长伴相随,若是离了她心头就有些空荡荡的。

到底何去何从?他希望把一切都弄个清楚后再说。闫东来在21世纪还是个青涩处男,他可真没有左右逢源八面开花的手段。

这天黄昏,严鸿正在院子里喂鸟儿玩,忽见家人严洛进来:“禀大少爷。”

“什么事?”

严洛走近几步,低声道:“福林客栈的掌柜李胖子派人来送信,说那姓孙的和姓叶的镖师回来了。”

“妙啊。”严鸿一拍大腿:“严洛,备马,咱们去福林客栈。”

“这会就去?”

“废话。”

严洛道声:“是了,我这就去备马。要不要给夫人说声?”

不等严鸿回答,胡晚娘的声音悠然飘出:“相公,这会儿要外出?”

严鸿脸上微微一热,好在做销售员的,控zhì

表情也是基本功。他哈哈一笑,故作不在乎地说:“是了,有个好朋友来了,我去看看。夫人今晚自己和坠儿吃饭吧。”

晚娘轻声答yīng

一句,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出来。严鸿略带愧疚地回望了一眼,夕阳下,胡晚娘就那么怔怔立着,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冷若冰霜,只是眼神中有一丝迷离。

严鸿也没工夫揣测这位发妻的心思,跟着严洛往前门去。

福林客栈,一身风尘的孙月蓉和柳叶,正在洗脸休息,忽听得笃笃的敲门声。

柳叶警惕地按住刀鞘,孙月蓉的凤眼却陡然放光:“一定是严鸿来了。”

门开了,果然正是严鸿,双臂大张开:“孙兄,一别数日,小弟想死你了!”

说完,竟然大步扑上来,作势搂抱。

孙月蓉一惊,待要退避,不知为何却又挪不动脚。转眼间,已经被严鸿熊抱住。这一刻,堂堂飞虎寨少当家的心头,如小鹿般乱跳乱撞,恨不得赶紧摆脱,免得这尴尬模样被柳叶看在眼里;却又希望这一刻持续下去。

好在,严鸿也没无赖到靠这种模式长久占便宜。他很快松开,却又握住孙月蓉的双手:“孙兄辛苦了,我代表山东灾民感谢你。”

“带什么表?”孙月蓉愣了一下:“严兄,还是进来坐下吧。”

于是严鸿、严洛、孙月蓉、柳叶四人围坐在客房的方桌四周。严洛打开包裹,取出几包熟肉和一小坛黄酒,都是来的路上顺便捎的。

“薄酒小菜,给二位仁兄接风洗尘!赈济灾民,功德无量!”严鸿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有功德,也是你严兄的银子做的啊。”孙月蓉陪同一饮而尽,随即又满上。

严鸿呵呵笑道:“我只是被绑票的土财主,勒索些不义之财出来赈灾,也非我本意啊。好比咱们吃红烧猪蹄子,是应该谢厨子呢,还是谢那头猪?”

孙月蓉和柳叶都笑起来。闫东来在21世纪销售场上练出来的嘴皮子凑趣功夫,应对大明朝两个女山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严鸿又问:“孙兄,叶兄,您二位这次,救济了多少灾民?”

孙月蓉道:“没细数,整的零的,没一万也有八千吧。”

严鸿点头道:“这就是大功德了。不过,现在我要说了,这万儿八千的灾民,每人拿一两五钱银子去,挨得过一时,也挨不过一路啊。”

孙月蓉不答话,一口白牙咬住下嘴唇。

严鸿又道:“山东今年春荒,逃难的没一百万也有几十万吧。说真的,光要靠我严某这点私房钱救济,也是杯水车薪啊。真要救天下老百姓,只能靠能干的人出来当官,让天下老百姓有饭吃,不逃荒。”

孙月蓉、柳叶顿时满脸崇拜地望着严鸿,这是怎样的高瞻远瞩呵。破天荒地,柳叶颤抖着对严鸿道:“严兄,莫非您有雄心大志,想要拯救天下老百姓?”

孙月蓉紧跟着道:“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们赴汤蹈火……”

严鸿哈哈一笑:“我就一纨绔子弟,哪有什么雄心壮志,不过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边上说几句漂亮话,打打嘴炮而已。还是每天喝酒跑马痛快。若能和孙兄永如今日,我这一辈子也就开心快活了。”

柳叶听着这没出息的话,不由得撇了撇嘴。孙月蓉的一双凤眼中,却是微微的风情荡漾。

待到酒足肉饱,严鸿起身告辞。孙月蓉送出门来,悄然道:“严兄,明日前来,可否不带这位家丁大哥。小弟与严兄两个出游。”

严鸿心头猛地一跳,禁不住心花怒放:“好的,一言为定。”

第二天大早,福林客栈房内,孙月蓉打扮停当,还在不断照着镜子。一边柳叶絮絮叨叨,劝她打消这不适宜的念头。

“我说少当家,你这真是晕了头了,还真想和这相府纨绔过日子啊?您别忘了,咱最初是要来收拾这家伙的啊,怎么反倒给他收拾了呢?他昨儿都说了,自己就是一胸无大志,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这种没出息的男人,保不准见异思迁,您的终身怎么能托付给他?”

“哦”

“您再想想,咱是什么身份?咱是当山贼的啊,刀口上舔血,血盆里抓饭,要落到官府手里就是严刑拷打吃一刀的命!咱这苦人儿,就得有个苦人儿的气节,要自个知dào

自个的身份!就算是个普通秀才生员家,会要咱当正妻么?不说别人,就说我,当日跟您一样犯了傻,就看上了山下那个郑秀才,被他甜言蜜语哄的,真当他要娶我,糊里糊涂的就把个身子给了他,结果呢?他玩够了,玩腻了,就一脚把我踢开,还是娶了那李举人的姑娘,对我可曾有半点情意?那严鸿是当朝首辅长孙,自己身上还扛着个中书舍人的官衔呢,他怎么会娶一个,娶一个山贼?”

“呃”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肯娶,他家里也不能答yīng

啊,他难道还敢不听他祖父,父亲的?再说,那李大才子不是说了么,他的青梅竹马胡小姐,早几年就被严鸿抢去了。这严鸿他可是有正妻的,您难道去给他做妾?那个正室胡小姐,万一是个悍妒的,您嫁过去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活活折磨死了您,您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柳叶在这边厢苦口婆心说个不住,孙月蓉猛地转过头,斩钉截铁地说:

“听见了听见了,你天天都是这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了,比我爹都烦。我决定了,今天出去,我就把真相都告sù

他,他若是不在乎我,就让他……就让他拿了我去见官。若是他对我真有情意,我便一切都由他。至于今后享福受罪,小太爷我认了。还什么悍妇?他那娘子难道是懂武功的?真敢来打,小太爷我一刀剁了她。当然了,如果她对我不凶的话,我倒可以巴结巴结她,送她点好东西什么的,我在山寨里人缘也没这么差,我就不信,他的娘子就单看小太爷不顺眼。”

眼见大小姐连做妾后的生活都开始规划上了,柳叶彻底没辙了。此时又听到外面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孙兄,可在屋中啊?”

孙月蓉一听这个声音,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柳叶气呼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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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女儿妆

这次,依然是在北京城东南的大兴山。就在前些天孙月蓉绑了严鸿的树林内,两匹骏马拴在树桩子上吃草,“胭脂虎”孙月蓉与“小阎王”严鸿坐在草地上,铺开一条薄毡。

眼前的食盒内摆着时令鲜果,几道精致菜肴,外加两壶麻姑酒。

酒香菜美,碧树黄鸟,一派初夏风光。但今天的胭脂虎心内有事,也不敢多饮。严鸿却看来也是满怀心事。

于是原本一个豪迈直爽的女山贼,一个油嘴滑舌的贵公子,这会儿竟然如同两个闷葫芦,相对无言。

饮了一口酒,严鸿趁着酒性,终于咬牙开口道:“我说孙兄,你我一见如故,这些天相处也不少了。你觉得,我待孙兄你如何?”

胭脂虎一口酒入喉,一听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差点呛了。“啊?严兄你……你,你对我很好啊。”

“既然如此,那孙兄到底要瞒我到几时?”严鸿眉毛一竖,露出副凶巴巴的模样。

“瞒,瞒你什么?”孙月蓉的心此时跳的飞快,看着严鸿这副嘴脸,脑子里却是胡思乱想。难道这相府少爷知dào

自己是山贼了?也难怪,当初在酒楼上的阵仗闹得太大了些,前些天在这林子里绑了他勒索银子。

就算这严鸿自个大方豪爽,事情要是传到老奸相严嵩耳中,那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又或者,说不定树林里此时就藏着无数公门好手,厂卫鹰犬,等着将自己当场拿获呢。也罢也罢,死在他手里,或许也是我的命……

孙月蓉正在这里没边际的满脑子马车,却看严鸿贼特兮兮地笑道:“莫非,你真把我当做了那雌雄不分的夯货梁山伯了?我的孙姑娘,还是从实招来吧!或者你不姓孙,不过这姑娘是没跑的了,哈哈!”

严鸿这话说完,孙月蓉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惊叫了一声,急忙跳了起来。

彼时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早已经出现,北宋年间的《咸淳毗陵志》就已经有所记载,到元明时候,这女扮男装,同窗共度,生离死别,化蝶比翼双飞的故事,更是通过戏曲舞台和民间评书评话的传播弄到家喻户晓。

胭脂虎虽然是山贼,却也好听个书,看个戏,如何不知这典故?她当然也明白严鸿所指,而“梁山伯”背后的指代,更让她芳心乱动:

“什么,什么孙姑娘?严公子,你……你不要玩笑。”

严鸿此时也站了起来,看着胭脂虎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快感。他向前逼了一步说道:

“玩笑?若真如此,倒也不妨。既然你我都是男儿,江湖上讲义气,就要推心置腹。横竖这树林里也没旁人,天气也还暖和。咱哥俩不如脱了衣服,赤诚相见,立分真伪。”

说着,严鸿左手解自己的衣带,右手一伸,竟向胭脂虎的前襟伸去,眼看要替她宽衣解带。

这下胭脂虎可真吓慌了,急忙伸手去拦。也是一时情急,电光火石之间,竟然用上了擒拿手的功夫。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伴着“啊”的一声惨叫,严鸿的右胳膊就被卸了骨环。

孙月蓉这才发xiàn

自己惹祸了。谁敢要一个随便就能把男人胳膊卸了的女人,不管是当正妻还是当小妾?只怕连当丫鬟都不要!

大明时候礼教泛滥,男尊女卑的观念深入人心。就算真是一个深通技击的女子嫁给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也是要任这个男人打骂。

若敢动手打自己的丈夫,立时就要成为千夫所指,连自己的娘家也不能容自己。

而她胭脂虎偏偏就把眼前这个男人给卸了胳膊。如果说初见时在酒楼上她也拆掉了严鸿的手腕,毕竟彼时双方是敌对身份,乱战中误伤一下在所难免。

今儿在这草长莺飞的郊游野餐环境下,大家你情我意正吃喝得高兴时,居然也动不动来这么一下。

这回,怕是要把这个男人彻底惹毛了。就算他之前对自己有些爱慕,大约也随着这一卸就化做东风流水了吧。

想到这里,当年刀枪林立不眨眼,割肉取箭不皱眉的飞虎寨上少当家胭脂虎,居然急的眼泪快要往上冒了。

不过,眼前当然有更重yào

的事。严鸿还捏着胳膊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呢。

“还,还疼么?”急忙又替严鸿把骨环推上之后,胭脂虎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问着。

“能不疼么。我的傻大姐,你自个是女的,承认不就完了么,至于为这事儿卸我胳膊?又不是皇上家的秘密,说了就得满门抄斩!不过你这两下够利索的,有功夫教教我怎么样?”

严鸿虽然痛得厉害,倒是真没生气。开玩笑,21世纪的野蛮女友有的是,自个对这彪悍妹纸,当初不就是喜欢她的直爽么?猛点也不算是不能接受,再说谁让自己耍流氓来着?

要是哪个女子看见男人伸手来撕扯衣服,还一边大叫雅蠛蝶一边欲拒还迎,那才真是不敢要了。

这回,胭脂虎再也不敢否认了:“是,我是女人。你,你是什么时候知dào

的?”

“就在醉仙楼见你那天啊,哪有个男人长你这么漂亮的?不过你既然不认,我也只好将错就错。”

“那,那你还拉我的手?”胭脂虎听严鸿说自己漂亮,虽然不怎么相信,但心里还是甜丝丝的,这个责问也没了力度。

“谁让你穿着男装的。你以为这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啊,告sù

你,就算大家都傻,我小阎王严鸿也不傻,尤其你这么有个性有胸襟的女子,我是绝不会看走眼的!结果好嘛,我拉你的手,你都不肯换回女装,逼得我出绝招,你还把我胳膊卸了。这事儿怎么办?”

胭脂虎听得严鸿夸奖自己,脸上已经红得透了,结结巴巴道:“啊,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严鸿英俊的脸上又显出那副猥琐的笑容:“真的?嘿嘿嘿……”

他左手托着方才接好的右手,退后两步,眼睛在胭脂虎身上从头到脚,从胸到腿地扫视着:

“既然如此,我要重重罚你。你不得反抗。”

胭脂虎被他这毫不客气的眼光和坏笑,弄得浑身发毛,竟然不自禁抬手捂住前胸:“啊,还罚啊?罚……罚什么?”她紧张地盯着严鸿的嘴,生怕这家伙说出什么让人羞死的怪名堂来。

“当然要罚了。”严鸿一边说,一边蹲下去解开一个包裹,取出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胭脂虎心跳得要从喉咙蹦出来,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刑具?

“就罚你,把这个换上。”说着,严鸿转过身来,递给孙月蓉一包物事。

孙月蓉看时,眼前一亮,却是一件大红比甲,红色襦裙,大红绣鞋。里面还有些贴身衣物。这些衣服都是上等料子做的,看得出,做工颇为精美,就连上面的小饰物,也都是镶金带银。

大部分的女人看到这样一套华服,都会眼前一亮,恨不得立kè

套上身来,到人前走走,来个“衣锦还乡”吧。

孙月蓉在山寨中,惯做男儿装扮。就算有些私藏箱底的女儿服,却也没多少机会穿出来。现在这一套美丽的女儿装拿出来,晃得她眼都花了。

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法将这套衣服,将自个联系起来:“换,换这个做什么?”孙月蓉呆呆看着这女人衣服,一时不明所以地喃喃。

“废话,你总穿个男人衣服,我拉你手总觉得怪怪的。你还是换回女人衣服吧,别总穿的像个打手似的。这么漂亮个人,总穿成一副粗汉模样干什么?人配衣裳马配鞍,换好了衣服,我在拉你手的时候,还能舒服点。”

胭脂虎一时觉得晕忽忽的,只想着这是他送给自己这个孙大姑娘的第一件东西,又想到今日说了真相,或许他一听自己是山贼,就翻了脸,从此再不相见。

却又感觉背上被严鸿推了一把:“去啊,还不快到那边林子后面,把衣衫换了去。要不然,莫非你想要在这儿当着我的面宽衣解带?惹得我兴起,却又打不过你,这不是折磨死人么?”

耳听得严鸿这三俗的玩笑,胭脂虎却没有生气的力qì

,只是更加晕乎乎,仿佛如在梦中一般,托了衣服,向树林深处走去。

她口里喊了一句“不许跟来”,却软绵绵全无往日山寨里挥斥的气概,心里却在想着:这个严鸿严公子,嘴里真是讨厌啊,难怪柳叶这么嫌他。自己去那边林子里更衣,他若死皮赖脸跟着自己要使坏,那自己该怎么办?

是再卸了他的胳膊?可那样的话,他要真生气怎么办?要不就假装打不过他?柳叶好歹还跟心上人好过一场,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样,或许也不错……

转过林子,胭脂虎一件一件解开身上的男装,露出修长矫健的躯体,原本就深色的脸更是红得如同透烂的苹果。

她素日里是做山贼的。做山贼的哪有那么多讲究?往日在山寨,盛夏天和柳叶洗身子时,也就是在飞虎山后的小溪流里找个僻静地方悄悄洗了。甚至偶尔被不慎误入的喽罗撞见,也不过几声斥骂,勒令那厮闭了眼睛快滚。

如今在这北京城外的树林子里,隔着几丛树,就是那英俊倜傥的严鸿在待着,胭脂虎不禁感到,仿佛一草一木,一花一鸟连同天上那黄澄澄的太阳,都在盯着自己赤裸的身子,真让人颇为羞愧。

穿惯了靴子,一换绣鞋,真是不太习惯。而换衣服时才发xiàn

,这一套里面连贴身的小衣都有。

胭脂虎拿起来穿在身上时,就胡乱想着,这衣服是严鸿摸过的,现在自己穿在身上,那岂不是说,是严鸿在摸着自己?

一想到这,孙月蓉的两条腿都有些发颤。

穿上鞋子后,分外合脚。她才又想到一件事,自己的脚多大严鸿怎么知dào

?这个鞋怎么买的那么合脚?想到这,她整个人都快瘫在地上了。

明时女人的脚几乎可以作为女性的第二禁区了。这是一个恨不得让脚比名节、贞操还要重yào

的时代,这个时代许多女人连身子都给了男人,却把自己的脚当成更隐秘的部位不许男人碰一碰。

这个时代的色情作品里,对女人胸和臀的描写都不如对脚的描写富有挑逗性,比如著名的水浒传里面西门庆捏潘金莲的脚,就是赤裸裸的十八禁情节。

在这种价值观的笼罩下,孙月蓉一想到严鸿对自己的脚了如指掌,她只觉得仿佛是喝了无数陈年佳酿,整个人都没了力qì



这会儿,胭脂虎却又把前些天严鸿专门送她一双快靴,还问合脚不合脚的事儿给忘个一干二净了。

可怜胭脂虎这边春心荡漾,满脑子想个没完,穿越大少爷严鸿倒是没厚颜无耻到真跟着偷看人家换衣服。是我的终是我的,这个时候来猴急那不叫占便宜,叫犯二。再说,真要喜欢她,就要尊重她。

于是他也调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转过身来,端端坐在,连做几个深呼吸,然后眼珠子四处瞅着花花鸟鸟。

过了半晌,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听见胭脂虎叫道:“严……严公子。”

严鸿循声扭转身来,才见胭脂虎一身大红,脸上也是红红的,从树林里蹭了出来。原本平素里大喇喇胜过须眉的身架,这会儿被女装一裹,居然扭扭捏捏,一步三挨起来。

严鸿初次看到这个大美女换上女装,果然不同凡响!高挑的身段和修长的两腿,加上那张性感的大嘴巴,一双含羞带笑的杏眼,简直就是21世纪看的谍战片里面,某位枪法如神的女游击队长嘛。

尤为可喜的是,经过女装的勾勒,他发xiàn

这位女汉子的上围相当可观,目测要是在21世纪,那是必火的节奏啊!

此时,严鸿那不争气的脑海里,竟然又想着这个大美女一丝不挂的换衣服时的样子,不由神魂颠倒,嘴巴微张,一滴口水落在了前襟。

第三十四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上)

两人就这么傻愣愣地对看了三十秒钟,严鸿的眼珠子毫不老实绕着胭脂虎身体上上下下乱转,胭脂虎的眼睛则跟着严鸿的目光游走,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片刻,还是严鸿打破僵局。破冰嘛,两个人都愣着,那还怎么谈下去。自个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老愣着等妹纸来主动开口嘛。就算再僵也得没话找话,而“提问题”是最好的引起互动方式。

当然,以严鸿的心情,眼下和这个换上女装的美人是不会真没话说的。他忽然问道:“这双绣鞋合脚么?”

“恩。”可怜的胭脂虎,此时哪还有力qì

说什么。也顾不上计较,这女人的脚能不能让男人知晓。脸上红晕重重,竟连呼吸也不畅起来。

严鸿看见胭脂虎这般窘态,反而更加放开。他得寸进尺,坏坏的一笑道:“我看未必,待我摸摸看,合脚不合脚。”

一边说,一边抢前一步。胭脂虎惊叫一声,待要退后,严鸿已经一手下意识从后面兜过来,拦住她的退路,同时弯腰伸手,作势要摸。

“不,不要……”“喀嚓”

“啊!哎哟喂呀!!痛,痛,好痛……”

“啊,严公子,严公子你没事吧……”

“哎哟喂……我的傻大姐啊,你这手也太利索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胳膊给我推上去啊。”

正所谓打是亲来骂是爱。两人就在这林子里一番嬉闹,又复一番温存。

虽未真个共效鱼水之欢,但严鸿却也不会轻易放过眼前这高个儿美女。谁让胭脂虎卸了严鸿两次膀子呢?少不得要被他借题发挥,戏弄一番。

那孙月蓉年已双十,算起来比严鸿还要大着一两岁。在大明朝那个时代,乡下闺女十四岁便有成亲生娃,为人妻为人母的。就算一般大户人家,到了十六七岁怎么也该出嫁了。二十岁的孙月蓉这把年纪,在大明朝绝对算的上老姑娘了。

而自她记事以来,所遇到的男人无非是把她当兄弟,当少当家,当山贼。极少数把她当女人的,也是把她当成妹妹,当女儿,或是当个单纯的丑丫头。

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磨刀铸剑,那是天经地义。可是,一起谈情说爱?妹纸,你是个好人。

即使有个别生性诙谐的男子,远远见了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可是等一看见她的大嘴巴和长脚丫子,就转而一脸正经。

爱慕之心,男女之情,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反正,那年月绝大多数人婚配就为了父母之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没几个人真能得到所谓“郎情妾意”的恋爱。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却没人真zhèng

把她当女人欣赏,当女人关爱,这毕竟还是有些可悲的。

即使是相貌老丑的飞虎寨大头目贺大勇,他愿意娶了自己,骨子里也绝非对自己的欣赏和倾慕。反而是念着孙老当家对他贺大勇的恩情,以及怜惜这个妹子太丑没人要,所以才本着“为了报恩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咬了牙受”的决心,万死不辞来答yīng

这桩婚事。

换句话说,在贺大勇看来,和孙月蓉结亲,是在报恩,也是一种勉为其难的恩赐。

这事儿,对胭脂虎自己,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谁知dào

,世事无常。转眼间,天旋地转,眼前如严鸿这般的英俊少年,竟然对自己心生爱慕,竟然真是喜欢自己的长相,竟然被自己卸掉了手腕骨节还不生气,竟然在被自己绑票勒索出银子时,不但乖乖奉上银票,还足尺加三连带帮自己出主意怎么花。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孙月蓉几番春梦之中都不敢想象的幻境美景了。

今天美梦得圆,她又怎么会拒绝?又怎么顾得上少女矜持,男女之妨?在她交出身子之前,她的一颗历经江湖的芳心,早已落在严鸿身上。对于严鸿的所作所为,自然只有逆来顺受,甘之如饴了。

这么着,严鸿也总算是有机会把现代社会学来的法式长吻,湿吻,十八摸等手段用了出来。

说实在的,他这些三脚猫的招式有的是网上看的,有的是跟日本明星学的,还有的是自个脑子里一知半解YY出来的。在21世纪,这一套压根没机会实践,笨手笨脚,藏头露腚。若是对着个现代社会稍有经验的女主,只怕轻则惹人耻笑,重则叫对方大为火起了。

可是,如今面对的是封建社会的淳朴女山贼,对这些招式别说没见过,没听过,连想也不敢想。这么七上八下,严鸿很快把个胭脂虎弄的是瘫软如泥,醉眼如丝。

至于孙月蓉自己与侍女柳叶的名字,自然早就在严鸿的逼问下全盘托出。

严鸿看着这个已经软倒在自己怀里的美人,心里一种异常的充实感。这是自己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第一个自己爱上,也确定是爱上自己的女人。

至于胡晚娘,虽然有着正妻的名分,她属于原来的严鸿。而怀中的这个美人,真zhèng

属于自己,属于附体后的严鸿。

一番温存抚慰,严鸿体温已经急剧升高,心跳加剧。耳边听得孙月蓉的喘息也渐渐急迫起来。

闫东来同学在21世纪还是个清纯少男。虽则,他继承的这具身躯,在被附体之前早已身经百战,可是这种亲密的接触,依然让严鸿激动不已。

趁着情意正浓,严鸿一边啃着孙月蓉的耳朵,左手毫不老实地扯开了孙月蓉的衣带。右手,更是不偏不倚地往最核心的地方挺进。

“不,不要……”孙月蓉喃喃低语。

“嘿嘿……到了这一步,可由不得你了哦。”严鸿浪笑着,手指微一用力,孙月蓉的衣带完全敞开了。

下一瞬间,严鸿被一股大力推开,半边脸贴着泥地,啃了一嘴的青草。

孙月蓉满脸羞惭中带着愧疚,愧疚中又带着一丝坚决,一只手掩住自己的衣衫,一只手挡住胸前:

“严鸿,严鸿,现在先不要这样。”

“我的姑奶奶,你还真是雷厉风行啊。”严鸿爬起来,坐在地上,揩了揩脸上的泥土:“我咋就这么不长记性呢。”心里嘀咕,让你凶,让你狠,早晚一天把你就地正法,叫你知dào

我小阎王的厉害!

孙月蓉半蹲半跪,也矮下身子挨着严鸿,伸手帮他拍着:“严鸿,严公子,我心中早已是属你的了,我的身子,也是你的。只是,只是,不要现在这样。我不求给什么名分,但是就这样荒郊野外的,太丑了……”

是啊,胭脂虎尽管意乱神迷,早已把芳心许下眼前这个坏坏的英俊男子,可她毕竟来自封建社会的习武之家,前有亲如姐妹的柳叶的教xùn

,早就在心头种下自尊自卫的种子。

哪怕是下定了决心,同生共死也好;或者是只要眼前,不要以后也罢。但真的要她豁出去跟人就这么露天席地把身子交出去,那还是难以启齿的。她也恪守着最后的无形堡垒。

不过,到了这一步,什么什么的那事,真是很重yào

么?

严鸿呢,虽说刚才冲动了一把,但他倒也没有完全的精虫上脑。发乎情止乎礼,既然穿越了,就要有个穿越者的范儿,不能随便当禽兽。当然了,更主要原因是,打不过胭脂虎,人家既然不愿意,你也没能耐强迫不是?

于是他猛地放开搂住孙月蓉的双臂,坐起身来,离开孙月蓉半尺远:

“月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希望你不要怪我。”

离开男子怀抱的孙月蓉,先是愕然,随即也从意乱神迷中稍微清醒过来,扯扯被拉开的前襟,掩住琥珀色的半露酥胸:

“我,我其实也有事要告sù

你。”

“我,我家里有娘子。”

“我,我是占山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说了这句话,又几乎是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呢,还以为他(她)要说什么呢?”

两人在这一瞬间,心有灵犀。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早已嫁了别个丈夫,要恪守妇道,不能伴随我这浪荡子一生一世呢。”

“哎,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我有缘无分,不愿误我终身这样的鬼话呢。”

两人又是同时张口,彼此相对,不觉莞尔。

孙月蓉说出心里话来,脸上烧得发烫,伸手捂住脸:“你又嘲笑人家,嘲笑人家年龄大了,早该有丈夫却还没嫁出去么?”

原本大大咧咧,啥都不在乎的胭脂虎,也开始有小女儿心态了。

严鸿看着怀中美人,忍不住狠狠在那性感的嘴唇上亲了一口,说道:“天地良心,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的是,你这么个大美人,怎么会还单独给我留着?不瞒你说,这些天,我一直担心,要是有人眼睛没瞎,捷足先登娶了你,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那,那假若我当真有了丈夫呢?”虽然听情郎这般甜言蜜语很是舒坦,可那贺大勇毕竟是孙月蓉心里的一块心病。趁着彼此情浓,她正好把事说个透彻出来。

严鸿听到这话,心头也不禁微微一沉。所谓客户没下单付款前,就不算做成了交yì

。难道这胭脂虎真的名花有主?

他略一沉吟,左手抓住一把青草,搓成了草泥,使劲扔在一边。

“要是真有人先娶了你,那,我便把你抢回来。我是无恶不作的小阎王,没什么事是做不出的。强抢个民女,算甚么?只要民女自己愿意,谁敢挡我!”严鸿狠狠的说道。

孙月蓉见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宽心一笑。严鸿却跟着略带一丝惶恐地问道:“我呢,我已经有了正室,你真不在乎?”

闫东来在没穿越前,也是看单女主无女主的小说看多了。文里总有些女人以当妾为奇耻大辱,不管与男主角如何相爱,就是不肯做妾。这事儿当然也容易理解,按封建伦理,妻是家庭伙伴,妾只是任打任骂的奴才。不过,那些宁可最终分手也不当妾的故事,可是把他吓唬出了心理障碍。

至于另外一些**小说里面,甲乙丙丁各色女子见到男主前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见到之后三句话就宽衣解带,玉体横陈,随即泯然众妾,为奴为婢也都生怕凑不上,这种又太假了,他是不相信的。

所以,胭脂虎对此事会是怎么样的态度,这就让严鸿相当在意了。

“我当什么事呢?这我早知dào

啊。你这个年纪,又是相府大少爷,若家中没有夫人,倒奇怪了。我若是在乎这个,还能让你,让你对我如此使坏?早卸了你的胳膊了。”

说到这,胭脂虎,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眼前这个男人,有时当真傻的可爱。

第三十五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下)

听到孙月蓉这般说,严鸿不禁快活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仰八叉,重重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沉默了两秒钟后,他懒懒地说:

“这样的话,那就没啥了。对了,你说你是占山的,这事儿我也早就知dào

了。所以,你也别为这个忧心。少爷我不在乎。”

做销售的,记住客户的关心点,适时打消客户顾虑,也是自然而然的环节。严鸿自己的心病化解了,又怎会让心上人揣着个放不下的包袱?

“真的?你怎么知dào

我是山……”这个贼字,无论如何孙月蓉也是出不了口。并非她讳言这身份,只是在情郎面前,忽然为这个不好听的称谓,感到有一丝的自惭形秽。

“姑奶奶,你真忘了啊?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在醉仙楼时,手拿钢刀,与周掌柜吵嘴的样子?若非我去的及时啊,怕不是你一刀就把周掌柜劈了!还有那单手拧掉我胳膊的功夫,这是镖师的范儿么?你那个镖师路引啊,只能骗骗那些漫不经心的官兵,却骗不了我。记得前些天我跟你说的么,走镖的,武艺尚在其次,最要紧是讲交情。哪有当了镖师,跑上酒楼和人吵架,还随便卸大少爷胳膊的?你既然不是镖师,我自然知dào

你是绿林好汉了。”

严鸿自然也不会蠢到把个贼字直接说出来。

“那你,你当真不在乎?”这句话问出来,孙月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所谓绿林好汉,江湖豪杰,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这个话说来骗骗人还行,但谁也不会真信。在官府眼里,他们就是贼寇,轻则砍头充军,重则凌迟。破锣一声,断魂闹市口,往往就是这些绿林好汉们的普遍归路。

即使在很多老百姓眼里,他们也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恶人,是太平生活的破坏者,是死有余辜的罪犯。哪怕一些山贼搞些个劫富济贫,也不能担保,等自己被拿住杀头时,受过他们接济的这些贫民们,不会一边兴高采烈地围观杀头,一边朝他们脸上吐唾沫。

孙老当家当年结拜兄弟七个,到如今除了孙老爷子自己,也只剩下两个了,另外四个,一个死于山寨火并,一个死于倭寇刀下,另外两个却都是被官府捉住,斩首于市曹。

尤其孙月蓉还不是普通的绿林喽啰。身为匪首,她如果落到官府手里,根本没有一丝活路可盼,最轻也是个砍头。如果运气不好,落到个酷吏手中,那么各种不足为人道的作践人的刑法,甚至种种变态勾当,也完全可能用到她身上的。

正因为过着的是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也造就了孙月蓉与大明时代普通女性的不同。她不会去什么谨守闺训,什么不能让男人与自己肢体接触,更没有什么宁死不去做妾的偏执思维。

今天卿卿我我,明天就可能人头落地,这种人生状态之下,哪还容得她去学矜持?快活得一时是一时便好了!

所以对严鸿,她也是敢爱敢恨,敢不顾一切地追求属于自己的东西。

严鸿看着孙月蓉紧张的样子,微笑了一下,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

“不在乎。只要你不嫌我是有妇之夫,奸臣之后,你坐山寨也好,贩私盐也好,我严鸿要的是女人,不是头衔。”

“那你家里呢?你爷爷是当朝宰相,他能让你娶一个占山的进门?”

“这个啊……倒是个麻烦,不过你不用担心,总有办法解决。”

这个问题确实是问题,严鸿不可能脱离家庭去考lǜ

这个纳妾的事。

自己当然不会像过去的严鸿那么面瓜,因为胡晚娘的反对就不敢纳妾。说句笑话,当初的严鸿对胡晚娘亏欠甚多,偏生又爱的死去活来,故而对胡晚娘的一言一行也不敢轻易违背。

可是自个穿越之后,已经是新生的另一个人了,胡晚娘作为正妻没有儿女,按习俗,这样的情况下丈夫纳妾求后,乃是天经地义的。无论是严嵩、严世蕃,还是疼爱自己一心想抱重孙子的奶奶欧阳氏,在这件事情上都必然是义无反顾的支持自己。

但是,纳妾是一回事,纳一个山贼小妾,却又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事儿了。问题也确实不少。严鸿一边说一边盘算着,自己奶奶欧阳氏那是宠着自己的,自己爷爷严嵩定然是要打死自己的,不过有奶奶在,万事好说。

自己的老爹严世蕃……算了,那个人也交给爷爷奶奶去负责对付就好了,要是对付不了大约自个会被他治死,不过老爹自己寻花问柳多了,不至于这样玩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把戏吧。说不定自个告饶几声,老爹就开恩了。小弟严绍庆与自己感情最好,说不定还会帮自己讨情。

最后考lǜ

的,只有老二严鹄是终极问题。这个本事不大,麻烦不小的便宜兄弟,恐怕真会利用这个机会对自己捅黑刀,下阴手。

不过这也不是啥天塌下来的事儿。大不了,把买卖店铺让给他来堵他的嘴好了。为了这个怀中的美人,认了。

琢磨到这里,严鸿顺口道:“大不了,就把我的东西都给他就是了。心疼归心疼,为了你,值。”

严鸿在分析着家中几个人的立场,胭脂虎却哪里知dào

严府里这么错综复杂的父子兄弟关系?

在胭脂虎听来,只当严鸿为了要娶自己,恐怕要被相府扫地出门,家财尽夺。

这让她心中大为感动,乃至震撼。自古来痴情女子负心汉,多少红颜娇娃,遇上那甜言蜜语的男子,当初山盟海誓,可时过境迁,为了功名富贵,视妻子为衣服的事儿比比皆是。

而眼下,居然有男人,肯为自己这样一个丑姑娘尽舍家财?怕是自己说了,别人也会当自己做梦。

当下,被幸福感所充盈着的胭脂虎,将头靠在严鸿怀中说道:“我也不是非要个名分不可。大不了,找个房子,我住进去,你抽时间来看看我,也不要为我和家里闹翻。不过若是你铁心了从家出来,也没什么打紧。我有一身功夫,也不会让你饿着的。”

她这么一说,严鸿就知dào

是孙月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然而孙月蓉这番话也同样让他大为感动。

在闫东来未穿越的时代,如果他自己对一个姑娘说,自己为了她,已经放qì

了车子、房子、以及上千万的财产,估计得到的只会是:“哦,太感动了,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做好朋友吧。”

干脆点的,大约会直接回答“咱们分手吧,傻帽。”

而如今孙月蓉给他的回答却是“我养活你”。这样的内助,别说她长腿大胸,就算真是个丑八怪,也得当个宝啊。当然,相比之下长腿大胸就更好了。

当下,严鸿柔声道:“说什么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想到当外室去了?那样既是辜负你,也是辜负我自个这一番情意。你那个嫁衣我一直留着,就是等有朝一日,我要让你穿着它嫁入严门。”

“啊?你,你要为我休了你的娘子?不行不行。”

孙月蓉一边说,一边急忙从严鸿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明时按照礼法,小妾进门只能穿素衣,坐小轿,走偏门而入,因此那大红嫁衣是万万穿不得的。

孙月蓉只当严鸿为自己,竟然要休了妻子而迎娶自己,当下大急。她心想,幸亏没把李才子的事告sù

严鸿,否则不是更害了他家娘子?更何况,自己这个出身,给首辅的长孙当正妻?这种事根本不存zài

丝毫可能性。

严鸿看她急成这样,忍不住又爱又怜,又在她手上捏了一把:“你这姑娘,真是善于替别人打算啊。谁说要休妻了?但是,你以为不休妻,我就没办法了么。你也太小看我小阎王了。事在人为,我偏要叫小妾也穿大红,倒要看谁能奈我何!”

严鸿也想的开。小妾穿素衣这事儿,虽然是常规风俗,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的国法。再说大明律自己家一样没少犯,所谓虱子多了不咬,还怕多这一条么?

至于说不守礼仪规矩,可能遭到言官弹劾,这就更是笑话了。自己又不是官,怕他什么?最多无非是绝了自己以后仕途上发展的道路,可是自己这个文才武艺,原本就跟仕途多半无缘,所以随他去吧。

为了让孙月蓉宽心,严鸿说出自己的真心打算:

“月蓉,这严府中,自然是我爷爷严嵩最尊,而我爷爷最听奶奶的话。奶奶是欧阳太夫人,自是疼我。过不多久,便是奶奶七十七岁大寿。我想借这机会,好好在奶奶面前替你请求一番。若是奶奶点头,你嫁入严府之事,便有了八成把握。”

孙月蓉听得这话,芳心乱撞。但她终究是江湖上过来的,知dào

先谋进退的道理:“要是,要是欧阳奶奶不喜我,如何是好?”

严鸿道:“你放心,有我严鸿在,终究不让你受委屈便是。我也不知到时候会如何,但便有千难万险,我同你一起去闯。”

21世纪的底层销售员闫东来,在穿越成为大明朝纨绔子弟小阎王严鸿之后半个月,终于定下自己这几百年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实质情感。

第三十六章:绝代双娇

大兴山林中这一番温纯,正不知光阴几许。待到严鸿与孙月蓉情意方足,却看已经是日上当顶。两人相视一笑,起身准bèi

同返回北京城。

这一路,孙月蓉本想换回男人打扮,免得引人注目。但严鸿就是不依。

笑话,好容易把你的男装剥下来,岂能再让你潇潇洒洒地脱身?

两个一番争论,孙月蓉论起口舌来,哪里是严鸿的对手?于是只得依了他,照旧是林中那番娇艳百端的女儿打扮,就这么羞红了脸,与严鸿颠颠簸簸,并辔而行。

严鸿他出这么个馊主意,倒也没啥深谋远虑。只是今天和孙月蓉把彼此的心事都剖白了一番,心头甚是爽快,于是决定玩些惊世骇俗的勾当。

那个时代,理学盛行,讲究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尤其京师之地,不似江南之地风气开放,年纪轻轻的孤男寡女并马而行,招摇过市,绝对算得上是罕见的事儿。

加上主角又是臭名昭著的小阎王,同时兼任着北京城里面市井街头茶余饭后暴力色情新闻的明星人物,而同行的女子又是当时审美标准下的丑女,这就更激发了国人从来不缺乏的八卦精神。严鸿和孙月蓉的所过之处,惹得京师之中百姓纷纷指点,唾沫星子飞了一路。

比如说,城门口卖馒头的刘四,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与读书人更是素来无缘。但此时他总算逮住机会,便也不惮于附和下他自个也是半吊子的礼仪道德,刷一下存zài

感和优越感。

当下,看着严鸿与孙月蓉的马匹走远,确认他们肯定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刘四便丢下手中的长筷子,左手叉腰,右手指点着两人的背影道:

“娘的,这小阎王,平日作恶多端,姑且不提,如今简直是更加无耻。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女孩家并马而行,拉拉扯扯,荒淫无道,成什么样子?要说这是个美女倒也罢了,他却连大脚大嘴的黑炭一般丑女都不肯放过。当真是好色之徒,拉到盘子里都是肉啊。这种人啊,实在是咱皇城的耻辱!”

正在刘四骂得高兴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却是两匹骏马从路上赶过来,恰恰停在馒头摊子前。其中一位马上的人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你说方才过去那人是?”声音银铃般清脆,煞是好听。

刘四听这声音时,心头已是一震。跟着他抬头一望,顿时呆了。只见骑在前一匹马上的,是一个浑身着一袭紫色衣裙的女子。她身后背一口青钢宝剑,头上戴着一顶竹叶斗笠,斗笠前面垂下一袭薄纱,挡住面容。

此时为了问话,这女子轻轻撩起一薄纱角,露出姣好的半边面容。

我的乖乖,刘四哥在这里卖馒头二十多年,成天价车来马往,阅人千万,也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姑娘。但任是东街“赛西施”,西巷“亚貂蝉”,哪个比得上眼前这个女子?

但见她肌肤胜雪,体态婀娜,说话声音如空谷黄莺,举手似霓裳仙舞。而那薄纱后面的眉目五官,虽只匆匆一瞥,刘四哥就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被这个紫衣姑娘给勾了去,楞楞的站在那不知说什么。

他只是傻傻看着眼前的姑娘,希望再听一下她说什么,哪怕是骂自己两声也好。回话什么的,就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换了普通姑娘,被一个市井男人这般傻盯着,只怕早就要着恼了。轻则开口斥骂,重则拔剑警告,遇上那脾气急躁些的,一巴掌扇过去也属寻常。尤其这位骑马佩剑,明显是江湖上女儿的打扮,便使起性子来也在意料之中。

可这紫衣姑娘却不生气,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只是略有些无语地盯着这个无礼的小市民。

此时另一匹马上之人,“噗嗤”一笑,道:“师姐,还是我问吧。你遇见问话的人大多都成了这个样子。这位大哥,我姐姐是找你问人呢。就是刚才过去那人,听大哥你说,他就是那京城中有名的小阎王严鸿?”

刘四一开始还是只顾盯着紫衣姑娘看,听到问话,这才侧头。转眼看过去,望见问话的原来是一个青衣女郎,背后也是背一口宝剑,头上斗笠轻撩一角。

刘四看了这个女郎,立kè

本能地做出男人的判断:这一个青衣的,没有刚才那一个紫衣的美。

其实,若说形貌来,这青衣姑娘的面容眉目,未必就比紫衣女差了多少。只是这紫衣女郎一则先声夺人,二则她的美貌更加张扬,五官都似是美到极致,单只那如雪一样的肌肤,简直能晃瞎人的钛合金狗眼。组合在一起后,尽管她普普通通的一颦一笑,却也显得艳丽逼人,让人一见即头顶青天狂呼乱叫。

而青衣女的容貌之美,却要内敛得多。单只看眼,看眉,看嘴,看鼻,她不过是中人之上。只是,把这些都放在这么一张瓜子脸上,位置搭配却是协调到极致。若是对着这青衣姑娘细细端详,便能越看越觉妩媚动人,乃至使人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当然,对普通路人来说,是没机会仔细端详的。所以面对青衣姑娘的问话,刘四的反应就正常多了。他也从刚才被紫衣女子震撼形成的眩晕状态里恢复过来,当下急忙说道:

“哦,姑娘是问那个混世魔王啊,他正是当朝宰相严嵩的长孙,小阎王严鸿。他啊,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恶少,惯于抢男霸女,劫掠民财,去年我这馒头摊子就险些被他给霸占了去。听说啊,这个恶少还在家里私设公堂,把许多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抓起来,有的五花大绑,有的四马攒蹄,吊的吊,打的打,迫她们行那不堪入目的淫邪妖术,给当朝宰相老严嵩,炼那永葆青春的药。姑娘你们两个,听口音是外乡人吧,千万莫要招惹这魔头。你们这样漂亮的好姑娘,若是被那小阎王看上,正是羊羔子落在虎口里,可就是万劫不复的麻烦了!”

刘四这边厢唾沫横飞,诉说着都市恐怖传说小阎王的可怕。那青衣姑娘听了,不动声色,只是微一点头,算是道谢了,便将面纱复又盖在脸上。然后,就与那紫衣女纵马急追。

刘四和一众摆摊的小贩看她俩绝尘而去,皆都在原地楞了半晌。直到这两人的背影拐过,刘四才道:

“咱京师中,几时有过这般人物?你们倒说说,这是神仙下凡,还是狐妖出洞?生生迷死人呀。”

“肯定不是人,我看也不是神仙,神仙虽然漂亮,哪有这般摄人心魂的?必须是狐仙,有妖法。”卖茶水的马三在旁接口道:

“话说,我刚才光顾着看那紫衣的女人,忘了给客人盛了几碗茶了。我说哥们,咱做人得凭良心,你说实话,你喝我几碗茶了?”

“掌柜的,你可不带这样的,我刚才也是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看那美娘,你盛一碗我喝一碗,我哪知dào

喝了多少啊。”

另一边,一对摊主和顾客却扭打起来。原来这俩是卖汤面、吃汤面的。

这位吃了面要喝口热汤,正把碗伸过去,摊主还没来得及接过碗,哥俩就只顾着盯美女看了。于是乎卖面的摊主,下意识拿起勺子,从大锅里往客人碗里一勺接一勺舀汤,客人也是直愣愣跟木头一样站那里,双手捧着碗接着。

等到两个女子走远,那顾客才觉双手双脚疼痛难忍。低头一看,那汤早满满从碗里溢出,流了满手满腿脚,几个手指烫得白煮猪蹄一般。

顾客气得大骂摊主“谋财害命”,摊主却也不忿,道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挨烫了不缩手,站那里生受着。这下两人自然大打出手。

而那对罪魁祸首姐妹,此时并辔而行。外人看不见她们面纱下的樱唇喃喃噏动,更不知dào

她俩正在以传音入密的奇术在交谈。这两人都是身具上乘武功,更兼内力精纯,凭借内功施展此术交谈,便不虞有人能偷听了去。

“师妹,老天开眼,将那严嵩恶贼的孙子送到了我们面前。听百姓说来,这厮也是个作恶多端的,平素里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善。咱姐妹须放他不过。待我俩跟上去,将他一剑杀了,发个利市,作为礼品送给徐阁。先剜掉老奸臣心头一块肉,叫他也尝尝骨肉永诀的味道,他日再寻机取老奸臣性命。顺带也给受他严家荼毒的百姓报仇。”

“师姐,这等小奸贼,自然是死有余辜。只是京城之内厂卫甚多,咱们白日杀人……”

“怕什么?厂卫之中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好手?再说,咱姐妹二人此来,并未暴露行径。到时候,寻机出剑杀人,得手之后,立kè

退走,料他们也追赶不上。”

“既然如此,那全凭师姐安排。”

“甚好。师妹,看这小奸贼的身形,就算有武功也甚寻常。他身边那个女子倒似有些武功,但也不过三四流而已。待会儿我俩寻机接近他,我下手直取小奸贼性命,你在旁替我掠阵。若是有旁人干预,你便拦截他们。若无人干预,你便不须出手。待我得手后,我俩分道走,今夜二更在香山脚下会齐。”

“是,小妹知dào

了。”

两个美女一声不出,便宣判了严鸿的死刑,连执行方式都已经订下。

第三十七章 无脑公主驾到(上)

这会儿,被两个美女惦记着的严鸿,恰好打了三个喷嚏,却以为是奶奶欧阳夫人在想念自己,或者是二弟严鹄在咒骂自己。

他浑不知此刻死神将至,尚在美滋滋地与孙月蓉并马而行,正往醉仙楼而去。一边走,一边得yì

地说:

“月蓉,你说待会你着这身女装一上楼,是不是要吓得那周掌柜与那赵小川一大跳?”

“偏你的花头多。不过那天,我和柳叶本来就是存心来闹事的,周掌柜他们做的没错,是在为你这少东家认真护场子,你可也不要难为他们。说起来,若没他们拦着我大吵大闹,说不定你就走过去了,那样也就没有咱们的相识。咱们还得感谢周掌柜和赵小哥呢。”

“哈哈,威震山东的胭脂虎,居然会给酒楼掌柜和小二求情,真是稀罕稀罕。”

“啐,我们江湖好汉,讲的是扶危济困,恩怨分明。谁想你们这些官宦人家,欺软怕硬,专拿苦人儿逞威风?”

“呵呵,那我这官宦人家的不成器子弟,怎么倒驯服了你这江湖好汉呢?”

“不知羞!也不知dào

是谁被人家卸掉腕子,还被绑在树上。”

“哈哈,卸掉腕子怕什么,别脱掉衣裳就好了。”

两人一路斗嘴,堪堪来到醉仙楼门前。却见又有几个路人在指点围观,赵小川正拦在门口,而一个穿蓝色水田衣的青年女子被拦在门外,两人吵的正凶。

严鸿一见,怒从心起:“这赵小川看来真是憋着砸我的招牌,怎么又和客人吵起来了?这番定不饶他。”

孙月蓉却是心里暗想,怎么又是个姑娘,又是在这酒楼吵嘴?难道醉仙楼是严鸿专门来钓姑娘的地儿?

可千万不要也是个他看的上的姑娘啊,我这还没进门了,难道就要多个姐姐妹妹?

二人不多说,甩蹬下马,赶近前来。却听那女子高声吵吵着:

“你娘个X的,你们开的是什么鸟店?开门做生意,却不让人进去,老娘有的是银子,凭啥不让进去?惹得老娘兴起,夹死你个有眼无珠的灰孙子!”

而赵小川经lì

过胭脂虎闹酒楼事件后,仿佛沉着了许多,面对那女子的污言秽语,依然是神情沉稳,面带微笑,没口子应道:

“这位嫂子,我们开店的笑迎八方客,哪敢不让您进去?掌柜的知dào

还不剥了我的皮?只是楼上实在是没有空地了,您说让您上去,也是白费工夫。天色不早,您这还空着肚子,有和小的我墨迹的工夫,您去别处不是更好?”

严鸿此时才听明白,今儿这事倒真不再怪赵小川了,他自个来处理大约也是这样。

当初孙月蓉大闹酒楼时,虽然蛮横霸道,好歹有股子江湖好汉的自尊,眼前这陌生女子则是一口脏话,比起孙月蓉还要过分的多。

再看她穿的衣服,衣料子普通,腋下还是皱皱巴巴的。头上虽然有不少首饰,金光灿灿的晃人眼,但一眼看去既有值钱的中上等货色,也有地摊上十几文钱买俩的劣质货,搭配混乱,把个脑袋插得成了卖首饰的草把子一般,怎么看怎么不上眼。

综合评价起来,这位二十上下的女子,最多算个爆fā

户。更有可能,她是在哪拣了块银子,或者坑蒙拐骗得了手,想来这醉仙楼用饭,赶赶时髦。

要让这样的人上了雅座,未免就太失醉仙楼的地位了。

这当儿,那女人眼看赵小川一脸谦恭,不断赔不是,气焰更加嚣张。但见得口沫横飞,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再加上或许是初夏天热加上一番争吵内火上窜,居然把自家胸前衣襟扯开一截,摆出“许褚裸衣战马超”的架势,朝赵小川步步紧逼,拳头快挥到赵小川脸上。

醉仙楼的张三、李四两个看门打手,这会儿已经在楼内摩拳擦掌,准bèi

出来援助。

严鸿见冲突要起,赶紧上前打圆场。他眼看那女子盘的是个妇人髻,遂作个揖,朗声说道:

“这位嫂子请了。在下乃是这家酒楼的东家,实不相瞒,今天小店被个大贵人包了,所以这伙计实在是没有办法,否则哪有开店的把人往外赶的道理?您还是高升一步,改日再来,我们定要做一桌上好的酒席来招待您赔罪。”

那少妇一听此言,气哼哼转过头来,却见是一个身材挺拔,相貌俊俏的相公在跟自己行礼,急忙还了一福。

接下来却不大对劲了。这女人既不继xù

叫骂,也不说圆场话,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严鸿,直仿佛是要盯到肉里去。

她这里卖呆不打紧,早把个胭脂虎孙月蓉在一旁看的是火冒三丈。自家的如意郎君,今儿方才情定终身,岂能让这个哪里来的野女人如此当众非礼。

她真恨不得一刀把这狐狸精劈开。于是,胭脂虎的一对杏眼,也狠狠盯着这女人。若是目光有形,这少妇怕早被戳成筛子了。

可是仔细看来,胭脂虎却越看越怕。

眼前这个女人俗气是俗气,但长得也不差啊!皮肤虽然不算细腻,但胜在肤白如雪;相貌五官不算十分精致,但却长了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那妙目流转,轻轻一勾,当真能把男人的魂魄勾了去。

而且,刚才在大兴山林子里亲热时,严鸿亲口对自己说,他喜欢大胸的女人。而眼前这个泼妇,胸真不小,半遮半畅的胸襟下,雪白的沟壑隐现,岂不正是严鸿感兴趣的类型么?

这个严鸿,该不会,该不会……。

这会儿别说胭脂虎心怀惴惴,就连严鸿也被看的脊梁沟发麻,心说大明朝不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么?咳,好吧,自己刚才不仅亲,也还兽来着。但是这个妇人这么看自己,不怕她男人不干?

却见那妇人端详了严鸿半天,问道:“不知dào

这位相公,贵姓高名。”

其实,严鸿若在平日,倒是不在乎报出本名。所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何况自个这小阎王严鸿,在北京城堪称家喻户晓,便是假造个身份也瞒不过几个人。

但是今天,他却总感觉事情透着蹊跷,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于是他下意识的说道:“在下姓洪,名岩”。

说完才发xiàn

,这名儿居然跟20世纪的一本革mìng

名著谐音重名了。干脆,下次我改叫洪日吧。

那妇人却对严鸿道:“洪相公,借一步说话。”说罢,往酒楼后面一条胡同走去,走出几步,伸出春葱般几根白嫩丰满的手指头,对严鸿招了一招。

至于一旁早已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胭脂虎,这少妇对她仿佛是根本没看见。

严鸿这会儿虽然觉得蹊跷,却也生了好奇心。更何况,这少妇虽然粗鄙不堪,坯子确实是不赖的。男人的本能,他也不会随便拒绝。说几句话又不会死。

于是,他向胭脂虎使了个眼色,又冲那少妇点点头,跟着走过去。胭脂虎一咬牙,也紧随着严鸿走去。

赵小川看少东家又出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高个儿丑女人,心下一惊。待到看少东家三言两语将闹事的少妇带走,不禁暗自钦佩。

但他又担心少东家别吃亏,于是把护场子的张三叫来,叮嘱几句。张三点点头,便绕出酒楼门来,远远看着严鸿他们。

那少妇却似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巷子尽头。看看四下再无旁人,她便停下步子。

待到严鸿来到自己身边后,少妇先用桃花眼瞟了一眼严鸿,然后柔声道:“洪相公,不知你可愿为驸马?”

驸……驸马?!

驸马,是指公主的丈夫吧?难道这个土的掉渣的少妇竟然是公主的侍女,要奉旨为公主物色夫君?

看着这个眉眼风骚,年龄与自己差不多,但是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女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严鸿第一感觉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没有啥方言土语里面,驸马是其他意思?

第二个感觉是,他喵的,骗子太猖獗了,怎么都骗到我这来了?

在闫东来穿越前的21世纪,那些冒充某大员亲属欺骗地方干部的诈piàn

犯,时不时被报刊和网络揭露出来,供大众娱乐,既欣赏骗子的夸张想象,更为受骗者的愚蠢而产生智商上的优越感。

想不到,这一行在大明朝早就出现,还真被自己给碰上了。

皇宫咱虽然没见过,好歹知dào

里面无论太监宫女,都是要经受严格的礼仪训liàn

,言行一举一动无不中规中矩。

有见过满嘴问候别人父母,拿要害器官开玩笑的宫女么?你真把我当棒槌啊!

眼见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洪”相公愣在那里没有反映,风骚少妇又追了一句:

“洪相公,我问你,你可愿为驸马?如你愿意,本公主不仅委身下嫁,还送你一桩天大的富贵。”

“本公主?公公公公主?!”

严鸿这回是真和他的小伙伴一起惊着了。

打死他,把他五马分尸,他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妇人会是大明公主。就算大明宫中烧火做饭的粗役仆妇,也不会这么满口污秽吧。

那么,会不会是藩属偏邦的公主?也不对啊。先不说这个河北口音,就算是真藩属的公主,也不至于穿戴成这样吧?

戏台上、漫画里的番邦公主,有插野鸡毛的,穿兽皮的,配贝壳的,哪有满头插满俗气首饰的?

就算她标新立异如此穿着,身边也必有扈从拱卫。而且番邦公主进京,朝廷方面也必有官员随同,至少有礼部低级官员引导,不会让她这样一个人满世界乱晃啊。

这样一来,关于这位“公主”的真实身份,那还剩下两个可能,一是反贼,二是疯子。

第三十八章 无脑公主驾到(下)

反贼?疯子?谢谢!

这念头闪过,严鸿双眼便也紧盯着对面那个妇人。

所谓疯子,严鸿倒不是完全陌生。21世纪闫东来居住的贫民区,时不时有疯子游荡,文疯子也有,武疯子也见过,还有大喊“房价必然下降,要让老百姓买得起”的激情疯子。穿越后,严鸿自己也装过疯子,在床上口吐白沫地骗奶奶。

一般来说,疯子眼神迷离,举止必有异于常人处。而这个妇人除了一双眼睛没事总爱放电以外,并无任何异常,应该不是疯子。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严鸿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而这会儿胭脂虎眼见严鸿双眼盯着那个自称公主的妇人不放,心里不由一阵酸溜溜。

是啊,自己算什么,只是个女山贼。对面可是公主啊。天家贵胄,金枝玉叶,一旦做了驸马便是皇亲啊。

也是胭脂虎本身见识有限,对皇家事务的了解仅限于舞台上。那些年轻大才子,中状元娶公主当驸马,过着每天一次有时两次幸福生活的美好故事,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对皇家生活认识的来源。

她哪知dào

,大明的驸马,真有几个大臣子弟会乐意做?姑且不论公主相貌,单只这身价脾气,多数时候,驸马,那就是母老虎贴身饲养员的代称啊。

胭脂虎孙月蓉,眼见那“公主”粉面含春,低头扭捏,而且仿佛有意无意之中,裙裾摆动,把一双窄窄的金莲露了出来。再看自己这双大脚,更生自惭形秽之感。

或许方才树林之内一番温存,对严鸿来说算不了什么吧,逢场作戏而已。是啊,他原本就这么俊俏,这么有钱,嘴巴也会说,又是当朝首辅的孙子,身边难道还会少得了女人么?现在可好,连公主都看得上他。等他做了驸马,还会要我么?

想到这里,孙月蓉心里一酸,刚刚在满心里荡漾了半日的幸福感,刹那间变成冰冷的失落。惟其因为刚才有过那甜蜜的感觉,这会儿才更加失落。一向杀人不眨眼的胭脂虎,眼泪珠儿几乎要在脸上滚落。

胭脂虎在这里心酸难过时,却不知严鸿此时已经把这个事上升到了谋反这个层面了。他心下忐忑,冷汗已经滴滴渗出,手心脚心背心都是湿漉漉的。

造反啊,这种事搞不好就要人头落地了,怎么偏偏让我撞上了?

但既然撞上了,总得好好应对。当下,严鸿挤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敷衍道:“既然公主垂青,在下岂敢不识好歹?不知公主尊号为何?可是住在十王府?”

那公主轻轻一笑:“洪相公,我可不是十王府的那些笼中之鸟呢。似那样的公主有什么意思?连见自己的男人,都要女官同意,死了男人就要守节。我也不瞒你,我前后有两个驸马,第一个是个银样蜡枪头的,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我便把他休了。第二个驸马福缘不够,一命呜呼。不过我的手段可多着呢,你若是做了驸马便知dào

,那是什么样的乐子了。”

严鸿眼见对面这位大明朝的剽悍少妇,年纪大概与自己不相上下,但生活经lì

之丰富,当真是令活了20多年还在地下室撸的自己自愧不如。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倒觉得这女人的有些说法挺有道理的,公主真是黄金笼子的鸟儿,除了锦衣玉食,未必比得上平民家的女儿。

至于改嫁,更没什么不对。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都能随心所欲,而丈夫死了妻子就要守节?他没有这种蛋疼想法。

所以眼前这个嚣张放肆的美少妇,在大明朝也算得上一朵不知名的奇葩。若她只是个普通市井女子,说不定严鸿倒很可以找她做个朋友,结交结交。但是,她既然是公主的话…………牵扯到造反,那就只能敬谢不敏了。

不愧是腆着脸应对客户练出来的,严鸿一边下狠心,一边嘴上继xù

不绝地恭维:“公主这话说得惊世骇俗,石破天惊,真让在下如闻惊雷,豁然开朗。那么,公主到底是哪一邦国的呢?请恕在下愚钝,对咱大明朝的内外邦国知之甚少。”

公主得yì

地晃了晃那一脑袋首饰,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你不知dào

也难怪。咱这天佑皇国,立国日子尚且不多,疆域也只有几十里。不过,你可别嫌国小,我国并非是大明藩属,日后开疆拓土,未必比大明差啊。”

严鸿心头已经骂开了,开你喵的国,怕你是要日记强国,地图开疆吧。但心中越是气恼,嘴上越是恭敬:“那,不知贵国疆土现在何处呢?”

公主笑道:“目前国都在永平庄,离这北京城也就几十里。怎么样,洪相公,我说了这么多,你该痛快答yīng

了吧?”

严鸿打个哈哈:“公主千岁,看您尚未用膳,不如我来做个东道如何?至于这婚姻之事,我这一介草民,蒙公主垂爱,当然受宠若惊。然而尚需yào

回家禀明父母,然后在按六礼的规矩,遣人前来提亲。在此之前,小人实在不敢对公主无礼。”

那公主噗嗤一笑道:“你们贵公子哥儿,臭规矩就是多,婚事嘛,无非是大家张灯结彩,喝酒吃肉,然后新人入洞房上喜床,接着就吹灯滚被窝耍子好了,讲这么多六礼七礼的顶啥事儿?今儿这午饭呢,却是不必让你破费了。你这酒楼不是今天要招待大贵人么?你这个东家如何能不在?瞧,本公主通情达理吧?三日之后,你来京西的永平庄,来找我二妮公主,咱们就可以完婚了。”

娘的,还是个反贼加诈piàn

犯的集合体啊。严鸿心里嘀咕了一句,二妮公主?敢不敢再土一点?就这个知识水平还想当皇帝?

这二妮公主看了看一旁已经气的脸色发青的胭脂虎,又宽容地加了一句:

“这位妹妹,你也不必担心。虽说大明的驸马不准纳妾,我们天佑国却没这个规矩。只要洪相公他能喂的饱我们,我也不在乎多个姐妹。”

说完,大笑起来。若不听她的满口粗话,那声音倒是脆中有柔的挺好听,还带一丝魅惑的味道。

严鸿心里虽然骂,但嘴上还是支应着,还为不能请公主用膳而惋惜,并表示三天后一定备足聘礼,前去拜见。

那一双眼更是把个二妮公主从头到脚扫了几遍,说到扮演登徒浪子,那算本色演出,用不着演技啊。

二妮公主得到严鸿这般奉承,更是把个草莽公主的架子摆了十足十。临走,她忽然郑而重之地对严鸿道:

“对了,洪相公,你三日后来寻我完婚时,可别忘了聘礼。除了寻常的金银布匹外,要记得带着你这酒楼的地契。你如在这北京城内外左近有其他生意,也要带上契约章程,以及自己的房契。我好歹是个公主,下嫁于你,你这聘礼可不能失了规格哦。不过你放心,做了我天佑国的驸马,他日富贵定胜今朝百倍就是。要知dào

,那蒙古的俺答汗,是咱的盟国。这百万大军保驾,还怕我天朝不能兴旺么?洪相公,到时候咱郎才女貌,享不尽的福气啊。”

二妮公主说完,又狠狠朝严鸿抛了个媚眼,咯咯笑着,往西边一条巷子大摇大摆走了。

待到把这位二妮公主打发走了,严鸿才见孙月蓉孙大美人撅着嘴,低着头,委屈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他当下微笑着过去,也不管旁人,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月蓉,你不至于连这么个人的醋都要吃吧?”

本来这个坏家伙靠过来的时候,孙月蓉就要使一个肘锤,但又想这一下使出来,他恐怕是要疼上半天吧,这可就不好了。

等到他把自己搂在怀里,低声耳语,一团热气呵到脸上,孙月蓉只觉得一腔怒火憋在胸腔里滚来滚去,却发不出,闷得难受。她只是抖了抖肩膀,小声说了句:

“别碰我,找你的二妮公主去。看人家那小脚,再看我,你还来找我干啥。”这算半是生气,半是撒娇了。

严鸿故yì

在她耳边先呵了一口气,看她身子一阵哆嗦,这才哈哈一笑。当下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

“我啊,就是喜欢你这个大脚妹。你也不想想,我就算胆子生毛,敢去看上那个什么二妮公主?得,我只说一句,你放心,那个母夜叉,在我严鸿心中抵不上你一根脚趾头。别的话,咱们进酒楼再说。”

孙月蓉其实听到后面也觉得事情不对,严鸿不报真名,而且又是首辅长孙,怎么可能去和个不知dào

哪来的二妮公主勾搭?但是眼见严鸿那一双贼眼,往那二妮公主的肉里盯,就又觉得不自在起来,因此难免闹点脾气。

现下眼见严鸿说的真切,再说在外面被他亲来抱去,虽然说京师之中没人认识自己,但也是觉得不自在。于是,她点点头,跟着严鸿往酒楼走去。

这边酒楼护场子的张三,远远看严鸿跟少妇说了阵话,等少妇走了,又抱着孙月蓉大事轻薄,知dào

不会出啥事,便也放下心来。

第三十九章 打过天佑国,活捉二公主

【昨天家里网出问题,只发了一更,今天三更,坚决保持优良传统!】

待见到严鸿带着孙月蓉,又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醉仙楼下。伙计们赶忙迎接少东家。

严鸿朝那赵小川点了点头,说了声:“小川,你这回做的好,真是孺子可教,无愧我上回那番教xùn

。回头去帐房领一两银子赏钱。”一边携了孙月蓉上楼。

那赵小川一边嘴里谢着少东家的赏,一边盯着孙月蓉的脸看了一阵,猛然醒悟,我的妈呀,这位,不就是上次在酒楼上闹事儿,差点把五城兵马招来的那武夫么。感情……感情原来是个女人?还是大少爷的相好?

如此看来,上次我在楼上闹出这档子事,居然没被收拾,大少爷实在是心胸开阔啊。赵小川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感激之情,发誓定要忠于少东家。

再说张三和孙月蓉进了二楼转角的雅间,早有伙计摆上来几样精致酒菜,然后就知趣地退开。

孙月蓉仍是气鼓鼓的道:

“你说你看不上那二妮公主,那你如何还跟她勾勾搭搭,还要跟她定什么三天后的约会?我看哪,她不像个好人,你当心去了之后,把你害了性命,夺了钱财。回头做成人肉包子,还不知吃到哪个贱女人的肚里去呢。”

严鸿一声冷笑:“\你太小看我小阎王了。我又不傻。就凭这么个青楼里五两银子的货色,想要我带着醉仙楼的地契去迎娶?这位二妮公主自家估价也忒高了些。不过,我如果不与她虚与委蛇,探探她的口风,咱们又怎能知dào

这劳什子伪朝在什么所在?听她话里,这帮家伙不但造反立国,还敢勾搭蒙古人。不管说的真伪,都容留他不得!”

闫东来虽然自诩不是甚么道德模范,却可以算半个民族主义者。早在中学时候,就读抗战时读得热血沸腾。他在穿越前,最爱看打鬼子的网络小说和抗日神剧,甚么一枪干掉八百里外的鬼子狙击手,甚么手撕鬼子,甚么雪豹特种兵装逼卖酷……管他真假,杀鬼子如割稻草,看得那叫一个痛快。

至于蒙古人,在21世纪当然都是中华大家族的一员,大家都是兄弟,要搞团结。但对16世纪的大明朝而言,蒙古就是敌国外患。那天佑国勾结蒙古,这顶“汉奸”的帽子是不冤枉的。

“那,咱们去报官,让官府发兵拿人,把他们都喀嚓了。”孙月蓉倒没有闫东来那么强的民族意识,但她一想到那二妮公主勾引严鸿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有火。她也不管什么官贼不两立的优良传统,一心想要去报官发兵平叛。

严鸿却摇头道:“使不得。”

“为啥?你还怕官兵打不过这伪朝叛军?”

严鸿用手指头戳戳孙月蓉:“你啊,真会想。就冲这二妮公主的智力,伪朝还能挡住官兵?只是造反之事,牵扯甚大。若是我们报gào

朝廷,发动经制官军,或是锦衣官校前去剿灭,恐怕这永平庄连一个活人都未必剩的下,甚至附近的村庄都可能因为与他们的交往而被牵连。更别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要是官府真发大兵去,单是这人吃马嚼,趁火打劫,只怕就要祸害一片。但是在我看来,包括永平庄的大多数老百姓,其实最多算愚昧无知,被叛逆者蛊惑,而非当真死心塌地的附逆造反,想祸害大明,勾结外寇。如果因为这少数疯癫狂妄的反王,导致千百百姓因此被害,我心何忍?”

孙月蓉道:“他们虽然可怜,但自己要跟随反王,怪得了谁?你先前也给我说过,大灾大难当前,一人之力,救不得众人啊。”

严鸿道:“至少眼前这些人,我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孙月蓉自认识严鸿以来,常常见他那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外加没事占占便宜,亲一口摸一把,一个十足的公子哥。只是自己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又寻思着毕竟对方是首辅长孙,官宦子弟,都是这个样子,也就不放在心里了。

今天见严鸿如此一本正经,说话又是一副菩萨心肠,一时间竟看的呆了。半天才道:

“你一会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一会又这个样子,我都被你搞迷糊了。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严鸿道:“我想自己去平叛。”

孙月蓉一口酒喷出来:“凭你?公子啊,你的手腕骨不痛了?”

严鸿沉吟道:“依我想,一个村里能有多少人?壮丁更少。而且这帮农民又无军备,也不曾训liàn

,真打起来,没多少实力的。我严家的家丁通晓武艺的便不下一百多人。我想的是,三天后我带二三十名家丁,各携兵器,还要辛苦你多劳,陪我前去永平庄。到时候,若是贼人势小,那就直接把贼酋和叛逆死党拿下,当场格杀也好,生擒送官也好,然后只说他们便是反叛之人,已经全部擒杀。这样一来,大多数平民百姓只要一口咬定不曾附逆,或可逃过一劫。若是他们势大,就要靠你的武艺了,单骑闯阵,擒贼擒王,使他们投鼠忌器。若当真不可为,我们各骑骏马,也可全身而退,到时候再发大兵也不迟。”

孙月蓉点头道:“这样倒也好。但是,你可不要大意。江湖上能人不少,虽然未必都能力敌千军,但也不是你的几十个家丁可以包赢不输的。这帮人既然敢称帝谋逆,怕是有所倚仗。要不然,你就别去了,我去看看。我想凭我一马一刀,他们也留不住我。”

严鸿却摇头道:“什么话。堂堂小阎王严鸿,怎么会让我的女人为我犯险,再说有你在,我想我也出不了闪失。就算我小阎王失算,真遇上那伪帝身边有高手做爪牙么,”他举起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

“大不了,你我同生共死。身为大明男儿,为国拼死疆场,并有红颜知己相伴黄泉,饮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严鸿明知这次出不了什么凶险。毕竟严家的家丁操演,前些天他是看过的,实力端的不弱。胭脂虎孙月蓉卸自己的胳膊就像玩一样,一个人能跟严峰严复打成平手,武功当然不差。

有这两重保障,料想二妮公主他爹,这么个文盲伪帝,真能有什么本事?

包输不赢的赌局,正好装逼。此时不来个表决心,发豪言,还等什么时候?

他却没想到,自己这番豪言壮语不但把对面的孙月蓉迷的云里雾里,一腔怨气都扔到了爪哇国,对眼前这个俊俏郎君爱慕之情犹如火上浇油,腾起八丈高;而就在旁边的雅间内,一紫一青两位姑娘也听的是心潮澎湃。

这雅间薄薄的一堵墙壁,对于这两位内力深厚的姑娘来说,形同虚设,严鸿与孙月蓉的交谈,她们听的一清二楚。

本来她们飞马赶来,是要摘严鸿首级的。只是京师之地人烟稠密,良驹也难飞驰,所以追的慢了。

待到附近时,只听见那二妮公主正在说要把严鸿招为驸马。这两个女侠也非等闲,自然知dào

那个卖弄风情的女子断不会是大明公主,看其举止又不像疯子,那就只能是反贼了。

她们二人出身皆非同小可,虽然与严家有仇,但是对大明却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这番长途奔来京师,向次辅徐阶禀报一件大事了。

此刻一听到事涉谋逆,便不再忙着对严鸿出手,且多探听这反贼伪帝的消息。

待听到严鸿与那二妮公主定下了三日之约,心中更是起疑。她们可不会认为大明首辅之孙,会白痴到去勾结反贼的地步。

等看到二妮公主喜滋滋离去,严鸿伸出咸猪手,对孙月蓉有搂又亲的样子时,二人则是不由一阵脸红。虽然江湖上也闯了几年,非是普通闺中少女可比,但这个大庭广众下如此亲热的,当真少见。

两个女侠不由银牙紧咬,暗骂了一阵小贼荒淫无耻,果然不负市井传言。回头料理了这叛逆之事,必取其性命,既为国除奸,也为北京城广大大姑娘小媳妇除害报仇。

再往后,这二位女侠跟踪严鸿到了楼上。她二人举止不凡,赵小川自然不会阻拦上座,因而进了隔壁雅间,隔墙听声。

这番答对,才知严鸿竟是这般心思。各自心中诧异无比。

“这贼子既号小阎王,必是个心狠手辣的贼人。他怎么会有这般心肠,居然会怜悯永平庄百姓?他说的是真是假?如果真是想为百姓好,这人是否真的十恶不赦?”紫衣女如是想。

“那丑姑娘,我怎么看着好象山东孙瓢把子的女儿胭脂虎?但小贼是大明当朝首辅之孙,难道能去纳一个山贼?还是他不知dào

她的身份?就算不知dào

,对这么个丑姑娘也下的去手,当真是登徒子好色而不嫌女丑。”青衣女心中暗想。

二女想的各自有一套,却都不肯说出来。

“师妹,今天动不得手了,这个小贼说的话不无道理。小奸贼和反贼,虽则都不是十万火急的祸患,然而毕竟反贼公然谋逆,罪重祸远。咱们不妨三日后暗中跟下去看看,先把反贼一网打尽,再杀这小贼却也不迟。”

“一切但听师姐安排。”

第四十章 大将军出征

严府内。一场小范围的风波,正在滚动着。

严世蕃一听严鸿说三天后要去打猎,而且还要带上二十名健壮家仆,备好兵器随行,不由皱起了眉头,吹胡子瞪眼地耍起了老爹的威风:

“打猎?这个时候打的哪门子猎?你这几天,天天朝外跑,已经是野的不成话了。你现在这是又要闹哪出?”

这位智谋一等的大明权臣,可不信自己这个儿子真会去打什么猎。尤其还要带二十个家丁,这基本上是一只小规模武装力量了啊。

说严鸿是带人去强抢民女,这二十人也未免多了些。难道,是要打着某幌子,去阿鹄的庄子上查些什么,或者闹个事找个茬什么的?前段日子鸿儿生病时,鹄儿借机插手铺子,这行为也确实有点过分,难道鸿儿要反击一下下?

可是先前这哥俩不是已经握手言和了么?又或者,鸿儿的示好只是装的,目的想憋着捅阴刀子?这倒是挺像严世蕃自己的路数,可用在自家人身上就不那么可爱了。

至于说,前几天严鹄到自己跟前打小报gào

,说什么严鸿内宅都弄不平,抛下个娇美的娘子去书房,白天却出去和个丑女鬼混,管生意怕不是这块料,不要将来后院失火,牵连了生意……这堆闲话,应该算不得啥吧。自个又没为这事儿真个收拾严鸿。再说,就算严鸿为此不爽,也不至于弄到要点起家丁起兵报复的地步吧。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俩都是自己的恩养儿子。虽然严世蕃更偏爱严鹄,但对严鸿也没什么刻意的针对,只是希望两个儿子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是本着这种想法,严世蕃逼问着严鸿,试图弄清楚他到底想干啥。

严鸿在老爹劈头盖脸的喝问下,只好唯唯诺诺。要说真话自然是不行的,但要编出个假话吧,编容易,叫老爹相信就不容易了。

关键时刻,还是爷爷严嵩出来解了围。

“东楼,对鸿儿何必如此苛刻?你在他这般年纪时,跑的比他可勤快多了。老夫经常两三天见不到你的人影也是有的。”

说起来,这还真是亏得严鸿会来事。这段日子他虽然忙着与孙月蓉恋爱,但爷爷奶奶这边也没放松,常规化的到点来陪着老人聊天解闷,扮着乖孙形象。不但引得欧阳老夫人越发宠爱,把严嵩哄的也是十分受用。

毕竟七十多岁的老头,哪怕权倾朝野,诡计多端,对自个孙子的天伦之情,那是发自本心的。

严世蕃见老父出来给儿子讲情,自然不能不理:“父亲您有所不知,鸿儿这段时间在北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听说还和一个女子公然并辔在街市行走。我严府是有身份的,岂能容这竖子如此乱来?”

严嵩哈哈大笑:“东楼啊,鸿儿这一点倒是很随你啊。你看,他至今连一房妾都没有,那胡晚娘又没生下一儿半女,就算在外面闹闹,又有多大个事?不过鸿儿,你为人虽不妨风流,却还是当持重些好。凡事当有节制,不可一味贪图享乐,伤了身体本元。更不可委屈了你正妻晚娘。所谓修齐治平,若是连家宅都不安定,还怎么做的了大事?”

严鸿赶紧道:“多谢爷爷教诲,孙儿定当铭记。前日那女子也是孙儿的一位红颜知己,我俩只是在酒楼饮宴,并无苟且之事。”

这话在严鸿来讲,也没说错。他和胭脂虎虽然两情相悦,确实本来就还没到最后哪一步嘛。虽然这其中主要原因是妹纸还没放松最后一道关,自个是有贼心没贼力qì

。咱这只算含糊表达,不算存心欺骗爷爷和爹爹啊。

严嵩点头道:“这样就好。年轻人须自珍重。说到这打猎的事儿么,男子汉趁年轻,走走弓马,倒也应该的。而且按理说,现在倒没有靼子寇边的消息,到京城附近打猎也没什么凶险。带上几十个家丁,一般的山寇流贼想也不敢侵犯。只是,暗中却不知有无奸人窥测。上次害你的凶手未曾拿到,你若再出了什么闪失,你祖母岂不伤心?”

严鸿不慌不忙,拱手道:“请爷爷、爹爹放心。孩儿这次会格外小心,断不会再受了暗算。再说,我严府家丁人人雄健,在他们的阵中,一般贼人怕也不敢弄险。孩儿久在家中,筋骨都酸懒了,再说祖母寿诞之日将近,我也有心猎些上等皮毛,做个寿礼。虽然不值什么钱,好见得是孙儿的一片孝心,搏祖母一笑,增寿十年。”

“就属你的花头多。”严世蕃眼见自己父亲已经拈须大笑,就知dào

拦也没用,便是默许了。

下来,严世蕃只是暗自回头嘱咐严鹄,叫他各处田庄上多加小心,不要被抓了痛脚。另外,就算严鸿真的带着人去庄子里查他,也给我忍着听着,不许和自己兄长动手。这边按下不提。

待到三天头上,严鸿早早起来。坠儿为他打点好了衣装行囊,又帮着严鸿戴冠穿衣。

眼见小姐正在对镜梳妆,未曾看着自己,坠儿小声说了一句:“姑爷多加小心。打不打得到猎物都不打紧,人可不要出了闪失。”

说完这句话,急忙退开,仿佛是怕夫人看见。

唉,要是这话是自己正牌夫人说出来就亲切多了。可惜胡晚娘现在虽然态度缓和了许多,但对自己还是没什么话说。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话。前几天晚上,胡晚娘借着几杯酒兴,似乎是鼓了很大勇气,要和自己谈谈诗词文章。

当下把个严鸿吓的手足无措,急忙称吃多了酒,早早歇息为上。随后,立kè

装睡大吉,而且上床之后,这次是自个主动蒙起头来呼呼大睡。

开玩笑,自己这个夫人可是书香门第出身,是个在家中就饱读诗书的知识型美女。而且她嫁过来这一年多,凡事不顺,估计只能到书堆里去寻找安慰了,所谓家庭不幸促进文才升华。

而自己呢,要说总结个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以及窗帘为什么是蓝色的到还行,谈论诗文彻底抓瞎。而严鸿本体的记忆,跟自己比也强不到哪去,哪敢故yì

露丑?

结果那晚以后,严鸿发xiàn

自己这夫人的态度又冷淡了些,似乎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后的反弹。

也难怪,换自个,要是兴致勃勃想给夫人普及下拖拉机三国杀的好玩之处,却发xiàn

夫人压根不感兴趣,连学都懒得学,也会颇为扫兴吧。

更别说在那个时代,诗词文章算是高端休闲方式,而自个的逃避直接可以被命名为粗鄙不堪了。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强迫不来的。

而坠儿这个小丫头有意思。有时表现出来的意思,对自己似乎有点意思?但那天她身上那把刀是怎么个意思?最终严鸿决定,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对这个丫头有什么想法的好。要是弄到什么逼死人命什么的,那样就成了太没意思。

且说严鸿一身短打,玉冠束发,腰佩宝剑,悬绣壶,背负良弓,配上那玉立身段,剑眉明眸,真是一派“穷文富武”的高富帅架势。当然这架势下面的武艺高低,就只有他自个知dào

斤两了。小书童严安还不大会骑马,打猎这种事儿是没法参与的。

严鸿在严洛的陪伴下到了外院,但见严府教习“倒拉牛”牛千斤已经点好了二十名健壮家仆,一个个体格魁梧,虎背熊腰,前几日陪着严鸿外出的严峰便在其中,而打得一手连环拳的严复因为块头不够,居然被牛千斤给剔除了,可见这位牛教习挑选随员的标准实在是……呵呵的很。一旁备好的马匹也是铁蹄雕鞍,颇为神骏。

牛千斤自己换好了一身崭新的武士服,一条熟铜棍放在身旁骏马之上。这位四十来岁的教师爷,本是卫所军士出身,后来被天子亲自下旨免了军籍专一入府当差,也是个出名的勇士。

严鸿本身已是个高挑身材,这位牛千斤却比严鸿还高将近一头,肩宽背阔,身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快要撑破衣服,便在那一群大汉家丁中间,也如同肉山一样相当突出,给人一种安全和坚实的依靠感。

而且难得的,他一张四方大脸,铜铃眼睛,扫帚浓眉,笔直鼻梁,脸上还有那么两条线条粗实的横肉。如不是这厮一笑就露出一嘴里出外进的黄板大牙的话,简直称得上是一位帅气的壮汉了。

严鸿暗自点头,这夯货虽然人长的面目狰狞,但是两臂膂力过人,若真是与反贼交手,倒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士。

为了防止泄密,严鸿关于此去平叛的事儿,没给任何人说。计划等出了北京城,直驱永平庄之后,再告知众人真相。

尽管如此,二十名家丁,人人都是长短三般兵刃,既有长枪、钢叉、齐眉棍,又有腰刀、佩剑,还有匕首。有十人备了弓箭。

严鸿还暗中嘱咐牛千斤,准bèi

了2辆大车,车中载了干粮、饮水,还有五百支箭。

这要让严世蕃看到了,多半猜得出严鸿这小子要搞什么大动静。幸好,老爹跟着爷爷去西苑了,还没空管这边的事儿。

严鸿自己的那匹马,早已经检查了数遍,笑话,要再出一次事,恐怕严府的马夫,乃至牛总教自己都不用活了。

第四十一章 宰牛刀出鞘

【今日三更之第三更!叩谢各位读友的支持!】

看看诸般齐备,严鸿神气十足地一挥手。牛千斤随着吆喝一声,三名家丁持长矛打头,牛千斤、严洛陪着严鸿随后,再后面是鱼贯而行的十数名家丁,最后是两辆辎重大车,浩浩荡荡,出菜市口严府,往北京城西门而去。

待众人到了西门附近,忽听一声高喊:“严鸿!”

众人定睛看时,但见一匹赤炭胭脂驹飞奔而来,马上之人一身大红,连人带马宛如一团烈火。

待到的近前,就看孙月蓉头发高挽,用一块大红绸包好,身穿一身火红劲装,外罩一件大红斗篷,一条狮鸾大带把小蛮腰束的紧紧的。由于衣服紧身,把她那一双傲视群芳的**勒显了出来。两条修长结实的大腿与翘臀绷出了诱人的曲线。

由于今天可能要厮杀对阵,再穿那身女装裙衫多有不便。但是,终究严鸿那句“别总穿的像个打手一样”,对孙月蓉影响甚大。她也不好再把那一身蜈蚣扣的武士服穿出来,因而特意换了这身劲装,既不妨碍打斗,却又是女儿本色。但一见到那双**凸显,她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想像以往那样用布带束缚起来,却又想到严鸿对自己的这里异常感兴趣。

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没动手。

眼看她飞马过来,严鸿纵马迎上,也不管旁人,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月蓉,你来了。”

看他俩当众这样拉拉扯扯,众家丁只觉得眼珠子掉了一地。咱大少爷这是什么品位啊,这姑娘穿得倒是像模像样,可这脸太黑,脚也太大,个子太高,腿太长,胸脯也太累赘了些。简直就是水浒里面的母夜叉孙二娘翻版嘛。

什么?严洛你说什么,她也姓孙?啧啧,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么个女大汉,哪如扬州瘦马、大同小脚姑娘那般有味道。

少爷身为相府长孙,就算在外面找女人胡乱玩玩,怎么也得在意点质量啊。

一片暗中鄙夷中,只有教师爷牛千斤小声嘀咕道:

“还是大少爷有眼光,这姑娘这胸,这腿,奶奶的,在床上才叫够劲啊。不好,这话让少爷听到,我的双腿不保,说不得,说不得。”

当着几十只眼珠,受到情郎这般亲热对待,孙月蓉脸上火辣辣的,害羞之余,却又有强烈的骄傲与欣喜之情。

她已打定主意,今天去永平庄,顺利则罢,若是不顺利,自己拼出去身受千刀万剑之苦,也要保得这个真心人的周全。

但是,想到眼下的烦心事儿,她又不禁把脸色拉了下来。

严鸿眼见孙月蓉脸色不好,只当她担心自己安危,轻轻搂着她的香肩道:“不碍事的,我这马也是千里良驹,跑起来,一般人追不上的。”

孙月蓉勉强朝他一笑,只是没精打采的恩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严鸿等人混没发xiàn

,在城边一条小巷里,一个汉子正在朝这边张望。

这汉子看样子怕有四十多岁,身材中等,面色黝黑,相貌平平。因为饱经风霜的缘故,脸上已经生了许多皱纹,仿佛一条条沟壑,眉眼打扮与个憨厚的老农无异。

他趴在一棵树上,朝着西门的这一群人看个目不转睛。若是牛千斤这样的练家子近处观察,便能发xiàn

这汉子非比寻常,脸上的皱纹之间,一对小眼睛精光四射,实有英武之神。

而在树下一匹白马上,一个白衣女子端坐,却正是柳叶。

若是有山东绿林道上的好汉在此,自然就认得出,那位相貌普通如同老农的汉子,正是飞虎山孙老当家的义子,山东道上赫赫有名的好汉,插翅虎贺大勇。

看了半晌,贺大勇翻身下来,看了看柳叶问道:“那个骑白马的年轻人就是严鸿?”

“回当家的,正是。”

“哎,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的俊美少年,又是当朝阁老的长孙,也难怪月蓉不愿意回山。若他肯真心待月蓉,我也不说啥,可是咱这个出身……,这个人家咱高攀的上么?我是怕月蓉吃了他的亏啊。她性子又刚烈,到时候真怕闹出什么事来,连给她出气的人都没有啊。”

“谁说不是呢?可是小姐的脾气您也知dào

。她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既然说了要等那严家老奶奶过了寿诞才肯回山东,咱们说什么也没用了。我是个下人,也管不了什么。我也怕小姐吃亏啊。”

“哎!”贺大勇一拍大腿,拿出烟袋,一边抽着,一边说道:“你的难处我知dào

,你也别陪着我在这耗了,快去跟上月蓉,别让她出了闪失,我等过会就走。回山禀报老爷子,先报个平安,好在前后也差不了几天了,那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若是月蓉……真吃了什么亏,你也要多劝着点,告sù

她,不管她成了啥样,她大勇哥不嫌弃她。”

不说贺大勇在这里大仁大义地准bèi

接盘,单说严鸿等二十余骑出了西门,刚走数里,忽听到前面树林子边上,有人高声笑道:“严世侄,哪里去?”

严鸿寻声望去,但见一匹“乌云踏雪”宝马之上,端坐一位身材高大,面如火炭,剑眉虎目,三绺长髯的中年大汉,却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只见陆炳今日头戴无翅乌纱,身着明黄色飞鱼服,斜挎绣春刀,而身边四名精壮汉子拱卫左右,也是飞鱼服,绣春刀,白底皂靴。这五个人的气势一亮出来,严鸿、胭脂虎连那二十来个家丁,都给比了下去。就连倒拉牛,尽管比陆炳高上一头,厚上一圈,在这位锦衣大人面前,却也仿佛缩了五寸。

严鸿一见陆炳,急忙翻身下马,施礼道:“小侄严鸿见过陆世伯。”

二人虽然都有官职在身,但严鸿这个恩荫中书舍人实在没脸和陆炳论官职,更何况也显的生份,因此还是以世伯称呼。

陆炳却并未下马,只是说了句:“起来吧。”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家仆,以及一个跪得不情不愿的红衣姑娘,陆炳微笑道:

“世侄好兴致啊。美人相伴,各携弓刀,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对这个特务头子说话,严鸿心里总是有点毛毛的,有种被人剥光了钉在木板上解剖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侄想趁着这气候好,带着几个下人去打打猎,世伯可是有公干在身?”

平叛这等严肃的大事,严鸿可不愿意跟着这个特务头子一起行动,所以想支应两句就开溜。

哪知陆炳哈哈一笑道:“巧了。陆某今天也是来了兴致,有心到那永平庄去打一场猎,你我叔侄同行可好?”

严鸿现在明白,所谓天佑皇国的伪帝,这个事怕是露馅了。

否则,就算再巧,也不可能这般凑趣,自个刚要平叛,陆炳也想到去那里打猎啊。

这三天,他特意问了问这永平庄的位置,才知dào

原来是京西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村庄,人口不多,田地有限,出产单薄,所处之地也甚是偏僻,都没直路通北京城。因此,连严家也懒得把那个村庄的土地谋到自己名下。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劳动陆炳去打猎?打得到几只耗子么?

不过,陆大特务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哪里还容得自己拒绝?还是乖一点的好。严鸿只得勉强一笑道:“世伯有此雅兴,小侄怎敢不从。”

就在这时,忽然听队伍后面有人高喊:“小姐,等等我。”大家回头看时,一匹白马泼开四蹄风驰,丫鬟柳叶急追而来。

陆炳拈髯微笑:“原来还有一樊哙?”

严家的下人见那小柳叶年纪不大,眉目倒也算的上标致,皮肤也算的上白皙,心中暗想,少爷却是没眼光。勾搭这个丫鬟,也比那丑女小姐强的多啊。

这里面,还是数倒拉牛教师爷有气魄,有见识。他心中暗自佩服,少爷不愧是阁老长孙,足智多谋。

先勾搭上这个长腿大胸的黑脸小姐,回头那小巧玲珑的白脸丫鬟,不也是囊中之物,盘中美餐么?正所谓一举两得,高,实在是高!

于是,严府众人继xù

往前走,只不过开路的变成了陆炳手下的两名校尉。严鸿一脸媚笑,在鞍前马后陪着陆炳,笃笃而行。

陆炳口里与严鸿时不时扯上一两句,那张阔脸上的一对炯炯虎目,却偶尔瞥向身侧的胭脂虎和柳叶,时时精光迸射,让两位女山贼心中惴惴,恨不得躲到队尾的大车后面去。

待到走了不足半里,严府的众人眼前一花。却见大道侧的一片小小空地上,足有两百多名锦衣校尉,各骑骏马,列阵以待。

但见这些锦衣卫,个个人如虎,马如龙,队列整齐,杀气冲天。内中更不乏双目精光四射,太阳穴高耸的武林好手。而除了腰间绣春刀外,有不少锦衣卫背弓携箭,其所携的非是严府家将所带的猎弓,而是骑兵所用四斗良弓,透甲穿袍,威力甚大。更有二十多名锦衣卫身后负的是火铳。

此外,还有十五六人,却是做猎户、客商、贵公子、书生打扮,神形具备,兵器想来是暗藏的短刃短弩,外在不显山不露水,看来是便衣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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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皇国之殇

严鸿一见锦衣卫这兵强马壮的阵势,心中已经全明白。看样子,陆炳是早有准bèi

,今天带出来的,乃是锦衣中精挑细选出的百战精锐。

这个大特务头子,行事果然雷厉风行,让人防不胜防啊。

严鸿心中,其实略有些不安。

若说是陆炳自行查到了天佑皇国的底细,因而决定出兵剿灭,这事儿当然完全可能。毕竟,按二妮公主那傻兮兮的花痴架势,在北京城里东游西逛,直接被陆炳手下的某个帅哥勾住魂,从而暴露伪朝的踪迹,那是一点不奇怪的。

但是,这世上的事儿哪有这么巧,偏生要赶在我严鸿准bèi

去平叛的当口,他陆炳也出兵同行?

看样子,这位陆老伯必然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且很可能还是我比较亲近的人。所以,他才会恰好选择这一天出来,故yì

别我一下。

但陆炳既然不说,我也不必说出来了,省得彼此面上都不好kàn



当下严鸿装傻道:“好气魄。陆世伯打个猎都要带那么多人马,真真羡煞小侄了。只怕这一趟去打的猎物有限,不够大伙儿分的。”

陆炳却诡异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次的猎物,我想怎么也够分了。”

闲话说够,陆炳举起左手,轻轻做个手势。

但听得銮铃轻响,锦衣卫队伍中的十多名便衣人先策马而出,或两三人一组,或四五人一队,分成五起,沿路往前驰去,看来这是先头哨探。

待前哨的尘头一过,再等得片刻,锦衣卫大队一队队一彪彪,沿路而进。

陆炳笑道:“贤侄,走吧。”催动坐骑前行。严鸿无奈,也只得招呼严府众人与孙月蓉、柳叶,跟着进发。

只是在数百锦衣卫的大军环绕之下,严府这点人马显得颇为单薄,自己也有点无趣。

倒是相府教师爷倒拉牛,见到这情形很是兴奋。他原本还不知dào

严鸿平叛的打算,虽然陆炳带着二三百锦衣卫“打猎”这件事相当可疑,以倒拉牛的鲁莽性子,却哪里顾得去深究?

倒是能和赫赫有名的锦衣卫陆炳陆长官的队伍一起打猎,目睹锦衣卫的盛大军容,这让身为武人的倒拉牛大有“不虚此行”之感。

在锦衣卫队伍中间,他也大声吆喝着严府家丁:“弟兄们,都给我把精神抖起来,别让锦衣卫的长官们小看喽!哪个给严府丢脸,老子回去打断他的腿!”被他大声吆喝鞭策着的家丁们,也就只得精神抖擞地摆出了大军出征的架势。虽则这趟他们到底有多少威风可以逞,实在说不上来了。

这边数百人马一路携着尘埃滚滚而进。由于永平庄地处偏僻,一路过去,并没碰见多少行人。沿途偶尔遇见的个别行商、乡民,见到大队人马赶来,避之不及,都被队伍里的锦衣卫策马分出数人一兜,纷纷拘拿了,远远跟在队伍后面,免得走漏消息。

行了约莫二三十里,队伍到达一个挨着丘陵地的岔路口,沿路口再往西北,便是永平庄。陆炳做个手势,大队锦衣卫停下马来,前后一排布,就在这大道之上,摆成了阵型门户,内外三层,前后四门,陆大都督立马阵中,左右两队火铳手雁翅排开。外围还有四队游骑,往来周旋。别看这二百余人,俨然是九重中军帐的气魄。

这一下,不由得严鸿不服。大将风度,就是烈烈虎威,人跟人真没法比啊!倒拉牛教师爷更是瞪大牛眼,对陆炳崇拜得五体投地。

片刻,先前派出的几个斥候回来,直入中军,对陆炳小声报了几句。陆炳点点头,叫过几个头目,吩咐了几句什么。

片刻之后,便看锦衣卫阵型复又自外而内,逐层解散。大军中分出五队,每队二三十人,分别往几条小路包抄而去。待这五队兵去尽,陆炳轻轻挥手,带领百余校尉,沿正路长驱大进。

岔路口则留下十余人看管。一路上拘来的几十个莫名其妙的路人,当场便放了,放之前顺便威胁说,汝等今日犯禁,撞见锦衣卫缉拿凶犯,本当杀头。念在无知,姑且赶回家去,勒令其对今日所见之事不得吐露半个字,不然,满门抄斩!

严鸿见陆炳调兵遣将,井井有条,自然是大为钦佩。反正留在路口没啥事干,他也带着严府家丁队伍,紧跟在锦衣卫后面沿路进入。

不多时,大队人马已经杀入永平庄。这时候才发xiàn

,这个号称天佑皇国的庄里,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碉楼城垣,也没有什么兵马军队。甚至,就连一个敢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亡命之徒都没有。

听见村外传来的马蹄声,一群扶老携幼的乡民都瞪大眼睛,或蹲或坐在门口,望着鲜衣怒马,长弓大刀的兵马。陆炳只说了声拿,锦衣卫一齐动手,结果乡民连反抗都不懂,就纷纷束手被擒,如同一群温顺的家畜,被锦衣卫驱赶着拢到一起。

严鸿望见陆炳带着二百精兵杀气腾腾地扑进来,面对的对手却是这一群羔羊般的乡民,不由得起了恶意的快感。

陆老伯啊,你调动大军抓这些人,岂不是牛刀杀鸡,高射炮打蚊子么?要对付这帮乱党,我严府这二十个家丁其实就尽够了啊。看这帮乡民多数面黄肌瘦,恐怕我这倒拉牛教师爷一人出来,就能镇住全村。

话虽如此说,见锦衣卫拿人,严府家丁哪里敢上手掺合,只得在一旁看戏。

锦衣卫五队游兵,早已将村口各条路径封死,大队人马入村中便四散捕人。陆炳亲率数十名锦衣卫,直驱那二妮公主及其父皇所住的皇宫,发xiàn

这不过是一套前后两进院子的青砖大瓦房。给个乡下土财主住倒是够了,要说这个是皇宫?那皇帝也太廉洁奉公了些。

这皇宫里也无什么御林军、侍卫保驾,唯一有战斗力的是两条乡村看家的大狗。等这两位忠心耿耿的畜类大将,被入侵的锦衣卫一刀一个砍翻了账,壮烈殉国之后,举国再无可战之兵矣。

虽然宫里也搜出几件猎叉、樵斧、菜刀、锄头之类的兵器,甚至还有几把真zhèng

的刀剑,却是锈迹斑斑,也没见哪个皇亲国戚,王公权贵敢拿出来抵抗明军入侵。

于是乎,立国五个半月的天佑国,蒙古的忠实盟国,直逼大明朝京郊数十里的心腹之患,遂为明军所灭。

天佑国开国皇帝,永安大帝张才,皇后王李氏,大妮公主、二妮公主及大驸马,一字并肩王,左右丞相,兵马大帅以及六部九卿官员全部被拿,无一漏网。国库存银二千余两,数十担粮食,数十件衣服以及百余斤肉干等尽数成为战利品。

明军大帅陆炳、助阵义军头领严鸿等人,立下赫赫灭国之功,己方无一伤亡。

唯一让他们有点奇怪的是,当锦衣卫冲进皇宫大院时,“皇宫”院子里已经立好了油锅一口,就是还没来得及点火。

那大帝张才已经道冠道袍桃木剑准bèi

整齐,不知dào

是要开坛做法呼风唤雨,还是要招来十万天兵天将护驾。可惜法术未起,已经给锦衣卫拿下。

一边束手就擒的皇帝长女大妮公主一脸老实,媚态远不如其妹,但五官清秀,在村姑中也算的上个美人,看来伪帝张才生女儿的本领不小。

而那肌肤白皙,媚眼流波的二妮公主,则被绑成粽子一般,倒颇有岛国AV里某明星的风范,正在那里左顾右盼,长呻娇吟地向拿住她的锦衣卫讨好卖乖。猛可地远远望见严鸿,仿佛来了救星,赶紧高喊着:“洪相公,洪驸马,现今本公主落到你手里啦,望你看在婚姻之约上,救奴家一救吧。若要奴家和我姐姐两家公主一起服侍你,也是使得的,只是要让这些锦衣校尉轻些上绳索啊。”

陆炳看了看脸色已经铁青的严鸿,以及同样一脸不高兴的胭脂虎,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看这帮无知之徒的官制,乱七八糟,哪朝的都有。既有丞相,还有大学士,看看还有个万户,这皇帝莫非连靼子官衔都用上了?闲来无事,审他们消遣消遣,世侄与我同审如何?”

“多谢世伯垂青。这怎生使得?”严鸿虽然顶着个中书舍人的官衔,但是属于恩荫,不管正事的。

更何况审问乱党,也不是中书舍人的职权范围啊。

“无妨无妨,这里都是我的心腹,自不会传出去。再说左右不过是几个妄人而已。这位姑娘也可同听,否则时间长了,怕是该不放心了。”

陆炳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胭脂虎听到这话,倒是挺感激陆炳,上前盈盈一拜:“谢过陆……老大人。”陆炳含笑受了这一礼。

锦衣卫做事,历来雷厉风行。陆炳吩咐兵分两班,一班做事,一班休息,轮流取出干粮、水囊充饥,村中的粮水一律不许动。陆炳自己也掏出馍干,就着皮囊的清水吃喝。

严鸿讨好地拿出自家带的精美点心和肉干:“陆世伯,这是小侄带的,请世伯尝尝。”

陆炳呵呵一笑:“锦衣卫在外公干,岂可擅食民间之物?世侄好意心领,还请自家享用吧。”把个严鸿一窘。好在他脸皮甚是了得,当即嘿嘿一笑:

“世伯不愧当世名臣,小侄受教!”

第四十三章:永安大帝本纪(上)

等到本次平叛的诸位官兵都休息完毕,这永安大帝的金銮殿也就改做了锦衣卫的审判大堂。对门的墙边,摆了一张吃饭的桌子,拖过来几把像样点的靠椅,权充公案。

锦衣卫总领袖陆炳端坐正位,虎目半闭半睁,不怒自威。严鸿也装出一张冷峻的臭脸,狐假虎威,坐在陆炳右手侧。胭脂虎坐在严鸿的右侧。陆炳左边则是两个锦衣卫的头目。

堂下,两排锦衣卫肃立,锦衣绣刀,人人怒目圆睁,端的是武威浩荡。

看看架势摆好,陆炳轻轻一拍桌子,喝道:带贼酋上堂。

两个锦衣卫大汉蹬蹬上来,拎着委顿不堪的伪帝张才,扔在案前。

这张才昔日在永平庄称帝,那是何等的耀武扬威。如今给扔到自个的“大殿”前,殿上端坐的主人却换成了虎威凛然的朝廷大官。再加上两边这些雄壮的锦衣卫,早吓得永安大帝四体发软。

还未等使出锦衣卫审问犯人的各种手段,那张才便是体如筛糠,竹筒倒豆子般,把往日的行迹一一全都招了。

原来,这张才土生土长,本就是永平庄上的人。他打小就去了爹娘,靠乡邻们左一口右一勺喂大,却失于管教,逐渐便长成个有名的二流子。

这永平庄土地贫瘠,村里的人安分守己,土里刨食,往往几辈子不离开家乡,甚至连当今皇上年号什么也不清楚。

这张才却是个例外。他好逸恶劳,不喜欢干农活,又读不起书。好在为人机灵,能说会道,等到十几岁上,便离了故土,随着自己那在京师里当铃医的叔叔,四处游方。

只是他叔叔的医术其实也相当有限,三分靠治,七分靠哄,在京师这块地儿实在是混不下去,于是便往边陲之地游走。到了边地,张才的叔叔又遇到了自己的旧交张李麟。

那张李麟在当地素有名望。靠他的关系,叔侄两人混的是颇为得yì

,渐渐在边地也算攀上一号小小的人物了。

过了几年后,叔侄俩才知dào

,这张李麟竟然是白莲教中人。

白莲教源自宋朝,教义似佛非佛,已流传数百年。只因历来农民起事多借其名目,因此被明太祖立法所禁。

近些年,大明朝朝纲失振,民心渐乱,各地便又有人借白莲教之号,召集部众,意图杀官造反。更有边陲的一些白莲教头目,勾结异族为外援,或出卖军机,或烧掠边境,或裹挟、勾引良民外逃。那可是大明朝榜上有名的头号乱党啊!

张才叔侄俩初闻真相,也不禁胆战心惊,担心和这些乱党勾结在一起,惹下杀身大祸。可是正所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都已经到了此时,你还想和白莲教一刀两断?怕不先被白莲教的爷们一刀两段了!

无奈之下,叔侄二人只得半推半就入了教。毕竟张才的叔父略有些医术,张才自己又能说会道,性情活络,在教中倒也吃得开。一来二去,叔侄俩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心安理得在白莲教中过起自己的日子来。

这又这样混了些年,却赶上了白莲教大头目赵全,带领教众穿越长城,投奔蒙古。

这些白莲教徒,一路逃窜到了河套丰州。那赵全野心极大,不甘只做个越境投敌的普通难民。他一心要做数典忘宗,卖土附虏的王牌汉奸,博取自个的荣华富贵。历史上的中行说,张邦昌等华夏罪人,是他的榜样偶像。

于是乎,他率领白莲教众在边境上筑城板升,作为危害大明的根据地。老百姓在板升开荒种地,放牧牛羊,同时也操兵训liàn

,对边境构成威胁。赵全又投靠西蒙古大汗俺答,治愈了俺答的腿病,从此深受信任。他利用这种关系,给蒙古人当帮凶,帮着蒙古人寻找明军防线弱点,破关寇边,掳掠汉家百姓,屠戮自家同胞,可称铁杆带路党。

等再往后几年,李自馨等白莲教骨干还会屡次偷过长城,深入境内,蛊惑边地百姓,越境投虏。为了这种蛊惑更有实效,白莲教徒们把自己在境外的生活说得天花乱坠,牛羊成群,吃肉喝奶,自由自在,不受大明专制暴政压榨。

反正你也没处求证,我就说我大蒙古的月亮比较圆,你也没处验证不是?至于真到了蒙古是什么日子,便由不得你做主了。当然,这些都是几年后的事儿了。

不过白莲教众中,其实也是各有异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当汉奸的瘾头。很多教众只是想跑到个少些剥削压迫的地方,过那自力更生的日子。还有的人则纯粹是投机。

那张才就不是个敢玩命的主。他连干农活都不甘心,怎么会愿意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去给蒙古人当向导,让大首领赵全谋取他的富贵?

张才虽不是大智大慧的人,却也比一般的老百姓多个心眼。这一路跑出边境,图啥呢?单靠傍着蒙古人烧杀抢掠?那是高收益高风险啊。

而且他跑江湖这几年,也见过所谓**上的等级生活,看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光鲜得紧,其实拿命换快活,过一日算一日。说起来,赵全也不过是蒙古人的打手,自己算个啥?不就是十八代的灰孙子?

就算跟着蒙古军打进边境,掳掠来的财物显然都是蒙古人占大头,首领分其余,落到自己手里能剩几个?就算有掳掠来的女子,必然是尽着蒙古人淫乐,落到自己手上?基本就是妄想了。

至于像很多跟出来的百姓一样,在板升之地自己耕种放牧,洒汗水换饭吃?张才更是不愿。一样是种地,我还何必跑外国去啊?

因此左思右想,张才打定主意,不跟赵全混了。他趁着大规模组织出境时的一片混乱,从白莲教队伍里跑了出来,又逃回永平庄。

听到这里,陆炳左手边的锦衣卫官员,禁不住喝道:“好个狗才,你既然脱了白莲教匪帮,更蒙官府不曾追究往日罪孽,便当痛改前非,好好过你的日子。为何反而敢妄称伪帝,犯下这大逆之罪!”

张才被这一喝,身上抖得更是厉害。陆炳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倒是严鸿插了一句:“大人休怒,且听这逆贼说完,再作处置。”

看陆炳微微点头,张才这才战战兢兢往下说。

张才回到村中,永平庄民风淳朴,倒也没人问他这些年来去了哪里。

村中铁匠王牛儿豪爽好客,更与张才的死鬼老爹有八拜之交,算的上张才的世叔。眼见好友之子出去几年回来了,喜欢的不得了,三天两头拉张才到家中喝酒,更把自己续弦的小娘子李氏叫出来,与张才引见。

这李氏三十多岁,虽是徐娘半老,但皮肤白皙,样貌妩媚,一双桃花眼,更是勾魂夺魄。张才一见,便似苍蝇见了血,半步也挪动不得了。

这张才本就能说会道,在外面多年,见多识广,实不是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的王牛儿可比。王牛儿生的黑黑壮壮,这张才却是一表人才,王牛儿岁数又大,张才却和王李氏年岁相当。

结果一来二去,张才与自己的婶娘王李氏勾搭成奸。那张才闯荡江湖多时,外面学了不少风流手段的,把个王李氏弄的神魂颠倒,恋奸情深。

结果常走夜路,难免湿鞋,终有一天被正夫王牛儿抓了个正着。这下,张才同学面临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

若论身板,三个张才也未必是王牛儿的对手。那砂锅大的拳头,恐怕三五拳就能打发张才回归老家了。

不过张才这些年和白莲教混在一起,却不是白混。白莲教的经文他没少跟着念,什么叫《金锁洪阳大策》、《应劫经》、《玄娘圣母经》都会一些。而白莲教那画符治病,装神弄鬼的手段,他也是学的熟了。

更有一样,他跟在白莲教中,更陶冶出信口雌黄,胆大妄为的性情。

所谓富贵险中求,要想蛊惑人众,自己胆量要大,你越大胆撒下弥天大谎,反而越容易被一般愚民相信。

因此张才一见被捉奸在床,王牛儿砂锅大的拳头在眼前晃悠,也是急中生智,孤注一掷。他非但不惊不惧,反而光着脊背,盘腿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宣称自己乃是上天紫微星降世,一家人王地主,前来消灾除难,救一方百姓,建千秋皇国的。在白莲教学的诸多说辞,这时候统统用上了,真是能言善讲,口吐莲花。

兼且这张才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偏生身有异相,背后有七颗黑痣。这更成为了他迷惑人的工具。

所谓尧眉八彩,舜目重瞳,禹王手能反握,周文王胸生四乳,便是时人形容帝王与众不同之处,也即帝王之相。我张才背上这不是痣,是北斗七星,护驾紫薇的七将军!

这正是天命有数,真天子便降临在咱这小山村了!

那王牛儿人既憨且愚,原本戴了绿帽子的,却被张才的夸夸其谈蒙住了。他脑子里琢磨,只怕自己的侄儿真是真龙天子降世,否则怎么会背生北斗?只怕自己的娘子真是他命中注定的正宫,否则怎么会这么几天就勾搭上了?

娘啊,自己在皇帝前面睡了娘娘,这个可是要灭族的罪过啊。还是看在自己与皇上的父亲烧过黄纸,拜过把子的份上,皇上才既往不咎,真乃仁厚之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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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永安大帝本纪(下)

胭脂虎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捂住嘴巴,轻声笑了出来。陆炳边上的两名锦衣官,虽然绷着脸,嘴角却也在微微抽动。严鸿更是呲牙咧嘴地做了个怪相。

笑声里,张才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得yì

洋洋的表情,继xù

往下交代。

且说王牛儿捉奸得手,反而信了张才的鬼话。不但自己乖乖把后妻双手奉上,更把这桩奇事,对左邻右舍讲个不休,诉说这世侄儿真命天子的神奇。于是小小村庄中,乡邻们交头接耳,都在议论。

那张才先过了眼前这关,见王大叔居然信之不疑,而左近邻舍都在关注围观,看来,再要低调也瞒不住了。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又趁热打铁,置办了一些家什,找了个所谓黄道吉日,在村子里公开设坛做法。

说来有趣,他寻思按白莲教的教义,无生老母,弥勒降世,自己是该装个和尚。可是和尚睡女人,还娶老婆?这个未免太说不过去。

因而张才左思右想,便改做了一身似是而非的道士打扮。

接下来,张才便祭出诸多精彩演出,什么油锅伸手,毫发无伤;什么画符捉鬼,小鬼现形;什么油锅炸鬼,鬼哭狼嚎……把一众老实的村民彻底唬住了,真当这张才是真龙天子下界,身怀莫大神通的应命真主。

说来也不奇怪,张才的手法虽然今天看来低劣得可笑,但是就在二十年前,在我国农村中,一样有靠类似手法蒙钱骗人的巫婆神棍。

甚至即使到21世纪,以稍加变化的其他类似名目,骗人骗财的神棍也未必就少了,只不过打的旗号变成“科学”而已。

至于明朝嘉靖年间的普通百姓,生性质朴,更没受过什么基础教育,上当受骗岂不正常?

再加上,那张才走南闯北,确实见多识广。他又有画符治病的手法,本就懂些医术,对一般的小灾小病,连治带蒙,也能看好一部分。

恰好村中的唯一土财主王老爷染上个不举的毛病,被那张才又是寻了些草药灌下去,又是在屋里仗剑画符,叫王老爷和他老婆脱光了,身上画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在张才的吟唱中蹦蹦跳跳。

这么折腾一番,大约是心理作用加上新鲜刺激,不举的毛病竟然治好了。这下子不得了了。王老爷也不过是个没进过县城的土财主,彻头彻尾信了张才,不仅尊他为帝,还把自家的房子让出来,给张才做了金銮殿,自己得了个一字并肩王的封号,找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了。

王老爷土归土,可是村中第一富户。于是在羊群效应的带动下,全村三叩九拜,山呼万岁。那张才正式立国号为天佑,帝号永安,永平庄从此成了国中之国。

新皇登基,自然要大肆封赏。纵然没法裂土封建,好歹要设置百官臣僚,既酬劳功勋,也为帝国基石。

于是,王牛儿照顾皇后有功,封了兵马大元帅;村子里两个认识字的,封了左右丞相。

其他的,比如种地的农民,王老太爷的佃户、长工,也是或封将军,或封尚书,或封万户,一时间所谓人人得封,个个有官。也难为张才见多识广,把几个朝代的官名揉到一起赏赐下去。反正拉到盘子里都是菜,派这些大官一不用封地,二不用发俸禄,多多益善就是。

那王李氏自然当上了正宫皇后,而随她改嫁给王牛儿的两个闺女,大妮、二妮便成了大妮公主、二妮公主。

只是这二妮公主却不消停,仗着一身嫩刮刮皮肉,一双胜过娘亲的桃花眼,最喜俊俏男人。她刚当了公主,就立kè

休了原来五大三粗的驸马,又改嫁了一个俏的。没多久,那俏驸马又不明不白的死了。

众人皆畏惧皇帝的神通,那被休的前任二驸马自认倒霉,又被皇帝加封了个左将军的官衔弥补,也就释然了。至于那个死鬼继任二驸马,连他自己的家属,都说想必是这小子福薄命浅,消受不了金枝玉叶的龙种,别人还能说什么?

二妮公主却是个风流人物。既然死了丈夫,作兴放开手脚,勾搭这个,勾引那个,秽乱朝堂,无所不为。那些一辈子没出过村的农民,一夜之间就成了大将军,尚书,司马,万户,上大夫,那种心理满足感本就爆棚。便是吃着碗里的野菜杂粮粥,顾盼之间,凛然有了朝廷栋梁之威仪。更有那年轻的,白天是将军,晚上有机会把高高在上的公主压在身下欢好一番,更是觉得,自己过的实在是神仙的日子。

于是,大家众口一词,天佑皇国实在是人间天堂。

张才自己对内称皇帝,对外则当上了里长。县里偶尔来人,都是他出面接待。他这伪朝一不欠粮二不欠税,又没人告发,而村中百姓素不出村,偶尔外出,也严守皇帝法旨,不敢吐露半个字,生怕被天雷劈了去。

因此建国五个半月,未曾走了风声。

只是不久前,竟有白莲长老李自馨来此处寻张才。初时,张才只当是李长老亲自来清理门户收拾叛徒,直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待要点起国中兵马抗拒么,以区区永平庄这几个壮丁,真跟杀身护教的白莲教抗衡,那是以卵击石!更别说白莲教的几个长老,各个都身怀绝技,非是普通庄稼汉可比。

谁知李长老见面一说,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李长老只告知白莲教已在蒙古边境安下身来,聚众十万,甚是兴旺。张才既已在永平庄立下根基,便赦了他不告离队的罪,重任为白莲教京西分舵的香主,且这分舵是秘舵,无须当众奉教。

李长老又说,不久后山东将有大事,到时候自有人来寻他,要他全力协助。还留下了纹银三千两,命他持此银两,套购京师米粮,不得有误。

说完,李长老便自离去。临行前还丢下一句:“只要你忠心报效,待我圣教成就大事,你要想在河北一带当个小国皇帝,那是易如反掌!”

这永平庄庄小地薄,便是财主王老爷也没多少钱,虽然有心报效,但无力输捐。所以张才大帝的日子过的也不怎么富裕,偶尔吃顿肉也要犹豫。

这一下天降横财,全家上下都乐的翻了。张才的雄心也上来了,只当真是老天开眼,自己有望身坐金銮。

那大妮公主为人老实,自无话说;二妮公主却说自己这个公主该有封赏,找自己的便宜父皇要了一百两银子的赏钱,进京跟着去购买米粮,又说要寻找大户为父皇输捐。

张才拿到白莲教的银子,心花怒放,早冲昏了头。他一听二妮公主的话,觉得有理。料想自己这便宜女儿模样可人,又够风骚,去勾搭一两个京城的财主,想必不在话下。

至于京城财主,是否都如永平庄王老爷一般容易忽悠?那有什么。京师的财主难道就多一只眼睛?只要到了庄上看了自己的神通,还怕他不纳头便拜?

要是京师之内自己有了援兵,他日做大事时,多了份臂助不说,单以财势论,京师的财主也比自己这的财主富裕的多,银子自可多糊弄些……

一直面无表情的陆炳听到此处,猛的一拍桌案道:

“大事?山东?什么大事?还不从实招来,莫非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试试我锦衣卫十八般手段才肯招认么?”

张才在白莲教内时,早就听说过锦衣卫十八般大刑的恐怖,当时吓得屁滚尿流,“回禀老大人,小的实在不知啊。李长老对我并不十分信任,如何肯把大事对我全盘托出?老大人明鉴,老大人明鉴。”

陆炳又道:“哦?那我问你,你用来蛊惑乡民的那些什么法术神通,又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连孙月蓉双眼都放亮了。

她虽然久在绿林,但是对于白莲教的各种法门却不熟悉。山贼与白莲彼此并无往来,对于对方的法门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对方神通广大,但是如何做法一无所知。

现在一听肉体凡胎竟能手入滚油无伤,又有什么捉鬼炸鬼,顿时来了精神。

张才也是神棍脾气不改,当下昂然道:

“回禀老大人,这个神通法术却不是假的。小的确实有术,只是此术乃天赐秘法,只能用于消灾除厄,造福一方,不能用来和凡人争斗,上阵杀敌。否则,就凭您老这百十官校,未必能奈何我。若不信,解了我的绑绳,我当场做法。”

严鸿此时却是憋不住了,冷笑道:“你那法门很了不起么?愚人之术,一钱不值。陆世伯,不必问这神棍,稍后小侄演给您看!”

陆炳闻此言,眼睛一亮。

锦衣卫这些年抓的白莲教党徒不少,但大都是最低级的教徒。这些教徒对于这传说中的神术密法,只是心中信奉如神,对其内幕却不了解。拷问起来,哪怕打得半死,也只咬定确实是上面的师傅们会神通。而香主这个级别的教徒,以前杀了不少,基本还未曾逮到过活的,所以一无所知。

陆炳根本不信白莲教会法术的鬼话,若真有法术,还至于每次都被朝廷官兵打败么?但其到底是怎么愚弄百姓的,却是一无所知。

一听严鸿口气,看样子他明确底细,不由心中大喜。看绑着的张才,也问不出啥,便轻轻一挥手,吩咐将人犯带下去,只待严鸿做法

第四十五章 小阎王作法(上)

待将张才等押出去,房中只剩下陆炳、严鸿、孙月蓉三人,锦衣官校也一个不在。陆炳这才说道:

“世侄,这村中既有人僭号称孤,村中百姓无一人上报朝廷,反而附逆造反,三叩九拜。按大明律,这一村人啊,留不得。”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另外两人毛骨悚然。乖乖,这一句话出口,几百颗人头落地,陆大特务你狠啊!

若是再变本加厉,用出瓜蔓抄的手段,那连带周围乡村县城,怕是杀几千人也未必收的住了!

孙月蓉有心说话,但作为一个隐藏身份的山贼,她早被陆炳的大将虎威压得透不过气,更不敢和这大官儿争论什么。

那小阎王严鸿,却已起身,正色一揖道:“陆世伯且住。”

陆炳面无表情道:“怎么,严世侄要为反贼求情么?还望慎言啊。”

严鸿也完全明白,在这个时代,造反绝对是沾上死碰上亡的高压线。为反贼求情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严嵩也未必扛得住。

而眼前这些人,跟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本身又确实奉了伪帝的封号。即使他严鸿拍手走路,甚或围观着喊几声好,良心上也用不着不安。

但是,正如他当初可以拦住那个人贩子一样,人有不为,有所必为。

“大不了,老子再穿越一次。”他心里嘀咕了一声,又深吸两口气,这才壮起狗胆,对陆炳道:

“世伯容禀。这村中百姓世居于此,本性淳良。造反者罪在张才,谋逆者无关百姓。所谓附逆云云,只是百姓为张某妖言所惑,因此才肯听其号令。所谓封官封爵,无非儿戏一场。而他们一未打造兵器,二未曾招募军队,其祸未生。今圣天子在位,体恤百姓,仁政爱民,若屠尽此地之民,他日白莲教正可以此事污蔑天子。反之,若宽以待之,百姓感激万岁恩德,绝不敢再有附逆之心。且张才与白莲教那些骗术,其实极为简单。待我当众拆穿他之后,管叫百姓们从此对白莲教深恶痛绝。若真有白莲逆贼再来此地,百姓们便第一个拿住了他送叫有司。这样可见,杀尽此村人,是利乱党而有害朝廷;留下此村人不杀,却是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还请世伯三思。”

陆炳站起身来,一双虎目,瞪圆直视严鸿,当真不怒而自威。严鸿整个人完全被他的气场所笼罩,就好像21世纪第一次求职被最高面试一样。

当初对面的高管最多不过拒了他,而眼前这个魁伟的高官,却可以堂而皇之锯了他。

背心上,黏黏的有些湿。腿好像也有点软。但严鸿咬住牙关,对视着陆炳的炯炯双目,分毫不让。

陆炳的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你可知,你今早带这二十名家丁前来永平庄,本意究竟是平叛,还是附逆,现在已完全无法对证?”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你可知,你与那二妮伪公主口头约下婚姻,人犯供词确凿,无案可翻?”

“出……出淤泥而不染……”

“你可知,我就算现在当场斩了你,严阁老也不会怪罪于我,反而会感激我为严府除了一个祸根?”

“义之所在,虽死不改。”

孙月蓉右手已经悄悄移向了背后的鬼头钢刀。这陆炳武科出身,弓刀了得,曾捶杀过与自己不睦的指挥使,乃是技击好手。

孙月蓉虽然对这段历史并不清楚,但只要一看陆炳气定神闲,眸光如炬,举手抬足之间的气度,便可知这锦衣卫大官的武艺在自己之上。

自己一刀突袭出手,必要断去他的首级,否则怕还是会让严鸿受伤。

至于外面两百官校如何对付,便顾不得了。大不了,就如同来之前严鸿所说,死在一起就是了。

只不过,不是死在叛贼手里,却是为了维护“叛贼余党”,死在官差手里,这对自己这绿林女子来说本是求仁得仁,恐怕严鸿郎君会不大了然吧。

却见陆炳瞪着严鸿良久,并未抽出绣春刀,去斩严鸿首级。相反,他的右手松开了刀柄,摸摸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

“罢了罢了。想不到名动京师的恶霸小阎王,却在我面前念起金刚经来了。哈哈,人言不可信,人言不可信啊。”

严鸿僵硬地附和着笑了笑,可是脸上表情大概比哭难看,声音也沙哑得很。

陆炳一边捋须,一边看着严鸿:“敢在陆某面前咬文嚼字的,你算一个。今儿这个面子便给了你。这几百乡下愚民愚妇的命,你保下了。只是张才一家,势必不能容饶。你不会连这大妮公主二妮公主也想搭救吧?哈哈哈。”

严鸿看陆炳松口,这才觉得双腿发软。再说,这张才为谋逆主犯,死有余辜,他是小阎王,可不是活菩萨,哪会嫌命长再去触碰陆炳的逆鳞?于是赶紧拱手:

“张才乃白莲教余孽,自称伪帝,二罪并罚,自当秉公处置,小侄岂敢多话。”

陆炳点头:“那好,你且随我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些法术神通到底是什么玩意。”说着话,一把拉起严鸿就走。

同时,他从眼角瞥了一眼那手在背后不及放下的孙月蓉,却并没说什么。

待这三人出去后,天佑皇国的“金銮殿”中便空荡荡一人也无。那房梁之上,一紫一青两位女侠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二人自从三天前在醉仙楼听到消息,一早赶在头里,来的比锦衣卫要早。待陆炳的大队锦衣卫到来时,她们便依仗一身卓绝的武艺躲避到了这“皇宫”内,趁着混乱,纵身横卧于梁上。

陆炳手下的锦衣卫原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素来警觉,也是这伪帝国太过孱弱,连甲兵都无半个,锦衣卫一路攻击未遇敌手,心下难免懈怠,故而一时大意,查的不细,给了她们这藏身之处。

随后,下面发生种种,陆炳审案,张才交代,乃至后面严鸿与陆炳的对话,她们都一一听了个仔细。

虽然此时仍不敢放声交谈,但依仗有传音入密之法,两位女侠暗中交谈,并无阻碍。

那紫衣姑娘樱唇轻动道:“想不到,那小奸贼竟然有副好心肠。”

“是啊,我也未曾想到,那陆文孚却如此狠毒,竟要擅杀一村百姓。果然阿附严嵩一党,都是些无情无信之辈。”

“你道陆炳是个什么好东西么?陷害忠良,勾结权奸,他什么坏事没见过?若非师妹你拦着,我定要一剑取他性命!”

“师姐,那陆炳武艺高强,你我二人纵然动手,未必能一击毙命。而且他带兵剿白莲教反贼而来,我二人若是刺他,岂不反成了相助白莲教一党?”

“罢了罢了。可我看来,这小阎王似乎又是被陆炳当了枪使。”

“这帮官宦人家,个个肠子里九曲十八弯,谁猜得透他们的好歹?师姐,刚才那张才交代,说山东白莲教要闹什么大事。这样说来,恐怕我们听的那个消息是真的了。只可恨徐阁老他不听我们忠言。”

“徐子升这个老东西,别提他的好!若不是念他上了年岁,又素有清名,我岂能与他甘休。我等好心前来报信,他倒如此相欺,岂有此理?我看哪,这满朝上下衣冠,其实竟无一个好人。就说那徐阶,总说是什么正人君子,六部脊梁,朝廷良心,可在严嵩面前惯当缩头乌龟,端的无耻。想当初我爷爷……”

眼见师姐眼圈儿微红,又有了暴走趋势,那青衣姑娘急忙岔开话题道:

“这帮当官的,个个只图家室富贵,也不必说他了。师姐,你看这油锅探手,捉鬼炸鬼,到底是什么密术啊?”

那紫衣姑娘沉吟半晌才道:“旁门左道,我们如何得知?但听师父说,当年白莲教主也是肉体凡胎,被我正道高手围攻而死。料想,他们必然不是什么真神通,多半是幻术、障眼法一类。只是到底法门在哪,我却是不知dào

,正道高手中,好像也没人出来揭穿。奇怪的是,那小奸贼严鸿怎么却知dào

这底细。真想去看看。可这一去必露了踪迹,真真闷死个人。”

青衣姑娘见已经成功转移师姐的注意力,赶紧就势安抚:“师姐休要着急。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弄清楚。”

此时,只听外面已经有了百姓喧哗之声,隐隐传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被那狗日的骗的好苦”

“老夫的房子哇。”

“张才,你个狗才,老子要把你砸成肉酱!”

看来,外面严鸿已经揭穿了密法面目,百姓正在声讨神棍中。这禁不住让两位女侠心中更痒痒了。

那青衣姑娘不禁抿嘴道:“实在不行,找个机会把那姓严的抓来,打他一顿,逼他说出这些法门。看他那纨绔子弟的模样,肯定不禁打,一打就招了。”

紫衣姑娘点头道:“妙哉。这帮狗官欺压百姓,动不动就捆打良民。以我看来,把他抓来,先拷问秘法,待他招供之后,再继xù

拷问几顿,叫他也尝尝那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死掌握人手的滋味。看他那身细皮嫩肉,鞭子打上去听得他张口求饶,真是大快人心。”

两个女侠看不了法术,于是只得躲在梁上,陷入美妙的遐想之中。

第四十六章 小阎王作法(下)

再说严鸿与陆炳、孙月蓉到了院中,命令锦衣卫把全村百姓都带来。一部分人挤在院子中,剩下的就让他们爬在墙头上观看。

这些附逆的老百姓,原本就是乡下老实人,哪里懂什么大事,不然也不会被张才的鬼话蛊惑了。现在眼看着满村尽是锦衣卫,手持明晃晃的绣春刀,仿佛凶神恶煞下凡,自然乖乖听话。锦衣卫们稍一番恐xià

,根本不需yào

绳索,也没人起逃跑反抗之心。

何况,他们也好奇,这个贵公子打扮的少年人,却是要表演什么节目?

还有人暗中嘀咕道:

“听说二妮公主在京城里定了一位驸马,好长身量,好俊的面目,莫非便是他?”

“正是了,方才我听见二妮公主叫他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严鸿缓步走到台上,一脸肃然。乡民们都把眼光聚焦过去。却见严鸿也不念咒,也不掐决,先将那油锅升火。

须臾间,底下烈火熊熊,青烟团团,锅里面滚油翻腾起来。

只见严鸿把袖子一挽,白皙的双手直接往滚油里面伸进去。这一下,直惊的围观百姓齐声惊叫。

叫的最大声的却是孙月蓉。幸亏严鸿方才有言在先,叮嘱她无论任何事儿都别大惊小怪,否则她非一巴掌把严鸿打晕,然后拖下来不可。

人家大法师做法,还要念咒掐决,踏罡步斗,请神上身,方才能保神通无恙。你这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直接就往滚油伸手,不是作死么?

要知dào

滚油比火还毒,慢说你不会武功,就算是一般外家功夫的好手,这一下粘了,也得被烫的皮开肉绽啊。

哪知严鸿却浑若无事,把手伸进去又拿出来,只洗得噼里啪啦,油花四溅,双手却丝毫无碍,脸上更是面带微笑。

这一下,众百姓齐声叫起好来。怪不得能拿住我们永安皇帝,原来这是个法力更强的,我们陛下斗法输了啊。

只是有那乖觉的就想,就算油锅洗手这小伙子也会吧,可是永安皇帝背后的那北斗,咋也不灵了?怎么不能救他脱险?

严鸿在油锅里洗了一阵手,伸出来,亮给众人看看,确实是安然无恙。

接着他用块抹布擦去手上的油,又拿起那张才早备下的黄裱纸,含了那法台上小碗中的清水在嘴里,然后一口喷上去,直透在那黄裱纸上。

那纸上,立时显出鲜红的小鬼形状。那小鬼张牙舞爪看起来十分嚣张,颜色殷红如血,就像人血凝结成的。

这下,百姓更是齐声高呼:“鬼,鬼,快抓鬼!”。

严鸿道:“别急别急,我马上就来对付这个鬼。”他又将台上一根锃光瓦亮的白骨扔入锅内。

众百姓急忙喊:“不对,不对,得先把鬼装进去再炸,你炸早了。”有人想,看来这贵公子虽然法力高强,毕竟嘴上没毛,抓鬼的程序都记错了。

严鸿哈哈笑道:“不早不早。鬼早就在里了。不信你们等着。”

果然,过了时间不长,便听锅里发出吱吱之声,真如鬼在惨叫。

这次百姓可不喊好了,暗想不对啊,鬼都还没装进去,这惨叫声怎么还有?这奇异的一幕,早已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

到这时候,严鸿可不敢拿手进油锅去捞了。他命人先灭了火,再用铁钳夹出白骨,然后对百姓道:“众位父老,你们都上了张才的当了。”

接着,严鸿便一一揭开了骗人把戏。

油锅洗手,只是在油锅底事先放了硼砂,稍微加热便起了反应,在锅中冒泡翻滚。看起来像是油锅滚开,其实一点儿也不烫,热乎乎的而已。这时候洗手,自然无事。

当然,做这法术必须抓紧时机,一见油锅开就要马上伸手,洗几下好出来。不然,稍微多过了会,等油真开了再伸手,那就成了油炸凤爪的作死节奏了。

妖邪显形,是预先用姜黄水在纸上画了小鬼,然后晾干,看上去就和普通黄纸没两样。那碗中装的也不是无根清水,而是碱水。

含着碱水喷过去到黄纸上,姜黄水画出来的图形立kè

变成血红色,就像拿住了小鬼一般。

至于所谓油锅炸鬼,却是骨头的髓腔中装入了水银,等油锅真的开了之后,骨头在里面就会发出声音,如同鬼叫。

配合前面的姜黄水小鬼,一气呵成,演出抓鬼-炸鬼的好戏。

这些谜底一揭开,百姓才晓得这几个月受了骗。偶像的形象垮塌,被欺骗的耻辱,使他们的立场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顿时,满院子的人都在破口大骂,骂张才无耻不要脸,搞这些歪门邪道欺骗乡亲,捎带把白莲教也恨上了。

要不是你们这群妖人研究的骗人法子,何苦害了爷爷们?

那被干侄儿张才戴了绿帽子的王牛儿,更是气的两眼冒血,直想寻到那对奸夫淫妇,一拳一个打死了帐。那土财主王太爷心疼房子和报效“皇上”的家产,没哭几声,就昏厥了过去。

百姓中却有几个聪明的暗想,自己这番做了尚书、将军,算是从了逆,这条命怕不交代了?

想到这一层,不禁战战兢兢,有的裤裆下已经潮湿滴水了。

等大家闹纷纷的嚷了一阵,却见台上那做法的严鸿说道:“众位父老,请再听我一句!”

众乡民安静下来。严鸿拱手道:

“众位父老,这妖人张才一家,欺瞒众人,意图谋反,自然难逃国法。然而诸位么,实不相瞒,你们所犯之罪,论律也当斩!”

这话出来,满院子顿时嚎啕大哭。

有人高叫:“大老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张才骗了的啊!”

有人在哀求:“大老爷,这全是张才贼子一人的诡计,请让我等良民把这恶棍一口一口咬死,向官家表忠心!”

还有的信誓旦旦高呼:“大老爷,我虽然身在伪朝,其实一直忠于当今天子,时刻盼望王师前来解救百姓啊。您看,今早上王师来时,我还带路来着。这位大人可以作证。”

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严鸿等他们嚎啕一阵,再度举起手:“想活命的,就都别闹了!”

一时间,院子里又鸦雀无声。

严鸿咳嗽两声,又道:“按律法当斩,本来各位也无法可说。”说到此处,他略做停顿,接着道:

“只是我身旁这位”用手一指陆炳,“乃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金吾。他老人家爱民如子,知dào

诸位都是愚民少教,被张才和白莲教妖人所欺,不忍牵连无辜。因此,决定只办首恶,胁从不问,张才一家,法理难饶,众位乡亲,受骗无罪。大家还不谢过陆大金吾?”

众百姓由死到活走了一遭,谁不欢喜?忙不迭的高呼:“陆大金吾富贵千秋!陆大金吾长命百岁!”

还有几个脑袋方的,大约是在伪朝时顺嘴了,竟然喊着“陆大金吾万岁!”

只听轰隆一声响,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蹿上法坛,飞起左腿,一脚把油锅踢翻,伸出右臂,一巴掌把严鸿打下台来。

却是正处于万民感恩戴德的陆大金吾,第一次脸上失去了镇定,怒吼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台下一片乱喊的村民顿时傻在那里。陆炳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对着村民厉声道:

“你们这些愚夫愚妇,被白莲妖人毒害不浅!记住了,这天下九州四海,只有当今皇上一人可称万岁!乱喊乱叫,全无尊卑,这都是要杀头的罪过!像我陆某,不过是皇上驾前的小小走卒,为皇上效劳分忧,我的权势都是皇上给的,今儿饶你们的命,那也是体谅皇上的好生之德。你们要谢皇上,不可谢我陆某!知dào

不?”

全场静了片刻,终于有几个聪明的带头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同在场的锦衣卫和陆炳自己,也都跟着喊起来。

严鸿已经被孙月蓉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跟着大家喊万岁,一边微微带笑,瞅着陆炳那气急败坏的样子:陆老大,想阴我?我也不是好阴的,这口锅我一个人背不动,还是麻烦您老人家替我多背些吧。

陆炳当然也明白严鸿的想法,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把这小子立kè

拿到锦衣卫去拷问一番。

不过,毕竟他一举揭露了白莲的邪术,从此在各地可以宣传教化,免得百姓再上当。在锦衣卫来说,这实在是大大的好事,长远来看,远胜拿住一个哄骗几百人的“伪帝”。

因而陆炳心中欢喜,便也不与他计较了。

严鸿再看看满院子高呼皇上万岁,痛骂白莲教妖人的村民,不禁暗自感叹。自古以来,老百姓都是一般的状态,求个生存温饱,幻想着稍微过好一点,为了这一点点幻想,受人蛊惑,被人利用,到头来先受其害。

永平庄的老百姓固然是愚昧可笑,受这妖人简单把戏的愚弄。可是往大了想,全天下的大多数百姓、士人,所处又真能比他们高多少呢?再往大了想,自个在穿越前,岂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么?

如此一番折腾,到日头偏西,诸般事务基本了解。全村人都留了具结,签字画押,并再三保证,决不再勾结白莲教妖人。

陆炳还再三威胁,要村中众人知dào

了这些装神弄鬼之事,决不能拿去招摇撞骗。若是再遇上持类似手法的骗子,或者有人妄图来打听学习骗术,一律拿住送官,将功折罪。

村中暂留下十名锦衣卫,搜索余党,督促后续。其余大队人马,则带着要犯张才一家等,且回北京城。

第四十七章:封建主义理论家

那陆炳心中有事,命锦衣官校押了张才一家,离开永平庄。而他自己却与严鸿、孙月蓉在后面缓行,严府家丁及柳叶则落在了最后面。

陆炳三人前后五十步,都不许人停留。

待出了庄子,走上大路,陆炳才道:“严世侄好算计,把世伯我也牵连进去了。”

严鸿见他并无怒意,也哈哈笑道:“小侄我这身子骨,实在是扛不动这么大一桩事情,少不得要世伯替我多担待些。”

“那也使得。不过,日后有你小子给我担待的时候。我且问你,白莲教那些装神弄鬼的密术,你却如何得知?”

严鸿心想:毛的密术,你们根本没看过《走近科学》而已。对我21世纪的网虫而言,这些玩意早被揭露很久了。

当然,这话要直说是不可能的。好在严鸿在站出来揭露秘法之前,已经想好了说辞。他对陆炳道:

“这个么,小侄两年前,在北京城外闲逛,荒郊野外却遇到一个西洋人,博学多才,也会咱大明的官话。小侄与他说起风土人情,颇令人惊叹。说他们西洋的巫师,过去曾用这几样秘法欺骗愚民,如此这般。想不到今日看这白莲教的手段,才知原来东西方的妖孽,都是一般伎俩。”

陆炳道:“这真是奇缘助成奇功了。那西洋人叫何名字,现在何处?”

严鸿想不到陆炳刨根问底的求知精神这么强,急切把他最熟悉的一个西洋名字脱口而出道:

“听他西洋名字发音,译成我中华文字,大约是迈克杰克逊。他是来中国游山玩水,以广见闻的。但我见他时,已然身患疾病,说是叶落归根,想要回西洋。自那以后,就不再见到,或是回乡了,或是身故了,也未可知。”

一边心里嘀咕,大师啊,您别见怪,让您早死几百年。

陆炳叹息道:“可惜,可惜,此人既然如此博学多才,若能为我朝所用,倒也不无裨益。”

严鸿见陆炳言语,为国怜才,心中憋的些话,再也忍不住,便道:

“世伯,这迈克杰克逊,不过通晓一些雕虫小技。纵然没他传小侄秘术,张才终究也先就被世伯擒获了。有无秘术,其实于大局无关。但有一件,若是我朝中官员不能善待百姓,民心思变,白莲教什么密术都不用,便能招出千军万马。”

陆炳尚未答话,边上的孙月蓉早已心头一震。刚才见他在院中揭破那些骗术,胭脂虎心里早转了无数念头,暗想原本只道这小阎王俊郎君就是个能哄女人的,没想到真有本事,也有良心,是个难得的佳偶。

此时听他说这个,孙月蓉更不禁想道:何止白莲教,若非朝廷马政苛刻,我家又何必成为山贼?

而今天山东境内,“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千里流芳、吃尽当光。”官员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百姓遭难者无数。方才张才招供的那山东大事,莫不是白莲教当真要在山东造反?

以她对山东形势的了解,一路上来京时看到的灾民遍地,恐怕只要白莲教大旗一树,当真立kè

就有万千百姓响应啊。

但是自己出身尴尬,连身份都是捏造的,这个时候断没有自己说话的份。而且,听人说山东的那几个最坏的这狗官里,好些人本就是严家党羽,又怎么好当着严鸿的面骂他家的人?

这边陆炳听了严鸿的话,却不悦道:“怎么,世侄认为,白莲教就能比官员做的更好?”

严鸿摇头道:“不可能。白莲教那帮人是画符驱鬼的神棍,只能哄骗百姓,要说治国,他们是只会坏事,不懂成事。只是,百姓不懂这个。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因为败事比成事容易,所以百姓只知dào

跟着白莲教杀官造反有粮吃,官府却要催捐逼税,叫他们无以为生。这样一来,百姓走投无路,自然会依附于白莲教。反之,只要朝中官员能善待百姓,给他们一口饭吃,老百姓自然不会去造反。那样,就算白莲教真能撒豆成兵,也一样不堪一击。”

他自到了明朝以来一直谨慎言行,却不知怎的,对这陆炳总感觉甚是亲切,因此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陆炳点点头道:“说的好。贤侄,实不相瞒,我原本以为你是知dào

了这里有反贼,想要先于我下手,故而对你有些不满。如今看来,却是你有心为百姓求命,而不敢惊动我了。想必,你拿我陆某当成那种为了自家功名,不惜叫人头滚滚的冷血酷吏了?”

严鸿赶紧作揖道:“小侄狗眼看人低,请世伯担待。便是要严加处罚,小侄也不敢不从。”

陆炳面露微笑:“有你这句话,陆某记下了,改日定要重重罚你。好了,回京后卫里还有不少杂事,我也不耽误你与佳人同游了,免得惹人白眼,人头危险。”一阵大笑,双足用力,马匹急奔。

陆炳纵马去追前面的队伍,而后面的人离自己又远,这一段大路上,只留下严鸿、孙月蓉两骑并行。严鸿才看到,孙月蓉仍是闷闷不乐。他暗想,莫不是自己这三天没去找她,冷落了佳人,如今犯起小脾气来了?

严鸿时方才救村民、破神棍、论白莲,一本正经,颇有几分少年英雄的样子,可如今眼见佳人不乐,顿时又换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轻轻提马过去,臂膀探处,孙月蓉的小蛮腰就落入严鸿魔掌之内。

“后面还有人呢。”孙月蓉小声嘀咕道。

“管他呢。我自中意你,何必管他人是非!月蓉,我看你神情郁郁不乐,是怪我近几日没来找你么?这剿灭反贼毕竟事关重大,我这三天也是想着如何应对,所以没去找你,千万莫恼。”

“谁恼你了?”孙月蓉心想:幸亏你没来。否则,遇到我那干哥哥贺大勇,他要是说出山寨里,我爹要把我嫁给他的事,那这严鸿脸上可就不好了。

不过,看着这家伙低声下气赔小心的样子,还挺好玩的。索性再逗上一逗。

“那什么大妮公主、二妮公主她们,这次会怎么样啊?”

严鸿摇了摇头,“人作死,就会死啊。”

“啊?你说什么?”

“没事,这个你没听过。那张才僭号称孤,就已经注定是这般下场了,我终不过是一介膏粱纨绔,救所有人?我哪有那个力量。她们啊,最好的结局就是没入教坊,归入乐籍。”

“什么教坊?”孙月蓉实在不熟悉这些官家的名词。

“教坊,就是朝廷办的妓院。”

“啊!那岂不……要是我,宁可被杀了,也不去那种地方!”

孙月蓉虽然是江湖女儿,杀兴起了性命也不顾,但毕竟是在几百年前的封建社会,而且还是冰清玉洁。妓院这种存zài

,在她脑海里就是一个魔窟般的符号。

严鸿看胭脂虎这一刻有点惊恐的模样,反倒坏笑起来:

“第一,真到了那时候,哪容得你选啊。第二,我看那二妮公主进了教坊,说不定还如鱼得水呢。说起来,在正德年间倒是有个王满堂,本是伪帝之妻,后来入了浣衣局,结果被皇帝宠幸,差点成了真皇后。”

“啊?”这段前朝掌故,孙月蓉倒是不知,当下大惊道:“要是那什么二妮公主或是那个王李氏做了皇后,她们怎么会放过你?这可糟了,要不我追上去,给她们一人一刀,来个斩草除根?”

严鸿哈哈一笑,在美人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又说傻话。这种事万中无一,她们,没希望的。当今天子嘉靖皇爷,爱好修道成仙,可不会如正德先帝一样贪色。再说,就算有威胁,这两个女人又岂是你能杀掉的?张才熟知白莲教之事,陆世伯还要从他口中问出许多信息,难道任你过去杀掉人犯?便你武功再高十倍,也是万万不能。月蓉,我祖母寿诞将至,我后面这几天怕是出不来了。不过我会抽个空,把请贴给你送去。”

“给我请贴?干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让祖母大人看看你,讨了她老人家欢喜,来日你进门后才方便,也没人敢欺负你。”

孙月蓉看了看身后一路跟着的柳叶,咬了咬银牙,道:“今天有些话说着不方便,明天早上,还是在那大兴山树林之内,我等你,有要紧的话说,千万莫要失约。”

说完,不待严鸿发话,拨转马头,招呼了柳叶飞马离去。

严家的家丁们离的较远,听不到二人说什么。只见自家少爷对这个丑女又搂又抱,又是窃窃私语,然后那个丑女招呼那俏丫鬟打马就走,心中暗想:凭自己少爷的相貌财势,这丑女断无不从之理,莫非少爷得陇望蜀,想要来个二女同收?这个丑姑娘抹不开脸?心中展开了各种不健康联想。

牛千斤教师爷却暗自得yì

,自家果然有先见之明。可惜大少爷还是脸嫩了些,若是请教俺老牛,断无叫他两头落空之理。

严鸿顾不上他们。他感觉到,孙月蓉可能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但她既然现在不想说,那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第四十八章 发配江西

严府内。

严世蕃面沉似水,一只独眼闭了开,开了闭。严嵩的面色也是凝重异常,严鸿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跪在地上,扮演着乖宝宝。

“不像话,胡闹!”严世蕃重重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连白莲教造反这种事也敢掺和?你有几个脑袋?还瞒着为父和爷爷,你的眼里简直没有我们。若是你肯早说出来,有为父为你运筹,却也未必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如今,这件事被你闹了个一团糟。那些百姓与你有什么相干?为了保他们的小命,你就要瞒着家里,带着二十名家丁就敢去抓反贼?你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陆文孚若非看在为父和爷爷的面上,单是你一个为反贼求情,就可以把你一并入狱。再说还有那驸马的事,如果细究起来,砍了你这贼头不打紧,连累我严府清誉,就是剐了你也不能补偿万一!”

“孩儿知错。”严鸿也知dào

,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所以一回家就主动找到爷爷爸爸,把前后事情和盘托出。是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说,至少越早交代,让家里的爷爷爸爸越早有准bèi

,起码也是减少因为信息沟通不畅带来的风险。

至于后果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鸿儿,你这次确实是错了。”严嵩轻拈银髯,一字一板的说道:

“白莲教,反贼,这些事都不是你能兜得下的。就算你大发善心,要保住那些人的命,也该跟你父亲和爷爷我说明。凭你父亲的才智,为你小设一谋,保住那些人的命是易如反掌,而抓住反贼,也可以完全不把我们牵连进去,顺带取个功名易如反掌。可现在,这件事你牵扯的太深了。陆文孚虽然看在我们的面上,未必会深究,但是今天足有两百名锦衣卫参与,他想压也压不住。明日祖父我到西苑入值之时,且先去看看情形如何。等你祖母的寿诞一过,你就回袁州老家。正好那边的田产房产,也要有个自己人打理打理。等我看看这边的风头,再做计较。”

原来要把我赶回老家?远离京师,也自然要把手头的生意交出去,这些严鸿倒是不在乎。

如果放在刚穿越来的前几天,回老家反而还舒服自然,避开了京师中这些尖锐矛盾,可以更痛快地过他的米虫生活。

但是现在不行。如果真回了老家,那他想把胭脂虎堂堂正正娶进门的事,怕是更不可能了。

当然,要是满足于两人做个非法夫妻,在老家只有更自在,胭脂虎自己也未必会很反感。

但严鸿自己,却不愿意让自个几百年来的第一份真zhèng

感情如此草率从事。

如今事到这份上,想说什么也是枉然。只能等着有机会去求奶奶了。

到了欧阳氏那,老夫人含泪带气,也是把他狠狠数落了一顿。但老太太对孙儿,终究还是宠爱多过责骂。说来说去,无非是“你带这么点人去抓白莲教,你不要命了?那帮妖人听说能拘神遣将,撒豆成兵。朝廷经制官兵都未必一定能胜,何况咱家那些家丁?”

待听到严鸿讲起破了白莲几般秘术,老夫人居然转怒为喜,又连夸自己的孙儿聪明伶俐,比朝廷上那一班废物强多了。

最后,说起严嵩、严世蕃安排严鸿回袁州的事儿,欧阳夫人安慰他道:“回袁州也不错。老家那边的田产,是咱家的基业,荒废不得,交给别人,也确实不放心。你回去把田产管起来,我回头跟你爷爷说,田租的三成归到你那房使用,旁人不得过问。宝蟾丫头伺候我好几年了,于田租赋税的事也是熟手,我让她跟你去袁州,可不许你欺负她。”

说着,老夫人掩口而笑。羞的宝蟾小脸通红,轻声叫了声“老太夫人。”

严鸿的脸瞬间就成了个“囧”字。娘的,我这里还在愁胭脂虎的事儿呢,怎么奶奶还要给再添个烦恼?

不过现在要说对宝蟾一点意思没有,这个丫头怕也是下不来台。他只能一个劲的说,我只是来陪奶奶说话,可不敢想要什么赏赐。

等到回了自己的房里,胡晚娘也知dào

了这个事,脸色甚不好kàn

。她踌躇了半天才说道:

“相公,若回了袁州倒也不全是坏事。袁州故乡清净,不比这京城的喧嚣。相公若肯发奋图强,闭门苦读,以相公的才智,几年寒窗下来,中举乃至中进士并非难事。有公公和祖父在朝中为你说话,他日为官,相公就可大展抱负。也不必如今日这般,用尽手段,还要骗爷爷和公公,才能成事。”

严鸿打个哈欠,摆了摆手道:“别说了,我可不想回袁州老家。一切等祖母寿诞之后再说,我自有计较。至于科举的事么,你相公我要真想当官,难道非要科举?”

结果说完这个,胡氏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晚上没给严鸿好脸。好在严鸿自己也已经习惯了。

次日清晨,严鸿如往常一样,从自己的榻上悄悄爬起。偷眼看侧边的被窝里,胡晚娘背向自己,香肩半露,还未醒来。于是严鸿便独个儿爬起来穿衣。

却见丫鬟坠儿蹑手蹑脚的进来,竖指打了个“嘘”。然后默然来到自己身边,拿起角梳为自己梳头,又伺候自己穿衣。

说来,这些活原本确实是该丫鬟劳动的,但是自从那天晚上,严鸿要解开捆绑胡晚娘的绳子时,发xiàn

她随身竟然带着剪刀。当时没觉得啥,事后严鸿越想越不对劲,这丫头袖里藏刀,却是什么来头?

之后,严鸿基本不敢让再她服wù

了,生怕万一自己一不留神,被她认为是图谋不轨,再把刀拿出来,那便没什么意思。

而今日坠儿竟是异常的温柔,细细为严鸿整理好衣衫冠带。待来到外屋,坠儿才小声说道:“姑爷,不用些点心再出去?”

严鸿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不知dào

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爷,小婢在家中也学过帐目,打理租税不输给宝蟾姐。要是回袁州,您身边还是该留自己贴心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带的。”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竞争带来的动力啊。他笑了一笑,抓抓头皮道:“坠儿啊,你以后不要拿剪刀来刺我,我就阿弥陀佛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坠儿在屋里,急的叫道:“姑爷,那剪刀,素日里可不是为你准bèi

的啊。”

等严鸿到了城南大兴山树林内,却见孙月蓉的胭脂马已经拴在一棵树上。胭脂虎本人穿的,却是自己送她那身衣衫,坐在一棵树下等候。

眼前铺好的白布上,照例放着酒食果蔬,与自己那日与她饮用的分毫不差。

不同的是,今番看到严鸿来,孙月蓉并没有如往日一样柔情似火地飞奔过来迎接,反倒大马金刀,端坐不动,只是看着他过来。

待严鸿坐下,孙月蓉才说道:“喝吧。”

说着将一个倒满酒的杯子递了过来。

严鸿稍有点诧异:“月蓉,你这是……”

“别问,快喝。”第一次发xiàn

这大美女一旦严肃起来,态度也是不容人拒绝。当然,她本来就有这个资本。

二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把一壶酒都喝了下去。严鸿没有早晨喝酒的习惯,又饿着肚子,就觉得有点发晕了。

而孙月蓉的脸,也红的像火烧云。

“你这是要闹哪出?”严鸿看着还要开第二瓶酒的孙月蓉,一把按住她的腕子。

“没,没啥。只是有的话,我不喝酒说不出来。”

“你喝的酒不少了,再喝你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严鸿感觉孙月蓉今天的情绪比昨天还不对劲。

“别打岔,我酒量大着呢。你知dào

么?小爷我今年二十一了。别瞪我,我知dào

你不让我自称小爷,但是我喊习惯了,改不了。我今年二十一了,实打实的二十一了。你才十九岁。我比你大,又是个占山的,从小跟我爹练功,手上都是老茧,若是穿起丝绸的衣服,怕是要把衣服带起刺来。我不认识字,也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琴棋书画我什么都不懂,只知dào

抡刀子砍人。你想清楚了?你如果有朝一日纳我过门,真不后悔?”

严鸿也不说话,只是人挪过去,揽住了她的腰肢。“没什么。你的心思不要那么重。我小阎王不是傻瓜,我也不是个随便马虎的人,我要真要逢场作戏啊……算了,这个就不显摆了。总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dào

。但是我不在乎。大户人家没什么好,但也不是罪。你不懂规矩,我就教你规矩;不守不了规矩,也可以不守,只要场面上的事可以应付,只要适当时候给我点脸子就好了。而且等你嫁过来就知dào

了,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麻烦。我爹有二十多个姬妾,要都讲这么多规矩,怕是我天天磕头就要磕死。就像今天,要是依着什么磕头请安的规矩,我便出不来。可今天是轮到我爷爷在西苑值班,我爹也得跟着帮忙批折子,他俩天不亮就走了。二十多个姨娘,天天请安得多久?早免了这个规矩。而奶奶那上了年岁,早晨好不容易睡会,你去请安闹醒了她?所以啊,你嫁过来是没那么多事的。我倒是担心你爹那边,万一他不让你给我作妾,倒是麻烦。”

孙月蓉此时与其说是一只胭脂虎,不如说是只波斯猫,整个人慵懒的赖在严鸿怀里。时而一阵林中的风传来,一缕发丝拂过严鸿的鼻子,弄的他痒痒的。

“小爷我从小到大,认识我的人,要么拿我当男人看。拿我当女人看的,也是当我是个雌老虎,母夜叉。江湖上,市井里,勾搭柳叶的人有的是,看得上小爷的一个也没有。也就你这么个公子哥,还肯看得上我这个女匪。告sù

你吧严鸿,从在你面前换上女装那天,我便在心里发了誓,这辈子我非你不嫁。可你说的对,我爹那确实是个难关,他又硬又倔。他可不讨好你严家的权势,你越有权势,他越恨你。你要敢去山东提亲啊,怕他不一刀砍了你。不过这点事难不倒小爷,我有办法。”说到这,孙月蓉抬起头来,两眼之中闪出亮光。

“什么办法?”

“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我爹就算想不答yīng

也不成了。我成了你的人,他还能说什么?做妾做妻,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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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林间挑逗(求收藏)

“啊?!”严鸿对于孙月蓉这个主意,感觉有点无语。孙月蓉虽然是江湖出身,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但二人亲热,却也还是严守底线。更别说,当初就为了不肯幕天席地做这勾当,就差点把自己打个半死。可今天,怎么她倒积极主动起来了?转性了还是开窍了?

“啊什么啊?不用这个办法,就是我爹做主;用了这个办法,就是我们做主。你还等个啥呢。就,就在这,就现在,要了我。要是当日你胆子再大点,现在也没这么多麻烦。”

一边说,孙月蓉已经开始笨拙地解起衣衫。只是看得出,她既紧张又有点激动,手都在微微发抖。

严鸿心里暗自腹诽:我那天胆子再大点,估计就被你整残废了,谁知dào

你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他虽然名义上是个已婚人士,但自穿越以来,严格说自己还是个处男。与自己的夫人未行人伦之礼,陪嫁丫鬟袖里藏刀,至于宝蟾姐……虽然他相信只要自己想,对方肯定不会拒绝,但是他实在不想招惹过多。

而眼前的这个阳光美女,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初恋。尤其是当孙月蓉敞开前襟,那挺拔的双峰落入自己眼中时,严鸿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

他忽地将孙月蓉扑倒在地,压在身下,唇舌饥渴似地长吻过去。从眼睛,到嘴唇,耳垂,脖颈,再到胸部,小腹……一路向下,同时双手忙慌火急,将孙月蓉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脱掉。

此时的孙月蓉,激起了严鸿的欲火,自个则变成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只是一双滚热的臂膀,团团搂住严鸿脖子,口中一边呻吟,一边喃喃低语着:

“今天给了你,便是明日便死,我也认了。”

本来,这会儿严鸿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正待扯开自家衣带子冲锋陷阵斩将夺关之呢。忽然间却听到了孙月蓉的这句话。

就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顿时原本胀满全身,喷薄欲出的欲念,刷地一丈水退下去七尺。

本来今早开始,他就觉得孙月蓉的举动有些奇怪。现在听她这句话,怎么分明是有诀别之意?什么死了活了,这哪跟哪?难不成,对方要去做什么送死的事?

想想对方的职业,更觉得这种可能性异常巨大,这一下,严鸿可就没法真的去和对方深入欢好了。他紧急刹车,抬起身子,轻轻拍了拍孙月蓉那赤裸的肩膀。

孙月蓉年已双十,尚且是黄花闺女。本来今儿存了献身的念头,好容易下定决心,突pò

防线,且已经被严鸿的爱抚亲吻弄得神魂颠倒,浑身燥热,两腿间隐隐有些潮湿,只待那狂风暴雨的一刹那,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爱恋已深的郎君。

谁知闭上眼后,却迟迟等不到最后时刻的到来。严鸿的身躯也不再紧贴着自己,他的手也停止在自己身上羞人的地方游走,只在自己肩头上抚弄。

孙月蓉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严鸿正盯着她,脸上刚才那色情狂的表情已经褪去,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可厌模样:

“月蓉,不对。这不像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跟我说,一切有我。什么叫死了也认了,你这个话里有话。连白莲教的神棍都骗不了我,你更不行。”

“你别问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么多问的?赶紧来吧!”孙月蓉有点焦躁,身体里的激流在奔涌,她练惯武艺的双手抓住严鸿的双臂,掐得一片青紫。

严鸿忍住双臂传来的疼痛和下身的不适,咬牙道:

“月蓉,我当然想要你。若是对着你这样子的美人,没有这个想法,我还算个男人么?可是,我不但要一次你,我还要一辈子的你。我不想和你不明不白的到了一块就完。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明白。”

孙月蓉眼见严鸿那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说不出的严肃,眼神犀利,仿佛自己一切心事都瞒不过他。她的一口白牙咬住嘴唇,使劲摇摇头。

“你装什么,快给我说!”严鸿气急败坏,挥手在孙月蓉已然赤裸的臀上使劲拍了一巴掌。

孙月蓉“啊”的一声,再也没有抗拒的力量。两滴泪水从她眼角滚下。她抓住严鸿的手,轻轻说道:

“几天前,我爹派人来了,要我回去。我是逃婚出来的。回去后,我爹铁定逼我成亲。”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么个笨蛋主意?”

“什么笨蛋?你根本不懂,我回了山东,你在京师,我们再见得等到几时?我爹脾气倔强,他肯不肯应你的婚事,根本吃不准。而万一……万一我要被逼着成亲呢?只有我把我自己给了你,我爹才拿我没办法,只能认下你这个姑爷。”

严鸿此时才算明白,这个山东的美女强盗怎么会跑到了京师来,为何在和自己交往时,又时不时有忧郁纠结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她也对自己不离不弃,还要把身子给自己。这一点,让他非常感动:

“算了吧,把衣服穿好,这件事这么办怕是不成。”

听了严鸿的话,孙月蓉脸上神情一阵黯淡,这般自荐枕席,还被对方拒绝,令她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自己爱上的男人,到底对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

严鸿见她在那低头发楞,脸上神色不快,恐冷了她的心,轻声道:“你听着,咱两的缘分是老天爷给的,谁也拆不开,我若是今天要了你的身子,你爹定把我看做个无良浪子,也会认为你过于轻浮。而我严府中的长辈也好,兄弟也罢,大约也会把你当成那种可以随便弃如敝履的女子。正因为你对我好,正因为你不在乎名分,所以我一定要给你这个名分。你等着,等我祖母寿诞之后,你就回山东,我随后就到。然后用花轿抬你过门,我要给你个洞房花烛,让你穿上新娘吉服,那个时候便是你不肯,我也要定了你。你武艺高强,我严府有家丁护卫上百,把你绑了霸王硬上弓也做得。若是我日后有负于你,就叫我乱刀……”

孙月蓉双臂一收,却已用唇封住了他的唇,又是一阵长吻后,才道:“我只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被我还笨。洞房花烛、花轿吉服,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形式。还是那二妮公主说的对,所谓成亲,无非就是一群宾客嬉闹一番,然后新郎新娘就滚到床上去耍,如今没有那些讨厌的宾客,莫非就不叫成婚?”

她本来就没穿衣服,如今二人肌肤相亲,严鸿感受着对方的那诱人的身材,不由情欲复起,他强忍着说道:“你当时不是嫌这样太丑么,怎么又肯了?”

“废话,这种事,我若是连反抗都不反抗,你得把我当成什么?”孙月蓉白了他一眼,“我们是做什么的,你也知dào

。有今天没明日,我也想等你八抬大轿的来娶我,可是要等你几天?我们绿林人讲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我能用个清白的身子服侍你,也许等你到山东提亲时,我就成了棺材里的一具死尸。”

说到此处,她神情更加黯淡,“你知dào

么?我爹是山东八十四寨的总瓢把子,可如今,这山东八十四寨的说法已经是老黄历了,我爹派来的人说,就在这段日子,官兵摸上了独松寨的山门,打破了山寨。那独松寨论势力,山东第二,仅次于我爹,老当家的秦四爷,一身武功比我爹也差不到哪去。可怎么样?全寨八十多条好汉一个没剩,全都被官兵砍了脑袋。秦四爷的宝贝闺女,当初还跟我拜过干姐妹的,论功夫也不弱于我,结果还是被人挑了手脚大筋,做了营妓,据说是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才自尽成功。若是等到你要娶我的时候,我也成了那样,又该怎么办?所以我便想开了,我们绿林人本就不该像你们官家人想那么多,什么体面什么丑俊,全是虚的,今天活着便和你好,明天等你想给我个名分时,怕是连飞虎山都没了。”

原来是所谓兔死狐悲,自己身边好友的经lì

,让孙月蓉大生感慨,而再加上回山东在际,才让她有了这般近乎疯狂的举动。刚才在孙月蓉玉臀上挥那一巴掌,似乎把正牌严鸿体内淤积的施虐元素给激活了一些,现在他脑海里满心想把眼前这个半裸的女子痛加蹂躏。

为了抑制这种变态欲望,他的两只手拼命相互掐着手腕,一边喘粗气一边说:

“那我问你,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首辅之孙,而是成了个待罪之人,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这一段时间与孙月蓉两情相悦,这件事一直未曾提起。今天孙月蓉肯献身于己,情缘已定,严鸿这才说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隐忧。

这话说出,只见孙月蓉有些愕然。但在瞬间之后,这愕然立kè

消散,而变成了坚毅。

当然,孙月蓉也好,其他人也好,肯定不会知dào

严鸿这般忧患的来源。

孙月蓉当然没看过《明朝那些事儿》。听严鸿这般说,还只当是“包庇”白莲教的事发了。说不定,严府已经受到了朝廷的打击,严鸿才决心不要自己,生怕连累到自己身上。

初听到这话,她不禁有些惊惧,旋即却更是感激,当下道:“严鸿你说啥呢?小太爷可从没贪图过你家的权势富贵,你是首辅孙子,还是卖大碗茶的小二哥,我一点不在乎!要说待罪之身,我现在就是待罪之身,就是山贼,你嫌弃我么?你说,是不是陆炳终究坏了心肠,到皇帝那把你告了?别怕,告了就告了,天底下也有皇帝老儿管不到的地方。我们这就回店房找柳叶离开,我和你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

严鸿心中一暖,眼前这个姑娘,论模样未敢称为很美,身材却足以傲视同侪,自己所见的女子中,还无一人能与之比肩。更别说她对自己情深一片,再若对她推三阻四,未免就辜负了美人心意。

他自问身边本有娇妻美婢,更别说家财豪富,内宅中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鬟侍婢也非少数,要是想要女人,其实本不算难。之所以到现在还是个精神处男,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负担太多,总是给自己套上了无穷的枷锁,今日胭脂虎的话,却也让他大为开窍,自己堂堂阁老长孙,活的还不如个女贼洒脱?

何况对方说的那情形也实在吓人,要是真若飞虎山也被官兵击破,这个火辣健康的阳光美人被官军俘虏,恐怕下场难得比那个什么独松寨的丫头更好。单一想到那情景,就让人不寒而栗。大明朝也好,几百年后也好,人的命运总是如此脆弱多变。随随便便,或许就再也挽不回来。

什么名分,什么长远安排,都去他娘的!在这一刻,一些虚名浮事,俱成了沸汤下的春雪,消融无迹。

心病一去,欲念大起,眼看对方那赤裸的胴体,修长结实的双腿,丰满挺拔的双峰,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三两下扯去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一身白皙的肉,将胭脂虎紧紧压在了草地上。他要的,只是占有这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女人。

孙月蓉虽然十分主动,但事到临头却完全不知dào

该怎么迎合,只是将火热的唇,在严鸿胸前、肩上、腹部、手臂,满处亲吻啃咬。抽空将那早已准bèi

好的白巾在身下暗暗垫好,毕竟柳叶嘱咐过她,这东西可是一等一的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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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无耻秽行(求收藏)

严鸿浑身的精力似要撑破四体百骸,哪里还能遏制得住?他仿佛是纵马狂奔在万顷原野,猛冲直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具诱人的肉体之上,与她融为一体。孙月蓉梅开初度,免不得长呻短吟。但她早已属情严鸿,既然不知来日生死,也就尽享今朝欢娱。

那闫东来虽然只有11区的科教经验,穿越前的严鸿却是此间老手,书房里堆满了如《洞玄子三十六式》《素女经》等诸般宝典,加之婚前出入灯红酒绿之处,理论结合实jì

,各路招数掌握纯熟,更加上天赋异禀,在这方面确实战力远非凡人,便是那久经风月的青楼红牌,当初不知被他战败了多少。

如今下意识地将浑身解数施展开来对付个初经此事的胭脂虎,直如牛刀杀鸡。不多时,已见孙月蓉唇中依依呀呀,媚眼如丝,柳眉轻皱,一双长腿紧紧夹住严鸿腰眼,满头秀发甩动,银牙暗咬、娇喘不息,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青草,一阵阵揉搓,把青草都揉成了草泥。

猛可地激流奔涌,蚀骨销魂。浑不知大兴山在何处,北京城在何处。而穿越**丝闫东来,也终于在这具身经百战的身体上,第一次领略了梦寐以求的滋味。

等到严鸿嬉皮笑脸地起身时,孙月蓉的还是面红如火,媚眼如丝,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化掉。她虽然是习武之人,从小练外家功法,身体强壮,但这男女之欢却是初次,又遇到了个中高手,直被杀的神魂颠倒,浑身娇软无力,连动根手指头的力量都已经没有。

到这一步,孙月蓉在心底当然认为自己已经全属于严鸿了。又看了看身下那血迹斑斑的白布,更添几分羞涩。“被他看了,摸了,亲了,还做了那样的事,身子也给了他。现在开始,我已经彻头彻尾是他的人了,小爷我再嫁不得别人了。”她心里这样想着。

都说多情女子负心汉,果然,孙月蓉还在沉浸在情愫遐想的余韵中时,严鸿却早已恢复了诡计多端的小阎王形象开始精打细算。

他见孙月蓉不动弹,便将她搂到怀里,在她耳旁道:“好月蓉,要不要我替你出气?把那打破了独松寨的军官,给收拾了?你也知dào

,我家的名声也就那样了,再陷害个把良将,也不算个大事。”

别人云雨之后都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了严鸿这却成了害人,孙月蓉白了他一眼,但想着总是为自己出气,任他的大手在自己的娇躯上游走着,小声道:“出什么气?官兵杀贼天经地义,这种事既谈不到仇,也说不上气,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本分,一刀一枪各安天命,便是小爷也成了那样,你也无须想为我报仇。反过来我们杀官兵时,却也不会客气。”

“那你回家告sù

你爹,趁着严家得势,我会给他讨一道招安的旨意,谋一个官府出身,总好过提心吊胆占山为王。而你是我的夫人,谁也抢不走,他若敢逼你嫁给别人,我就带着兵到山东,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把你抢回来。到时候别说八十四寨,整个山东绿林,别想剩下一个活人。反正老子是奸臣子弟,带兵抢个女人算啥?”

“恩,我爹若是非逼着我,我就抹了脖子,也决不会嫁给旁人。”如今的孙月蓉还沉浸在那一番欢好的回味之中,只将身子靠在严鸿怀里。

“胡说。”严鸿狠狠瞪了一眼孙月蓉,“你是我的女人,怎么能随便就说抹脖子?我不要求你为了替我守什么贞洁,就搭了性命。你记住,我爱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什么劳什子清白。你活着就是我的女人。哪怕你们山寨被官兵打破,哪怕你被官兵俘虏,做了营妓,我依然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最亲的女人。唯一的,要你活着,死了就阴阳两隔,什么都不是了。若是你敢随便乱来,搞什么自杀守节的臭把戏,小心我到阴间也休了你。再说一遍,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活着,给我好好的活着。”

孙月蓉见他说的郑重,可又说的这般恐怖,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怕了。她凝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

“眼下暂且先应下了你。若真到了那一步,少不得只有违抗你的话,也绝不让旁人碰自己。你说不要我的清白,可我一个女人家,怎能不自爱?”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严鸿本来还想来个梅开二度,但孙月蓉却是无力承欢,严鸿不忍强迫,待等孙月蓉体力渐渐恢复便与她穿戴衣服,见孙月蓉小心翼翼的将身下的白布收拾起来,便笑道:“做都做了,还留着那东西做什么?”。

孙月蓉却红着脸道:“那可不成,柳叶说了,这东西要紧的很。”严鸿只一笑,也不理他,待等穿好衣服,刚要起身,却被孙月蓉从后抱住,轻声道:“严鸿,你……你别忘了我。记住我这个野丫头,记住……这一天。哪怕你以后不要我了,也别忘了我。”

严鸿这才发xiàn

,对方却哭了起来,自从二人相识,这爽朗的女子未见哭过,一见之下心中怜意大生,反抱住她道:“怎么哭起来了?我刚才弄疼你了?”

孙月蓉红着脸道:“不是。我只是有点怕。你知dào

么,柳叶当初看上了我们山寨附近村里的一个念书人,那念书的也拿好话哄她,柳叶就当了真,每次下山得了钱财,都要给他家送上一份,没多长时间,这人就从个穷酸变成了小财主。这还不说,那读书的小子还撩拨柳叶,骗了她的身子。可两人好了没多久,他被李举人家招了姑爷,搬到了城里,就再不肯要柳叶。说我们占山的女子,是人尽可夫的贱货,柳叶那次受了打击,便恨上了男人。”

说到这,她又看了看严鸿,羞赧的说道:“听说大户人家嫁闺女时,还要陪送个丫头,可我这个丫头,却是陪送不了。”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是在失身之后的患得患失,便又一番好言安慰加上甜言蜜语,总算哄的孙月蓉转忧为喜,才起身离去。只可怜往日里飞马纵横,来去如风的胭脂虎,如今方自破身,却连上马都不那么灵便,只得被严鸿抱着上马,并辔出了树林。

二人刚出了树林,忽听得香风微微,树上有一紫一青两道倩影,飘然落下。在满是青草和落叶的地上,只发出轻轻一声“沙”。

这二位,正是那紫青二位侠女,依然带着斗笠面纱。

若是此刻有人揭开面纱,就会看到这二位平素冷若冰霜的侠女,此时那白净的面容上,已经是如火烧一般,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她二人这几日清晨,都选在此练功,结果恰逢胭脂虎到来,她们心知严鸿后腿必至。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严鸿屁颠屁颠跑来。

搁几天前,这青白二侠,在野外遇上严鸿这种奸贼子弟,当然是毫不客气的一剑穿心。胭脂虎的武艺,根本拦不住她们。

可是现在却有些不同。近日跟踪严鸿这一次,听了他和胭脂虎的许多对话,更曾亲眼目睹他在永平庄揭穿白莲教妖术,又为了给数百村民求情,不惜和陆炳对瞪眼睛。

虽是严家余孽,但是若杀了他,便成了白莲教的帮凶,这个万万使不得。要知她们出身的师门,与白莲教势同水火,即使是担了白莲帮凶的名,都逃不过门规制裁,断不敢触犯。而从做的这些事儿来看,严鸿似乎也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恶棍。几番因素作用下,这会儿她们便下不得手去杀严鸿

况且,这二位女侠又想看看他和胭脂虎说些什么,是否能把白莲妖术的事说了,破除她们心中的一段疑惑。

先前这二位在徐府上,又受了次辅徐阶的一段窝囊气。二人都想,这严鸿也是阁老家的人,其祖父严嵩的权势比徐阶更大,他对于胭脂虎这绿林的身份,难道就能坦然接受?

只是又不方便出头露面,两人便只得藏身于树上,偷窥动静。

不料胭脂虎和严鸿话没说几句,竟然幕天席地的来了场活春宫。要知此时文人士大夫在自己内宅不论如何荒淫无耻,但人前总要摆出副道学先生的模样,而普通百姓,也不敢在野外就这么生来,就算江湖豪杰,好歹也要找个山洞才行。

紫青二女侠尽管久走江湖,但未经人事,更未见过这种实打实的风流阵仗。这让树上偷窥的她俩银牙紧咬,拳头几乎攥出水来。尤其孙月蓉那一声声喘息称唤传上树顶,更让两位女侠坐立不安。一路看下来,两人血脉激激流,气喘吁吁,感觉连腿都有些发软了。

现在严鸿和孙月蓉已然离开,紫青双侠却犹然浑身无力,面红耳赤。

“那严鸿,真,真不是个好人。简直荒淫无耻,难怪京城里臭名昭著!”紫衣姑娘恨恨道

“没错,不要脸。还有那胭脂虎孙月蓉,枉为孙老当家的掌上明珠,也恁的没有廉耻。连那样没羞没臊的事都肯做。”青衣姑娘气喘吁吁,看来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恢复。

“哼,早有一天,这淫棍严鸿落在我们手里,有他好kàn

的。”

“没错,我们要每天打他三百马鞭子,打得这个纨绔浪子皮开肉绽,跪地哭喊求饶!”

“马鞭子?那便宜他了!我说,要把这厮吊挂起来,刺他皮肉,给他来个头悬梁锥刺股!”

“还有那不要脸的臭贱人孙月蓉,不看孙老当家面上,非把她绑起来,用鞋底子抽肿她那张丑脸不可!”

“说得好!你说她要单是贪爱小白脸倒也罢了,居然巴巴求着去给人作妾!作妾,这种下三滥的事儿,还成她的白日梦了,这都叫什么事啊!哼,我们江湖女儿的名声,就是被这种贱人坏尽了的!”

两人越说越来劲,在想象中已经把京城恶霸小阎王和山东胭脂虎这对狗男女蹂躏惩戒了一遍又一遍。

“师妹,咱们赶紧走吧。现在若杀了那家伙,师父那可是放咱们不过。可是不杀他,想想就可恨。咱们还是来个眼不见为净的好。这块林子,我以前还看它清静秀丽,想不到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我呸!”

与其说是可恨,在紫衣姑娘的脑海里有个可怕的词,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师姐英明。”

第五十一章:鸡蛋之中寻骨头(继续求收藏)

严鸿与孙月蓉回到福林客栈门口,遇到了仿佛门神的柳叶。柳叶看看孙月蓉,再看看严鸿,从头看到脚,那模样仿佛是大妇逮到了偷腥的丈夫和小三一样。看了半天,重重的哼了一声,拉着孙月蓉走进店房。

严鸿无奈的笑笑,上马向家走去。

“少当家的,你们难道真的已经……”

“是啊,我按你说的,把那个什么元帕,留的好着呢。”

“啊?你你你你还真的……”柳叶白净的脸气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

“咦,柳叶,我和这姓严的那个,你这么激动干啥?你又不是没这么干过,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反正,我胭脂虎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收拾东西,咱们走。”

“走?走哪里去?”

“我说柳叶,今儿你傻了?当然是回山东啊,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催着我回去么?这下如你意了啊。”

“什么?那姓严的刚和你……刚和你那个,立马就要赶你走?连他奶奶的寿辰都不让你去了?这王八蛋,真是比我那货色还要无情啊!”柳叶刷地拔出刀:“我,我和他拼了!”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话?是我自己要走,跟他没什么关系。我原本想过了寿诞之日再走,但现在我不等了,现在就走,回山东。回山寨把事情解决了,等着他来山东接我。”

“接你?”

“对,他说了,要用大花轿到山东接我,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有他这一番心,我别说为妾,就是和他做野鸳鸯,也干了!”

“哼,说得漂亮,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会的,他发过誓了。”说到这,孙月蓉想起刚才严鸿发誓的样子,又想到方才那一番激情肉搏,不由又羞又喜。

“小姐啊。”柳叶见小姐这番举动与自己当日身陷情网时一般无二,不由大是着急。女人一旦露出这样的情形,怕是便被男人吃定了。

这严鸿占了小姐的便宜,还会来山东接人?这且不说,小姐跟严鸿有了那事,贺爷那又该怎么交代啊。

“小姐,你跟贺爷的事,你怎么想的啊?”

孙月蓉此时已经着手打点行装:“什么事?我和他有什么事?我想好了,回山以后,就告sù

我爹,贺大勇想娶我行,比武招亲,打得赢我,我就嫁。”

她回来的路上已经盘算停当,论武功,山寨之中除了老爹,谁是自己对手?贺大勇虽然彪悍,拳法腿法,都不如自己灵活。再加上,这个干哥哥为人朴实,料来不敢下死力打痛自己,这场比武,可以说是有胜无败。

等他日严鸿来提亲时,大不了再比一次,自己故yì

放水就是了。嘿嘿,到时候让姓严的看看,姑奶奶有多聪明。

想到这自以为是的万全之策,孙月蓉不由哼起了山东的小调。把个一脸黑线的柳叶,看得呆呆站在一旁。

再说大少爷严鸿,来了次畅快的亲密接触后,意犹未尽地回到严府,却见大门口除了严家的家人,还多了不少锦衣卫。

严嵩乃当朝第一权贵,趋炎附势之辈自然不少。眼下欧阳氏寿诞将至,朝内百官,到时候怕不有一多半人会来贺寿,一旦宴席上出了什么事情,非同小可。

是以,每年到了欧阳氏寿辰,或者严嵩大寿之前,都会有大批锦衣卫到来,护卫严府安全。严鸿倒也不奇怪。

只见在正门外,早已经排了一条长龙出来,却原来严嵩权势滔天,一时无二,不只京师官员要巴结他,就算是九边之地的督帅,也一样要走他的门路。

只是有一节,像这些边关将军们,结交朝中文官本身是一个忌讳,如果私离防地,回京吃酒,那更是乖乖不得了,可以等着被宰掉了,因此多半是提前把礼物送来。

另外还有外地进京朝见天子的官员,赶上这倒霉时候,也要来送礼,只是这样的官员通常没有进入严家饮宴的资格,因此也是提前来送。

不过送礼的事可并不是把东西放下就可以了,严家的家丁是干什么的?一年有数的几次发财机会岂能放过?不给足了家丁门包,你的礼物就别想进严府,因此这些官员们一个个低声下气的和门官说着好话,送着红包,只等门房大爷高兴,好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严鸿知dào

自己此时一过去,非被这些官员缠住不可,到时候自己就剩下头大了。这种事儿,虽然很有风光,此刻他却无心来细细体量,因而急忙圈马赶到侧门外,

却看有二十几个人,一辆大车正在向府里走,车上插着旗,上写“庆云班”三字。

严鸿听严侠说过,严鹄找的相好就是庆云班的柔娘。他暗想,这厮的想法与我一样,借着祖母过生日,先把相好的叫来,祖母点了头,就轮不到旁人干涉了。

想到这事儿,想到自个的便宜兄弟严鹄,严鸿的心头却腾地窜起一股火苗。

喵的个咪,严鹄,老子把你当亲兄弟,知dào

你贪着铺子里的便宜,当初还刻意缓你半个月的期限,让你捞点好处。

老子顾着手足情,不和你争些许蝇头小利,你丫是蹬鼻子上脸,给你脸你一把一把往下撕啊。竟然去向独眼龙老爹打小报gào



老子睡书房管你屁事?老子就睡茅房,也没碍着你啥啊。也罢,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让我不痛快,老子也要恶心你一下子!

再说,若是拿捏住这贼厮鸟的把柄,以后我提出纳胭脂虎入房时,他也不敢出来跟爷废话。至于说把柄是什么,这个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爷就不信不能从鸡蛋里找出骨头来。

想到这里,他拿出大少爷的威风,大喝一声:“那边的,是什么路子,谁叫你们进相府的,啊!”一边说,一边策马过去。

谁知那帮子人一听呼喊,好似有些慌乱,想要把车赶紧推进去。而那守门的锦衣卫,大约也是怕严鹄见怪,却不敢阻拦。

本来若是这些人真毕恭毕敬停下来,招呼大少爷,严鸿说不定倒拉不下脸来挑多大的事儿。毕竟严鹄告密他也只是猜测。

可看到这帮人对本大少爷的呵斥置若罔闻,喵的,你们仗了老二的势力,这么快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啊。

想到这里,严鸿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再加上想到自己马上要被发配袁州,和胭脂虎的事儿前途未测,而严鹄却能靠着在奶奶面前撒娇,迎娶他的相好,这真让严鸿又嫉又恨。

本着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种伟大情操,严鸿气冲上头,又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

“说你们哪,给老子站住!哪里来的歹徒,护院的都去灌黄汤了么,这么光天化日的就放刺客进院子!”一边拍马上前,须臾到了门口。

既然要挑事,当然嚷得严重点为好。这一嗓子下来,守门的护院哪敢怠慢,顿时就跑出来七八个家丁。

其中几个好言好语,劝住了庆云班子的车队。为首冲着严鸿赶来,一看却是严峰。

严峰还没开口,严鸿先把腰一叉:“严峰,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了,老太夫人过寿,这多大的事儿,你身为护院的队长,怎么能这样玩忽职守。合计咱这相府大院是外面的茅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严峰见大少爷发怒,赶紧赔笑道:“大少爷,大少爷,您且息怒。这一处侧门,有锦衣卫的官爷们把守,所以兄弟们都在内门看着呢,丝毫不敢玩忽职守的。”

严鸿道:“锦衣卫的官爷们肯帮咱严府看守,当然要感谢人家,但咱能因此自个就疏忽么?这是哪来的歹人,这么多人,这么大的车,就呼啦啦往里面赶?本少爷叫他们,喝,居然心慌意乱,赶紧着往门里闯。这慌慌张张的,非奸即盗,你们也不查一查?”

严峰道:“大少爷教xùn

得是。不过这庆云班子,是二少爷交代的……”

这时,锦衣卫中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也赶了过来,给严鸿先行了一礼道:“下官锦衣卫百户莫怀古,见过严大公子。”

毕竟是朝廷命官,严鸿急忙也还了一礼道:“莫百宰,您老负责门禁,咱相府的安危也全仗锦衣卫官爷们辛苦。可怎么这大车就随随便便进去了?”

莫怀古忙道:“回大公子的话,弟兄们职权所在,辛苦是不敢称的。这庆云班乃是二公子引见来的,本也就不用查。再说,我们也把这个车子搜检了一番,并无兵器。”

这时,庆云班子的几个人也围过来,都看着严鸿的脸色。

人越多,严鸿越来劲。他大声对莫怀古道:“莫百宰,不是我信不过您老和弟兄们啊,这相府的安危,多加一千倍小心也不为过,要有一点疏忽,大家哭死也来不及!这车子,我得亲自查一查。”

锦衣卫和家丁见大少爷执意要查,当然不好违背。严鸿冷笑一声,迈步走到车前,开始一样一样看着车上装的东西。

自己亲自出马,要是一无所获,这面子上,未免就少了落场势,打脸不成反被打,就得不偿失。而且从刚才匆忙一瞥之间,他确实发xiàn

,自己提到亲自一查时,那些人中有几人神色有异,难不成自己想在鸡蛋里找骨头,这骨头就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因此,他一样一样看东西只是做个样子,随手又把一些小物件故yì

破坏,却在偷偷瞥着那几个人的神情。

不过,一样一样查下来,车上的家伙确实没什么特殊的,都是卖艺班子用的杂耍物事、服装等。而班子那几个人的神情,好像也完全平静下来。就算是严鸿有意撕坏了他们表演时的衣服,或是提出要找把剪刀来,把那些彩绸剪开,却也未见有何异样,仿佛混不在意。

这庆云班的毛病,到底在哪?

第五十二章 各怀心思

眼看搜无可搜却又一无所获,严鸿只当是自己没事找事失败,要被打脸,外加神经过敏时,却忽然发xiàn

,车上还放着十几根长过两丈的粗大木杆,甚是显眼。

完全是本能地,严鸿用手拍拍一根木杆:“这是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他赫然发xiàn

,庆云班中有几个人眼光里的异彩又闪现了一下。

原来你们的毛病在这啊。严鸿大声道:“其他都可以,就这东西不能带进去。严峰,去把这几根杆子给我卸下来。”

这下,更可以看出班子的几个人有点慌乱,一时竟然愣在那里。片刻,一个人道:“大公子,这些杆子乃是咱卖艺表演耍幡杆所用的,不是什么禁物啊。”

严鸿冷冷一笑:“耍什么幡杆,除了这,你们就没节目了么?少罗嗦,都给我卸了。”

“哎,大公子,大公子,您就开开恩吧。这个啊,是我们这帮下贱人儿讨生活的玩意,你们大户人家的少爷是不懂得。没这杆子,咱们给老夫人和众位大人老爷表演就不精彩了啊。还是让我们进去吧,若是实在不明白,回头晚上没人的时候,您来找柔娘,柔娘讲给您听啊。”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佳人抢步过来。

她身穿一身紧身劲装,一条鸾带紧扎腰,越发凸显出她身材的凹凸有致。那一双媚眼勾着严鸿,尤其那声音,又娇又嗲,当真让男人身子发酥。而晚上没人的时候,这几个字配上她的眼神及媚态,便是再下愚之人,也听的出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若放在一个月前,严鸿对这些大木杆也不会十分注意。开玩笑,自个学的又不是建材,谁管你大杆小杆。

不过,自与孙月蓉相识以来,听她讲了不少江湖上的掌故。恰好其中一条,就和这大木桩子有关。

据孙月蓉讲到,昔日有群山东绿林响马,偷袭一个乡间大户。

那大户为富不仁,就怕被人算计,特意将自己的庄墙修得又高又厚,简直比普通县城的城墙还结实,两扇木门也是坚固异常。若是要从外面强攻,势比登天。

那么,混进去如何呢?这大户自己家的护院都是家生奴仆,忠心耿耿。对于外客则盘查甚严。凡是携带兵器的,便一概不许进院子,纵然收留,也要将兵器上缴,走时发还。这里外里严加戒备,真个比起水浒传上的祝家庄还要难打。

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绿林之中却更有高人用计。其中一群人扮做贩丝绸的客商,到那庄上借宿,先自把兵器缴了上去,免去庄中人的疑心。

另有一路,则是扮做了贩卖木材的商人,将圆木掏空,内中放好兵器,外面接牢,用木塞堵好,丝毫看不出破绽。

到了夜间,那几个卖木材的,破开木头取出兵器,分给同伙,终于里应外和,打破了这个庄子。

当初说到这里时,孙月蓉还特意讲过,因为有的地方搜检严格,兵器不得携带,江湖上便专门有人将兵器放在毛竹或粗木杆之中,以瞒人耳目。

这段趣闻,严鸿当时听了,也没留下多深印象。可是今天眼见了这十几根木杆,又发xiàn

这群耍马戏的家伙神情有异,他就有了三分疑心。

而后一听是耍幡杆,心中更是起疑。他既号称小阎王,也是京师街头上常走动的主,什么样的杂耍没看过?耍幡杆的通常一二人耍,能用几根杆子?难道庆云班要用十几个人集体耍?哪有这种耍法?少林阵法么?

再说,既然严鹄的目的是让祖母对这个柔娘有个好印象,而要点不在马戏表演,那么肯定会让这柔娘献一些美轮美奂的才艺为主,以显示她身段婀娜,模样动人。可是柔娘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娘,难道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像猴子一样耍幡杆?就算耍得再活灵活现,这好像对她嫁入严府也没什么好处啊。

同时,阁老夫人,一品诰命的寿宴上,难道会让一个杂耍班子从头练到尾?

越琢磨,疑点越多。怎么看,那些大杆子好像都是多余的。

等到柔娘再用这种形同勾引的态度与自己说话时,严鸿不但未受她的魅惑,反而基本确定,这批人有问题。

那柔娘若是想做严鹄的妾室,就决不敢来勾引自己这个大伯。

而再仔细看那些杂耍艺人,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相貌却十分凶恶,更别说他们身上有一种气质,也与普通杂技班完全不同,怕说是孙月蓉的同行都有人信。更别说他们与自己对话时,虽然谦恭,但却并非市井上普通艺人那种献媚模样,隐隐觉得,他们对自己是不屑多过恐惧,这也与普通的艺人大不相同。

他下定决心,在这里就将这些木杆破开,看个究竟,纵然没有兵器,也好歹算是恶心了严鹄一把。可就在这时,却见严鹄已经从院里走了过来,口中道:

“大哥,小弟把你一通好找,怎么你还到外面逍遥?祖母的寿辰眼看就到,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庆官是个孩子,你也会躲清净,小弟可是忙的快吐血了。”

严鹄边说边走,就拦在了柔娘和严鸿之间,对柔娘她们使个眼色道:“快些进去吧,磨磨蹭蹭的,都这么耽误,有多少工夫耽误的起啊?”

他又对严鸿道:“大哥你也是,祖母寿辰之后,你就回袁州了,这边的生意你还什么都没交代呢,咱哥俩最好是把帐交割一下啊。小弟好多地方不懂,还得请教大哥呢。”

严鸿微微冷笑,心道:你小子这个吃相不怕太难看么?他也不多跟严鹄废话,先把严峰叫过来,对他说:

“告sù

教师爷倒拉牛,府里虽然有锦衣卫官爷们守把,咱自个的家丁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外来的人管他是谁,敢乱闯乱走的,格杀勿论。”

然后,对严鹄一拱手:“兄弟,我今儿有些困倦,先去休息了。交账的事,回头再说吧。”

到了午后时分严嵩派人把严鸿找了过去。

严鸿心想,不知又是啥事儿,莫非今天早上和胭脂虎在大兴山的勾当,也被人捅出来了?管他的,债多不愁了。

谁料进了堂屋,却见严嵩满脸笑容,严世蕃的脸色也好kàn

了许多。严鸿虽不知究竟,心头一喜,赶紧上前磕头:“见过爷爷,见过爹爹。”

严嵩笑道:“好孙儿,好孙儿。想不到那陆炳居然与你甚是投缘。今天在西苑值房,他当着徐阶的面,大力夸奖你如何智破白莲妖术,为朝廷立下大功,说老夫有个好孙儿。这袁州你是不必去了。”

严世蕃则道:“你若真与陆炳有缘,倒也是件好事。你兄弟与陆炳女儿的亲事,他一直躲躲闪闪。寻到机会,你若是能为你二弟说句好话便说说。你们可是手足,纵有些误会,也不要伤了和气。”

严鸿心里暗骂:老爹你真是自粪不觉臭,就严鹄这德行,谁家女儿嫁给他能有好结果啊。陆炳与我投缘,我就把他女儿往火坑里推?我还真干不出那缺德事来。

但是嘴上自然不能那么说,只是唯唯诺诺一番。其实,别说严鹄了,这小阎王严鸿自个的正妻,一向不也是在他的淫威下以泪洗面么?

严嵩听严世蕃这样说,更是大乐:“是呀,鸿儿,眼看你奶奶寿辰将至,若是这些天能把鹄儿与陆家小姐的婚事敲定,还不知你奶奶多欢喜呢。”

严鸿陪着点了点头,道:“说到奶奶的寿宴,爷爷,爹爹,孩儿发xiàn

有一处不对劲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嵩道:“你这孩子,和自家爷爷爹爹说什么套话?既有不妥的地方,速速讲来。”

严世蕃加上一句:“鸿儿,你年纪还小,不知世道险恶。便是四平八稳之下,却不知有多少暗流险滩。你既已发觉不对,有的没的,也要速速说出来,待祖父与父亲细细参详。”

严鸿道:“爹爹教xùn

的是。”于是一五一十,赶紧把庆云班种种可疑之处说了。

一边说,一边留意老小二奸贼的表情。严嵩毕竟见过世面,面上波澜不惊。而严世蕃最初略有愕然,随后却变得坦然。显然,他一边听,一边已胸有成竹。

待到严鸿说完,严世蕃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真若如此,这班人好大的胆子,居然用这种法子。鹄儿也是糊涂,没根没底的也往府里带。若非你正好发xiàn

,倒真是个麻烦。不过你祖母寿辰将至,你不在家中操持,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还有,最近每日和往来的那个丑丫头,到底是什么身份?”

严鸿心头大惊,暗叫不好。果然害人必害己。光顾着告密,结果把自己也告进去了。

幸亏严嵩道:“东楼,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且说说这庆云班的事如何处置吧。”

严世蕃微微一笑:“父亲放心,待我先遣人去那帮耍马戏的宿处探个究竟。若真有什么子丑寅卯,这帮鼠辈还想活着出严府么?鸿儿,你且退下吧。”

等到严鸿离开后,严世蕃才道:“父亲,那鸿儿与那丑丫头的事,您不打算问问?这厮上次说什么红颜知己,这鬼话瞒得过一时,还想瞒过一世不成?”

“哈哈,有啥可问,有啥可瞒?”严嵩微笑道:

“孩子大了,在外面风流风流有什么要紧?东楼,你自己都是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让你的儿子不拈花惹草?你因为胡氏的事,和鸿儿有些隔阂,但也不要因为这个就看着他这样那样都不顺眼了。鹄儿这番惹的祸可比鸿儿还大呢,你这当爹的,可别厚此薄彼了哦。说起来,陆炳在天家那里一言九鼎,圣眷之隆不输老夫。他与我严门的同盟,自然是利害与共。但要进一步结交他,依我看,多半还要着落在鸿儿身上。”

严府下人房内,庆云班的人除了柔娘,其他都住在一起。房内的灯已经熄了,但人都没睡。有几个人躺在靠门窗的榻上,眼睛盯着外面,把风放哨。

内里几个人则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说道:“大哥,今天严家那小子吆五喝六,盯着咱的杆子看,莫非看出了端倪?”

那洪老大道:“料想不会吧?若真看出来,怕是早已经喊拿了。据柔娘说,那严鸿和严鹄虽然是兄弟,却势同水火。这厮多半是冲严鹄来叫阵的,咱们不过被误伤而已。可惜此次盘查太严,那十几个锦衣卫也不是咱的人,兵刃不藏在杆子里,实在无处可藏啊。”

这时却见躺在窗户下的一个瘦高个男子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人乃是夜不收中专门练耳力的,耳目之灵远胜常人。众人也都闭了口。

果然过了片刻,就有十几名严家健仆进来,人人配了腰刀,为首的却是大总管严年。洪老大等赶紧纷纷上前行礼。

严年也不多客气,大喇喇一伸手,对洪老大道:“老夫人寿辰,来的都是达官显贵,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也敢现眼?耍幡杆这种天桥把式,也敢拿出来?若非大少爷看见,险些闹了笑话。来人啊,把这些破烂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那些严家仆人就一起动手,抬起杆子就走。络腮胡子想说什么,却被洪老大拉了一把,只能看着这些人把幡杆抬起来拖了出去。

等到严年等人离开,那络腮胡却再也忍不住,说道:“洪老大,此番想必是露了马脚,咱们还是拼了吧。”

洪老大摆手道:“拼?拿什么拼?若真露了马脚,他们八成就要当场拿人了。想来,恐怕还是这耍杆的把戏入不了严家人的眼。所幸藏在那竹竿里面的只有长兵,我们贴身的匕首,还有袖箭都还在,舍了性命,大事不能耽误。”

络腮胡子道:“可是若他们早已看穿我们计划,眼下只是猫玩耗子呢?”

这话说出,屋里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丧气的神情。

今番进了严府,原本就不抱着生还指望。可是,假如自己原本精心策划的密谋皆被识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敌方的观测和嘲笑下的表现,这种受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对于武人来讲,是比死更难受十倍的痛苦和耻辱。

洪老大道:“若是如此,那就让他们玩上数日好了。计划真若败露,我们这会儿拼,或是陪他们周旋到寿宴当日再拼,又有多大区别?无非同是一死罢了!或许死的更惨些,更屈辱些。但我等既然决心锄奸报国,那不但是千刀万剑,甘之如饴,就是万般折辱,也要怡然而受!”

听到首领这斩钉截铁的话,屋内众人皆是凛然,齐声低语:“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第五十三章 老爹的阴谋

次日严鸿起床,照例梳洗完毕。正要用早饭,却有一个面生的家人前来:“大公子,小的是老爷门下的严兴。老爷有句话叫传你。”

严鸿赶紧站起来。老爹派来的人,岂敢怠慢,只是内外有别,便吩咐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严兴也不多客气,走进严鸿,附耳道:“老爷吩咐,昨天的事情,大公子暂时不要说与任何人知晓。任他是心腹家童、夫人兄弟,也全不要说。待老太爷和老爷从西苑回来时,公子照样去拜见,别露声色。”

严鸿心想,这独眼龙老爹,大约又在想什么害人的鬼点子了吧。他点点头:“请回禀父亲大人,严鸿省得,父亲放心。”

严兴行个礼走了。严鸿开始吃早饭。

虽然眼前严府面临着这样一桩风险,他的胃口却更好。没办法,要说压力这东西,在21世纪的销售员生活中是渗透到每个毛孔和空隙的存zài



要因为压力就胃口不好,那是办公室白领和中产阶级的奢侈品。混在社会底层的穷鬼们是没资格耍这种富贵病的。不吃饱,用什么去对抗压力啊。

吃罢早饭,照例去大堂等待值事归来的严嵩、严世藩父子。严鹄和严绍庆几乎和他前脚后脚的赶来。严绍庆依然是一派天真纯良的模样,严鹄则撇着严鸿,还是一副略带三分得yì

的嘴脸。

看模样,他对这前后的变化还一无所知。

瞅着严鹄俊俏面目上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严鸿闷闷一气:“老弟啊,咱都是恩养的,又没有深仇大恨,可你这般幸灾乐祸,没仇恨也要给你激出仇恨来了哦!”

不多时,严嵩、严世藩进得堂来,依例坐下。三个儿子上前拜见。严世藩一抬手:“罢了。鸿儿,原本准bèi

叫你去袁州,避一避风头。但今天朝廷里的风向,又有了转变。这袁州你暂时不去了,城西铺子还是你管,好生打理。”

严鸿道:“是。有严二总管扶持,孩儿定不负父亲大人厚望。”

严鹄的脸却一下子拉得老长,以至于俊俏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狰狞。这已经是他在不长时间里第二次失望了。但毕竟在父亲面前,不敢过于失礼,他勉强调整表情,挤出一副平和中庸的模样。

严世藩又对三人道:“老太夫人的大寿将近,鸿儿、鹄儿,你们都已长成,又是在外面做事的,多给严大、严二分担些。尤其是鸿儿,这些天一直不落屋在外乱跑。平素里我不多管你,这个节骨眼上,可莫要给我太花哨了。兄弟俩多多相互扶持,一应事务若有闪失,我拿你们是问!严大,他们有什么不妥的,你也要一一告我,万万不许包庇隐瞒!”

严鸿、严鹄一起行礼:“孩儿不敢疏忽。”

严世藩又对严绍庆道:“庆儿年龄还小,大寿筹备期间,恐怕府中人多手杂,你索性搬去老太夫人院子里住着。一面陪奶奶解闷,一面努力读书,不可松懈。更不要在府里到处乱窜!”

小胖子严绍庆急忙答yīng

。严世藩又吩咐严大:“安排几个强健家丁,与锦衣卫,专门守住往老太夫人院子的通道,免得有所冲撞。”严大应诺。

严世藩又对严鹄道:“鹄儿,你带进来那马戏班子,乱七八糟,是要在奶奶寿宴上存心出洋相么?”

严鹄脸色一紧,赶紧跪下:“爹爹,孩儿纯是一片孝心,见这班子耍得好,想叫奶奶开心开心。再说,奶奶也答yīng

了。”

严世藩冷笑道:“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甚开心。也罢,既然老太夫人同意,这次就让你蒙混一回。”

严鹄喜上眉梢:“谢爹爹。”

严世藩道:“可是这般粗人,进我府中,却必须严守规矩,不得乱走乱撞。若有失礼处,我非但要把他们全数轰出府去,还要把他们几十条狗腿都打断!那时,你这两条腿也别想保全喽!”

严鹄赶紧道:“爹爹明鉴,孩儿一定叫他们乖乖守规矩。再加上有严大总管管理,府内不会添乱。”

严世藩转向严年:“严大,这帮人昨天进来,规矩么?”

严年道:“回老爷,这帮人昨天安置在后院,倒也规矩。只是他们那堆长杆实在碍眼碍事,我已吩咐全给收缴到柴房去了。”

严世藩看了严鹄一眼:“这江湖上的玩意,堆柴房也讨厌。回头你拨几个家丁杂役,把这些东西全搬出府去,运回他们下榻的地方,免得在府里碍眼。鹄儿,这事儿就交给你办。”

严鹄道:“是。”

诸般事情吩咐完,严世藩忽然一拍桌子:“鸿儿,有人说见你昨日衣冠不整,和一个丑女在郊外游逛,可有此事?”声音高了八度,甚是严厉。

严鸿一愣:“妈的,怎么又追问此事啊?”眼睛一斜,先是瞥见严鹄在边上窃喜,接着却看见严世藩的独眼朝着他微微眯缝了一下。

而严嵩呢?这个先前袒护自己的爷爷,此刻却微闭双眼,似乎也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严鸿不是傻子。

他赶紧跪下:

“爹爹容禀,孩儿知错,但孩儿……”

严世藩抬手止住了他:“做下这般丑行,你还有脸说得这般大声!”哼哼瞪了严鸿一眼,转对严鹄、严绍庆道:“鹄儿,庆儿,你俩速速出门,各自去做正事。鸿儿,你留下!”

严绍庆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严鸿,欲言又止,匆匆离开。严鹄则得yì

洋洋地出门。

待老二和老三都出门后,大总管严年关紧房门,严世藩语气和缓下来,道声:“起来吧。”

严鸿一咕噜爬起来:“爹爹。”

严世藩叹道:“鹄儿被那庆云班子蒙蔽太深,这会儿告sù

他,恐有泄露。鸿儿,如今严府上下,你祖父、为父、你和严大总管,是知dào

此事的仅有四个人。”

严鸿道:“爹爹,莫非那些竿子中间……”

严世藩点头道:“为父亲自去看过。都是一头竹节敲碎封好,里面藏了兵刃。”

坐实了这桩阴谋,严鸿心中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按理说,家中有人要大规模行刺,这肯定不是啥好事。

但这刺杀行动被他无意中察觉,以严世藩和严嵩的手段,必然能安然无恙,而他严鸿从此在家中的地位,也必将进一步上升。

可是再换个角度,欲前来严府行刺的这些人,按照一般的标准,不是算舍生取义,为国锄奸的义士么?换在穿越前的角度,闫东来对他们是应该大大竖起拇指,赞一声“大侠”的啊。

当然了,现在既然自个穿越成奸臣子弟,只能是屁股决定脑袋。然而想到这些义士和自个的家族即将展开的你死我活斗争,终究让人有些隐隐不快。

闫东来毕竟是21世纪的人,残留着他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连两个马夫都不忍看他们无辜受死,面对这些自己在20多年中被教育为“好人”的牺牲,当然会有郁闷的。

更何况,昨天在府门口对他卖俏的那位女娘,也着实惹人怜爱。想到那样一位美女,过几天也要跟着一起被杀死,闫东来心里就一阵叹息。

当然,叹息、怜悯什么的,很快就一阵烟过去了。眼下,首先是要确保万无一失,把这帮人的阴谋挫败才是。不然,万一严府给提前终结,万一自个也在这混战中被波及,那可就惨了。

“爹爹,既然坐实了他们的计谋,那何不立kè

暗中调兵遣将,把他们全部擒住,然后拷问幕后主使?或者,全部格杀了,也是斩草除根的。”既然都知dào

是刺客了,不抓,留着干啥?夜长梦多啊。

严世藩微微一笑:“太夫人寿宴未开,府内岂能染血动兵?”

严鸿急道:“可是爹,若不把他们抓获,等到寿宴上他们闹起来,那也是要染血动兵的啊!万一伤着了爷爷、奶奶或爹爹,如何是好?”其实他还有一句潜台词,就算是只伤着了我严鸿,也不好呀。

严世藩依然在笑,但嘴角已经弯成了很残忍的角度。配上那只炯炯有神的独眼,让人不寒而栗。

倒是老严嵩开口了:“鸿儿,你有这孝心,担忧爷爷奶奶和爹爹的安危,很不错。你可知咱们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到时候表演?你可知你爹为何专门叫鹄儿带人去把他们的竿子搬回住处?都是为了安这帮刺客的心。”

21世纪的闫东来毕竟只是**丝,不是傻子。而且他从诸多侦探小说、武侠小说、历史小说和色情小说中也积累了丰富的精华知识。

“莫非,咱们是要引蛇出洞?”

严嵩呵呵笑道:“东楼,鸿儿果然不负我等厚望啊。”

闫东来嘴上唯唯诺诺,心中道:“拜托,爷爷呀,这是都用烂了的套路好不好。”

严世藩道:“正是如此。这帮刺客既然大胆谋刺,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只有这混进来的二十多人。外面是否还有同党接应,幕后是否还有主使,全在未知。这会儿将其擒杀,纵然使其一个不漏网,也只是剜除这一患。可是背后的祸根若不除灭干净,后患犹存。”

闫东来不自觉地点点头。毕竟,事关生死,他理解老爹这立场。

严嵩道:“来,东楼,今儿个我们就谋划下,如何对付这帮刺客。鸿儿,你若有什么见识,也不妨提出。都是自家人,高低不碍事的。”

接下来,奸臣祖孙三代连同大总管严年,就在这堂屋内,开始轻言细语地谋划着寿宴当天的相应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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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丫鬟心思

“黑啊,真黑。”严鸿等到与自己的爷爷和老子商量完了“害人”大计后,感觉腿都有些软了。

闫东来在自己的那个时空,看着某点的小说时,总觉得古人的智计不如今人。可今天一看,自己这个穿越众在这老小恶棍面前,根本就提不起来。

自始至终,自己只能充当听众,任严嵩和严世藩侃侃而谈,而且从他们的安排来看,也确实远胜自己原先的想法,可谓一环三套,蜜里包毒,火上带刀狠辣非凡。

穿越这么多天来,他一直觉得老爹严世藩身上有一股夺人的气魄,让他见面就感不寒而栗。但究竟为什么,他并不太清楚。除了过人的才华,或许就是作为严厉老爹的先天威势吧。

至于爷爷严嵩,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祖父,除了对朝政的出色能力和对皇帝心态的熟练把握,一点没有可怕的地方啊,真不知dào

为什么历史上成为这么臭名的一个奸臣。

直到今夜,他才发xiàn

这两个人真zhèng

的可怕之处。想到日后要与他们敷衍,尤其是严世藩对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一直似乎略带过分的严厉。再想到,如果自己想要长期靠着严门这棵大树,面对的将是与严嵩、严世藩相当甚至更厉害的对手,他就对未来感到一阵未知的恐怖。

严嵩看着这个便宜孙儿面色发白,哪里知dào

他的胡思乱想,还只当是这个孙子因为没见过这种阵仗难免害pà



于是他不时出言安慰,吩咐严鸿只管准bèi

好给奶奶的寿礼就好,其他自有父亲祖父做主。

退出堂屋,严鸿边走边琢磨,这个寿礼倒真是个事。准bèi

什么?按照自己这个本体的记忆,之前送的礼物,无非是什么金寿星、金老君。

从这一类东西,也能看的出,纨绔子弟小阎王,确实对于老年人的心理不如自己这个保险推销员拿捏的准确了。

严家缺钱么?再说你这个孙子的钱还不是从这个家来的?送钱,真心没用。

这个寿礼一定要出奇,还要可心。

严鸿一边想,一边走,心里嘀咕,手里比划着。

等到回了自己的卧房,却见到外间屋里,丫鬟坠儿正在飞针走线,缝着什么。一见严鸿回来,她赶紧把缝的东西往身后藏,口中说道:

“姑……姑爷,你没在前面忙啊。”

“缝的是什么啊?”坠儿若是不藏,严鸿倒也不太注意,一见她藏,反倒引起了重视,迈步过去,伸手一把,已经抢在了手里。

坠儿只是“啊”了一声,想拦却没拦住。

待等把这东西抄到手里,却发xiàn

是一件月白色的直裰。拿起来略微比了下,倒是与自己身形差相仿佛。

严鸿微笑道:“看不出来,坠儿你的针线活还真是不错。只是这衣服,怎么看也是男装,总不是你家小姐要穿吧?大小尺寸也对不上啊!”

坠儿此时已经羞得小脸绯红,却不敢回话。

胡晚娘此时也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脸色却不怎么好kàn

。她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敢是坠儿看上了家中哪个小厮?只管说与我听,我与你做主。”

像坠儿这种陪嫁丫鬟,基本就是严鸿的房里人。若是命好的,日后生下子嗣,倒是有可能晋升侍妾。是也有生了子嗣而不能为妾,而仍为奴的。

即使主人不将其收房,她也基没可本嫁出府去。毕竟,是家中奴仆,只可能配与家中的男**仆为妻。

因此,严鸿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怪。虽然坠儿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但他如今并没有多少开创伟大种M马事业的雄心。房内的正牌夫人胡晚娘和山东的草莽情人胭脂虎,这俩已经够头疼了,更别说还有老太夫人房里虎视眈眈的宝蟾姐姐。

至于坠儿么,自从那天看到这小丫鬟的袖中剪刀,严鸿可就不敢再对这小美女有什么想法,万一闹出人命终究是作孽。且眼下坠儿一面维护着小姐,一面对自己这个姑爷也是非常的尊敬体贴,这样就挺好,何必偏要去撩拨这宁静的环境呢?

因而看见坠儿在做衣服时,他只当是这个小丫头与家中某个小厮相好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君子成人之美嘛。

他本以为自己问完以后,坠儿要么就是羞的不敢抬头看,若是胆大的就会说个名字出来。哪知一言出口,坠儿竟似是严鸿要马上命人打死她一样。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姑爷,坠儿从未与哪个小厮有什么纠缠。莫不是姑爷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小婢不想离开小姐和姑爷。”

那胡晚娘本来一直在门口冷眼旁观,此时哼了一声道:

“相公你智谋过人,又是风月场上的熟手,何必再挤兑坠儿这么个人事不知的小丫头?那件直裰,你倒是再比比,分明是为你缝的。是啊,眼看天气就变了,也是该换这直裰来穿了。没想到坠儿倒真是个知冷着热的贴心丫头,你倒是该多疼疼她,是不是赶紧收了房?不过还是那话,纳妾也好,收房也好,也得要妾身这个正室点头才行。”

说完之后,又转身走了回去。

坠儿听的自家小姐这番夹枪带棒,小脸由红转白,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倒是让人看着楚楚可怜。

严鸿没想到,自己本来想做回好人,成全段姻缘的,结果闹成了这样,觉得好大没趣。眼看着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先让坠儿起来。小丫鬟显然委屈的不轻,趴在床上呜咽起来。那微微耸动的背心,嘤嘤的抽泣声,还有趴在床上的姿势展露的曼妙身材,倒是颇为动人。

严鸿看得大为怜爱,有心拍拍她肩头,擦擦眼泪什么的以示抚慰,可是又怕小丫鬟以为自己成心占便宜,再把剪刀拿出来。他只得趁胡晚娘不在,愤愤的道:

“这闹的是什么事?当丫鬟的,给姑爷缝个衣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这一番好心好意,倒闹成了这样。坠儿,你也不要哭了。你这个手艺不错,公子我很喜欢。我刚才呢,也真心不是什么恶意,开个玩笑而已。而且一看你这手艺,我倒想有点事找你帮忙,等你什么时候哭够了来找我。”

坠儿依然趴在床上,香肩微耸,翘臀轻晃,发出断续的抽泣。严鸿闭了闭眼睛,转身

又回到里屋,却见胡晚娘也是坐在梳妆镜前,面沉如水。

以往每一次,严鸿与胡晚娘冲突时,他多以赔笑退让来了解。这一次,严鸿可逮着个的理的机会。就算之前我的本体对你虐待有不对,这坠儿可是你自己的心腹人,你这么没来由的欺负她,算什么事?

当下严鸿皱眉道:“娘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你吃醋吃到你自己的陪嫁丫鬟头上了?”

这段时间,他吸收本体严鸿的记忆,虽然对于和自己娘子的关系还是闹不清,但是却了解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妻子简直嫉妒的厉害,根本不许自己的丈夫纳妾,乃至严鸿婚前,与之来往相好的一众莺莺燕燕也被逼的断了往来。

按说这在封建社会的古代,以男子休妻的“七出”条款来算的话,也绝对称的上其中的“悍妒”。换句话说,严鸿拿这个做理由,休掉胡晚娘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不知dào

为什么,过去那个小阎王,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是坚持和这个原配一直生活。只不过在房中施虐时,手段不断翻新而已。

严鸿换灵魂后,当然不打算就此做小阎王不敢做之事,休掉正妻。但他自度这一方面立的端行得正,这一点上并无愧疚。如果说在严鸿面前胡晚娘是弱势者,那么坠儿在晚娘面前也同样是弱势,而且更为无助,也更为冤枉。严鸿对自己的内室是想和平共处的,可是我不来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更弱的人啊。

然而严鸿这一番“主持正义”却没得到回应。

“相公说的没错,妾身本就是个妒妇,相公若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便将我休了吧。”胡晚娘说完这话,便一言不发,只把后背对着严鸿。

“你……”严鸿有心发作,却又想现在这个时候闹事,就是自己不明智了。外面大患未消,岂能再多烧一把内火?他只得坐在一旁生闷气。

到了晚上,也是彼此无语,倒是坠儿终究是个奴仆,不敢一直痛哭耍性子。等夫妻俩用过了午饭,就换件衣衫来,眼皮还微微红肿,问严鸿:“姑爷,有什么事要坠儿做?”

严鸿看坠儿这般雨后梨花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他偷偷瞥了一眼胡晚娘,正色道:“老太夫人寿辰将至,我想备办一份特殊的寿礼,让老人家高兴。看你针线女红手艺很好,想让你替我绣几个字。不知dào

,你绣不绣的来?”

坠儿还没来得及回答,胡晚娘却在一旁先开口道:“相公,若是这等事,那倒不必劳坠儿动手。她针脚虽好,但绣字恐怕是不成。相公大可花上几十两银子,就自有那致仕的翰林学士为你手书一片贺寿的文章。若是相公心疼银子,妾身的字却也还过的去。”

严鸿这才想起,这绣字不比绣花鸟,样子你去哪找啊?现放着自己这个夫人,却是个能写能画的。能在系统内解决的问题,当然不必往外传。更何况,合情合理的帮忙,其实也有助于促进感情呢。

当下,严鸿站起身来,对着这个常闹别扭的夫人,笑嘻嘻先做了个揖道:“那就有劳娘子了。不是为夫慵懒,实在我这一笔字拿不出手。事关对奶奶尽孝,请娘子多多辛苦。”

胡晚娘虽然动辄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总是受过三从四德,不敢真受自己男人的礼,急忙侧身避过。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白天态度过分,勉强一笑道:“这事本也是我做小辈的本分,相公何必说什么有劳。不知相公要写些什么,妾身才学浅薄,怕是写不来那锦绣妙文。”

“不必不必,写什么,为夫自有计较,几个字就好。你写完了,让坠儿拿你的字做样子,再绣上一绣,那便好了。”

晚娘点头:“一切听相公吩咐。”

虽然说气氛缓和了下来,但是严鸿还是没胆子去和自己的这个正牌娘子亲热。一想到白天那个态度,总觉得不对头。

穿越前严鸿仗势欺人,对妻子肆意凌虐,胡晚娘因而愤恨,因而与他同床异梦,这不稀奇。胡晚娘嫉妒,不许严鸿纳妾,这也很正常。

可是,看胡晚娘的架势,似乎隐隐是在挑动严鸿,触怒他,想要他休妻。这就很怪异了。

自己来的时日不短,很多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大明朝可不是男女平等的后世,在这个时代如果妻子过犯七出,男人出妻的话,可没有什么平分财产一说,那就是个扫地出门,而且这样被扫地出来的女性,在娘家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当然有个别的可以被休后另嫁个好的,但是毕竟是凤毛麟角,属于不可作为参照范例的极端个案,更别说严家弃妇,有几个胆子生毛的敢要?

所以这个事肯定有问题,但不知dào

问题在哪。自从多日以前闫东来附体严鸿,对于严鸿本体的记忆力,原本就只是保留了一部分。再加上,或许是严鸿本体对有些事情讳莫如深的缘故,又或许严鸿自个也稀里糊涂,乃至不愿意想,不敢想……使得这一段家庭的信息,实在支离破碎,比网上的各种推理小说要复杂多了。

闫东来当初就并不是一个很喜欢抽丝剥茧钻牛角尖的人,看柯南时找找真凶还凑合,一涉及到人情世故顿时就两眼发花。所以要他这么样就看穿真相,当然是强人所难了。

再想想当日陆大特务那句,多留心内宅,内宅的问题不解决,终究不安生啊。

严鸿决定等祖母寿辰过去之后,必须要把这个事搞个清楚。

第五十五章 冠盖云集

就在严鸿怀揣妙计,准bèi

寿礼的同一天,围绕着欧阳太夫人寿辰的商议,在其他几处地方也在讨论着。

严府内,庆云班临时居住的别院,几个为头的正在秘密商议。

“各位弟兄,柔娘那里传来的消息,严府奴才们把咱们的杆子都运回客栈去了。是严鹄那厮亲自带队押送的。”洪老大道。

“这么说来,我们的事儿并未泄露。”络腮胡子道。

另外几个人也都露出了欣慰的模样。毕竟,原本最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任是谁也会因而松一口气。

洪老大沉吟道:“严府诡计多端,到底是没发xiàn

,还是故作无疑,咱们是不知dào

的。既然已到了这一步,我们计较这些也无益了。但愿真是他们一无所知吧。望曾督与各位忠臣义士在天之灵保佑,这番手刃贼子,为国锄奸!”

东城泰山胡同,内阁次辅、太子太师、少保、文渊阁大学士徐阶的宅邸。

书房内,徐阶正与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官员商谈。

“叔大,这番你从江陵病假回来,沿途奔波,多有劳苦。”

“多谢恩师夸赞。居正自离京三年,还居乡土,看黎民生息,读通史文章,颇有感触。择日当向恩师一一讨教。”

徐阶笑道:“你的见识,原本是不在我下。所欠者,历练耳。说来,年初首辅严惟中严阁老的长孙严鸿踏青坠马,几乎丧命一事,你可知晓?”

张居正道:“居正回京后,略有耳闻。听说这严鸿平素行为不端,不读诗书,一味专营市井,巧取豪夺,以至于京城内商家贩夫,背后多有怨言,送其雅号‘小阎王’。”

徐阶道:“是了。前日新科进士邹应龙在我处,言及此事,大为快慰,以为这是天惩恶徒,罚他坠马受苦;但又痛恨天罚不尽,居然叫那严鸿转而伤愈还魂。叔大却如何看待此事?”

张居正道:“邹云卿嫉恶如仇,这是耿直之言。然而我大明的朝堂清明,靠的是人力秉正,却不是所谓天意绝罚。如严鸿真是恶徒,便应用霹雳手段,将其罪状一一清查,然后按律惩治。如今他不慎坠马,与忠奸原本无关,就此幸灾乐祸,实在稍微少了些气度。”

徐阶轻轻搓了下手指:“叔大,你这番回京,又有进益啊。说起来,严阁老之妻欧阳夫人,寿辰便在近日。叔大是否前去赴宴?”

张居正道:“严阁老是朝堂领袖,在居正入翰林院之时,对我颇有关照。欧阳夫人一向也待我甚好。于情于理,都当前去相贺。”

徐阶点头道:“那也是合于礼仪的。我近来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回头也备一份礼送去吧。请叔大替我敷衍一二。”

张居正道:“恩师放心。”

【作者注:按史实,张居正从江陵结束病假返回北京是在嘉靖三十六年。本书为小说家言,移花接木,提前一年。此类与史料不全符合的事儿,后文还有许多,作者不一一列出。诸位书友不妨看做是闫东来穿越引起的时空扭曲效应,或者是平行世界的小差别吧,hiahia(抱头遁)

至于严府方面,接下来一连几日,严鸿自己也开始忙的不亦乐乎。

说真的,严鸿这些天宁可休息,一方面是最近经lì

的事情确实让他身心俱疲,同时胭脂虎离去,也让他在心理上波动不少,需yào

调整精神。更别说还有这迫在眉睫的暗杀了。

然而他却实在抽不开身。原因是他的二弟严鹄。

严府中人发xiàn

,在确定大少爷不会滚出京城,滚向袁州后,二少爷严鹄的工作热情直线下降,消极怠工情绪高涨,真zhèng

是看个鸡蛋都能打了,油瓶倒了懒得扶。两天后被老爷严世蕃叫到书房不知dào

说了一番什么后,二少爷的情形虽然有所改善,但依旧是往那小跨院下人房里跑的次数多,办正事的时候少。

知dào

内情的家人便说,那单独辟出来的地方,有个耍马戏的女子在,八成和二少有些首尾,据说这次严府叫马戏班子进来,也是二少一力促成。

严鹄这种非暴力不合zuò

态度,直接导致严鸿的工作量直线上升,各种杂务应付安排下来,还要每天去陪奶奶聊天,去和爷爷说话。

至于老子那儿,还是算了吧,大家还是彼此眼不见为净的好。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中一天一天过去。有时候严鸿也会在闲暇时候想想,胭脂虎在山东怎样?而回到内宅之中,胡晚娘的淡然容颜,或者坠儿的若有所思,也让他颇为纠结。

终于,到了欧阳氏生辰的正日子。

这一天,菜市口的严嵩府邸,张灯结彩,一番喜气洋洋。从正厅到院落,排开桌椅,俱是檀木精品,便是桌上的茶碗瓜子碟,也都是上等官磁。四壁张挂了天官赐福、八仙献桃、五子拜寿等诸般吉祥图画,也都是名家手笔。

装饰是一流,来客也是贵不可言。当今天子嘉靖皇帝最是宠爱严嵩,自然派了太监前来颁发一番赏赐,严阁老圣眷优隆,也可见一斑。

至于满朝文武,纷纷来贺,真是冠盖如云,济济一堂。

文班中,来的以武英殿大学士、内阁三辅吕夲为首。那吕夲年过半百,中等身材,方面大耳,面带忠厚之相。他在大明朝的地位,仅次于首辅严嵩、次辅徐阶。但在内阁中,却纯是一个摆设。

在嘉靖三十五年这段时间里,正是严嵩权势的巅峰。连拥有大批门生故吏的徐阶,都韬光养晦,丝毫不敢与严阁老冲突。而这位三辅吕夲,当然更是乖乖把严阁老当做父亲一样敬重。

当然,无论从年龄上还是从才能上,严嵩确实也有这个资本。

武功勋贵,则以世袭定国公、领中军都督府徐延德为尊。徐延德乃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后人。徐达的后人分封了两个爵位,徐辉祖一支是魏国公,徐增寿一支是定国公。

虽然在大明朝乃是赫赫的显爵,但明朝自土木之变后重文轻武,他这世袭国公加中军都督,在严阁老面前当然抖不出威风,更要诚心巴结。这徐延德长得身材高大,脸色白净,保养得甚好,浑然不似个将门虎子。

还有锦衣卫首领陆炳,一有负责保卫之责,二来也与严家相善,这种事怎可能不露面?他虎目沉静如水,面带微笑,与严嵩、欧阳夫人作贺,或与严世蕃问答几句,言谈不多,却颇为自如……

只是大明朝素来反对外官结交中官内宦,因此内廷的宦官们,除了嘉靖皇帝派来颁旨赏赐的,其余无人参加。

否则,真可以说大明朝堂中几大势力,在严府凑了个齐全。

除了这几位超级大佬之外,一般的官员,自然更是如过江之鲫。北京城中六部、九卿各个文武衙门,高低品官员来严府者贺寿者不知凡几,甚至北京周边就职的官员也有不少来京为这欧阳老夫人贺寿。

严阁老权倾朝野,党羽众多,当然要来“主母”面前谄媚;一般趋炎附势之徒,或想从严阁老手指缝里捞点好处,或想混个脸熟以后好交道,也都纷纷前来。便是那一班不与严嵩合流的“清正”之士,毕竟大家同朝为官,而且严嵩论资历论年龄都是朝中元老,又总揽朝政,出于基本的礼节也应该去打一头。

一时间,严府内聚集了无数衣冠禽兽。严府虽大,当不得客人众多,招待也分了三六九等。那些低品小官,连到正厅内就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院中落座入席。

面对如此盛况,严家上下也是来往穿梭不断,有家丁搬抬礼品,有美婢上菜摆酒,几位总管往来调度,忙的不亦乐乎。

严嵩此时已在堂前就坐。他年事已高,除了三辅吕夲、定国公徐延德及各部尚书等高官贵爵,需yào

他老人家亲自迎接,其他一般官员,也就严世藩招呼一声即可。更有些等而下之坐院子的,则由严鸿、严鹄、严绍庆等人,分别前去打个照面。那些低品级、无实权的小官,能得严阁老的孙少爷招呼一声,已经是面目生光了。

有些日常熟悉严府的官员,打了招呼落座之后,却见堂上家人,除了往日熟悉的严大总管严年,二总管严侠以及严福严禄严庆等小管事之外,另有一名眼生的管家。

看年纪,靠下三十多岁,靠上不到五十,身材瘦削,后背微驼,颧骨略耸,一部浓黑的胡子,五官面相倒是端正,有一股英武之气。可惜眼皮浮肿,似乎无精打采。但偶尔掠过堂前,浮肿的眼皮下,一双眸子却烁烁放光。

这人虽然身着管家服色,站在堂前立柱侧面,只是翻看手里一个账簿。几位严府常往来的官员,对他都是面生的很。只听下人们称其“三先生”,不知到底是何人。

而在严嵩身后,也多了一个十余岁出头的少年伺候着。这少年一身青衣,面如粉团,齿白唇红,长相颇为俊美。

往日严嵩身边也有书童陪侍,但却没有这个童子这般俊俏。便有的官员心中暗想:莫非阁老年纪虽大,雄风还在,不纳姬妾,却好了男风?这个美貌童子若是做个玉兔雌伏,倒也是个上好的人选。想到这里,有些猥琐的人,肚里便都打起了那不堪入目的主意。

严鸿一边忙碌着,一边抽空看看兄弟严鹄。只见严鹄面上如同罩了一层炭灰,抿着嘴,一副大便没憋住的架势,连跟官员打招呼都是有气没力的。他心中暗自有几分快感:“这草包,昨天夜里被爷爷叫去训得好惨。也难怪,换我,要知dào

自个心仪的美娘,原来是要想杀尽我一家满门的刺客,大概也是这副嘴脸吧。”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报门的高呼:“翰林院编修,江陵张居正前来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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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江陵相公张居正

张张张……张居正?!

严鸿差点一口血喷出去。

老实说,当初闫东来的历史水平是相当一般的,历史书上的大部分人名都记得模模糊糊。包括张居正,虽然历史课本上大致讲了他的变法,可这变法到底怎么变的,闫东来在考完试之后也是完全一头雾水。

在附体后,对于当朝这些大人物的认识,也绝大部分来源于严鸿本体原有的记忆。而在严鸿的本体记忆中,对这张居正的信息却少之又少,只知dào

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被祖父夸赞过,文笔很出色。

这也难怪,张居正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七品编修。虽说以庶吉士身份入翰林院,未来前途无量,但以小阎王严鸿的作风,哪里会留心这个?

然后,这位穿越后附体的严鸿却有21世纪青年的后知后觉。得好友古胖子耳提面命,对于张居正,他倒真是有不少印象。

据古胖子说,张居正乃是明朝第一流的人物(第一流还有哪些?不太清楚了,好像自个的老爹严世藩还是爷爷严嵩算一个?陆炳陆大特务算一个?还有次辅徐阶算一个?)。他既是个天才,又是个伟大的人,为的国家社稷黎民苍生,不顾个人得失荣辱,到后来硬是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把明朝的国运延后了差不多一百年!

而且就在闫东来被撞前不久,古胖子还在推荐他买一本《张居正全传》呢。严鸿不禁遗憾,要是自个提前看了这本书,或许现在手中信息会更多一些吧。

这样的超级大牛,超级粗腿,岂能不敬!

带着这种想法,严鸿赶紧迈到前院,拱手行礼道:“张老先生来了,严鸿有礼。”

张居正赶紧还礼:“大公子客气。”严鸿趁这亲密接触的机会,抬头仔细打量着张居正。

但见此人,年纪约莫在三十上下,四方脸,面如冠玉,长眉入鬓,星目有神,通鼻阔口,三绺美髯,真真是面容俊美,大气端方。

单是长得俊,倒也罢了。这张居正的气度更是沉稳,眉目间既有雍容之气,又蕴英武之神,举手投足,虽然是小小七品编修,却有千秋名臣的潇洒气魄。男人,气比貌更关键,这话说得没错。

严鸿自谓这张脸算是长得不错的了,不管放在明朝还是放在21世纪,都称得上一等一的帅哥。可是,和张居正一比,那就真的只剩下脸了。张居正和他一比,真是凤凰就野鸡,一般的五彩斑斓,神韵相差却何止道理。至于那便宜兄弟严鹄,更是沦为了满脸猥琐的鸡毛掸子。严绍庆这胖墩儿三弟就更别提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眼见自个最拿得出手的特长也被张居正完爆,严鸿心中稍微生出一丝酸溜溜的味道,心里琢磨自个有没有可能提前发明出硫酸来。高中化学的公式,有没有这一项啊?

心头虽有点点失落,面上的客气却是尽量做到位。严鸿尽lì

拿出后世对待保险客户的笑容,有一塔没一塔地攀谈道:“张老先生……今儿天气尚好。”

张居正微微一笑,拱手道:“今日老太夫人大寿,天公作美,艳阳高照,清风徐徐,可谓是天随人愿,可见老夫人的齐天之福。”

眼见严鸿对张居正如此客气,原本就蛮不高兴的严鹄在鼻子里轻轻一哼:“对个小小七品编修都这般打躬作揖,严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便是周围的一些来贺的官员,见到大家同为低品闲官,张居正何以得到严府长孙如此恭敬?都有些诧异和不平。

却听得堂上严嵩老着嗓子叫了声:“叔大来了?到前面来!”

张居正听得严嵩招呼,赶紧道:“阁老,居正来也。”小步前趋。严鸿也紧紧跟在身后,心想看来爷爷还真是识货的。莫非他老人家看过《张居正全传》?

须臾,张居正沿着侧廊走到堂前,面见严嵩,深深一揖:“下官后进张居正,拜见阁老。”又向严世藩行礼:“见过侍郎。”

严世藩只是随意地双手一拱,就算还礼。严嵩却呵呵笑道:“叔大,你这就自江陵回来了?几时到的?”

张居正道:“居正在江陵养病,去岁病愈,又调养了数月,上月刚刚回京。记着老太夫人大寿,因而冒昧前来,道一分贺喜。”

严嵩笑道:“你有这份心,夫人定然高兴。”

张居正又道:“居正昨日去拜会我恩师徐阁,徐阁今日在西苑值班,来不得寿宴,特令我前来,表恭贺之意,并告不来之罪。他已备下一份礼物,须臾即送到。”

严嵩又笑了一笑:“难得他有此心。”这笑容却比方才冷淡了些。严鸿心里道,看样子徐阶和咱爷爷不太对付。对了,隐约记得死胖子吉娃娃说过,好像……好像严嵩就是被徐阶给斗倒的?可是那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怎么他和爷爷看上去又关系不错的样子?

以闫东来后世那点支离破碎的记忆,现在自然想不清楚眼前的情况。张居正和严嵩答了两句话,便准bèi

告退,去院子里找个座位。严嵩却道:“叔大,你就坐在这前堂便可。”

张居正赶紧拱手:“阁老,居正官职卑微,岂能在前堂与诸位重臣贵勋同列?”

严嵩呵呵笑道:“叔大休要与老夫客气。朝廷后进中,你可称是第一流的人物,我那夫人平日对你也多有夸赞。你便坐前堂,叫她也看得清楚些。再者,你既为令师徐阁老来贺,岂有叫内阁次辅的贵使坐院落之礼!”

严嵩说罢,拈须大笑。张居正微微一笑,也不再谦退,便有总管严大引到了堂前的一桌席上就坐。严世藩脸上却略带一丝不悦。不过老父亲严嵩既然高兴,他也只能强作出笑容。

严鸿自然不好意思老闹在前面,但他退下去时,却也稍稍多留意了下张居正。这一看,张居正果然有不凡处。

坐在前堂的这些官员,多是位高爵厚,他们的表情,虽然人人故作雍容,但仔细看去,骨子里要么带上点谄媚阿谀的味道,要么是虚以委蛇的敷衍,还有几个虽然谈笑风生,语调里却微微透出一丝“惧怕”来。

唯有张居正,坐在座位上,并不开口多言,但若有官员问到他话,却能对答自若,不卑不亢。既不是腆着脸来拍马屁,也不是一脸无奈例行公事,倒真似来到自家长辈的寿宴前,享shòu

欢聚之乐一般。即使严嵩和严世藩的目光扫到他时,照样不动声色,还报以谦和的微笑。

看来,非常之人,才能立非常之功啊。严鸿不禁感叹。就冲着这,咱回头得跟张大叔好好交道交道。

这么折腾了一忽儿,眼见道贺的官员也来得差不多了,时辰将到,寿宴便要正式开始。

虽然说男女有别,但一品诰命的寿辰,来了这么多官员,欧阳老太夫人自然也是要和大家见一面的。于是,有丫鬟宝蟾等,搀扶着老夫人上得厅内。

那欧阳老夫人高寿七十七岁,在古代已比古稀之年还多了一成。她近些年身体并不太好,已显龙钟之态,但近日因为严鸿嘴乖,常哄得奶奶欢喜,再加上今日喜事临门,精神爽朗,因此白发萧然下,红光满脸,面带笑容,再加上身着华服,在红烛彩灯的照映下,颇有多福之相。

老夫人出堂来坐好,便该是儿孙们给寿星行礼了。老夫人唯一的儿子严世蕃自然要先给母亲磕头祝寿。而吏部尚书吴鹏、工部尚书赵文华、大理寺少卿鄢懋卿、等一群严家铁杆走狗,义子螟蛉们,也要逐一行礼拜寿。这多年以来,上寿之礼,总不脱奇珍异宝,众官员也见的惯了。

再往后,则是轮到严世蕃的三个儿子。

三个孙子,按年齿长幼为序,上前道贺。严鸿身着华服,不紧不慢,出列上前,准bèi

祝寿贺礼。

这当儿,众家官员心里多有思索:这严大公子严鸿,平素里出手阔绰。去年送给祖母的,是一尊白玉雕琢的老君像,前年则是尊金寿星。不知dào

今年严大少拿的是什么,严家富贵,当真是了不起啊。

却见严鸿到老夫人面前,先是依礼物磕头拜寿,之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命家人把自己的寿礼拿过来显示。相反,他站直身子说道:“祖母今日大寿,孙儿想想,祖母福大寿大,送些金珠宝贝,难表孙儿的绕膝之情。所以,孙儿要送的这个寿礼,却是从这天上给祖母大人请下一道寿幛来,让您高兴高兴。”

此言一出,众人暗惊。当时社会整体来说,难脱迷信。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文人,一脑袋“子不语怪力论神”,可那也只是遵照圣人之训,不言荒诞不经之事。背地里,谁也不敢真的斩钉截铁,否认法术神通这种事。否则,白莲教这样的组织,又如何能一直闹腾下去?

因而严鸿这番话说得虽然夸张,却有的官员心中暗想:先前,听说陆炳率领锦衣卫扫荡反贼时,这严鸿好象破过白莲教乱党的妖术。莫非他真是负有神通的人物?若当真如此,当今天子崇信道教,严鸿怕是要以仙家道术而得天子宠信啊。

不管信的不信的,所有官员来宾,都眼睁睁瞅着严鸿,看他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但见严鸿端端站在寿堂正中,欧阳夫人和严嵩面前,四平八稳,双手大张开,让众人看见,手中并无一物。忽然,他双目微闭,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步下踏罡步斗,三番五转,忽然口中仰天高喊一声:“欧阳夫人大寿,上天赐宝啊!”

大袖拂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卷轴,金碧辉煌,煞是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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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彩衣娱亲

话说严鸿装神弄鬼,忽地从半空中变出一副卷轴,正堂之内,吕夲、徐延德、陆炳、赵文华、吴鹏等一众大佬们,个个目瞪口呆,面容抽搐。

难道是这些朝廷高官,都为严鸿的法术神通所慑?接下来,是不是该严鸿虎驱一震,国公、阁老、尚书纳头便拜,点燃圣火,燃烧神格?

咳,当然不是。这些当朝大员们,不是震撼于严鸿通天彻地的法术,而是因为,这位大少爷的手法,实在是……太拙劣了。

不要说正堂中的官员,近距离聚焦,看得一清二楚;就是那些外面院落里就坐的,只要不是当年读圣贤书读得近视散光的,他们也大多看得分明:

什么天赐宝贝啊,那个锦缎卷轴,分明是严鸿自己从袖子里抖出来,再落到手中的!

魔术戏法这玩意,古已有之,这些官员谁没见过。而且,就严鸿这欲盖弥彰的手法?天桥随便找个戏法艺人,也完爆他三条街啊。

说来严鸿也是无奈。他只是在后世为了骗小MM跟吉娃娃旺旺旺学过几个简单魔术,至于什么大卫、刘谦的节目,他一向只是在电视上当神话看的,自个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哪里会什么复杂高深的手法?现在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不露馅那反而不正常了。

这些大佬阁臣,看严鸿出了这个洋相,都不禁大跌眼镜,暗自诧异:这小阎王怎么了?家财万贯,就靠这个来给祖母贺寿?更有人想,严鸿原本就只是严世藩的恩养儿子,还有传言说严世藩对他不如对老二严鹄,这下子搞出来,别说严世藩,只怕严嵩也要不悦了。

于是乎有些人就不自觉地把眼光从严鸿手中这个卷轴,转移到严世藩的脸上去,看工部左侍郎大人的心情如何。

谁知dào

这一看,更让他们诧异。那严世蕃眼看儿子胡闹,却是面带笑容,心中暗想:“这小子几个月前一交跌后,竟然变聪明了啊。这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又是哪个教他的?他这手一玩,我严家的面子,倒是有了,可是鹄儿那待会怕是不好办了。”

却见严鸿对严绍庆道:“三弟,搭把手。”小胖墩听见大哥招呼,当即上前,与严绍庆各持卷轴一端,将彩缎展开。只见这卷轴展开足有丈余长,六尺宽,上面写着八个碗口大的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字写的虽大,但是笔法结构看,失之于阴柔。若是男人的字,终归显的不够大气。而这八个字又以各色丝线绣点缀边沿,四周缀百花,蝴蝶等物,绣的栩栩如生。随着严鸿手上微微抖动,那些蝴蝶也跟着摇曳闪烁,竟似要从卷轴中飞出来一般;而八个大字,也在随之波动,仿佛是云端神迹,又如同水中倒影,甚为好kàn



只是,用这么一副卷轴,就来给一品诰命上寿,不嫌太寒酸了些?

外面就坐的官员中,有都察院的陕西道监察御史马世元,早把这卷轴看个满眼。他这监察御史虽然被尊称一声都老爷,但官只七品,俸禄少的可怜,又要充个清流的面子,不好去收受各种常例贿赂,因此穷的叮当响,动辄要跑当铺维生计。

严阁老权倾朝野,马御史虽然是清官,倒也不敢不给阁老面子,这欧阳夫人的大寿,他自然不敢不来。来就来吧,可他又心疼自己上的寿礼,还有进门的门包,那都是平素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啊。再加上,进了严府又只能坐在院里,本就一肚子气,找不到发泄处。现在一见严鸿这番上寿的礼物,好似癞子找到了擦痒处,忍不住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

“这严鸿实在是不知所谓。今日里欧阳夫人大寿,堂上堂下就坐的大多是朝廷官员,他却如此胡闹,搞这种市井鄙俗的玩意儿,真不怕丢光了自家的脸?”

马大人只顾着挑岔子发牢骚,不防旁边坐的就是那位巡城御史曹辉,当初在醉仙楼上差点拿了胭脂虎去的。他二人虽无深交,但好歹也是同署为官。曹辉当下轻轻拽了一下马世元的袖子,道:

“我说马年兄,你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的主,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在外面提起,怕不丢光了我们都察院的脸?你难道忘了彩衣娱亲?”

能当御史的,就没有嘴巴上好相与的人。马世元本准bèi

好了跟这曹御史对骂一番,可是一听此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道:“听说这严鸿外号小阎王,是个出名的纨绔,竟然还懂这个?”

老莱子彩衣娱亲,本就是二十四孝里的故事之一,说的是春秋时有个叫老莱子的人非常孝顺,细心奉养父母。他七十岁时,父母依然健在。为了逗父母开心,他有时穿上五彩斑斓的儿童衣服,躺在地上啼哭,引父母一笑。正所谓亲情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今日严鸿这番行为,确实是暗合这位昔日先贤的作风。

其实想想,纵然是当世一等戏法名家,在这阁老府又算的什么?首辅的孙子又何必去学那戏法?要的就是这份孝心而已。十九岁的俊美少年,相府长孙,为祖母开怀,抛开那公子哥儿的风范架势,扮作变戏法的艺人,这本身便足以说明严鸿的奉亲诚意。

严鸿此时再来了番补充说明:“祖母大人,孙儿想祖母大人寿辰将至,因此与我娘子等人,辛苦了数日数夜,从天上请下这道卷轴。不敢夸富斗贵,只把这一番孝心,唯愿祖母大人日日欢颜,岁岁今朝。”

看着孙子这般可爱,正座上的欧阳氏、严嵩这对老夫妻,早已经是笑的合不拢嘴。徐延德与陆炳等虽然是武臣,可能坐到那一步的,纵不是博览群书,对于这些封建社会伦理基础文献,又有谁人不晓。

而正堂之内的文臣大佬们,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他们虽然反应比严世蕃慢了些,此时转念一想,或者被旁边的人一提点,却已经都先后明白,原来严大公子是玩的这一出!再加上,这段虽不文却甚得体的祝词,一时间,人人点头,暗想,严鸿这一遭风头出的好,怕是盖过其他人了。

满堂之中,最不高兴的,大约只有二弟严鹄了。等轮到严鹄贺寿时,他却是也用了心的,特意请了位致仕的翰林公,写了篇贺寿文章。严鹄站在堂中,大声念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又用赤金打了金八仙献上,再加上原本严鹄就是个长身白面的美少年,这一番表演真如天上的玉人儿下凡,华贵喜庆之气,洋洋洒洒,遍罩寿堂。但终归比起严鸿来,可就差了一筹。

再往后是严绍庆。小胖墩还未完全成年,自然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自个写了一首贺寿诗,倒也合仄合韵,一派喜庆味道,然后用金丝绣在锦缎之上,却又用一尊白玉仙女像双手持了这张锦缎,垂下来,以此作为寿礼,献给祖母。欧阳老夫人对这幼孙自然最是疼爱,笑呵呵夸个不停。

等严绍庆贺完了寿,严嵩忽然道:“诸位老先生,今日蒙各位前来,严某不胜感激。只是我这老妻年岁大了,久坐疲乏,时下便只好失陪。诸位尽请开怀畅饮。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老夫人年已七十七岁,出来应酬本来就是勉为其难,百官谁不懂这道理?当即纷纷作揖:“老夫人请自便。”欧阳夫人也站起身来,谢了各位贵客前来道贺的好意。严嵩道:“鸿儿,庆儿,扶你祖母回后宅去。”

严鹄此时急忙上前一步道:“祖父,我也去吧。三弟年纪小,力qì

不足,怕是扶不得祖母。”

严世蕃一旁点头道:“那好,你也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如是,三位孙子及一众丫鬟,便扶着欧阳氏出前堂,转往后宅。

待等进了欧阳氏的房内,除了宝蟾之外,其他丫鬟都各自退出,而祖孙几人,各个脸上都无有半点喜色。

就在昨天晚上,严世藩将严鸿、严鹄都召到欧阳夫人房中,先说了发xiàn

庆云班一众成员,有谋刺企图的事,一时让严鹄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严世藩把严鹄呵斥了一顿,接着又说要趁着寿宴,就在堂前安排计谋,对付刺客,让严鸿、严鹄兄弟早作准bèi

。严世藩尤其勒令严鹄,不许再去柔娘处,更不许走漏丝毫风声。

欧阳老夫人当初是跟随严嵩一路苦头吃过来的,如今年事以高,心肠虽柔,胆气却还壮。再加上她对自个的丈夫和儿子的才能完全信任,所以倒并不怎么惊慌,只吩咐严世藩和两个孙儿都多加小心。至于三少爷严绍庆,年纪尚小,若告知他真相怕他沉不住气,因此严世藩只吩咐严鸿、严鹄好生照应三弟。

如今,贺寿礼毕,待会儿庆云班一众刺客就该上场了。因此严嵩令兄弟三人都陪着奶奶回后宅,免得待会刀枪无眼,一个疏忽,可就追悔莫及。这几人回内宅后,严鸿、严鹄也把今日事情对严绍庆、宝蟾说了。宝蟾听得花容失色,小胖子严绍庆却毫无畏惧,反倒很是兴奋,摩拳擦掌,恨不得回到前堂去,跟着爹爹捉拿几个刺客。

祖孙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严鹄担心地道:“奶奶,咱怎么不调几个家丁过来守住?我担心万一有刺客到了这边,惊了奶奶,那便是孙儿粉身碎骨,也难赎罪啊。”

欧阳氏此时坐在了大椅上,手中寿星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道:

“还有脸说?不都是你招来的?挺大个人了,还是这么毛躁。让几个家将到后宅,看着咱娘儿们进出,这成什么话?你放心,从外院到这里,陆指挥安排了三名锦衣卫好手,而正堂那才是他们动手的地方,杀我个老婆子,有什么用?”

严鸿却已经过来,轻轻为奶奶捶着肩膀道:

“奶奶莫要生气,今天是好日子,动不得怒。二弟这个,也不能怪他,想我成亲前也是喜欢在外面寻个快活嘛。其实,有二弟把贼人引进来一网打尽也好,免得放他们在外面胡,反而防不胜防。再说,这后院就是真有刺客来也不怕。我二弟满身功夫,拳脚了得,来个三五个刺客,也不是二弟对手。”

严鹄听到严鸿这似是开脱,又似是带刺的话,在肚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嫉妒地盯着严鸿在老夫人肩头上下起伏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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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风萧萧兮(今日三更,第一更)

这当儿,在严府的下人房内,庆云班的一众人等已经收拾停当。

内中单有一人,长身细腰,一身大红靠袄,红绢缠头,足踏小蛮靴,长相颇为英武。这人生的皮肤白皙,弯眉细眼,再加上涂着胭脂口红,头上挽髻插钗,两耳也穿孔戴环,粗一看,确实与那美柔娘有几分相似。

但若是严鸿、严鹄两个中任意一人在此,就能认的出,这个根本不是柔娘。此人身形比柔娘高些,骨架子也大,再说五官眉目,仔细看来,都有差别。那严鹄曾与柔娘多次共赴巫山云雨,连柔娘身上哪里有痣都清楚;那严鸿穿越前是做保险销售的,眼睛看人辨人是基本功,要瞒过他俩,谈何容易?

就算不是这两位严府少爷,换别个仔细些的人,若再仔细端详,就会发xiàn

,此人喉结凸出,乃是一名男子,只不过着了柔娘的装束而已。

那洪老大看着这男扮女装的男子道:“二郎,前段日子你易容改装,扮作络腮胡子的驼背,想必这府里没人认的你真面目。今次,由你冒充你姐姐,我与你高二叔,刘三叔与你,四人八筒袖箭,不要理会旁人,直取老贼严嵩,八弩齐发,一举取这老贼的狗命。然后,我等再用随身带的短刃撕杀,杀得多少是多少。”

洪二郎道:“是,爹爹。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叫那老贼去黄泉路上替我打前站。”

洪老大道:“诸位兄弟,严嵩老贼诡计多端,我等今番的计划,未必不被他识破。若是他有防备,那我等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所幸,我等尚有一计,叫柔娘杀向后宅去。严老贼纵然有防范,也都放在正堂,断不会想到,你姐姐会把他的眷属杀得人头滚滚。到时候,就算我们行刺失败,也要叫严家内宅的娘儿们血流成河。可惜,无论成败,我等都不能看到那老贼痛不欲生的嘴脸了。”

众人皆知此一番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有死无生,大起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彼此点头示意。一边压腿弯腰,擦掌摩拳,做着最后的准bèi



忽听门外有脚步之声。众人都停下动作,凝神看。只见院门开处,严府大总管严年迈步进来,大马金刀对他们道:“庆云班一帮耍马戏的,都在吧?要紧随我来,到你们了。”

洪老大赶紧应声是。严年又看了看那男扮女装的二郎,道:“我说到丫鬟房那,说你居然不在,却原来自己跑到这来了。以后可不能这样没规矩,这里是相府,不是你们的大车野店!小心当贼拿了,打得你两条白腿血红!”

跑江湖的班子,什么本领都得会一点。这柔娘的弟弟洪二郎,本是学过南戏中旦角的,模仿女人的身段步态,倒是惟妙惟肖,窈窕娉婷,却不敢开口说话。一张口,哪怕你男人逼尖了嗓子,与柔娘的总是差异太大。他只是低头随着众人走向前厅。

毕竟是相府森严,一路走来,这些大胆谋刺勇往直前的勇士,手心也都渗出了汗。

眼看一路穿过几重楼阁院墙,到了正堂门口。洪老大正准bèi

往里迈步,忽听严大喝了声:“与我住了。里面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去的?就在这里随便练几手就是了。”

这时,班子正停在院子里,几百个大小官员的目光,自然聚焦在他们身上。这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刺客们,更是不知所措。

那些官员们哪里知dào

他们的心思,彼此交头接耳道:“今年怎么听说来了耍马戏的?”

“你不知dào

啊?据说这个班子里的那个女角,是严家二少的相好呢。”

“就那个?长的看着不错,唇红齿白,但是身量是不是高了点?”

“这算什么,严家大少前段日子在京里和个丑姑娘并马而行,那个啊,不光是个高,模样也是活脱个钟无艳啊。怕是有些内媚之术,勾上了严家大少。”

“还有这事?那丑女人呢?怎么没看见啊?”

“嗨,这你还问么?就那样的模样,也配进严家的门?好象还是双大脚,举止也粗野的很,无非是被严大少花言巧语的骗了,等上了床,自然一脚踢开。还想进门当小妾?哪轮的到她?”

“这么说起来,严二公子的目光,倒是比严大公子要好些了。看马戏班子里这个小娘,高是高,相貌还过得去啊。”

“那也只是比下有余而已。班子里这个想进严府,我看更难。你瞅瞅严大总管和家丁们对她那模样,可有半点对二少房里姨娘的尊敬?估计啊,也是要给几个钱打发走的命。”

官员们议论风发,说着严阁老孙辈的风流韵事。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庆云班一众人等,现在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的暗杀计划,还没来得及就位,就已然破产大半。

正堂门口,距离严嵩所坐的大椅,距离实在太远。洪老大他们准bèi

的梅花袖弩,以机括发力,速度快力量大,但是射程只能达十步左右。再远,就是“强弩之末”,有所不及。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对严嵩有任何伤害。

这洪老大虽然曾给曾铣当过亲兵,但哪里有机会来过阁老府?他以为,相府最多厅堂大一点,寿宴上,无非是像富贵人家的大厅一样,主人和客人的桌子团团绕着,自己在厅正中表演。这样,自个距离严嵩,最多不过几丈的远近,抽冷子动手,可谓万无一失。

可现在一看,要在厅外演杂耍,当下就傻了眼。自己有什么手段,也打不了那么远啊。他只得勉强道:“大总管,实不相瞒,这里离的远了,小人们的把戏,怕是阁老看不清。”

严大总管冷笑一声道:

“嚯,看不出这位爷好大的口气。阁老看不清?阁老看你这个干什么?你当你这个是啥稀罕玩意?冲着二少的面子,让你们在这胡折腾几下罢了。少说没用的,你们练什么就说出来,早练完早散,等着领赏就是。”

洪老大听到“领赏”二字,心思一动。待会谢赏时,可是要到严嵩面前的。到那时候再动手却也不迟。想至此,洪老大赶紧作揖道:

“大总管见教的是,是小的们糊涂了。我这女儿最善绳技,还请立下两根高竿,让我这丫头献丑,逗大家一笑便是。”

这绳技,也即是后世的走钢丝。与今日的走钢丝相比,多了些在绳上的表演,也属于杂技中早有的花样。

听说庆云班要走绳技,严大总管又是微微一笑,也不知是赞许他们乖觉听话,还是讽刺他们不自量力。严年大手一挥:“来啊,把这块地儿腾挪一下,给咱庆云班的好汉爷们铺场子啊。诸位朝廷官爷们,也得罪得罪了。”

严大总管号令一发,自有严府下人上前,抬酒桌,搬椅子,把正堂门口的席位纷纷往四周倒腾,散开了场子。那些被迫挪到别处用饭的官员,心中难免埋怨,严阁老好大的势派,为个孙子的相好耍马戏,就要让我们这些朝廷命官挪地方。但终究严家势派大,谁也不敢说因此拂袖而去。真要走了,得罪严阁老不说,这送了礼不吃顿酒饭回来,也亏了不是。

严府家教甚严,严年御下有方,端的是令行禁止。一忽儿,便腾出来好大一块空地。

待等腾出了场子,却不见有家丁来埋木杆,栓绳子。洪老大正在狐疑,猛可地看见,场子周围有不少健壮家仆,手持棍棒,围向他们。洪老大毕竟是军中“夜不收”出身,多年来在边庭打探敌情,勘测地理,早已养成闻风而惊的习惯,平素就甚是乖觉。现在深入虎穴,忽见这般场景,暗觉不妙。

他转脸去看严大,却见严大总管早已退出十步开外,身边更有两个健壮家丁,虎视眈眈地护卫着。另有一个身着管家服色的驼背,面带一丝冷笑,双手抱胸,两脚不丁不八站开,仿佛一只蓄势待扑的狸猫,戏耍着眼前的耗子们。

而从这厅堂附近的门户里,源源不断地走出了身着明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校尉,自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过来。

这时,来严府贺寿的那些官员们就算再迟钝,也知dào

情况不对劲了。院子里原本就被挪开座位的官员,纷纷起身,又往后退了一截。而前堂就坐的锦衣卫首领陆炳,忽然从座位上站起,往前迈进几步。身边四名锦衣校尉中,早有两人抢步出来,挡在陆炳身前,成了人肉盾牌。

但见陆炳不喜不怒,运动胸中中气,冷声道:

“洪吉,洪老大,你当年本是前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曾铣手下亲兵队长,在陕西三边二十万大军中,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字号。怎么,曾铣正法后,你不收拾武艺为国家继xù

立功,怎么隐姓埋名,反去做了马戏班的班主?这阵前杀敌十荡十决的本领,用来天桥杂耍卖艺,不是太委屈了么?”

洪老大的心头,原本孤注一掷的壮心,瞬间被陆炳这番话击穿。虽然自从暗藏长兵的木杆被严府收走,他就已经存了计谋暴露,身死尽节的打算,但纵使如此也未曾想到,自己的来历居然早被陆炳探了个一清二楚。

眼见四方锦衣官校,严家健仆包围而来,洪老大心知今日必无幸免,一咬牙,喊声“拼了!”与早已准bèi

好的另外三人,同时抬起胳膊。

既然计谋完全被看穿,此时想刺严嵩当然已经是不可能。但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无用,只好去拼了性命,不管是走狗官员也好,是锦衣鹰犬也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第五十九章 自投罗网(今日三更,第二更)

说时迟那时快,洪老大等四人挺腰抬臂,袖箭分别对准了近旁头目模样的锦衣卫,抑或是尚未来得急避开的朝廷官员,眼见得机括一发,至少要杀伤他五六人。

哪知四人刚要发射袖箭,却觉得自己肩上如针扎般一痛,随即便是臂膀酸软无力,那袖箭失了准头,嗖嗖射出,全打在地上,没伤着半个人。四人正在惊诧时,腿上环跳又是一痛,顿时下盘脚步不稳,便要栽倒。那洪老大生来彪悍,虽处逆境,不肯认输,虎吼一声,便要跃起。又听耳边阵风袭来,一条身影如风般掠过,双掌往他左右太阳穴按来。洪老大毕竟在边庭久战,虽惊不乱,退步转身,一拳击出,霎时间与来敌斗在一起。这时他才看清,对手正是方才那个微微驼背的胡子管家!

洪老大身在事中,不免眼花缭乱。旁边的锦衣校尉却看得清楚。方才,洪老大等四人正要举手发射袖箭之际,便是这个驼背管家,双手连动,如穿梭般飞出八枚钱镖,正中四人肩头要穴。四个人穴道受制,骨软筋酥,哪里还能顾得上射弩箭杀人?随后,这管家又是几枚钱镖打来,将四人下盘穴道打中。随即,纵身而前,“擒贼擒王”,便向洪老大扑去。

其实若以武功论,洪吉一身本事,乃是战阵搏杀中修liàn

而来,于军中鏖战中,也能杀出才重围,斩将夺旗,实非庸手。只是他一来没拿趁手兵器长枪,二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严家的一个总管,竟然是技击好手,再加上他一心顾着用袖箭杀伤近旁之敌,却未防着人家的暗器,结果一击即中,上臂下盘穴道皆受制。现在,虽然奋起余勇,顽强抵抗,但哪里是眼前这个异人的对手?

不过数招之间,已被人击中了好几下,嘴角渗出血来。全仗着身体雄健,咬牙挺住一口气在硬撑。那驼背管家却好整以暇,游刃有余,只施展身法围着洪吉车轮般的旋转,见机打出一拳一掌,时不时还往周围戏班中别的人招呼上一下。洪吉连连虎吼,拳打脚踢,哪里碰得着他。

这一切都是倏忽之间。另外的那些马戏班中之人眼看班主和人动手,也纷纷抽出身上携带的短刀、匕首,顿时空地上雪刃闪烁,白光耀目。

院落之中的官员都是一阵哗然。谁能想到严家老夫人大寿之日,竟然演了全武行?至于那些刚才还因为挪桌子一肚子怨气的官员,此时各自暗叫好险,额手称庆。若非严阁老家中有计较,先拿话稳住那帮刺客,把场地清开的话,他们此时动起手来,自己身在暴风眼之中,刀枪又不认人,那还能有好的?

虽然今天来的官员里,武官并不少,但是参加寿宴,谁能带着兵器?所以没人上得去手。

那些刺客抽出兵刃后,有的便想去帮zhù

洪老大,共同对付驼背管家。但听得洪老大一边打,一边高叫:“不要顾我,速速上堂去杀老奸贼!”

刺客们顿时醒悟,于是纷纷朝前突出,想拼命杀到正堂之上。然而严府正堂内早杀出了二十余名锦衣官校,各执绣春刀,刀光似雪,如墙而进。刹那间,两队人斗在一起。

这些锦衣卫不但人人武艺高强,而且训liàn

有素,分明练有分进合击的本事。但见二十余人或直进,或穿插,杀得众刺客只能一步步后退。也不知是碍着今天是欧阳氏老夫人的寿日,众锦衣不好在寿宴当庭杀人溅血,还是想要活捉生擒,故而手下留情,刀光之中,那些刺客竟然无一人被杀,连受伤的都不多。

但这也正说明,整个局势完全落入锦衣卫的掌控之中。那些刺客别说战胜对手,就连想玩命,都已经没有自由了。至于说冲进前厅去杀那些贵客,就更是白日做梦。

眼看锦衣卫和刺客们在前厅门口混战,外面严府的家将教师们,人人手中各自都提了一条棍,也聚集起来。领头的教师爷“倒拉牛”牛千斤,仿佛肉山一座,杀气腾腾,手中拿的是自己那条熟铜大棍。他指挥家丁们,暴雷似喝一声:“进!”

一听号令,但见那些严府家丁齐声呵斥,声如巨雷滚滚,震得满院子回声隐隐。这些家丁并不各自为战,而是肩并肩排成一线,同步向前。手中几十条大棍,或上扬,或下击,或直戳,竟如同一条巨大蜈蚣的毒爪在上下翻动,搅起棍风阵阵,尘沙点点。

院落里的官员里有识货的,当下看的明白。这些家丁分明是按军阵之法训liàn

而出的。这种捉拿刺客的法子,并非是凭着个人勇武去一对一,几对一的寻常撕杀,而是按着战阵撕杀的法子,同进共退,有攻无守,以攻代守,甚是了得。有人不由伸出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严阁老,连家丁护卫都如此得法!”也有人面上微笑,肚子里不屑一顾,觉得这不过是儿戏之作,真打起来当不得用的。

确实,若是敌人强dà

,严府这种笨法子当然未必能行。可眼下是我众敌寡,庆云班的二十多个刺客,先失去了趁手兵器,前面又被锦衣卫完全压制住,现在严府家丁再从后面列队兜了上来,顿时形成腹背受敌的局面。别说打破严府的包围,就连想跑出去一个人也已经不可能了。

此时那“马戏班主”洪吉已经被驼背管家又在胸前印了一掌,只觉胸中气血翻腾,脚步踉跄。管家见他这模样,冷笑一声,收起双掌,退到圈子外面。洪吉待要再上前继xù

和他拼命,早被倒拉牛带领的家丁队伍一裹,哪里还能分身。

这会儿,陆炳与严世蕃二人,已经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保护下,迈步来到正堂门口。虽然和刺客们相距不过二十步,但隔着两重锦衣卫,刺客们自然是无法伤及这个近在咫尺的大奸贼。

严世蕃独眼之中闪烁寒芒,忽然大笑几声,笑声仿佛猫头鹰在暗林中的啸叫。笑罢,严世藩冷声道:

“你们这些逆贼,都是边军夜不收里的逃兵吧?不在边疆杀敌立功,却来京城里谋反刺杀大臣,真是不知死活。凭你们这二十多人,若是手里有枪矛长兵,辅以强弓硬弩,那么列阵一战,或可顽抗一时。但是,现如今你们人人手中只持短刃,身无片甲,如何敌的过陆大金吾手下威名远震的锦衣校尉?便是我严家的家丁长棍阵,也能把你们打成肉泥!还不赶紧弃下兵器,束手投降,免得溅血污了我家太夫人的寿宴!”

严世蕃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这些马戏班的人出身边军“夜不收”,当年在边关和蒙古兵浴血搏杀过许多岁月,皆是能斗善战之人,而且出生入死,论起坚毅勇悍,非比寻常。严家的家丁,虽然也是牛千斤按照边军之法训liàn

的,但是却未经过战阵,更没经过血火磨练,平日无非看家护院,欺男霸女。这两边比较,家丁论实力比这群刺客弱了何止一筹?

但是,他们的长兵都被严鸿识破,长竿被弄走了,连腰刀都无一把。身上只有匕首、短刀,递出去不到两尺地方。而严家家丁都是七八尺的长棍,一寸长,一寸强,便已经占了先手。更别说,这些刺客现在已经处在锦衣卫和严府夹击之中,那些翻跳腾挪,移形换步的小巧功夫,越来越没地儿施展,因而手持匕首短刀,也就打得更加吃力了。

至于严府教师爷牛千斤这夯货,武艺虽然不算甚强,但却是个力大无穷的猛将。当日他还在吃粮当兵时,在京师校场大演武,那一身神力,连嘉靖皇爷都听说过,还特意将他脱了军籍,拨给严嵩为总教。

若是一对一公平交手,牛千斤当然不是洪吉的对手。可是如今仗着左右家丁几十根棍子护卫,他压根不需yào

顾及左右和身后,只管大棍子往前猛打就是。他掌中熟铜大棍舞开,携带一股金风。刺客手中那些短刀、匕首,稍微一碰,即被震的脱手,接下来又是一棍,若不是立kè

后退闪开,便得被打得口吐鲜血。

可是,躲开了倒拉牛,躲不开其他家丁和锦衣卫。大棒绣春刀此起彼伏,光影交错。只听得惨呼不断,不时有人被打倒。刺客们使尽浑身解数,抵挡一阵,又有好几个人被打翻在地。剩下几个武艺略强一些的,也只是勉强支撑。随着前后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这场寿堂之上的激战,看来已经不可能有其他结果了。

眼看着刺客败局已定,前来赴宴的这些朝廷衣冠们,也都放下方才悬在嗓子眼里面的心。今儿虽然受了一场惊吓,能目睹这么精彩一场搏击,也可以说是不虚此行。外面院子里那些官员,原本躲得远远的,现在又渐渐聚拢起来,胆大的就跑到严府家丁和锦衣卫的背后,隔着一重包围圈,对核心几个还在顽抗的刺客指指点点。

而正堂之内,一众官高位重的武臣,也在定国公徐延德的带领下,纷纷去厅堂门口观战。陆炳手下的大批锦衣官校则来到院中,已经开始动手捆绑那些被打倒的刺客。

至于今天刺杀行动的主要目标,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则稳坐太师椅上,拈髯微笑,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又仿佛一个棋手,布下几步暗着,等待对手来自投罗网,他却静观其变,只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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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功亏一篑(第三更)

眼见得今日这场突发刺杀行动完全失败,刚刚才惊得面如土色的内阁三辅吕夲,忙朝严嵩拱手道:

“元辅,今日老夫人大喜之日,不想竟有这等恶人敢来行不轨之事。这实在是我等无能,还望元辅恕罪啊恕罪。”

严嵩白须颤动,拱手还礼,呵呵笑道:“吕阁何必如此自责?如今虽然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难免有几个毛贼作乱。就算要怪,也是请五城兵马司的那些管事官儿与老夫一个交代,怎能怪到内阁辅臣头上?再说了,这些个跳梁小丑,原本就不堪一击。他们今天这番舞刀弄枪的举动,难道不是比马戏好kàn

多了么?这也算为诸公助兴吧,哈哈哈!”严嵩说到这,又是一阵冷笑。

寿堂中坐的百官,也都纷纷发出迎合的笑声。有的还腆着脸上来,说几句当今天子圣恩如日,严阁老洪福齐天,故而刺客束手就擒的奉承话。

唯有七品编修张居正,端坐在自己那一桌,只是嘴角微微上翘,却没有笑出声来。

这时候,锦衣卫首领陆炳已带部下出厅门去拿人,厅堂内剩余的锦衣卫还有十余名,分列大堂的各角落里,虎视眈眈,唯恐有刺客余党突出。他们都是陆炳带来的精锐,自然不会闹出阴沟里翻船的疏漏。

这里面官职最大的,却是当日在门口搜检庆云班的值日百户莫怀古。

眼看吕夲向严嵩请罪,莫百户赶紧提步也上前,跪倒道:

“元辅,今日太夫人寿宴,却让刺客混入,扰动宴会,使得元辅与诸位朝廷栋梁受惊。这皆是我等防备不力,纵贼漏网之过。尤其这些匪帮,更是从下官守把之处放进来的,下官罪责深重。还请元辅重加责罚。下官等必然俯首认罪,甘之如饴。”

严嵩却一点也不见怒意,相反老脸上笑容可掬。竟然微微欠身,伸手作势去扶持莫怀古:

“莫大人,这却是说哪里话来?这几日,锦衣卫诸位长官守卫严府,劳苦功高。若非你们严守四方,小贼们也不至于只带短兵来行刺了。再说,这些小贼混入府中,老夫其实早已知晓,故而与陆都督定下计策,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免得他在外为患。锦衣卫诸位将校,今日擒拿群贼,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明日我奏明陛下,天家也定然有所赏赐。快快请起吧。”

莫怀古拜谢了严嵩,站起身来,就侍立在严嵩身后。脸上表情肃然,恭恭敬敬,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吕夲不由暗自冷笑:

“严分宜嘴上客气,可谁又敢把他老人家嘴上的客气当真?莫怀古啊莫怀古,你既然奉命保卫严府,却又放了贼人携刃进府,便是犯了失职之罪,此时再献殷勤,不嫌晚了么?若是人家霸道些,直接给你上一个勾结贼寇内通刺客的罪名,只怕你连脑袋都未必能保!不过说来,好象你也是陆炳的爱将。既然有陆文孚保你,想来这次就算出事,料你的前途也无大妨。严嵩和陆炳一向狼狈为奸,不至于不卖这个面子。至不济,叫你滚出京师,放到地方上去,看起来是发配了,落的实惠倒比京师多些。”

吕夲这边厢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院落之中,严府教师爷牛千斤扯着叫驴嗓子,大吼了一声:“回老太爷,刺客合计二十五名,已全部拿下!”

穿过厅堂的大门看出去,院落里的砍杀确实已经停息下来。绰绰往来的人影,都是身着严府家丁或者锦衣卫的服色。那些借着表演意图行刺的马戏班成员,已经个个被绳捆索绑,动弹不得。

严嵩嘴角一翘,双目微睁,叫了声:

“好。”

一个好字话音未落,却听嗡的一响,乃是钢刀出鞘之声。接着白光一闪,却是那侍立于严阁老身后的锦衣卫百户莫怀古,竟在此时,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刀光如闪电般一晃,早已刺向严嵩的后心!

这一下,电光火石,使人措不及防!前厅中站立的其他锦衣校尉,有几个乖觉的,都惊呼起来。

陆炳带人出去捉拿刺客时,安排他们留在厅堂之中,本身就是为了防止有刺客余党突袭。因而这些人个个手按刀柄,或仰头盯着天花板大梁,或侧目扫视窗户,哪怕一只蚂蚁也不能逃过他们的十多双眼睛。

然而防的都是外来的奸徒,甚至有人把警惕的目光也投向厅堂和院落中前来朝贺的宾客,或者穿着家人服色往来的仆役,担心里面是否会混入不轨之徒。

谁能想到,暴起发难的,竟然是自个的长官。惊呼声中,好几个人持刀向严嵩这边扑来,然而隔得太远,远水难解近火,眼睁睁看着已然救护不及。

这莫怀古借着下拜谢罪起身的机会,顺理成章,来到严嵩身后,再猝然拔刀发难,可谓一气呵成。他是看准了此刻严嵩身边并无人保护,其他锦衣卫至少站在三五步开外,要阻拦他是万万不及。

周围两步之内,只有那个俊俏的小书童在旁。就算那小书童想要拼死护主,以他那年龄,可能根本连莫怀古的手都沾不到

因此按莫怀古料想,此雷霆一击,断无不中之理。

哪知莫怀古一刀刺出,看看离严嵩后心还有半尺,猛觉手腕一挫,那把刀仿佛突然被一只铁钳钳住,再想要递出半寸都不可能。莫怀古大惊之下,沉目看时,发xiàn

竟是严嵩身边那唇红齿白的小书童,双腿马步蹲开,一只皮肤白皙的手,已经抓住了绣春刀的刀身。

看不出这书童年纪虽小,膂力却甚强。莫怀古右臂运力,想要将刀回抽,竟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动半分!莫怀古轻呼一声,使尽全身之力,奋勇往回夺刀,却依然只是轻轻摇晃几下。那书童呼吸稍深了一层,脸上也微微显出一层红晕。然而绣春刀依然掌握在他手中,不能脱出。

一丝恐惧慢慢爬上莫怀古的面容。莫怀古本是世袭锦衣,家传武功也非泛泛,但是这个不过十几岁的俊俏书童,单是显示出的那份手劲,便已经远在莫怀古之上。那只握住刀身的手,比握住刀柄的他自己的手,要足足小了一圈。但是就这么稳稳地捏住刀背,既不曾被莫怀古夺过,也不担心被刀刃割伤。

看来,这书童绝非仅仅横练外门功夫,而必有上乘内功在身。否则,断不至于有恃无恐。

想到对敌的是这样一个诡异的高手,莫怀古禁不住有三分泄气,也不再出力往回夺刀了。

那书童觉得手上劲头一松,抬起头来,看着莫怀古冷冷一笑:“只有这两下子?”

这声音清脆好听,但是语调却冷如冰霜。如同白皙的面孔泛起红潮一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竟然也渐渐泛起隐隐的血红色。那眼神直直盯着莫怀古面孔,简直如同荒野之中的野兽,令莫怀古感觉不寒而栗。

好汉不吃眼前亏!

莫怀古眼见不妙,急忙弃刀后跃。为了掌握在敌人手中的兵器,纠缠下去是毫无意义的。

但那书童动作却比他更快。莫怀古手刚一松,书童右手已经将绣春刀往地上一摔,同时身形就势前纵,双腿连环踢出,其快如闪电,招招不离莫怀古的下三路。

莫怀古连使“倒八步”,左右折行,试图躲避攻击,一边双拳一错,上护面门,下挡小腹,仓促招架。但眼前这个书童的攻击速度,却远远在他之上。一轮旋风踢过后,书童又改用快拳,沉腰勾身,拳掌如穿花插柳,只在莫怀古小腹、腿根舞弄。

这书童的一拳一脚,都甚是美观,简直合乎音律。配上俊俏的面目,更仿佛一只花蝴蝶在流连翻舞。围观的懂拳术的武官和锦衣卫,都不禁暗暗赞叹。

但位于这蝶舞左近的莫怀古,却是连叫苦也叫不出来。面对眼前这个书童,他不但毫无还手之力,就连招架之功,都远远赶不上趟。未及数招,莫怀古的小腹,腿根接连中招。这书童不只出手速度奇快,拳脚方向刁钻,而且力量之大,也与他的年龄与体型并不相符。莫怀古挨上一拳一脚,初时还不觉怎样,但时间稍长,便发觉刚才打在身上的劲力,似渐渐弥散开来。一股疼痛从五脏六腑中发出来,片刻间,莫怀古腹如刀绞,疼痛难当。他又奋力抵挡了几下,终于被一掌摩在左膝之侧。莫怀古只觉左腿一麻,加之腹痛更为剧烈,踉跄后退几步,一跤跌坐于地。他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禁不住微微呻吟一声。

直到此时,厅内看得目瞪口呆的其他几个锦衣卫,才想起赶过来。却看那书童冲他们剑眉一竖:“且住!休得走近严阁老座前三步!”一双略带红丝的眼眸,箭一般瞪过来,几个锦衣卫竟然被他瞪得凛然一退。

“奚童,将这刺客捆了吧。”

严嵩对于发生在身边的行刺,仿佛早有准bèi

,语调依旧那般平静,听不出一丝起伏。单论这份镇定养气的功夫,就不禁让在场百官都点头佩服。

刚才那几个心怀龌龊,把书童当做严嵩娈童的官员,这会儿更是瞠目结舌,心想真要是这美貌童子送上面前来,我也万万不敢沾一下。

那书童也是点头,应了声是,便向莫怀古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朝厅门口一招手,接过了小管家严兴抛过来的一根麻绳。

眼看莫怀古也被拿,众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料来再无什么变革。却在此时,只听外院倒拉牛牛千斤喊道:“回老太爷的话,不对劲,这个娘们是个男人装的,那个叫柔娘的丫头哪去了?”

第六十一章 红粉罗刹

严府后宅。红墙碧瓦,户门半开,花树之间,人迹稀少,只有树影绰约,带上三分幻景,又有一丝诡秘。

严嵩贵为当朝首辅,权倾朝野,菜市口的严府占地百亩,重屋叠院。严府内外的门禁,自然是甚为森严。比如说后院是眷属居住之地,除了严府的主子和贴身侍奉的丫鬟、小厮之外,别说是外来人,就连严府自己的家丁长随,也不得随便进入。而后院的丫鬟仆妇,也不得随意到前院闲逛,免得坏了规矩。平日里,只有少数得宠信的大丫鬟,以及严大、严二这样的为首做主的大管家,才可以来往内外。即便是他们,在院中也不是横行无忌。往来不同的院落,往往也要先通禀,得到值事丫头知悉,或有主人应允,才能进入。

在严府外面厅堂与后院内宅之间,共有三道院墙,三重门户。平日里,往来内外的这些个院门,自有家丁把守,每道门少说也要二三人。院落之中,还有护院教师巡行。可是,今天严府大寿,来的客人众多,严家家丁都已经派到了前面支应客人。再加上,还要抽调人力,配合锦衣卫捉拿刺客,倒拉牛牛千斤为首的精锐家丁尽数抽调。因而,如今这防守内外的第一道门口处,乃是两名锦衣官校,往来巡视。

说起这二名锦衣,乃是北镇抚司内的两名总旗,一个姓林,一个姓白。在京师这种地方,官宦遍地,权贵如云,所谓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而两个小小总旗实在是根本就提不起“官”字来,出门随便扔块砖头怕也能砸着比自己官大的。要说他们在严嵩、严世蕃面前,则是连提都提不起来的小角色。

好在这两人在锦衣卫内却非泛泛之辈,久历战阵办案经验丰富,也曾几次从生死当口的恶战上挺过来,那一身功夫,也颇为不弱,算的起卫内出色的人物。陆炳执掌锦衣亲军,极重实干才能,对这二人的能耐斤两,也有几分了解。因此,这两位今日被委以重任,防卫内宅,守这道院墙。这也算是格外亲厚的重任了。回头无论有事无事,保得内宅平安,严阁老的这份重赏那还少得了?

陆炳的这安排,既是重视,也是一份抬举。但在林白看来,感激之余,却还有几分无聊。这二人想来,一则这阁老府戒备森严,单只是今天由陆大人调来帮zhù

严府护院的锦衣校尉,便有数百人之多,而且尽是精锐,其中胜过咱哥俩的好手比比皆是。照这种阵势布防内外,只怕就算来上几百凶神恶煞般的蒙古兵,也未必能讨得好去。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么笨的歹人,敢来这种阵势下送死?

而且,这里还是严嵩家的内宅,就更是不可能有人往这边来。

更别说,前面第二道门,还有个武艺高强的高百户盯着。他老人家的武艺,堪称一道铁门栓啊。这么一计较起来,自己这两兄弟啊,倒真是个实打实的闲差。

闲差就是美差,清清闲闲拿赏赐,谁不喜欢?可是人心就是不知足,你让他闲了,他反而要憋出些郁闷来。正所谓没有受不了的罪,偏有享不了的福。这两位总旗里面的一位,就是这副德行。

话说此刻论起时辰来,宴会早已大开了。严府院墙深,前厅的宴乐声音,是肯定传不到后面来的。两个总旗官守了一阵,好生无聊,想着前厅灯红酒绿,美酒佳肴,据说还有什么杂耍马戏表演,心头痒痒的,自顾的便闲聊起来。

那白总旗瞅了瞅内宅方向,小声道:

“我说林兄,你说怪不怪。咱哥们在这也戳了半天了,怎么只看见一大群美人出去,说是伺候酒席,然后就不见再有人走动了?本来吧,前厅有热闹好kàn

,这后院呢,虽然静一些,在这待着,瞅瞅严府里的美女丫鬟,也能过过眼瘾。可惜啊,这才刚一看就没了,扫兴,扫兴啊。”

林总旗一吐舌头:“我说老白,你不要命了?这府里的女眷也是咱哥们能开的起玩笑的?你知dào

他们哪个是小阁老的房里人?哪个是二位少爷的相好?这话万一被她们听了去,只要一句话递上去,陆都督不剥了你我的皮!有啥龌龊念头,自个心里转转得了呗,还敢说出来。”

白总旗倒是不以为然,“怕啥?大人们都去前厅了,这儿不是没人么?再说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美人,我看少说也有几十个吧。我就不信,老小阁老爷俩加起来一百多岁,他俩还都能照顾的过来?万一,有那被老爷们冷落了,芳心寂寞的,说不定还都巴巴地盼着,恨不得有人跟她们说几句荤的呢。哪里还舍得告密叫小阁老收拾俺啊。”

林总旗看他越说越不正经,笑骂道:“你今儿还没喝黄汤呢,有的没的也敢乱说!得,我可不敢答你的话了。还是老老实实守门的好,别万一出个啥纰漏,没几颗脑袋够砍的。”

白总旗看林总旗不搭理他,反而更来劲了:“就凭咱这身板,这脸貌,还有这张巧嘴啊,老林,你说真的,老小阁老的宠妾咱不敢说,那些二等的寂寞丫鬟,见了咱会不会芳心大悦啊?这要是能再搭上一个,啧啧,那可是说不尽的乐子……诶,你看那不就来了一个?”

林总旗皱着眉头,有心不理睬这个同僚的胡言乱语,却看从前厅的方向,走过来一个青年女子。她身材不高,头梳双丫髻,身着蓝色右衽短袄,下着红色襦裙,正向后宅走来。

虽然她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但只看那婀娜的身段,走路如风摆柳的步态,已经让两位总旗的魂都飞了一半。白总旗口水刷地流到了下巴上,连林总旗也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没多会儿,这丫鬟不紧不慢,已经走近了门口,眼看抬腿就要往里面迈进。这时候,刚才口花花的白总旗,反倒不敢说话了。林总旗鄙夷的看了一眼同僚,伸臂一拦道:

“这位姑娘且慢行。我弟兄二人是锦衣卫的,奉了陆大都督将令,特来严守相府后宅的门禁。姑娘你是什么人?却要到哪里去?”

那女子到了此时,才抬起头来,羞答答地看了一眼二人。这一看,可真是要人命了。但见这女孩儿容貌虽非极美,但是那一双媚眼,水汪汪,雾蒙蒙,简直是勾魂夺魄。眼神一飘,二位总旗顿时就是一阵骨软筋酥。尤其是嘴上硬的白总旗,脚下一闪,差点跌倒。

这丫鬟打扮的女子,先盈盈万福为礼,然后道:

“小女子本是后宅的丫鬟,方才在前厅伺候着,现在奉了阁老老太爷的令,要到后宅老太夫人的房里取些东西。怎么,两位大哥,也要把小女子细细搜检?诺诺诺。”

说到这里,女孩子俏脸一立,柳眉微皱,双手张开,柔若无骨地在自己肩上、胸前拂拭了一下。尽管是一下随手动作,然而一举一动,竟如合韵合拍,仿佛舞蹈一般,加上脸上那微微带嗔的表情,以及这一句撒娇般的话,在两位锦衣官看来,简直就是在娇声诉说:“两位锦衣老爷,来把奴家抓去吧。”

偏偏她说完这话,却又“噗嗤”一笑,右手收回来捂住小巧的樱唇,左手则护住胸前,纤腰微躬,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

白总旗被这女孩子一颦一笑,鼻血已经快要喷薄而出了。他只觉得,今天这差事,得不得赏赐都好说。能跟这美人聊上几句,便都值了。

当下,白总旗拿出街面上外场老爷们的气派,大声道:“姑娘说的什么笑话,借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搜检阁老府的女眷啊。赶快进去吧,莫误了阁老的事。”

“那小女子便谢谢了二位大老爷了。”这丫鬟冲二人再笑笑,又行了一礼,便往门里走。白总旗也跟着傻笑,嘴巴咧开了半尺开阔,哈喇子一滴一滴洒在前襟上。

而那位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林总旗呢,虽然不说话,但两只眼睛也是死命盯着这姑娘的身子,真恨不得两道目光能化为匕首利刃,射穿衣服,剖去亵衣,甚至盯到肉里。

眼看着丫鬟就要从两人身边擦过,一阵微微的花粉香味飘来,让早已意乱神迷的两个锦衣卫更加颠倒。林总旗悄悄往前挪了小半步,想离开这小美人更近些,多闻闻香味。要是能挨蹭一下,哪怕是沾到这姑娘的衣角,那也是赚大发了。

可是,就在丫鬟自他身边走过的一刹,林总旗脸色忽然一变。

在越来越浓烈的脂粉香气中,林总旗竟然嗅出了一丝隐隐的血腥味!

霎时间,原本怜香惜玉的满怀柔情,化为乌有。这林总旗毕竟是北镇抚司的老人,经验阅历甚是丰富。对于这独特的血腥味,最是敏感。这不是猪血狗血,也不是隔夜残腥,就是方才流出来不久的新鲜人血!

这是怎么回事?

林总旗眉头一皱,顾不得男女有别,伸左手拍向那女子肩头道:“姑娘且慢。”

右手,已经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摸去。

第六十二章 天堂有路(二更求收藏)

这会儿,寿星欧阳氏的房中,欧阳老夫人、严鸿兄弟三人以及宝蟾五人等候消息,气氛却已经缓和了许多。

严鸿仗着一张巧嘴,拼命地开解着。先是说祖父和父亲神机妙算,又说陆炳的锦衣卫能征善战,再说严家家丁非同等闲,刺客定然一举成擒。请奶奶一定宽心,不要被这些鼠辈闹得坏了心情。

最后,严鸿面带笑容,指天说道:“奶奶是个良善的人,福大命大,那是自不必说了。以孙儿看来,就是孙儿我,还有我爹爹,也都托奶奶的福分不小呢。这不,前些时候孙儿坠马,就是靠了祖母的疼爱,把孙儿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今儿呢,二弟在外面随便勾搭个戏班子,那些毛贼还以为是找到好机会呢。他们哪里晓得奶奶的福分这般大,被您老人家的福光一朝,甚么幺麽小丑不原形毕露啊。这下可好,想干坏事反而露底,待会儿给锦衣卫一网打尽,咱严府反而成就了大功一件。要不然,被这些毛贼在外面一闹,不知dào

要削咱严家多少面子呢!奶奶,您说您福分这么大,可真叫咱小辈看得又是高兴,又有点不平。咱哥仨,三弟日后尽得您老人家福气庇佑,必然金榜高中。咱这俩恩养孙子,沾点儿喜气,生意上多进三分毛利就好啦。日后三弟也像爷爷一样入内阁,当首辅,我和二弟两个老掌柜的见了他还得下跪,这可多委屈啦。”

欧阳氏被严鸿这番东拉西扯的鬼话逗的也露了笑容,脸上皱纹里原先郁积的不悦和担忧之气一扫而光。她招呼三个孙子各自坐下,把严绍庆搂在怀里,说道:

“鸿儿啊,也不知dào

你这张嘴是怎么生的,一看到你啊,奶奶有多少愁事,也就全都忘了。”

小胖墩严绍庆也在奶奶怀里说:“就是啊,爹爹都说了,大哥这一跤从马上摔下来,好像倒是把脑子摔灵光了,做起事来,居然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怪事,怪事!”

欧阳夫人听了小孙儿的转述,再想着儿子严世蕃一脸城府地念叨这句话的摸样,不禁更是开怀大笑。

一转脸,却见二孙子严鹄在边上无精打采地坐着,脸上赔笑也显得有些僵硬。她素来对三个孙子一视同仁,不愿意刻意冷落了哪个,现在心知这严鹄勾引庆云班进了严府,恐怕闯下大祸,再加上刚才自个训了他几句,这会儿心头正自不安呢。看着孙儿这委屈样,欧阳夫人心一软,又劝道:

“鹄儿啊,你也不要总苦着个脸,这件事奶奶知dào

,也怪不到你头上。十七八岁的小爷们,贪个花花草草的算啥?那帮该死的刺客有心算计,便是你不来这出,他们也会另打主意的。你放心,要是你爹要罚你,自有奶奶为你做主。”

严鹄看奶奶出面宽慰,急忙也满脸堆欢道:“那就多谢奶奶了。鹄儿嘴笨,可比不得大哥脑子活,心眼多。就算心里有话,也不知dào

该怎么说。只知dào

闷头做事,结果做多错多,父亲罚我,也是应当。”

严鸿心里骂了一声“孙子”,但是却不与他争嘴。做多错多什么的倒没啥,像严鹄说的这种没水平的气话,倒真是说的越多,越讨人厌。从他这表现来说,这位恩养二弟的前途也就这么样了,自个完全犯不着和他计较什么,倒是小心点别跟粘上狗屎一样甩不脱就好。

因此他微微一笑,装作没听出严鹄这话的后劲,只是在那继xù

哄着奶奶,时不时说两句笑话。

再说边上的贴身大丫鬟宝蟾,侍奉在旁,一双杏眼总是往严鸿身上瞟。严鸿说的笑话,她都听得很入神,虽然出于身份,不敢出声大笑,但忍俊不住的模样,更加可爱,时不时脸上还泛起微微红晕。

虽然听老太太的口风,严鸿去袁州的事作罢了,但是她和严鸿的事可没作罢。这位贴身大丫鬟,已经从老奶奶那得了信。只等这寿辰大宴之后,就要寻个机会,让鸿少爷把她收了房,等他日为严家开枝散叶,就可升为侍妾。

在此时妾的地位虽然还是个奴才,远不及正妻,但是好歹有半个主子的名分,比起那一般的丫鬟来,终究高出许多。奴才世界里等级观念是更为森严的,往上能爬一个级层,就意味着能把大批的同命者压在身子下面。

尤其宝蟾知dào

,自己这身份,是不大可能嫁到府外的,大约也没什么机会能认识府外的好人,愿意巴巴来娶自己。早晚说来,也是要嫁到宅子里。现在待在老太夫人身边,当然也是衣食无忧,不怕人欺负。可是自己说来年岁也二十了,韶华易逝,自己还有几年风光?欧阳老太夫人则是年近八旬。就算老太太再宠自己,还能留自己几年?到时候配出去能配给谁?

就算运气好点,给严府有头有脸的小厮家奴,或者给严大总管的侄儿,给严二总管的外甥,做个正妻,可那一帮子伺候人的奴才,有几个懂得怜香惜玉?看看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家里,鸡飞狗跳,摔锅打碗也不是啥稀奇事。这么比较起来,真还不如给少爷当个妾过的舒坦。更别说那几个人是什么歪瓜裂枣,她心里也自有数,还不如自家大少。

府里三位孙少爷,三少严绍庆年龄还小,自个大他这么多,当然不可能指望上他。而二少爷严鹄呢,虽然也是英俊潇洒,面皮子比大少爷还俏两分,可惜却不是个好东西。

宝蟾在内宅早听说过了,二少爷天性凉薄,是个有名的没长性,沾花惹草,十岁以上就胡作非为。府里与他有私情的丫鬟,现在两只手怕都数不过来,最终哪个落了好下场?大多数的都胡乱配了某个小厮,还有一个吞金,一个投井的。虽然府里对上面说的是因为忧心家境,或者身有疾病,因而寻了短见,真zhèng

原因,也别当大家都是傻子。

因此自从得了准信,宝蟾姐的心就一直往严鸿那飘,恨不得早点被少爷收进房中,早日怀上孩子。说不定,以后自个亲生的骨肉,还能在严府混个头脸出来。

这会儿,总共五个人在屋子里,前院又说有刺客在闹,内院无人走动,却也算的上是个密室环境。虽非孤男寡女,却都不是外人,宝蟾胆子也就大了,频频把一双含情带笑的美眸,往严鸿这边投射过来,那眼中,满是火一样的热风。

严鸿稍一抬眼时,便只感觉宝蟾的眼光,仿佛有实质的一般,在自个脸上身上左挑右扎,直刺的自己浑身不自在。虽然宝蟾本就是个可人的美女,虽然这是满怀好意的目光,虽然严鸿在穿越前做底层销售员,早已承shòu过客户百倍于此的挑剔,但毕竟,在自家奶奶面前,还当着两个兄弟的面,接受美女姐姐公然的眼神挑逗,这让严鸿略有些亚历山大。

但、这个时候单纯为了回避,要走也不合适。姑且不说扫了宝蟾的面子,就说今天奶奶大寿,也总不好寿诞日把寿星扔到这里就离开啊。要是被老二再去严世蕃面前嚼舌头,那不变成了给人送上把柄了么。

因此他只得尽量保持平静,继xù

陪老太太说话,眼光却不自觉地回避着宝蟾。

那欧阳氏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却还不糊涂。尤其对宝蟾丫头,这几年朝夕相处,也可谓是知根知底。眼见得宝蟾的眼神火热,不由得心中暗笑:

到底是女大当嫁啊,本有心再让宝蟾伺候自己几年,看这架势,倒真是留不得了。不过,宝蟾这丫头模样生的周正,又乖巧,给鸿儿当个小妾倒也合适。

尤其那胡氏嫁来年余,还未曾生养,看上去也不是个长命多福的面相,也实在让老太太心里着急呢。

想到这里,欧阳老夫人故yì

道:“宝蟾啊,你不是做了几样小点心,说是要给三位少爷尝尝么?左右闲着无事,还不快去拿来,让他们也瞧瞧,你这居家度日的手艺到底如何。若是鸿儿尝了说好啊,就重重赏了你吧。”

这话里有话的,宝蟾的脸刷地又红了一层。严鸿只得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

一边的二少爷严鹄却甚是不爽。他早就听到了风声,说是宝蟾对大哥有意思。今天一听祖母这个话头,就知dào

传言不假,十有八九,祖母是要把这宝蟾给了大哥,不由得心里更是气恼。

他不是没垂涎过宝蟾的美色。一年前,他让心腹小总管严福前去奶奶面前,试了试讨宝蟾为妻的风头,原本是投石问路之计。若奶奶应允了,他再出面公然表示要收宝蟾为妾,让那严福割爱效忠,岂不是顺理成章?

结果严福刚开口两句,就被老太夫人勃然大怒,喝令拿下痛打。一贯心慈手软的老太太,竟然专门抽调那位“倒拉牛”牛总教来亲自掌棍。可怜的严福被打得足足一个月没能下地。

前车之鉴在此,严鸿可不想去送死。他私下送了严福一笔银子养伤,之后就再没敢动这脑筋。当然,这一方面也是因为二少爷采尽群花,环肥燕瘦的美人见得多了,单个宝蟾在他心上也不是啥割舍不了的超级宝贝。

可是俗话说,吃不到嘴的是最好的。今天他眼见这么个美人,就轻飘飘落到了大哥手里,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溜溜。于是严鹄故yì

说道:

“是啊,点心拿来,只要大哥吃着顺口就好。我和三弟倒没多大干系,反正将来也是大哥大嫂吃的多啊。只是宝蟾姐可要千万小心。我那大嫂,好象口味甚高,伺候不好,可是要挨打的。她那柜子里,绳子鞭子板子什么的都不缺,听说还要拿锥子来扎呢。”

这话一出口,欧阳夫人连笑带骂地戳了下严鹄的额头:“你这促狭鬼,一张嘴尽不说好的!奶奶知dào

你眼馋,就是要馋得你干吞口水,叫你再动歪脑筋!”严鸿心底却是生出一股惊怒,看样子,这二弟掌握自个的事儿,不在少数。今后倒不能太小看了他。

而宝蟾被严鹄这句话说的,也是又羞又怒。但她只是个丫鬟,再有老太太的宠爱,总不能跟二少爷顶嘴。于是只红着脸应了一句:“遵老太太的话,宝蟾这就去取些个点心来,请三位少爷赏光。”

因为今日知dào

有事,老太太已经预先打发了各个丫鬟,都回自家屋子去,紧闭房门,听到传唤再出来,凡事没听传唤就开门出来乱走的,拿住一律打断腿。

这是为了怕丫鬟们随便乱走,干扰府中擒拿刺客的计划。所以,此时老夫人身边,便只有宝蟾一个下人。要拿点心,也只得自己辛劳。

宝蟾打开房门出去,准bèi

回自己的房里取已经备下的点心。屋中的严鸿、严鹄,也都把目光投向她的背影。在严鹄,是贪馋似地狠狠盯着,脑海里还想着把这不识好歹的贱人拖回屋中,剥光了狠狠炮制的快慰场景;而在严鸿,则是刚才被宝蟾的眼光盯得难以回看,这会儿借机瞅瞅背影,平衡一下心情。

只见宝蟾婀娜的身形出了房门,刚走出几步,还未到小院门口,忽听得她“啊!”的一声尖叫,掉转身来,见鬼似的奔回屋里。

严鸿听到宝蟾尖叫,心知有事,正巧起身去看。刚到门口,宝蟾已经飞奔而来,结果碰的一声,二人撞了个满怀。宝蟾外罩罗裙内有褶裤,平时走路熟练了,倒也习惯,这会儿吓慌了转身飞奔,却很是不顺,裙裾拌着腿,脚步本已踉跄,再跟严鸿一撞,顿时脚下不稳,哎呀一声,往前就扑。

于是,一个成熟的女性身躯,结结实实的撞进了严鸿的怀里。严鸿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头脑微微发晕,整个人已经笼罩在一片温柔之中。他被宝蟾这一撞,也是立足摇摆,赶紧后退一步,这才稳住下盘。

这会儿,却看宝蟾已经就势伏在严鸿怀中,微微娇喘。严鸿甚至能感觉到,宝蟾丰满胸前的那种柔中带韧的充实感,看来尺度虽然不及孙月蓉,估计比胡晚娘要强出许多啊。咳咳,现在好象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宝蟾姐,怎么了?”

严鸿刚刚问出这句话,就发xiàn

,自己没必要等待回答了。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出现在他自个的眼前。

越过宝蟾肩头,顺着房门看去,只见就在欧阳老夫人私房的院子里,此时正有一个女子缓步向这走来。

这个女人年纪甚轻,头上梳了双丫髻,身着蓝色右衽短袄,下着红色襦裙,一身丫鬟服饰。

在严府后院,这样打扮的女孩子,实在不足为奇。但奇的是,此时这位女孩儿发髻蓬松,身上鲜血淋漓,短袄和襦裙都沾了不少血斑,有的还透湿着,有的已经发黑,看来经lì

过不止一场腥风血雨。

她一步一步走来,脚步蹒跚,似乎腿上也受了伤。而在她左手里,则紧握着一口绣春刀,刀光映着日光,闪烁寒芒。

那女子面目本是颇为娇好,只是此时脸上已经溅了不少血点,一张俏脸显得恐怖万分。而更掩饰不住的,是那张俏脸上透出来的无尽杀气。

宝蟾伏在严鸿怀里,牙齿打颤地呜咽着:“大少爷,外面……外面……”

而此时在房中,目睹外面这情景,严绍庆的拍手大笑,严鹄嫉妒的风言风语,还有欧阳老夫人的笑骂,也都凝住了。大家齐刷刷盯着那个缓步逼来的女子。

相距已经不过十余步远近,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处血斑,都看得很清楚。

而那进得院门的持刀女子,也顺着房门朝里面望去。只见中间坐着一个老妇人,满面红光,一头雪一样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无一根错乱。穿金戴银,一身诰命服饰,手中拿着寿星拐杖。她便知dào

,这是当朝首辅严嵩的正妻——欧阳氏无疑。

看到欧阳老太夫人,女子的眼光忽然一亮,射出了兴奋的神色。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冷笑道:

“孙媳妇来拜见祖母了,不知祖母大人,肯不肯让奴家进门,在您老人家的膝前尽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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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地狱无门(三更,求收藏)

那女子说话词句虽然十分恭敬,但语气中充满了戏谑与嘲讽,而眼神之中透出来的杀意,更是毫无掩饰。

严鸿和严鹄二人,此时都已认出了,这女子正是庆云班的头号女角,多日来严鹄床上的新宠——柔娘。

只不过,昔日娇弱无骨的床榻尤物,如今则是手持利刃,浑身鲜血的玉面煞星。

他兄弟俩的心中,俱是大大惊骇。做梦也想不到,这小娘怎么能到这里来?

要知dào

,自从发xiàn

庆云班的密谋以来,严嵩、严世蕃父子设下层层计谋,一心要将内外刺客,一网打尽。因此今日里锦衣卫秘密安排,严家家丁教师齐出,一部分在前厅布下天罗地网,围歼庆云班子的刺客,一部分沿着严府大墙内外及菜市口附近街市胡同埋伏,若有外来接应的,也要尽数擒拿。

这样神机妙算的安排之下,怎么竟然还有人漏网?而防守内宅与外院间通道的,还有三名锦衣高手,怎么竟吃她杀到了这里?

陆炳为人把细,调兵谴将极是稳妥,断不会露出什么大破绽供人来钻。白、林二总旗皆是卫中健儿,各有一身惊人艺业,更别说那把守二道门禁的高百户,乃是出自金刀门嫡传,六十四路万胜刀,三十二手劈挂掌,在京师武行之中,也是叫的响的人物字号,等闲人物在他面前,万难讨的好去。

更别说从第一道门户设防的家丁开始,这些人身上皆配有锦衣卫专用的鸣谪哨箭,遇敌之时,只要将哨箭甩手射出,鸣谪示警,专一负责警戒之人,便能迅速来援,围杀刺客。

就算这柔娘武功再高,强的过那高百户、林总旗等人,可要是杀的这几名好手,连发射哨箭示警的机会都没有,那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严世蕃虽然智计百出,毕竟还是带上了朝廷上官员争斗的作派,思路之中有了壁垒,虑事难免不周。以为庆云班的来历虽然尚不明了,但必然是敌方派系安排,前来谋刺。那么集中的焦点,自然在当朝首辅严嵩与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这父子二人身上。所以,严氏父子把几乎全部的防御力量都摆在了前厅,准bèi

在这里与来袭的刺客决战。

至于后宅,都是老小眷属,想来敌党就算杀伤她们也没甚意义,况且朝廷上官员争斗,本就有个成文的惯例,就是不伤对方家人,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若是动辄赶尽杀绝,不啻于也把自己摆到了全民公敌的地步。因此如今国朝争斗中,落马斩首者多,但说到满门不存者,却是万中无一。

严世蕃只当对方既然是朝敌指派,必然遵守这官场规矩,也就没在那边做太多守备,只是吩咐家人不得随意wài

出,避免飞来横祸。就算放了几位锦衣卫严守宅门,也只是以防万一,备着少数漏网毛贼的骚扰而已。料来护卫者武功既高,又有报警之物,断不会出了什么闪失。

谁又知dào

,这次来犯的刺客,走的却是江湖路子,更兼用上了兵法中避实击虚,捣其中亢的法子,双管齐下,要叫严府的后宅,也来个血染帐帏。

如今杀手就在眼前,而且内宅离前厅太远,严鸿他们身上又没有鸣谪响箭,想要报讯喊人也无法作到,欧阳氏的院里也没什么仆妇,就算别的院里有丫鬟,喊来也无非送死。且这柔娘既能让三名锦衣好手饮恨,那必是技击好手,杀人只在须臾之间,等到喊来援兵,这边怕是早已死伤殆尽。

这会儿,屋中众人,都是一片慌乱。严绍庆年少不经事,吓得往奶奶怀里钻。欧阳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见得风浪,虽然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却依然紧紧搂住小孙儿严绍庆,嘴里嘟囔着安慰什么。而二少爷严鹄则是一脸铁青,愣在边上,不知dào

是该跳起来逃命,还是跳起来玩命的好。

至于严鸿,他看到柔娘前来,已知大事不好。但此时,对方就在眼前,再去琢磨她怎么来的,已经没什么用处。他只知dào

一点,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怕是这屋里所有的人,都难以活过一时三刻。

如同穿越前那一瞬间的豪情,又爆fā

出来。严鸿咬紧牙关,用力将宝蟾抱住,往边上一送,口里口中喊了一声:“快!关门,关窗!”

一边说着,一边纵身跃起,朝着门外,向柔娘猛扑过去!

这一冲,他也并非是完全的送死。严鸿认定,外面的锦衣卫,是绝不会输给那二十几个刺客。柔娘也不可能是杀光了外面所有的活人然后到了这。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属于某种原因的漏网之鱼。这么看来,只要自己能坚持住,也许过不了多久,援兵就可以到了。

只是,凭他这两下子,他能支持到援兵么?真的不知dào



就算不知dào

也没关系。哪怕能拖延柔娘一分钟的时间,屋里的祖母就能多一分钟的机会。为了这个,值了!

想着对自己溺爱有加的祖母,想着那平日里对自己视如亲兄的小胖墩严绍庆,甚至想着那情意连瞎子都看的出来的宝蟾,严鸿心中豪情涌现。大喝一声:“杀呀!”雄赳赳气昂昂,扑出门去。紧跟着,身后呀的一声,房门便关上了,听起来还落了闩。

“动的这么快,八成是严鹄的手笔吧。”严鸿一瞬间,甚至能想到严鹄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可惜他怎么就始终也不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柔娘会在杀了自己以后,就止步不前?

后路断绝而眼前,则是倒控绣春刀,满脸血污的柔娘。她已经停下脚步,用那双曾风情万种的眸子,带点嘲讽地盯着严鸿,绣春刀缓缓扬起,泛起一缕惊魂夺魄的寒光。

眼见爱孙窜了出去,欧阳氏心中大惊。刚才女刺客出现的一瞬间,这位曾陪伴严嵩经lì

风雨的老夫人,也是一阵惊慌,可还能强作镇定地抚慰怀里的孙儿。

等到严鸿竟然主动迎着刺客冲了出去,欧阳老夫人被他这举动震惊了,心头一丝快慰:“鸿儿毕竟是个男子汉,知dào

保护奶奶。”然而更多的却是害pà



自家事自家知。虽然欧阳氏自己不通武艺,但平素里也常常关注着儿孙辈的起居。她也知dào

,自己的这两个孙子,偶尔在府里耍个刀棍,打套拳脚,看上去有板有眼,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功夫,可干不了真交手撕杀的事。

让这孙儿去和刺客拼命?那就是送菜。

欧阳太夫人已经七十七岁,贵为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富贵满堂,膝下更有一儿三孙,真要是被刺客杀了,这一辈子也不枉活了。然而,要是自己宠爱的这个孙儿被刺客所伤,那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可真比自己送命,更要悲苦百倍了!

想到这里,欧阳老夫人恨不得自己站出去,拦住刺客,只为保护自己的孙儿。可毕竟年迈体衰,又陡然遭遇惊变,加上怀里还有个小胖子严绍庆,一时哪里起得了身。

一边的二少爷严鹄,此时脑子转的倒是快。他也看的出来,柔娘一定是受了伤的。但是伤的多重,他可看不出。

作为曾经同床共枕的枕边人,他也曾在床榻上玩些花样,柔娘四肢的力道,他也揣摩出个大概。虽然一男一女的肉搏都是温情脉脉,严鹄可完全知dào

,这个可人的小美人,一身武艺实在远非自己所能比。

如果她受的伤不重,这里严家三兄弟绑一起,在她面前也是送死!

所以,当柔娘朝这边逼近时,严鹄一时惊得手足无措。要不是顾忌到奶奶还在身边,以及不清楚外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刺客埋伏,他简直恨不得翻窗逃出去。

正在这犹豫的时刻,却喜得大哥严鸿竟然先冲出去了。严鹄大喜过望,这个大哥如此舍生取义啊,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忙扯开嗓子,也跟着喊了一声:“关门!快关门啊!”

可是刚刚被严鸿推开的宝蟾,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严鹄心中大急,这种生死关头,你犹豫个啥啊!情况紧急,二少爷也顾不得摆主子架子了,一个旱地拔葱,跳将起来,使出八步赶蝉的下盘神功,猛扑上去,伸出八卦莲花神掌,咣当一声,将房门一把推上,接着落闩锁紧。

回头一看,宝蟾还在那儿没动弹,严鹄不由骂了一声:“没用的丫头!”纵身跳开,又把书桌边的一张空着的梨木大椅,给挪到了门口挡住。他还有心再把书桌也搬过来,再加上一层保险。

但严家的家具都是实木所制,分量非轻。他严二少虽然五体壮实,但采花过多,骨子里有三分虚浮,却没这个本事把一张二百斤的桌子搬过来。于是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寻找房里还有啥别的搬得动的沉重家具,可以拿去抵门的。

这会儿,欧阳老太夫人冷眼旁观,把个严鹄的行径和神色都瞧的格外分明。她不出一声,只是一把将严绍庆紧紧搂在怀里,脸色的表情,却是变得越发难看。边上的宝蟾丫头,却是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二少爷,你怎么把门关上了,还拿东西顶上了。大少爷还在外面跟刺客打啊。一会儿他要是打不过刺客了,岂不是就算想跑,也跑不进来了么?二少爷,你不也是满身功夫么,快行行好,开门去帮帮大少爷吧。”

严鹄到了这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奶奶身边的红人,是自个YY的对象,大声怒斥道:“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些?你没看到那刺客如此凶恶,就在门外?现在保护老太夫人才是第一要务!若是被那刺客闯进屋来,伤了老太夫人一根毫毛,谁担当的起?就是把你这下人活活打死,也补偿不了万一!你给我老实待着吧!我大哥吉人天相,上次坠马摔那个凶险也没事,这次料也无妨。”

严鹄一边说,一边脱掉了外面长衣,露出里面的黑黝黝的一身短靠。他手中也多了一把用惯的铁尺,一面上前将窗户也闩了,再退开两步,摆开马步,手中铁尺蓄势待发,两眼紧紧盯着窗户,生怕柔娘此时从窗户冲进来。

宝蟾看严鹄这副模样,心中大急,抬步要去挪开椅子。严鹄气得眼珠子差点爆出来,怒吼一声:“贱人,你不要命了!”伸手用力一拉,把宝蟾拉得倒退几步,差点摔倒。严鹄恶狠狠瞪着宝蟾道:“你想要害死老太太,害死大伙?再敢乱来,老子先一尺敲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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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危在旦夕(一更)

再说“英勇”的大少爷严鸿蹿到了外面,方才热血上头,出面做了勇士,当即自己心中也是一阵的后悔。刚才那架势,似乎应该一脚把严鹄踢出来,然后自己关门落闩比较好?

反正,老二和眼前这个女刺客不清不楚,俗语云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他两个也不知dào

有多少日了。总得搞出些感情来吧。老二能说服这女刺客改邪归正,或者改正归邪最好,就算说服不了,让这女刺客把老二杀了,也一样为屋里的人争取了时间,等到锦衣大军回援,屋里人性命得救,再给老二做一场大大的水陆道场,多烧些金箔,外加烧它十七、八美人过去,也就算不枉这“手足情深”。

但是如今到了这地步,现在想什么也都没用了。身后不但门关上了,门闩也落了。再想回去也无可能,还是应付眼前这点要紧。

这当儿,但见柔娘双眼微眯,身形下俯,手中绣春刀微微抖动。好一似看见了老鼠的猫咪,形貌悠闲,却似乎马上就要冲过来。

就算打不过,也得拼了,要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被捅翻了,多冤!

想到这儿,严鸿开始一边脱着自己的长衣,一边道:“姑娘,你先等一等。”

“等什么啊,严大公子?”到了此时,柔娘的声音仍旧是那么妩媚。只是配上她眼中的杀气,手上的利刃,越是妩媚的声音,就越让人不寒而栗。

严鸿竭尽全力挤了个尴尬的笑容,一边继xù

脱衣服,一边劝说:

“柔娘,你听我说。你现在已经伤的不轻,而且你们的人今天也都完了。再想要杀害我爷爷、我爹爹,是不可能了。你现在把刀扔下来,束手就擒,我严鸿对天发誓,拼出去自己的脑袋不要,也在爷爷、爹爹面前替你们说情,保你们这些人的命。不管过去咱们有什么仇,不管今天双方死伤了多少人,我严鸿都保你们平安离开京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次你们输了,总得先要保住性命,才有以后报仇的希望嘛。”

严鸿尽lì

往外挤出话来。他也知dào

,这种情况下,对方不可能相信这套鬼扯,他自个也没指望别人相信。但至少,说着这话,可以免除场面的尴尬。哪怕是分散对方一丝注意力,让对方晚一秒钟动手,也是好的。

谁知dào

,出乎他意料的是,柔娘听到这些说辞,竟然微微点了下头,还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么?没想到大少爷有此好心呢。那么,奴家便先谢过大少了。”

柔娘说到这,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身子向下一矮,持刀的右手平着伸出,仿佛真是要丢刀束手。

“我靠,这样也行?古人也太好忽悠了吧!”严鸿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他心中暗自发誓,这事儿一平息,就算老爹把自个打得屁股开花,他也一定要把柔娘的命保下来,送她离开京城。不能让一个妹子为了信自己的话而遭到双重的悲惨啊!至于庆云班中其他人,对不起,实在不是我严鸿力所能及的事了。

就在严鸿陶醉于自己嘴炮攻击力,幻想着日后会出现什么美人报恩,以身相许的恶俗桥段时,柔娘那曾让严鹄百次沉迷的娇美身子,猛的向前一蹿,带着刀光,呼啸着扑面而来。

正如严鸿说些废话是在拖延时间,柔娘假装愿意投降,也是在麻痹严鸿,等待时机。

她在之前的几番战斗中,右腿右臂已经受伤颇重,动作不灵。从外面杀到院落里房门前,更是气空力尽,如今基本已成强弩之末,要想一鼓作气冲入房中,却无可能。

柔娘心知,大仇人大奸贼严嵩的贼婆子欧阳氏就在严鸿身后这房门之类。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一刀劈了这个老妖婆。可是越到这会儿,就越不能莽撞。

刚才看了,房中还有严家的三个孙子。要是放在平日,这三个绑起来也只有给她舔脚的份。可是现在她受伤极重,本事不足平时一成,可就没有把握同时压制住这三个人,还要干掉老妖婆了。

见大少爷严鸿单身出来,正好。趁着落单,先干掉他。除去了这一个对手,先杀掉严家一个男丁,接下来就算冲进去打,也少个障碍。打两个少爷,总比同时打三个要轻松些。只是现在体力宝贵,必须一击得手,取下严鸿的项上人头。

对于大少爷严鸿的身手,柔娘并不知底。虽然严二少爷的武艺她是了然于胸,又听严二少爷夸过口,说哥哥打不过自己。但这种没脑子的纨绔,说的话总得打个折扣。这会儿在房门外,看见严鸿独个儿冲出门来,若没有三斤二两,他那里敢这样大胆?

所以,她也拿出自家擅长的魅惑之术,先分散严鸿的注意力,然后猛地动手。刚才与严鸿说话,一方面是在减轻对方的警惕心,同时也是为了调整内息。此时她全力前纵,速度颇为可观,真好似一只扑鼠的狸花猫。

柔娘这一招确实凶狠,若站在门口的换成满脑子不堪念头的二少爷严鹄,只怕被她这一冲一抹,脑袋就已经搬家了。

好在,严鸿虽然武艺不行,到底看人略有谱。加上他在21世纪比严鹄多看过不少武侠作品,那些陷入困境后假做投降,忽然发难的段子也看过不少,还有很多是雷同的。所以即使在最得yì

的时候,他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眼见柔娘一动,他也立kè

动了起来。

怎么动?侧旁一闪,反手勾拿?那是笑话。这会儿大耗子严鸿,刚刚来得及把自己的长衣脱掉,露出了里面那一身短打,柔娘就已经冲到。

严鸿只是个普通的保险推销员,并非特种兵,也非是什么武术家的邻居。唯一会的,也就是“七广神拳”了(即第七套广播体操神拳)。而严鸿本体,学的也无非是花拳绣腿。他又没被蜘蛛咬过,不会进入子弹时间。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因此,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双手高举,护住面门,一副“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的样子。

但听得哧的一声,院子里的一男一女同声大叫。而屋子里,也传来了男女的惊呼声。

严鸿身材高出一般男子,而这柔娘则是身形娇小玲珑。平地相站,如果用刀去砍严鸿的头,颇为费力。加上现在腿部受伤,无法高起纵跃,又因为一冲之势,身体前倾,偏生严鸿又用双手护住了面门,再要取其脖颈,难于命中。

所以,柔娘这一刀选择的,是平刃斜进,直取严鸿的腹部。

虽然柔娘平时惯用右手,如今右臂重伤,无法用力,改用左手刀甚是不便。但是她手中这口绣春刀,乃是从锦衣卫高百户手中抢来的,全身包钢,锋利异常。自料这一刀之下,足以将严鸿开膛破腹。

一声娇叱,白光裹着杀气,已经端端命中严鸿肚脐上五寸之处。

第六十五章 命悬一线 (二更)

柔娘这一击蓄势良久,又兼手中钢刀锋利,本以为一击得手,严鸿必无幸存之理。不想一刀之下,声音如中败革,那感觉根本就不是砍在肉上的感觉。饶是如此,严鸿也是发出杀猪也似的一声嚎叫,双手裹着衣服,顺势直挥下来。

柔娘一刀递出,原本料的就是严鸿必被尸分两段,自己自然无须顾及他的后招。此刻一刀未能杀敌,反而遭到反击,若是依照柔娘平素里的身手,以严鸿大少爷这点能耐,她只需yào

向前轻纵一步,或朝侧平移半步,即可躲过;又或者后发先至,回身一刀,严鸿的两只腕子就得自个断在刀刃上。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柔娘,浑身是伤,早不复素日的神勇。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大不如前。

待柔娘从严鸿身边掠过,一冲之势的力道已尽。刚才一刀又是用尽全力,此时感觉右肩及右腿上伤口又已迸裂。恰在此时,脑后生风,严鸿双手击下。柔娘虽然疾步一纵,终究没能完全避开,脑后一痛,已被打中。

小阎王严鸿好歹身强力壮,这一下拼命蓄势,也用了全身力量,虽然只打上三分力道,也非同小可。柔娘又没有修liàn

成金刚不坏之体,吃他这一下打中后脑,眼前一阵发黑,站立都有些不稳。她只能就势往前几步,然后用绣春刀做拐杖,在身前一支,勉强站定。

回头望去,却看见严鸿的肚腹处,衣衫已经全被划开,但却不见肠子肚子流出来,甚至连鲜血都没出来一滴。划开之处,也不见皮翻肉碎。显然,是身穿有软甲护身。

“狗贼,竟然有这准bèi

。”柔娘胸中一窒,吐出一口鲜血。她转过身来,想要提刀再上,却赶到浑身的力qì

,正一点一点从身上的伤口里,跟着鲜血汩汩流出,散失。

“千万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杀了眼前的奸贼,为曾督宪报仇啊。”柔娘咬紧牙关,积蓄着全身劲力。

而大少爷严鸿,此时也是头上冷汗直冒。实在想不到,这女人的身受重伤,速度还这般快。

幸亏是,自从知dào

庆云班是刺客之后,严家暗中加强戒备。为以防万一,严嵩还特意拿出了天子赏赐的犀牛宝甲,给两个孙子一人一件,穿在身上以备不测。只是严绍庆年岁还小,身形不高,没有合体的甲胄护身。

刚才柔娘那一刀,快如闪电。若不是仗着这件宝甲,自己现在恐怕已经开肠破肚地躺在这了。饶是如此,那一刀之威也不好受。方才他那杀猪也似一声嚎叫,真不是装出来的,痛得钻心啊,感觉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被震动。直到现在,中刀处还是阵阵生疼,恨不得把中午吃的鸡鸭鱼肉都吐出来。而那件宝甲,虽然保得了主人性命,却也被砍出了一道裂痕。

看来,只是柔娘左手不得力,才未能透甲伤人。不然,要是换上元气充沛的柔娘,严鸿就算靠了宝甲,也难保得性命。而严鸿的右腿,在刚才也被柔娘左膝顺势一撞,现在从膝到踝,痛得钻心也似,也不知dào

肿成啥样了。

方才的交锋,勉强算得一个回合。但是参战的这一男一女,却都在这一个回合的激烈肉搏中消耗不少。此时,二人彼此互相瞪着。一个是难以动手,另一个则是不敢动手。

这会儿,严鸿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柔娘手里好歹有柄锋利异常的绣春刀,他却是赤手空拳呢。

昨晚上得知老爹安排后,严鸿本也想像严鹄那样,自个备一件兵器。只是他自知,自个武艺实在不如二弟严鹄。

尤其是器械,严鹄的一柄铁尺上也是下过几年功夫的,虽然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歹招式上还有两下子。而自个呢,平时虽然也好耍点花拳绣腿,可这两下子,实在拿不到场面上。要是身边带把刀剑吧,又太显眼了。

再说了,这番爷爷严嵩和老爹严世蕃的安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刺客就算有天大的本领,又怎么可能杀到自己的眼前呢?所以他索性打了个懒主意,两手空空地就这么来了。

现在好了,一时大意未曾准bèi

,却在这节骨眼上吃了亏。空手对绣春刀,自己也没练过空手入白刃,徒手对刀?那跟作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有心想从身边抓点什么东西来应战,可恨这严府又不是后世的大学,没有遍地的板砖、木棍、自行车锁链给自己使用。左右瞅瞅,连个鹅卵石都抓不到,要想就地取材也不可能了。

麻麻的,难道只有生生交代在这里了么?

两个人各忍伤痛和恐惧,麻杆打狼地对峙了片刻,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彼此却都觉得像是过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严鸿是不着急的,反正这里是我的主场,姑娘,你最好就这么待下去,等前面的锦衣卫和家丁赶过来!

柔娘她也知dào

,现在不能拖延。必须拼尽全力,杀掉眼前这个可恶的小贼子!可却又有点力不从心。

此时她的浑身上下,那滋味是异常不好受。头道门的三个家丁需不足论,可白、林二位锦衣卫总旗官,武功并非庸手。她原本想借着丫鬟的身份,混进门去,却不料杀了家丁后,有鲜血溅到自己身上,行藏反被看破,被迫一场苦战,为防对方招呼同伴,被迫用以伤换伤,近身搏命的绝招才杀了两个总旗官。而高百户更是武艺高强,远胜于己。她虽然用随身带的梅花袖箭杀了高百户,但这唯一的暗器便也用完,不能再行发射。而高百户临死前的反扑更是非同小可。

现在,柔娘只觉自己右肩剧痛连心,而右腿上所中的一刀,更是刀伤及骨,走动已是大为不灵。血汩汩的流到现在,力qì

大约也该尽了吧。浑身上下,除了疼痛之外,一股酸软更是绵绵而来,恨不得就此躺倒地上,在严府园子里这花鸟草木的芬芳下沉沉睡去,再不醒来受这苦楚。

然而,只有一股义愤,一股杀身成仁的侠义精神,支撑着这个美艳而重伤的女子。她也清楚,照这么个架势,自己怕是没什么机会杀掉欧阳氏那老乞婆了。甚至,就是房中那个严鹄,自个恐怕都不一定有本事面对面杀掉他。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杀掉眼前这个严鸿了。他赤手空拳,而且也吃了我一刀。不能让严贼丧妻,就让他丧孙好了。严府的恶人,杀死一个也是好了。

终究是有武功根基在身,柔娘竭力控zhì

住渐渐失去的精神,以刀作为支撑,勉强站起,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严鸿。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万分,但却又走得义无反顾。鲜血一滴一滴,都落在她的身后。

严鸿眼看着满脸血污和狰狞的柔娘迎面而来,想要逃跑,可是右腿一步也挪动不得。他心中恐慌,不禁大喊道:“来人呀!来人!拿刺客啊!”

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沙哑,带着颤抖喊出来,很快在院落里消散了。

严府能打的家丁们,大都调去了前院。后院只有些丫鬟,叫出来也是送死。

柔娘看着严鸿这般声嘶力竭地大叫,微微一笑:“叫啊,继xù

叫。大少爷,你严府后院的家丁,全数……全数给我杀……了。”

严鸿的喘息粗了起来。他无法核实柔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他也无心分辨。面对逐渐进逼的柔娘,他一急之下,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武侠小说的段子,赶紧道:

“柔娘,你已经很累了,也受了伤了。不如躺下吧,啊,躺下,让我给你治伤,让我给你洗洗伤口,给你包扎。你看,这么硬挺着,多累啊……”

严鸿竭力装出一副柔和的腔调,企图把柔娘催眠。一霎间,柔娘确实被他这声音,弄得更加软弱无力,差点就要一屁股坐下。可是很快,她驱散了这恶意的干扰:“我若是躺下,岂不变成了任你鱼肉!恶贼,纳命来吧!”

深吸一口气,柔娘手持绣春刀,跌步前冲,往严鸿飞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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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二更提前,晚上力争能更第三更。

第六十六章 险死还生(求收藏)

眼看着柔娘步步逼近,严鸿此时唯一所能倚仗,权且充做武器的,就是手中脱下来的长衫。这衣服是上等布匹做的,裁缝精致,拿到市场上能卖得近十两银子,可是在这生死拼搏之际,再贵的衣服,却也没法代替军刃的地位。

然而手中有件衣服,总好过赤手空拳。严鸿琢磨着,要不等柔娘逼近时,咱把衣服团成一坨,投掷她?好像不太妥当。

或者,把衣服展开,蒙她的头脸?好像也不太管用。

但想到衣服蒙脸这个点子,却禁不住又往邪路上联想了一下。衣服蒙脸?这好像是那啥啥啥的节奏啊。

生死关头,严鸿脸上竟然现出一瞬间色迷迷的神情。而转眼间清醒过来之后,严鸿却灵光一现:对啊,那啥啥啥,不可以啥啥啥么?

心思电转,严鸿一抖手腕,将脱下来的长衣当做马鞭使,啪的一声,径直指向柔娘的左腿。他这马鞭功夫倒是不错,只是练法不足为外人道了。正所谓熟能生巧,那长衣如同一条什么怪物的触手,又狠又快,伸展着缠绕过去。

此刻柔娘已经走到距离严鸿三四尺之外,眼看抬手之间,绣春刀就能切向严鸿的咽喉。心想着严鸿若不是束手待毙,便得转身而逃。哪里料得到,这个当口严鸿竟然用一件长衣进行了反击,更料不到,这个武艺平庸的纨绔子弟,倒耍得一手好鞭子。

饶是如此,要是搁在往常,严鸿这种后宅床榻上练就的鞭术,根本不可能对柔娘形成什么威胁。久在江湖磨砺的柔娘,其身手又岂是那任人蹂躏的胡晚娘可望项背的?

只是,现在柔娘自己也是伤重力竭,阵阵头晕眼花,身法反应都不足平时一成,结果一下缠个正着,只觉得右腿忽地一滞,不禁心头一惊。

好个柔娘,虽惊不乱,待要稳住身子,用手中绣春刀去割断长衣。严鸿哪里等她有这个机会,全身力qì

用上,拼命一拽。

柔娘原本已经站立不稳,哪里挡得住大高个严鸿的这般猛力,身子顿时便被这一拽拽倒。啪啦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之下,伤痛更重,眼前发花,本已沾血的左手指头一滑,手中绣春刀已经撒手,当啷啷飞出两步之外。

严鸿原本是急于保命,这才使出这等猥琐招数。眼见这个杀气腾腾的小美娘,竟然真被自己一下拽倒,就摔在自己脚跟之前,也是大喜过望。他心知柔娘武艺何止胜他十倍,若不能趁机制住这小丫头,等她再爬起来,自个手中可再没兵器了!

当下,严鸿哇呀呀怪叫一声,一个虎扑过去,一手抓住柔娘的左腕,一手按住柔娘的右肩,人整个生生压在了柔娘身上。

这种姿势,这种动作,如果换个场景,那基本就是个十八禁暴力爱情动作片的场景,不过现在,却只是生死搏杀,无关其他。

严鸿这一下扑过去,原拟定将柔娘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任他蹂躏。可是这两人身手到底有云泥之别。柔娘被严鸿这一压,原本已经模糊的神智又有所凝聚,趁严鸿下扑力道不均之势,缩肩扭腰,一条左腿竟然高高飞起,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反踢中严鸿肋下。

严鸿只痛得一阵眼泪出来,整个身体往右边倾斜,按住柔娘的两手也自然放松。他也顾不上去留心肋骨断了没有。眼看着柔娘左手伸出去抓落地的绣春刀,严鸿生怕柔娘利刃在手,那在这近身搏战时,自个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要紧一脚,把绣春刀又踢开好几步远。

严鸿虽然没亲手杀过人,但这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也不会蛋疼到去做圣母。左脚踢开绣春刀,他趁柔娘左手在外的当口,又一屁股坐在了柔娘大腿上,双手如铁钳似地,紧紧扼住柔娘的喉咙。那脖项柔弱滑腻,可是今天要不掐断这美丽的脖颈,自己就要送命在这院子里了。对不起了,美女,咱俩要是只死一个,您请啊请啊!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未等严鸿手下使力,柔娘左手已经缩了回来,纤纤两指,直插严鸿双目。严鸿见这势头,哪里还能坚持,不由自主,缩手来护眼睛。这一下,不但松开了柔娘的脖子,连整个腰背力qì

都乱了。

柔娘一条左臂仿佛灵蛇也似,向面门只是一计虚晃,随即缩回,兜心窝子给了严鸿重重一拳,打得他五脏翻腾,差点大小便同时失禁。接着强咬牙关,腰眼使力,反将严鸿压在了自己身下。

这会儿柔娘右手重伤使不得力,便将左手探出,紧紧抓严鸿的咽喉。若在往日,以她的掌力指力,这一抓之下,几乎就能将严鸿喉结抓碎。可如今她失血过多,力qì

不足,只是紧紧的扼住血脉,让严鸿一阵窒息。

二人此时已经是贴身缠打,诸般功夫都施展不出。尤其柔娘当年随父亲练的战阵功夫,在马上挺枪抡刀,自是纯熟,而对于这等近身纠缠的小巧格斗之术,并不是十分擅长。而现在她的一只手用不了,纵然懂些擒拿手法,也只施展得出二三分。所以,两人此时倒是回到了一个起跑线上,完全靠各自近身的手段了。

当然,说起近身手段,严鸿是有一些的,只是这些手段不是用来打仗的。柔娘本领只剩下二三分,可这二三分的手段却也足以制住严鸿。

一开始,二人均有心去拾那单刀,可也都是有心无力。折腾几下后,明白眼前处境,不杀死这个贴身相拥的生死对手,想要捡什么刀也就是做梦了。一男一女,相互缠绵在一起,彼此上下翻滚不止,喘息吁吁。

几个来回后,终究还是严鸿逊色了一筹,被柔娘紧紧骑在了身下。两条美腿,正夹在严鸿腰眼,让他上下使不出力道来。一只左手如铁钳般掐住严鸿咽喉,早已伤重无力的右手,也只在严鸿面门上抓挠。

而严鸿在这当口,也顾不上什么招式风度,两只手死死掰住柔娘的左腕。可是用尽全身气力,竟也扳不开这小美娘的手指。只感到柔娘左手上力qì

越来越大,自个的咽喉越来越紧,气息渐弱。

他心头一慌,左手松开,往柔娘头上、胸前乱打。打了几下,忽然抓到一个又挺又韧的东西,不由自主地五指一紧。却看柔娘俏目上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银牙紧咬,更是分外狰狞。

随着大脑缺氧,严鸿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气力不支,呼吸越来越困难。四体百骸的血仿佛都在沸腾。而在这种痛苦的憋屈环境下,让他尴尬的是,下身某个器官竟然有了反应,渐渐坚挺起来,端端顶住柔娘身体。在这直面死亡的边缘上,居然还能产生莫名的快慰。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女上位吧。”严鸿在完全昏迷之前,脑海里最后的意识,就是这么一句实在不怎么和谐的话。

“鸿儿,鸿儿……”

严鸿不知昏迷了多久,依稀听到了呼唤之声,这呼唤声从小到大,越发清晰。

等到他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奶奶欧阳氏那焦急的面庞。

“奶奶?”他这一瞬间,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奶奶也被柔娘杀了,祖孙是在阴间重遇?可随着视线逐渐清楚,看到的是同样一脸焦急的宝蟾,小胖脸一脸紧张的严邵庆,还有……脑袋上一个大包的严鹄。

“鸿儿,乖孙,可莫再吓奶奶了。”老夫人眼见孙子醒来,又是一阵呼天喊地,泪花飞溅。

而这时严鸿发xiàn

自己的妻子晚娘,丫鬟坠儿,还有自己那堆姨娘也在。一恍然,他简直认为,自个是不是再次穿越到了坠马后的那一天。

开始看房间布置,这里好象还是在奶奶的房里,却不见那刺客。

那么,看来自个真的是逃过一劫了。

这次毕竟只是打斗,只要没丢命,恢复是很快的。严鸿很快恢复了对身体的完全感知。只是在脖颈,在肋下,在肚腹,在腿上,都还有隐隐作痛。而裤裆里有那么一点可疑的湿,也不知dào

是生死决斗时失禁的尿水,还是其他什么。

“奶奶,那,女贼呢?”

“大少爷,您放心好了,那个可恶的女贼,已经被小婢打晕了。如今啊,她已经上了绑绳,押到了前面去啦。”宝蟾丫头见严鸿醒来,兴奋无比,也顾不得什么主奴尊卑,什么人前礼仪,举着个白晃晃的拳头,大声说道。

“是啊,此番多亏了宝丫头了。”欧阳氏看着宝蟾这样失礼的举动,也毫不生气,反而满脸笑容地夸赞:“好丫头,不枉跟了我这么些年,胜过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啊。等过两天,老身一定好好赏你。就赏你个好相公怎么样?”

“老太夫人!”宝蟾正沉浸在打翻了女刺客的兴奋中,在大少爷面前夸耀。猛可地听欧阳氏这一说,顿时又羞的满面绯红,低下头去。那双俏目,却偷眼瞟了一眼严鸿。

第六十七章 美女救狗熊

严鸿听这主仆二人说话,苦笑一声,却也懒得分辨。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一阵阵头晕,想是被掐昏的后遗症,勉强用手支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刚一坐起身子,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肢无力。加上肋下钻心的一痛,便又哎哟一声,摔倒在床上。

“好好躺下,你赶着起来做什么啊。”欧阳夫人急忙制止了孙儿,“你被那女贼伤的不轻,可不要乱动啊。”

严鸿微微一笑,听话地躺在枕头上,瞅着奶奶,又瞅瞅宝蟾:“哎,掐几下不怕什么,这条命捡回来就好。我还要在奶奶膝前尽孝五十年呢。多谢宝蟾姐了。”

宝蟾被大少爷这么一谢,脸上才开始散去的红云又聚拢起来。欧阳夫人看孙儿虽然有气无力躺着,这张甜嘴儿一点没变,乐得合不拢嘴。一手抚摸着严鸿的脖子:“乖孙儿,让奶奶好好kàn

看,没什么事儿吧?”

严鸿无力地躺在床上,一瞥之间,却看见额头青肿的严鹄,正带着嫉恨的目光偷偷瞅着自己。他心中也不由一紧:

“奶奶放心,我没事。不过,这个,二弟的头是怎么回事?宝蟾,难道也是你……”

虽然严鸿怎么看严鹄都不顺眼,要有人打严鹄一顿,自己也绝不会难过。但是毕竟主仆尊卑,却是绝不可以僭越的红线。若是宝蟾真的连主人都敢打,论律可以问斩,这也不由他不担心。

他甚至心头做好打算,万一这事儿真涉及宝蟾,不管奶奶什么态度,他都一定要把此事给担下来,不惜豁出去和老二干到底!

“大哥,不干宝蟾姐的事。二哥头上,那是我干的。”却见三弟严绍庆气呼呼地来到床边,一边说,一边还瞪了一眼严鹄。

别看绍庆年纪小,平日里只能算三弟,他可是嫡亲孙子,严嵩、严世藩真zhèng

的骨血。这一点,与这两位恩养孙子地位大不同。尽管欧阳老夫人一贯对三个孙子都非常爱hù

,并不曾因而亏待了严鸿、严鹄;尽管严嵩、严世藩也一向教导严绍庆,对两个哥哥要守悌道。但毕竟,严府这诺大家业,未来是这位老三的啊。严鸿、严鹄心中也自明白,也未曾存了跟这三弟争宠夺嫡的妄想。平素日言辞之间,对三弟也颇为客气。

这会儿,严鹄眼见三弟瞪自己,气鼓鼓想要再冲上来动手的模样,哪敢顶着干?虽然要论拳脚,两个严绍庆也不是他对手,可就有天大胆子,他也不敢碰三弟一根毫毛啊。更何况他本自心虚。

于是乎,这个平素里脾性暴躁的二少爷,也只得勉强一笑,赶紧把头偏向了一边。严绍庆却不再理睬这个不够意思的二哥,径直对严鸿说道:“大哥,你就好好躺着,有事招呼小弟即可。小弟在这里,可不会像二哥一样,见死不救,坏了手足的义气。”

严鸿听三弟这么一说,大致明白了几分,那严鹄的脸色却是分外难看,只是咬紧牙帮子,作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

欧阳老夫人见三孙儿这样耿直,却不得不出来发话了:“绍庆,不许对你二哥无礼。”

欧阳氏虽然呵斥了这一句,但谁都听的出,她的话里实在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仅仅是敷衍下严鹄的面子,以及叫这最小的孙儿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接着,老夫人又说了严鸿昏迷后发生的事。

原来,就在严鸿与柔娘在窗外院子里,上演仿佛是爱情动作片一般的生死格斗时,宝蟾就在窗户那,从窗棂的空格之间往外看着。

眼见两个人纠缠一团,大少爷空有两只手,却落在下风,被那女贼掐住咽喉,挣扎得也渐渐无力。宝蟾知dào

再这么下去要糟糕。

她看看四周,抱起屋角的一个大花瓶,就要出去相助严鸿。

那严鹄却堵住门口,死活不让,口口声声骂道:“贱婢,你这会开了门,我祖母有个好歹,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还挥舞着手中的铁尺,作势要打宝蟾。

宝蟾抱着花瓶,终不能真的和二少爷放对,再加上男女有别,她原本体力就不如严鹄,哪里强得过他?只得在门口跺脚流泪,哭求严鹄赶紧让开,让我出去帮大少爷对付女刺客,哪怕等我出门后再关上门也好。严鹄死活不让,声称宝蟾再犟,就一尺子打死在门口,免得连累了老太夫人的安危!

结果,老夫人还没发话,一边的三少爷严绍庆却恼了。眼看着自己大哥为了自己和奶奶去刺客玩命,现在命悬一线,你平日里号称武艺高强,这会儿事到临头,不赶紧出去帮忙。自个做了缩头乌龟不说,宝蟾姐帮忙你还要拦着?合着你练了功夫,都是拿来对付自家人凶的啊!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严绍庆怒自心头起,使劲挣脱了奶奶的怀抱,冲着严鹄一头就撞了过去。那严鹄正在全副心神阻止宝蟾开门,一边还有瞅冷子观察外面严鸿和柔娘的打斗,压根没有防备着这小胖子偷袭,顿时被撞了个正着。

要说这严绍庆,虽然虚岁才十二,但从小吃的好喝的好,也是个小胖墩,还经常跟着府里教师爷倒拉牛练练劲头,浑身上下肉嘟嘟的,颇有一把子力qì

。这一下含愤冲撞而来,又有助跑,当真力道不小。

严鹄原本心虚胆怯,也顾不上下盘稳扎,现在被这近百斤的一个肉团猛地从侧面撞到腰眼上,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窒,脚底虚浮,一个趔趄过去,竟然往侧后扑倒,那头恰好撞在了堵门的椅子上,顿时起了个大包,顷刻间淤血上来,乌青一片,疼的他是龇牙咧嘴。

严绍庆撞开了严鹄,看都不看一眼,要紧帮着宝蟾,把堵门的椅子搬开。严鹄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严家的亲孙子动手啊,只能坐在地上,一边低声称唤,一边揉着额头,眼看着宝蟾举着花瓶冲了出去。

宝蟾出去,正赶上柔娘已经将严鸿掐的昏迷过去。可是那双咸猪手,还一把抓住柔娘手腕,一把捏住柔娘胸部,牢牢不放。柔娘正想加把劲,一下子捏死了这厮,不防脑后生风,宝蟾一花瓶便砸了过去。

若是平地交手,十个宝蟾也不能当柔娘一只手。可现在柔娘身受重伤,更兼被严鸿一番折腾,早已是强弩之末,又如何闪避的开?结果当的一下,后脑上挨个正着,顿时便砸的晕厥过去。

等到宝蟾喊来丫鬟,将浑身鲜血的柔娘草草捆绑时,前厅那边已经发xiàn

,拿住的刺客里的女人,乃是男扮女装,并非先前的柔娘。随后,又有人发xiàn

在后宅院墙门口,高百户等三个锦衣卫,以及两名严府家丁的尸体。这下子严嵩、严世藩父子可急了,恨不得插翅飞到后宅,可惜一个老,一个瘸,都走不快。倒是教师爷倒拉牛护主心切,带着一班家丁,大踏步飞也似冲向后宅。到了后宅,却看欧阳老夫人安然无恙,只有严鸿受了伤。于是倒拉牛一面守住院门,防止再有刺客余党来伤害老夫人和严鸿,一面把柔娘顺带着押去了前厅。

欧阳氏虽然在陈述的时候,对于严鹄的种种行为未加评判,但也未加掩饰。这种态度就颇值得玩味了。严鸿一边忍着周身疼痛,一边不禁暗想:估计此事之后,奶奶心里得要把严鹄区别对待了。死老二,叫你盯着我做对,这回知dào

下场了吧。

等祖母说完,严鸿用尽lì



,躺着对宝蟾做了揖:“宝蟾姐,这样说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严鸿但留一口气在,必然重重相报!”

这话是真心的。说实在的,虽然回头看,当时他和柔娘的生死肉搏已经到了胜败存亡一线关头,随便来个人也能打倒柔娘。可那是回头看啊。在哪个节骨眼上,谁知dào

柔娘还有几分力qì

,谁知dào

外面还有没有刺客同党?宝蟾敢于开门出来相救,那不但是顶着二少爷严鹄的威势,而且还冒了生命的危险!

若是胭脂虎为他做出这样的事,严鸿虽然感动,倒并不稀奇。毕竟他们二人两情相悦,终身相许,彼此之间什么都发生过了。更何况胭脂虎本身又是如此一个见惯江湖风波的女汉子。而宝蟾这样一个大门不出的贴身丫鬟,居然能在生死关头迸发出这般的勇气,实在让人赞绝。

况且,当时他严鸿已经失去了知觉。若不是宝蟾及时赶到,砸晕柔娘,让柔娘捡起绣春刀补上一家伙,或者手上再加几分力qì

,只怕他小阎王严鸿,就真的只能再次去排队穿越了。

因此上,严鸿这一番感激的话,说得诚心诚意,绝无油腔滑调之嫌。

宝蟾被大少爷这样感谢,早已不知该说什么好,连忙躬身万福还礼。樱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欧阳老夫人善解人意,一手拉住宝蟾道:“宝蟾虽是个丫头,跟我这么久,我也都当她是自己人看了。一家人,还说什么客气话。鸿儿,你既然知dào

宝蟾丫头为你立了大功,以后可决不能辜负她。要不,奶奶可不答yīng

!”

第六十八章 竞争带来动力

严鸿躺在床上,心里的鼓擂得山响:“得,这下,难道算是正式许配了么……”他却也不敢接这么个话头,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奶奶,那些刺客呢?”

欧阳氏道:“那些天杀的刺客,都已经给拿下了。你爷爷、爹爹和陆大都督他们,正在前厅准bèi

审呢。鸿儿,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一会,管家自会把酒席送到后宅。你若不想去前厅,就留在后面自己歇歇。左右不过是些亡命凶徒,这审人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严鸿答yīng

一声。他这次受伤,除了腿上给柔娘膝盖撞那一下厉害些,其它的倒也不算十分严重。柔娘捏住咽喉那一下已经十分力道去了九分,所以现在连隐隐作痛都没了。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之后,严鸿觉得自己四肢五体,渐渐恢复正常。

欧阳氏眼见严鸿腹间那道刀口,越发觉得凶险。连念阿弥陀佛。

这一回,作为孙媳妇的胡晚娘,还有严世蕃的那些姬妾们,都要留下来为欧阳氏庆寿,一会还要陪着欧阳氏用饭,这是太夫人寿辰的固定礼仪安排,虽说是遇到了刺客,但既然刺客已经拿住,断没有因而中断的必要,否则岂不有损阁老府的威风?

而男女有别,严鸿三兄弟再留下就不方便了。

因此上,欧阳夫人令严鸿房中的丫鬟坠儿,把大少爷搀回屋去。

坠儿在严鸿把手刚搭在她肩膀时,身子微微震了震,但旋即也就恢复平常。除了严鸿,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下。

可严鸿感到她的表现,又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把手缩了回去。斜眼看去,坠儿恰好也抬头,低声对严鸿道:“姑爷,您还是扶好吧。”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严鸿的手腕,再次引到自己肩上。然后,就搀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的房里去。

严鸿的手搭在坠儿香肩上,闻着小丫鬟身上传出的阵阵幽香,心神不由一荡。他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手在坠儿肩上隔着,一边嘴里正经道:“别扶了,我没事。身上穿着甲呢,那一刀没把我怎么样。”

坠儿只说了声:“姑爷,这时候,您就别再讲客气了。”说罢把头紧紧低下,只搀着严鸿,慢慢走着。

待两人回了卧房,她回手把门关上,随着严鸿进了里屋。

严鸿进了里屋,觉得肚皮上疼痛已经大为减轻,却还在隐隐不消。他也想看看,柔娘那一刀到底把自己砍成什么样。于是脱了外衣后,顺手将皮甲去解皮甲。却见坠儿跟进来,伸手去帮他解甲。

严鸿忙道:“你出去。”

“啊?”

坠儿本来正待伸手去帮严鸿解甲,一听他这句,后退了两步,又低下头去,小声道:“姑爷,你,你生坠儿的气了?你不要奴婢伺候了?”

看那神情,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严鸿感觉自己又有点头晕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哭。你这一哭,等会儿晚娘从太夫人那里回来,还以为我趁她不在,把你怎么着了。这么闹腾啊,我可是混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那,姑爷你干吗叫我出去?”

“哎哎,男女有别啊看,我这皮甲里头没穿衣服,让你看了像什么话?你赶紧出去,等我换好衣服你再进来。”

坠儿听到这,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爷真有意思,男女有别讲到小婢身上了。小婢是您房里的人,以前伺候您洗面擦身也不是没干过,您都忘了?这会儿您怕什么?只要您不恼我,恨我,小婢就怎么都好。”

坠儿一边说一边过去,伸手替严鸿解甲。待等脱下这犀牛皮甲,严鸿才看见,原本三层相间的皮甲,已经被晚娘这一绣春刀砍透了两层半。

饶是还有半层没透,在严鸿小腹这个地方,也有一道深深的红印,红印边缘渗出一点细细的血迹。可见柔娘这一刀用力之猛。若是再加上三分气力,只怕严鸿就难免开膛破肚之厄了。

看着自个肚子上的伤,严鸿脑子里猛地又出现了当时的情形。自个被柔娘的娇躯死死压住,一双诱人的大腿夹在自个腰上,这姿势,虽然凶险,却也暧昧得很啊。他还想起,自个那时候居然莫名其妙的硬了……

联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严鸿的裤裆里又紧了起来。

坠儿本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如何没留意到这点。她早已经羞得双颊红如火炭,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问道:“姑爷还疼么?要不小婢为您上点药,揉上一揉?”

“不必不必,我没事。”严鸿一头冷汗,娘啊,我让你给我揉?现在这孤男寡女的,我可没这定力。万一把你这小丫头就地正法了,你再把剪刀拿出来跟我玩命?就是晚娘那,也不好交代啊,更别说还有个胭脂虎呢。

严鸿一边说,一边强自一边将甲扔到一边,开始穿戴衣服。坠儿乖巧地在一旁帮着他穿戴。

看看衣服穿好了,坠儿又端上茶杯,一边小心问道:“姑爷,……是不是过几天,你就要把宝蟾姐姐收房了?”

严鸿这会儿刚穿好衣服,喝了口茶,一听这话,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呛的一阵咳嗽。坠儿急忙为他拍着后背。半天,严鸿才道:“坠儿,你这都哪跟哪啊。你们没事干的话,去找点正事干,别总乱嚼舌头啊。”

坠儿一听这话,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腰板也挺了些。但她还是问道:“可是,小婢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宝蟾姐赏给姑爷呢。到时候,怕也由不得姑爷吧。”

“胡说八道什么。老实待着。这件事,我哪有那么容易答yīng

。你们就别给我添乱了。”严鸿说着,又喝了口茶:“宝蟾是老太夫人身边的红人,我压根就没有存收她的念头,吃不消啊。”

其实,严鸿并不讨厌宝蟾。平素里宝蟾的干练和大方就很对他的胃口,更何况,他对宝蟾肯为救自己而拼命,也是相当感动。再加上,对方又是个美人,放在人群中也是很能引人回头的。

严鸿并不是个矫情的人,或者装逼的人。尽管带着21世纪的一些观念,他还是准bèi

顺从封建社会的大势——比如说,三妻四妾的制度。他决不会刻意去扮演纯情小王子,因为有某某某的存zài

,所以自己就不会再爱别的女人。这些,在眼下这个时代,纯粹是句废话。

真zhèng

的问题是,如果严鸿这会儿收了宝蟾,那自己之前在祖母那的一切举动,那些乖巧、讨好、孝顺乃至舍命保护就都成了别有用心,那自己的行动就白废了。

而胭脂虎的身份更是个尴尬。要想能收她进房,离开欧阳氏的支持不行。从这一点上,似乎不该违背奶奶的意愿。但是,如果自己真的真要把宝蟾弄上了床,奶奶还会为自己纳胭脂虎说话?而且,宝蟾这么精明能干的姐姐,还能容得胭脂虎在自个房中安生下去?

真是矛盾啊矛盾。

但是这些话偏偏却又不能对坠儿说,所以只是云山雾罩的答了一声。反正,我没说会答yīng

,也没说不答yīng

。最后怎么走,看造化吧。

然而坠儿这小丫头还是不太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少爷为何不肯把有刺客的事说与小姐和我听,却要去告sù

宝蟾姐姐?”

严鸿咳了一声,遇上这么个较真的小丫头真是麻烦事。他只得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告sù

你们做什么?你们是能耍刀呢还是能射箭呢?若是告sù

你们有刺客,出来不安全,你们这些娘儿们的习惯,我又不是不知dào

,越不让你们出来,越想出来,难免有人存了看热闹的心,要出来围观围观;或是有人心存侥幸,认为自己不会遇到刺客,偷溜出来;还有的难免人心惶惶,露了形迹;要赶上坏心肠的,怕是想要趁机偷些东西发邪财。所以对于普通的丫鬟下人,自然是不能让他们知dào

真相,只能告sù

全部人,一律老实在屋里待着,没有主子的话谁也不许出去,否则不管是谁,一律打死。这么着,一般的丫鬟家仆虽然心里要骂,但是却还得乖乖地听,毕竟有个家法管着。”

坠儿道:“可是,小姐和我,不是一般的丫鬟家仆啊,姑爷你应该告sù

我们!”

严鸿笑道:“是啊,晚娘和你当然不是外人。可是若我告sù

你们内情,你们会怎么做?一看不到我,难免胡思乱想。或者以为我被刺客杀了,或者心里害pà

,想要来寻我依靠。这么下来,说不定就还是要出来乱闯。可这么乱闯,万一遇到刺客呢?连本大少都被砍成这样,你们不是送死吗!坠儿,你说对不?我可不想你俩有什么闪失。晚娘和你啊,本大少可心疼着呢。”

坠儿点了点头:“可是,宝蟾姐呢,你为什么告sù

她?”

严鸿道:“宝蟾是老太太的亲信人,需yào

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既然有刺客来,这个事怎么也瞒不住,所以只能告sù

她,让她也有个准bèi

。不过,这可不等于说我跟她就比跟你们近啊。要知dào

,宝蟾她是老太太的人,你啊,是我的人。”

严鸿说完这句,忽然意识到大有语病,生怕小丫头以为自己又要变身狼人,张牙舞爪了。他赶紧住了嘴,端起茶又喝了一口,一边偷眼去看。

却见坠儿一听这话,不但没有惊惧,相反是满面欢喜,又跑过来为严鸿把茶倒满,笑盈盈说道:

“我就说呢,姑爷可才不会要宝蟾姐呢。也就她自己还把自己当个宝。姑爷啊,小姐虽然有时跟姑爷闹些小脾气,但心还是在姑爷这边的。刚才您是没看见,您被刺客打晕过去的时候,小姐都急的哭了呢。照小婢说,今后,你们两人都别使性子了。一日夫妻白日恩啊。姑爷你就算有些什么新奇的法子,也对小姐温柔些。等你们夫妻俩琴瑟和谐后,姑爷……姑爷若是再想什么,小姐说不定都会依你。”

说到最后,小丫头又害羞的满脸通红了。

第六十九章 人言可畏

严鸿并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坠儿话外之音?但是他实在是被那剪刀刺激的有点厉害,这会儿还是谨慎为上,别招惹太多麻烦。因此,他只当是小丫头一心撮合自己和晚娘,哈哈一笑,“小丫头,还撮合起姑爷来了。”

说着一时促狭,严鸿伸出咸猪手来。原本想往胸前、腿上的放,伸出一半,却还是不敢,于是伸进坠儿头上,把她的满头秀发,揉成个乱鸟窝。

其实要说起年岁来,坠儿并不比严鸿小。只是她终究是个奴仆,不敢拿大,加上身材和五官都长得小巧,有素常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严鸿两世为人,在心里还是把对方当成个小丫头。

“啊……”坠儿轻轻叫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抓严鸿的手,却也不敢,只得退后几步:“姑爷,你这是,这是干什么啊。”

坠儿正小声嘀咕着,忽然听门外一声咳嗽,“大少爷,您在里面么?小的严大,前来求见。”

这严年虽只是个仆人,但身为严府大总管,掌握实权,在严府中也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严鸿对他,素来也是要明敬三分,暗让五分。现在严年亲自前来,严鸿不敢怠慢,急忙让坠儿去开门。

门开后,那严年眼神犀利,一眼见坠儿面红耳赤,发髻蓬松,而严鸿还在那整理着衣服。严大总管何等样人,脸上立kè

露出了一副“哦,我明白了”的表情,心中暗悔,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急忙作揖道:“大少,您看小的我来得……呵呵。哎,也没想到您这大白天的就这么好兴致。看来您身上这个伤是不碍事,阁老那边也该放心了。”

严鸿赶紧摇手:“没……”严年早又说道:“前厅里,阁老和小阁老有话,说是要审问那些刺客,让您和二少也上前面去一起听审。您看,是不是小的我去替您传个话,就说您身子未好,就不去了?您继xù

休息,继xù

休息。”

坠儿一听严年这个话,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位可是府中大总管严年啊,平时自己在他面前都要毕恭毕敬的。今儿被他撞破这个样子,这个话要是在内宅里传开,自己还要不要活了?可是对方毕竟是堂堂大总管,她可不敢去和人家争论。

倒是严鸿脸色一正道:“大总管,我跟坠儿刚才闹个小玩笑而已,您老可不要有的没的随便乱说哦。坠儿不比我这老油皮,她成天价在内宅面嫩,可不许你没事拿这种事乱开玩笑。内宅里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小心着我去向祖父祖母面前告你欺负小辈啊。您老还是赶紧去我二弟那报信吧,我这里收拾收拾,就去前面。”

严年急忙连说“不敢”。他在严府位高权重,乃至在北京城里跺脚城头响,这都不假。但正因为位高权重,他完全清楚自个的权位是哪里来的。奴仆终究是奴仆,他作为严家大总管,对形势可不糊涂。现在这大少风头正盛,据说为了保护老夫人差点被刺客掐死,阁老那对这个孙子现在是疼爱的不得了。

要真乱传什么惹恼了这位爷,怕是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禁不住小阎王收拾。反正这种事,自己不传早晚别人也得知dào



只是那大少奶奶胡氏生性嫉妒,自己也听说过,据说房里皮鞭绳索木锥子什么的满箱满柜,想来外表斯文,内心一定是个霸道狠毒的。不知dào

这小丫头敢犯少奶奶的禁脔,将来是被打死?还是被逼着嫁个小厮?严大总管同情地看了一眼坠儿,转身去了。

严鸿看严大去了,回头对坠儿一笑:“别怕,大总管是明白人,不会乱传的。你快些给我整整衣冠,去前厅见老太爷、老爷一起办正事哩。”

那坠儿眼见姑爷在大总管面前为自己说话,心中又多添了几分欢喜,赶紧服侍着严鸿打扮完毕。等到严鸿出门去了前面,自己才整理好发髻。望着镜中的自己,坠儿不由痴痴想到:自己跟了小姐这么些年,也是个老姑娘了。姑爷坠马之前,人后素常色迷迷瞅自己,有时喝多了,也会用些疯话来撩拨,甚至动手动脚,只因为胡氏的关系,自己才得保清白。这会儿,他到底是转了性,还是嫌自己人老珠黄了?

坠儿正在这里又喜又忧,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去,却是胡晚娘从外面进来。她急忙迎上去,胡晚娘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看了看里外屋的床铺,这才面容一缓道:“坠儿,他没趁机欺负你?”

坠儿这才知dào

,自家小姐这是来捉奸啊。她心中颇为气苦,只得回道:“姑爷身上有伤……再说,小姐你想,姑爷自从落马之后,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到这,她看了看胡晚娘,咬了咬牙,道:“哪怕小姐你再打我,我也是要说。您收收心吧。姑爷虽然不通文墨,但对小姐真心一片,知冷着热。有这么个相公,我看比那什么只会吟风弄月,知乎者也的才子要强的多了。刚才,刚才姑爷还说……”坠儿又把刚才严鸿的那番话说给了晚娘。

晚娘听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有了缓和,拉着坠儿坐到床边,看着坠儿问道:“坠儿,我那天打了你一耳光,你可还记恨我?”

“小姐说的哪里话来,我是您的奴婢,您打我,是因为奴婢做错了,怎么敢记恨。”

“哎,我的心思你也该知dào

,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丫头后来竟然……算了,不说了。其实你说的对,刚才你和相公回来,老夫人跟我说,要让宝蟾给相公做妾,我能说什么?那些姨娘也在那敲着边鼓,我哪能说个不字?我这样回来,老太太那边怕是也要恼我,可我就是受不了,我的相公就算我不要,我也不愿意分一半给别人。只要我一日是大妇,这院子里便容不下一个小妾。”

坠儿听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如同心中打翻了五味瓶,浑不知是酸是甜,是苦是辣。

这会儿严府正堂内,严鸿还不知dào

,自己终于在胡晚娘那得到了“相公”的称呼,而不再用“他”来代替。

就算知dào

了,他也没工夫细细琢磨。他正在和严鹄二人侍立在严世蕃身后,参观如何审问刺客。

方才前厅大战一场,拿住刺客;后院也来报了情形,并擒拿住了柔娘。前来贺寿的朝廷官员经过这前后一闹,虽然在前厅看了场武戏大饱眼福,但后院却杀死锦衣卫和家人,难免在寿宴上添了些扫兴。

其中已经有聪明人,感觉到这个事,恐怕将要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番轩然大波,不知有多少人会为这件行刺案而人头落地,或者丢官去职。

好个小阁老严世蕃,可称临乱不慌。他等着柔娘被倒拉牛手下人从后院押到前厅来之后,一方面命人为柔娘医治,别让这胆敢行刺老母亲的小贱婢便宜死去;一方面替父发话,说我严家遭此横事,寿宴只能先停下。今天这刺杀发生在京师之内,相府之中,端的是非同小可。这些刺客居心叵测,恐怕不是单纯的亡命之徒那么简单。若有同伙,趁机丧心病狂入宫行刺,惊扰了天家,大家都难逃干系。是以,当前要以审问刺客为第一要务。各位大人,照顾不周,请自便了。

各路官员倒也识相,纷纷告辞。一时间,冠盖雾散。这样子,严府之内所余下的,无非是严家的心腹死党,锦衣都督陆炳及一众锦衣官校而已。

等到无关的官员离开后,严府家丁收拾场地,撤去打斗的破烂和酒宴。两边重新点上明烛,锦衣卫和严府家丁手持明晃晃刀剑,肃立烛旁,好一似阎罗殿。正中摆下三把交椅,中间是严嵩,左边是严世蕃,右边是陆炳。严世蕃再往左,坐着阿附严嵩的一票朝官,陆炳往右,坐着一排锦衣头目。大总管严年站在严嵩身侧,严鸿、严鹄侍立在严世蕃身后。

看看架势摆好,严嵩朝严世蕃看了一看,严世蕃冲严年点点头。严大总管立kè

扯开嗓子高叫:“把反贼都押上来!”严大虽没练过多少武艺,但身体强健,中气十足,加上这会儿有意要抖严府威风,在老小阁老面前讨好,因而这一嗓子喊出来,声震厅堂。

片刻,一众刺客连同莫怀古在内,都已经被绳捆索绑,押在堂下。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两名严家家丁按着,想要起身也势比登天,更别说做出什么异动了。人人脸上都有淤伤,身上的衣服也是多处破损,血迹斑斑。显然,就这么一会儿,他们已经受过刑了。

严世蕃独眼扫视了一下下跪的众人,冷冷一笑,右手摸摸稀疏的胡子,冲严年努努嘴。严年会意,当即大声道:

“各位好汉爷,到严府来显武艺,这趟杂耍玩的不错啊。我严府老太爷的赏赐,你们刚才也领教过了吧。别着急,实话告sù

你们,刚才那个连点心都不算,最多算是我们严家的待客茶。一会等到点心啊,正席啊上来,哪怕你是铜打铁铸,哪怕你是砖磨的喉咙石雕的牙,也够得你吃的哦。”

严年说到这里,故yì

停顿下来,用眼睛扫了一轮下面跪着的刺客们。见刺客们个个瞪着不屈的眼睛怒视,不由干笑一声:

“别瞪这么大,有你们痛得眼珠子掉出来的时候。我严家的手段虽然丰富,若是比起锦衣卫的官爷们来,却是不值一提的了。等到进了诏狱,你们恐怕就得求着别人给你们一个痛快了。说起来,密谋不轨,刺杀当朝大臣,你们的死罪肯定免不掉,何必再巴巴的多受这活罪?招了吧,说说是谁指使你们?是谁给你们的银子,给了多少?在哪给的?都老老实实招出来,免得多吃苦头。”

第七十章 秦淮往事

严年吼了几嗓子,严世蕃冷冷地插了进来:

“你们诸位好汉,先谋害我长子严鸿,害他坠马受伤,又来这行刺我父当朝首辅,行刺大明的一众官员,为的,可是要谋朝篡位?你们此次大举进京,是不是还有同党要行刺天家?同党有多少?住在哪?都招了吧。我严世蕃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你们只要招了,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班主洪吉的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了,显然在下面已经挨了几下狠的。听了严世蕃的威胁,他“呸”地吐了一口含血的浓痰。那痰如暗器般飞出一截,差点落在严世蕃的脚边。身后的家丁看这厮到这份上还敢不老实,抬腿就是狠狠一脚。

洪吉一身武艺,曾在边**几经生死,与那蒙古靼虏撕杀对垒也未曾皱过眉头,平素哪把这等闲家丁放在眼里。可惜如今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天大的功夫施展不出,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家丁一脚踢在背心,洪吉当即前栽倒地,口鼻又被碰出新伤,在地下流下一点血迹。

严世蕃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睬他,又转头看向莫怀古:

“莫百户,听说你是陆都督手下的爱将。想当年,你在南京天香阁,看上了那名妓雪艳娘。雪艳娘也看中了你。只是当时南京城内多少达官显贵,文人才子都盯着雪艳,你小小百户,在那些人面前,却是提不起来的官职。那陆都督为了帮你,请了魏国公为你撑腰不说,还拿了锦衣卫的势力压人,逼的老鸨子同意你赎人,又为你出了纹银千两,替雪艳赎身。这千金买雪艳,也是当年十里秦淮,一时佳话啊。陆都督对你恩重如山,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莫怀古被这一问,冷冷哼了一声,却不似方才洪吉那样不屑。看来是默认了。

一边的严鸿这才听明白,原来莫百户居然还是陆炳的心腹。可是锦衣卫的骨干,陆炳的心腹,应该知dào

严、陆两家结盟的事儿啊,不知怎的他也成了刺客?

再结合想来那日,庆云班混入严府,恰好是走的莫怀古把守的这道侧门。看样子,那会儿他的搜检,也是走过场而已,故yì

放庆云班进来杀人的。

想到这里,严鸿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我的妈呀,连陆世伯的心腹都要刺杀,咱严家看来真是广结仇怨啊。想来侥幸,要是莫怀古被派到后宅把守,只怕后宅早就杀得血流成河。自个连同奶奶,甚至宝蟾、胡晚娘、坠儿一众,早就一起魂归西天了。

不过,听起来,当年陆都督还帮这该死的刺客莫怀古赎了一个什么雪艳娘,这个却不知dào

是什么事了,听着,好像是个美妓?

这事儿严鸿自然是不知dào

的,还要追溯到好几年前了。这雪艳娘艳名远播之时,才刚十四岁,这个就要说一下明朝人的重口味了。当时女性十四岁在民间就可以成婚,而官宦人家的女性十六岁也是婚龄,二十岁就成了当时的“剩女”。

雪艳娘十四岁梳拢,三年时间,名扬秦淮。不仅本人花容月貌,琴棋书画,诗书文章也是无所不精。莫怀古彼时在南京办差,那也是一件肥差,口袋里剩了不少银钱,便到天香阁买笑,不料竟与雪艳一见钟情。

说来当时雪艳娘虽然出道三年,但风头不减,捧雪艳娘的人里,既有风流潇洒的文人才子,也有南京六部中的在职官员,莫怀古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在那些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雪艳娘却也竟然没看上那些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而只看中莫怀古这个普通的锦衣百户。许是前世冤孽,又或是月老捉弄。这一男一女,就此情缘互定。

然而,莫怀古只是一介低级武官,能量有限。而雪艳娘则是青楼中的烟花女子,身不由己。两人能有一夜风流已属难得,还想长相厮守,在外人看来,这根本就是难于上青天。莫怀古也曾去和老鸨商量,想为雪艳娘赎身。

那老鸨直把雪艳娘当做日进斗金以及勾结权贵的摇钱树、交际花,哪里舍得?莫怀古一时情急,和老鸨争吵了几句,却被老鸨将此事转向当地士林官僚得知。

这些读书的,当官的,很多都把雪艳娘视为盘中肉,如今这么个提不起的锦衣卫小官,竟敢想独占禁脔,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之间,舆论大哗,眼看人言汹汹,口水都能把莫怀古活活淹死。

莫怀古当时也是情迷心窍,迎难而上,竟然通过锦衣的飞鸽传书,为这事儿向陆炳求助。中国古代历来讲究家国为大,私情为小,更何况当时莫怀古已有妻儿,反去恋一个妓女,就算拿传统道德来说,也是没那么理直气壮的。

但陆炳却爱惜莫的人才,非但未加怪罪,反而真的写信给了魏国公徐鹏举求援。那徐鹏举领中军都督府,掌管南京十余万大军,又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一等一的硬扎人物。有他为莫怀古撑腰,那些官员才子顿时没了火种。

接着,陆炳又指使南京锦衣卫向天香阁老鸨施加压力。毕竟陆大金吾的能量,岂是小小莫怀古可比?逼得老鸨同意,放出雪艳这个摇钱树,准她赎身。

但是老鸨不甘心就这么断了财路,于是开出了纹银三千两的价码,想要把对方吓退,吓不退也要抓住最后机会捞上一笔。莫怀古虽是百户,办案中也捞了些钱,却拿不出这笔巨款。结果,又是陆炳直接指示南京方面,用应当上缴的常例银子为之垫付,后来自己又掏腰包补上了这笔银钱,终于帮莫怀古赎出雪艳娘。

从此,武夫丽人,相伴数载,这件事儿也是官场中一段风流韵事。谈起来,有人夸赞莫怀古痴情,有人赞陆炳够义气。但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莫怀古荒淫好色,不顾大体,陆炳御下不严,一味包庇,皆是可耻。这方面的言论,倒也无法强求统一了。

莫怀古自己能与心中佳人团聚,对陆炳当然感激。因此这次严世蕃问他此事,他不能直接否认。

严世蕃看了莫怀古的模样,又冷笑一声:“看样子,你也自知愧对陆都督吧?陆都督对你恩重如山,按说你莫百户也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子,怎么反倒叛了陆都督,跟这些谋反朝廷的刺客勾结在了一起?这让陆都督的面上如何是好?我看,你还是早早招了吧。也免得陆都督为难,回头不好意思招待你。”

说完,严世蕃还用独眼瞥了一眼陆炳,也是点明让陆炳,不要想回护自己这员爱将的意思。却见陆炳端坐太师椅上,面目肃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这时却看莫怀古朗声道:“陆都督对我的私恩,我莫怀古粉身碎骨也不能相报。但陆都督与你严府勾结,却是大大的不该。我莫怀古虽感激陆都督,但杀你严府奸贼,乃是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陆都督便是把我碎尸万段,油烹火焚,我也不发一丝怨言。但恨今番入府刺杀奸贼,不能得手!”

严世蕃眉头一皱,复又笑道:“好大口气,凭你这匹夫,也来评判陆都督的好歹。你既一意求死,却不知当年陆都督费尽心机帮你讨来的雪艳娘,回头下场又将如何?”

这是在点明白莫怀古,你可不比这些刺客,光棍不怕雷劈。你家小都在北京,要是不听我的,你的家眷任我严府拿捏。

莫怀古哼了一声,不言不语,眉宇间却又现出一丝焦虑和愤nù



一边的严鹄,心知自个勾引庆云班子进府,已经犯了大错;而今天自己在后院的行为,更在奶奶那惹了大祸。这么内外一算,说不定家里以后要怎么收拾自己。本着这种心情,他急着将功补过,在老爹和爷爷面前露点脸。

严鹄是京师纨绔,这地面上的事情知dào

的不少。他看老爹提起这茬,又留心到莫怀古的表情,当下趁热打铁,露出个猥琐的淫笑道:

“是啊,莫百户,你靠了陆大都督的庇佑,娇妻美妾,尽享齐人之福,一户美满啊。听说莫百户的正室娘子出身虽然不高,也是小家碧玉,风韵犹存;小妾雪艳娘更是美艳无双,当年秦淮河上一枝花,今日虽然年纪大了点,小爷也能将就。而莫百户好象还有个女儿,今年十五吧?好象还没许配人家,如花韶华。莫百户要是不想自己头上多几顶绿帽子,多几个便宜姑爷的话,最好还是老实的招了。”

“混帐!”

陆炳一听此言,微合的虎目忽的一张,严鸿分明看到他那虎目之中露出的一丝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陆炳的嘴却并未动弹。这混帐二字,却是严世蕃骂的。严世蕃一直想与陆炳结成儿女亲家,以形成坚固的联盟。最初想的是严鸿,可严鸿在被穿越附体前,一心要讨胡晚娘,为此甚至不惜和老爹翻脸一闹,最终气得严世蕃随他去罢。

严鸿既然已经有正妻,陆炳的女儿不当然可能做妾,因此严世蕃便想让严鹄娶陆炳的女儿。他为了这个,已经托出好几名官员从中说项,但都被陆炳不软不硬的回绝了。

此时,严鹄的那番猥琐的话,严格说不能叫有什么严重问题。虽然略嫌粗俗,但这是在审犯人,不是在朝堂议政,只要能达到目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在允许范围内。

可是,你在未来老丈人的面前,公然说要把犯人的老婆、小老婆和女儿都XXOO了?这不是找死?这话谁都能说,严鹄你不能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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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独眼龙的野望

严鹄也是在家中平日跋扈惯了,加上急于立功,一时之间失了计较。严世蕃一声混账骂出口,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话说的场合不对,可惜说出来的话收不回来,哪里还敢再做辩解。

严世蕃怒斥道:“多喝了几杯黄汤,就敢信口胡言?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丢了严府的脸?给我滚回后宅醒酒去!”

严鹄赶紧应了声是,低着头快步离去。

那陆炳倒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严家这父子主仆轮番问话。但是严鹄说了这一句荤话,被老爹给赶回去之后,场上竟然一时无人发话。被审的固然不声不响,审人的却也无话可说。

眼见这场审案僵持下来,严鸿决定自个破冰,缓解下尴尬气氛。于是他开口道:“祖父,父亲,据孩儿看来,这些暴徒,并非是试图害我的凶手。”

严世蕃独眼斜看他道:“何以见得?”

严鸿道:“这些凶徒胆敢入宅行刺首辅,不仅胆大包天,而且武艺高强。试想,当初孩儿在郊外跑马,身边只有几个亲随。若是这帮让你想要害我,以他们的武艺,直接动手格杀,我也是凶多吉少,何必卸掉马掌钉,搞这些碰运气的勾当?所以孩儿看来,那事儿必非他们所为。我严府历来处事严明,这帮凶徒罪该万死,咱却也不会给他们安些无干的罪状。大反贼也要拿,小反贼也别想蒙混过关。”

这话一说,严嵩、严世蕃都不禁点头。严世蕃道:“那依你之见呢?”

严鸿道:“以孩儿愚见,我严府乃是当朝相府,掌管国家大事,为天子分忧,为万民谋福。至于审人断案,非我们所长。这些贼子既然不肯在严府吃敬酒,偏要去锦衣卫那边受苦,那不如先把这些杀才交给陆世伯处置。究竟如何拷问逼供,想必陆世伯自有手段。我们这边,只需拿出个章程来即可。这叫各施其职,各扬其长。”

严世蕃听罢,正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陆炳倒是开了口:

“是啊,按这帮贼子的罪孽,千刀万剐也是该的。只是今儿说来是老夫人的好日子,这里也是阁老府,动刑也不怎么像话,要是一不留神打死几个,反而便宜了他们。不如且把他们押入诏狱,再慢慢审问。”

一见陆炳开了口,严嵩也就跟着点头道:“那既然如此,一切但听陆都督安排便是。”

陆炳道:“遵严阁老之命。”将手一挥道:“来人,把这些大胆妄为的凶徒都带走。”于是一众锦衣官校,押着莫、洪、以及其他刺客离开了严府。那柔娘却还是昏迷不醒,要两个人抬着走。严鸿不禁暗自佩服宝蟾的手劲,却也有一丝担心,这么个彪悍的御姐,要是真被老太太强行许给我房中,日后自个能不能吃住她?晚娘和坠儿又受不受她欺负?

犯人虽然押走,陆炳则在身旁四名随扈的簇拥下,安坐厅中,并未曾离开。

此刻抓住的人犯和锦衣卫大队,包括严府家丁,都已经退下。这厅堂内坐的,可说都是严家的心腹或盟友。大家都明白,所谓审问刺客,无非是个形式。

要点不在于刺客想说什么,而在于严家希望他们说什么。

看看外人尽退,严世蕃冷笑一声道: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有话直说。这一次,陆大都督恐怕要多费些心思。当朝首辅遇刺,可非同小可。这件事此时恐怕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各方人物的眼睛都盯在这个事上,务必好好处置。”

陆炳道:“不知小阁老高见如何?”

严世蕃得yì

地眨眨独眼,伸出一个手指头摇摇:“今儿拿住的这些活口,就是我们的先机。他们想要刺杀我严府大人,我们却要借他们搬去绊脚石!那洪吉既然是曾铣的亲兵出身,他来刺杀我父,自然是曾铣家属余党唆使安排的。那么曾铣的孽种跟这件事当然脱不了干系,须要抓回来问责。而这帮人是发配在陕西城固,陕西的官员们,便也脱不了关系。里面若无人监守自盗,贼人何敢如此嚣张?”

陆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指头也没动一下,只是瞥着严世蕃,一副“你继xù

说”的架势。

严世蕃厚嘴唇翻动,越说越得yì



“如此惊天的案子,若无朝中党羽勾结,如何谋划得起,又如何动的起来?这帮贼子竟然能进得京师,他们所持路引的由何地开据?京中有谁人为他们接应?谁人是幕后指使?依我想来,今日寿宴,没有来为我母贺寿的在京官员,恐怕都难脱干系!”

最后这一句话,严世蕃原本低沉的嗓音陡然拔尖,脸上横肉乱颤,显得有些狰狞。

这话说出,堂里好几个人都惊了一下。严鸿一听,心里就卧了不只一个槽。

这独眼龙老子也太狠了吧。今天没亲自来贺寿的人都不放过?要知dào

,今儿没来的人里,文官有次辅徐阶、礼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方钝,以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大佬,如果再算上他们的弟子门生,六部中的官员,十三道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等,怕不止六七十人;而武将之中成国公朱希忠,其弟朱希孝都只是礼到人未到。

这要全算上,你是准bèi

把满朝一网打尽么?

其他几个人听到严世蕃说到这里,却是渐渐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严世蕃这话说得虽然蛮横,但他的剑锋指向何人了,倒也是比较清楚的。

次辅徐阶是严嵩一系之外最大的集团首脑,但目前他并未公然与严嵩作对。再则徐阶户大人多,枝繁叶茂,根基扎实,就算是这些刺客攀咬他,也决不能就此扳倒。所以严世蕃并不打算真靠这个就干掉徐阶。

他的真实目的,是礼部的吴山,户部的方纯,还有都察院的人。

吴山执掌礼部,虽不似吏部那样可以掌管百官升迁、贬谪,但其负责全国科举、文教,各地府学、州学、县学、卫学乃至国子监都属于礼部管理。也就是说这些大明朝的政治官僚们,虽然在走上仕途后,会分派系、立山头,但是在其未走上仕途前,都在礼部管理范围内,而近水楼台,礼部自然也就容易在未来官员中扶植自己的势力。更别说进士出身的官员,告身、部照是由礼部而非吏部颁发,因此礼部算的上一等一的清贵衙门。

户部则是朝廷的钱袋子,重yào

性不言而喻。现在严嵩一席已经把花钱的工部给掌握在手中,若是与户部达成一体,简直就是直接控zhì

朝廷命脉了。

至于负责批评朝政、弹劾官员的都察院,则是大明朝有名的疯狗集中营。上百个玩命御史都集中在那,成天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盯着百官找茬儿,找到茬儿就脱光了膀子破口大骂,骂得你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骂得你轻则灰头土脸,重则身败名裂。这许多年来,上至藩王下至地方官员,谁没被他们参劾过?所以,谁如果能彻底掌握都察院,那么发生政治斗争时,简直可以直接靠铺天盖地的弹章就把对手淹没,至少也能折腾得对方筋疲力尽。

礼、户两部尚书一向与徐阶走的近,而与严家并不对盘。恐怕严世蕃此次要对付的就是这两尚书了。至于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则是搂草打兔子。这三处只要有一处能造成实质性战果,则严家在朝廷的势力将更进一步,而可能威胁严家的则将退一步,此消彼长之际,严府自然更是大大得yì

了。

看出小阁老的计谋之后,严系的党羽们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交头接耳。片刻,也开始纷纷表达自己的高见。工部尚书赵文华一马当先,附和道:

“小阁老说的正是。依文华看来,今日此事与那吴山、方钝,都是难脱干系。且那吴老儿自持身为礼部尚书,目中无人,张嘴就是国朝体制,闭嘴就是祖宗礼法,屡屡与阁老为难,对圣上也颇为不敬。前番,有些个朝臣不满圣上旨意,上书要景王外出就藩,就是他挑的头,这老儿留不得。”

工部尚书赵文华,虽然论级别官职,是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的顶头上司。但是实jì

上,他只是依附严阁老的一条走狗,是唯严世蕃马首是瞻的应声虫而已。作为严嵩的干儿子之一,赵文华虽然官至六部,但严鸿本体记忆里,除了成年累月来严府送礼,来给严嵩拍马屁之外,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严世蕃支持的,他永远支持;严世蕃反对的,他永远反对,其他的则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今天,严鸿却第一次从这赵尚书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当时嘉靖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尚存,一是裕王,一是景王。这两个儿子都非嫡出,而裕王年略长。

按理说,嘉靖皇帝年已不轻,为了帝国未来稳定,理应在两个儿子中,选一个立为太子,以防万一他翘辫子时,有个继承人来掌管帝国。然而嘉靖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储。不但如此,他还把两个儿子都养在北京,这样形成二王并立的架势,存心让继承人保持悬念。

这事儿虽然让看客们很开心,却让朝臣们大为不悦。为此,那些自持忠良的大臣们,屡次要求皇帝立储。更有人直接要求嘉靖皇帝让小儿子景王离开京城,回到封地去。他们是想用这法子来变相确认裕王的继承人地位。嘉靖皇帝没有理睬他们,但这种积极的促进,还是让严府颇为不满。

赵文华主张的,就是把这帮大臣中为首的吴山趁机除掉,以拔掉阻碍严嵩一系的潜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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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今天下午两点就没有分推了,以后找这本书会更加困难。目前的收藏数上看,这本书似乎大有被淹没掉的危险性。

不过作者在此表示,这本书的成绩无论如何,绝不会太监。我会一直努力把它完成,让严鸿这个最初的**丝也能逐渐成就他的大明之梦。希望能得到读者朋友的支持。哪怕是一个人的收藏、推荐什么的,也都是支持我一直下去的动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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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各怀鬼胎

这时,大理寺少卿鄢懋卿也随之发话:

“不错,不过懋卿以为,此次更必要的,是除掉都察院郑晓、周延二贼。他二人素不把义父与大哥放在眼里,前者京察,贬谪御史三十余人,多是这二人的党羽。他二人因此怀恨在心,铤而走险也是有的。只要把他们除掉,都察院不难为我们所用。届时,我们再以科道之力,而制吴、方掌管的两部,自可一击而奏全功。”

这大理寺少卿鄢懋卿也是严府一个出名的走狗,与赵文华既是严嵩干儿,也是应声二人组。只是他最近将要转迁入都察院,最希望弄掉的则是郑、周这两个主官,好让自己更容易大展拳脚。至于吴山、方钝,在他看来,倒是次要了。

听着两个走狗的积极进言,严世蕃点头微笑。赵、鄢二人各自的小九九他很清楚。赵文华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上司,但是实jì

上却要听自己的命令,心里其实别扭的很,所以希望转迁入礼部或户部,自然希望弄掉吴山、方钝,而鄢懋卿则是一心想当都御史,然后外放出去做巡抚或再转尚书。也就自然想搞掉看他不顺眼的周、郑二都堂。

不管这俩自个什么打算,相对来说,赵文华的话,却是更对严世蕃自己的心思。

因此,他眯起独眼,点头道:“好好,二位说的都不错,不过,现在人犯已经押送了锦衣卫的诏狱,所以究竟如何逼问口供,还是要劳烦陆都督费心。依我想来,此次谋刺家父阁老,幕后的罪魁祸首,难脱吴山、方钝、周延、郑晓这四人。若是对这些刺客严加考掠,必能问出端倪。不知陆都督以为如何?”

所谓的问出端倪,无非是逼供的意思。那锦衣卫十八套酷刑,常人听了便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何况身受其中?便是那钢打铁铸的硬汉,真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能不能咬住牙关,也都在两可。更何况这次庆云班被擒的人多,中间只要出一两个差些的,陆炳要存心想要问出什么口供,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真的问不出有效口供,还可以捏造供状,强摁画押这些终极无耻工具嘛。手段虽然下作点,也要看分什么场合用。

严世蕃说了此话,独眼盯向陆炳。虽然口吻上是询问,但言下哪有半点询问的意思?陆炳却并未言语,而是以手轻扣大椅扶手,淡淡道:

“小阁老之意,此事只着落在这四人身上了?不知元辅是何意?”

严嵩轻捻胡须,待要发话,忽听一句:“祖父、父亲且慢。”却是严鸿此时突然蹿了出来。严嵩、严世蕃二人都是一楞。

“胡闹,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严世蕃习惯性地怒斥道。

陆炳却一笑道:“小阁老何必如此生气?今天之事,严世侄立功非小。刚才说的一段话,也入情入理,甚为得体。以陆某见,还是且让他说说。”

严嵩也点点头:“东楼,还是让鸿儿说说吧。横竖这里都是自己人,说对说错都没关系。”

严世蕃见陆炳和老爹都发话了,只得收转脾气:“那鸿儿你便快讲。不过,不要信口胡言,否则就也学你二弟,给我滚回后宅醒酒去。”

“多谢祖父、父亲。多谢陆世伯。”严鸿行了个礼,轻轻咳嗽一声,备足中气,准bèi

开口。

严鸿刚才一直听着老爹和两个臭名昭著的干叔叔计较,心里却感觉如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并不是那种白痴,天真到认为古代也该讲人人平等、司法公正,一切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至于未审判先定调子,刑讯逼供,乃至栽赃陷害这种事,他并不排斥,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家族,他甚至不在乎亲手做这些。

尤其,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或者民事诉讼,而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搞得严重时,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能是使出来,一点陷害攀诬,算个鸡毛啊。

可是,单就今天这个事,却让他感到,不该如此。

严世蕃聪明绝顶、严嵩宦海多年,赵文华等人都是大明官场中打滚多年的人精,论为官为政,都非严鸿这个年纪轻轻的纨绔所能比拟。

可是严鸿比他们多了一条长处,那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穿越者,虽然记不得历史细节,却知dào

严家不知在几年后就会彻底灭亡。

正因为如此,他的危机意识比这些人要强的多。而这种危机意识,再加上他穿越前在保险销售业过的那种诚惶诚恐,仰人鼻息的日子,以及他在中学历史课、政治课上学的一点似是而非的皮毛,使得他看问题的眼光,却能与这几个春风得yì

的父辈略有不同。而这一点不同,恰好弥补了严世蕃乃至整个严府、严系大佬们在眼界上的不足。

严家在这些年太顺了。自从害死夏言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挡在严嵩面前,没有人能对严家造成威胁。不论是沈炼,还是杨继盛,所有敢于站出来反对严家的人,都已经被轻松碾压。目前朝中第二大势力的徐阶,则在严家的气焰面前唯唯诺诺,韬光养晦。至于吴山、郑晓之流,在树大根深的严府面前,也只不过是让人讨厌的癣疥之患而已。

正因为如此,所以严家一脉的人有些嚣张过分。老迈的严嵩固然不说,七十六岁的他已经没有精力在去做如此细微的分析。才智当世第一流的严世蕃呢,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也就目无余子,认定所有人的智谋都不及己。他认为自己家圣眷正隆,所以可以借助天家荣宠而击倒任何敌人。所以,今天他才如此霸气的,将两尚书及两位都御史都看做了可以轻松摧毁的敌人,似乎只是在讨论,晚餐应该先把筷子伸向烤乳猪,还是伸向烩海参而已。

但是严鸿呢,他却始终想着,自己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面临的灭亡。因此他考lǜ

问题并非取胜,而是自保,并非如何打倒敌人,收拢更多的权势,而是如何避免严府灭亡,或者即使灭亡了,也能有一条后路,不至于死的太惨。

这种区别,就造成了他与严世蕃考lǜ

问题角度的不同,做事态度也就不同。

当赵文华一提到景王时,严鸿就更感觉到事态的性质恐怕不简单。自从继承了严鸿本体的大部分记忆,以及这段时间的生活,他对于大明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毕竟自己家的爷爷是朝廷首辅,爸爸是工部侍郎代父票拟的小阁老,他也算是国朝中金字塔顶端人物的后代,对于高层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当今天子嘉靖,早年的儿子先后夭折,因此坚定了他老人家“二龙不相见”的想法,把儿子都驱出宫中,赶进了王府。如今他只有这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又以裕王年纪为长,故此以礼部尚书吴山为首的一批大臣就以祖宗礼法为理由,催嘉靖早立裕王为太子,以便万一皇帝大行,裕王可以顺利的克承大统,也可安定臣民之心。

但嘉靖却似乎对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喜欢,对于立太子的事迟迟拖延不办,对景王也不打发出京去就藩,形成二王子在京,而无太子的局面。这个在大明朝实在是太诡异了,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旦嘉靖突然挂掉,那么京师之内有两个皇子,谁当皇帝?到时候恐有夺位之争,弄不好就要重演玄武门故事了。

因此士林清流的文官们三天两头上本章,不是催皇帝早立太子,就是催景王赶紧出京就藩。

严家作为当朝首辅,他们不但从未上书请皇帝立太子或是请景王就藩,甚至就连严家一脉的官员都集体失声。这种态度本就颇为玩味。

今天再听到赵文华的话,严鸿却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家竟然卷入了储嗣之争,而且,恐怕,恐怕咱严家是属于景王立场的人。

朝中其他人呢?想必吴山、方钝等人是支持裕王的,至于周延、郑晓更像是疯人院院长,不好说是哪个阵营。徐阶这一派实力最强,却跟乌龟一样缩头不出,也看不出态度。不过,从徐阶一贯较为“正统”的办事作风,以及吴山、方钝等人与他较为友善的关系来看,老徐大约暗地里也是裕王的拥趸。

闫东来在穿越前的的历史知识实在糟糕。对于大明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朱棣之外,就只记得那位风流成性的天子正德,这个还是托这皇帝各种风流韵事的福。再有的,就是与日本人干过一仗的万历皇帝(连名儿都记不得)以及最后上吊的崇祯(同样记不得名儿)了。

至于嘉靖之后到底是谁当皇帝,他都一无所知,自然不知dào

按历史角度是该支持裕王还是景王。

但是他却知dào

一点,那就是储嗣之争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是个粉身碎骨。

从这一点上,如果让他来主持严府的立场,他会选择完全的守中立,压根不去参合,皇上咋说咱咋干。是啊,咱严府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就算换个皇上,难道会立kè

败落?干嘛还要求分外的奇功呢?你支持一边,要是另一边得手了,回头你不就里外不是人了么?

尤其从爷爷、老爹那里得知的当前局势来看,嘉靖万岁爷年事已高。万一真的驾崩后,两王在京城里火拼起来,就算景王这一派得手,你知dào

混战中严府会遭到什么损伤?就算你能辅佐景王干掉他哥哥,你知dào

景王会不会拿这事来秋后算账?

严鸿以前看过的成语故事,就有个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像是春秋还是战国的一个事,就是一个大臣杀了国君帮zhù

国君的兄弟继位,结果之后反被这个兄弟以“弑君”罪名给杀掉了。政治斗争这事儿,太凶险啊太凶险,尤其牵涉皇帝家事,不值当啊不值当。

第七十三章 爹爹你错了

想来这便宜老爹严世蕃,在这种情况下,想抓住这个机会打击敌党的人,说不定还想趁这个机会,为景王的立位扫清障碍。

不得不说,这想法实在是太冒险了。

首先,这种栽赃陷害实在是太过拙劣。锦衣卫操持这件事的不会是一个人,从严刑逼供到捏造口供,伪造证据,这需yào

一堆人来共同完成。最大的问题是,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景王就能得手。一旦他日裕王登基,只要随便一查,就可查出这些事,那么等待严家的就是万劫不复。

即使不考lǜ

裕王,嘉靖皇帝就能容忍这种陷害么?陷害的是尚书,这可是朝廷体制中最高层的人物,用这种低劣的攀诬手段陷害掉?要知dào

,“不要跟领导斗智,不要跟群众斗勇”这话,是古今皆同的。想把皇帝当成傻瓜的人,自己才是真zhèng

的傻瓜。

他还进一步联想,难道自己家的倒台,就是因为这件事激怒了皇帝?然后就抄家,砍头,饿死?

想到这,严鸿有点腿肚子转筋,他可不想死。虽然胭脂虎已经推倒,可是两人还只XXOO了一次,自己的大**之路还没开启的前提下,他可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生活。

因此他才壮着胆子,冒着老爹的淫威,冲了出来。

严鸿此时心跳的飞快,感觉嘴唇有点发干。想说的话在脑子里搅来搅去,不知dào

该先喷那个好。

当初闫东来的口才其实并不弱,当日被录用为保险推销员时,其实是很被自己的面试官和后来的上级看好的。他过不了的只是自己的情绪关,必须先说服自己才能展开口才。要厚着脸皮,给陌生人去打电话推销,抓住任何人描绘的任何一种情况,最后得出需yào

购买保险的结论,这种事儿在他来讲总是难以顺畅讲溜,否则业绩不至于那么惨。

当然,好歹也正因为他这口才,才得以保住自己的工作,至少对一部分优质客户能够做出业绩来,混个半饥半饱。只是,在这种高官环视,而老爹又恨不得把自个嚼碎的场合下,发表关系到家族兴衰乃至朝政变动的言论,这种经lì

实在是没有,不知dào

自己的口才还能剩几成。

硬着头皮,他拱手行礼,然后张嘴:

“祖父、父亲,各位世伯世叔。孩儿想来,今天之事,凶犯抓到了,祖父祖母大人万金之躯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追索之事,不宜闹大。问出真凶、主谋,照实说就好。若是那帮匪徒顽劣,不肯招认,那么可以上报,那些亡命之徒丧心病狂,勾结番邦,欲谋国家大臣为好。这样,既可严惩凶徒,又可彰显锦衣卫诸位长官的功绩,也不失朝廷的体面。”

一言既出,满堂愕然。赵文华、鄢懋卿等严府走狗,个个大眼瞪小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严家大少爷居然说出这样一般主意。

片刻沉寂后,严世蕃一声怒喝:“胡闹。滚回后宅醒酒去吧,不要再在这胡说了。”这位独眼龙实在没想到这个纨绔大儿子,居然敢公开和自己唱起了反调。这份愤nù

程度,远比刚才严鹄口出淫秽之言更为严重。

严鸿在老爹的暴怒面前,只是微微低下头。尼玛的,反正老子都说出口了,你要跳就跳吧。

“东楼,不要动气,让鸿儿说完吧。鸿儿,你倒是说说,为何不宜闹大?”倒是严嵩对自己这个孙子颇为宽容。说错了怕什么,正好教他就是了。至少,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还是值得肯定的。

严阁老现在倒真有了栽培自己这个孙子的想法了,在自己家犯错误,总比以后走上官场后犯错误好。

严鸿又行个礼,继xù

说道:“孩儿想来,父亲所想的,借这事儿,打击朝中敌党,这气魄是好的。但是,智者千虑,亦有一失。若真说按父亲规划,穷追来由,让陕西官员难逃其责。那么,这洪某的党羽皆是辽东夜不收军中的人,那蓟辽总督是否也难逃其咎?”

“哼!这算什么,王忬老儿早就该死了。”严世蕃冷哼一声,我当你严鸿有什么高见呢,还不是在老子的掌握中!王忬当然是难逃其咎的!

蓟辽也就是今天的河北、辽宁,当时为京师门户。一旦为靼虏所破,蒙古铁骑将直抵京师,因此,蓟辽总督手握重兵,位尊权重,一人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以及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于密云开府建衙,非同小可。

而当时的总督王忬,出身太仓王氏,系士族名门,本人则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出身,加右都御史衔兼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此人在朝堂之中并无明显派系,更像是个中间人物,本来与严家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他的儿子王世贞,乃是当时文明的大才子,恃才傲物,不把严家父子放在眼内,时时口出讥讽之言。这在当时,实在是取祸之道。

王世贞平素就与严世蕃多有不睦,后来杨继盛铁骨铮铮,独身对抗严嵩,惨遭杀害之后,又是王世贞挺身而出,帮办了杨继盛的丧事。这事儿在严世蕃看来,就是公开打他爹和他的脸。因此,王世贞早已是严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借此机会打击王忬,出一口恶气,也是严世蕃的一贯想法。只不过,这想法在机会未到时,是不会随便说出口的。

因而,听到严鸿居然担心王忬的安危,严世蕃恨不得把这小子屁股上狠狠踢一脚。你算老几,指摘起老子的不是了!

严鸿被严世蕃嘲讽一句,却并不在意。推销保险的时候,这种情况多了,一定要自个有信心坚持下去。他继xù

道:

“一个王忬,或许无关紧要。可父亲请想,这逃兵之事,恐非独蓟辽这一镇独有。到时候若这一条闹开来,那王忬也是有嘴的,彼此攀咬,牵扯到的各镇统兵大员,非止一处。其中也有不少是我严家的亲友。比如说杨伯伯,他总督宣大,又是爷爷的义子,岂不也因此受到波及?这样于我严家到底是有利有弊,恐怕很难断言。”

大明朝的逃兵现象,在此时已经非常明显,边军中也屡有逃亡的。正因为如此,虽然理论上逃兵应该被地方缉拿问罪,但洪吉等人的逃亡,却未在先前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平安无事的混入北京城,到严府行刺。

而一旦拿这么个事儿来进行追究,等于是把原本大家睁只眼闭只眼无关痛痒的普遍现象,揭到阳光之下来细细追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确实会在朝堂上引起大范围的互相攀咬。

而严家的人也不乏掌兵者,如何能免?只是严世蕃心里明白,打击这两个潜在敌对绊脚的尚书,收编愤青大本营,捎带饶上一个看不顺眼的总督,自己这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他已经准bèi

必要时牺牲一部分自己这边的人马。

比如那宣大总督杨顺,也是自个的干兄弟,用来当牺牲品不是很合适么?还有浙江那边的胡宗宪,也算咱严党的外围,真要是带累了也就带累了吧。

只是这种牺牲自己人的阴暗事,又怎么拿的到桌面上来说?他只好冷笑一声,摇头不语。

“鸿儿说的好,东楼,你智计无双,这次却是漏算了。”严嵩年岁日高,思维不复当年的敏捷,要比阴险毒辣,也确实比不上自个的亲生儿子。他却未曾看破严世蕃的心思,被严鸿一说,真以为是严世蕃漏算了,于是对这个孙儿的明察秋毫,倒是大为赞赏。

得了祖父的赞赏,严鸿胆量一壮,继xù

滔滔不绝道:“另外,若是追究发放路引的官员,那么,沿途查验路引的官员呢?是不是他们也应该担失察之责?这一来,蔓藤累葛,到底要追究多少人?且如今我大明朝的路引制度,早已不似当年那么严谨。以此而问罪官长,难免让众人心寒。”

确实,大明朝的路引制度,在洪武朝时执行最为严格,所谓离家百里,必须开据路引,不然以盲流罪论处。但是时过境迁,等到了嘉靖朝,这稽查制度早已是近似于废,就跟21世纪的暂住证一样。除非是发生造反,内乱时,才会严查路引,回溯来源。至于平时,谁还会无聊到查那个东西?以这个追究官员,确实是不上道,有那么点吹毛求疵的味道。

“还有,京师之内,有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锦衣卫共负缉拿不法之责。若是以此事而发,层层问罪,只怕大家谁也难逃责任。乃至成国公朱老千岁也要牵扯进来,这就更为不美,徒然得罪权贵。”

那成国公朱希忠,乃是靖难名臣朱能之后,总领神机、五军二营,担负京师安全之责。其弟朱希孝坐镇南镇抚司,虽不能与陆炳分庭抗礼,但也是一方诸侯。如果把他们攀扯进来,这个事就会变的更复杂。

对于这点,严世蕃并非没想过,但他却不在乎。朱希忠虽然圣眷优隆,但是自己家也不见得输给他。尤其这次是自己家占理,那朱希忠怎么样?一样要避让。到时候,最好是把南镇抚司趁机拿过来,打入严家的钉子。

这样,严府自个手握北京城中一支武装,就不怕陆炳奇货可居,没事总跟自己推三阻四了。靠着这架势,再与他结成亲家,想必陆炳也会从了。这样一来,陆严完全一体,则锦衣卫整体拿在手中,届时对付裕王就更有把握。

以上,就是严世蕃打的如意算盘。

只是,这些事也是无法对外人明说的。当着陆炳的面,总不好说自个准bèi

借着这个架势加强对他的控zhì

吧?

至于路引这个,严世蕃则真是从没想过。在他眼里,几时想过那些小官们怎么想?谁让你们命不好赶上这件事?那就活该去死吧。

第七十四章 竖子的逆袭

不说严世蕃在这里暗自鄙视严鸿,那严鸿得到则在继xù

发表自己的高见:

“父亲大人,我大明朝的文臣武将,不下万人。平素里,他们各有亲疏,文臣之间或相互斗争,或彼此联络,互为援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武将各镇一方,也都分别寻文臣为靠山,正所谓盘根错节。如果哪个官员对我严府不利,那么自然要断其根基,截其外援,然后铲除。但若借此事发难,牵涉甚广,株连无数,则树敌也必然众多。我们如果动吴山、方钝,则他们的亲支近派,弟子门徒都不会坐视;而其他的各官员殿臣,怕也要起兔死狐悲之心。这样一来,便等于是把朝廷均势,变成了我严府独对群臣的局面。试问,对这大批官员,既然生了敌视我、防备我的心思,难道我们要挨个都杀掉?我们如何能杀的干净?”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不能把他们杀个干净?”严世蕃听着严鸿的话,却是越听越不耐。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一个一击而摧毁敌人的机会。好不容易机会到了眼前,眼看可以借机发难,把所有不肯归顺他的人,以及可能对他构成潜在威胁的人一网打尽,他又如何能放过?

对于严鸿说的这些后果,他早已经想过。借着刺杀之事,扩大打击面,这确实可能引起全面反弹。但他从不认为这些有什么可怕?挡路的是石头就踢开石头,是山就把山砸碎。

眼看着严世蕃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严鸿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便宜老爹一拳:

“父亲大人,当今天子虔心修道,他要的是四海升平,黎民安泰,朝廷上波澜不惊。若真是由我严家掀动一场朝政上的腥风血雨,天子会怎么想?”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这可不是我严家要发动腥风血雨,而是反贼们狼子野心,下手狠辣。谋刺国家大臣这种事,天子绝不会容忍。不管谁是幕后主使,天子都会除之而后快,至于其中牵连多少人,这又算的了什么?”

这一下,眼看着爷俩竟然唇枪舌剑起来。

“东楼,你且住了。”严嵩此时终于发话。在严家虽然以严世蕃为谋主智宗,但做决定的终究是严嵩。老爹既然开口,严世蕃也就暂歇了下来。

严嵩轻轻咳嗽一声道:“陆都督,我想这次,还是按鸿儿说的办吧。这份口供呢,还是要劳你费心了,让他们说实话就好,不必过多牵连旁人。只是,须得问出,在京中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同党,又是什么来历,为何谋刺我严府。老夫和东楼虽然不怕,但是鸿儿他们却经常外出,怕是一个不防遭了暗算。”

陆炳听到这话,站起身来,不顾一边严世蕃气冲冲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朝严嵩行了一个礼:“一切但听元辅吩咐。”

严嵩呵呵笑道:“陆都督客气了。我这里也没旁的事,都督可自便。”

陆炳也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下官且告退,连夜审案,休叫余孽漏网。”说罢,告辞出门。

严嵩给定了调,陆炳也做了,在座的严家党羽们,也都敏锐的意识到,今天这件事,恐怕十分复杂。严家父子俩意见相左,按理说来,阁老应该支持足智多谋,斗争经验丰富的严世蕃,而不是这个嘴上没毛的纨绔孙子。

结果,严阁老居然出人意料地站在了严鸿一边。为什么会做出与大家想法相左的决定?这却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了。

看着严世蕃有些不悦的表情,和严鸿俊俏而有点不知所措的脸,严府的党羽们也觉得尴尬,于是纷纷起来告别。

等到众党羽一个接一个出门后,严家密室内,只剩下祖孙三人。连大总管严年,也已经回避。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对坐,严鸿则跪在一旁。严世蕃冷冷看着他,说道:

“鸿儿,你可知dào

,今天你坏了为父的大事?”

严鸿抬起头来,看着老爹的独眼,嘴唇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东楼,这次你错了。”却听严嵩缓缓说道:“你方才只顾着训斥鸿儿,运筹计谋,却没看陆炳的脸色。为父倒是看的出,他的表情,并不认可你说的计谋。相反,当鸿儿说出他的想法时,陆炳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想来,这与他打算的是一样。”

“那又如何?”严世蕃颇不以为然道:“锦衣卫负责监视百官,却不能及时发xiàn

朝中有人谋刺首辅,难免担上责任。他不想担责,自然会支持鸿儿的胡闹。”

“不然。你忘了为父说过什么?永远不要得罪陆炳。我们严家有今天,一半是因为他与我们相善。若论天家的信任,他恐怕还要在为父之上。”

严世蕃听着老爹的话,还是有点不了然。不过毕竟他当初亲口把陆炳奉为与自己并列的三大奇才之一,而且陆炳在嘉靖皇上面前的地位,也确实远远胜过他。

严嵩接着道:“陆炳且不说了,就算那朱希忠也好,朱希孝也罢,都是勋贵中的重臣,却不是普通的那些空心武臣可比。想当初朱希忠卫辉府救驾有功,天家器重,不逊于老夫。若是我们现在就贸然对他们开火,纵然得胜,也必有损伤。这一场火拼,轻易开启不得的。哎,为父也是老了,先前听你一说便觉得有道理,险些走了一步烂棋。”

严世蕃近年来票拟圣旨,甚合上意,便已跋扈惯了,现在听老爹此话,分明是说自个想出来的计谋是烂棋,心下如何能忍?

他将拳头一捏,大声道:“父亲这番话,孩儿实在难以认同。天家对咱们眷顾有加,纵然不比陆炳强,但朝廷其余文武,哪个比得?不是孩儿狂妄,父亲今日便是当朝权相,天子之下一人。再加上有孩儿的助谋,操天下权柄,正相宜也。木秀于林,朝中群臣自然嫉恨,然而我严府又岂怕他?这帮文臣武将,人人有把柄在我手中,我要叫他任一人身败名裂,易如反掌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天这谋刺一事,正是大好契机。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找这样的机会难啊。”

严世蕃咆哮了一阵,恨恨又瞪了严鸿一眼。严鸿不敢回瞪,只是垂下眼皮,心想你个独眼龙,胃口倒不小。

老严嵩却没有被严世蕃的激情感染,反而慢悠悠道:“东楼,你啊,总归是太过得志,霸气外露,而不够内敛。你须得记住,本朝与前朝不同,是不会出现权臣的。天家貌似少问世事,实则聪明果毅,颇有主见。所谓的权势大,圣眷隆,都是空谈。谁昌谁亡。根本不是看我严家,而是看天家。天家一道圣旨,我严家顷刻间就会瓦解冰消。所以为父为官多年,片刻不敢懈怠。尤其我现在年纪大了,脑筋已不比当年,离开了你,便连票拟旨意,书写青词都做不好了。这时候,我们就更不能莽撞,万事小心为上,小心为上啊。这次鸿儿做的很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鸿儿,你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严鸿暗叫侥幸,自己这一番算计,根本没能说服严世蕃,居然能说服爷爷,也多半是靠这段时间以来,天天膝前行孝,老爷爷对自己的好感起了更大的作用。

现在严嵩又要听他的想法,当下应了声“是。”接着道:

“孙儿想的是,我严府固然家大业大,然而做官如同做生意,总要给人留三分余地,不可赶尽杀绝。若是有那做买卖的,一心想独霸集市,把其他商号全推平了,则其他商号也必连起来和他竞争,最终两败俱伤,鹿死谁手尚难知。倒不如让利三分,大家共同发财的好。如今这帮恶贼胆大包天,刺杀爷爷,本是我们占理,正是博取朝野同情,显得我忠心大明,故而受狂徒危害。可要是趁机想打击满朝,则原本有理也变了没理,大好机会,反酿出祸端来……”

严世蕃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喝道:“堂堂相府之孙,说话如此粗鄙,不伦不类!”

严鸿见严世蕃这般不给面子,一急之下,使出推销十八法中的“打比方”来。他对着严世蕃的怒喝,微微一笑,摆出一副猥琐的嘴脸对严嵩说:

“祖父大人,孙儿听父亲刚才一番教xùn

,越想越不对劲。今天谋刺这事,确实背后有人主谋,其策划非止一日,须得严惩。只是这主谋之人,恐怕并不是两大尚书。”

严鸿忽然换了个说法,居然还提出另一种可能,这让严嵩和严世蕃都有些莫名其妙。严世蕃喝道:“那你说,谁是主谋?”

严鸿道:“主谋不是别人,正是二弟严鹄。二弟与孙儿略有些过节,祖父和父亲都是知dào

的。今番趁着奶奶大寿,二弟要借庆云班的柔娘害我,故而勾引他们入内。因此,望父亲打死二弟,把田庄及商号都交我打理,以除我严门内患!怎么样,祖父,父亲,今后我严鸿可以独占恩宠了吧、”

说完,严鸿摆出一副汉奸给鬼子指认游击队的样子,更猥琐地瞅着爷爷和老爸。

“混帐!怎么敢陷害起你二弟了?”严世蕃本被就严鸿的言辞和严嵩的反对弄得一肚子火,一听此言,顿时怒从心起,几乎就要站起来打人。手刚刚抬起来一半,严世蕃却忽然想到什么,那手停在空中,人也无语不动。

呆了一呆,严世蕃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你有这份见识,我严家看来后继有人了。只是,你多少还缺了历练,胆小怕事,难成大器。今后,还得多琢磨琢磨。”

严世蕃一边说,一边还伸出胖手,拍拍严鸿的背脊,让严鸿背心一阵发毛。心道,老爹你虽然好色,但好的是女色啊,你这样摸我,是肿么个情况?

第七十五章 真相大白

严世蕃一边爱抚地抚摩着乖乖跪地的严鸿的背脊,一边接着说:“鹄儿今番闯了祸,你却立了功。为父也是不偏不倚的。你刚才那句是笑话,咱家当然也不能真把田庄也赏给你。不过鸿儿你放心,等来日你收宝蟾的时候,祖父和为父都会送你份大礼就是了。”

严鸿前面听着高兴,后面却又囧了起来。他真想说一句,我和宝蟾没什么的。不过,在爷爷和老爹面前辩解这个,实在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他对这个老爹的怕,也使他不敢随意表示否定。

“好了,鸿儿,你的意思,我和东楼都已明了。你且退下吧,今天受了伤,好好回屋休息。有甚新动静,我再差人来叫你。”严嵩道。

严鸿巴不得这一声,赶紧给爷爷、父亲叩头谢恩,然后一步一步出了前厅。

待严鸿离去后,严嵩长叹一声:“东楼,你素来在这鸿鹄兄弟二人之间,难免四六之偏。如今看来,鸿儿却比鹄儿更经得事啊。”

严世蕃倒是很痛快:“鹄儿这次表现,令孩儿也颇为失望。虽然托了父亲和母亲大人的洪福,没真闹出大事来,但我严府的家规,自然不可因人而废。孩儿以为,回头就通知鹄儿,且回老家江西袁州去待上一二年。”

严嵩点头道:“鹄儿勾引个把女娘,本不是大事,可色字当头,全无分寸,只怕将来更坏大事。而且你母亲那边,也得有个交代。让鹄儿先回严州去待待却也不错。东楼,你回头也要劝导于他,好好自省管家,未必没有前程。”

严世蕃淡淡一笑:“前程有无,还得看儿孙辈自作啊。”

严鹄的院子里,房门紧闭,床榻上被褥散乱,弥漫着一股暧昧的味道。然而伴随着的却是屋里暴风雨一般压抑的空气。

严家二少严鹄的心情,已经沮丧到了极点。作为严家一员,他也知dào

自己奶奶最恨的是什么,也了解严府成文或不成文的家规。

而自己今天的行为,恰好是犯了奶奶的大忌。

身边的丫鬟,衣衫凌乱,露出白皙的脖颈、腰身、胸脯、大腿,带着一道道红印,还有青紫的痕迹。她仿佛刚被饿狼叼走的羔羊,战战兢兢的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严鹄则如同一只困于笼中的野兽一般,目光通红,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两脚大步流星,前后乱摆,双手紧紧攥拳,时不时挥舞一下。

“赶我回袁州!老大回袁州好歹还说要分三成田租给他那房使用,我回袁州便只是当个大管事,一成田租都没我的!岂有此理!”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那灵活有余,涵养不足的脑子里,走马般闪过一堆一堆的馊主意。他也知dào

,祖母的话一般人不敢违抗,更何况祖父和父亲同样不会看好他在今天的表现。

那么,难道真的就乖乖滚去严州当一个乡下财主少爷,坐看着这北京城的生意和田庄被大哥一人独揽,坐看着自己边缘化?

想来想去,要死里求生,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只是,这条路实在凶险,自己手中没有半点证据,只靠传言,就能扳倒他?

严鹄犹豫了半晌,几次忍不住想把那丫鬟再拉过来蹂躏一番泻火,却每每事到临头又觉得一股恶气从下面走了,于是再无精神。

这么折腾了几遭,他觉得再无其他办法可想。

终于,严鹄咬了咬牙,整理一下衣冠,恶狠狠地向严世蕃的院落走去。

等到深夜时分,锦衣卫那边审讯的口供,也就拿到了严嵩父子面前。按说锦衣卫和东厂作为皇家的特务组织,审讯的口供只能呈给天子。除了锦衣卫相关人员外,其他人不得看,也不得删改,否则就是死罪。

只是如今严家势力如日中天,与陆炳又是盟友,因此这种事自然也就瞒上不瞒下。更何况,严阁老本身就有代拟诏书的权力,严府还是这次刺杀案的直接受害者,要个口供看何足为奇?

由于不必再费尽心机攀咬大臣,变成干干净净的逼问真实口供,锦衣卫的效率便迅速提高了起来。而锦衣卫中的那诸番刑法,也确实非常人所能抵受。再加上,原本这些刺客就不打算存生还念头,既然不至于牵连别人,那似乎也再无坚持必要。

因此,经过不长时间的拷问和诱供,刺客们终于纷纷招认。这个案件的真相也渐渐水落石出。

主犯洪吉,本是曾铣身边亲兵队长。当年曾因为路见不平,打伤了陕西布政使的外甥。这位甥少爷受了一顿打,回去之后连气带吓,再加受了点风寒,竟然一命呜呼。

明朝中叶,文贵武贱的现象已经很明显。曾铣虽是嘉靖八年进士,资历深厚,加兵部侍郎衔总督三边军务,手握大权。但那陕西布政也是两榜出身,腰把子硬扎的人物,又是一省方伯,也不怕曾铣。

而一个文官大员的外甥被个粗鄙军汉打死,这种事更是在当地的文官集团中掀起了一番风浪。大家伙纷纷义愤填膺,这还了得,当兵的敢杀害两榜出身布政使家的甥少爷,莫非这些粗鄙武人要欺负到我们文人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至于那布政使的外甥如何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便不是他们考lǜ

的事了。

这么着,陕西官场中一时间群情激昂,硬是要取了洪吉的性命才肯罢休。这一来可了不得了。边庭军队虽然是曾铣在管,而且抵御外地,责任重大。但明朝可不是什么军阀割据的时代,军队日常所需钱粮,战时民夫征调等事全赖地方,布政使等地方官员一旦从中掣肘,曾铣顿感寸步难移。更何况事情若闹大,连他自己怕是都要落一个纵兵扰民,滥杀无辜的罪名。洪吉不忍见总督因自己的事为难,情愿自首抵罪。

但曾铣爱他一身武艺,终归不忍害他送死,便将他送往蓟辽。一面自己又亲自多次面见布政使,不惜奴颜婢膝,转圜斡旋,更请出文官中较为正直的人,千方百计寻找当时证人,予以分辨,终于勉强化解了此事,避免布政使“千里追凶”。从这一点来说,曾铣对洪吉恩同再造。

洪吉到了辽东之后,靠自己一身本事,屡立功绩,于蓟辽边军中编入精锐的特务部队“夜不收”。他还有一批生死过命的好朋友,当初一起在陕西浴血奋战的,也随他一同进入辽东。夜不收常常出入边境,与靼虏前哨交兵,甚至深入敌境,刺探军情,可谓是百战精兵。

洪吉本打算,在蓟辽多立些功劳,谋个出头之后,再回陕西去曾恩公帐下相报。谁知却听到曾铣与首辅夏言,一起被严嵩、严世蕃父子勾结陆炳害死的噩耗。洪吉和一众兄弟闻讯,都是悲痛欲绝,拔刀砍石,发誓要为恩公报仇,杀尽奸党。

那蓟辽总督王忬,虽并非严门一党,他儿子王世贞还曾骂过严世蕃,但老头子总也不想站到严嵩的对立面,更不可能为了曾铣去和严嵩对抗。更何况当时并非乱世,总督除非造反,否则也不可能对中央内阁构成什么威胁。要靠蓟辽边镇的力量报仇,当然是痴人说梦。

因此,洪吉便与一众好友逃出了边军,回了家乡。洪吉心知严嵩位高权重,若要杀他报仇,必须深谋远虑。于是他便带着兄弟们隐姓埋名,一面刻苦练武,一面扮作马戏班子,四处游走,寻找机会。

洪吉的女儿柔娘,儿子洪安也生就练武的好胚子,加上家学深远,各有所长。他们又专门为刺死严嵩各学了相应本事,这才定下卖艺进严府行刺的计谋。洪吉又亲自和两个弟兄乔装进京,一住数月,摸清了严府的人丁,尤其了解到二少爷严鹄好色粗疏的本性。

于是在数月前,班子从山西进了北京,故yì

在天桥卖艺,终于吸引到严鹄的眼光。洪吉的女儿柔娘为了给恩公报仇,竟然不惜将如花似玉的身子都献到严鹄床上,供他百般亵玩蹂躏。这般虽是自轻自贱,却又是何等的壮烈。

那么,锦衣卫百户莫怀古,为何又也牵连其中,向严嵩下手呢?

原来莫怀古身为世袭锦衣,与锦衣卫经lì

沈炼非常相得,昔日更有八拜之交。那沈炼是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为人刚直傲慢,嫉恶如仇,狂放不羁。沈炼与莫怀古,同为陆炳麾下的爱将,但沈炼对陆炳的盟友严嵩严世蕃父子,却颇为不直,甚至直接怒骂严嵩是奸臣,终于被严世蕃陷害,毒打后发配到了边境。而陆炳因为不愿得罪严嵩,在此事中并没有出来援助沈炼。

莫怀古为了此事,对严氏父子已生仇恨,对陆炳不救沈炼,暗中也有些微词。再加上,莫怀古与沈炼情同手足,经常听沈炼大骂严嵩父子专权乱国,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把严嵩父子看做了祸害大明朝千万百姓的罪魁祸首。

还有一桩,莫怀古当年去塞外办案归来,同伴尽数死伤,被胡兵包围截击,眼看将要抛尸荒外,却亏得当时还在曾铣部下的洪吉带着几个弟兄巡哨,恰好遭遇,一场血战,杀退胡兵,洪吉自个脖子却中了一箭,离咽喉只有一寸。为此,莫怀古与洪吉等人也成了生死之交。

这次洪吉入京,先秘密联络莫怀古,莫怀古闻说他们要杀严嵩,再想起沈炼之恨,欣然同意。于是也加入了这一伙,约定作为内应。

莫怀古与沈炼结拜,作为他们的上司陆炳是知晓的。但官场不比绿林,结拜可不是什么斩鸡头,烧黄纸,只是一种口头仪式,没几个人真把这种结拜当回事。陆炳也万万想不到,这两个爱将之间的情谊非同寻常,更想不到莫怀古为了给这个还没死的朋友报仇,竟会想到要去刺杀阁老。

莫怀古与洪吉他们在京城会合后,立kè

着手开始准bèi

暗杀。洪吉带领庆云班一众成员,通过严鹄的线,获得进严府表演的机会;而莫怀古以锦衣卫百户的身份,主动向陆炳请缨,参与严府的防御,然后故yì

网开一面,放庆云班子进去。若不是严鸿恰好向严鹄巡事,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万事齐备。

洪吉他们定下的进府之后的计策,也是两重准bèi

:一是在寿宴上寻机行刺,连严嵩带附奸的大臣全部干掉;二则若寿宴上防备严密,不能得手,那么等到当天晚上,合计着正宴结束,宾客散去,严府主子们办家宴,下人们吃犒赏的时候,再拿出木杆中藏的长兵,施行暗杀。

想想到那时候,欧阳夫人大寿,白天的主要流程已经结束,满府大吃大喝,正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时,谁人能想到再去防范?那时,恐怕就当真要杀个血流成河。

第七十六章 陆都督来访

严世蕃一边随手翻看口供,一边连连冷笑:“这群鼠辈,狗胆包天,痴心妄想,却以为我严府是草扎纸糊的篱笆?区区下作计策,想要得逞,怕不比登天还难!”

严嵩毕竟上了年龄,却是有了些许怕事之心。他想到白天洪吉显出的那一身本事,穴道中镖之后,还能与人激战良久,若是让他和手下那帮凶徒,全副武装拿了合手兵器杀将过来,岂不危险?

因此老严嵩却无严世蕃那番从容,口中道:“东楼,凡事总该小心些。这帮凶徒确是精心准bèi

,用心歹毒。今番若非鸿儿乖觉,被他们手持合手长兵刃,列好阵势,在府内施展开来,我严府必有一场大浩劫!就算不至于酿成大祸,便是被他们多伤些人,或令你母亲受惊,也是不美。”

严世蕃听老爹这般说,自然也不能反驳。严嵩又赞叹道:“天幸啊。还是多亏了鸿儿才躲过了这一遭。鸿儿既识破凶徒的木杆藏兵之计,为严府立下大功,为父看来,当初收的这个恩养孩子,实是我严府的福星啊。”

严世蕃却面色铁青道:“父亲,未必。我却听人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等到严世蕃说完,严嵩的眉头也皱成了一个疙瘩:“竟有此事?难道我严府之中,却要起萧墙之变?”

严世蕃冷冷一笑:“在我眼皮下,竟然玩这些花样,须容他不得。严府家法,岂是虚设的?”

严嵩沉吟道:“不过,这种事,不好妄信。东楼你只是听人说,毕竟无凭无据。为父看来,此事先按下,你着人暗中勘察。若是真能找到那物,再重重处置他也不迟。否则,若单凭几句传言,就要抹杀鸿儿实打实的功劳,若是有误,岂不为天下人所笑?”

严世蕃道:“父亲误解我意了。孩儿倒也没想过抹杀鸿儿的功劳,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终究不可不防,宁愿把细些。因此这一趟,鹄儿也暂不必赶他回袁州了。若传言是真,那么我严家的生意打点,终究是离不开鹄儿。庆官又年幼,便是迎来送往的,也得仗着他。”

严嵩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鹄儿暂缓离京之事。至于田庄和店铺,都要使人盯紧些。鸿儿那里,传言不一定属实,却也要做个准bèi

。而鹄儿今天的行为,却是明明白白让老夫颇为失望,你要靠他怕是难于支撑的。看来,严家将来,终究还是要指望庆官居多啊。”

再说严鸿这边,他这一天折腾得七窍生烟,又来了一场生死搏斗,真是四体百骸精力尽透,端的是疲乏无比。因此辞别祖父和父亲,回到自家房中后,直睡到次日巳时才起。

这会儿,那严嵩严世蕃父子,早已去了西苑。虽然嘉靖皇爷平素是不上朝的,但昨儿这事儿太大了,不但严重,而且吸引人,所以皇上也破格从修仙念咒中脱开来,亲自过问。固然不至于大朝会,但却要破例见一见内阁、九卿等重yào

朝臣,便是骂人也是要当面骂效力强过使太监传答,而前一天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么内阁乃至整个朝廷里,必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爷爷和爹爹都不在,凡事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严鸿起来穿好衣服,吃了些点心后,坐在房间里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奶奶。昨儿自己立下了大功,深得奶奶的喜爱,正好趁热打铁,把胭脂虎的事定下来。

可是他转念一想,却又想到,若是奶奶反而趁热打铁,把宝蟾的事说出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想到这一节,不由头疼。原本他对宝蟾并无恶感,但若真让宝蟾进了门,只怕胭脂虎的事儿就更难以办理了。

严鸿正在那儿思考该如何处置,丫鬟坠儿却来报,说陆炳陆大都督,前来拜访姑爷,正在前院书房等着呢。

严鸿一听陆炳两个字,背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同时心中又有一点点高兴。只是陆炳为什么前来,他却十分诧异:“这陆大都督找我干什么?”

按道理说,这家伙现在难道不该在西苑那排队挨训么?当朝首辅,竟然在府中遇刺,这事儿非同小可。那锦衣卫负有巡查缉捕的责任,尤其是京师治安,更是由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几方面共同负责,出了这样的事,陆炳怎么说也是难辞其咎。

更别说,刺客是在锦衣卫的警戒圈下面大摇大摆开始行刺的,而锦衣卫中的骨干,陆炳的心腹爱将莫怀古,竟然是刺客团伙的内应。这几件事加起来,真够陆大特务喝一壶的了。就算他圣眷优隆,恩宠无二,可是好歹形式也得走一走,便算是陪绑,也得被皇帝象征性的训斥几句,然后在那低头认错才对,怎么溜达到我家来了?

不管这事儿如何奇怪,严鸿毕竟对陆炳是又敬又怕。陆炳既然前来,他当然不敢怠慢,急忙叫坠儿帮忙整理好衣冠,来到前院书房。

却见陆炳面带微笑,坐在大椅上,正等着自己。严鸿心头百感交集,赶紧上前,唱个肥喏。

待等严鸿施礼落座过后,陆炳才缓缓道:

“世侄可知,今日朝堂群臣,对你严府昨日行凶之事,是如何处置的?”

严鸿想了一想道:

“世伯明鉴,小侄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从来没有去过西苑那,对于朝政的事儿,小侄实在也是一无所知。而于这大明律上,小侄照样也是一知半解。闹出笑话来,世伯休要耻笑。依小侄的愚想,这行凶一案,终不过是‘杀人偿命’四字。”

陆炳微微一笑,便仿佛细话家常一般,说了今日朝堂之上的处置。

这行刺官员,既是大明朝深恶痛绝的叛逆行为,也是大明官场上一等一的忌讳。因为它破坏了官场惯有的游戏规则。

通常这些官员大佬们,都是有身家地位的,掰腕子也得讲究个套路。哪怕利益纷争,互为政敌,彼此对立,也主要是在朝堂上互相攻击,彼此弹劾,寻找对方的破绽,追求一击致命。恶语中伤、造谣惑众、无中生有、借刀杀人一类的阴谋诡计,自然用的不少,但大家都遵守着一条底线,就是不能动用暗杀。

所谓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用石盘。暗杀,在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锦绣文章的文臣们看来,实在是不堪入流的下三滥的手段。这种手段一旦使用,就成为了朝堂之上的公敌。可以说不问派系,不问立场,上下一心共讨之,就因为这种行为触犯了底线。而且这种手段如果不加以讨伐,那么今天被刺的是严嵩,明天被刺的又会是谁?彼此都玩这种手段,这到底是朝廷争斗,还是流氓抢地盘?

因此,这次严家遭遇刺客之事,在朝堂上倒是处理口径空前一致:必须严惩。不论是严家党羽,是中立派,还是与严家不合者,包括可能还是夏言、曾铣的同情者,也都很少见地持着相同的观点。

这么着没费多大事,定下了章程:主犯洪吉、莫怀古二人凌迟处死,其余跟随入严府行刺者皆论以斩罪。洪吉以下一干人犯,查得家眷中的男丁,皆发与有功人为奴,而女子皆没入教坊。当然,现而今眼目下能找到的家眷,只有家室在京的莫怀古的妻妾子女。洪吉等人的家眷,还得着锦衣卫与各州府寻访缉拿。

负担京城警备大任的朱希忠、陆炳等,则皆罚俸三月,以为惩戒。

听到这,严鸿急忙拱手:“对不住世伯,小侄只想着一网打尽,却连累世伯了。”

陆炳哈哈一笑:“哈哈,世侄就不要打趣了。若不是你识破乱党,真让那洪吉的夜不收精兵手持长枪大刀在严府开杀;又或者不是你奋力保护,让欧阳老太夫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怕陆某就不光是罚点薪俸这么简单了。”

严鸿道:“世伯谬赞了。”心中毕竟十分得yì

,脸上也有点神采飞扬的感觉。

陆炳接着收敛起笑容道:“今天陆某在朝堂上告病先退,赶在元辅与小阁老回府之前,登门拜访贤侄,却不是与贤侄闲谈,而是有一事相求。”

严鸿一听“相求”二字,知dào

准不是啥好事。他也肃然道:“世伯有话,只管开口吩咐,何言求字?”

陆炳道:“这件事,做起来端是不易,但实在也是个不情之请。那锦衣卫百户莫怀古,乃是我的心腹爱将。如今却勾结乱党,入府行凶,却不知贤侄如何待?”

严鸿道:“各为其主,这也是没法的事。他既然抵不过我奶奶的洪福,吃人拿住,那么上刑场吃一千刀,也没人救得他。”

陆炳道:“着啊。莫怀古虽说是我爱将,但谁让他猪油蒙心,行刺元辅,罪无可赦,这个是没有话说。只是,此人的妻儿家眷,贤侄以为又当如何?”

第七十七章 奉命嫖院

严鸿又不是傻瓜,听到这里,他大致明白陆炳想说啥了,就势摆出一副普世价值的嘴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莫怀古刺杀我爷爷,把他千刀万剐一身抵罪便也是了。他的妻儿家眷,小侄却是恨他不起来,就算再如何折辱他们,也于我没甚么好处。只不知大明律法如何规定。”

陆炳嘴角微微咧开,脸上一贯紧绷绷的表情也和蔼了些:“贤侄此话说得大有气度。此人虽然犯下死罪,但昔日却也立下许多功劳,我实在不忍见他全家遭累。说起来,这莫怀古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如今莫怀古家里,只剩一子莫兴祖,一女莫清儿,以及妻刘氏,妾雪艳。他那幼子兴祖,今年才只七岁,尚未成丁。但因受株连,要发给功臣为奴。”

严鸿道:“七岁孩儿,自小为奴,倒也无奈。”

陆炳道:“贤侄你道这功臣是谁?就是令祖严阁老!贤侄却想,这八岁的孩童,真若是到了阁老府中,可还有命在?”

严鸿一听,也自明白,前者为着自己落马的事,就不问青红皂白,打死了七个马夫。如今,这莫怀古行刺严嵩在先,虽然未得手,但一样是严家的生死大敌。这个七岁孩童真要到了严家为奴,随便寻个由头打死,又是什么难事?若是再狠心些,不一顿打死,却私底下细细折磨,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也是家常便饭。

这下子,严鸿算是知dào

陆炳要“相求”的是什么事了。他略一沉吟,道:“世伯若是要小侄来管这件事,细细想来,倒不算难。小侄这次在行刺中,略立了点功劳。待等那莫兴祖送到了严府来之后,我便到祖父那,当面把他要来,随后再发还他的身契,也就是了。”

陆炳微微点头,接着道:“那莫兴祖的事,就拜托贤侄了。可是他是你家大仇,就算你有心庇护,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总得有个名目才好。”

严鸿一惊:“什么名目?”难道要我收莫兴祖为义子?还是和他结拜兄弟?

陆炳微微笑道:“贤侄莫慌,这却是桩美事。说来,那莫怀古之女清儿,今年十五岁,尚未许配人家。那丫头我却是见过的,相貌也说的过去。世侄如今虽已娶妻,但尚无所出。不如纳清儿为妾,为你严家开枝散叶,这也是一桩美事。如此一来,你与莫兴祖就是有郎舅之亲,照应起来也理所当然。你意下如何?”

“这个……”严鸿这时候心里可就开始卧槽了。好你个陆大特务,嘴上说得好听,绕着弯子把罪犯家属全往我这儿塞啊!那莫清儿才十五岁,这不就是个高中女生小毛孩么?让这小萝莉给自己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个是不是也太鬼畜了一点?

当然,如果这个想法真说出来,也会被陆炳当白痴。中国古代男女都早婚,彼时官员之家,女儿倒是要等到十六以上再嫁人,但十四、五订亲都是常态。而到了十八、九岁要是再没嫁出去,就成了大龄剩女了。至于百姓之家,十四岁生子的不要太多哦。像著名唐诗《长干行》就是“十四为君妇”。莫清儿已经十五岁,正是当嫁之时,娶来做妾有什么奇怪?

在严鸿心里,其实莫清儿的年龄只是次要因素。他主要是担心,身边女人一下子太多了,招惹麻烦。奶奶房里那宝蟾的事一阵风一阵雨还没搞定,陆大特务这是又唱的哪出?要纳妾也得先紧着胭脂虎啊,轮不到旁人。这要是再插个莫清儿进来,只怕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不过当着虎视眈眈的陆大特务,严鸿哪里敢明着说不要,驳了陆炳的面子?别看陆炳现在有事求着严鸿,笑容可掬,那背后是笑里藏刀呀。于是严鸿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道:

“世伯,实不相瞒,这也是我祖父、父亲不在,有的话也方便说些。我家中的夫人,可不是好惹的。我是怕将来委屈了莫家姑娘。”

陆炳一听,面上笑容略盛,虎目却是一瞪:“委屈?贤侄真会说笑话。眼下清儿就是两条路。一条是在你堂堂内阁首辅家给长孙少爷做妾,一条是在教坊司为妓,生张熟魏迎来送往。你却计较计较,这两条路,哪条委屈些?”

严鸿素日第一怕严世蕃,第二怕的就是陆炳,被陆炳这一瞪,禁不住汗毛一立。稍加思量,陆炳说得确实也没错。

大明的教坊司,虽然归于礼部管辖,名义上为礼乐机构,专门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但实jì

上,它也管理着官妓这一特殊群体。

而官妓既是一种国有资源,同时这种卑贱的身份,也成为了一种惩戒手段。有罪的大臣之妻女家小,往往没入教坊,入了乐籍,世代不得脱。

这些人,男子为奴仆,女子为妓女,卖笑卖身,所得的钱财则充入国库。中国俗语中所谓“绿头巾”之说,也是缘自教坊。他们若要想脱籍,虽然并非不可能,但却颇为艰难。一方面要有钱财,另一方面也要有势力。而官员既然已经犯罪落难,家人都沦入教坊,那哪里还有外援可以助他们脱籍?于是也就只好终身沉沦下去了。

莫怀古刺杀严嵩,犯下死罪,因此他的三个女性亲属,也都被发往教坊。像莫清儿这个未出闺阁之女,若是沦落教坊供人蹂躏,生不如死,却还真不如给严鸿做个小妾。哪怕受大妇虐待,通常总好过在妓院吧。

严鸿看着陆炳,陆炳还是似笑非笑,一副意味深长的架势。严鸿毕竟在穿越前也有些看眼色识人心的皮毛。陆炳这摸样,一定孕着后劲。盯着陆炳看了一阵,严鸿忽然道:

“世伯,你我之间就不必绕圈子了。您老今天来,恐怕不光是为了一个莫兴祖,或一个莫清儿吧?难道您竟想捎带着把莫怀古的那一妻一妾都交给我处置?”

陆炳呵呵一笑,手抚虎须道:“世侄,你果然坠马之后,见识大进,若是进我锦衣卫来,倒真是一把好材料哩。只是你虽然聪慧,却还是不懂得装傻。这点上,你可还需yào

多加历练。嘿嘿,你若不点破,我也就让你背一两个包袱,可你既然点破了,四个包袱怕不都要放在你身上。没错,我就是想要贤侄出面,借着寻欢作乐为名,入教坊,把刘氏、雪艳和莫清儿三个女子都解了出来。连同莫兴祖在内,一共四个包袱,你背的动否?”

严鸿心中犯嘀咕,好吧,寻欢作乐本是好事,可是要打着嫖妓的幌子去救人,这狗血差事不好做啊,恶名儿也落下了,还干看挨不着,憋屈的很。

于是也自笑道:“这几个包袱背不背的动,且单另说,我只是纳闷,世伯以你的能耐和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要救几个犯官家属,也是易如反掌吧。何以看中了小侄,要我来背这几个包袱?”

陆炳道:“官场上的事,贤侄还须多多体会。陆某若是出面,自然可以保下莫家这几人,可是莫怀古原本便是陆某心腹爱将,犯下大逆之罪,多少也累了陆某一些。若再由我出面保这四人,只怕一帮言官,先要劾我御下不严,包庇余孽了。”

严鸿道:“这帮言官但知dào

拨弄嘴皮子,行事一无是处,世伯还怕他们么?”

陆炳道:“怕自然是不怕,却没来由招惹。身在朝中,便要趋利避害,方能逢凶化吉。唯有这一班言官,最是难惹的。”

严鸿道:“这倒也是,所谓吓不死你,恶心得死你。不过,世伯你都惹不起的事儿,却交给小侄,真是承蒙高看啊。要知小侄我在京师之中的名声,呵呵,实在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要我搭救这几个女子,却不怕我监守自盗?

陆炳手指轻扣桌面道:“贤侄你的名声么,我也不是不知dào

。可是你试想一下,今日京师之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受我之托,去做这件为难之事?”

是啊,莫怀古世袭锦衣,锦衣卫中世交故旧不在少数,又是陆炳爱将,有许多人可以代为施以援手,但问题在于,谁敢?莫怀古是因行刺严阁老而问斩,妻女入教坊也是天家旨意,你这个时候代为出头,不但是与天家唱反调,也是公开得罪严嵩,你倒长了几颗头?

就是严鸿自己,出手援助,也是要担上在祖父面前失宠的风险。当然,严鸿自个把形势还是分析的很明白的,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寿宴当日,自己彩衣娱亲,先下一城;后又有舍命搏柔娘之功,得到了老祖母为靠山。而爷爷和奶奶老两口的感情甚深,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老爹严世蕃也不敢违背。

目前看,纵然救了莫家一家四口,也不至于真被爷爷因此就打发回袁州啃老米饭。最多挨几句数落。

至于说到严鸿在京城内的名声么,这个确实是难以细说。不过陆炳自也有自己的考lǜ

。首先,他对严鸿的认识,可比京城内一般市井百姓要把细得多。再说,哪怕严鸿真是个色鬼,监守自盗把莫怀古家几个都给办了,那也总好过在教坊司一双玉臂千人枕为好嘛。

更何况,陆炳何许人也,又岂能没有自己的后招?

严鸿受陆炳这重托,思考再三。他也有自己的顾忌,但对陆炳终究是又怕又敬。想了半天,终于咬咬牙,点头道:“世伯,既然你如此这件事,我应下了。她们母女三人的落籍之事,着落在我的身上。若是祖父怪罪,我便一力承担就是。”

陆炳呵呵一笑:“如此,就有劳贤侄了。今天晚上,教坊司便要让她们接客,届时京城一众纨绔,将要云集。此事可千万耽搁不得。”

陆炳说到这,停了一停,又道,“另外么,那个山东女贼,胭脂虎孙月蓉的事,不知贤侄你怎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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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汝之把柄在我手

“啊?”听到“胭脂虎孙月蓉”这几个字,严鸿终于轮到惊悚了。“陆……陆世伯……您……”

“怎么,贤侄莫非还想要瞒过我?真当世伯我这锦衣都督是白当的?当着我二百锦衣校尉的面,你和她全副戎装,卿卿我我。这般明目张胆,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严鸿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懊恼,还带着惊慌:“世伯……”

陆炳冷冷一笑:“孙月蓉如此不遮不盖,若是她的来历都查不出来,我便也不必当这个官了。说实在的,就她那大大咧咧的架势,光仗着一张假的路引,便想瞒过众人?别说是我,恐怕巡城司的御史,多半也能看穿。贤侄,你与她的事,我全知dào

。”

“全……全知dào

……”严鸿冷汗直冒,恨不得揪住陆炳衣襟问,您老人家到底知dào

些什么,我跟她在大兴山野战你知dào

不?当然,这是不敢做的。于是他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陆炳。

陆炳声调又抬高了两度:“贤侄,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对这女匪,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严鸿实在不知dào

,陆炳为什么对自己的私生活那么感兴趣,莫非侦察一下自己的好色程度?但人家把话都抖出来了,再想躲闪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实不相瞒,我想要借着眼前这点功劳,向祖父、祖母提起,将孙月蓉纳为妾室。我还想讨一道招安旨意,招安她飞虎山的人马,给个出路,免得终身沉沦绿林。”

陆炳轻轻摇头,一副“土杨土新浦”的神色:“世伯劝你,这个蠢话千万莫要提起。你只听孙月蓉说她是飞虎山,你知dào

飞虎山多少?”

严鸿道:“侄儿不知,还请世伯指教。”

陆炳道:“那飞虎山,方圆数十里。飞虎山老寨主孙烈,已经盘踞飞虎山数十年,手下有上百号亡命之徒。他虽然未曾攻州破县,但打家劫舍的事,做得早就不知多少了。这且不提,这些年间,单是坏在他手上的卸任官员,前后就有十数人。其中光知府就有两个。”

严鸿听到这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知府?两个?”

陆炳点点头:“正是。你和她的事儿,严阁老和小阁老均有耳闻,只是不知她的根底而已。若当被严阁老知dào

了孙月蓉身份,他断不许你们往来。你若敢说出纳妾的事,只怕最轻的也是一顿家法。若是再重一点,山东一省怕不是要杀个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一听此言,严鸿顿时没了火种。自己家人什么德行,自己也清楚的很,陆炳绝非危言耸听。

所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纳妾这种事,对于妾的出身,确实没什么很高的要求。哪怕是青楼之中的姐儿,也没什么不可,雪艳娘就是一例。

但是山贼这种事,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大明朝对山贼也并非一棍子打死的策略,而是讲究什么剿抚并用,招安也不稀罕。但是为匪多年,杀了十几个官员,内中有两个知府,这个性质未免有点严重。而这百余人的兵力,却又远远够不上“震动天下”,引得国家从战略大局来招抚。换言之,孙烈这一路人马,干下了超过他们赔付能力的坏事。

而且,大明的文官极不好惹。他们彼此之间,靠着同窗、同乡、同年、同门的关系互为奥援,彼此照应。尽管他们有时候也要各分集团,勾心斗角,但又有共同的群体自尊。

他们同时也把彼此都视为社会上最高贵的一群人,认为唯有自己和朋友、对手们有资格指点江山一旦有被他们视为异类的团体,侵害到文官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他们又会摈弃分歧,联手先把那胆敢冒犯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严嵩遇刺后,朝堂上文官众口一词严惩凶徒,便是一例。因为在这里,严嵩不再是奸相、国贼,而成了文官集团的代表。为了捍卫集团的荣耀,所有文官不管是严嵩的党羽还是政敌,都要坚决地镇压江湖集团对文官集团的侵害。

所以,孙烈拦路截杀退役文官,这简直就是往整个文官集团的菊花上倒烧酒的事儿。再加上,那被宰的知府,说不定就有当着御史的同门,或是当着六部部曹的同乡。一旦被他们知dào

自己严大少爷纳的妾,曾经砍掉过他们同门、同乡的头,那还了得?

到那时,严嵩就算再宠自己,也不可能会为了孙儿纳个山贼小妾,去和那些官员们撕杀对垒。他若是把自己一通臭揍,都算轻的。弄不好,还要一封八行书发到山东,严令当地督抚发兵剿匪。

更何况老爹严世蕃的作派自己更是清楚。严世蕃并非科举出身,形貌又丑陋,所以在有些地方的自尊心变态地强。娶一个女山贼,这不光涉及到整个朝廷地位的政治问题,也是事关严府形象的大事。他是断然不会给自个一丝机会的。

那山东巡抚刘才刘应时,在自个受伤期间,还有自己祖母寿辰时候,都送了厚礼,乃是严嵩自家的人。可就是这个自家人,若是爷爷严嵩或者老爹严世蕃一声令下,几万官兵潮水般过去,整个飞虎山岂不是瞬间就碾为齑粉?而到那时,自个就算想去营妓里面找胭脂虎,怕也未必找得到了。

严鸿瞬间有种大石压迫胸口的窒闷感。不过,抬眼看见陆炳,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严鸿知dào

,他除了提醒、警告自己外,肯定另有用意。

当下严鸿急忙起身,再次行礼道:“世伯,那胭脂虎虽是女山贼,在飞虎寨也做过一些违反律法的事。但小侄与她确是情投意合,还望世伯成全小侄此事,小侄定不忘世伯大恩。”

陆炳伸手虚扶,却不真的扶住。只待严行了大礼,起身归坐后,才道:

“这件事么,说简单不难,说难,却也未必真的很难。只有一点,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更不能露了口风,免得树大招风。你只要能安得下心来等,世伯自有手段,或许能助你心想事成。只是切记,在你祖父祖母面前,切不可提起这件事,否则阁老一怒,便不可挽回。你爹爹严世蕃和兄弟严鹄,就更不能说了。”

“小侄明白。”严鸿也不傻,他此时也听的明白,陆炳虽然把这件事揽下了,但是做不做全在他。

所谓皇帝不差饿兵,他就是让自己去救莫家三女一男,自然要给自己好处。而好处想必就是帮自己娶得胭脂虎了。胭脂虎就是吊在严鸿这头驴子前面的一根胡萝卜。

而如果自己不听陆炳的话,不敢去接这烫手栗子,又或者,色心大发,丧心病狂,借机来个什么母女齐飞什么的,那胭脂虎的事自然也就没了指望。说不定,陆炳还会拿这事儿做把柄,添油加醋。到那时,别说胭脂虎命运堪忧,自个说不定也落不了好去!

严鸿心里暗中默念神兽草泥马数百次,表面上还是要必恭必敬。开玩笑,所谓谁拳头硬谁是大爷,谁有资源谁是祖宗。陆炳要求他严鸿的,不过是帮自己的一个下属家眷脱离苦海;而他严鸿的下半生或者叫下半身的幸福还在陆炳身上呢!

再则这大特务虽然腹黑,但有一点不是假的,那就是他圣眷优隆,与天家情同手足。他既然表态肯帮忙,那么只要自己把事做好,想必通过皇帝,讨一道招安旨意,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招了安,谁还敢说自己娶的是山贼?天家招安有白招的么,怎么着也得封官啊,自己到时候娶的就是官家小姐作妾。这事儿不但不丢人,还有面子,爷爷奶奶也高兴。口胡啊口胡,看时候谁还拦着?

打着这尽享好事的如意算盘,严鸿冲陆炳慷慨道:“世伯既然瞧得起小侄,小侄自当舍生报答。但小侄与那胭脂虎孙月蓉之事,还望世伯多多成全。”

陆炳呵呵一笑:“礼尚往来,好,好。”

待得送走了陆炳,严鸿定定神,琢磨了一下,急忙把严侠找了来。严二总管自来对严鸿大少爷忠心耿耿,这次大少爷看破刺客,勇救老夫人,立下大功,严二乐得一张脸笑烂了,比自个受褒奖还要高兴。耳听得大少爷传唤,赶紧屁颠屁颠跑来。

严鸿也不啰嗦,对他道:“二总管,我听说这刺客莫怀古的儿子莫兴祖,赏赐到咱家。回头那小孩儿送来了,你立kè

给我送房里来。记住,不许任何人碰他一根手指头。要是回头查到这孩儿少了一根头发,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严二是当惯狗奴才的,只当自己这位大少在大战刺客时吃了苦头,今儿个小阎王的脾气发作,要亲手炮制莫兴祖出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当然要迎合。

至于说到莫兴祖的死活,家奴嘛,本来就是任人宰割,何况还是死罪犯官之子?就算严鸿架起油锅把莫兴祖活煎了,也自有推托之词。因此上,严二急忙点头应是,转身就去找大总管商议讨人。

第七十九章 正太也不放过

这会儿,那严嵩父子皆还在西苑未归。严家昨天的事影响非同小可,当朝阁老家中有人行刺,而且居然还牵连到一个世袭锦衣百户。大明立国近两百年来,这种事也是属于极端个例了。

就连一贯不上朝的嘉靖天子爷也饶有兴味地来过问,大臣们自然是热火朝天。陆炳可以仗着圣眷优隆,称病早退,其他人可不成,还得在朝堂上继xù

商讨此事。

虽然对于刺客的严惩,大家很快可以达成一致。但更重yào

的,却是相关责任人的追究。

五城兵马司从隶属角度,是隶属兵部的,但是实jì

上在日常的工作中,却又听命于巡城御史。那么这个事出了,黑锅是兵部背是都察院背,还是大家一起背?刑部的捕快在这起事件里是否需yào

被追究?刑部本部是否需yào

负责任?负多少?大明朝路引制度废弛已久,是否有必要严肃路引?

总之,这事儿比惩治刺客要麻烦的多,也复杂得多。朝堂上各家扯皮推诿,揽功推过,成了一锅粥。严家老小阁老虽然是以受害者身份理直气壮,但相互扯皮的各部门中,既有他们的爪牙、盟友,也有他们的对头,而且往往一个部门之内的上下级还各分派系,互有牵扯。甚至敌人的敌人没成为朋友,朋友的朋友却成了敌人。

老小阁老尽管智谋过人,被卷在这漩涡的中间,却也得绞尽脑汁,竭力应付协调。他爷俩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而另一方面,由于惩治刺客的高效率,皇帝抄家圣旨却已经下了。想那犯官之子莫兴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该送到严家了。正好被严鸿来个“截和”。

果然,刚用过午饭不久,严二便满脸谄笑,揪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到书房来见严鸿:“大少爷,莫兴祖这小子,我给您带来了。”

严鸿定睛看看这个仇人之子。但见莫兴祖长相颇为聪明可爱。穿着打扮虽称补上华贵,但也算的上体面精致。只是,如今这一身衣服上,早已有不少泥垢,还有几处撕破了。

小脸上也有个红红的五指印。双眼哭的红肿,眼角也有黑的花。被严二拖着,边走边抽泣。看来是已经挨了打。时不时,还无力地挣扎两下。当然,严侠虽然是五十出头的老头,气力还是比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儿大得多的,这挣两下也完全没啥用,最多累的严侠不断地扭头恐xià

他。

严鸿眉毛一皱,“严二,这孩子,是你打他了?”

严侠哪里想到严鸿的心思?他手里抓着莫兴祖,不好施礼,于是呲开一嘴黄板牙,点头哈腰,一脸谄笑道:“正是。这小兔崽子,还当自己是个少爷呢。刚才进府来,就一阵哭一阵骂的。娘的,也不想想,老爹杀头,满门都抄家了,自己的老娘,姐姐都去当了婊子,还当自己……”

严侠话音未落,莫兴祖却忽然一头撞过来,正正顶在严侠的腰眼上。严侠手中虽抓着莫兴祖,但只顾和严鸿说话,未加提防,顿时被撞的一个趔趄。他勃然大怒,回手又是一巴掌,把那莫兴祖打的坐到了地上。

“住手。”严鸿一声呵斥。陆炳可是让自己保这个孩子的,真给打坏了,拿什么给陆大都督交代?

严侠正待再打,赶紧收手。严鸿瞥了他一眼:“严二,你老兄给我帮忙也不少了,怎么当我这少爷的话是放屁哩?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严侠一愣,赶紧又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大少爷您吩咐,谁也不许碰这娃娃一根手指头。小的我也是看他太不懂规矩,怕到了大少爷面前失礼,所以教xùn

了他一下。大少爷您大人大量,请海涵。”

严鸿眉头又皱了起来。跟这种没文化的狗奴才真没说的。他说声“罢了”,就快步走过去,弯腰伸手,把莫兴祖扶了起来,还为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做出一副关心小弟弟地口吻,虚伪地问道:

“怎么样?严二没打疼你吧?你告sù

哥哥,疼不疼?肚子饿不饿呢?要是饿,哥哥这还有点心。”说着,指指桌上,专门吩咐人准bèi

的几碟子糕点。

那男孩却拼命挣开严鸿的手,恨恨的盯着严鸿,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尽管如此,看见比自个高得多的严鸿,他却也没那么胆子,不敢再莽撞的扑上去了。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严鸿略有些尴尬。这时忠心耿耿的严二又觉得找到了机会,赶紧插进来道:“少爷您看,这倒霉孩子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对付这样的货,我最有办法。一顿鞭子,先打他个半死,再吊在马棚里几天不给饭吃,看他老实不老实。”

严侠还在自以为得计地那喋喋不休,严鸿却已经先打断了他:“别说了,这里的事你不知dào

。这孩子的身契呢?”

“诺诺诺,这呢,大少爷您看。”严侠也不愧是当惯狗腿子了,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眼见风向不对,严鸿好像对这孩子不一般。他也就不敢多说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这莫兴祖的身契,双手给严鸿递了过去。

“恩,你先下去吧。”严鸿接过身契,放到袖中。却见严侠还是不肯下去,而且眼中露出关切的眼光,不由笑骂道:“你这老儿,也自多事。难道他一个几岁娃娃,还能把我如何?”

严侠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自家少爷好歹刚和刺客在院子里缠绵大战三百回合,就算再废柴,也不至于怕了个孩子。他急忙行个礼,告退出门。

待等屋中只剩下二人后,严鸿关好房门,再细细端详。这莫兴祖生的眉眼周正,相貌颇是不坏。只是现在瞪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两枚虎牙把小嘴唇咬得发白,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在角落里与自己对视。眼神中,既有愤nù

,又害pà

,也有绝望和无助。仿佛是被人逼入绝境,待要宰杀的一只失群小兽一般。

看这孩子这么抵触,严鸿轻轻哼了一声。这小子太不识好歹,你爹差点要了我爷爷的命,要不是陆炳有话说,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呢。

不过,堂堂严府大少爷,还有穿越加成的,去和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见识也太过无趣。严鸿决定先冷处理你一下。越理你你越得yì

,那就让你自个瞪着玩吧。

于是严鸿回到自个的椅子上,端端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眼睛也不看莫兴祖,只是悠然自得地在屋子里打旋。他像没事人似的,拿起茶碗来,喝了口水,嗯嗯地赞叹了一声,放下碗,又拿起块枣泥饼,张嘴咬下一口,细嚼慢咽,吃到肚里。一边吃,还一边摇头晃脑,轻轻咂嘴。

那莫兴祖只是个七八岁的娃娃,一中午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尤其他身为锦衣卫百户之子,家境中上,更兼平日里在家中娇生惯养,却是哪里吃过这饥寒交迫的苦头?素来是不经饿的。

眼见得严鸿又吃又喝,这孩子已经两眼冒光,拼命的吞咽着口水。就连方才敌视的目光,也被冲淡了不少。

严鸿却依然不理他。你要倔,就倔好了。他继xù

不紧不慢地咬着手中的枣泥饼,每咬一口之前,都要先举起来,在眼前左右端详一下,似乎研究刚才咬下来的缺口,打量皮儿的厚薄,露出来的馅儿的颗粒成色,选定下一口该往哪里咬。

严府是当朝第一权贵,孙少爷桌上的点心,自然都是上上佳品。当初严鸿拿去送给孙月蓉,被孙月蓉和柳叶俩吃的恨不得把手指头都咬下。如今莫兴祖一个七八岁男孩,哪里抵挡得了这诱惑?

等到一块枣泥饼吃完,严鸿再看莫兴祖,已经无力地靠墙坐下了,两手的拳头也松开了。眼光中虽然还有愤nù

和恐慌,但更多的已经是饥饿和食欲。嘴巴不时吧唧一下,小喉咙也在微微抽动。

“饿了?想吃么?这点心味道可是不错的啊。”严鸿又拿起了块玫瑰糕,冲着莫兴祖比划:“孩子,你想吃么?你想吃就要说出来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dào

你想吃呢?你虽然这样诚意地看着我,但是你不说,我是不会知dào

的呀。你说,你到底想要吃,还是不想要吃呢?”

顺嘴说出这一篇,严鸿忽然发xiàn

,自己这是欺负小孩的恶趣味啊,真是有点欠抽。

“坏……坏人!你是坏人,我不要吃你的东西。”

莫兴祖到底是个孩子,终究是憋不住说话。只是开口要吃的,实在是拉不下脸,只好骂人了。就连骂出来的两个字,也是这般的稚气。一双小拳头又攥紧了。

这一瞬间,让严鸿想起了穿越前看的某一版《某雕侠侣》里面,为了某些原因,把“鞑虏”改成了“他们”,把“汉奸”改成了“坏人”。于是某大侠带着一群义士和军民在城头高喊“驱逐他们”,某道士组织里内讧时,互相大骂“你是坏人!”“你敢说我是坏人?”“你若是降了他们,你就是坏人!”想不到,今天自个也得到了这尊号。

第八十章 谁是坏人

可是更多的,严鸿还是一种不太爽的感觉,心中暗骂:“我是坏人?我要是坏人,今晚就当你的姐夫兼便宜老爸了!”

只是,这事不能多想,一想怎么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尤其看着虎头虎脑的莫兴祖,再想想他那听说长的不错的母亲、姨娘和姐姐……不行不行,这玩意继xù

想下去太可怕了,有点要控zhì

不住。

严鸿赶紧恶狠狠地说道:“我要真是坏人,早把你脱了衣服,用鞭子毒打一顿,吊在马棚里了。再饿你三天三夜!喏,刚才那个打你的坏人,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吧?你怕不怕?”

莫兴祖年龄还小,不知dào

人心险恶,可是单这几句听起来已经够可怕了。他吓得哆嗦,却又不愿意在“坏人”面前服软,嘴巴轻轻噏动着。

接着严鸿又恩威并举道:“可是呢,我这个坏人,却又忽然想做做好事,要说想帮你们一家团圆,让你们母子相见,姐弟重逢。这么一来,你觉得我还是坏人么?”

“你,你说什么?”虽然莫兴祖态度上还是很抵触,而且将信将疑,不信眼前这个坏人真会发善心。但是紧握的小拳头渐渐松开了些,而且语调也不是纯粹的愤nù



好兆头,严鸿暗自高兴。我说嘛,一个小屁孩,哪里是我的对手?他趁热打铁道:“小兄弟你看,这次你家是遭了难。要是没有人保护,你们都得被坏人欺负。”

这话不打紧,莫兴祖的泪珠儿一下子就滚下来了。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早上被抄家起,就一直陷入莫名而来的巨大恐慌之中。毕竟这种事对他而言,实在是从未经lì

的动荡。

刚才莫兴祖身临绝境,鼓起全部精神和力qì

来和这些“坏人”们对抗,在他看来简直是生死关头,所以也顾不上其他。现在眼前这个坏人却在和颜悦色的安慰他,这么着心理上一放松,反而再也忍受不了。

严鸿看见莫兴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禁泛起了同情心。赶紧安慰道:“别哭别哭,到了哥哥这里,你就没事了。哥哥会保护你的。还有啊,哥哥我知dào

,你娘,还有你姐姐都是好人,不该待在不好的地方。”

莫兴祖年纪小,还压根不懂男女之事,更不知dào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但是在早上抄家的混乱中,他却听到抄家的太监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起婊子什么的。刚才又听到严侠这么恶狠狠的说,自然知dào

,那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惟其因为不知dào

怎么回事,才更有莫名的恐慌。

此时听到严鸿这么说,莫兴祖不由得两眼放光,接口道:“还有我姨娘呢。”

“对对,还有你姨娘,咱想办法,把她们都从那救出来,免得受那些坏人欺负,而且和你相会,继xù

过日子好不好?”

“那……那我爹呢?”莫兴祖毕竟是个小孩,远不能识破人心险恶。别人跟他说什么,也就信了。现在这个原本想象中的“坏人”不但没有欺负他,反而和颜悦色对他说,可以把眼前的灾厄减少一部分。这样一来,原本的敌意当然就迅速化解,并且对于眼前这个“大哥哥”,有了些希望。

可是他这得寸进尺的话说出来,却让严鸿的表情是十分尴尬:

“你爹啊,哥哥就无能为力了。他刺杀大臣,犯的罪太大……”

莫兴祖刚刚有了光彩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鼻子一抽一抽,泪珠子又沿着脸颊在往下滚,只是咬住嘴唇,不哭出来。

严鸿看的有些不忍,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兴祖小兄弟,你爹要不在了,你就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就得像个男子汉一样。以后你姐姐,你娘,还有你姨娘,都要靠你照顾了。所以,要学会照顾自己,更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再让娘为你操心了。”

严鸿说到这,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在后世的亲人,不由有点哽咽。“也许闫东来的身体里,现在也住着一个不知dào

是谁的倒霉鬼吧。”严鸿只能用这种方式不停的安慰自己。

刚开始,莫兴祖对于严鸿的摸头和唠叨,还有些反感,摇摇脖子,好像赶走在后脑勺嗡嗡嗡飞着爬的苍蝇一样。后面,却渐渐不再挣扎,而是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娘、姨娘和姐姐?”

只要莫兴祖不要他爹,严鸿就很满yì

了:“放心吧,不会很久的。现在我还是坏人么?”

莫兴祖低头不语,不再回话。严鸿把他拉到桌前,按在椅子上:“好了,你在这儿先休息下吧。喜欢吃什么点心呢,就自己拿。要是饿坏了你,你娘会心疼的。”

刚开始,莫兴祖还只是小心翼翼地拿起块点心,小心翼翼的咬着。但一口口咬下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等一块点心入肚,他也就没了顾忌,而完全展现出儿童的本能,大吃特吃起来。

严鸿则拿出一个大哥哥的范儿,又体贴地为了他倒了茶水。

别看莫兴祖人小,胃口可真不盖。眼看着几碟子点心,一块接一块地消失在他那似乎永不满足的小嘴巴里。严鸿稍微有点诧异。看来常说“七八岁,狗也嫌”,这胃口旺盛大约也是原因之一吧。当然,他完全理解。因为在21世纪,他也尝过挨饿的滋味。

等到莫兴祖吃饱喝足之后,满yì

地打了个小嗝儿,脸上也恢复了红润,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瞅着严鸿。

严鸿这才道:“好了,一会儿,大哥哥我就去接你娘,接你姨娘、姐姐。不过,那个地方坏人很多的。见到她们之后,怎么才能让她们相信,确实你是在我这呢?万一她们把我也当坏人,不跟我来见你,那怎么办?”

“你带我去不就行了么?”莫兴祖感觉,眼前这个大人心地可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坏,但脑子实在是不怎么好用。

带个小P孩去教坊司,参观自己怎么嫖他姐姐和娘?这个,怎么想怎么像是岛国片里才有的情节啊。严鸿想到这里,竟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暗爽的感觉,甚至开始了不着边际的YY。怎么搞的,难道附体在这个小阎王身上后,自己的节操也随之严重下滑!看来万恶的封建社会害死人啊。

他赶紧咳嗽一声,驱散了无耻的联想:“这个地方啊,坏人太多,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去啊,只能哥哥我自己去。你再想想,还有啥其他办法没。”

“这样啊。”莫兴祖低头想了半天,犹豫着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个纯银项圈,下坠长命银锁,打造得颇为精致。这东西虽然不算很重,价值不是太贵,但毕竟是银的,也算财产。按说应该抄没入库。

只是一来是莫兴祖贴身所藏,二来早上负责抄家的人,除了宫中黄门,还有锦衣官校在,莫怀古虽然犯罪,大家毕竟还是同僚,有个面子在,不至于太为难他的家眷。否则这东西也是保不住。

莫兴祖双手将这东西递给严鸿道:“这个是我娘给我的,她是认识的。大哥哥,你真能接我娘她们回来?”

“小毛头,放心吧,哥哥答yīng

你的事一定做到。一会呢,你就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否则你娘看到你会伤心的。”

“恩。”莫兴祖点点头。严鸿不禁暗叹,这七八岁的小孩儿,果然还是很容易对付。几句好话,几句承诺,他立kè

把贴身的东西都给自己了。看来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还是不顶事的。这要是搁在战争年代,日本鬼子拿出洋糖来逗一逗,汉奸来骗一骗,岂不立kè

把伤员和老乡隐藏的位子都说出来了?

不过这会儿可不是检讨这个的时候,严鸿接着叫来亲随严洛和书童严安,让他俩带着莫兴祖去洗澡换衣服。洗完就回书房休息,关上门别让其他人看见。又再三叮嘱,任何人敢碰莫兴祖一根汗毛,别怪大少爷翻脸。

相对于之前那歪瓜裂枣的严侠,二十出头的严洛和十多岁的严安,显然更让莫兴祖放心。他也就乖乖跟着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眨着大眼睛给严鸿道别。

等到俩家人领莫兴祖出门,严鸿心里总算安定了些。两边的事,总算安定了一边。

只是这教坊司救人,却比搞定这小P孩难度大多了。管他的,先去给奶奶问安吧。

等到了欧阳氏房中请安时,那老夫人见到孙儿精神尚可,又想到他昨晚舍身护驾的功绩,自然是又爱又怜。平素里不算太絮叨的欧阳氏老夫人,今番却大大打开了话匣子,拉着严鸿的手,就是一番无微不至的问候。

问他伤的如何,是否痊愈,还有没有什么不适?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了几碗?问胡晚娘有没有给他搽药,衣服穿得什么布料的,肚皮上出汗不出汗?

这么问长问短,恨不得把严鸿每一根汗毛都梳理一遍。而且说到后面,车轱辘话也来了。严鸿当然知dào

这是老奶奶的关爱,非常感动,也就热情地应对着。可毕竟,老这么下去,让人有些吃不消。尤其欧阳老夫人还反复问他,要不要什么赏赐啊?这话里的话,意思简直太明显了。

更别说,宝蟾也在一旁殷勤伺候,没事就在一旁含情脉脉的瞅着自己。说实话,被个美女这样关注挺爽。但是问题是这个美人不能吃啊,这样就比较受虐了。

所幸,他也是早想好了一套说辞应对。祖母一夸他功劳大,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说到,全亏祖母大人平日吃斋念佛,这才有满天神佛保佑,否则自己怕不早被那刺客给掐死了。而作为孙儿保护奶奶理所当然,要的什么赏赐?

拿这套话一说,欧阳氏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赏赐的话了,宝蟾急的暗自跺脚打眼色,严鸿只好当没看见。当然,宝蟾的救命之恩,也是要再三谢过的。

反正多夸夸人没有坏处。严鸿也就把自个穿越前在保险业学的吹捧之术一套一套搬出来。宝蟾虽然没得到实质性的受益,倒是被他这些漂亮话给哄得满脸红霞,颇是精神。

当然,严鸿也知dào

,这么弄是在饮鸩止渴,你以为夸宝蟾是白夸啊?老祖母听着,还不定以为话里有什么话呢。但是,没别的办法。

等到从欧阳氏那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严鸿正琢磨着要不要回书房去看看莫兴祖,这时候,有严大总管来传话:“大少爷,老太爷和老爷,已经回府。”

第八十一章 推倒的前奏(求收藏)

听说爷爷和爸爸回来,严鸿不敢怠慢,也顾不上再回书房了。急忙去拜见祖父、父亲。

进了前厅,却见爷爷严嵩满脸带笑,皱纹里都是欣赏。而平素斜眼的老爹严世蕃,也是难得的对自己一副好脸色,竟似忽然转了性。

严鸿一边琢磨这事儿,一边跪下磕了头。却听严嵩道:

“今日西苑那吵翻了天,徐派的,吴派的,大概早得了信,纷纷都有准bèi

。我恐怕这件事还没算完,众位大臣们今日回家,八成都熬夜去写奏折了。明天还有一场大战呢。东楼,你说如何?”

严世蕃也带笑道:

“父亲说的是。那帮人的章程,却也是各有板眼。若非鸿儿提醒,我今日真拿着指认吴、方两个狗头的口供上去,恐怕是钢矛对铁甲,格格不入啊。朝堂上还不知dào

要闹成什么样。鸿儿,你昨夜的谋划,立了大功。为父自诩足智多谋,此一番,却不如你看的通透啊。”

我操,有没有搞错,自诩当朝三大人才之一的老爹,居然会承认不如自己?严鸿瞬间飘上了天,就跟喝醉酒一样。在附体残存的记忆里,他记得严世蕃一向对恩养的长子看不顺眼。而附体之后,也很明显感到严世蕃在偏袒老二严鹄,尽管严世蕃自己可能自以为做的很隐晦。

如今,严世蕃竟说出这般话来,怎不让严鸿感激涕零,也不知dào

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于是他赶紧再次下拜:“多谢父亲夸奖。都是祖父、父亲平素里教诲有方,孩儿东施效颦,学了一点点策谋。如何敢在祖父、父亲面前卖弄?”

严嵩捻须点头笑道:“甚好,胜不骄败不馁,有大将气度!鸿儿,祖父以往看你,只是个听话的孩儿,如今看,你却也能为我严府添光加彩了!”

严世蕃也道:“今晚,咱就摆个小家宴,也别烦劳祖母、鹄儿和庆儿了。鸿儿你就陪祖父和为父吃上几杯酒,也算为你压惊加庆功。”

若在平时,这实在是严鸿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穿越后来过纨绔日子,就当做是在做销售。第一个客户,就是严府里面这几个至亲,把爷爷奶奶和便宜老爹给哄高兴了,对于接下来过这种纸醉金迷的日子大有好处。以往严世蕃看他不如老二,那么今夜正是趁热打铁,拉近关系的机会,何况还是客户主动请客?

可是放在这么个特殊的环境下,严鸿一听了老爹的建议,心里却暗自叫苦。

真跟你们吃酒?那要吃完,估计至少就得半夜见了。可是教坊司那边,可是大群饿狼等着抢肉啊。等家宴的酒席吃完,只怕那莫家母女三人,还不早群狼被推倒了?坏了这大事,陆大都督、陆大军统那能饶了我?只怕这看上去似直似弯的壮汉,要把我拉去蹂躏,那可就惨了。

所以,明知是给脸不要脸,严鸿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请爷爷和爹爹恕罪。今天……今天晚上,孩儿已经约了几个好友吃酒,实在是……”

吞吞吐吐说出这个,严鸿脑袋已经低了三分。本以为自己这么不给面子,估计独眼龙老爹的脸色不会好kàn

,等待着迎接一场狂风暴雨。

不想严世蕃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却依旧是面带春风,笑道:“原来如此,也是无妨。所谓人无信不立,既然约了朋友,那便赶快去会朋友吧。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后,近日估计京师的宵禁要比以往严格多了。自个看着点时间。如果挨太晚了,就不必急着回来,到咱们的别院里去过一夜,甚或就近找个客栈,或者在酒楼里将就一晚上,也没什么要紧。”

严鸿还真是不太习惯老爹这么通情达理,心想,莫非是这独眼龙今天吃错了药?怎么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真真怪哉!但这会儿也容不得多想,既然你发了话,我当然就势落蓬,免得你改变主意。他急忙道声:“多谢父亲大人,孩儿告罪。”告退而出。

却不知严鸿方一出去,严世蕃脸色就变的铁青,冷笑道:“好个黄口小儿,祖父和父亲约他家宴,居然推三阻四。”

严嵩笑道:“东楼,为父方才还想,你一贯对鸿儿严厉,怎么今儿却转了性了。不想他人一出门,你就来个翻脸。既然如此,为何方才又要答yīng

他?”

严世蕃哼道:“这厮一贯胡作非为惯了,那也是不消说的了。他既然立下大功,出去和朋友喝酒也是常有的。今晚他这一趟,走的正好。想那件重yào

的物件,他不可能随身带着。多半就着落在书房里。正好趁他不在,细细的搜检一番。”

严嵩想了一想,缓缓说道:“东楼,这件事还是先不要闹大。毕竟只凭鹄儿一席话,真假未知。若真冤枉了鸿儿,冷了他的心,就不好了。也显得我严府器量小,自家人都信不过。以为父看来,就让奚童趁今晚去寻找一番。那孩子做事把细,就算鸿儿回来也发xiàn

不了书房被人动过。若是找不到东西呢,我看这事也就算了。鸿儿昨儿为了保护祖母,是连命都豁出去了的,老夫却总是不信,他还会记那东西。”

严世蕃道:“父亲大人在朝堂上机警睿智,对自家人却总是偏爱了些。鸿儿也好,鹄儿也好,又不是咱亲身骨血,他两个又都长成了,彼此兄弟之间,还是相互算计,就算对咱多留一手,又有何奇怪?既然父亲有计虑,那就且着奚童去吧。”

严鸿自不知厅中爷爷老爹商议算计他之事。出来后,他急忙去找胡晚娘。不为别的,一则晚上出去办事,总得给老婆交代一声,免得引发家庭矛盾。二则,办这事儿是要花钱的,而家里的现金库还掌握在胡晚娘手里呢。

回到自家院中,严鸿先去书房打了一头,只见严洛正陪着莫兴祖在闲聊。他打个招呼,就又奔内堂而去。

进了内堂,不由得眼前一花。却见晚娘今日与往日别样不同,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脸上薄施了脂粉,满头珠翠,更添三分颜色。

而桌上,早已备下八样精致小菜,一壶美酒,还点上了几只明晃晃的蜡烛,正是美酒烛光,分外诱人。

一见严鸿到来,晚娘急忙上前施礼:“相公,快坐。你昨日寿宴立下大功,今天一天又在外忙碌诸般事务,怕是累得很了。等用过了酒饭,为妻为你按按身子,舒缓下筋骨。”说完最后这几个字,胡晚娘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眼帘下垂,浑似不好意思看严鸿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严鸿感觉有点奇怪。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老爹老婆同时转了性?

说起来,靠了自个儿之前“彬彬有礼”的君子做派,晚娘这段时间,确实逐渐不似刚开始时那样,对自己冷若冰霜。但因为话不投机,也仅仅是不那么抵触而已。无形的盔甲,依然穿在身上、心上。

她却几时有过这般主动?还要给自己按摩,给舒缓筋骨?说得好啊,那酒为啥之媒,两口子对着烛光吃饱喝醉,酒上心头,再这么宽衣解带,一按一舒,那还不直接舒到床上去?莫非这是啥隐性邀约?

想到此,严鸿心头一股热潮涌起,直扑下身,再从下身散发到四体百骸。不由自主地,他坐了下来,不是坐在胡晚娘对面的椅子上,却是无耻地把半边屁股蹭到胡晚娘那椅子上,而且伸出爪子来,轻轻握住了晚娘的手。

要在往天,晚娘早就要身体巨震,抽手要逃了。或者,就是给出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可是今天却大不一样。胡晚娘不但没有抗拒的模样,相反倒是轻轻“嘤”了一声。整个人就似没了骨头一般,一偏一到,坐到了严鸿怀中。

严鸿大喜过望,双手环抱,端端搂住胡晚娘的纤腰。那胡晚娘原本就偏瘦,腰身儿颇为细软,而严鸿则是人高臂长,把个晚娘抱得紧紧的。晚娘满面红霞密布,小声道:“相公,还是先吃东西吧。等用过了酒饭,妾身……妾身一切都随你。”

一、切、都、随、我??!!严鸿几乎要高唱《今天是个好日子》了。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今天了啊!桀桀,就地正法啊就地正法!!虽然已经和胭脂虎在大兴山野战了一番,但在这室内软床上,面对自家的正牌夫人,那更是风味别样啊风味别样!

这当儿,严鸿软玉温香在怀,阵阵香气直透鼻端。又见晚娘一副娇羞的样子,身体某个部位自然产生了反应。他按耐不住,抱着晚娘就是一番激烈的热吻。今晚上的晚娘,也是出奇的配合。原本惯于逃避躲闪的身子,却似菟丝子一般紧贴着严鸿,双臂也紧紧搂着严鸿的脖子,任其施为。

坠儿在外间屋,正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听着,听见里面悉悉索索衣衫响动,以及严鸿的粗气,小脸红的好似火烧,双腿紧紧绞在一起,心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让小姐姑爷重归于好,千万不能让那宝蟾进门。”

第八十二章 弄巧成拙(求收藏)

这会儿,严鸿的魔爪一路肆意侵略,早攻略到晚娘胸前,将一只盈盈一握的玉兔,在手中随意玩捏。晚娘身体娇弱,却已受不了这样的挑逗。她一边在严鸿怀里扭动着腰身,一边喘息着说:“相公……相公啊……别急在这一时……啊,天色……天色还早,先用饭吧。”

这一句“天色还早”,却似在严鸿耳边打了个炸雷。是啊,这会儿天色还早,可等会儿天色就该晚了!自己看来定力是不行啊,怎么这美人老婆一投怀送抱,自己就把持不定了?

真要自己就这么和晚娘赴了巫山,虽然名正言顺,可误了陆炳的大事,估计这辈子也就别指望再见胭脂虎!

想到这里,严鸿赶紧一咬舌头,驱散了密布身心之中的欲念。他双手把晚娘放开,整了整衣服,咳嗽一声,问道:“娘子,咱家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

晚娘作为明媒正娶的长孙媳,第三代中唯一的主妇,在严府中本就执掌部分财权。再加上严鸿平日里的银子也多半放在晚娘处,可谓是一个女大款。严鸿要去教坊救人,虽然也有严府的权势和陆炳的支持,但终归还是离不开银钱。平素严鸿身上虽然也带着几百两银子,但是做这件事,就显得不够了。所以还得求自家的钱柜子。

晚娘她却还没从方才的亲热中缓过来,依旧是一副鬓横钗乱,娇喘吁吁的模样。事实上,自她与严鸿成为夫妻以来,严鸿即使新婚之夜,也全无方才那般温柔。虽然也有苦苦求欢的涎脸热情,甚至跪地指天起誓,但也无非是顾着小阎王自己发泄痛快,从未真zhèng

考lǜ

过她的感受。到后来,各种酷虐和淫秽的物事纷纷上来,就更是不堪回首,使她生不如死,一日一日的活受着,苦捱着,自己也不知dào

自己的人生到底还有怎样的目标或者乐趣……

不想自己丈夫坠马伤重复苏之后,竟然性情大变。不但先前彬彬有礼贯彻如一,再不曾强她一次,把那些羞人的东西更是束之高阁,从不使用;而且,就连眼下,两人这几个月里第一次亲热,都似变了个人一样,学会了这许多温柔的花样,让她不再是厌恶、畏惧、麻木,而真有些微的期盼和快乐。

这也让胡晚娘对未来的夫妻生活,或者说自己在严府的命运,从那原本早已是死灰一般的绝望里,燃起来了一点微弱火星般的希望。或许,丈夫真的可以和自己好好的过日子?

虽然这其中也有不和谐的色彩。传说丈夫近来在外面勾搭了一个丑女人,好些家人都说看见了。那么丈夫这些好的变化,有可能就是跟外面的那个丑女人有些关系,甚至还是从哪儿学来的。想到这里,难免让胡晚娘心头微微一酸。

不过,终归凭那丑女人不三不四的来历,肯定是进不了自己家门。别的不说,奶奶欧阳氏,公爹严世蕃,岂能容一个野女人占了她名门闺秀的位子?只要夫妻能够化解前嫌,料想自己丈夫,也不会无情到扔了自己,去跟那个丑女厮混吧。

所以,胡晚娘今天强打精神,准bèi

好好的招待严鸿。她也想好了,如果严鸿要她共赴鱼水之欢,那就应了他。就算他还要在自己身上用那些不堪想象的法子,照这个势头,也会比以前温柔许多。夫妻俩言归于好,才能内扛宝蟾的渗透,外挡丑女的入侵。

这会儿,正当春意融融之际,忽听丈夫问自己银钱。胡晚娘哪里想到丈夫打的是什么主意。本着三纲五常熏陶出来的惯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相公问银子?妾身这里,大约有个七、八万两吧。相公问这个做甚?”

听着这个数字,严鸿自己也吓了一跳。被附体前的小阎王,本身对银钱账目是很清楚地,但这数字可不能随便吐露,在潜意识里埋藏得很深。因此穿越后的严鸿,确实回想不起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好在他之前做的事儿,也用不着什么大开销。吃吃饭喝喝酒,有个几十两银子尽够了。就算那次帮胭脂虎赈灾,也不过是三四千两的花头。这次一问真相,好家伙,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钱来着!七、八万两,看来自己没少挖封建主义阁老家的墙角啊。正牌死鬼这厮,到底搞了些什么花样?

不过现在他顾不上多想,急忙说道:“那你赶快拿五千两会票与我。”

晚娘虽然不知dào

自己丈夫刚才好像急色鬼一样与自己亲热,眼看就要到实质一步,怎么现在忽然又一脸严肃地管自己要银子。但她也容不得多想,又正好是被丈夫弄得心情大好,因此急忙取了钥匙,又蹲身从小箱子里,把存会票的匣子拿了出来。

里面大大小小的足有几百张,真是好大一笔钱财!胡晚娘数出四张一千两的,十张一百两的,递给严鸿。

严鸿道声:“多谢夫人。”接过会票,放入怀里,转身就走。

晚娘一见这势头,也顾不得矜持了,忙问道:“相公,这么晚了你哪里去?不……不用酒饭了?”

严鸿只怕耽搁了时间,忙不迭的喊了一句:“来不及了,我先去教坊司!”。喊罢,就一溜烟的跑没了人影。

教、坊、司!

晚娘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精心置办,亲自下厨做的几样佳肴,又想到自己今天放下身段,几乎是寡廉鲜耻的去邀宠了,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是自己相公找自己要了银子,然后要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找那些乌烟瘴气的女人。

而方才严鸿的那番亲热,在晚娘看来,就成了彻底的耍弄加欺骗了。说不定,他就是借着在自己身上这些轻薄,酝酿出性情,好去教坊司那些女人身上发泄!

说也奇怪,过去小阎王严鸿禽兽般地对待胡晚娘,每晚都要蹂躏得她死去活来时,胡晚娘想到这事儿就害pà

,甚至闻到严鸿身上的气息,肌肤被严鸿一碰,就不自觉地浑身战栗,恨不得赶紧死在眼前,免得受这合理合法的丈夫的欺辱。

可是现在,严鸿就这么轻轻儿把她放过一边,跑去找其他女人时,她又感到了莫大的羞耻和痛苦。一刹那,甚至她觉得,还不如让过去那个严鸿,把自个捆绑起来欺辱时,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儿呢。

胡晚娘越想越气,忍不住挥起手来,将桌上的酒菜尽数扒拉到了地上。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可怜好生生一桌酒菜,就成了满目狼藉的碎片残渣。

胡晚娘回身望去,见到铜镜中自己那副狼狈样子,更是气急攻心,又一把掀翻了铜镜。接着,便一头扎到床上,眼泪如泉涌而出。她也顾不得矜持,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要知dào

,这样的哭,她自从在严鸿的凌虐折磨下认命以来,可是好久不曾有过了。

一边坠儿在隔壁听到响动,知势头不好,忙赶了过来。可是由得她聪明过人,对小姐忠心耿耿,目睹眼前这番情景,却也不知该怎么解劝。末了,只好陪着自家小姐一起哭起来。

几乎就在菜市口严府大少爷内宅上演悲情剧的同一时间,泰山胡同的宅邸里,内阁次辅徐阶正在书房中端坐。一边陪着的,便是前一日被严嵩引为座上宾的翰林院编修——张居正。

“叔大,你可知今日西苑里,有何动静?”徐阶问道。

张居正道:“居正尚不清楚。只听说,刺客问了重罪,余下便是百官之间相互推诿责任。”

徐阶笑道:“叔大虽云虽不清楚,却也得观其大略矣。以你之见如何?”

张居正道:“居正以为,严阁老乃当朝百官之首,受人谋刺,此案情甚是严重。而能止于凶手自身,不曾蔓藤抄查,免却朝堂一层波澜,此事幸甚。”

徐阶冷冷笑道:“叔大所见,每中要害。以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惯常作风,出此等大事,势必要寻衅起事,攀连幕后。那锦衣卫陆炳又是他严府的至爱友盟,借机攀诬一批敌党,有何难哉?据说此番谋刺的,乃是欲为曾铣报仇。可恨这般江湖上的匹夫,唯仗寸兵之勇,便欲横行不法,欲为一曾铣报仇而不得,反而又险些造就十名、百名曾铣,让奸贼更加得逞,岂不是抱薪救火?”

张居正道:“然则严分宜朝堂之上,竟然力主只惩真凶,不去四方大索,可称得刑杀有度。”

徐阶道:“这却也未必,自叔大你在事发之后前来告知,我便已做好准bèi

。严世蕃真若大举攻击群臣,群臣为自保,必定也与他殊死相搏。届时我或可趁乱串联忠良,于中取势,其胜败尚在五五之数。只如今严嵩、严世蕃竟然一反常态,偃旗息鼓,倒也叫我等一番谋划落空。”

张居正道:“朝堂忠奸之辨,不在旬月之间。恩师自有智珠在握,澄清内阁,来日方长。”

徐阶拍手赞道:“叔大,你既然有这般耐烦心,我何愁大业不成。说起来,欧阳夫人寿宴当日,听闻你被延为上座?”

张居正道:“正是。严阁老不以居正官职卑微,力令我就座前堂。而严府长孙严鸿,亦对我颇有礼仪。”

徐阶眉头微微皱起:“又是那小阎王严鸿?听闻其本是个无端的纨袴膏粱,谁知坠马之后,性情大变。既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待你恭敬有礼,这识人的眼光,纳人的胸襟,却是非同凡响。莫非,严门第三代,也要出个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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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姐夫和小舅子

不管严府和徐府的人,分别在进行怎样的谋划。小阎王严鸿,已经怀揣着大笔银票,往教坊司疾驰而去。

从菜市口大街的严府,到黄华坊本司胡同,这路程可算不得近。好在严鸿所乘马车,那四匹拉车骏马非同小可,赶车的把式得了少爷的令,也是一路上把马鞭摇的飞快。

这么风驰电掣的过来,总算到的还不算太晚,天方定更。却见坊司外,早已是停了不少轿子,马匹,还有些相熟的彼此作揖行礼。

这一派灯火灿烂的买春风光,严鸿也顾不得细细鉴赏。毕竟,肩头上背负着陆大特务的命令呢。抬腿下车,他来不及招呼周围有没有熟人,就一头往教坊司大门里钻。

严鸿方一进门,却听有人喊了声:“姐夫。”听声音,挺耳熟。严鸿还未来得及想起是谁,就看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已经几步赶过来,纳头便拜。

施礼完毕,那少年一把抓住严鸿的手臂道,:“姐夫,你却也来了。怎么,我姐姐现在不管着你了?”

严鸿仔细打量,却见这少年生的模样也算周正,五官清秀,皮肤细腻,一身衣衫质地不俗,就是脸上隐隐带上些贪杯好色的印记,举手投足和言谈之间,也缺少那种文人士子的气度,而更像是市井中的一个混混。

这么一打量,再稍微纠合下附体之前的记忆,严鸿早已认出来,这位正是自家的小舅子,胡晚娘的嫡亲兄弟——胡天佑。

说起来,胡晚娘家出身也算名门。其曾祖名叫胡濙,曾任礼部尚书,一身侍六朝,算的起国朝官场上的奇迹人物,至少是够长寿。宣宗驾崩后,这胡濙更与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同为顾命大臣。

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当年显赫一时的胡家,一代不如一代地传下去,到了晚娘父亲这一代,家中已经再无人于朝堂为官,家道也早已中落,只是靠着京外一处田庄,几百亩土地过活。

晚娘的父亲,一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重振家门的希望。自然落在了唯一的儿子胡天佑身上。只是胡天佑与严鸿倒更像是一对兄弟,于读书上进,科考应举全无兴趣,吃喝嫖赌却样样不落。胡老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胡夫人说也说也,哭也哭了,一概无用。胡家原本就并不丰厚的家业,给这熊孩子豁开了一糟践,眼看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若说起大姐胡晚娘嫁给严鸿,全胡家最高兴的人,非胡天佑莫属。是啊,严府那是什么身家?先甭说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单说这家财巨万,富得流油,便足以让胡天佑跪地喊爷爷了。

这回好了,有了这个姐夫,自己在纨绔圈里,也就算是个人物字号了。没了钱使,也有了金主啊。

所以,自从两家定亲以来,胡天佑便每每想粘着严鸿,死乞白赖,溜须拍马,总想法设法揩油打秋风。只是所谓嫁出女,泼出水,胡晚娘被老爹嫁给严鸿,原本心头就不乐意,更兼婚后受尽虐待,捎带着觉得不管严家胡家,都没有我的亲人,所以平素对这个兄弟并不怎么肯多加关照。

严鸿这边,纨绔之间的义气当然是要讲的,可是一方面他和胡晚娘处于这样一种有些变态的夫妻关系,另一方面,看胡晚娘对这个兄弟没啥好眼色;三则,生意场上精打细算的严鸿,对胡天佑这种毫无能耐,只知dào

吃喝玩乐的纯饭桶,也不大看得上。

这么几方面下来,严鸿一直对这个小舅子也就不怎么友好,简直比一般的家丁食客还要不如。胡天佑没少在姐夫那吃瘪,但这熊孩子却不以为忤,反倒怪自己姐姐没本事,栓不住姐夫的心,才连累自己吃亏。

自从严鸿坠马之后,胡天佑方寸大乱,也就没怎么再往严府这边跑。而严鸿在穿越附体后,整理正牌记忆,也只是隐隐知dào

有这么个人。这胡天佑在正牌严鸿的心中原本就根本不上秤,附体后的严鸿自然也不去多留意他。

不想在教坊司,倒遇到了这个活宝。

“天佑,你来做什么?”严鸿已经想起了这部分的记忆。尽管正牌严鸿的很多做法,他并不怎么赞同,但至少对于鄙视胡天佑这一点,他是举双手同意的。因而,他对这个小舅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kàn



胡天佑却没心没肺,哪里顾及姐夫的脸色,而是笑嘻嘻地自顾说道:“姐夫,看你说的,来这教坊司还能干什么?嫖姑娘啊!”

严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虽然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你小子也稍微含蓄点啊。想起自个娘子胡晚娘在家那副一本正经书香门第的样子,要让她看到兄弟这副嘴脸,还不知dào

是什么表情呢?

胡天佑却继xù

兴奋地拉着姐夫说个不停:

“姐夫,咱这不是听说了么?锦衣百户莫怀古,那孙子居然猪油蒙心,好好的朝廷官员不做,他要做反贼,敢来刺杀严阁老?这是自作孽,活该吃刀啊!这孙子自个作死,可不能糟践了他的家属啊。听说,莫怀古那原配刘氏,虽然年龄大了几岁,但也还是虎狼之年,尤其出身是个读书人家,大家闺秀啊,那味道,啧啧,自然与平常庸脂俗粉自然不同。他的小妾雪艳娘,当年秦淮河畔的头牌鲜花啊,十四五岁就跟了莫怀古,算到今天也不过二十出头,正经还是个尤物呢。还有,他闺女莫清儿,今年才十五,据说还是个黄花闺女,那小模样听说也正经不错。啧啧,说来这几年也没有犯事的大臣家眷进来,坊司这的大家闺秀可是睡不到了,难得这次有了个官家小姐。虽然是个武臣,不比文臣家的小姐更有味道,但那也比没有强啊。这不,知dào

信的就都来了,都盯着着三块香饽饽,且看今晚谁能享艳福啊!”

严鸿看着这小舅子口水流的三尺长的猥琐摸样,再听他说到这,心里就卧槽不止了。这种消息,传的倒是可真快啊!就连自个小舅子这种没钱没势的市井三流纨绔,都把底细摸出来了。陆大特务保密工作没做到家啊。

原本自个打算,仗着手中的银子,到教坊司来,直接把莫家三个女子全部包下,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竞争如此激烈,三个女子成了三块香饽饽,这事有点不大好办了。谁知dào

其中有几个大官,几个大财主啊。自个的爷爷虽然是阁老,自个可只是个虚职的空心大少,又怎能保证一定争得过人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严鸿只顾自个嘀咕,却不知dào

一看他进来,现场有不少其他寻欢客就暗自叫苦了,这不是京师的小阎王么?他大爷自打成亲后,不是据说娘子管的紧,不让他来这地方么?

没想到小阎王重出江湖了。这家伙不但有好爷爷,好爸爸,家里有钱,而且长得也帅。我们这点底细,哪里能和他竞争啊!

就不知dào

严鸿是看上了哪一个?是那熟透了流蜜的雪艳?还是那个一朵鲜花未开的清儿?最好是这位爷口味重点,相中的是徐娘半老的刘氏,这样我们就得救了。否则的话,今天可就难免遗憾。

那胡天佑却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他不但不担心严鸿的到来,反而为此大喜。本来揣着的银子没多少,来这里只是碰碰运气,面对强敌如林,他完全没有信心,自个真能有把握拿下一个。这下姐夫来了,真是找到了大靠山啊。

所以他是兴奋无比,拉着严鸿边向里走边说道:“姐夫,你也来这里了啊。你看上了哪个?说来与小弟听听,我便不抢了。不管您看上谁,我肯定不敢和您争的啦。”

严鸿被小舅子拽着,心里暗自冷笑,和我争?就你这德行?

胡天佑还在絮絮叨叨地表忠心:“姐夫您放心,打死我,这事我也不会告sù

我姐。其实嘛,就算说了也没事。男人是什么?男人是天啊。还能让个女人管着?别看是我姐,我可不向着她。我是姐夫这头的。要是我姐还敢和你甩脸子,你就该怎么办怎么办,要打要骂,可着劲来!我爹那有我在,绝不敢和姐夫为难!”

这是什么人啊?严鸿越看口沫横飞的胡天佑越觉得别扭。这他娘的吃里爬外的二五仔啊,连姐姐都卖了。胡晚娘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老公,又摊上这么个兄弟!

不过,现在这局势不明,还是用得着这个二五仔,需yào

稍微笼络一下。于是严鸿随口问着:“兄弟,你说嫖这三个,得多少银子?你身上钱够么?要不要姐夫借你点?”

胡天佑一听这话,顿时笑的更欢了:“哎哟我的姐夫,您真是我亲姐夫!都说到我心坎上了。您是不知dào

,我爹那人,他啊,看钱看的,比我这个亲儿子可亲多了。你说他都那岁数了,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家业早晚也是我的,都给我就完了,非要管着。我这个啊,趁他不注意,偷了两百两银子出来。原以为,这二百两银子嫖个姑娘,尽够了啊!没想到啊,到这才听说,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刘奉銮也有点招架不住。这价格,恐怕得见风长啊!”

严鸿冷笑一声:“见风长,得长多少啊?”

胡天佑谄笑道:“那刘氏和雪艳还好说,毕竟都是妇人了,今天不行,改天就是了。可那莫清儿还是个雏呢,又是百户的千金,大家都争着给她梳拢,钱可就没个数了。待会儿,大家随便叫,谁价高,这清儿的头一水就归谁。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三四百、五六百两的吧。姐夫,您要是看不上这小丫头片子呢,就借点钱给我,让我去搏一搏。您要是看上了呢,小弟当然不敢跟您争,您就替我把那艳娘弄过来,那刘奉銮想必不敢不给您面子。”

第八十四章 裕王驾到(求收藏)

严鸿和胡天佑这郎舅两人边说边走,各怀鬼胎。却不知dào

此时坊司外,又来了一辆紫绡金顶四马高车。车停后,绣金的车帘掀动,先下来的是一位老者,年约五十左右,体形富态,白面无须,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一件团花袍,看打扮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员外。但是从他那干净无须的下巴,那举止间不经意的手势,外加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京师之中经验丰富的人物,都能看的出,这位是宫中的中官。

接着跳出来的,是一位头戴英雄巾,身穿短打的壮硕男子,剑眉彪目,神光内敛,光看这打扮气质,多半就是一名身怀武艺的保镖。

这二人下车后,低身躬背,扶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这公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头戴束发金冠,身着大红锦袍,腰横玉带,手拿折扇,衣着华贵,举止不凡。

看相貌倒也算的上中人之姿,只是身躯稍有些肥胖,下车时显的甚为笨拙。尽管如此,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人气魄。

下车之后,那公子看看左右,对那老人说道:“陈伴,我怎么听小武说,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锦衣?莫不是我这次来,走漏了消息?要真是这样,万一传到宫中,便麻烦了。就算给高师傅得知,这一顿数落,却也难受。”

那老人急忙笑道:“千岁放心,老戴的嘴严的很,绝不至于走漏了风声。高先生那里,断无得知的可能。再说,这宫内坊里,上下都已经安排打点好了。千岁,您今晚只管逍遥快活,其他不须担心挂虑。至于说一路上的锦衣卫么,料想是昨天严家出的那档子事,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都担了罪过。又不知dào

余党的动静,所以这段日子要严查行人。”

公子又道:“可这严查行人,怎么给查到教坊司来了?”

老人道:“毕竟教坊司有谋刺严阁老凶手莫怀古的妻妾女儿,若是刺客万一还有余孽,来此地闹事也是有的。所以锦衣卫加重点防备,也是常情。”

公子眉头一皱:“真有余党,那却如何是好?”

老人笑道:“千岁,你且把心儿放宽。没见这一路上,怕不是有上百个锦衣卫?那刺客孤注一掷,进袭严府,尚且吃拿住了,何况区区余孽,岂能造次?老奴说啊,千岁您尽管准bèi

今夜风流,这些外事,自有奴才们应酬。再说,还有小武在呢。”

那公子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做了个“走”的手势。那个保镖模样的大汉在前开路,那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旁陪着,一行三人,却是不走大门,而是避开门口那群趋之若鹜的嫖客,从小门转入了坊司之内。

而小门处,也早有人在那接应,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位公子带了进去。

这教坊司的花楼内上下两层,上层正中的包间,早已为这位公子留好。刚一进门,教坊司奉銮刘保,已经恭候在内。一见公子进来,刘保赶紧是轰退了下人,接着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道:“臣教坊司奉銮刘保,见过裕王千岁千千岁。”

原来这位肥胖的红衣公子,正是当今嘉靖皇帝的亲儿子——裕王朱载垕。

这位裕王爷,今年虚岁二十。生身母亲早已身故,而与父亲感情又不怎么融洽。那嘉靖皇上笃信“二龙不相见”的迷信,因此上裕王爷连皇宫都不能住,只能住在裕王府内。

另一方面,裕王年岁渐长,按理说理当该作为储君,定下大明朝未来的主子。偏生他父亲嘉靖皇帝,又不肯立太子。朝堂上有严嵩父子专权,而另一边还有异母兄弟景王朱载圳在候着。内忧外患之下,朱载垕也只能把一腔心思,都渐渐都转移到了女色之上,在温柔乡里忘却家国忧患。

按说来,要比世间的纨绔子弟富二代,谁能比得上皇子?只是大明的皇子,可不是能为所欲为的角色。帝王之家除了权力之外,还有沉甸甸的封建伦理道德义务约束着。尤其在京师之中,官员林立,那御史言官以及六科给事中,都是群不要命的疯狗,没事还敢骂皇帝骗廷杖的主。如果一个皇子敢干什么强掳民女,荒淫无度的事,那帮人还不得敢打了鸡血一样玩命上本?那如山如海的奏折,就足以把这位裕王淹死。

更别说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觊觎大位的弟弟景王朱载圳呢。

于是对这位未来二分之一概率君临帝国的皇子而言,便是要寻风流快活,也没那么容易。其实有很多时候,他倒是颇为羡慕严鸿、严鹄这种能肆意吃喝嫖赌的真资格纨绔。

虽然四年前,裕王殿下便已大婚,纳锦衣百户李铭之女为妃。不过婚姻对于缓解他那方面的欲望并无什么太大帮zhù

。大明朝由于限制外戚专权,一般不会和豪门世族联姻。为皇子所纳之妃,多选自小门小户。

那李氏出身普通武官家中,举止言谈都属中平。而相貌,虽然不算丑恶,却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再加上自幼受了封建礼教的毒害,一味讲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三从四德,平素生活就有些无味,床榻之上的风韵,更是相当一般。

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婆娶进来,反而不如婚前,还能找个把容貌清秀的宫女快活一番,寻个刺激。这让年轻轻精力旺盛的裕王心中十分不满。偏生李妃运气不好,所生两子一女又已先后夭折,更是平添烦闷。近日,这位王妃屋漏偏遇连绵雨,又染病不起,连同房都不能了。这么个情况,自然也就不怪裕王想要打打野食了。

裕王府虽然也有宫女,但数量有限,姿容也未见绝美者。而在李妃的把持下,裕王平日里所接触的,都是一个个古板木讷,只知dào

端平走正,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而今天,裕王却听亲信的小太监说了叛党刺严嵩的故事,更说锦衣百户莫怀古竟然也是同党,其妻女皆入教坊,今夜公开接客。这下子,裕王就来了兴致。

在裕王看来,那黄花闺女莫清儿倒还在其次,堂堂皇子,哪里在乎这个?倒是那雪艳娘,据说当年名动秦淮,无数风流公子,达官显贵为她痴迷。裕王当时年纪尚小,那方面需求还不是很突出,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

等得过了几年,裕王长大,也听说了陆炳助莫怀古娶雪艳娘为妾的这一段风流韵事。而对雪艳娘的秦淮艳名,颇有心驰神往。可惜,那时候雪艳娘早已从良嫁与莫怀古,之后洗尽铅华,不复抛头露面,就算是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

大明朝的皇帝,除了武宗那种极品,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外,甚少敢冒天下大不韪。做出君纳臣妾的事来。更别说朱载垕一个皇子了,哪怕想屈尊去莫怀古家里一睹芳容,也是大不合礼仪的。

正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雪艳娘虽然名动秦淮,终究不过是一个红尘中的娇艳美女。只因为嫁出灯红酒绿之地,反而招引出更多无稽的幻想来。

所以,朱载垕只能在心里惦记,却是知dào

眼谗吃不到。有时候甚至YY着,有朝一日自个当了皇上,给莫怀古提个官,说不定便有机会见到雪艳娘了。

结果今天听说机会来了,这位王爷难免是色心大动,只盼着能和这美娇娘一会巫山,得偿大愿。

他身边的亲信太监陈洪,本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也算得上太监中的成功人士,宫中的大珰。后来,他被皇帝派去裕王府伺候裕王。此人却是个有眼色的,知dào

自家王爷这点喜好,就把雪艳娘这事儿传给了殿下。不出所料,殿下一听此事,兴趣极大。陈伴也就一口答yīng

,帮王爷玉成此事。

开玩笑,这位殿下不出意wài

,就是未来的皇帝。帮皇帝把皮条拉好,以后自己还能错的了?他日说不定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啊。

于是,忠心耿耿的陈太监,就开始热心而主动地王爷拉皮条。不过他平日负责裕王的日常生活,直接处理这事儿还不太方便。好在混到他这一步的太监,总是存zài

宫里人脉的。陈洪便找上了自己当日宫中好友,钟鼓司掌印太监戴云,请他设法安排。

这钟鼓司,负责的是掌管出朝钟鼓及宫内杂戏。从这个角度上,与朝廷下属的教坊司,在职司上有所重合。于是这宫中朝中的两套班子,彼此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斗倾轧。

结局呢,也很简单,自然是教坊司完败。毕竟宦官靠近皇帝,说话方便,而坊司地位低,离天子远,能斗赢才有鬼。渐渐的,教坊司也就甘于臣服,乖乖给钟鼓司当小弟了。

所以到了嘉靖时代,虽然宦官的整体地位严重下降,宫内太监们对于外廷已经很难起到牵制作用,更别说像太监刘瑾、王振那样干预朝政。但是,至少在娱乐领域里,公公们还是很威风的。教坊司每月的进项里,也还是少不了一笔款子,专门孝敬钟鼓司的公公们。

戴云戴公公掌管大明朝的官方娱乐圈,也是个会来事的。就算是冲着大家的交情,他也不会去驳老友陈公公的面子。更别说,陈公公身后还站这个裕王爷。

再加上,对于没法享shòu

男欢女爱的戴公公而言,这事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去教坊司,为裕王安排个女子服侍。

那雪艳娘虽然是武官的小妾,她又本就是青楼出身,算不得什么三贞九烈,还怕她不从?更别说教坊司里进来的贞洁烈女也不在少数,结果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乖乖接客赚银子?

于是,戴公公送走陈公公,立kè

前往教坊司,寻到负责管理教坊司的奉銮刘保,告知裕王殿下有兴临驾,你可得给招待好了。刘保见顶头老公公有指示,如何不从?点头哈腰,满口答yīng



这么着,戴云回宫去传话给陈洪,陈洪回禀裕王。当天晚上,裕王朱载垕就在陈洪的陪伴下,驱车杀奔教坊司而来。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裕王千岁在路上竟有些难耐心头兴奋,只幻想着如何把雪艳娘压在身下,尽情亵玩的模样。

第八十五章 龟公的尴尬

却说裕王朱载垕在心腹太监陈洪等人陪伴下,到了教坊司,从侧门上楼,进了专门的雅间。可是,眼前的教坊司奉銮刘保刘大人,磕完头以后,他那张老脸,却好象是吃了苦瓜一样的难看。

朱载垕毕竟年轻,见这芝麻绿豆大的官这副嘴脸,不由皱起了眉头。陈洪在一旁,还以为他是怕裕王快活完了不给银子,急忙笑骂道:

“我说老刘,你这个官可是越做越回去了。今天是高兴的事,怎么倒摆出副死了爹娘般的嘴脸?那雪艳娘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晚一天接客能怎么样?就算少挣这一晚上的钱又怎么了?裕王殿下,你是三辈子都修不来的贵客啊!得得得,你要这么心疼银子啊,大不了咱家自己掏钱,把这银子给你补上,不让你的荷包吃亏便是了。”

刘保一听这话,更是差点直接哭出来。这都哪跟哪啊。自己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接陈公公的钱,也不敢嫌裕王耽误自个挣银子啊。只是这事,实在是……实在是头疼得很啊!

说起来,他刘保这个奉銮,虽然名义上也是个官,而且还是品级数字最多的——九品。可在北京城,随便扔块砖头都可能砸到一个世袭勋贵,新科进士。他这个九品官,也好意思真自己拿自己当个官?

固然大明朝的官不能单看品级,比如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能挟制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所谓大小相制,一向是国朝体制的特色所在。但是也要分个情况,讲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七品巡按御史,那叫品低权重,监督权摆在那里呢。

而他呢?他这个教坊司的奉銮,挂着正九品的职衔,说难听点,比个青楼老鸨能强多少?也就多个官办的幌子罢了。虽然还有个负责庆典迎宾的活,但实jì

上一点用没有,他能制的了谁?谁又会怕他?

慢说正经的官员,就是靠着家里有钱捐了监生头衔,或内阁中舍官职的富贵人家,除了在**时候稍微跟他要个便宜,还有谁又拿他刘奉銮当盘点心?

刘大人的为官之道,就是见人面带笑,来嫖姑娘的都是大爷。能巴结个把权贵,在他是千万个愿意的。所以说,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个能讨好裕王殿下的差使,他又怎么敢不尽心?尤其这位殿下,有六七成把握当未来的皇上呐。

这么着,戴公公一过来传消息,刘保就忙不迭答yīng

,而且准bèi

替裕王殿下好好安排了。他准bèi

等当天晚上,就说雪艳娘抄家时受了点风,再吃一惊一吓,病卧不起,今晚接不了客。暗地里,却给送到裕王千岁包下的房中去孝敬殿下。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讨好了当今千岁,日后富贵不可限量啊!

刘保自个打的如意算盘,可没想到,戴公公那前脚刚走,后脚就上门了活阎王。却是本地的锦衣卫!

这教坊司所在的胡同,位属黄华坊。而负责巡检黄华坊地面的锦衣卫头目,乃是世袭百户施大胜。这施大胜虽然也只是个正六品武官,在北京城内实在不值一提。可就这么个官,也足以在刘保面前耀武扬威。更何况,施百户手下还有百十条荷刀弄棍的汉子呢。

刘保一见施大胜,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赶紧上前,腰弯的像虾米,连声请安,又问百户大人有何吩咐?

这位施百户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直说那犯官莫怀古的妻妾女儿,奉了圣旨发配到这教坊司中,今晚上都必须出来接客。但是呢,她们接谁,得由我们锦衣卫来定。今儿晚上,施爷我捧谁,这三人就可这个人挑。这件事情您帮我个面子,他日场面上,少不了刘爷您的好处。可反过来,要是您老非要拗着来的话,那彼此脸上恐怕都不好kàn

罗。

施大胜大声武气,说话跟卖弄刀法一样,直来直去,只听得刘保面如土色。几次张张嘴,想把裕王殿下预定的事儿说出来,可是又不敢。他怕啊,怕施大胜一听反而暴起:“老子跟你商量事儿,你拿裕王来压我?我惹不起裕王还惹不起你么?”

再说,戴公公又曾吩咐,裕王来找雪艳娘这事儿,知dào

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无关的都泄露出去了,小心您的脑袋!这么两面踌躇着,所以最后,刘保终究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面对施大胜的淫威,唯唯诺诺,心中却仿佛灌了一碗黄连水,苦的七窍流脓。

雪上加霜的是,施大胜临走时还撂了句狠话,说兄弟我今儿来说的这件事啊,乃是陆大都督亲自吩咐的。今儿晚上来的贵客呢,是陆大都督的朋友!何去何从,刘大人自己斟酌吧。

乖乖,锦衣卫指挥使左都督陆炳,这种级别的人,刘保根本不配谈“得罪”二字。就连“逢迎”,他也得排着队去预约啊。这回,如果拂了陆都督面子,自己怎么死恐怕都不知dào



要知dào

,不管文官们眼里,锦衣鹰犬如何不堪,可锦衣卫实打实的负着缉拿不法,访查奸邪,纠察百官的职责。要随便捏个由头把自己往诏狱一塞,很费劲么?进了诏狱后还想出来?刘保可不认为自己的体格,能扛的住锦衣卫那十八套刑法。

两下一比较,刘保终于决定暂时把裕王千岁朱载垕的需求稍微压一压了。对不起千岁,实在小的这几根老骨头要紧。至于说裕王爷的地位权柄?在今时还谈不到。此时朝堂上,景裕二王各成一派,连那些朝堂大佬,都不敢说谁能一定继承大统,更别说他刘保了。陆炳这个天子宠臣,锦衣都督,却是实打实的在那,也就难怪刘保难以抉择下,还是把屁股稍微挪在了陆炳一边。

但这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选择而已。真zhèng

等裕王千岁已经满目欲火地站在自个面前,刘保早先设想好的一套应对,又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眼看着裕王那雍容华贵的脸孔,刘保嘴里喝药似地发出轻轻的嘶声,却不知该如何说好。

裕王朱载垕眼见刘保那副掉进粪坑一样的模样,心知今晚这好事,弄不好恐怕有变。他毕竟是皇室贵胄,行事自有分寸,便问道:“刘奉銮,你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既然您老都问了,那还是照实说的好!刘保只得道:

“这个,实不相瞒,下官今天又受了另一位老大人的吩咐。那位老大人的朋友也要来会姑娘。却不知会的是谁,下官不敢再让雪艳称病不见客,这个,还望千岁见谅。”

“你!”陈洪一旁听着,不由火往上撞。这刘保说的吞吞吐吐,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不肯把雪艳留下,作为裕王禁脔了。照他这说法,今天那位“老大人”的朋友,若要是恰好kàn

上了雪艳,莫非还要让王爷白来一趟?那王爷那药可就白吃了。

要知dào

,这裕王朱载垕性喜渔色,但身体素质却并不甚强,所以就渐渐喜欢上了药物。只是他身份尊贵,手下如何敢让他服用那虎狼之药?只是托人请名医配置丹药,药性上更贴近固本培元的补药,而非单纯刺激人欲望的春药。

也因此,这药对身体不怎么损伤,单就床榻上的威力,见效却慢些。裕王为了今晚得会娇娘,提前在出府前,就已经吃了几粒丸药,又喝了些鹿血,这一路乘车颠簸来教坊司,已经是红光满脸,手足发暖。这个待会要是雪艳被挑走了,让千岁找谁泄火?莫非拿你这干瘪老头刘保爆菊么?

想到这里,陈洪扯开尖锐的嗓子骂开了:“好你个刘保,跟咱家玩这一套花样?你可是仗了谁的势力,敢和裕王千岁作对?合计先前咱家托戴公公过来跟你好生交代,你都当是在逗你玩啊?你要玩,咱家今儿就陪你玩个够!”

眼看陈洪气势汹汹地尖叫,只吓得刘保筛糠似的颤抖,一边连连摇手,嘴里只说“不不不……”也不知dào

是不什么。

“陈伴,算了,算了。”朱载垕好歹也是皇子千岁,多少要端着副贤王派头,可不能因为**不遂这点事就急赤白脸的骂人。他挥手制止了陈洪,接着说道:“这事啊,也不好让刘奉銮为难。待会大不了大家比着叫价就是,难道小王还没银子么?”

“千岁说的是,待会您只管随便叫价,可着劲往上叫。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收您老的银子。”刘保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汗,心道好险。正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毕竟是裕王千岁,大人有大量。不然自个非被陈洪活活用指甲当场掐死不可。

现如今,裕王这一头算是摆平了。待会雪艳出来,大家一起叫价,这总还算个“公道”的法儿,也比较好办。

陆炳的人若是叫价上输给了裕王,多半就不会来寻我的晦气了吧。至于他们硬要不理这一套,那也没法子。拖得一时算一时吧。反正咱这教坊司就是伺候大爷们的,大爷们不乐意,要把我砸了,我也只得干受着啊。

第八十六章 人多势众

就在刘保提心吊胆想着如何同时应付裕王和陆炳的时候,还有另一些人也在面临着自己的麻烦。

黄华坊内,距离本司胡同隔三条胡同处的左转进口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这店的门面装潢皆不出奇,年深日久,连牌匾上的字迹都模糊难辩。寻常人路过此处,怕是不会多瞧一眼。

但若是北京城住了几辈子的老人,可就有不少人知dào

,要想吃正宗的羊脸子肉,喝上地道的羊杂汤,还就得往这来。而且你还得早来,这儿的老板马三爷脾气大,性子倔,天一打定更,就不招待客人了,来晚了就认倒霉。

可是今天,似乎却有些不同。这马家店外,却多了几位身穿短打衣靠的汉子,在门外来往巡视。若是有人往门前一凑合,就准有一位过来拦住,三言两语便把人轰走。要是赶上脾气大或是爱矫情的,那几位爷也不废话,只是把衣服一撩,露出里面的腰牌,上面北镇抚司四个大字,足以吓跑矫情的饕餮客了。

如果谁仔细看,更是能吓的魂飞魄散,原来这几位,都是堂堂的正五品锦衣千户。虽然说京师官多,锦衣卫官更多,但是能让堂堂千户在外面当警卫,那里面的爷得是什么身份?

别说路人了,那马三爷马掌柜,今天的脾气也不大了。以往坐在柜台后面干瞅着,今儿却是脸上带笑,亲自殷勤伺候着,绕着桌子转,端上那糊的软烂,入味十足的羊脸子肉,再搭上自己家特制的烧酒,生怕吃酒的这几位爷不满yì

。开玩笑,要真得罪了这几位,那就不是店开的成开不成,而是命保不保的住的问题了。

这会儿,这不大的小酒店里,已经侍立着几十条汉子。如果胆大妄为地去看一看他们的腰牌,就知dào

,这些全是锦衣卫的中高级干部。里面最小的也是千户,还有几位镇抚使以及指挥佥事。

而正中就坐的一人,面如火炭,虎目有神,不是当今大明朝第一号特务头子,锦衣都督陆炳又是何人?

与他对坐的乃是个少年,一张脸本来生的是俊美非凡,只是此时,本来白皙的面庞已经红的像关公,两眼更是有些睁不开,偶尔费力掰开眼皮,一对瞳仁也是散而无神。双手胡乱舞着,一张红唇嘴巴,如今却是歪歪扭扭,舌头打结,连吐字都不清不楚:

“不行了,陆伯父,小侄实在……不……行……”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栽在桌子上,俊俏的脸扑在羊脸肉盘子里,人事不知。

这位被灌醉的俊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朝中首辅严嵩的恩养次孙,严家二少严鹄。而在墙角两桌子上就坐的,还有严鹄的贴身随从严福,以及几名严家教师。只是这几位脸色都不怎么好kàn

,偶尔用筷子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羊脸肉塞进嘴里,也只是机械地嚼嚼,机械地吞下。要让此刻被锦衣卫挡在外面的饕餮之徒们看来,准要痛骂这帮孙子暴殄天物。

不过这却也怪不得他们。任谁,要是身边围着十几个身高体壮的锦衣千户,死死盯着你,看着你喝酒吃肉,一口一口动作都不放过,那么你的脸色也好kàn

不到哪去,你吃下去的东西也会不知滋味。

原来严鹄这花花公子,前一天夜里审案时候,便口出猥琐之言,其实是真情流露。这严鹄在风月场上的混迹,比他哥子严鸿更要“成熟”。莫怀古娶雪艳娘之事,他虽然那时年幼,但自听说之后,也是羡慕嫉妒恨。

尤其严鹄还曾与一些比他大半辈的浪荡子交往,其中颇有几个当年在南京见识过雪艳娘风韵的,说起来都是口水三尺,更馋得严鹄意乱神迷。他觊觎莫的美妾不是一天两天,只是苦无机会而已。

莫怀古行刺被擒之后,严鹄这色鬼立kè

就觉得,这回机会终于来了。他是早早地留意着消息,今早莫府一抄家,严鹄立kè

派严福打探得一清二楚,知dào

莫怀古的妻妾女儿今天是要接客的。因此上,他早早就带了严福和几名护院教师,揣着大笔银子,前往教坊司,准bèi

一亲芳泽。

不料刚刚走进教坊司的巷子,却看前面锦衣一片,乃是陆炳带着数十名锦衣校尉,截断道路,拦住马头。接下来,严鹄便被半请半拎的带到了这酒馆。

在严鹄的心里,陆炳已经是他未来老丈人。被未来丈人逮到去教坊司**,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心里原本就有几分心虚。更别说看这架势,陆炳带了数十官校,排场不小。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莫不是今天教坊司里有漏网的刺客?自己可不要巴巴的赶过去送死才是。

当然,莫怀古是陆炳爱将,这事儿严鹄是知dào

的。只是按他的脑子和品行,大概怎么也联想不到陆炳会为了免得莫怀古的妻女深陷苦海,而做那么多手脚。

于是进了这马三爷家的店,准翁婿两也不多说,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开了。陆炳自个只是不紧不慢吃着肉,偶尔抿一小口酒,却不断地让严鹄喝酒。严鹄这少爷秧子素来欺软怕硬,陆炳的敬酒又怎敢不喝?只能是酒到杯干。这马掌柜自家酿造的烧酒,度数可不低,严鹄又被陆炳一口气灌了许多。没多久,终究是抵受不足,烂醉当场。

陆炳眼见把这严家二少成功放倒,嘴角微微牵动。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把嘴里的一块羊肉咽下去,转头对那边的严福一点手道:“过来,你家二少爷醉了。赶紧送他回府去吧,这几日夜里都宵禁,而且颇为严厉,晚了便回不得府了。”

严福他们,也正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那帮锦衣卫看他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要吃人。想想也是啊,莫怀古虽然胆大妄为,总是世袭锦衣卫,与他们都有同袍之义。这帮人的同僚刚被抄家,自家少爷这就上赶着来嫖他的妻妾闺女,这帮锦衣的脸色能好kàn

才有鬼。

所以一听陆炳这话,严府众人如蒙大赦,急忙去搀扶起死猪一样的少爷,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家小店。

陆炳看着他们偏偏倒到的背影,手捋须髯,微笑不语。此时忽有一名锦衣千户快步进来,在陆炳耳边嘀咕了几句。陆炳听了,一皱眉道:“裕王千岁?他也来了。这下事情倒是颇有些棘手。”

那锦衣卫千户道:“裕王不过是空心王爷,都督以您的手腕,莫非还怕了他?”

陆炳道:“裕王乃是今上亲子,虽然现下无权,岂可小看?且教坊司之事,本自上不得台面,我出面反倒不美。不过我们对付不了裕王,交给严鸿去对付,倒是合适。”说着,陆炳又笑了一笑。

这会儿,就在教坊司内,严鸿带着小舅子胡天佑已经进到里面,正想找个地方落座。忽听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严大少一向可好?”端的是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严鸿寻声看去,但见一条六尺开外,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向自己走来。来到身前,那人翻身便拜,磕头行礼,口中道:“小的施大胜,嘉靖十七年荫袭百户,现掌黄华坊百户所,叩见严大公子。”

严鸿不由一愣。咦?这唱的是哪出?这厮为何如此客气?

要知dào

,虽然说锦衣百户也不是什么大官,尤其在京师,素有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之说。但这施大胜一来说不是普通的荫封官,而是实职掌事的百户,手下当真是有一百名精锐的锦衣官校,管着这几条街巷的好大一片地方,这便不简单了。

二则说,这施大胜是锦衣卫直属官,与自己互无统属。严鸿这个七品恩荫中舍,说实话完全是勋贵子弟的名誉职称,完全没有实权,论起含金量来,比人家这个掌事百户可能还要差一些。

更别说,对方完全没必要过来报履历啊,而且居然纳头便拜,这明显是下官见上官之礼,自己如何担当得起呢?这一下严鸿有点迷糊。好在虽然迷糊,穿越前带来的保险销售员本能还在,那就是千万不要对人少了礼节,少了客气。

因此严鸿急忙上前搀起施百户,口中连说“百宰请起”。施大胜就势站起,严鸿细细打量,却见这施大胜生的一张黑面,粗眉阔目,翻天鼻,大嘴厚唇,地包天的下巴,配上一副好似钢针一样的胡须。若不是事先报了履历,就这位这德行,说是山贼或是混混,也完全有人信啊。

跟着,在施大胜身后又陆续过来数十人,挨个朝严鸿见礼。报上名来,却乃是黄华坊百户所下辖的锦衣。包括两个试百户,两个总旗,十个小旗,乃至几十个校尉、力士,如众星捧月一般把严鸿护在当中。

严鸿并不笨,等这几十个人拉拉扯扯地见过,他到这会儿也就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多半,这是陆炳陆大特务安排下来,给自个壮声势的。

是啊,雪艳娘这美名儿远扬的佳人,今晚不知dào

多少狂蜂浪蝶盯着呢。这其中不乏朝廷高官子弟,或是有背景的勋贵,他一个首辅孙子,也不能保证只赢不输啊。

如今,有这帮子地头蛇的锦衣卫给撑腰,严鸿的胆气立kè

壮了许多。坐在这帮子膀大腰圆的打手中间,严鸿也不禁犯起贱来,得yì

洋洋地左顾右盼,甚至巴不得来几个和自个争斗的,来点那前世某点小说中的打脸情节,自己再反打脸,最好打起来,让咱见识下锦衣卫官爷们斗殴的能耐!

第八十七章 拍卖母女花(求收藏)

且说黄华坊百户的这群锦衣卫们,簇拥着严鸿,要嫖场狠的。他们也不上楼去包间,却偏在楼下正中央找好了位置,让严鸿坐下。正所谓三流大爷坐大堂,二流大爷坐包房,一流大爷把大堂当包房,要的就是这种旁若无人的气魄。

等严鸿坐下,锦衣卫们团团围着他占了周围的七八张桌子,施大胜又恶声恶气的让教坊司的人快把茶水、点心、果品端上来。那教坊司的跑堂们,见了这凶巴巴的锦衣官爷们,哪敢怠慢,赶紧拣选各色茶点送上。

这一番搅闹,只弄的坊司之内鸡犬不宁,人人侧目。坐在大堂的嫖客们,几时见过这种阵仗?便有的人小声询问,是谁家的子弟如此嚣张?这教坊司内,可是素来有朝廷官员爱来此风流,也不怕得罪了官员给自己和自己家惹祸?

待等有明白人一说这小爷的身份,顿时不少人就吓的一缩脖子。娘啊,小阎王严鸿。这可是北京城内一号有名难惹的人物,手段毒,心肠狠,家里靠山又硬。

更别说,眼下看他周围带来这么一帮子打手,好像还是锦衣卫的官爷?这可就更厉害了。看样子,他是志在必得,谁要是阻了他的兴头,恐怕不是争口气那么简单了。

罢了罢了,为了个姑娘得罪他,犯不上。便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其中更有人心里琢磨,今儿这事儿不太对劲。出来接客的是锦衣卫犯官的眷属,可这边摆开的全是锦衣卫的官爷,到底是来护嫖的还是砸场子的,谁知dào

啊?得,反正今儿要摘得鲜花可能性不大,还是溜之大吉的好。

当然也有人好奇,却不知这赫赫有名的小阎王,到底看中了哪一个?

而这会儿在二楼的教坊司奉銮刘保,心里此时早已叫了不知多少声苦。千算万算,没算到施大胜百户所说的,陆都督亲自吩咐要招待的贵客,竟然是这小阎王啊!

说来,前几年严鸿也是坊司的常客,给清倌人梳拢,捧头牌红姑娘的事也没少干,只是成亲后便不再来了。谁想到,他今天居然又出山了!

其实这要在往日,刘保倒是乐不得的能来小阎王这样,有钱又舍得花钱的爷。可是今天这非比寻常啊。二楼已经现放着一个裕王殿下在座了,这两边自个谁也得罪不起啊。

如果这两位爷碰巧为的都是一个人来,那自己怎么办?刘保也别无他法可想了。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菩萨保佑,让小阎王啊,最好是喜欢黄花闺女,盯着莫清儿下手。千万别看上雪艳娘,千万要把雪艳娘留给裕王殿下啊。

这会儿,裕王朱载垕也听的了下面喧哗。他刚才就就已经不大满yì

刘保的态度了,如今又被这一扰,不由问道:“下面是何人,闹的这般不成话?”

陈洪伸出脖子去看了看,急忙回答说道:“禀告千岁,下面的乃是元辅家恩养的孙子严鸿。他是京师里头一号的纨绔子弟,平素仗着家中势力,抢男霸女,多行不法。只是因为元辅护着,无人敢动他。想不到今天却又闹到这里来了,还这么气焰嚣张,真是不成话。”

朱载垕听了陈洪这般说,却不接话,只是面带一丝冷笑,摇头不语。半晌,他方才道:“我倒是谁,却是严分宜家的人。果然好大的势派,好大的威风。”

下面的严鸿等人都不知,大明朝堂堂裕王千岁,就在自己上面的二楼包厢。包括施大胜,只是听陆炳的吩咐,来保严鸿争彩头,他却也不知dào

对手什么来头。若真知dào

了,恐怕也未必有胆量这么耀武扬威。

这里面最高兴的却是严鸿的小舅子胡天佑。他胡家虽然是官宦门第,然而早已衰落。加上胡天佑读书不用工,没半个功名,平素里想要巴结个锦衣实授百户都没有门路,也算吃够了窝囊气。

今天,他眼见百户施大胜在自己姐夫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由跟着扬眉吐气。再看看周围团团护卫的几十个锦衣卫,顿时觉得仿佛自个的身材都高了半尺。他忍不住对严鸿道:

“姐夫,还是你威风。小弟我平日里想要结交施百户,怕是施百户都懒得理我,今天趁着机会,正好认识认识。小弟我在刘记赌坊那还挂着三十多两银子的债,还得劳烦施百户去跟刘八爷讲讲情,多宽限几天。”

严鸿还未答话,那施大胜急忙接过话头道:“好说好说。这位胡兄弟这话说的见外了,既然你是严大少的内弟,那也就是我老施的……咳,朋友,朋友。什么结交不结交的,都是自己人,不分彼此的!说起来,刘八那赌坊恰好也归我管。回头我就告sù

他一声,免了胡老弟欠的银子就是。”

胡天佑得yì

地笑笑,严鸿却一摆手道:“那倒大可不必了。自古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施百户的好意兄弟是感激的,但若因此就让赌场平白少了一笔债,却未免有些不公。兄弟我平日是不常赌的,却也知赌品如人品之说。”

施大胜一翘大拇指:“不愧是严大公子,这份胸襟气魄,下官佩服!”

严鸿笑道:“施百宰太客气。不过,我倒确是有一事,要相求施百宰。”

施大胜道:“严大少有话只管吩咐,您一说求,可就见外了。”

“好,我只求施百宰和一众好兄弟帮个忙,若是你们再在黄华坊赌场妓院内外看到我这内弟,就替我把他的腿打断。左腿迈进打断左腿,右腿迈进打断右腿,打断后抬起丢到阁老府来,我便感激不尽。回头定有厚礼送上。”

一听这话,胡天佑的脸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赶紧哭丧着道:“姐夫……姐夫,您怎么这样?”

严鸿把眼一瞪道:“我怎样?你的家境你自己得有个数,跟我哪里比得了!滥赌滥嫖,你是要你爹将来拉棍要饭养活你?还是指望全家来吃姐夫?读书考功名,我也不逼你,毕竟姐夫我自个也就那德行。但是败家的事,姐夫我可不能不管。”

说着话,他从兜里拿出两张一百两银子的会票,递给了胡天佑:“这银子拿去,明天把你欠的赌债、嫖债都还了。不够的,让他们到阁老府找我要。可是有一条,就这一回了!今后,要再敢乱来,被我逮到,可别怪姐夫不管不顾咱郎舅之亲!姐夫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当初那个背着我想弄小账的掌柜啥下场,你也明白。我再说一遍,不、要、逼、我!”

严鸿这话,倒不是存心在这个无能的小舅子面前逞威风。他是真心想为胡家好。正牌严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没吃过穷苦。闫东来在21世纪,可是眼睁睁见过两家认识的人,因为赌博弄得家破人亡。尽管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但往往越是家境不好的,一旦沾染上嫖赌恶习,越是无法收手,最终深陷泥潭,神仙难救。

尽管胡晚娘现在和他的关系并不太融洽,尽管胡家对他来说,只是穿越后一个概念上的亲戚。但是,他总不愿意让这个和自己关系匪浅的家庭,因为一个傻X小伙子的挥霍行为,而完全陷入绝境。

长兄如父,既然你爹管不了你,就让大姐夫来恭行爹罚吧。

胡天佑被严鸿劈头盖脸一顿熊,如同蔫了的茄子,耷拉着个脑袋。不过,看看手中那张银票,白纸黑字红印章,他的精神又冒了起来,死乞白赖地说:

“姐夫,姐夫,要不就今晚,今晚我再快活一次,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读书,行不行?姐夫你要哪个娘儿,兄弟我……”

“混账!”严鸿拳头一捏,吓得胡天佑往后一缩:“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告sù

你,今天这事你别搀和,你也搀和不起。至于这三个女人,也没你的份!”

“啊?”胡天佑的嘴张着,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听这口风,三个都归你?姐夫啊姐夫,你简直是我的偶像啊,就这身体,我姐姐能受的了你?还死撑着不让你纳妾,她得受多大的罪啊。

就在严鸿教xùn

他小舅子的同时,时辰已打初更。教坊司里的灯烛一起点燃,照得红红绿绿,喜庆中自然洋溢着一股暧昧。背景的丝竹也若有若无地奏了起来。

却看坊司正中的台上,教坊司从九品左韶舞秦泰,已经站在正中。一看见他,楼上堂下的嫖客们,纷纷停止了喧哗,都把眼光投向台上。大家都知dào

,接下来,正戏就要开场了。

秦泰清了清嗓子,先团团作了一个揖,然后高声喊道:

“众位爷们,大家光临教坊司,却是辛苦了!”

有人在台下笑骂道:“这老儿,辛苦的时辰还没到哩。”引发一阵哄笑。

秦泰也陪着笑笑,然后继xù

道:

“今儿各位爷们来这里图个啥,想必也不用我多说。大家也知dào

,咱这教坊司中,最受欢迎的货色,就是犯官的家眷。天恩浩荡,让她们来教坊司伺候各位大爷,以身赎罪,也是好生之德。这几年朝廷下来的犯官,人数也不算太少。可是家眷们牵连的,都是流边刺配的多,进教坊的少。至于大户人家的小姐,官家的千金,可是更难得见着了……”

台下又有人叫嚷道:“老秦,你说这些有的没得干啥,快快到正题吧!”

秦泰笑道:“这位爷却是性急。正题马上就到。今天么,有那锦衣百户莫怀古,刺杀严阁老,犯下杀身之罪。他的妻儿,被发配到这教坊司为奴(说到这里,秦泰稍微有点畏惧地瞥了一眼堂下的施大胜等锦衣卫)。这莫清儿嘛,虽然是个武臣之女,爹也才是个锦衣百户,不算高官。可是有一节,她娘刘氏却是出身个举人之家,从小也是识文断字。说起来,莫清儿也算是书香门第的身家,还是个黄花闺女,这个可也就挺不错了。再说那刘娘子,年岁三十出头,是不年轻了,但是丰韵犹存,更有一股子书卷气。这书卷气什么滋味?咱老秦不敢乱说,列位大爷可以自己试试。那雪艳娘更别说,当年秦淮河上艳压群芳,今天来的各位爷,怕是一半都是冲着这位来的……”

提到雪艳娘的名字,台下又是一阵嘈杂。但几十个锦衣卫却都是一言不发,甚至脸孔个个板得贼死。严鸿在正中间,冷笑着把手里的瓜子一个一个捏开,却不吃。胡天佑在一边,却只顾不要命地吃着教坊司送的点心,拼命往嘴里塞。今儿女人是沾不到了,好歹混个饱吧。

楼上,裕王偷偷瞥着严鸿那一副装逼的模样,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摇摇头。

第八十八章 飞扬跋扈为谁雄

这时台上的气氛,却已经被秦泰引领到了高潮。他简直是扯着嗓子在吼道:“各位大爷,咱们呢嘴上就算不说明白,心里也有数。雪艳和那刘氏都是嫁过人的妇人,今天用明天用都一样。可这莫清儿还是个姑娘,谁给她梳拢,那可不一般!没别的,冲着这上好新鲜的美人儿啊,大家就得破费几个。看谁叫的价高,这莫清儿头一晚上就归谁!另外两人,也是如此。若是您银子出的多,谁也拦不住您跟她啊!底价便宜得很,二十两!大家就加价吧!”

此时留下的客人,皆是些好色的主。他们虽然大多数没见到莫清儿的相貌,但莫怀古家闺女长相清秀,美名儿先前便有传扬。而自从一大早莫清儿被抄家抓走,这事儿更是早就一传十十传百的说开了。大家都有个耳闻,知dào

这莫清儿是个模样可人的。

再说,世袭百户家的小姐,就算长相平平,那也有个心理上的爽感啊。这帮子嫖客的心思,倒是和当初永平庄伪天佑皇国的“高官”们和二妮公主鬼混的心思差不多。

于是乎,堂下的纷纷叫价,你加十两,我加二十。没多少回合,初夜身价就一路叫到了纹银三百两。这个价已经是天价了。论买日用品的价格,一两银子约折合人民币几百元。那时候,二百两银子就足以买个模样漂亮的小妾,房价便宜,买所四合院也花不了这许多银钱啊。

当日雪艳娘赎身,老鸨狮子大开口,开价也无非纹银三千两。要知dào

,那可是赎身,是买一辈子的自由。而这里这只是过夜的钱,只是陪上一夜。

除了南北两京这些纸醉金迷的大地方之外,别的地方,就算打死也叫不出这个价来啊。喊这个价的,则是一个中等身材,略带肥胖的商人。严鸿常年管严府生意,对这人倒也并不完全陌生。此人姓乔,山西人,乃是做盐巴和绸缎生意的,背后靠山却是定国公徐公爷。

这乔胖子把价格从二百四十两直接加了六十两,叫到三百两,可谓势盖全场。二楼上呢,裕王殿下食不厌精,他本为的是雪艳娘来,对这莫清儿并无兴趣。开玩笑,身为皇子千岁,又何必在个小小的百户闺女身上找成就感?更何况他的正牌夫人就是个百户小姐,他已经受够了。故而这朱载垕只是饶有兴味看着一群人竞价,自个一直没张嘴。

一般儿贪色不差钱的主儿,看这老乔如此气魄,自度财力不如人家,也犯不着为个雏儿把身家全败在这里。三百两差不多是个极限了。于是乎,也就没人跟着喊价了。

秦泰等了片刻,见无人喊价,扯开嗓子叫道:“乔大爷三百两,三百两,还有哪位大爷出更高的没?”

一时无人应声,施大胜急的头上冒汗。这里的事他是知dào

的,生怕那秦韶舞一锤定音,便把莫侄女给了那大腹便便的绸缎商肆意蹂躏糟蹋。看着乔胖子满脸得yì

的模样,他心里更是暗自发狠,你老小子,老子须认得你!无非你仗着与定国公徐公爷的管家是连襟,便不把我们锦衣放在眼里。早晚不寻个由头拾掇了你,咱就不叫锦衣!

一边发狠,一边瞅着严鸿:“严公子,您看……”

施大胜急得直跳脚,严鸿却不着急。他眼见没人再喊了,那绸缎庄的掌柜正一脸笑意要走上高台,秦泰也亮开喉咙,叫道:“恭……”一个“喜”字还没出口,严鸿突然站起,大喊了一声:“八百两!母女三个,我小阎王严鸿全包了。谁敢跟我抬价?”

这也是严鸿玩的一个小小花招。母女仨若是拆散了零着包,一样一样抬价,说不定总价更高。他一家伙喊出八百两包三人,从气势上就完全盖住了竞争者。好在,只有他是来救人的,其他那些来**的,断不至于为了一个人喊出更高的价来。

严鸿这话一说,施大胜大喜过望,跟着拍案而起,喊了一声,“黄华坊的兄弟,给我动弹着!”

这一声喊出去可不打紧,围在严鸿身边的这些锦衣霍然站起,团团围定,几十双眼睛瞪得如狼似虎,恶狠狠向四周扫了一遍。凡事被他们扫到的人,大都不自禁地矮了一头。

而同时,在几处角落里又钻出好几十人,看来也都是黄华坊的弟兄,个个腰板挺直,双手叉腰。这些人手中虽然没拿兵器,但各个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已经是无言的表态。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再抬价?沙包大的拳头,见过没有?没见过,今儿就见识了。再说,谁知dào

这些锦衣卫身上藏没藏着铁尺、锁链?

教坊司内那些富商财主们,虽然皆是些个色中饿鬼,可谁敢得罪小阎王?这里面半数的人,生意上都多少被小阎王或扒皮、或揩油;剩下一半有靠山的,也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就万事大吉。

这个京城中的恶少,生意场上的魔王,他不来寻自己的晦气就已经鹅米豆腐了,主动去撩拨他,莫非是寿星老吃砒霜?

更别说看今天这意思,好家伙,黄华坊的锦衣卫弟兄,怕不是全体都出动来为小阎王撑场面。这种大手笔,可见小阎王是志在必得。说不定,背后还有严阁老的支持呢。

这个时候要来触了小阎王的霉头,那不光是和小阎王抢个女人的事儿啊,没准直接就是不给阁老府面子。计较起来,自己估计要当场挨上一顿胖揍不说,他日自家的买卖生意,恐怕也不那么好做。

自古商人最是善于计较利弊的。这么两下一衡量,大家也就识时务者为俊杰,个个打起了避字诀。省下银子,还是去多做一笔生意的好。别说跟小阎王竞价了,这些富商们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小阎王或者锦衣卫误认为是要出来抬杠的。

当然,教坊司素日的主顾,远不止这些有钱商人。平素不把锦衣鹰犬放在眼中的大有人在,比如身有功名的文人才子,自负风流;比如朝廷官长乃至勋贵子弟。这些人并不会惧怕锦衣卫。

然而这帮人今天却又没来几个。首先是刚发生完行刺的事,朝堂上波澜迭起,北京城流言飞起,自重身份的都老实的在家猫着,没谁没心没肺还出来寻乐子,万一遇到刺客余党,吃了刀子,岂不冤枉?

再则,这个关头出来嫖妓,虽然是嫖的官妓,若被御史拿住把柄,随便参上几句,就算不倒血霉,也得恶心一阵子,犯不着。

此外今晚到场的少数有朝廷背景的,一些人是看严嵩一派不爽的,却也没必要在嫖妓这种事上强出头,争风吃醋,闹了什么纠纷,脸上都没有光彩;而另一些人,和严府有些瓜葛,那又完全犯不着去和严阁老的长孙斗这一口气了。

所以,等严鸿这八百两的调子一唱出来,基本上便是三个女子手到擒来的模样。

就在严鸿刚刚喊出八百两三人一起包的时候,在二楼的包厢内,只看裕王爷面如铁青,手中的象牙折扇轻轻敲击着坐椅扶手,发出咚咚的脆响。

紧跟着,随着下面那锦衣卫虎狼四出,严鸿威风大盛时,裕王爷手中敲扇子的用力也越来越大。忽听得“啪”的一声,那折扇边缘的扇骨,竟然被硬生生敲的断折。

“千岁息怒。”陈洪与那侍卫武国栋,见裕王爷发怒,急忙跪倒在地。

那边的奉銮刘保,更是早吓的半跪半跌,瘫倒在地上。他现在真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苍天啊,大地啊,这还有人走的路么?小阎王你出山就出山吧,怎么变的更鬼畜了?

你腰里有钱,包谁我也拦不住你,怎么竟然来了个母女全收,一箭三雕?你的口味几时怎么这么重了?三个你一个都不拉下,这也难怪裕王爷这么发怒。搁我是王爷,有人跟我抢女人,还一抢抢三个,我也发怒啊!这下完了,裕王爷这边怎么也没法交代了,哎哟我和我的小伙伴啊……

刘保在心里大哭大叫,其实他根本没搞明白,裕王发怒的真实原因。当然,要这位官办男性老鸨做出超出他业务范围的推测,确实也有些强人所难。

事实上,裕王爷心仪的雪艳娘被人抢了,当然会有些郁闷。但毕竟他也是一任藩王,他日有望问鼎江山的,自幼受的圣贤教育,断不至于仅仅因为一个妓院的女人被别人标价,就怒不可遏。

朱载垕愤nù

的真zhèng

原因,是严阁老之孙严鸿,竟嚣张到这样的地步?嫖个院,竟然驱锦衣如使家奴。来抢几个犯官眷属的头彩,居然命一个百户所的全部锦衣前来护卫。

那锦衣卫按制,为天子亲军,大明朝百万雄师精锐中的精锐,嫡系中的嫡系,如今居然沦落为权臣子弟私用?而且看这些锦衣卫官校们的架势,仿佛个个都心甘情愿,卖劲得很!

更可怕的是,这个嚣张的孙少爷,他的爷爷和爹爹,当朝首辅严嵩和工部左侍郎严世蕃,一向未曾表态支持自己,看架势很可能是站在自己的弟弟那边的!

这样一来,他日若是朝中有变,锦衣卫这支这天子亲军,到底会站在谁那边?

裕王忽然间感觉背脊之间一阵发凉。唐朝有玄武之变、宋朝有烛光斧影、本朝可也有靖难之役、夺门之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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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竞相卖乖

正是考lǜ

到朝中夺嫡之争的高低利弊,乃至背后蕴藏的无边风险,裕王爷脸色才如此难看,以至于有些失态。这当儿,什么雪艳的妩媚芳名,包括出门前吃的保健药品,暂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至于这位教坊司的负责人刘保,他是打死也不会想到,裕王朱载垕此时已经把争嫖妓这件事情,由男女问题上升到了国家安全和朝廷正统的问题层面了。他只当是千岁爷还在为了娇娘而发怒,当下道:

“千岁,千岁勿忧。严鸿敢喊这价,定是不知dào

千岁在此。下官这就下去,与那严鸿说清楚,这雪艳娘乃是千岁看重的。想来他不过是一个宰相养孙,断不敢与千岁相争,定会让出雪艳。”说着,刘保提起衣襟,就要下楼。

“站住。”朱载垕狠狠的说了一声,叫住了刘保。

这个混蛋,怎么当上的正九品朝廷命官?他是嫌本王的脸还没丢够么?

堂堂大明的裕王千岁,未来皇位继承人,居然来教坊司来嫖犯官之妾。而且嫖还嫖不上好的,还要去要求个纨绔浪荡子把姑娘让给自己。这种事说出来很光彩么?

更别说,严嵩本就不是自己这面的。自个去找严嵩的孙子要女人,多半此事会被严嵩得知。到时候,如果严嵩心存恶念,把这个事报到父皇处,以父亲喜怒无常的脾气,还不定会怎么大发雷霆呢!

这就等于是给景王一脉提供了天赐的良机和丰富的弹药,自个这异母兄弟及其党羽,可就会全力发动攻击。虽然说自己有高师傅保护,倒未必至于因此而失位。但就算是招架起来,也会麻烦的很。万一不慎真是阴沟翻船,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所以裕王打定主意,今儿这事,忍了。嫖姑娘本来就是图个乐子,犯不着为这斗气伤身。

这边裕王在卧薪尝胆,准bèi

忍痛割爱,全当今天白走一遭。那边刘保的心里,也把自己的小九九打得溜溜转。

他虽然不懂王爷殿下的心理在想啥,可是也知dào

本能的趋利避害。而且在官办妓院迎来送往呆久了,所谓的原则什么的也就是笑话了,一心只是想保住位子往上爬。

裕王看见严鸿的跋扈,只以为是仗着了严嵩的权势。可刘保对锦衣卫却更熟悉,他已经看出,这背后必然是陆炳在支持。

如果是裕王单与严鸿相斗,刘保可以做到两不相帮,甚至稍微多扶持着裕王一点,毕竟虽然严鸿的势力对教坊司这片地儿更有影响力,但严阁老的孙子总归比不上皇上的儿子。

但是,如果站在那一边不仅有严鸿,还要加上陆炳,那刘保就只能对不起裕王了。毕竟你这个未来皇帝是未来的,将来你能不能当上皇帝,还在两论。而这面的锦衣都督,当朝元辅可都是眼前的。

如果说得罪了未来的皇帝,可能在若干年后让自己灭门;那么眼前这两个爷手握实权,明天就能让自己抄家。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得珍惜自个的脑袋和家产吧,所以刘保也就不可能无条件支持裕王了。

当然了,要是能两不得罪,或者两边圆活,那是最理想的。刘保尽lì

还在想把事态往这个好多方面推进。好在,严鸿想要一下包三个,裕王只要一个,这里还是有一个操作空间。

因此刘保急忙对朱载垕道:“千岁,此事无妨。那秦泰只是在台上招呼大家竞标而已。没有下官的话,秦泰那是不敢定下来的,他总得等上片刻。下官这就下去交代,就说有人出千两银单包雪艳。料那小阎王也不至于这般不给面子。如此千岁遂愿,也便是了。”

裕王听他这么说,尽管方才已不抱什么希望,但脸上的神色还是好转了些。哪晓得刘保的话音未落,却听下面秦泰已经高声道:

“喔唷,我道是哪位大爷如此慷慨,原来却是严大少来了。严大少,您原谅小的眼拙,开始没认出来。这个事啊是这样,叫价嘛,大家叫;定事嘛,我来定。既然严大少今天难得好雅兴,又有这一掷千金的豪情,那当然断断不能让您扫兴。诺诺诺,这犯官莫怀古的一家三口女眷,今晚就全归您了。众位老少爷们,对不住,刘氏、雪艳、莫清儿,今晚有主了。好在啊,我们这不只三个佳丽。您各位大可以找别的相好,要不就明天请早吧。今晚,这一家三口归严大少了。”

混……混蛋!刘保在包厢,刚刚才稍微转圜过来的情绪,猛地又是一冲,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当着裕王,他就要恶狠狠地骂出声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秦泰这个混蛋,居然敢如此胆大。选这个节骨眼上,公然的与自己唱反调搞对立,坏自己的安排!

说起来,这教坊司的事,前台竞着拍姑娘,虽然秦泰确实有权决定,但是自己这个奉銮在,他就得听自己的啊!更何况,秦泰又不是不知dào

裕王爷在楼上,又不是不知dào

刘保在陪着裕王爷。他这么招呼都不打一下就立kè

拍定,是存心把裕王给晾楼上啊!

刘保毕竟不是傻瓜。秦泰这厮,这样搞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就是嫌我刘保碍事啊,分明是想搭上严阁老这条线,谋个好处!

是啊,说起来,秦泰本也不是什么科举正途出身,也不指望着能外放知县内转御史,各部部曹之类肯定是没有他的份。他的用意明白得很,分明就是惦记上教坊司奉銮这个位置。好歹是个正九品的官,提了半格,关键捞银钱的机会多,对于秦泰这种人来讲,只有钱才是真的。

就为这,秦泰是明着叫裕王不痛快,暗地是给我刘保下烂药啊!赶走了我,他秦泰就能顺势上位了!王八蛋,好毒的手段啊你!

刘保在这边心里咬牙切齿怒骂秦泰的阴险,可是在朱载垕、陈洪、武国栋三人眼里,可不会这么看。他们觉得,秦泰是刘保的下属啊,他敢不听刘保的?要是刘保意思明白,那秦泰敢擅自把三个女人都给严鸿?

所以,分明是刘保授意秦泰这么干的!他俩一个在二楼装好人,一个在台上扮鬼,生生拿裕王当猴耍了啊!

裕王爷毕竟是天子贵胄,好歹有些涵养。另外二位可实在忍不住了。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戏耍裕王,也就更没把咱们放眼里了!

武国栋拳头攥的紧紧的,牙齿咬的咯吱吱响,额头上青筋根根暴突出来。要不是碍着刘保是朝廷命官,怕不早就一拳打杀了他!

而陈洪则是骈指指着刘保,尖声尖气地冷笑道:“刘大人,好!好!咱家今天算认得了你,咱们日后有的往来。”

刘保正骂着秦泰呢,忽见这二位的样子,心知起了误会。他急忙跪下来,不住的磕头行礼,对裕王道:“千岁息怒,千岁息怒!其实……其实下官这里,除了这三个犯官家眷,还是有不少佳丽的。要不,我给您介shào

几个?”

朱载垕双眼盯着刘保,仿佛在诧异这厮怎么能如此龌龊。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一声滚,刘保呆若木鸡,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该真的在地上滚几圈。可是喊完这个滚字后,裕王千岁自个倒先起身,与陈洪、武国栋二人拂袖而去。

看着这三人下楼出去,刘保这才从刚才那种吓死人的窒闷重压下脱身而出,低头啐了口唾沫:“呸!一个没权没位的空心王爷,真当你家刘大老爷怕了你们?实话跟你说,只要老爷搭上了严阁老这条线,才不怕你个空心王爷能把老爷如何呢!哼哼,到时候连那秦泰,也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吧!”

刘保正在YY,忽然想到,今晚秦泰一锤定音,终究是先跟严鸿那儿立了功劳。这严鸿一夜风流之后,准把秦泰当功臣看待。这下刘保又慌乱了。这怎么行啊,讨好严大少爷这种事儿,自己岂能居于人后!

可是,秦泰的功劳已经立下了,刘保刚才一直在二楼包房里陪着裕王,又怎么能让严鸿记的自己的好处呢?刘保思索着,一张老脸上,皱纹更多三分。

苦着想了一忽儿,刘保忽然眼前一亮:“对了,就这么办!”他急忙喊来两个自己的心腹,吩咐了几句。那两人点头离去。

等那两个心腹下去准bèi

,刘保这才展眼舒眉,坐在刚才裕王坐的那张大椅上,轻轻喝了口茶,摇头晃脑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秦泰会走门路,我刘保便不会?走着瞧吧,兔崽子。今晚严大少连中三元,且看他老人家明天记得的,是你的好处,还是我的好处?”

再说大堂之中,严鸿八百两银子包下了母女三人,引得其他人各个侧目而视,心里的想法各自不一,嘴上唧唧咋咋,都在交头接耳没完。

不管怎么样,这下子,“小阎王夜收母女,严相公连中三元”的故事,可算是在坊间传开了。严鸿再度刷新了自个在北京市井民间传说中的荒淫程度。

甚至,相当长时间后,北京城的老少爷们,一提起严鸿,先想到的都是那个教坊司母女同收的变态YIN魔小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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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教坊司

小阎王严鸿一拍八百两,包下了母女三人,势压全场。一边的小舅子胡天佑,简直想五体投地。姐夫这一手太tmd帅了!就着这股势头,他的脸也朝天扬了起来,仿佛姐夫的威风也分给了他几分似的。

接着,这位胡大少爷就准bèi

揣着自个从老爹那里偷来的银子,加上严鸿给的银票,再去找个别的姑娘。毕竟,除了今晚的焦点莫府三眷属,其他姑娘是要便宜得多的。

可是,他刚要迈步,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正是锦衣卫施大胜,一只小树粗的胳膊,紧紧抓住胡天佑的手:“胡大少爷,慢走。”

胡天佑赶紧道:“施大哥,您这是?”

施大胜道:“您就呆这儿,别走了。”说完也不多解释,眼睛一眯,做了个不客气的手势。

胡天佑一看不好,赶紧招呼严鸿:“哎哎,姐夫,姐夫……”可是这会儿严鸿已经跟着秦泰往后面走了。胡天佑一连串的吆喝,严鸿只装没听见。胡天佑一看靠山没了,再瞅瞅施大胜和周围几个锦衣卫那凶神恶煞的摸样,只得垂头丧气地乖乖坐下来喝茶吃点心。

再说那秦泰引着严鸿,边走边说:“严大少爷,今儿这三个女子,也只有您老有这气魄,一包三!这才叫真汉子呢。”

严鸿打个哈哈,并不言语。心里嘀咕道:“真你个头。要不是陆炳陆大特务威胁,老子才不来趟这趟浑水呢。”

秦泰,当然不知dào

严鸿的心思,一边继xù

絮叨:“实不相瞒,我们刘奉銮白天就接到施百宰的信了,让他伺候着您老。可是他这个人啊,哎,没法说啊。眼里实在是只有银子没有交情啊,还非要搞什么叫价。您就说吧,您这堂堂元辅长孙,严大少爷来这找乐子,不是给我们面子?他也好意思要钱?”

严鸿做了个比哭稍微好kàn

点的笑容:“钱还是该给的嘛,不能坏了规矩。”

秦泰道:“是是是,这是您严大少爷体谅下官们,场面上给咱面子。您老只管放心,这八百两,您一说,我们一听,绝对不能真找您要。我秦泰大不了这个官不做了,也得交您这个朋友,容不得那刘保随意讹人。”

严鸿何许人也?他心里当然明白,这秦泰是在不停的给刘保下蛆啊。看来,他也是真想当这个奉銮想疯了,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挤兑。

说实在的,严鸿本性最恨这种嚼舌头的人,尤其嚼的还这么赤裸裸。他穿越前也曾见识过这种恶心的家伙,而现在自家的便宜兄弟严鹄也有点这个苗头。所以,看着秦泰两片不断上下翻飞的嘴唇,严鸿心头有一点恶心。若依他的快性,早一巴掌飞过去了。

不过,现在这事儿,还是要用得着秦泰。于是严鸿强自一笑道:“秦韶舞,您老兄说的这什么话?我堂堂小阎王严鸿,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啊!放心好了,这八百两银子,我是不会赖的。待会见了人,我一并把钱交上就是。”

他想的是,这次受陆炳差遣来救人,先见到娘儿仨,待会还要赎人走路的。所以,到时候两份银子一起交了也便是了。

在秦泰听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莫非这小阎王担心教坊司里有人先喝了莫清儿的头汤?用什么黄鳝血来蒙混过关?要验明正身后才肯付钱?

要知dào

,这教坊司虽然是官家机构,但实jì

上到了明朝中叶时,早已经堕落不堪。至于说官妓这块,与那普通青楼相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那些落入教坊的女子,很多官宦眷属,还有不少确实是好人家出身,受得纲常伦理的教化,甚或把清白看得比命还要珍贵,自然是不情愿入贱籍,不肯卖笑接客。寻死觅活,软求硬拒,都是不少,

可是真到了这种地方,莫非还容得你么?坊司中自然有百般手段,比那青楼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往往有人或用药,或用强,先坏了这女子清白。这样那女子多半也就破罐破摔,从此安心卖笑了。

若还有更倔强的,这教坊司既是娼寮,也有监狱的味道,自然更厉害的手段使上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原本被封建社会教导得三贞九烈的女子们,又必须再次屈从淫威,完全颠覆自个先前的准则,去为那万劫不复的肮脏勾当。

因为这个,教坊司里面的官役,颇多对新入的女子不干不净,近水楼台的。尤其是雪艳娘美艳动人,又早非处子,从良之前也干过皮肉生涯的。若按往日的惯例,必然是逃不出坊司中人的毒手。

只是今天先有戴公公的话,后有施大胜替陆炳传令,这些坊司里的人可就不敢动她们。尤其陆炳说的大贵客不知点谁,你知dào

他看中的是哪个?万一先碰了那大贵人的意中人,自己还有命么?因此这母女三人才得以幸免。

秦泰想到这里,不禁暗自侥幸。幸亏今天没人动那三个,个别想入非非的也给刘保喝住。否则,这小阎王动了怒可不是好耍的。钱要不到是小事,外面那几十个锦衣可没走。这真要发一声喊,砸了这教坊司,他们也未必干不出来。

反正当今皇帝宠臣的孙子伙同皇帝亲兵,砸个皇家妓院,倒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可这一砸之后,不管严鸿和锦衣卫回头被怎样处置,他秦泰和刘保这一对冤家,那是绝对要成一根绳上的俩蚂蚱,就等着被拿下问罪吧!

说起来,秦泰自己这么多年来,这种缺德事也不是没干过。尤其想到莫清儿那清秀柔弱的样子,雪艳娘那迷人的面庞和身段,甚至刘氏那矜持高贵却又不得不忍辱低头的模样,都让这个老龟公早已是欲念高涨。

这会儿他一边陪着严鸿走,一边心中暗想,等今天严鸿过了瘾,明天我就寻过机会和她们快活快活再说。

教坊司重楼叠阁,其实院子并不太大。没多久,严鸿就跟着秦泰进了头等的会客屋子。他定睛一看,只见这房间颇大,装潢雅致,香炉茶具,一应俱全,简直有点书房的味道。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放茶水果品,好生精致。

可是房里最显眼的,却是一张大床,足足有九尺见方,实木雕花,古朴典雅。八宝紫金钩把素纱的帷幔钩起,床榻上雪白的床单,龙凤枕,大红绸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头烛台上,六只大红蜡烛红光摇曳,让人心旌如潮。

严鸿本地乃是个色国中第一等的英雄,而穿越前的闫东来也绝非正人君子,在电脑的小小屏幕里与许多倭国女星共度过良宵的。见到这样一个充满暧昧春色的房间,也不禁想入非非起来。鼻子里闻到淡淡的熏香,身体某些地方血流也开始快了。他在桌边坐下,畅快地叹息了一口。

“严大公子,您今夜喜中三元,下官方才特意吩咐下去,给您换了这张大床。外面我们有人,她们三个胆敢不好好服侍您,您就喊一声,我们有的是办法拾掇她们。”秦泰点头哈腰,殷勤介shào

,一副献媚的样子。看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国家从九品的官员来。

严鸿道:“人呢?”

“哦,她们啊,这三个犯女,原本是各居一处的,也免得她们串起来闹事。严大公子,您别见怪,先前实在没想到您这大手笔。所以,这会啊得把她们挨个叫过来。她们各自住的那屋呢,实在是太小,不怎么方便。这间屋子是我们这最大的了,专门给您留的。您先坐着喝茶啊,吃点东西,佳人一会就来。”

严鸿异常装B地点点头,随手取了一张一百两的会票递过去,“秦韶舞,您辛苦。她们一会来了,我和她们有几句话说,您看……”

秦泰可不敢接这个钱,他急忙打拱道:“您瞧这事闹的。我这是寻思美人没来,我陪您聊几句来着。哎哎,看我这不会办事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一边说,一边打躬作揖,倒退着出门了。

这边秦泰刚出门去,严鸿刚坐一会儿,还没等想好一会见了这娘儿仨怎么说,却看门又呀地被人推开了。严鸿眉毛一竖,怎么这妓院这么烦人?正待喝问,却见进来的,是两个仆役打扮的人,每人捧着个朱漆托盘。一盘子上面放着崭新的茶壶茶碗,另一盘子则是几碟干鲜果品。

这俩人拿进来以后,把茶水和果品摆上桌子,与原有的替换了。这才对严鸿施礼说道:“大少爷,这是我们刘保刘奉銮,特意为您准bèi

的好茶,请您务必要尝尝。刘奉銮说了,今儿大少爷春宵美景,咱回头就不打搅了。等到了明天早晨,再来给您道喜。”

说完,这两人又行礼退下了。

严鸿心道:看来,这刘保和秦泰的斗争,正是见缝插针啊。秦泰固然在我面前给刘保下蛆,刘保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他想必是以为,今儿收了我的钱,就是得罪了我,这才前来买好?

哎,这俩孙子,光知dào

凑我的趣,他们哪知dào

啊。我这个是只能看不能摸,有什么喜可道?憋屈也憋屈死了!要不是为了月蓉,老子才不接这倒霉差事呢。

他转而又想到,若不是被陆大特务要挟着来嫖这“君子妓”,他现在留在自家暖融融的宅子里,怕是早就和白富美的正妻胡晚娘几番云雨,真个消魂了。结果呢,要来这里受活罪。这都哪跟哪结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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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素裹三美人

门已经关上,春意盎然的大床房里面,就剩下严鸿一个人。看看端进来的新茶和果品,成色倒是不坏,茶香和果香交杂而来。严鸿在外面教xùn

小舅子胡天佑说了半天,本也是有些口渴,又知dào

刘保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茶里下毒把自己害死。

于是,他自己斟了杯茶。借着烛光望去,只见杯中茶水呈淡淡的碧色,轻抿一口,茶香满口,滋味确实感觉不错。虽说比起自家茶叶,终究差了一筹,倒也算市面上少有的佳品了。

严鸿不禁暗笑,刘保这老东西,枉自迎来送往这么久,连献宝都不会。你私人珍藏的茶叶再好,能比的了我阁老府?拿这个来卖乖,还不如送点你搜集的**来呢。

不过,反正现在正是口渴的很,严鸿又不是个对茶挑剔的人。好歹这茶喝下去也舒服,严鸿就自己一杯一杯的慢慢品茶,打发时光。

等到严鸿第三杯茶水下肚,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脚步声到了门口,就听秦泰隔着门夸张的喊了声:“严大少爷,人,我老秦给您带来了!您就放心吧,您严大少爷交给我老秦的事啊,我老秦几时错过?”

严鸿暗自冷笑,短短几十个字,带的称呼不少啊。秦泰这厮,分明是喊给那些坊司中人听的。这话是在表明他是严鸿的心腹。这倒也不难理解。此番秦泰借着这事儿,可谓对刘保图穷匕见。今天之后,自己若是不帮忙,他非被刘保踢出坊司不可。

但见门帘掀动,秦泰首先进来。随后跟进来的,乃是三个女子。这三人,皆是一身雪白的袄裙,腰间素带扎腰。显然,这是为自己的丈夫、父亲穿孝之意。莫怀古虽尚未处死,但天家已经钦定死刑,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万剐凌迟,也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至于在风月场中,原本穿一身素,是要犯嫖客忌讳的,更何况已然沦落卖身的女子,又哪来权力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次莫怀古的三个女眷居然得以穿着孝白进来,可算是特例了。

不过,严鸿仔细看去,见三人虽然穿的不似自己前世从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风月女子一般暴露,但是与大明朝普通女子的穿戴也有区别。中国古代汉服,宽袍大袖,曲线是不太显的。而莫家三女穿的虽然是孝服,却更加束身,完完全全勾勒出曲线玲珑。裙子的尺寸,也比通常的略短,竟然露出了半截小腿,还有绣鞋白袜。

这样瞅来,这素白衣服应该也是教坊司特意备的。样式上固然勾人魂魄,而一身素净这种效果,说不定对于那些看管了映红艳绿的嫖客,反而是别样的风情。

让那些嫖客一面扯开这雪白的孝服,一面蹂躏刚刚丧父丧夫的可怜女子,这种恶趣味真是能满足部分变态欲望的。至于女子本人的感受,当然是无人关注。

这一看,严鸿忽然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加速。脑海中想到的,却是自己这个身体在穿越前往日一些真人演出。欲念上头,竟想管他三七二十一,随便拉过一个美人,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再褪去她这身孝服,把她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好好把玩一番,方随心意。

眼看自个要走火入魔,严鸿急忙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驱逐出去。自家思索,想必是憋的太久了,外加天天好吃好喝好补药的,后遗症啊。可恶,早知dào

这样,今儿来之前是不是该先和胡晚娘成全好事,免得到这里憋了一肚子火还要继xù

受折磨。

那秦泰看见严鸿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心中暗笑,这阁老的孙少爷听说素来也是个中老手,怎么今儿如此急色?难道许久不来,憋的慌了?

但不管如何,秦泰知dào

自个再待下去就要遭恨。他急忙点头哈腰,对严鸿道:“大少,这里就是莫怀古的三个女眷,您随意了。”说罢,又转头对那三个女子冷哼一声道:

“这位爷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人物,也是个爱花惜花的公子,伺候他一晚上,却也是你们的福分,不过听好了,都给我小心服侍着。只要公子爷说一声不满yì

,嘿嘿,你们自己掂量着办。莫兴祖那小子的死活,可全在你们一念之间。”说完转身离去,顺手将门带上。

秦泰出去了,严鸿稍微放松了一点。今儿三个美女送上来,不许上,不许摸,多看看陆炳老儿总没话说吧!于是他老实不客气地瞪大眼睛,逐个打量着三位。

只见那三个女子,年岁各不不同。第一个约莫在三十开外的,眉眼清秀,五官端正。虽然算不得十分姿色,但也有六七分的人才。尤其胜在举止端庄,毫无寻常青楼女那般烟视媚行之态。

这位自然就是莫怀古的正妻刘氏。她年过三旬,虽然因家门巨祸,憔悴悲戚,但眉目间却并无多少沧桑,可见虽为人母,素日里保养得甚好,这却也难得了。

仔细看去,能看的出她双眼红肿,看来刚刚哭过。可是带着这泪眼,眼瞅严鸿望着自己,这女子却又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意来。那份凄楚伤感,却又不得不违心逢迎的样子,果然别有风味。怪不得有人专门好良家妇女这一口啊。

严鸿暗自叹息一番,又看向年纪最小的那个。只见这妹纸,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娇小玲珑。一张瓜子脸,五官生得与前面那妇人刘氏颇有几分相似,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一对母女。

这莫清儿因为年纪尚小,而且云英未嫁,素日大门不出,不谙世事,故而更添加了几分清纯与天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是受惊的小鹿一样,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见严鸿盯向自己,这小姑娘嫩脸绷得铁紧,双手捂住胸口,就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向自己母亲那边挪过去。刘氏赶紧伸手揽住她,恨不得把女儿搂在怀里,可是在这种地方,自身难保,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于是一边拉着女儿的手,一边依然带点谄笑地看着严鸿。那模样,让人又是心动,又有点心酸。

严鸿再看中间那妇人,只见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比那对母女略高一些,而性感程度却远远超越那母女二人,真个是前凸后翘,凹凸有致。一张瓜子脸,面如三月桃花。脸上薄施粉黛,更加三分颜色,杨柳细腰,盈盈一握,那份娇柔妩媚的样子,最能勾引出男人雄性的本能。

这一位,当然就是昔日艳名满秦淮的雪艳娘。这前花魁也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与那对母女的表现大不相同。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畏惧、尴尬、羞愧,却是自然而然的有几分风情流露。

而这风情,却又不似寻常青楼女子那般迫不及待的兜售,再加上了几分含蓄内敛,真zhèng

是张弛有度,道是无晴却有晴。而恰恰这种内敛,反而更能勾人魂魄。

包括她的身材,让严鸿一眼瞅到就打算喷鼻血,也并不是这少妇身材真的就到秒杀刘氏莫清儿母女的程度,而是她故yì

摆出的架势,有助于展现自个的曲线玲珑。

眼见严鸿看着自己,雪艳娘非但不躲闪,反倒挺起了那高耸的胸脯,冲着严鸿嫣然一笑。这一笑不打紧,严鸿只觉得自己身体某个部位反映越来越强烈,几乎想马上扑上去,把这个美人就地正法。

而一段有条有理的逻辑推论,也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这……这里是教坊司,本就是找乐子的地方。小爷我又花了银子了,八百两啊!再说,小爷我这是要把她们赎出去,对她们是莫大的恩德!她们难道不该报答我?这刘氏良家妇女,莫清儿未出阁的大闺女,老子忍一忍,不去坏她们的清白,也就罢了。这雪艳,她本身就是妓女出身啊!又不是正妻,老子就真睡了她又怎么样?她好意思跟陆都督说?也无非是吃个哑巴亏就算了。再说今天不是我来,别的男人也本就要睡她的。”

严鸿脑海里仿佛过电一般,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而这自圆其说,逻辑上完全讲得通的“道理”,对严鸿而言,尤如朝柴草垛上扔了一个火把,瞬间点燃了严鸿自身的欲望。

带着这样的想法,严鸿再把眼光扫过去,看到的情景,也就完全变了味道。那书卷气不脱的刘氏,那稚气未脱的莫清儿,固然还是秀色可餐。

而雪艳娘呢,这位昔日秦淮河上芳名远扬的风尘女子,这位从良之后复又遭遇不幸的少妇,则仿佛是躺上了祭坛的羔羊一样,如此楚楚无助,又如此诱人。她仿佛已经在可怜巴巴地对严鸿点头,来啊,大少爷,想怎么处置奴家,就只管动手吧。

既然如此,那本少爷还……还客气什么!严鸿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将眼光在雪艳娘身上,从头到脚扫射着,恨不得就用目光把她剥个精光。

于是乎,此时在那莫家三女眼中,严鸿便是已经双眼血红,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盯住雪艳的胸脯,已经是一副十足十的猪哥像。

第九十二章 媚颜雪女

说起来,刘氏、雪艳娘和莫清儿三人,到这教坊司的时候并不长。在此之前,她们一直是安享着锦衣百户家眷的生活,衣食无忧。直到上午听到惊天噩耗,转眼之间,墙倒屋倾,大祸临头。当家人被问成死罪押入天牢,而母女仨则进到了这样不再有廉耻的地方。

莫家三女当天中午入了教坊后,莫清儿年纪太小,全无主见,只知dào

哭哭啼啼。哭了一阵,趁人不备,寻了个桌角,就要猛撞过去。可是她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撞这一下子,也是软软的没什么力道。就算真撞上了,只怕也就是个皮破血流的外伤。更何况,这教坊司中人真是身经百战,这样的姑娘见的多了。不等她身子窜出去半尺,早被人七手八脚的按住,接着拿来早已备好的棉绳,把个如花似朵的莫清儿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

那刘氏娘子那边,毕竟三十多岁了,虽然也没见过太多世面,总还有些百户夫人的自尊。她先是大骂这些教坊司的人猪狗不如,陷害良家女子。骂了一阵没了新词,就又一个劲的大哭,只说自己家好歹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举人出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那没廉耻的勾当,大不了就一顿鞭子打死自己就是。就算有人想来污自己的清白,自己就算用牙齿咬,也决不能让那畜生得手!

这左韶舞秦泰看刘氏如疯似狂地又哭又骂,却也不急不恼,先只看着刘氏折腾。等她折腾过一轮后,声音低下去了,这才冷笑着说了一句:“我说啊,那个小孩儿莫兴祖,该是你的儿子吧?”

只这一句话,就仿佛是点中了刘娘子的死穴。她顿时便不再哭闹,只是用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秦泰。

秦泰见她不闹了,便冷笑着说:“实话告sù

你,莫兴祖那小崽子啊,就在我们教坊司这做了乐工。这乐工么,干得好的,每天学上半日,三餐管饱,还有赏钱,日子比那外面的平头百姓还是有余的;可学的不好的,师傅和长官打死了也不过是等闲事。这坊里,哪个月不抬几具尸体去乱坟岗子喂狗啊。”

刘氏听秦泰这般说,连低低的抽泣都没了,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秦泰。

秦泰接着道:“所以说啊,若是你们娘三个能好好的服侍客人,帮坊里多赚些银子,你家秦大爷看在你们三棵摇钱树的份上,自然也就好好待那小子,叫他吃饱喝足。可是,若是你们还要给我装那三贞九烈的烈女么,说不得,我也只好先使人一顿鞭子打死了那崽子,让他给你们打个前站,你们一家几口阴间相见,也算个团圆。”

这一翻话,当真比什么鞭子、烙铁都要管用。刘氏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育,一腔心血都在这独生儿子身上,尤其莫家三代单传,只有莫兴祖一点骨血,自然是把这个独根苗看的比自己的生死荣辱要重的多。刘氏原本已打定主意,拼死不受这耻辱。可是,一听说儿子落在坊司手里,就也顾不得什么廉耻、名节。

于是,刘氏非但不敢和秦泰硬抗,反倒是很快哀哀服软。自己答yīng

今晚出来接客,不再执拗,甚至还主动去顺说莫清儿与雪艳不要再顽抗。为了莫家一点香烟后代传承,只有舍身受辱换兴祖平安,才对的起老爷,对的起莫家列祖列宗。

莫清儿被绑得动弹不得,想死都死不了,早已深陷绝望,万念俱灰。又看生身母亲流着泪过来,劝自己舍了身子,去给那一干嫖客糟蹋,好保全亲弟弟的命,保全家族的一点香火。这样内外交攻,真是五内俱焚。她大哭着点头答yīng

。娘儿俩抱在一起,只哭得死去活来。

秦泰却也不着急,等她们哭够了,这才令她们吃些东西,略加打扮,又换上衣服。刘氏母女要求为老爷穿孝,看秦泰拿来的果然是雪白的孝服,一瞬间还暗自感激这教坊司龟公的体贴,顺了她们为莫怀古戴孝的心愿。可是等穿上后,发xiàn

虽做得素净,剪裁却隐含风骚,裙子里面连条衬裤都不给。然而到了这一步,却也不敢再异议,只得乖乖穿上,准bèi

接客。

相对来说,莫怀古的小妾雪艳自入教坊以来,却是表现的最是平常,不哭不闹,甚至眼神也没有慌乱,反倒是颇为沉着。只是也要求为老爷戴孝,穿一身素衣。教坊司来的客人五花八门,有的还就专门好这个调调,所以也就没人为难她。

更别说,人家毕竟是当年秦淮河上头牌,身价不菲,三年时光,不知为老鸨子赚了多少银两。这次教坊司收了三个女犯,主要还指望这位奶奶换钱使呢。所以一见雪艳娘如此配合的架势,刘保和秦泰都是心中暗喜。既然她如此知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二位爷连同教坊司的上下仆役,只当雪艳娘出身娼门,水性扬花,来了坊司,也无非是重操旧业,没什么障碍。

却不知,这位雪艳娘着实非同小可。她自幼在秦淮的风尘国里,年未及笄,已经见遍了风霜起落。三年卖笑生涯,迎来送往,见惯了那些恩客们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凉薄嘴脸,遇到莫怀古这难得的一根筋的汉子,却是可以托付终身。

因此二人间上演了封建社会极难遭遇的一处言情正剧,又多亏陆文孚从中周全,只道是从此安心过小家日子,就算数年过门未曾生下一儿半女,或者与正妻刘氏略有些争执,大体总归是幸福美满。

又怎知dào

,忽然今朝大厦将倾。她也听莫怀古说过,严嵩是个奸臣;却怎也想不到,自家男人顶着锦衣卫百户的头衔,竟会舍命去刺杀严嵩。可这一下,却是把满门陷入了绝境。

好个雪艳娘,眼见得是祸躲不过,便也摈弃了躲避畏缩之心。她反正也苦过甜过,虽难免懊恨莫怀古这般重义轻情,但既已至此,便也不再怨艾。面对如狼似虎的抄家校尉,或者满脸猥琐的教坊司官役,她表现得谈笑自若,其实是另有心思。

雪艳娘头上插的一支镀金钗子,是莫怀古当年秦淮河畔所赠。这支钗子这支钗子打制成一把小小的锦衣卫绣春刀造型,做工精致,上面更用雕花小篆刻有“雪艳”二字,乃是莫怀古豁出面皮,几乎磕头跪门,才请了南京城内第一等的高手匠人雕上去的。虽谈不上名贵,但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对雪艳娘的意义非凡,雪艳娘几乎片刻不曾离身。只看到这钗子,便想到莫怀古当时那傻乎乎的笑容,便觉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而今日,她早在黄门来莫府宣读抄家圣旨时,就趁这一片混乱的当儿,悄悄躲避到后宅的小隔间中,拔下钗子,将钗子头上,用莫怀古暗藏的毒药喂了。

这毒药乃是莫怀古家祖传,据称是当年太祖爷时代就有的方子。毒药无色无味,只是涂在金属上之后,若是仔细看,就会发xiàn

金钗头上泛起一点若有若无的蓝光。而毒性子却猛。平时涂在手上脸上,毫无损害,但只需yào

划破一点油皮,出一道血丝,再沾这药,那就足以让人致命。

这钗子由于一来价值不多,二来抄家的锦衣又念着点同袍交情,因此也没从她头上把首饰给捋下来,就让她戴着进了坊司。雪艳娘打定主意,进到这里来,那也不求什么善终了。只好是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有这淬毒的凶器在手,至不济也能拼个自尽殉夫。其他的,就看遇上什么样的人了。

主意打定后,这位女中丈夫,反而更加镇定下来。眼见得刘氏被要挟,不但自己答yīng

接客,还来劝说她和清儿,禁不住暗自叹息,却也不便多说。于是只带着笑随口敷衍。等到母女仨分别被带去各自的房间休息,雪艳娘是要吃要喝,养精蓄锐,只等今晚大戏开演。

等到方才严鸿八百两包一家三口的壮举挥出,教坊司的仆役要紧分别奔去,叫莫家三女齐去伺候贵客。雪艳娘半路上听说有人同时包了她们三人,心中就暗自琢磨,不知dào

这个所谓的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历?

通常来说,好良家妇女,好黄花闺女,乃至各种变态欲望的色鬼都是有的。可是,今儿这男子竟一口要我们母女三人同时服侍,恐怕就不是单纯的色鬼那么简单了。八成,这厮是莫家的仇人,与其说是来寻欢,不如说是故yì

来折辱自己。

虽然雪艳娘实在搞不清楚莫怀古怎么会有这么狠的仇人,但既然你有这玩心,老娘自有办法奉陪!待会,少不得施展手段勾引这狼心狗肺的贵客。待他与自己欢好时,这定情金钗,就是他要命的阎王。刺死了这个禽兽,然后再自我了断,也就是了。

雪艳娘既出身风尘,命运多有起落,她也不打算真像那些书上写的烈女一样,为自己的男人守住什么劳什子的清白。反正,我为你多少报一点仇,也算对得起你。

且说到烈女,自己这“姐姐”刘氏,枉自为莫府的正牌夫人,平日里三贞九烈,伦理道德,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一旦短处被人捏住,立kè

就成了个没胆子没主见的浮萍,任人摆布?

她自己愿意接客倒也不说啥了,怎么反还劝说起清儿来了?莫非亲身女儿的清白,就当个交yì

的铜板么?若是依照雪艳娘往日脾性,真忍不住要出言讥讽。不过此刻大家身在这种地方,本不是斗口的时候;刘氏素来待自己又不错,这姐妹一场,看她一副窝囊相,话到嘴边,却不好说她什么。

她只用一双妙目撩着严鸿,盼着他只来找自己发泄,到时候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尽自己之力,保住清儿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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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情难自禁

等到三女被秦泰带着进得大屋,雪艳娘看严鸿,却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倒也稍有些诧异。不过,风月场上貌似潘安,心如赵高的人可也不稀罕,她当年也见多了这种人面兽心之徒,雪艳娘诧异之后,心中更带上了一丝恶意的喜悦。老娘就算要死,拉一个这么帅的小伙子垫背,倒也不枉空。

没多久,便见严鸿欲火焚身,一副猪哥嘴脸盯着自己,雪艳娘更是暗自冷笑不语。果然,再好的皮囊,来这教坊司的地方,毕竟还是男盗女娼的主儿。这类人,自个当年也是见的多了。只是,那些文人雅士多少还要讲个面子,心里不管如何龌龊,面上还要装着副清高样子。却不像这少年郎一般不加掩饰,真是那啥啥啥不要牌坊啊!

说起对付这类人来,雪艳娘真是驾轻就熟。她故作风情,掩口一笑道:“这位公子爷,您又何必着急呢?反正啊,今儿时间还早的很。您看,我这位刘姐姐,年纪终究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这清儿丫头呢,年纪还小,笨手笨脚,也不会服侍人的。不如,先让她们回去,由我留下服侍公子你可好?也免得多两个人,在边上碍手碍脚。公子爷您不知dào

吧,雪艳我的手段多着呢,包管服侍公子满yì

就是。”

严鸿此时本是色授魂予,热血上涌,眼看再过一会儿,大概就要露出禽兽的真面目扑上了。听着雪艳娘嗲声嗲气的勾引,更让他欲望大盛,每一声都像在他心上挠了一爪子。

可是,一听雪艳说道清儿年纪还小,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是他娘的救人来的,可不是找乐子来的。

虽然雪艳娘果真是盘诱人的大菜,色香味俱全,恨不得扑上去吃掉她。可是,要是眼下这会子放纵了,回头陆炳那里……一想到陆炳魁伟的身材,严鸿身上的某个地方不由得一紧。

这一激灵,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些。回想自个刚才那想法……娘的,自己这是怎么了?虽说来之前在胡晚娘那里确实激发了些欲望,不过没必要饥渴成这样啊。可是想归想,身体深处的热流还是在不断奔腾,简直控zhì

不住了。

一急之下,他抬起巴掌,狠狠又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啪的一声,火辣辣的有些痛。不过这一下,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身体深处的欲望也压制了一下。

然后,严鸿起身笑道:“哎呀呀,这位是莫家的娘子?客气了,客气了。在下严鸿,乃是当朝元辅长孙,这厢有礼,有礼啊。”

说罢,严鸿就深深作了个揖。

那雪艳娘眼见这少年正在色迷迷的随时会扑上来的模样,可是等自己说出一番勾引的言语后,反而忽然脸色大变,居然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又变的彬彬有礼起来。

这一下,饶是雪艳娘见多识广,心中可也少不得大为诧异:以前在青楼里,倒是知dào

有些爷们爱些别扭的玩法,喜欢打姑娘的也有,可自个打自个的,真是第一次听过。莫非,这少年是个疯子?这样的话,那可更要看住了,莫让他伤了清儿。

紧跟着又听到他报名严鸿,居然是严嵩的孙子。这下子,可就轮到雪艳娘脸色一变了。自己的丈夫莫怀古,就是因为刺杀严阁老而获罪。虽然她不太懂朝廷上的事,在她心中却已经把严府的人画上了“坏人”的标记。

那么,今天这个严嵩的孙子来干什么,还用问么?自然是替他爷爷报仇,来想办法羞辱,折磨我们娘几个。

如此一来,雪艳娘心中倒是更坚定了要舍身行刺的想法。

脑子里定了这打算,雪艳娘脸上的媚意反而是更增三分,盈盈笑道:“我当是谁家公子爷,如此英俊潇洒,风流万端?却原来是元辅的长孙。真是当朝第一家,高第良人啊。小女子雪艳这厢有礼。能侍奉公子爷,真是万幸啊。”说着,也还了个万福。

而莫怀古的正妻刘氏,一听对面那美少年竟是严嵩长孙,又惊又怕之下,只道是大限将至。这位正室夫人的见识胆识,均远逊于雪艳。眼看着大仇人的孙子过来嫖娘仨儿,她想的只是,既然来者不善,自己如何要加倍的含垢忍辱,屈意侍奉,才能够喂饱这恶少的贪欲。千万别让这人想起折磨伤害自己的儿子啊。

想到这里,刘氏赶忙也是深深一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强打精神道:“奴家刘氏,见过大少爷,愿大少爷贵体安好,严阁老长命百岁。”说完还使劲笑了一下,可这下笑得真比哭还难看。

紧跟着刘氏又拉着清儿过来,低声喝令道:“清儿,快,快给严大少爷行礼。”

那清儿年方十五,在明代虽足以婚嫁,毕竟平日不出闺阁,见识有限。中午寻死觅活一阵,已经透支了她的勇气和精力,这会儿在母亲的劝说和命令下,也只能哭哭啼啼地行了个礼。

之后,刘氏还是带着那种硬装出来的殷勤,一步一停地上前来,双手捧起茶壶,为严鸿倒茶。饶是面带笑容,她的手却抖得厉害,倒的茶有一半都洒到了桌子上。

严鸿也看出刘氏的慌乱和痛苦,说实在的,他心头也不太好受。于是忙不迭的一一朝三个女子还了礼,又伸手止住道:“刘夫人,厄,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自己来便是。”伸手去拿茶壶,却鬼使神差,握住了刘氏的手。

刘氏年过三旬,那双手保养得却甚好。也不知怎的,严鸿一握这手,心中又是一跳,竟然手上微微用力,似乎想要把刘氏拉过来。而刘氏被他这一下轻薄,早就吓傻了,砰的一声,茶壶跌在桌子上,好在不高,没有摔坏,茶水却是溅出来许多。

只听得莫清儿已是一声惊叫,雪艳娘脸上的媚笑却是不变,只是眉宇间陡然起了一缕不平之气。而刘氏则木头人一样地站在那里,手就这么伸给严鸿抓着,不敢缩回,也不敢躲闪,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

却说严鸿这么一握,顿时觉得不对,赶紧松开手,在自个衣襟上擦了擦。一边退后半步,一边道:“哎呀,恕我失礼,恕我失礼。刘、邱二位娘子,还有莫家妹子啊,您三位赶快请坐。”

雪艳娘这个名字,本是青楼取的花名。她自从嫁给莫怀古为妾之后,就用了本来的姓氏邱姓,但名字却还是用的雪艳。因而在严鸿面前,她自称是雪艳,而严鸿则称她邱娘子。

“三位,站着不好讲话啊。咱们有话,还是坐到床上去说吧。”

话一出口,严鸿又立kè

意识到不对。我擦,自己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又说出床来了?可是这话出口之后,脑海里立kè

又出现一副春光绚丽的图景,自然是他严鸿陪着眼前这三位美女,就在屋里这间九尺大床上的销魂情景。

严鸿越发感觉奇怪,今儿我病不轻啊,怎么一见到这一家三口美女,脑子里就总想到床?当然,这也算是正常生理反应,可没必要饿痨饿相到这种程度吧。他急忙改口道:“不是不是,错了,我是说,坐到椅子上。哦对,是坐到椅子上,不是床上。不是床。”

这边莫家三女,听严鸿两句话不到又拐到床上去,早就更认定了这是个花花公子,所谓彬彬有礼,也是他装出来的样子。刘氏拉着莫清儿,一脸惨白,浑身颤抖,却还带着那可怜巴巴的笑容,在盘算着曲意迎合,舍身救子。

而雪艳娘,既然认定了严鸿是个无耻的酒色之徒,意志更坚。她脑子里也是飞速旋转,琢磨如何想办法绊住严鸿,一是不让他去玷污了清儿和姐姐,而是想最好能如何把刘氏和莫清儿支出门去,自己好无牵无挂地用淬毒的簪子刺死奸贼。不然的话,以刘氏这德性,临到头惊呼几声,甚至为了莫兴祖这宝贝疙瘩阻止自个的复仇大计,也是做得出来的。

于是雪艳娘甜蜜蜜地冲严鸿一笑:“严大公子既然令奴家坐下,奴家当然只好坐下啦。其实坐椅子上还是坐床上,还不是听大公子一句吩咐啦。”一边说,一边轻扭细腰,将个翘臀挪到离严鸿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待等坐下,雪艳娘又笑道:“今儿这天色呢,说来还早的很。就这么枯坐着,便要行乐子,也太单调了些。依奴家看来,不如啊,先叫坊司的人送上一桌酒菜来,由奴家为严公子亲手把盏,敬您几杯,再为您唱几个小曲解闷可好?待公子赏过小曲儿,品过美酒,再趁兴寻欢,那滋味儿,岂不是更美么?”

雪艳娘本是南方人,更在秦淮河的青楼里过了数年,一口官话里夹杂着吴侬软语的腔调,再加上那张吹气如兰的樱红小嘴,那杨柳般扭动的纤腰,以及素白孝服包裹下曲线毕露的丰胸在眼前晃来晃去,直弄严鸿半边身子都发酥了。

他只觉得自己周身血液流动的飞快,口干舌燥,五脏六腑里仿佛一阵火在烧,憋得煞是难受。眼下这个身体,怎么感觉不是自个的了?似乎稍一放松控zhì

,这身体就要饿鬼般扑上去,把雪艳娘一身孝服撕个粉碎,弄她个死去活来。

难道说,来了教坊司这地儿,就是又回到了正牌死鬼的主场,被正牌严鸿借着这色心大发的机会,想要重新夺回躯体么?

第九十四章 做好人,做坏人

一旦意识到正牌死鬼可能夺魂,冒牌严鸿的机警劲儿一下就爆棚了。他强忍自己身体深处奔涌的冲动,为了镇定下情绪,又抓起刚才刘氏斟水的茶碗,咕嘟喝了一大口。一口茶下去,好像那股劲儿给压住了。他急忙开口说道:

“不……不必了。这会儿时间紧张的很,也就别让他们送什么酒菜了。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莫家三女一听严鸿这话,自然都知dào

,这俊俏公子是个不要脸的色狼,现在已经欲火攻心,猴急得不能耽搁片刻了。

严鸿一边喘大气,一边道:“三位,我……我今天来啊,是有几句要紧的话,务必给你们说,来来来,你们看。”

说着话,严鸿右手伸到左手袖子里去一摸。已将莫兴祖的身契拿了出来,递给她们,又从怀中把那莫兴祖的项圈银锁拿出来压在了上面:

“喏,这是莫兴祖的身契。兴祖这孩子,现在在我那儿,这个长命锁就是证据,他根本不在教坊司。刚才,秦泰那老儿拿兴祖来胁迫你们,纯粹是讹你们。凭他,有什么本事到我严府上去害人?笑话!”

严鸿受陆炳所托,是打定主意要救莫兴祖的。当然,陆炳的意思,只要莫兴祖在他的庇护下,不要被严府其他人虐待就好。而严鸿则早就存着回头放了莫兴祖的心。所以,这会儿他把身契直接递出来,自也不怕这娘三个毁坏身契。

至于告sù

莫兴祖在自己那,更是为了说明情形,免得莫家三女眷吃了秦泰的讹诈。

只是,这会儿不知dào

怎的,身上实在躁的厉害,连说话都不利落了。手上握着莫兴祖的身契,却按耐不住地想往雪艳娘胸口上伸。这样子,也就更没时间细说从头,只好长话短说,赶紧表态。

可是他这番气喘吁吁的话加上猪哥动作,在莫家三女听来,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你们听好了,莫兴祖那小子,根本不在秦泰手上,在本公子爷手上呢!秦泰老儿是奈何不得他的,他的死活,全在本公子爷一句话!所以,你们今天要是敢不从我,嘿嘿…………”

这也没办法。谁让莫怀古是因为刺严嵩而犯的事,又谁让严家“名声在外”?再加上,刚才严鸿那一副嘴脸,现在想说自己是好人,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眼见得这个严府大少爷,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雪艳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刚才脸上那副媚意倏忽消失,已经半点不见。眨眼间,却又换了一种无奈的凄婉之色。她站直身来,微微一笑,复又作柔弱态道:

“罢了罢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严家小阎王果然名不虚传啊。公子爷算无遗策,既然拿住了我莫家的一脉单传在手里,奴家和这位刘姐姐,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只能任君摆布了。您爱一龙双凤,那也是公子爷的恩赐,我们当然只好乖乖领受了哦。不过,公子爷啊,奴家却禁不住要多嘴两句。奴家不敢说比首揆长孙读的书多,却也听老人说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日看他起高楼,明日谁人倾栋梁。说不定,严阁老家的威福,也难免有掉落的一天哩。公子爷,您若有半点天良,就请高抬贵手,不要毁了清儿。老爷已死,我只把她当自己亲人一般。为了她好,我雪艳今天就陪公子一夜,任公子随意施为,包您欢畅愉悦。可是你若害了清儿,雪艳便是做了鬼,却也要缠着公子爷,夜夜求个公道。”

雪艳娘这番话,语调柔和,而意思坚决。说着话,她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头上那银钗。眼前这个淫棍若是善罢倒好,不然,豁出去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也顾不得那莫兴祖的死活了。我雪艳可不是刘氏这种糊涂姐姐!

雪艳娘这番话说出,端的是掷地有声,严鸿不禁暗暗称奇,为之击节叫好。

一边那刘氏却早已吓慌了,心里直埋怨这个妹妹。雪艳怎么回事?往日莫老爷待你不错啊,怎么眼看小阎王严鸿这么霸道,你不是乖乖服软,反而拿话来撩他?若是激怒了这恶棍,害了兴祖,怎么了得啊!

想到这里,刘氏不等严鸿说话,赶紧跳了起来,一边大叫:“妹妹。别说了,姐姐求你别说了!”一边拉着莫清儿,双膝跪在地上,含泪带颤道:

“严公子,严大少爷,你老人家大仁大义,莫要生我妹妹的气。她是青楼上出的,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公子爷啊,我莫家三代单传,只有兴祖这一点骨血。求你可怜我们娘几个孤独无靠,大发慈悲吧。只要你能好好待兴祖,我们……我们做什么都肯。清儿……清儿她今年才十五,还未许过人家,是个清白的姑娘。求公子你发发慈悲,救她出这个火坑吧,只要你救她出去,我们也不敢奢求什么名分,情愿让她与您作妾……不对,让她给您为奴为婢,伺候您一辈子。严大少爷,您就开开恩吧!”

说着,刘氏按着清儿,就要给严鸿磕头。

雪艳娘看着边上口不择言的刘氏,暗自叹息。这个姐姐,为了独根儿子,不但自个全无节操,而且甘愿把女儿送给仇人糟蹋。真不知dào

该歌颂她的母爱,还是鄙夷她的厚此薄彼。说句笑话,如果严鸿真是这样恶魔般的人,清儿给他为奴为婢,就一定比在教坊司里要好过么?

想到这一头,雪艳娘忍着气,轻柔地说道:“姐姐,你这般求严公子,有什么用呀?”她本有心不跪,但看刘氏已经拉了清儿跪下,自个站在边上,反而变成一同受礼了,于是也只好陪着跪倒,想把刘氏拉起来。哪知刘氏认死了理,却死活拉不动。

这时候正主严鸿,眼看三个女人闹做一团,自己脑子里也是翻来倒去。他口中道:“快起来,快起来,你们闹的是哪出?”身子却稳坐不动。

那刘氏当然不会以为这小阎王是真客气,还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道:“严大少爷,严大公子,您就收了清儿为奴婢吧!”一脸稚气的清儿,跪在边上则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瑟瑟发抖,两手捂住胸口,两滴泪珠儿还挂在脸上。

听着刘氏的话,再看看清儿那副样子,严鸿脑子嗡的一声炸得更厉害了。穿越前玩的一些女仆养成游戏涌上脑海,他也觉得,能将眼前这个娇滴滴的清儿收为奴婢,既可以铺床洗碗,又可以暖床推倒,确是一桩美事。再说了,陆炳陆大特务,本来就是要我收了清儿嘛,这也不算违命啊……

尤其灯下看清儿那楚楚动人的小脸,那在素白衣服下勾勒出的一点点曲线,严鸿禁不住浮想联翩,脑海里出现了自个把这小美人扔在床上,压在身下,肆意蹂躏的情形。欲火之旺,更胜刚才。他的嘴巴咧开,不自觉发出“嘿嘿嘿”的淫笑。

猛可地,目光一甩,瞥到雪艳娘那双媚眼中露出的一丝冷冷的光,严鸿才猛地醒悟。任务还没完成呢,这会儿不是YY的时候。

“娘的,老子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色情狂了!”想到再次在三个女人面前失态,严鸿**丝的自尊遭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心里暗自骂了一句,眼看刘氏母女还在不住磕头,有心用手去扶,却又不敢,生怕一出手,又不知dào

摸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下,严鸿心中禁不住一丝火起,只得厉声道:“我说刘夫人,你要再这样,可就别想再见你儿子了。”

他这话比什么都管用。那刘氏正要接着磕头,一听这话,急忙顿住,抬起头来,嘴里还在不断嘟囔:“严公子,严公子,我不磕头了,我什么都听您的。只要您别为难兴祖,您把清儿从这里赎出去,我们,我们娘儿仨都……”

“刘夫人啊!我严鸿今天来这个鬼地方,本来就是打算要把你们赎出去啊!!”严鸿终于一声怒吼,痛快地宣泄了自个的憋闷心情。

一句话喊出来,却见在场三名女子,都是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谁信谁傻X的表情。

他现在感觉是欲哭无泪啊,我当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啊,为什么我想干好事,你们非要把我当色狼啊!

当然,这事儿也不全怪人家。捎带着自己今天的状态也确实有点古怪。也不知dào

为什么,总想要当色狼,连爪子都不自觉摆成猥琐的手势。

若不是眼前总时不时想着胭脂虎的模样,想着要是一个把持不住犯了错误,在陆炳那边没法交代,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个的初恋了的话,恐怕他早就要不顾一切,把这母女三人都拥到床上了。

而自个的脸上表情,想必也是一副货真价实的色狼嘴脸,那么让莫家母女有这种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严鸿又吼了一声:

“赎你们出去!你,你,还有你!你们娘儿仨一起赎出去!赎出去,和你们家的莫兴祖那小东西团圆!”

“赎……赎我们出去?团圆?”

听到严鸿这话,刘氏和莫清儿母女,简直如同临行的死囚听到大赦,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女俩顿时都木头一样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而相对最镇静的雪艳娘一听此言,也是一楞。

这位临危不乱的女子,早已做好了拼死手刃仇人的计划,也做好了忍辱负重,受人欺辱的准bèi

。可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严家的这个长孙严鸿,竟然会救自己三人出去。

莫家既是严家的仇人,这严鸿又是恶名昭著的小阎王,难道他不该希望我们烂在这里才好么?

这小阎王,到底是什么居心?

第九十五章 回春露

一时间,雪艳娘也搞不清,这个长相英俊,举止猥琐的严鸿,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真要是能救了清儿,也是好事,但她可不相信严鸿真会如此好心。

难不成这个重口味的变态色魔,是要让我们娘儿三个一同当他的外室?要是那样的折辱,当然也是难以忍受,但总好过让清儿在教坊司这火坑里待着。

尤其是,自己能跟着刘氏和清儿一起出去,也能给她们一个照应。大不了,到时候她先刺死刘氏和莫清儿,再拼个自尽也便是了,终不能让刘氏和莫清儿落个母女俩同时侍奉一人的肮脏名声,让莫怀古身后蒙羞。

至于雪艳娘自己,反而倒是一点不担心。她有自己的主见,也相信自己能做该做的事。

于是她又拿出那带一丝妩媚的声音,轻轻问严鸿:“严大公子,您真要赎我们苦命的三人出去?您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是啊。”严鸿随口一说,也没说明是要赎她们,还是要开玩笑。现在,他只感觉自己身上燥热更严重,仿佛整个人如坠火窟,小腹下面也有一个火盆在烘着。

额头上,发根里,似乎有汗珠涔涔渗出,但又不似盛夏酷暑那种豆大汗珠滚落,而是细细一层,从毛孔里往外冒着热。

自己穿这衣服,又没有扣子,否则松几个扣子也好啊。有心干脆把外衣脱了吧,就怕这一脱,就刹不住车。到时候,恐怕脱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衣服了。

严鸿坐在椅子上,脑袋不自觉地转来转去。身边三个大小美人都在看着自己,就算是年纪最大的那刘氏都不能算丑女,那副闺秀范,别有一番韵味。更别说风情万种的雪艳娘,还有那白璧无瑕,豆蔻年华的莫清儿。阵阵香风,直冲鼻端,让他感觉自己心口犹如鹿撞。尤其房间之内,并无他人,红烛高挑,床上雪白的的床单,锦被。

他娘的,这种良辰吉日,自己难道不能做点什么?

难道真的不能做点什么??

一时间,严鸿只觉得自己小腹处升起的那团热气,好似一团烈火,已经开始向周身燃烧。而身体的某个部分,仿佛就要炸开一般。

饶是严鸿再粗枝大叶,也知dào

情形不对,更何况无论是坠马前掌管严府生意的小阎王,还是穿越前的保险推销员闫东来,本身都也非粗人。

回想自己这段日子,与胡晚娘朝夕相对,夜里一床两被,也无这般反应。哪怕那日在大兴山与胭脂虎酣畅野战,在成就好事之前,自个还在打算不碰这最后一道壁垒时,面对那健美丰腴的身体,似乎自己也是能把持的住啊。

而今天,怎么会反映那么大?虽然这大小三个美人相貌确实都不错,但自己还真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吧!

“娘的,有人算计我。”严鸿低吼了一声。

这一声,却吓了一边的莫氏三女一跳。

原本严鸿一再表示,要赎莫氏三女出这苦海。三人中的雪艳虽然自由见识,满腹狐疑,但是也认为能出去总好过在这里,哪怕到时候再寻短见也方便。

而刘氏与清儿,本就没那么多心机,却早已是欢喜不已。真能离开坊司,谁愿意在这受千人羞辱,万人玩弄?

尤其刘氏还想到可以与儿子重逢,更是高兴的不顾一切。一想到宝贝儿子能得救,刘氏连起码的羞耻心也顾不得了。她甚至想到,哪怕真是自个从此要成为这少年郎的禁脔,只要时时见到乖儿子莫兴祖平安,也好过在教坊司里卖笑接客,惦记着儿子的死活。

再说自己人老珠黄,这美少年也多半看不上自己。而清儿若是能随了他,哪怕为最卑贱的奴婢,也不失为一个出身。

刘氏这里灾星未退,却不自觉打起了如意算盘。她虽然看严鸿的架势也不大对劲,面红耳赤,头上沁出细细的一层汗珠,气喘越来越粗,似乎有点像家老爷莫怀古年轻时候床榻上的样子。不过到这种地方,有此心也正常。她甚至想,这位严公子这副模样,却也难怪。想必他心里不是觊觎雪艳美色,就是想着清儿。要是要雪艳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妥。就算在这里破了清儿的身,也是分内的事。甚至,她真要自家怎样,也由得他。为了兴祖,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忽然听见严鸿一声低吼,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来,刘氏只当是自己三人不知怎么又得罪了这操掌生死的阎王公子。难道,即将到来的好日子又要没了?刘氏不由吓的脸色大变:“严大公子,大少爷,您怎么了……莫非,莫非奴家惹了公子生气?请息怒啊……”

却看严鸿咬着牙道:“不是……两位娘子,莫家妹子,我恐怕是中了什么不干净的药,现在身上很是难受。你们若再在这房间里待着,我恐怕待会儿忍不住,就要对你们无理……快出去,快些出去!你们都走!给,快把莫兴祖的身契拿好!”

说完这句话,严鸿一把将身契与项圈银锁扔到了地上。刘氏早已愣在那儿不知dào

做什么好,雪艳娘却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捡了起来,随手收好。

再看严鸿,却见他脸上表情更加狰狞,眼神越发迷离,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全身微微颤抖。忽然,他抬起头来,表情古怪地又说了一句:“要不然……你们仨留下一个也行!”

那雪艳娘何等伶俐的人,听严鸿这样说,早发觉严鸿情形不对。她用妙目细细一瞅,看见严鸿方才那那白皙的面庞,此刻竟红的像戏台上的关老爷。

雪艳娘毕竟是出身青楼,经验丰富。眸子四下一扫,立kè

上前一步,端起严鸿喝剩下的那半碗茶,用鼻子仔细一闻。这下子,更是心中雪亮,冷笑道:

“严公子所言甚是,你还真是中了药。这茶里啊,放的是青楼里惯用的回春露。没想到堂堂教坊司,御批官办的堂子,也用这玩意。”

所谓回春露,其实就是一种春药。这青楼本是金钱购买男欢女爱的场所,用那原始的生理交合来寻欢作乐。青楼中若是遇到不听话的女子,那倒也省事得很。要么就用强,绳捆索绑、强推硬上;要么就用迷春酒,让她浑身无力,任人为所欲为。正所谓砧板上的鱼肉,怎么都好办。

但来的客人里,虽然人人贪色好淫,雄风却非人人皆有。内中却也有那银样蜡枪头,不中用的。若是美色当前,却不能尽兴,那心头的郁闷可想而知,必然找地方发泄。而在青楼的人呢,一则说得罪客人,断了条财路,再若是遇到有权势的,多少也是个麻烦。

因此上,为了应对这种风险,青楼便也专门为男人准bèi

了“回春露”。这药物与裕王所服用的固本培元,循序渐进的药丸自然没的比。说到底,乃是一种强烈的催情药,保证让鼻涕虫也变成金刚杵。

虽然这玩意属虎狼之剂,若是用得多了,慢斧头伐枯树干,对身体的伤害不可小看。然而来嫖堂子的,原本图的就是个酣畅痛快,谁也不在意这个。还有的客人本非无能之辈,也专门点名要这个东西,图一个威风八面。

因此教坊司虽然是天字号第一青楼,却也未能免俗,专门备了这样的东西,以备有用之人所需。小阎王严鸿在成亲之前,多次光顾教坊司,他本自天赋异禀,寻花问柳也有个分寸,因此根本不须此物。教坊司的老爷们,也犯不着拿这玩意来鄙视小阎王的战斗力。

只是,今天严鸿一家伙包了母女三个,那是亘古未有的壮举。刘奉銮刘保,担心严鸿虽然勇猛,毕竟今年坠马,听说昨日又与女刺客大战三百回合,恐怕他尚未复原,身体未必招架的住。若是不能让小阎王尽兴,甚至半途而废,以小阎王的脾性,那还不暴跳如雷?再加上秦泰抢先一步下蛆,内外夹击,自己的地位确实危险。

因此,刘保就特意命人准bèi

了这回春露,放到了茶水里,然后借着送来上等茶水、果品的机会,给严鸿掉了个包。他实指望,靠着这回春露让严鸿痛快一宿,明天清晨贺喜时,再来表功。

哪知dào

严鸿全不知情,甚至压根没打算真把母女仨给办了,茶水却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严鸿虽然自个没喝过回春露,却也听说过此物。再说,就算没听说过,一听这名儿,白痴才不懂呢。他气得骂道:“刘保个老王八,给老子下这等龌龊的药,老子非把他的王八盖子掀了来当锅盖!”

一边骂,一边抓起盘子里几个果子,狠狠往地方一摔,又抬起脚来,一脚一个踩得稀烂。眼中的欲火,却是越烧越旺了。

雪艳看严鸿这样焦虑,忙问道:“严公子,你却喝了多少?”

严鸿听到雪艳娘的柔声,再抬眼看着雪艳那俏丽的身影,这会儿真是火烧浇油,真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按在身下。陆炳这狗特务要怎么处置老子就随他好了!他猛地低吼一声,旋转过身来,右手伸出,早抓住了雪艳娘的裙裾。雪艳娘轻轻惊呼一声,待要缩身后退,严鸿奋力一挥手,哧啦一声,已将雪艳娘的裙子撕下一片,竟将雪白的玉腿露出大半,风光旖旎。

第九十六章 刘氏的妙计

雪艳娘眼看严鸿这般张狂,脸上却十分镇定,不但不躲不闪,反而上前一步,双手搀住严鸿的右臂:“严公子,您还好吧?您到底喝了几杯呀?”

严鸿这会儿,正拼命和自己一浪一浪涌上来的欲念斗争。他咬住嘴唇,挥臂甩开雪艳娘,左手使劲扼住自个右手,厉声道:

“邱娘子,那茶,我早先就喝了三杯,等你们来了后……刚才又喝了半杯。你若是有办法,就帮我想想,怎样来解了这药。若是没法子,你们就赶紧跑吧。我实在……怕我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雪艳毕竟出身青楼,她对这回春露的药性,倒是颇为了解。眼看着严鸿这痛苦难耐的模样,当下微微苦笑,说道:“公子,您这喝的未免多了。这回春露的药性厉害,往常客人即便是那银样蜡枪头,强逞英雄的,喝一杯也就够了。您却连喝了三四杯,也难怪反应这么大。按说,这药虽是虎狼性子,只要不常饮用,对身子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是公子您一下子灌了这么多,若不想个泄火的法子,只怕……哎,奴家却也说不准了。”

严鸿这会儿两只手扭得像麻花一样,出的气已经粗如牛喘。他一忽儿站起,一忽儿坐下,焦躁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二位夫人,清儿姑娘,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我真要抵挡不住了。要是迷乱中冒犯了你们,那可就酿成大错了!”

雪艳见严鸿口口声声不愿意碰她们娘仨,还在那里硬撑好汉,倒也感觉稀奇。她又微微一笑,本想说,既然公子爷如此难熬,不如让外面人再去随便找个教坊司里卖笑的姑娘,送进来侍侯严鸿泄火便是了。反正在这等所在,最不缺的就是姑娘,却也不麻烦。

却不料还没开口,身后的刘氏却早已过来,轻轻一拉自己衣角,将自己拉到一边。

雪艳娘略有些诧异,心想这个姐姐自从抄家以来,三魂去了两魂,七魄散掉六魄,不是呼天喊地寻死觅活,就是如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刚才在严鸿面前没骨头似地强颜欢笑讨好,这会儿却不知又有了甚么没见识的主意。

果然,只听刘氏小声道:“雪艳妹妹,依我看,既然严公子现在中了药,须得与人……与人那个。不如,咱们趁这个机会,成就了严公子与清儿吧。在我看来,严公子都这样了,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来欺负我们,果真是个难得的君子。咱家老爷刺杀严阁老,结下这大仇,就让清儿跟了他也不算委屈。更何况这样来来,他与兴祖就是亲戚了啊。”

说实话,刘氏虽然远不如雪艳娘的镇定,但毕竟书香门第,锦衣卫百户夫人,也并非是那愚蠢的村妇。雪艳娘能想到找别的卖笑女子来陪严鸿,刘氏又焉能想不到?可她却决不会这么做。

这倒不是说严鸿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散,吸引得刘氏立kè

宽衣解带自荐枕席。只是,这位家破人亡,眼看要做寡妇的中年女子,实在是太想跟眼前这个手握一家人生死的严鸿搭上关系了。

刚才严鸿答yīng

赎她们出去,母子相见什么的,刘氏着实高兴了一阵,但没多久,就又满怀狐疑。大约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不敢再抱多么美好的希望。

这严鸿,嘴上说的如此漂亮,但是自家的丈夫毕竟是企图谋刺他爷爷的正牌凶手啊!自己与他家这般有仇,他不来落井下石都算大慈大悲了,怎么还肯伸出援手来帮自己?

刘氏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想想,假设双方易地而处,自己都不会有这个好心。更别说,听说这个严鸿还是奸贼之后,北京城里恶名昭住的小阎王了。

尤其,严鸿初见雪艳时那一脸猪哥相,更让刘氏坚信,这个男人嘴上说得漂亮,其实就是个纨绔色鬼。纵然他真的把娘儿仨赎了出去,也不知dào

究竟是要打什么鬼主意。若是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恐怕他未必肯放过兴祖。

至于身契在自己手里,那有什么用?严家在朝野势力滔天,自己一家则是无依无靠,不管在不在教坊司,那还不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是以,刘氏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染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她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能与严家扯上关系,如何能讨好严大少爷,好保住儿子莫兴祖的命。严鸿一句话还不顶事,务必要保险加道杠。

出于这种立场,在刘氏那封建社会家庭妇女的脑海里,让自己的女儿莫清儿,成为严鸿的姬妾,无疑是最佳选择。尽管姬妾的地位不高,但总算彼此就成了亲戚。严鸿就算再恶毒,看在莫清儿的情面上,总该对自己的小舅子手下留情吧。

这就是刘氏打的如意算盘。雪艳听得这话,却以手加额,心道:“我道是什么好主意,果不其然,在自己这姐姐心里,终究还是兴祖比什么都重yào

啊。人家严鸿好容易装个君子,这刘氏居然想得出,偏要让清儿在这种不干不净的情况下献身给严鸿。这没名没分,也不怕委屈了女儿?

尽管雪艳嫁入莫家后,与刘氏关系还不算差,但想到刘氏重儿轻女到了这步,也不仅微微冷笑,抬眼只看清儿。

却看莫清儿睁大眼睛,勉强说道:“姨娘,没关系的。为了弟弟,我……我什么都不怕。”

这小丫头嘴里说着不怕,颤抖的身子却已经出卖了她。是啊,看着严鸿那一副面红耳赤,呲牙咧嘴,仿佛要咬人的样子,十个指头也鸡爪疯似的曲了伸伸了屈,完全就是个魔王的架势。小清儿刚十五岁,又一向养在闺阁之中的,如何能不怕?

刘氏却不管这些,抱着清儿道:“我苦命的女儿啊,委屈你了。”又看着雪艳娘:“雪艳,你看,这样还行吧?”

雪艳心中暗自叹息,口里忙道:“姐姐,你不可这般胡闹。清儿年纪还小,未经人事。你看严公子身强力壮,又刚喝了这虎狼药。真要折腾起来,这一晚上,清儿还能有命么?”

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严鸿若真是那恶毒之辈,你以为赔上一个女儿,就真能保证留住儿子的命?天真,实在是天真得不可救药了!

刘氏闻听这话,脸色一红,暗想自己只顾着儿子,却不管女儿死活,确实是有点对不住女儿了。虽说封建社会重男轻女乃是常态,但一般的骨肉相连,这样厚此薄彼,却也略有羞愧。

再加上,听雪艳所说的,也确实在理。刘氏自个虽然不懂得春药的厉害,但只要看严鸿这如困兽般的模样,可知其憋的这股劲头多么可怕。别弄得最后“姻亲”结不成,反白白害了清儿一条性命,那就可悲了。

可是到了这步田地,刘氏还是不愿意让别的女人来帮严鸿解药,还是不想白白错过这个攀扯关系的机会。忽然她心思一动,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雪艳面前。

这却让雪艳大为吃惊。自己自嫁与莫怀古这六年来,与这大妇刘氏相处甚是相得,彼此并无冲突。刘氏待人和善,未曾为难过自己,自己也一向把她当姐姐看待。

更加上,刘氏毕竟是正妻,自己只是个妾。虽说现在一般入了教坊司,但莫怀古不死,两人心底下的正侧名分还在,如何敢受她这一跪?

因此上雪艳娘急忙也跟着跪倒道:“姐姐,你这却是做什么?”

只听得刘氏含泪道:“雪艳妹妹啊,姐姐自问也不是妒妇。这几年虽然没给你什么好处,好歹也没欺负过你。今天,今天姐姐只求你一件事。”

以雪艳的聪明,这事儿不用猜,也能知dào

三分了。这位刘氏姐姐,显然是存着让自己陪严鸿春风一度的念头。是啊,毕竟,清儿是未经人事不同,年龄又小,自己却算得上是久历风月,自有办法让严鸿满yì



而有了这种事,严鸿对自己家也必然有个照应,至少不会苛待兴祖。从这个角度来说,真是两全其美了。

只是,我雪艳的感受,却又谁人顾及呢?姐姐这人啊……雪艳娘有心发作,却又怜刘氏一片爱子之心。自己本就出身青楼,小时便吃了药,生养不了儿女。而自从进了莫家的门以来,刘氏这个姐姐,确实待自己如同至亲姐妹一样,纵然偶尔有些小争执,也多有容让。

而拿时人的眼光来看,自己本来又是个妾,地位与妻完全不能比拟。这时候作为一家主妇的刘氏,有牺牲自己的想法,也不为过。

刘氏见雪艳娘沉吟不决的模样,急的什么似的,又接二连三地诉说道:“雪艳,雪艳妹妹,你……你就看在和老爷这几年恩情,看在我俩的姐妹情谊,为了老爷,为了兴祖,为了莫家的列祖列宗……姐姐求你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和清儿发誓,若说出去就天打雷劈。

这会儿却听严鸿大声道:“我说,你们几个娘儿们说完了没有?快想办法,要不就快滚!本公子这是真不行了!”又听得哧啦一声,严鸿已经忍不住将自个外面的长袍撕了开来,露出身子里面穿的月白色短袄。又把扯下来的长袍握在手里,变成一条软鞭摸样,在屋里呼呼胡乱抽打,真zhèng

是狼狈不堪,形同疯癫。

第九十七章 诱人的挑逗

雪艳娘看着面前跪的刘氏,脸上泪珠儿滚滚;再转脸看看挥舞手中长袍横抽竖打,竭力遏制欲望的严鸿,叹息一声,对刘氏道:“姐姐,你真是要妹妹舍了自己的清白,来伺候严公子,好保兴祖的平安?”

刘氏连连道:“是,是。妹妹,我知dào

你与老爷情义深重。可如今,却讲不得那许多了。老爷下了天牢,是救不回了。死了的,终究是活不过来,咱们……咱们只能多为活的想。老爷平时对你宠爱甚多,他若知dào

此事,也一定感激你救兴祖。兴祖渡过此劫,日后待你便如亲娘一般,你就行行好,救这孩儿一救吧!”

雪艳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喃喃低语:“是啊,死了的,终究是活不过来,咱们只能多为活的想……”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刘氏哪里知dào

雪艳娘想的什么,她眼见雪艳娘不情不愿的模样,急的要死要活:“妹妹,你若是实在拉不下脸来,也罢,你就带清儿出去吧。他日……他日兴祖就由你照顾了。”

原来刘氏娘子眼见雪艳始终不发一言,终于咬牙狠心,决定为了儿子,自己献身侍奉严鸿。只是,她毕竟深受封建礼教的教化,深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与严鸿有了一夕之欢,别说那将死的丈夫莫怀古,就是自个爱若掌上明珠的亲儿子莫兴祖,自己也无颜再与他朝夕相对。更别说,不知dào

日后严鸿还将如何对待她这个侍奉枕榻的半老徐娘。

因此,刘氏决心已定。今夜曲意舍身以供严鸿享乐,明天与兴祖见上一面后,就寻机会吞金上吊。以后,就让雪艳照顾自己的儿女吧。而那小阎王严鸿,若能有一分两分的人情味,顾怜着自己委曲求全侍奉他一夜,又因此自尽的情义,说不定会对莫兴祖好些。

刘氏既已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她肚子里那点打算,又岂能瞒得过雪艳娘?

“姐姐啊。”雪艳轻嗔了一声。想不到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姐姐,遇事竟然如此极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若真到了那一步,一切交给小妹就是。你带清儿避开些吧。”

雪艳娘说罢,转身朝向困兽般的严鸿,莲步娉婷,纤腰轻摇,直到严鸿面前,盈盈一笑道:“严相公,你如此守礼,我莫家众人,都承蒙你的恩义。只是如今相公既然已经中药,强忍下去,恐伤身体。不如,便让奴家来侍奉相公吧。相公的大义高德,原本也当得起奴家这一番侍奉的。”

雪艳娘前番对严鸿献媚,实是暗藏了舍身刺贼,殉情报仇的计较。如今这番却是诚心献身,说得甚是恳切。严鸿此刻早被欲火烧得浑身燥热,闻听此话,哪里还能忍耐。双臂一展,就朝雪艳娘猛扑上来。

雪艳娘却一手在严鸿胸前拦了一下,另一手从头发上摘下一支镀金簪子。这原本是她私藏的淬毒暗器,见血封喉。如今既要床榻寻欢,还是趁早拿下来的好,免得一个不留神,小阎王真见了阎王。半个时辰前雪艳娘对这种事儿是求之不得,此刻她却改变了主意。

雪艳娘右手捏着这支打制成锦衣卫绣春刀形状的簪子,在严鸿眼前晃了一下,打算放到桌上。谁知严鸿见了这支簪子,却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支簪子在雪艳娘,只是莫怀古留给的信物。因莫怀古本是锦衣卫百户,故而形如绣春刀,也不奇怪。

然而严鸿看到这根簪子,却不禁想起了锦衣卫都督陆炳。

一想到陆大特务那对虎目,那双大手,那彪型的躯体,严鸿顿时感到有一股淡淡的凉意在自己的脊椎上贯穿。虽然若有若无,却足以让高涨的欲念再冷却片刻。

于是他猛地狠狠摇头:“不成,不成,不能动你。不能动啊!”

雪艳娘愕然,旋即又是一笑:“严相公,你既来教坊司,何必还这般苛待自己?如今,雪艳就在这里,愿伴相公一夕良宵。莫非相公嫌雪艳不好kàn

?”说罢,已将簪子放在桌上,娇躯又朝前挨近了半步。

严鸿只闻到一股少妇身上的气息袭人而来,浑身早如点燃的炭球,哪里还招架得住?眼看欲念如潮,欲火高涨,再难压制。但若是这里贪求一时爽快,回头陆炳那里,只怕胭脂虎要受其害。

想到此节,严鸿呻吟一声,灵机一动,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砰的一声,顿时摔的粉碎。严鸿弯腰伸手,在地上抓起一块碎瓷片,往自己左手背上用力一划。只痛得又哼了一声。一道颇深的伤口,已经闪现在手背上,鲜血如泉般流出来。

被这猛地一痛,严鸿感到身上的欲念也从伤口喷射出去许多,没那么燥热了。他这才喘着粗气,对雪艳娘道:“少爷……少爷我今天来教坊司,偏偏不是寻乐子的,是来救人的!你这小娘也别得yì

,有朝一日叫你知dào

我的手段,可今晚老子偏不碰你!那姓刘的乌龟王八蛋给老子下药,老子偏不受他的摆布!你们仨快滚啊!快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不然老子要顶不住了!”

严鸿一边如疯似狂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一边拿着碎瓷,准bèi

再割自己第二下了。

却不料一只白净细腻的小手伸来,握住严鸿捏瓷片的手。只听雪艳娘道:“公子,不必如此自残了。回春露这药,遇见冷水,药性即解。但是公子今日喝的太多,奴家也不知dào

这水还行不行。”

严鸿一听这话,差点一巴掌抡过去。我靠,你这会儿才告sù

我?你到底是安的什么主意啊?要不是碍着陆大特务,就冲你这么戏耍我,也要当场叫你死去活来!

但这会儿可顾不上和雪艳娘算账。严鸿把手里碎瓷片一抛,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嘴里高喊道:“来人啊,给爷拿凉水来!越多越好!!不然爷爷把你这窑子砸了!”

教坊司里,一些其他的寻欢客辨别出这声音的,都不禁悚然:“我的天,这小阎王严鸿,一夜包下母女三人,居然还不知足,还要另拿凉水来泄火?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魔怪啊!”

当然,严鸿这会儿没工夫计较别人的看法。等教坊司的仆役慌乱地把两桶凉水拎进房间,再把他们轰出门去之后,严鸿立kè

开始了自个让人沮丧的治疗过程。

说来,这回春露虽然药性霸道,终究不是什么独门秘药。雪艳本身又熟知法门,几瓢凉水兜头一泼,再咕嘟咕嘟灌下肚子去不少,这个药性也就渐渐平复。

严鸿被内外的冷水一激,欲念渐消弱下去。虽然血脉里面还有隐隐的跳动,却也无大碍。只是自己从头到脚,却成了个落汤鸡的摸样。

那莫清儿终究是年纪小,虽然父亲危在旦夕,但看刚才一忽儿穷凶极恶,一忽儿文质彬彬的严公子,又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刘氏只怕笑恼了严鸿,急忙一拉她:“死丫头,怎么敢对严公子无理!快,快给严公子赔罪。”

另一边,雪艳娘却是收敛起方才的轻佻神色,恭恭敬敬对严鸿道了个万福,说道:

“奴家先前实在未曾想到,严公子竟然是世间少有的端方君子。古之糜子仲、柳下惠,想来也不过如此。雪艳目不识人,先前误将公子当做那无行浪子,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这话确是发自雪艳的本心。她年幼时沦落风尘,后为花魁,迎来送往,阅人无数。在青楼里听人说起天下的逸事,不知凡几。但凡说到男人误食了春药,或是仿佛误食了春药的案例,无不是如狼似虎,借机与女子云雨一番,以逞大欲。

至于是否真的是非云雨不得解此药,这事儿就没有标准答案了。雪艳自己不是男人,自然也不能体验男人服了春药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是否那么难忍。只是按理想来,多半也是男子对女子有心,借题发挥而已。

而今天,自己连同刘氏、莫清儿三人的处境却又完全不同。从力量上,她们是根本无力,甚至也不敢反抗严鸿,完全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要严鸿一句话,母女三人只能宽衣解带,任其施为。从道义上,她们是严家仇人的妻女,受严鸿报复,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就在这种完全不对等的情形下,严鸿偏偏又中了教坊司的春药,而且这春药确实有催人欲火焚身的功效。若是严鸿稍有心思,就坡下驴,直接拉过来一人云雨一番,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加以指责。

而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玷污仇人的妻女,严鸿竟然用了极大毅力来遏止欲望,甚至甘愿割破肌肤自残。尤其封建社会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坏,连随便理发都不行。更别说主动拿瓷片划破自己皮肉了。

严鸿这事儿做得实在耸人听闻,而在雪艳看来,同时又是分外难得。她见过的男子少说也有三位数,像严鸿这样的,真是一个都没有。因此,说严鸿比那糜竺、柳下惠,倒也不算谬赞夸张。

只是刘娘子那,心里却总是有些不笃定,没有那层关系,这严大少到底能帮自己一家,到什么程度?

第九十八章 左右为难刘奉銮

雪艳娘对于严鸿的举止,大为钦佩,惊为赶超古人的谦谦君子,暗自惭愧自己太过武断。她却哪知dào

严鸿的心思?严鸿此时,虽然靠着凉水泼头,把那回春露的药性已解了不少,但他本自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今日里又经了这许多折腾。

如今,眼见雪艳娘那杨柳细腰,丰满的胸脯,如画的面庞,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又一口带着南方腔的软细官话,甚至就近闻到发丝和成熟躯体上散出来的微微气息,严鸿感觉身上某处器官的反应还是不小。

他心里暗想:啊啊个呸的糜竺,柳下惠,见他俩的鬼去!要不是怕陆炳翻脸,害得自己和胭脂虎不能相见的话,老子就算大发慈悲,能放过那小LOLI和那刘娘子,也非得和你这妖精大战三百合不可!

罢了,就当我一往情深,今天为初恋胭脂虎流了血罢!反正,当初人家在大兴山林子里,也已经为我流了些血了!这叫一报还一报,啊嘎嘎嘎……

不过既然对方给脸,严鸿也就只能进一步装装X了。他急忙拱手道:“邱娘子过奖。在下对莫百宰……哦,莫百宰既然谋刺我祖父,犯了国家律法,那当然只能以身抵罪。不过,在下以为,好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罪更不及家人。莫百宰敢于在相府行刺,虽与我严府仇深,但暂且不论其是非,这份血气却甚是难得。在下不忍见他妻儿受无耻之徒的凌辱,所以才入此教坊司来。我严鸿的名声,邱娘子想来也知dào

一二,决不是甚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其实最是贪杯好色。可是,我却也干不出那禽兽之行,要趁人之危,凌辱弱质女子。三位只管放心。”

说完,就用随身的汗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一边还不忘狠狠的瞥一眼雪艳娘的脸和胸脯。

雪艳娘听严鸿自认不是君子,反而更觉此人有趣。她用一双杏眼,细细打量严鸿。上上下下瞅了一轮。严鸿色迷迷地瞅她,她自然也知dào

。目光下扫,更看见严鸿某个部分还是怒角峥嵘。

雪艳娘心中不禁一乐。看来这少年确实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然而正因为如此,更显得他真性情,有良心。雪艳娘毕竟当初是青楼出身,想自己眼看出离险地,这美貌少年看来倒有点害羞,却索性再逗他一逗。于是低声道:

“严相公,凉水虽能减了药性,可这般硬挺着,毕竟辛苦。要不,让雪艳我用些别的手段,替你把火泄了?”说话之间,故yì

俏皮的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樱唇。

严鸿心中大叫我去年买了个表啊,这雪艳娘真不是个好货,得寸进尺,这到底是谁在侮辱谁啊。尽管如此,他可不打算接受这特殊服wù

。自己好不容易君子一回,一接受不又成禽兽了?再说,好容易用凉水把药性子压下去了,再让她这么三逗两引,又撩拨起来了,可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严鸿退后一步,正色道:“邱娘子,玩笑不可开过。你们三位美人儿在眼前,本少爷要克己复礼也是不容易的。再这般不庄重,只怕引得我火起,若是牵连了刘夫人和清儿姑娘,我于心何忍?”

最后这句话说出,严鸿已经露出了猥琐的表情。雪艳娘一听,这话确实有理,要想逗弄他,却不能急在现在,退后一步,敛容再行个万福:“如此,雪艳再拜少爷大恩!”

一直旁观两人打情骂俏的刘氏和莫清儿,也跟着向严鸿行礼道谢。但刘氏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看不出是喜,是忧,是惧。

严鸿冲他们摆摆手,坐到椅子上。幸亏刚才燥热起来时,先把外衣脱了。因此淋水之后,外面衣服倒放一边没湿。现在把外袍套上,内湿外干,虽有几分不舒服,看起来倒还不算特别狼狈。

雪艳娘不慌不忙,上前来帮zhù

严鸿穿衣整带。她原本是服侍恩客们惯了的,后来嫁入莫家,这相夫之事,却也做的不少,因此动作干净利落,片刻将严鸿的衣衫弄得整整齐齐。

严鸿对镜看看,模样还算周正了,于是鼓起满腹怨气,一脚踹开门,大步冲到走廊里,扯开嗓子高喊道:“来人啊,把刘保那孙子给我叫来!”

片刻之间,这教坊司正九品奉銮刘保进屁颠屁颠跑进屋来,但见屋里一片狼藉,茶水、凉水流了一地,茶碗打碎两个,果子踩得稀烂,惟独最醒目的那张九尺大床却是整整齐齐,床单依旧雪白,莫家三女也个个衣衫整齐,就知严鸿没有成就好事。

再看严鸿铁青的面孔,手上好像还有血迹。这下子,可把刘保惊得魂飞魄散。他心中,只当是刘氏三人抵死不从,让小阎王严鸿吃瘪,说不定还被玫瑰花刺扎了手,因而才勃然大怒,把火撒到自己头上。他却做梦也没想到,严鸿是气他暗中下药,害得自己如此狼狈。

眼见小阎王脸上阴云密布,见他进来越发不善,刘保急忙施了一礼,谄媚地道:“下……下官见过严大公子。说来这刘氏、雪艳、莫清儿,初来本司未足一日,秦韶舞教导无方,以致她们不谙礼仪,未曾驯服。这三个女娘胆大妄为,竟敢顶撞大公子,坏了公子的雅兴,实是罪该万死。下官这里,且代本司上下,给公子请罪。不过,公子且息雷霆之怒。对这般不识抬举的贱人,下官自有法子炮制她们。待下官施展手段出来,今晚定要遂了公子心愿就是。”

他这话里话外,就把责任都推到了秦泰头上,自己却又要邀功卖好了。

刘保点头哈腰给严鸿卖过好,一转身变了副嘴脸,恶狠狠盯着莫氏母女三人道:“你们这三个犯妇,好不识得时务,竟敢对严大公子无礼?莫非你们还当自己是百户家的夫人、小姐么?别做梦了!都给我放明白些吧,眼睛睁大点,这儿啊,是教坊司,就是官办御赐让北京城老少爷们找乐子的地方!你们已经入了乐籍,今后不但你们要天天接客,将来你们接了客再生下的女儿,也还是要接客,给皇家挣银子!回头等接的人多了,你们就知dào

,遇上严大公子这样的贵客,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天堂有路你不走,咱自会叫你们知dào

滋味!你们若是不肯老实的伺候严相公啊,可要仔细莫兴祖的小命!本官捏死他,就和拍死个苍蝇一样!”

刘保在这里大发雄威,但见刘氏脸上愁云又重了一层,直有些瑟瑟发抖。雪艳娘则双手抱胸,微微冷笑。莫清儿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却是忍不住说道:“你……你骗人,我弟弟才不在你这呢!”

刘保原本只是拿捏着莫兴祖要挟这母女仨,没料到,这事的真相竟然被莫清儿知dào

了。毕竟说假话心虚,被莫清儿一抢白,自个也是一楞,张口结舌,不知该说啥好。愣了片刻,刘保恼羞成怒,捏起拳头,想要翻脸打人。

却听严鸿沉声道:“刘奉銮,刘保!您老且消停些吧。我找您老来,可不是想看您抖威风打小姑娘的。”

刘保是欺善怕恶惯了的,听小阎王口气中透出不悦,要紧回过身来,脸上也急忙换了一副笑容,点点头道:“是是是,是下官糊涂了。大公子有何吩咐?”

严鸿微微一笑:“也谈不到吩咐,只是一个小事。我要为她们三个脱籍。”

大明朝户籍制度森严,被发配到教坊司的女子,入了乐籍,也就是俗称的娱乐业贱民,比普通的民籍还要低。如果不脱籍就把她们带走,那么不论她们走到哪,理论上官方都可以随时依据乐籍把她们再拿入坊司,终究是个麻烦。所以,严鸿要一劳永逸,直接给她们办脱籍手续。

“啊?大大大公子,您说什么?脱籍?”刘保的舌头和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

“没错,脱籍。”严鸿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

刘保顿时感觉一阵眩晕,仿佛有人拿着包了布的大棒在自个天灵盖乱砸一样。今天一晚上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先是钟鼓司戴公公和锦衣卫施大胜轮番来提要求,接着裕王爷和小阎王严鸿同时来抢姑娘。这外面压力轮番来倒也罢了,里面秦泰这王八蛋还敢和自个翻脸,几已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

好容易咬紧牙关,拼出去得罪裕王,准bèi

抱住严鸿这一条大腿,谁知严鸿风流未遂,恼怒之下,竟然要给三个犯女脱籍,把她们带回去蹂躏!

脱籍,就类似于普通妓院的赎身。不同之处,前者是从官方教坊办理手续,后者是从妓院那索要身契。虽然前者带有行政赎罪,后者是纯商业赎人,但归根到底,都需yào

银子,而前者更需yào

权势的运作。

论起来,严家的权势和银子都不缺,严阁老的孙子想要赎几个妓女出来,这简直就不算个事儿嘛。但问题是,今儿这三位的情况,又没这么简单。

在刘保看来,莫怀古的正妻刘氏倒也罢了,小阎王真要好这口,就送了出去结交这个粗腿也未尝不可。可是,那雪艳娘则是艳名远播,京师里把她当做块肥羊肉的色狼,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今晚上天下屈指可数的大贵人,皇长子裕王千岁就最早跳出来了,其他的达官显贵还有不少,都在背地里盯着,还有人已经暗中给刘保打招呼,说咱自重声名,也就不来赶这头一夜的热闹了。可是某月里,你可得让我也快活一把。正所谓奇货可居,因此上。刘保也把雪艳当成了一棵摇钱树,打算往后几年好好从她身上捞一笔。

还有那莫清儿,虽然年齿尚不大,但长得品貌端庄,而且自幼读书,这种小家碧玉,稍加调教,将来必然也是个赚钱的好材料,他怎么舍得放过?

更别说,如果自己今天放了雪艳母女三人走路,那帮垂涎三尺的官员,还不得活吞了自己?结交了小阎王一个,得罪了一大群,这个事却是万万不可行!哪怕是小阎王翻脸,这人却也不能让他赎!

第九十九章一怒掀桌

刘保也是做惯了妓院总管,到了这一步,他依然以为,严鸿气的是今晚未遂心意,想把母女仨都买回去慢慢炮制。因而他满脸堆笑地拱手道:“严大公子,咱们借一步说话。喏喏喏,这边请。”

说着,刘保将严鸿拉到了外面,小声道:“大公子啊,您今晚上未遂心愿,确实扫兴。下官难辞其咎,但您放心,莫清儿这小丫头的头水,我给您老留着。多说三天,少说一天,下官定将她们娘儿仨都收拾的服服帖帖,让她们好好服侍您三天,不,服侍您十天。分文不收!今儿那八百两,我们也不要了,大公子您看如何?”

严鸿看他这一副汉奸走狗的嘴脸,心头更是火起。今天一天,自己遭的罪太多了,尤其刚才又淋了好几瓢凉水,这都是拜眼前这家伙所赐。若不是他给自己下那劳什子的回春露,自个也不至于在几个美女面前丢这么大人。

因此他怎么看这刘保怎么别扭,也懒得跟这种人废话了,直接伸手从腰里掏出一大叠会票,塞到了刘保手里道:

“刘奉銮,这里是纹银三千两,为刘氏、邱雪艳、莫清儿她们母女三人办理脱籍,我想应该够了。要是还不够,我这还有一千。要是再不够也没关系,你明天派人来阁老府拿就是。但是这人,我带定了。”

刘保哪里敢伸手接钱。他急忙打躬作揖,陪着小心道:“大公子,您息怒,下官哪敢收大公子的钱?这个事不是钱的事。要是下官能做主的啊,分文不拿,人也让您带走。可是这三人入坊司,可是奉了圣旨。这个事,您看看……”

严鸿一声冷笑:“圣旨确实不假,难道谁吃了老虎心豹子胆,敢违抗皇上的御旨不成。我且问你,万岁爷的圣旨里面,明明白白,说了让她们仨进教坊司,是也不是?”

刘保恨不得跪下磕头,赶紧鸡啄米般点头道:“是是,大公子说的一点不错。万岁爷圣旨里就是这么说的,让她们母女进教坊司。”

严鸿道:“着啊,我再问你,这母女三人,有没有遵从圣旨,进教坊司来?她们现在不是在教坊司?你说是抄家的锦衣卫敢抗旨不遵,还是你教坊司刘奉銮敢抗旨?”

刘保吓得差点倒下,赶紧道:“小的不敢抗旨。这母女三人确实遵从圣旨进来了。不过……”

严鸿眉毛一竖:“不过什么?既然她们已经进了教坊司了,已经遵了圣旨了,那还有什么不妥?我还要问你,万岁爷的圣旨里,可有说过不让她们出坊司?哪里写着不许人来赎她们?我这样做,莫非还有什么违旨之处?又或者,按你刘奉銮刘大人的意思,你这里还别有另一道圣旨,单说不许这母女仨脱籍,不许人赎她们出来?刘奉銮,你可知dào

矫诏之罪,按大明律例,当如何处置?”

严鸿这话说的,其实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固然圣旨没说不许赎人,但这确实也不用写明,这是傻子都知dào

的事啊。天子让她们进来,谁敢赎她们出去?

可是严鸿自知背后站着自己的爷爷、老爹,尤其还有今晚事件的直接指使人陆炳,料想靠着这几棵大树,今晚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也就乐得胡搅蛮缠,抓住了这个漏洞反问。

那刘保智商本非出众,哪里说得过穿越前在保险业上打滚数年的严鸿?更兼他被严鸿这厉声一吓唬,一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严鸿看刘保被镇住了,微微一笑,把会票塞进刘保手里,说道:“刘奉銮,今儿莫家这些个人啊,我严鸿是带定了。刘奉銮若是想要拦着我,那也容易得很。您老只管喊出您护坊的兵丁,把严某拿下便是。这却也方便。”

说着话,严鸿压根不再看刘保,径直大步回到屋中。

刚才刘保拉着严鸿出去时,刘氏眼神就是一黯。在这个经lì

苦痛的中年妇人看来,自古官官相护,彼此牵连,这是官场的常态。就连她丈夫莫怀古,在未曾吃罪之前,也没少做这些差不多的勾当。

如今,风水轮转,大祸临头。自己这家只剩三个妇道,无钱无势,又和严鸿也没什么关系。他就算有一丁点好心肠,凭什么没一点好处,就为了保护我们而去得罪刘奉銮?

眼看自个与儿子重逢脱离火坑的希望又成泡影,她心中甚至有些暗恨起雪艳娘来。刚才,若不是你非要拿桥,不肯献身侍奉,何至于此?

你都已经跟他打情骂俏了,却偏生事到临头又退三分,最终没让严大少爷畅快。他若得了你的人,恋着你的美色,说不定还会为我们争取一二。如今这样子,恐怕赎身脱籍之事,只能作罢了。

你这女子,当初在秦淮河数年风尘,阅人无数,今后在这教坊司中,恐怕也是迎来送往。既然如此,难道你陪其他的嫖客就是对相公贞烈,陪着严鸿欢好就是失节?真真不可理喻!

当然,刘氏对雪艳娘的这些怨念,自不敢吐露出来。她低头嘟囔了一阵,复又自怨自艾起来。埋怨自己拿不起放不下,既然都准bèi

拼出一死了,为何到头来还是堪不破那一层羞耻?若是刚才自己能拉下脸来,陪着严鸿一番欢好,或许他也会搭救我们吧。

不说刘氏胡思乱想不着边际,那一旁的莫清儿,眼见母亲脸色黯淡,嘴里嘟囔个不绝,便也在一旁小声祷告起来:

“满天神佛在上,信女莫清儿在下,但愿诸位神佛保佑母亲与弟弟重逢,母子平安。若若成心愿,清儿情愿与严鸿大少爷为妾为婢,他便对我打骂折磨,我也逆来顺受,尽心侍奉。若有食言,天打雷劈,永世不脱苦海。”

莫清儿这番祷告,却是至真至切。她本是个孝顺的女儿,知dào

母亲忧心的,唯有弟弟莫兴祖。而为了救弟弟,自己得舍身与严鸿,这道理她也明白。

更何况,严鸿方才在房间里的表现,确实显得与她脑海中的“坏人”有那么些不同。从严鸿对她们母女,以及对刘保的态度来看,大约自己一家人想要脱离教坊司这个魔窟,也只能靠这位大少爷的慈悲心了。

莫清儿刚刚祷告完毕,却看严鸿大步进屋来,对刘氏等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紧要舍不得的物件,落在这教坊司中的?”

刘氏和莫清儿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雪艳娘先应声道:“家破人亡,连身子和命都是朝廷的,那还有什么紧要物件?”

严鸿一点头:“那好,跟我走。”

一听他说这话,刘氏心头大喜,清儿却只当真是神佛显灵,想到以后自己就要嫁与这个又英俊,偶尔又有些猥琐,又凶恶,但似乎又有点好心的大少爷做妾,不由得芳心乱颤,面庞发烫,心中也说不上到底是娇羞、是高兴、是害pà

,还是困惑与迷茫。

至于雪艳娘,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只是在旁观察。她面上含春,不露喜怒,心中却在思索道:“看样子,严家上下,并非个个都是人面兽心。这严鸿公子,确实是个好人。他自称是贪图美色,可是却能自残以保我们清白了。这样的人,清儿若跟了他,倒也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雪艳娘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看看这位大公子,刚才服了回春露的窘相,其实也颇为有趣呢。”

母女三人各怀心思,脚下却都不敢停留,跟着严鸿便往外走。严鸿也不回顾,大摇大摆,带着三人就向外闯去,也不理刘保一旁作揖哀告,只差跪下来三叩九拜了。

说起来,这教坊司并非是全无武装。自古灯红酒绿之所,难免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之事。为了防止有恶客捣乱,坊司内也有礼部专门从五城兵马司借调的二十名兵卒护卫,充当普通妓院打手护卫之责。一般的街头混混,富商子弟,倒也不敢乱来。

可是面对旁若无人往外闯的严鸿,你说要调动护坊兵丁拿人?借刘保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就算刘保有这个胆量,五城兵马司这些兵丁,那也不敢和阁老的长孙动手啊。要知dào

就算是五城兵马司中那几个巡城御及一众的官佐,能和严大少爷攀个交情,也是脸上有光,何况这帮普通丘八。

更别说,外面可还坐着百八十来号锦衣卫呢。要真讲打架,也要打的过才行,教坊司这二十个兵丁,还不够锦衣兄弟热身的呢。

因此,严鸿一路出来,除了刘保在后面哭爹叫娘一路追赶外,一无阻拦。

再说外面大堂上,锦衣卫百户施大胜等人,正自摆开了几座酒席,吃喝谈笑,好不快活。忽然眼见严鸿带着三个妇人出来,身后刘保快步追赶,一脸哭丧相。锦衣卫众人都是微微一笑。

施大胜心知这事儿事成了八九,于是站起身来,悄悄叫过一名白脸汉子,小声问道:“花面狼,你且给我仔细瞧瞧,严鸿那厮,和这娘儿三个,到底成了事没有?”

第一百章出魔窟赴森罗

那白脸汉子道声“是”,便身长脖子,细细端详。看了一阵,转头对施大胜道:“回长官的话,在下看来,那年纪小的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多半还是个黄花闺女。那两个妇人呢,虽说一个强颜欢笑,一个笑意盈盈,表情大不相同,但两人的眼角眉梢也都没带春意。看来,她们三人在这一个时辰内,并未曾与男人有什么欢好。倒是这严大少爷,面色潮红,气喘不匀,却是虚火上窜而不得发泄,我看他憋得有些难受。”

施大胜咧嘴一笑,点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我看这小阎王进屋子去的时间不少,里面又闹得鸡飞狗跳的,还以为这厮按耐不住色心,在里面干了什么呢。总算他还对的起陆老大人的信任。”

那绰号花面狼的白脸汉子听施大胜这般说,不由小声嘀咕道:“那啥,听长官您这口吻,这严大少爷若要真干了什么,莫非您还真敢朝他下手不成?”

施大胜扭头看了看,旁边一张桌子上,胡天佑正在跟几个小旗喝酒,胡吃海塞,已经满嘴流油。他冷笑一声,道:“莫百户自个找死,弟兄们也救他不得,但锦衣卫的家眷,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这严公子既然应承了陆老大人的话,总该讲个信字吧。他真要监守自盗,嘿嘿,我虽不敢动他,难道还不敢收拾他小舅子么?”

花面狼却伸出了大拇指道:“话是如此说,实在讲啊,这小阎王对上三个美女,真能不乱来,我却也佩服他三分。”

施大胜也点了点头。恰好严鸿带着三个女子,已经走了过来,施大胜当即迎了过去,对严鸿先施了一礼:“大少爷,给您道喜了。”说罢不等严鸿回礼,便侧身插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拽住刘保的手臂道:

“刘奉銮,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施大胜今天带弟兄们来坊司访拿不法,体谅弟兄们辛苦得紧,故而借贵地这灯红酒绿的,摆了几桌席来吃几杯酒。我可说了不给你酒钱菜钱不?好嘛,想请你老陪着饮几杯,你老怎么架子恁大,让我施大胜一番好找,也找不到人?难道老施的酒喝不得?来来来,少不得要罚你几大碗,不喝完酒,休想逃席。”

说是请酒,实jì

与绑架一样。施大胜也是自幼练武,他那膂力怕不有几百斤。刘保一个干瘪半老头子,如何争斗得过?挣扎了两下,便被施大胜强按到酒桌边上,一手端起海碗,就要掐住脖子往里灌酒。

严鸿却道:“施百宰且慢。您二位喝酒的事儿啊,先不急。这刘奉銮收了我的三千两银子,也该辛苦辛苦,先为这母女三人把脱籍文书办好才是。”

施大胜一听,赶紧把酒碗放下:“还是严大少爷有见识。刘奉銮,您老就赶紧办吧,可别误了严大少爷的正经事。办完了,老施再陪你一醉方休。”

刘保心知这文书只要一办,事情就再无可挽回。他虽然一心讨好权贵,但被严鸿这么稀里糊涂地搬走摇钱树,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只得强打起勇气,咬着牙道:

“回禀严大少爷,这个事真不好办啊。今儿这天实在是太晚了,不是办文书的时候。要不您看这样吧,明天一大早,下官到礼部,面呈吴老部堂知dào

,再由吴老大人下一道文书,这事必定办的妥妥帖帖。”

刘保这儿用的,本是官场上惯用的一个拖字决。那礼部尚书吴山与严家素来道不同不相与谋,为人又最守规矩。若真是拖到明天,把文案摆到吴山面前,吴山是断然不会允许刘氏三人脱籍为良民的。严鸿对圣旨那番强词夺理的解析,能压住刘保,可压不住吴山。这样一来,刘保的摇钱树就保住了,而且即使当着严鸿乃至严嵩、陆炳的面子,这事的责任也怪不到他刘保头上了。

但是严鸿却也是宦门出身,素有心计,刘保这种手段,如何瞒的过他?当下冷笑道:“刘奉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欺负我严某不懂规矩么?谁不知dào

教坊司的事,你奉銮就能做主。区区几个女子的脱籍之事,若也要惊动吴大宗伯,未免小题大做。”

刘保还在嘴硬,再三道:“严大少爷,不是小的欺负您。实在这礼部的规矩,不是小的能做主的。您今儿若硬要办脱籍,我也没法可办啊。”

严鸿见刘保这般推诿,不禁心头火起。他喝了三杯半掺了回春露的茶,在周身激起一股欲火。尽管靠雪艳娘出谋,用凉水浇散了药性,但春药本是激发人体固有本能欲望,凉水虽能压制,毕竟不能根除。这会儿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跟人争执,再加上莫家三个女子都紧挨在他身后,鼻子隐隐闻到她们身上的脂粉气息,禁不住身上又有点点反应了。

想到自己这般狼狈,都死拜刘保所赐,如今这厮还要百般阻挠,害自己完不成陆炳交代的任务。旧仇新恨起来,严鸿恨不得一拳把刘保打得满脸开花。

他等刘保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冷笑一声:“刘奉銮,您既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另找明白人来问。”说罢抬高嗓门,大叫一声:“老秦,老秦在哪儿?”

“哎哎哎,严大公子,老秦来也!”那秦泰听得严鸿叫,顿时如同应声虫一般,屁颠屁颠跑了出来,一脸谄媚地望着严鸿:“大公子,叫下官有何吩咐?”

严鸿看着秦泰那张脸,禁不住稍微有点恶心。他对这种人实在是没法欣赏,但眼下恰好需yào

利用这种人来对付刘保。

毕竟闫东来穿越前也算见识了人间沧桑冷暖,知dào

堡垒最容易被内部攻破。刘保既然是教坊司的地头蛇,一口咬定按规矩不能办脱籍,那么就让另一个教坊司的人来打他的脸好了。恰好,之前严鸿见识了秦泰和刘保的相互斗争,那当然不妨利用下了。

于是严鸿微微一笑,指着刘保道:

“老秦啊,本公子要给莫氏三人脱籍,可这位刘奉銮却说,非得上报礼部尚书吴大宗伯,才能办下文书来。老秦,你是明白人,你告sù

本公子,咱先不论别的,单说这脱籍文书,是真要上报吴尚书么?咱教坊司自己能不能办?”

秦泰见此情形,严鸿是在逼自己站队了。他早有巴结严府之心,而且今日里已经为这事和刘保孤注一掷了。至于说雪艳娘、莫清儿的摇钱树价值当然宝贵,但摇的钱都落刘保腰包里,还不如自个拿去给严鸿送人情呢!

于是秦泰赶紧道:“严大公子,刘奉銮在与您开玩笑呢。这教坊司脱籍之事,大公子明鉴,确实是刘奉銮自个就能做主,无须禀明吴尚书。那脱籍文书写来也容易,不是夸口,便下官也能当场填写,只要写完刘奉銮盖上本处的印章即可。”

严鸿笑道:“不错,看来老秦对这教坊司的事务,却比刘奉銮更要明白些。那印章可是在刘奉銮手里?”

秦泰谄笑道:“恰是,刘奉銮一向把印章揣在怀里,免得被人盗用。”

严鸿哈哈一笑,再看着刘保:“刘奉銮,这文书,是你写还是秦韶舞写?”

刘保还未回话,施大胜那大手早往刘保肩上重重一拍:“不错,刘奉銮何必太谦?谁不知dào

,教坊司内数你最大,你再推三阻四未免不够朋友吧?诺诺,赶快把公文办好,咱们才好一醉方休,你说是也不是?”

他嘴上说的客气,但手上加力,刘保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快被拍散了,心知今天这一关怕是混不过去。待要继xù

混赖,边上还有个秦泰公然下蛆,自个便想要弄什么手脚,也瞒不过人。

无奈下,刘保只能捏着鼻子,为莫家三女办了脱籍的文书,并从怀里掏出印章,一一盖好。他心中千悔万恨,早知dào

这样,还不如自个大方点,痛痛快快同意给三人脱籍,还能在严鸿面前买个好。如今恶人也做了,摇钱树也跑了,还被个秦泰把脸捞尽。

尤为可气的是,那秦泰在刘保办文书时,一脸奸笑,守在边上,探头探脑地看,还不时指手画脚,大有替严鸿当监工之事。刘保受这般委屈,心里已经暗恨秦泰、严鸿入骨。

严鸿却也懒得管他。强嫖强赎。原本就要遭老鸨的恨,谁怕谁来?看看脱籍文书办好,严鸿只对施大胜说了句“告辞”,又拍拍秦泰的肩膀:“秦韶舞,我看你经营教坊司,却是颇为精熟。”说罢,压根不理睬刘保,带着三女扬长出门而去。

出门之际,一帮闲客纷纷惊呼,这小阎王连御三女尚且不足,竟然还要把她们一同带回家中,长期嫖宿。看来果真是龙精虎猛,威力过人。胡天佑这会儿已经在锦衣卫的包围下,吃喝得又醉又饱,看着姐夫潇洒的背影,他唯有赞叹感慨,转头埋怨自个生错了家庭。

严鸿带着三女出了门,见严家那马车,还停在外面等候。他先让三女上了车,自己随后上去,对赶车的把式说了句:“回府。”那把式也不敢多问,抖起鞭花,在夜色中向阁老府飞驰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气死美丫鬟

说来奇怪,按说刚刚发生了刺杀严阁老的案件,北京城里正在严抓治安的时候。此时又早已经到了宵禁的点儿,可是他们这一路上,别说巡逻官兵,就连拒马、栅栏都未曾看到一个。

等到回到阁老府,天已将近二更。严鸿自后门敲门。把门的家丁从小窗里一张,见真是大少爷回来,哪里还敢怠慢,慌忙开了门。严鸿刚刚进去,却看二总管严侠披了衣服,睡眼惺忪跑来:“哎哟,大少爷,您这就回来了?”

严鸿笑道:“是啊,严二总管,累你惦记了。进来吧。”他这话是冲身后的三个女子说的。

莫家三女早知这里就是当朝一品严阁老的府邸,她们既敬畏这内阁首辅的尊严,又知自家的当家人莫怀古便是在这里刺杀失手,从而累得家人到这一步田地的。两种心境作用下,那刘氏和莫清儿,都不禁有些畏缩起来,也不敢抬脸看严侠和家丁。倒是雪艳娘满不在乎,一手搀了刘氏,一手拉着莫清儿,跟随严鸿进得门来。

那严侠给严鸿大少爷施了礼,又看了看莫家那三个女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问什么,脸上反而带上了三分殷勤笑容:“少爷,您这是要回院子吧?三位娘子,这边请。”

严鸿一摆手道:“二总管,你也辛苦了一天,快去歇着吧,我自个知dào

照应。”

严侠恍然大悟:“是是,我糊涂了。大少爷,您请便。”

严鸿心知这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狗奴才,又不知dào

想些什么龌龊念头。他却也懒得置辩,找家丁要过一盏提灯,领着莫家三女,往自个院里走去。一路上,路边门口,不时有家丁巡哨而过。看来谋刺之后,严府的警戒大为加强了。

看见这种架势,刘氏和莫清儿更有点畏惧三分,便是雪艳娘也沉默不语。严鸿也觉得略有些尴尬。毕竟,这三位的家主昨天刚刚才在这里被拿住,路边巡逻的家丁要是知dào

她们的身份,只怕都要拔刀警戒。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对刘氏说:“夫人别怕,这些只是我府中的巡夜。待会儿去我书房,你们一家四口就能团圆了。

走到半途,却看家人严洛匆匆前来迎着。严鸿道:“我这会儿去书房。严洛,你叫坠儿准bèi

些茶水点心来。”折腾了这么半夜,又出了一身汗,浇了一顿冷水,严鸿着实觉得该吃点东西来补补了。莫家三女想必这一天也是无心饮食,这会让该垫点。

严洛答yīng

一声,转身跑开了。严鸿带着莫家三女,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推开门时,看里面灯火点得整整齐齐,莫兴祖却不在其中。

严鸿眉头一皱,扫过刘氏的脸,看见这妇人一面困惑,似乎马上就要张嘴询问。恰好严洛跑来:“大少爷,点心茶水,坠儿姐姐马上就备好。”

严鸿道:“严洛,我不是让书童严兴陪着莫兴祖在书房坐么,他俩去哪儿了?”

严洛道:“回大少爷的话,严兴原本是陪着莫兴祖在书房玩耍的。可您这边出府没多久啊,老爷那边来人,把严兴和莫兴祖一起叫过去了。”

“什么?老爷把莫兴祖叫过去?”严鸿脸色一变。他心知自个这老爹心狠手辣,而且丑陋好色。他可最是主张人捅我一刀,我捅人十刀的。前天夜里还想借着这案子把满朝一网打尽呢。这回莫兴祖这小正太落到他手里,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娘的,莫兴祖这小子死不足惜,要是因此得罪陆炳,最后可是老子吃亏啊。

严鸿的脸色都变了,刘氏如何还能看不出来?毕竟母子关心,她一把抓住了严鸿的袖子,双膝跪下,带着哭腔央求道:“大少爷,大少爷……”

倒是雪艳娘不慌不忙,搀起刘氏道:“姐姐,您着什么急,听这位严洛大哥慢慢说完啊。”

这句话明是劝刘氏,却也让严鸿回过神来。赶紧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对对,严洛,你继xù

说,老爷把莫兴祖叫过去,后来呢?”

严洛道:“后来没什么,老爷忙着事,先让严兴和莫兴祖在边屋里坐了好一阵,然后才叫进去,问了几句话就让出来了。可出来不让走,还把我们屋里的这些人都叫去了。老爷吩咐说,这莫兴祖虽然年纪尚幼,毕竟是犯人的儿子。大少爷掌管严府的生意,书房重地,岂是随便让这孩子玩闹的地方?把我们都训斥了一顿,还让我们回禀您,严府规矩不可轻忽。这一顿说啊,足足讲了两顿饭功夫,老爷真不愧是小阁老,舌吐莲花,滔滔不绝,说得我们这些下人都连连点头。因此出来以后,我就让严兴带着莫兴祖去他自个的房里了。这会儿吃过晚饭,想是早已睡了。”

严鸿心中道,娘的你这便宜老爹,终究还是看我不顺眼,借着这个事儿找茬,严府哪有规矩说不许犯人的儿子进书房?对着一帮仆人都能训话两顿饭功夫,您老在朝堂上说话还没说够啊?简直跟我穿越前那个业务主管一样。

不过,只要莫兴祖没事就好,让你占点口头便宜吧。严鸿便笑道:“老爷教xùn

的确实有理。不过这会儿我已经在书房了,你且去把莫兴祖叫醒,带到这儿来。”

严洛答yīng

一声,转身去了。刚出门,却见坠儿气呼呼的端着茶盘点心走了进来。她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就在桌边这么站着,鼓着腮帮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只在母女三人脸上打转。最后更盯住雪艳娘不放,仿佛眼里要射出箭来。那雪艳娘却是见过大江大浪的,怎么把这小丫头放在眼里。于是也用一双明眸看着她,也不说话,嘴角却微微上翘。

严鸿见这俩妹纸这么对瞪着,咳了一声道:“坠儿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像傻子似的站着,怎么还不把茶水点心放下?”

坠儿闻言,把茶盘朝小桌上重重一放,然后给严鸿行了个礼,气哼哼的道:“姑爷,请原谅坠儿愚笨。只是坠儿不知,方才一直在琢磨,这三位里,哪位是二太太、哪位是三太太、谁又是四太太。一时想迷糊了,这才失了礼貌。姑爷多多见谅啊!”

严鸿目前只有胡晚娘一个正妻,并未纳妾。坠儿这倒省事,把三个女人一网打尽,都算做严鸿的妾室了。

严鸿心中暗自苦笑:这小丫头,倒是知dào

为自己的小姐争宠。可惜啊,我就算有这心思,也得人家同意才行啊。再说,这母女同纳为妾,我的口味得有多重?

当下忙说道:“放肆!坠儿你休得胡言。这三位,乃是莫怀古莫百户的妻妾女儿,你不可信口雌黄,冲撞了她们。”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坠儿反倒激起了脾性。如今一听这三人竟是昨日谋杀老太爷的犯人家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个姑爷,昨天差点儿被刺客杀掉,今夜就把一家三个女子都收进来,您老人家的色心也太猴急了吧?

她素来在严鸿和胡晚娘这里温柔贤淑,多受得委屈,如今也豁出去了,双手一摊道:“我倒是谁,原来是那刚下了天牢的刺客莫怀古的家眷。姑爷,您是拿了她们来府里拷问的么?怎么又没上枷锁绑绳啊?”

刘氏与清儿平日里总归是官家太太小姐,几时受过这小丫鬟的气?但是今天一日之间家中巨变,坊司里吃过的折辱比这厉害多了,现在进了严府,眼看有逃离苦海的希望,也就不在乎多受这小俏婢的气。

尤其刘氏想的更多,看这小丫鬟长的俏丽动人,又在严鸿面前如此放肆,多半是严公子的通房大丫鬟之类,自己可万万得罪不得。自己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以后若是清儿嫁给了严鸿做妾,更要和这严大少爷房中的实权人物好好相处。因此她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还言。

倒是雪艳娘,当初秦淮河上风云见得多了,却素来不肯吃亏。更何况她相比刘氏,牵挂少些,又已看定严鸿并非那龌龊之人,于是扑哧笑了一声道:

“严阁老堂堂首揆之家,规矩却也奇怪。一个丫鬟,就敢在未来主母的面前摆脸子么?”

雪艳说这话,本意却是为了清儿撑腰。她来时路上心里便想,这严鸿虽然看上去不三不四,从教坊司一遭,可知其人品尚可,尤其这份一言既出的男子气魄,却比那许多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的、做官的都强。至于这相貌,更是上上人选。

更何况,清儿终究是在教坊里待了一遭出来的,那时候人言可畏,谁能说得清楚?就算脱了乐籍,再想嫁个好人家,势比登天。相比之下,能与严鸿为妾,可说是个极佳的归宿。

只是从今儿这势头看,严鸿大少爷内室可不是什么清平乐园。单说这个俏生生的丫鬟,那就非良善之辈。若不先制住这个俏婢,将来清儿恐怕还要受气哩。

只是,雪艳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若要往狭了说呢,自可说指清儿是这丫鬟的未来主母。这既是莫清儿方才在神明前发誓的承诺,也是刘氏心中所想,甚至暗合陆炳上午对严鸿的授意。

可在在坠儿听来,却分明是这女人自居为自己未来的主母,在这里耀武扬威摆架子。胡晚娘生性柔弱,坠儿近朱者赤,其实也是个豆腐心肠的。方才豁出去甩个脸子,已经是超水平发挥。现在被雪艳娘这么轻轻一句噎回来,哪里还说得出话?

又寻思若眼前这个嘴巴厉害的妖娆女子,真的要进来给大少爷为妾,自家小姐胡晚娘哪里是她的对手啊?看来,今后主仆二人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想到这一层,坠儿不由鼻子发酸,眼圈发红,委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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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独眼龙发威

此时,忽听得外面笃笃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掀处,莫兴祖已经跑了进来,把严洛甩在了后头。莫兴祖本来已经在严兴住的厢房一脚中睡的迷糊,被严洛进来叫醒后,听说大公子叫,也不管好歹,兴冲冲就闯进屋来。

他跑进来后,揉揉眼睛细看,见果真是自己的母亲、姨娘、姐姐来了。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立kè

一下子扑到了刘氏的怀里,伸出小手搂住刘氏的脖子,甜甜的喊了一声“娘”。

刘氏骤然遭遇家破人亡的变故,跟自己的儿子虽只一天未见,却已经牵肠挂肚,犹如分别多年。现在眼见自己的儿子从跑来,脸上不见伤痕,身上穿的是崭新的裤袄,看来没受虐待,也没遭什么委屈。对她来说,这真是神赐一般的幸福。

当下,刘氏喜极而泣,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莫兴祖,叫一声“我可怜的儿啊!”两行眼泪顿时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抚摸着莫兴祖的肩膀、脑袋。

莫兴祖毕竟年纪幼小,今天在严府也担惊受怕了好一阵,看母亲先哭了,便也忍不住嚎啕起来,那声音可比刘氏的抽泣响亮多了。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就这么痛哭不止。雪艳、清儿目睹此情此景,也奔了过去,四人相拥,清泪涟涟,只哭得昏天黑地。

看到这么个感人的情形,丫鬟坠儿才发觉自个好像误解了什么。先前,她只当是姑爷胡作非为,从教坊里赎出来三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当妾,这才发作,主要是为自己的小姐出气。现在瞅瞅莫兴祖母子相见的情景,至少姑爷确实是在做好事,她也不好不再说什么。

只是,对刚才那个嘴巴厉害,长相美艳的姐姐,她还是心有余悸。不管姑爷是做好事做坏事,真让这个狐狸精进了院门,自己和小姐恐怕都有得头疼!

严鸿这边目睹此景,也有些感动。但他身为堂堂严家大少爷,却不能跟着仇人家属去伤春悲秋。瞅着娘儿四个哭过一轮,严鸿问莫兴祖道:“兴祖,怎么样,大哥哥没有骗你吧?”

莫兴祖擦去眼泪,点点头道:“是,大哥哥,你真是好人。”

严鸿又问:“听说下午时候,老爷那边把你叫过去了,说了什么吗?”他是不太放心,自个便宜老爹到底打什么主意。

莫兴祖眨眨眼道:“我和严兴哥一起被叫过去,先在边上屋子里等了好一阵。然后被叫进一个大屋,那个胖胖的严老爷,看上去有点凶,说话倒挺和蔼。他就问了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有没有读过书,吃过饭没。还叫我背了几句书,然后,就又让我和严兴哥下去了。又等了好一阵,才让我们走了。严兴哥带我吃了饭,说不许去书房了,就在他的屋子里打地铺睡了。”

莫兴祖这番话,说得和严洛大致无二。严鸿的脑子里却更糊涂了。自家老爹严世蕃是什么德性的人,他虽然不敢说了如指掌,至少知dào

这一肚子坏水是没跑的。他把莫兴祖叫过去,若真是喝令吊起来打一顿,只要别打死打残,严鸿反倒不算太担心了。

如今,严世蕃竟然是有的没的问了些家常话,这独眼龙到底在搞什么鬼?尤其听莫兴祖描述“胖胖的老爷”“还挺和蔼”,想像满脸横肉的独眼严世蕃做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对小正太莫兴祖说话的情形,严鸿不禁一阵恶寒。

莫非,这好色老爹追赶时髦,改好男风了?又见着莫兴祖长得萌,爱(兽)心(性)大发?想到这里,严鸿拼命摇头,怎么还这么龌龊?娘的,这回春露的后劲还不小呢。

正在严鸿满脑子浆糊的时候,忽听外面几声咳嗽,接着传来大总管严年的声音:“大少,还没歇下吧?阁老与小阁老有请,让您去外院书房回话。”

我靠,正说呢,正是爷俩心有灵犀一点通?严鸿镇定了一下情绪,对屋里的一堆女人道:“我爷爷和爹叫我,我得先去外院书房。你们有啥需yào

的,就跟坠儿说好了。”说罢,叫上严洛打灯,先往旁边小间换了一身衣服,跟着便往前厅而去。

严府外院书房内,点着不明不暗的灯火。当朝元辅严嵩居中而坐,面容松弛。右手侧,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脸上横肉纠结,独眼紧盯下面跪着的那个面如粉团,齿白唇红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书童打扮,模样颇为可爱,眼中却精光闪现。却正是在昨日寿宴之上,空手夺刀,力伤莫怀古的童子。

严世蕃冷声问道:“奚童,你且告sù

我,这大少爷的书房,你可曾搜检仔细了?”

那被称为奚童的少年,也不畏惧严世蕃的威势,双眼直视严世蕃,一字一板的答道:“回老爷,您将大少爷房中人都招来之后,奚童我已趁机将大少爷的库房、书房都仔细搜检过,并未见您说的那物事。”

严世蕃道:“真的都仔细搜过了?若是疏忽坏了我的事,严府的家法可不留情。”

奚童道:“箱笼抽屉,床垫桌斗,连那悬挂的字画背后,都一一看过了,着实没有。锁上的匣子,也都用钢丝捅开查看了。若说唯一没搜的地方,除了两个打不开锁的大箱子,便是大少爷书架上那几百本书,奚童来不及一一翻开。可是,看书脊上各蒙了一层细尘,这些书也是多日没动过了。”

严世蕃眉头一皱,待要开口,却看老严嵩抬起手来,止住了儿子。

“东楼,够了。”严嵩轻拈银髯,缓缓说道:“奚童是咱家生的奴仆,若是连他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我早说了,那物事本就未必有,道听途说,不足为凭。这下,奚童细细搜了一遍,都找不出,你莫非还非要他想法变出一本来?算了,奚童你下去吧。”

奚童行个礼退下。等奚童离去后,严世蕃道:“父亲,此事非是孩儿不依不饶,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鹄儿胆子再大也不敢编这样的谎,再说以他的心机见识,也未必编的出这么圆的话啊。此事宁信其有,不可不防!”

严嵩摇头道:“东楼,不是为父说你。这朝中争斗,自然唯稳唯狠。可你对自家人也这般处处算计,却如何让人上下同心?”

严世蕃道:“父亲,若说此话,孩儿更是起疑。你可知那刺客莫怀古的独生儿子莫兴祖,被天子赐与我严府为奴。今日一送到府中,鸿儿立kè

把他带去,好吃好喝供着,还专门安置在书房里。更别说今晚上,鸿儿去教坊司,专门接了莫怀古的家眷出来。他这般做,意欲何为?我恐怕,这孩子与咱们不是一条心啊。”

严嵩道:“鸿儿处事,近来大有分寸。他在刺客前舍命保护你娘,对严府忠心可鉴,若当外人,甚至说有恩德也未尝不可。而昨夜议论处置,他的见地也颇有章法。此番对莫家那几人,鸿儿想必也有他的想法。你既有怀疑,那自然也要解释。我方才已让严年去叫鸿儿过来,有话当面一问便知,却不必胡乱猜测相疑。如今朝堂之上,外似平和,内蕴玄机,不知有几路神仙呼风唤雨。当此时,老夫可不希望咱们严家自己内部乱了阵脚。若真是自己人斗起来,恐怕就真要为外敌有机可趁了。”

严世蕃不敢与父亲再做争论,只能恨恨的在一旁叹息,暗自咬牙不语。过了片刻,只听外面有人朗声道:“老太爷,老爷,大少爷前来拜见。”

严世蕃道:“进来便是。”

书房门推开,严鸿进得房来,先自磕头为祖父、父亲行礼。

行完礼,严世蕃却不肯让他起来,而是冷声问道:“鸿儿,黄昏时当着你祖父与为父的面,你不是说,今天与好友约好了,要吃酒压惊么?怎么,你这酒,吃到教坊司去了?好友去吃吃花酒也无妨,怎么你好象还多带了几个人回来?难不成,是有相好的姑娘,要赎出来做妾?此事也没什么打紧,但你既有此意,好歹也要先让祖父祖母和为父知dào

啊。”

严鸿听严世蕃阴阳怪气这么一番,心中暗骂,你能不能别这么酸?但毕竟是对着爹,他急忙说道:“祖父、父亲大人容禀。孩儿确实是约了朋友在教坊司,也确实从里面赎了几个人出来。不过,接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相好的姑娘,而是莫怀古的妻妾女儿。”

严世蕃本以为,这么当口棒喝,严鸿必然要东拉西扯抵赖一番。虽然抵赖无效,但以这竖子往日的脾性,指望着油腔滑调地躲一刻算一刻也是有的。

不想,这回严鸿竟然如此痛快的直接承认了,当下冷声道:“你小子倒也算敢作敢当啊,越发出息起来了。这莫怀古刺杀你祖父,险些得手,那是我严家一等一的仇敌。你倒会做好人,去教坊司把他的妻妾女儿赎出来,还把他儿子好吃好喝的供着。怎么,莫非那雪艳娘,长得真是这般艳丽动人,让严府大少爷大发慈悲,反要帮仇敌养着妻儿了么?”

第一百零三章巧舌如簧

严世蕃的话句句如针,刺得严鸿不住肝儿颤。偷偷瞥一眼严嵩,一双老眼也是直盯着自己,颇有些严肃。好在,这事儿自己倒是胸有成竹。就在赎三人回府的路上,他就早已想好怎么回话了。

毕竟,要直接给老爹说,我是为了娶一个女山贼,不敢得罪陆炳,才好好对咱家大仇人的,非被严世蕃拉下去TJJTDS不可。

因而严鸿不慌不忙道:“回爷爷、爹爹的话。那雪艳娘长得确实美艳动人,若单是在教坊司卖身,孩儿却也愿去一亲芳泽。只是,她这身份,孩儿若随意去招惹,却是给咱严家添了麻烦。”

严世蕃眉毛一竖:“好个小儿,你却也知dào

给严家添麻烦!既然如此,又何以做出这等事?”

严鸿道:“去教坊司赎人这事,非是孩儿不知好歹。只是孩儿想来,莫怀古大胆妄为,谋刺爷爷,已然被拿下,早晚正法。他的妻儿,却对我严家做不得祸害。让她们三人在坊司内任人凌辱,于我们严家也没什么用处,无非空显霸道。当今圣天子在位,我严家位极人臣,一味霸道,却非臣子自保之道。实应该韬光养晦,而不该锋芒太露啊。”

“大胆!”严世蕃直听的七窍生烟,几要拍案而起。你说严家霸道,不如直接说你爹我霸道好了。

“东楼。”倒是严嵩脸上依旧古井不波,双目微合:“现在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自己人,自然有什么说什么。鸿儿,你接着说,有何想法,对的错的,我说出来与你爹爹和我听。若有不对的地方,我们自会指点你。”

严鸿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如果不是自己知dào

严家在未来某一天的命运是抄家,他也许也不会提出什么韬光养晦的策略。尤其,严家现在的立场是倾向景王,若按常规思路,既然都准bèi

插手皇子之争了,自然要扯大旗,立山头,招兵买马,以为景王羽翼。

而这样的行为,当然也注定难以低调。也就不怪严世蕃会发作了。严鸿的这句句话,分明是在暗指严家眼下的策略有偏差嘛。

严鸿之所以老想着退一步,就在他知dào

所谓的历史走向。可是他又不能直接告sù

严世蕃,说老爸你不要这么嚣张了,咱们家用不了多久就完蛋了,爷爷要被活活饿死,你倒痛快,直接西四牌楼砍头的干活啦。

不过,现在爷爷严嵩再次出来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因而严鸿壮了壮胆子,继xù

说道:“是,孩儿愚钝的地方,还请爷爷、爹爹多多教诲。孩儿今天之所以去把莫家的几个人赎出来,原因有三条。”

严世蕃冷笑道:“好小子,管账管得出息了,倒是有章程。说来听听。”

严鸿道:“第一条,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严府是什么身份?当朝首揆阁老府,大明重臣第一家。那莫怀古是什么身份?论官不过小小锦衣卫百户,勾结叛党,谋刺权贵,还被拿住杀了。咱严府犯得着和他计较?谋刺这事,在莫怀古是以小博大,在咱严府,要他莫怀古的死活,又能增减咱多少好处?那完全是出于国家律法的考lǜ

。回头这莫怀古的妻儿若是长久在教坊司接客,知dào

的人免不了说一句:哟,这不是莫百户的家眷么,怎么在这儿接客哪?那位说,您不知dào

啊,莫怀古谋刺严阁老,被天兵拿住,吃了一剐,故而妻儿在此接客。这位再说,哎呀,想不到堂堂阁老,也有人敢行刺啊!爷爷、爹爹请想,市井里若是长年累月如此流传此事,对咱严府,到底是光彩呢,还是不光彩?堂堂阁老府,对锦衣卫犯官的家眷,就算追究到底,能显出多少威风?”

严嵩听了,拈着胡须,微微点头。严世蕃脸上却余怒未消:“竖子,你倒说得好评话。难道不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道理么?”

严鸿道:“父亲大人教xùn

得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确实应当。不过孩儿以为,这事的根,不在莫兴祖这孩童。这后患,也不在莫家这几个女人。想那莫兴祖年不满十岁,就算叫他拿起刀来继承父业,谋刺爷爷或爹爹,没有几年时间,他能做得到么?这三个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怎么处置他们,其实无关大局。真zhèng

的祸根,真zhèng

的后患,却是在朝堂之上。”

严嵩听到这话,灰白的眉毛纠了一下。严世蕃的脸也不似方才那样冷峻,露出专心听取的神色。

严鸿继xù

道:“孩儿愚见,严家日后是福是祸,这区区莫怀古一家几口人的命,根本就不足为论。真zhèng

的根子,是朝中众人如何看待我们严家?孩儿今天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大发慈悲救这莫家的妻女,不如说是斗胆在给咱严家留后路。”

这句话一说出,严世蕃脸上表情又阴了三分。严鸿却故作不见,侃侃道:“孩儿想来,咱们严家贵为当朝一品,树大招风,对咱不满的人必然不少。为了政见不合,乃至私怨,明里暗里作对的势力也有不少。日后明争暗斗,就算是把每个敌对势力都扳倒,你却也不知dào

他们究竟有多少余党,又有多少还未出头的暗箭。十战九胜,难保马失前蹄。如果这些敌党,每个人都选择与我们死战到底,孩儿想咱们严府纵胜,也难免自己受损失。今天,孩儿斗胆赎出莫家三口,也是给那些人一个信号。即使像莫怀古这样的人,用了刺杀这种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我们严家也不牵连其家小。那么其他人,即使曾与我严府作对的,只要输诚纳款,我们严家就更不会追究前事,赶尽杀绝。这样一来,那些敌党有了后路,也就不会顽抗到底。而每个敌党都想着这条后路,实jì

上,也就是给咱严府留下了后路啊。昔日三国时候,曹操杀了吕布、陈宫,却养了他们的妻儿,靠了这种胸襟,所以他才能统一北方,建立魏国啊。”

说到最后这个例子,严鸿脑海里却浮现的是他穿越前的一个著名的企鹅表情“汝妻子我养之,汝无虑也”。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严嵩听到这里,先插一句话:“鸿儿,你能想到千金买骨,这却也不错。只是曹孟德乃乱世奸雄,欺君篡汉之贼,你却不可乱拿来比方。”

严鸿这才想起,那会还是封建时代呢,可不比21世纪,操哥粉满街走。他连忙点头:“多谢祖父教诲。”

严世蕃此时的怒气,多少也消了些。毕竟他机智才学世间少有人及,听到严鸿此说,也觉得多少有些道理。尤其是,当前朝廷,裕景二王之争中,景王并不占上风。自己严家作为臣子,如果真落一个勾结藩王,干涉立嗣的罪状,真将万劫不复。

所以,即使支持景王,也不敢太过旗帜鲜明。而朝堂上为了朝廷体制礼仪而坚持立裕王者也很多。这些人无形之中,已经和严府形成了敌对。更别说先前严嵩扳倒夏言,也害过好些臣子。这些人的门生故吏、亲朋友人,自是对严府心怀不满,或不自安。

如果严府一直这么强横霸道,对敌人每每赶尽杀绝,让那些人走投无路之下,联成一线拼死反抗,确实是个麻烦。反之,如能真通过这件事,让那些大臣有了条投诚的路,或许立场会有所松动,这好处确实也是有的。

不过,他心中对严鸿的不满,依然未曾消尽:“那你可曾想过,陛下那边又当如何?”这也是今天严世蕃今天发怒的另一个重yào

原因。这几个女人,是万岁旨意打入教坊的。而且从根源上看,万岁爷此举,也是为严家出气。结果倒好,中午犯女送入教坊司,晚上你严家人转身给赎了出来。这算啥?莫非是你严家买好,皇帝挨骂?

听到这一层,严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知这回多半逃过这一劫了,毕竟老爹提的这个问题,仅仅是利害问题,不算方向问题。他忙道:“父亲大人勿忧,天家那边,倒不需我们为难。自有陆世伯那代为说项,孩儿想来,料也无妨。”

“什么?你是说你办这事是陆炳授意?”严世蕃独眼之内,寒光一闪。

“正是。这也是孩儿之所以去赎取三人的第三个原因。想那莫怀古虽然勾结叛党,刺杀大臣,但毕竟是锦衣卫百户,与锦衣卫官兵多有袍泽之情,更是陆世伯的爱将。他身犯大罪,杀也就杀了,妻儿若还长在教坊司受辱,不惟锦衣卫众人无趣,便是陆世伯也脸上无光。因而,陆世伯前来吩咐孩儿救莫兴祖与教坊司那三女,孩儿就斗胆应承下来。若能以孩儿这荒唐举动,换得陆老满yì

,对我严家,想必也是利多弊少。”

“那你为何不早说是陆炳的意思?”

“回祖父、父亲大人,非是孩儿擅作主张,实在是这件事太过复杂,孩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当时时间又紧,陆炳一再嘱咐不可误事,偏祖父大人与您散朝又晚。若是等说清楚了,怕是坊司那面误了大事。因此孩儿斗胆,只好先做下了。若有不当之处,甘受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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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此事古难全

“鸿儿,这件事做的好。”严嵩此时把眼睁开,轻声赞许,却也是为这事下了结论:“在朝中严陆两家联盟,方能保我严门立足不败。昨日贼人行刺老夫,主谋之一却是锦衣卫百户,此事一传开,还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呢。便是陆文孚面上,也有些尴尬。今番鸿儿赎了莫家眷属出来,此事大可弥补这段缺憾。”

严鸿赶紧再行一礼:“祖父谬赞了。孩儿没计较这些长理,只知dào

生意场上做事留三分的粗浅道理,再加上爷爷说过陆世伯是我严家的大援。他既然有吩咐,孩儿也就照做了。”

严嵩呵呵笑道:“居功不傲,尤为难得。天色不早了,也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一趟你去救人,怕是花消不少。明天你去找严大,从公帐房把钱补给你。”

严鸿一听,禁不住心花怒放。白吃白嫖还能报销,这买卖倒是做得不算亏本,只是枉担虚名,未得真个销魂,多少有些遗憾。

他谢过祖父,刚要拜别,严世蕃却道:“且慢。既然你做了这事,那莫家的男丁,咱们也不要留了。便与你赎出来的那母女三人,都不能留在我们府中过夜,以免落人口实。鸿儿你下去后,赶紧让严二备车,把他们送到附近的客栈去,再厚给些银钱,不让他们受了委屈。”

严鸿答yīng

一声,正待转身,严世蕃又追加一句:“慢着,我再想想,还是你辛苦些,亲自去送好了。严二这厮虽然忠心,办精细活儿不太得力,别被他自作聪明,反而坏了事。”

待等严鸿离去,严世蕃长出一口气,冷声道:“陆文孚有事只找鸿儿,不找父亲,却有些意思。”

严嵩一双老眼之中也是暗含精芒,拈髯道:“这事说来也不奇怪。他真要为赎一个犯官的眷属前来找老夫,只怕他也不好开口,老夫也觉得倒是个麻烦。这回把鸿儿推出去,倒是瘸腿穿高低靴,搭配却正好。鸿儿今晚大闹教坊司,依我看,礼部老吴多半是咽不下这口气的。现下,他多半就在炮制弹劾鸿儿的弹章,找人照本宣科呢。明天恐怕就有出好戏看。”

严世蕃冷冷一笑道:“父亲大人所见甚是。只希望吴老狗闹的越凶越好,弹章写的越狠越好。鸿儿大闹教坊司,是带着锦衣卫一起去的。以这吴老狗的见识,多半要把陆文孚一起牵扯了进来,说不定还要趁机再念叨下景王就藩的事。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分外有意思了。以孩儿所见。明天,我们只须盯住通政司,看着他们把弹章一早送进去,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严嵩捻须呵呵大笑:“东楼,你不愧是当朝第一智士,老吴的心机,都被你摸透了。”

严世蕃颇为自得地笑笑,脸上表情旋又转忧:“只是,孩儿倒担心,陆文孚和鸿儿走的太近。那件东西……那东西,莫非落到了陆炳手里?”

严嵩摇了摇头:“若真是陆文孚有心想要拿物件时,只怕那物事在谁手里已无多大区别。你且想想,天家要对付谁,有无凭据,又有什么分别?”

严世蕃闻听,也是默然无语。沉吟片刻,独眼中忽然闪现一缕不安的光芒:“方才鸿儿说的那些什么过于霸道,什么韬光养晦的混帐话,难道……也是陆炳教他的?”

相对相对于莫家几口人的死活,或者礼部尚书吴山明天的弹劾,这个事倒是真比较要紧的。如果真是陆炳要借严鸿的口来传这话,那就无疑是说明了天家的态度。

难道,皇帝对严家的嚣张不满yì

了?要真那样,实在是大事不妙哩。

严嵩沉吟半晌道:“为父年纪大了,遇事思虑多不周全。这件事,我一时却也想不明白。不过你顾虑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总之,还是告sù

咱们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先行收敛一些,看看风声再做计较。小心不为过,就算这并非天家意思,我等趁着这谋刺案的时机,平复下剑拔弩张的形势,却也不错。”

严世蕃道:“父亲明见。”

再说严鸿从大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书房,见那莫家的四口人还在哭哭啼啼,但是情绪已经较方才平复了许多。

看见严鸿进来,四个人齐齐跪倒施礼。刘氏道:“严恩公对我莫家大恩大德,我们来世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惟有日日祷告,希望严公子无灾无病,公侯万代。小女清儿已在神前发誓,只要严恩公救她脱离苦海,情愿与恩公为奴为婢,伺候枕席。还望恩公不要嫌弃清儿相貌丑陋,将她收下吧。”

刘氏这番恳求,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是在给自家闺女谋前途。莫怀古行刺,已经弄得莫家家破人亡。清儿又进过那种地方,说是冰清玉洁白璧无暇,也要有人肯信才行。所以基本是没可能嫁人做正妻了,怎么也是与人做妾。

横竖都是为妾,那么嫁给严鸿这个阁老长孙做妾,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尤其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严鸿这人的品行真是不坏,起码对女人这一点上,真真有怜香惜玉的意境。他家境又好,长得也帅气。莫清儿就算真是给严鸿为奴为婢,恐怕也好过在一般人家为妾。

至于说杀父仇人什么的,屋里的人虽然见识有高有低,但好在没一个是智障。甭管严嵩是不是大奸臣,可这事儿又不是严嵩陷害莫怀古,而是莫怀古行刺严嵩。难道不拿他送官,反而还要送头去让他砍?这种事如果也扯仇恨,未免忒也不要脸了些。

所以刘氏恳求的时候,莫清儿只是低头不语,脸上绯红,却不是那种惊惧畏缩,而是带上企盼的娇羞。甚至一贯沉着的雪艳娘,也把一双妙眸征询地盯着严鸿。

至于丫鬟坠儿,她方才在一旁听着,对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包括姑爷在教坊司的所作所为,也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听着莫家几口人不断诉说严鸿的表现,也深为这位姑爷的正直感动。看来,姑爷坠马之后,真的是完全变成了一个好人。

坠儿本性良善,虽然也恨莫怀古刺杀老太爷,却也觉这一家四口妇孺皆是无辜被累,甚至还陪这一家子掉了些眼泪。她也明白了刘氏的想法。

虽然她站在严府下人的角度,觉得刘氏这想法未免有些得寸进尺,而以晚娘陪嫁丫鬟的角度,也不太愿意让清儿那小丫头,真的成自家姑爷的妾室,分掉姑爷给自家小姐原本就已经不多的宠爱。但同时,站在一个普通女子的角度,却也实在念着她们家可怜,有心想为她们找个出路。

另一方面,是稚气未脱的莫清儿,而不是妖娆泼辣的雪艳娘成为姨太太,这样对自家小姐胡晚娘来说威胁也会减少许多吧?说不定,还能把莫清儿也拉到同一阵营来,对抗老太太房中那个宝蟾的入侵,多一个强援呢。

好个坠儿,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谋划好了后宅内斗的战略路线。甚至她打定主意,回头向自家的小姐胡晚娘说项,说服她同意严鸿纳莫清儿。这样一则安了内宅,二则晚娘也不再背负“嫉妒”恶名,可谓一举两得。

因此上,此时坠儿也把目光投向严鸿,看姑爷作何计较。

此时严鸿眼看清儿小丫头那一副娇羞的样子,还有来不及更换的素白衣服下略微勾勒出的少女曲线,心里某个地方确实被触动了一下。自己虽然不是个LOLI控,但十五岁本已到出嫁年龄。自己对莫清儿确实有天大的恩情,就连陆炳陆大特务,不也让他娶了清儿么。

更何况,今晚喝的那些回春露,现在药性子可还没全散去呢。一时间,严鸿眼神有略有些迷离起来。

可是很快他还是决定这事急不得。一则是,便宜老子严世蕃是叫他赶紧把这一家四口都送出去。更重yào

的是,他一心想的是赶紧把胭脂虎迎娶进来,在这事儿办妥之前,尽量不想节外生枝。

就为了这,先前欧阳老妇人明着暗着说的宝蟾,他都还拖着。要是回头先把这个教坊司里面赎出来的小丫头,还是刺杀爷爷的刺客家的女儿给娶了,别人会怎么想?欧阳老夫人会怎么想?宝蟾又会怎么想?而自己的老婆胡晚娘,又会怎么想?

虽然这些人每一个单独提出来,都不是说完全没法改进,但平添多少麻烦了。为此他打定了主意,至少现在,决不能把娶莫清儿纳入日程计划。至于说以后怎么说,再说呗。反正莫清儿比胭脂虎要小五岁呢。嘎嘎……

因此面对莫家几口人的感激和刘氏的恳求,严鸿急忙用手虚扶道:“你们先快起来。刘夫人的话呢,咱们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你们走。时候不早,赶紧上路。”

“走?”这一家四口又有些迷糊了。不是说接咱们到严府来团聚么,这黑更半夜的,又去哪儿?那刘氏今儿个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看严鸿这突兀的说法,心头忽地一跳。莫不是这严鸿装了许久好人,终究还是人面兽心;又或者严鸿确实有好心,却压不过严嵩、严世蕃这两个大奸臣心狠手辣,要把自己一家送到没人的地方害了性命?这“走”和“上路”往往包涵着不少刀光剑影的内容,难道要应在自己一门身上?

第一百零五章 美女香车

想来,自己已经明明答yīng

了把女儿与他做妾啊,怎么严鸿还要下手?我死不足惜,我女儿死了也就死了,兴祖要是有一差二错,自己可如何对的起丈夫及莫家列祖列宗!想到这里,刘氏急忙用手一推女儿,低声道:“你……你快去说……”

清儿向前两步,低头道:“严……严公子,我们,我们能不走么?”

严鸿要是知dào

刘氏娘子的想法,非当场吐血不可。我脸上莫非写着“坏人”二字啊。幸好,这会儿他只当是刘氏几人身体疲劳懒得动弹,又或者才从教坊司这个YIN窟里逃出来,害pà

刘保再找她们,想靠着严阁老府这棵大树保证安全。

当下严鸿摇头道:“那可不成,你们三个女眷在我这住一夜,于你们的名节大有妨碍,便是对阁老府也没什么好处。我现在送你们去附近的客栈,先住上几天,再送你们回原籍。放心,阁老府赎出来的人,哪个有胆子来罗唣?”

他这一说,莫家几个人才明白严鸿心里所想。刘氏脸上顿时露出放心的样子。真zhèng

大难得脱,她双手紧紧搂着莫兴祖,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雪艳凄然一笑道:“严恩公为我们想的真是周全。其实,我们进了那地方,现在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不过恩公好意,我们自然不好不从。只希望,我们能多住几日,等到……等到我夫……我们想送他的灵柩回乡。”

莫怀古谋刺国家命官,法犯不赦,处死并不等到秋后,只待天子下诏就要直接在西四牌楼行刑。更何况他判的是极刑凌迟,死无全尸。一般这种重罪犯的家小男为奴,女入教坊,也就更没人给他收尸。

可如今既然靠着严鸿的好处,让雪艳等人得了自由身,也就想着送莫的尸体归乡,好歹最后陪伴一程。

严鸿点头道“人之常情,那也应当。眼下咱们赶紧走吧。坠儿,你去房里捡那不用的衣服,多包几件过来,给几位手边作个替换。再把点心包几块,给这小兄弟路上吃。”

无多时,莫家四口人带着简单的“行李”,跟随严鸿到了严府的后门。严二早安排马夫,赶着一辆车过来。莫兴祖看了,叫声:“大哥哥,你会赶车么?真真厉害!”

严鸿本来在琢磨,要不要安排一个车夫。只是莫家人多,怕马车太挤。如今听莫兴祖这么一恭维,顿时骨头又轻了几分,挺胸凸肚地说:“不错,大哥哥赶车送你们走。”接过鞭子,往腰间一插,先扶着刘氏上车,又把莫兴祖举上车。

接下来,依次扶雪艳娘和莫清儿上车。扶持这后两位的时候,难免接触她们的身体,香风熏人,却又觉得阵阵心猿意马。末了,严鸿拉上车帘,自个翻身上车,抽出马鞭子,叫声“驾”,驱车而出。小阎王虽是纨绔,但为了自己乱跑方便,无人跟随碍眼,却是学过这赶车的本事,因此这也难不住他。

一路无话。没多久,严鸿带着莫家四口,到了城南的一家客栈。虽然天色已晚,但是严家小阎王亲手叫门,哪个胆大包天敢不开门?至于有无空房呢,掌柜表示,严家大少爷要房间,那肯定是有空房,而且一定是最好的上房,要多少就有多少。

严鸿要了两间上房,安顿莫家四口。又拿出身上的五百两会票和十多两散碎银子,递给刘氏道:“刘夫人,这些银子你先收着,买什么东西也自方便。若有什么事,只管让店伙计给我送信。我抽时间也会过来看你们。店里谁敢对你们不恭敬,或者附近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捣乱,只需告sù

我,我自有路子收拾他们。”

说到这里,严鸿还冷笑了一声,做出异常装13的样子:“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小阎王头上挠痒痒!”

刘氏见这位严大少爷如此为自家人作想,真是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腿一软,就再要下跪道谢。不料一旁莫兴祖却抬起头来,看着这长相俊美的严大少爷说道:

“大哥哥,我刚才听严洛大哥说,你是想要做我姐夫,是么?这个钱,就是大人们说的聘礼么?”

严鸿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心说这都哪跟哪啊?你要说让我接收你姨娘,我还更高兴一些。严洛这狗奴才,见事就乱嚼舌头,回去老子非踢你一顿屁股不可。

刘氏听儿子把话说开了,也就势行礼道:“严大少爷,我家兴祖童言无忌,得罪了大少爷还请恕罪。却不知dào

,清儿她……有没有这么福分?”

严鸿咬住牙关,既不愿意就此答yīng

,可要直说不要吧,仿佛也有些可惜?这时,却闻得一阵香风,雪艳娘走上前来,柔声道:“恩公,清儿之事,确也不在一时三刻。我姐姐蒙相公救得大难,故而说话直了些,相公不必着难。”

哎哟,这才叫善解人意啊。严鸿暗中感激。却听雪艳娘又道:“恩公,若方便,借地儿说话?”

这大美人要找咱借地说话?那还有不方便的么!严鸿当即咳嗽一声:“好,邱娘子有何见教,咱出去说。刘夫人,回头见。”

雪艳娘亦对刘氏使个眼色:“姐姐,我随恩公外出,有事讨教。你与清儿、兴祖不必等我,自歇息吧。”

刘氏只当对方是要说项提亲,连声道:“好好。恩公,一路走好。”

严鸿与雪艳娘并肩出了客栈。雪艳娘忽问严鸿:“公子,我姐姐欲把清儿嫁给公子为妾,公子何以敷衍?莫非嫌她貌不够美?又莫非嫌她是犯官之女?”

不知为何,严鸿对这个娇美的雪艳娘,却懒得撒谎。他直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正妻之外,本有一个相好。我已发誓,要迎娶她进门为妾。奈何她出身草莽,不易娶得,如今尚在周折中。若是先娶了清儿,恐对她不住。”

雪艳娘闻言默然。沉吟片刻,忽然对严鸿一笑:“恩公,再借宝马香车一用。”说罢盈盈一跳,自己上得车去。

严鸿也上了车,一抖缰绳,车子轧轧响着,出了胡同。严鸿回顾雪艳娘道:“邱娘子,要去何处?”

夜色中,雪艳娘脸上的笑容忽地大不一样,竟带上了些许的魅惑:“严相公,去何处,还要奴家教你么?”软语温存,声调三分柔媚,七分慵懒,于这午夜之中,恰似盛开毒花,散发出无穷诱惑之力。

严鸿只觉一阵热血翻涌,还没明白对方为何作出这等魅态,忽然心旌一荡,雪艳娘的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已经轻轻揽到他的腰上。接着,一个温柔的躯体也靠了过来。

严鸿只觉欲喷鼻血,右手一乱,马车方向稍偏了点。他赶紧道:“邱……邱娘子?”

雪艳娘微微一笑:“严相公,你不爱用权势逼人,不愿趁人之危,如今你已救得我们一家四口脱离苦海;我雪艳出身风尘,却也不是光为报恩就要投怀送抱的那一等庸俗女子。我实是见相公人品英俊,行事潇洒,却不拘泥于世间礼法,大合我性情。此时就你我二人,相公若还要硬装君子,那么拨转车头,马上送我回客栈去也可。若不然么……晚些回去,我姐姐也不会见怪。”

话到这一步,严鸿既不是白痴,也不是太监,要还不明白就是太装了。他的脑子里闪电般周旋了一瞬间,立kè

肉体和灵魂达成了一致:“宁可辜负全社会,也不能辜负佳人美意啊!”

想到这里,周身血液加速,大约今晚喝的回春露蛰伏良久,又开始发作了。当即,他也不多说客气话,回头朝雪艳娘一笑,赶马车朝南徵胡同而去。

一边赶车,一边心中头顶青天狂呼万岁:这算是胭脂虎给我带来的福利么!

拐进南徵胡同,进去第三间,乃是一座小小精舍,现下门扉紧闭,只有一点微微烛光。严鸿在门口停车拴马,扶了雪艳娘下来:“此处是我自个用私房钱置的一处别院,偶尔来住住。平日里没人,只叫个老仆黄昏时来点盏灯,清晨时来洒扫一番,免得破败。”

雪艳娘挽了严鸿手臂,笑道:“偶尔来住住,不知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

严鸿的呼吸已经粗了起来:“嘿嘿……如今夜,便是两个人来。”

说话间,严鸿已经进了屋子,随即关门落闩。屋内并不甚大,一桌,四椅,一张书架,还有一张大床。虽不如教坊司那大床伟岸,却也甚是宽敞。在屋内油灯下,显出暧昧的色彩。

严鸿拿起桌上那盏油灯,把几个烛台点燃,屋中亮了不少。回看雪艳娘,依然穿着那一身素净孝衣,脸上红晕微起,双眸流波荡漾,斜斜依靠在椅子边上。她并未如一般风尘女子那样,刻意装作妖媚,相反即使此刻,眉头依旧微微蹙起,似乎略带忧虑。然而正因为如此,反倒更显得风情万状。

这个老莫还没开剐,就要和他的小妾来一番销魂?一想到这里,严鸿竟有一丝莫名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伸手抱住雪艳娘。雪艳娘不推不拒,一只手搭住对方肩膀,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作为穿越前道德的残留物,严鸿脑海里最后闪现了一下“克制”二字:“邱娘子,恕我无礼。”

雪艳娘却咯咯一笑:“严相公,你还想要怎么无礼啊?”

第一百零六章轻解罗裙

严鸿笑道:“就这么无礼!”两手虎爪般伸出,紧紧抓住雪艳娘衣襟和腰带。雪艳娘“啊”了一声,却不料严鸿动作转柔,不紧不慢地将雪艳娘束体的衣带解开,又不紧不慢将她雪白的素服脱了下来。每一下动作都很轻柔,似乎是匠人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从玉石里剥离出一件珍宝。

只一会儿,雪艳娘素白的外衣已经被脱了下来,只露出贴身的浅色亵衣。说也奇怪,严鸿这般轻柔动作,比起雪艳娘当年见惯的一般嫖客浪子如狼似虎的架势,都要温柔得多。而恰恰这种轻柔的举动,反而让雪艳娘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脸上的红晕,也如醇酒般浓烈。

灯光下,雪艳娘赤裸的肌肤显出迷幻的光色。严鸿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肩膀、腰身、大腿。目光随着手游遍这佳人的全身。而雪艳娘在这个比自己还略小一点的英俊公子爱抚下,也已春情涌动,伸出玉手,主动去解严鸿的衣带。

没多时,这一对男女,便如人之初彻底坦诚相对了。四手相拥,搂抱着滚到在宽大的眠床之上。

春风一度,桃李绽放。21世纪处男闫东来穿越之后,这是第二次与人欢爱。这一番的体验,比之数日前在大兴山和孙月蓉的缠绵,却又完全是不同的滋味。

孙月蓉虽然长腿丰乳,但初识人道,诸事生涩。再加上多年山贼生涯养成的脾性,虽然在严鸿面前也甚乖巧,总脱不了大开大合的气魄。

而这雪艳娘,不但肌肤如雪,眉目传情,纤腰翘臀,而且昔日在秦淮河畔夺得花魁的美娇娘,床榻上的功夫,自然举世少匹。

这严鸿本体天赋异禀,能征惯战,也是个非同寻常的色国战将。不过遇上千娇百媚的雪艳娘,却是将逢良对,强中更有强中手。两个一番酣战,只杀得香汗挥洒,牛喘不绝,倒似连那红烛的光影,也随着床帐的抖动在一起摇曳一般。

那严鸿在教坊司苦憋了一晚上,如今浑身欲火终于一泄而出,真是痛快之极。而雪艳娘却也颇为惊叹。她嫁于莫怀古之前,在秦淮河畔,经lì

过无数恩客。单论雄风,严鸿之俦虽然难得,倒也见识过几个。然而如今这个销魂之夜,真让她感叹的,却是严鸿温柔的态度。

秦淮河畔寻欢买笑的男人,哪怕是彬彬文士,宽衣解带之后,个个都如禽兽般上来,只图自个痛快。便是她心心相印的夫君莫怀古,平日里说不尽知心话儿,床榻上也是直来直去,尽兴拉倒。

而眼前这位奸臣长孙,却真是细心体贴,温情脉脉。只说从额头、面颊、耳垂、脖项一路轻吻她的这般绵功,便足以让雪艳娘为之筋软骨酥,娇喘不止。因此上,雪艳娘这一番的经lì

,也是自觉不虚。

两人足足鏖战了半个时辰,方才偃旗息鼓。严鸿搂住雪艳娘,仰躺在床上,瞅着她娇艳的面容,喃喃道:“这一番,好像那回春露的药劲才下去了。真真厉害。”

雪艳娘扑哧一笑:“回春露这等下三滥的东西,却有甚厉害的?”

严鸿道:“哦?这么说来,莫非娘子还知dào

更厉害的春药?”

雪艳娘微微一笑,缓缓道:“昔日秦淮河畔,雪艳娘的花船上,根本不需yào

备什么春药。雪艳娘本身,便是那最厉害的春药。”

严鸿听她这话,不觉又有了反应。叫声:“好,良宵难得,好事成双。”便要再贴上来缠绵。

却不料雪艳娘猛的一推,将他推到一旁,自顾坐了起来,伸手去抓衣服:“严相公,时候不早,我该回去客栈了,免得刘姐姐和清儿着急。”

严鸿不料方才还春意盎然,转眼之间却又变了一副面皮,未免不悦:“邱娘子,你这不是存心吊我胃口么?”

雪艳娘却道:“严相公,论权势,你便是要强我雪艳伺候你一生一世,我却也没奈何。你既无恃强凌弱之心,不是只能由我吊胃口?”

严鸿听雪艳娘说的这话,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尤物推倒了再蹂躏一番。可是看雪艳娘此刻的表情严肃,他反倒下不去手。偏偏雪艳娘当着他的面,毫无避讳的穿衣束腰。胸前一对丰盈在严鸿眼前晃来晃去,诱得他嘴里发干,只那么斜躺着直愣愣地盯着。

一会儿,雪艳娘收拾整齐,看着严鸿那直勾勾的表情,却又叹息一声,道:“自古尽善尽美,反生无趣。留三分缺憾,日后也好相见。我与我家老爷数年前相逢秦淮河畔,只以为从此幸福圆满。谁知转眼天降横祸。你们男人家的争斗,你死我活。终不是我们女人可以圈得住的。”

严鸿听雪艳娘此话大有沧桑味道,联想到她的身世遭遇,也不禁蔚然叹息。想想自个和雪艳娘这么云雨一番,似乎该帮她啥。不然,岂不还是成了市恩买春了么?

于是他开口:“雪……厄,邱娘子。我严鸿非无情无义之辈。今后……”今后怎样?他却忽然卡住了。

却听雪艳娘冷笑一声道:“今后如何?今后,严大公子是要纳我为妾,还是要赐我金银?又或者,找个穷酸无财势的读书人,娶我为妻,让我因祸得福,反成大妇?”

雪艳娘这话一出口,严鸿脑海里竟然真的冒出一个人来。娘的,就是那小舅子胡天佑,他不是一心痴迷着雪艳娘么?今儿晚饭时候还缠着找我借银子搏呢。要是雪艳娘真嫁给他,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这个主意马上被他自个否了。胡天佑真娶了雪艳娘,就跟21世纪那个宅男娶了苍老师一样,只怕他的岳父马上就要活活气死。再说,这胡天佑实在不成器,雪艳娘跟了他绝没好日子过,而真要娶了雪艳娘,按胡天佑这德行必然更加颓废。弄不好,再演出明朝版的武大郎案,那就不妙了。这不是两全其美,这是满盘皆输,弄不好连严府的脸都会被牵连丢尽。

严鸿这边满脑子跑火车的胡思乱想,却见雪艳娘脸上又显出几分戚色,道:“你可知,当日我在秦淮河上,遇到的达官显贵,名士公子不知多少,却为何最终挑了莫郎?”

严鸿默然无语,不知如何答复。雪艳自顾说道:“只因莫郎他心里有我,爱我,怜我,且从没把我当过一个烟花女子看。那些个所谓名士才子,无非图惜我的身子,嫁过去之后,也只能任由他们打骂,过几年人老色衰,恐怕比那粗使丫头还要不如。可莫郎他当时就和一个初坠爱河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只把我当个仙女一样,若是我心思歹毒一些,怕是要把他全部家财榨干,他也无怨无悔。我们这从小入了行院的,都吃过药,不能生养,他却丝毫不在乎,依旧宠着我,拿我当宝贝。有的上官看中了我,便拐弯抹角的找他,许他前程富贵,代价也无非是我去陪那些人快活一个晚上。小妾宴客,却也不算什么稀罕,更别说我是那么个出身,换了个旁人,怕是早就要逼我去陪。可莫郎全都一一拒绝,弄的他官职一直未有寸进,他却也没怪过什么。”

眼看一个刚刚有了一番欢愉的女子,在自己眼前回忆与丈夫的恩爱,严鸿感觉气氛古怪异常,却又不知dào

该如何插口。

雪艳娘又道:“他被拿了,我心里的苦有谁知dào

?只是若是像刘氏那样又哭又骂,却又济什么事?无非是让人看笑话,他们要看我们哭,我们偏要笑给他们看。只是今天这一天,我既要护着姐姐,又要护着清儿,累的很,既然遇到你这么个俊俏小哥,也正好拿你解解乏。”说到此,又冷笑了一声,喃喃道:“凭什么,男人可以花钱找乐子,烦闷时,能拿女人泄火,而女人就只能被你们亵玩?严大少爷,你今晚上让我很满yì

,我这一肚子的愁苦,也在你身上发泄了不少,若不是那些银子都在刘姐姐手里呵,我倒想赏你几文呢。”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来。好一个彪悍的美艳女子!原来拿自己当了发泄工具,这到底是谁嫖谁?还当是自己终于开启主角光环了呢,想到此未免情绪有些沮丧。却又感觉,在如今这个礼教盛行的大时代下,这样的奇女子,却不多见,自己好歹来自21世纪,怎的还能不如对方看的开?他也不多说,一骨碌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腆着脸道:“找乐子不给钱,这习惯要不得。不然,我借你点?”

雪艳娘憋足气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本以为对方不是伸手就打,就是翻脸骂自己是不知好歹的贱人,自己正好痛快的回骂一番。没想到严鸿这厮竟然如此放得开,还在附和着她。正自沉吟,严鸿已经从兜里掏出二两碎银子,递了上去:“借给你。银钱事小,不可坏了规矩。”

雪艳娘一笑,接过银子来,转手又给严鸿:“小哥,这是赏你的。”

严鸿双手接过,往兜里一揣:“谢太太赏了。”

雪艳娘看他那副猥琐样子,又想到对方堂堂阁老长孙也会陪自己一起疯,不禁掩口胡卢,笑得花枝乱颤。猛然间,却又止住笑,眼角挂上两颗泪珠。

严鸿此时完全理解她这短短一天内经lì

变故后心情大起大落的滋味。他对这个与自己有了一度云雨的女子,既有爱怜,更有欣赏。见她忽然悲上心来,也不多劝慰,只说:“邱娘子,你若要回客栈,咱们这就准bèi

动身吧。我送你。”

雪艳娘凝神一回,擦去泪珠,点头道:“是了,多谢严大公子相送。”

两个整好衣衫,出得门来。雪艳娘道:“今夜之事,由它随风而去。严大公子,你是相府公子,我是罪人小妾。你我日后,依旧只记相救之恩,休论无端之情。你若对清儿有情,就纳她过门,不必顾忌我;若是无意,也不必强捏鼻子纳她过门,到最后害人害己。只是若以为有了这一夜欢情,就能拿捏住什么,休怪我与你拼个玉石俱焚!”

严鸿正色道:“此事全凭邱娘子吩咐。”

待到严鸿把雪艳娘送回客栈,那莫兴祖早已睡了,刘氏却还在灯下和莫清儿说话。看严鸿二人进来,刘氏赶紧站起:“恩公来了。清儿,还不快去伺候严公子。”

严鸿看清儿满脸期望地走上前来,赶紧道声:“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府了。各位,回见。”说罢逃也似的出了门,上车扬鞭而去。

眼看严鸿走了,刘氏问雪艳娘道:“妹妹,你与严公子如何出去这许久,说些什么?”

雪艳娘道:“说的是他自己家宅的事。有的没的,扯了许久。”

刘氏看了雪艳娘一眼道:“妹妹,清儿一向待你,同待我也没甚区别。她嫁于严公子的事,你却要多操心些。”

雪艳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严家公子真是个难得的俊品人物,只是不知清儿是否真有这个福气。”

刘氏却道:“妹妹何必多想?严大公子固然是英俊潇洒,但咱清儿这么清秀的丫头,许给他,他估计心里也早就乐翻了吧。哎,说来若非咱家遭了这大难,我也舍不得让清儿去给人做小。可是,你没看严公子他不但救了咱们,又送银子,估计就是抹不开面子来提亲。说不定啊,这几天就要央人上门来说媒了,只是可惜老爷他……严公子就算再急,也得等清儿守完三年孝才能与他成亲呢。”

雪艳娘看着刘氏打得这当当响的如意算盘,微笑不语。她也知dào

这位姐姐,原本读过几本书,可却不是个很机灵的人,今天大悲大喜的折腾久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也不奇怪,她当女儿是个宝,可依自己看来,严鸿却未必肯要。又寻思起方才自己与严鸿巫山一会的情景,直如是一场大梦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裕王的幸福生活

这严鸿严大少爷,在教坊司奉命假**,干憋着折腾一夜,终于和雪艳娘好事得谐,来了个真销魂。也不枉辛苦几个时辰,可是教坊司争春事件的另一位重yào

配角,却没这么个幸运了。

当今皇子,裕王千岁朱载垕,自出了教坊之后,登车上路,一路上脸色都如铁青。直到拐过两个路口,还忍不住掀起车帘,朝着教坊司的方向恨恨瞪了一眼。

跟随裕王的王府护卫武国栋,出身神拳门下,开碑手足有七成火候,一身艺业非同小可,放到江湖上也是二流好手中的佼佼者,素来深得裕王器重。

他眼见自家主上吃了瘪,心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千岁放心,今夜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的这就下车,去取了那严鸿狗贼的首级。纵然被获遭擒,也绝不至于牵连王爷。”说罢,也不管马车正驰在路上,翻身就想要下车。

“给我滚回来。”朱载垕饶是受皇家教育多年,修养功夫甚为了得,平日又素以宽厚仁义待人著称,总是摆着个“贤王”派头,此时也忍不住发作了。这武夫虽然忠心耿耿,但做事能多少长个心眼吗?

昨天刚发生完首辅家行刺的事,今天裕王府的侍卫就去杀首辅的长孙,那还查个什么?直接做个牌子,写上严家行刺的主使人是我,然后背在自己背后算了。

不管这一去是成是败,自己都别打算再继承皇位,直接收拾行李滚去凤阳高墙里数麻雀玩蚂蚁吧。小武啊小武,若不是你跟随我多时,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我弟弟景王派来卧底的了!

虽说喝住了武国栋这混人,裕王心里却没因此发泄,他的一股火是越来越大。想到自个在教坊司受的怠慢,想到刘保那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嘴脸,想到严鸿的嚣张跋扈,想到锦衣卫尤其是陆炳的暧昧态度,再联想到严嵩在朝中的势力,联想到徐阶让人捉摸不透的按兵不动,联想到父皇嘉靖万岁爷神mì

莫测的不表态……这都让这位性情柔顺的皇子,满心充满无奈的纠结。更是把严鸿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阎王”严鸿,本王却记得你!他日若能登大宝,定叫尔生不如死,方随我心愿!

心理上郁闷,生理上也不好受。尤其是出门前吃的那药丸,这会儿药力早已渐渐行开,身上渐渐有些反应,欲火升腾。原本卯足了劲要找雪艳娘春宵一度,反被个相府纨绔抢了风。这且不说。回到府里吧,自己那王妃却又生病,行不得夫妻之事。看来待会儿只能抓个粗眉糙脸的宫女丫鬟泻火了。想到这层,裕王爷更是怒恼。

就这么心怀郁郁,一路驰回裕王府。待得下了马车,裕王也不等什么通报迎送,大步与陈洪二人进了内院。却听一人“啊”的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倒把裕王给吓了一跳,也大声喝道:“什么人!”

待等那人对着光线细细一看,才看到原来是王爷回驾,吓的急忙跪倒道:“婢子见过千岁,千岁万福。”细声细气,甚是受听。

裕王听这声音,颇为上耳,却是陌生的很,便命陈洪提了灯笼,走过去照来。定睛看时,却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苗条少女,身着宫装跪倒在地。低眉垂脸,只见一头秀发。单看那婀娜身段,就已是让裕王一阵心跳加速。

裕王吩咐道:“抬起头来。”

待等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竟是个面如芙蓉,杏眼桃腮的佳丽。看年纪至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尤其那一副羞羞怯怯的柔弱样子,更是对极了裕王胃口。

“你是何人?哪里人氏?本王怎么没见过你?”裕王朱载垕的声音也不由放的柔和了下来,柔和中却又带一丝颤抖。

“回千岁爷的话,小婢李氏,本为翼城兴贤坊人,后来全家移居漷县。家父李伟,为市井商贾。小婢现为王府内的洒扫都人。”

裕王此时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房里的宫女,一个个都是那般歪瓜裂枣模样了。想必是自己那“聪明”的王妃,已经先把模样顺眼的宫女都安排到了洒扫等位置上去。这样的人干的是贱役,见到王爷来了,多数时候是要主动回避的。自己基本是没机会碰到她们,而自己房里的宫女一个个又都是姿色平平,自己也就没啥兴趣去偷腥,偶尔泄泻火也不过是啃啃鸡肋,聊胜于无。也不会分了王妃的宠幸,影响她的地位。

若不是今天自己晚上忽然回来,恐怕也没机会遇到这个李都人。这么一想,裕王爷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啊。他不由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千岁?”李都人年龄不大,平日连裕王都不曾见过,谁知眼下这位千岁爷却站在面前,还赞自己的美貌。她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是微微低头,不敢多出一声,也不敢多动一下,生怕失礼。

裕王这人,性情柔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唯一好的就是男人都有的寡人之疾。他本就是个好色的,何况这李都人模样确实可人。再加上那药丸之力,今天在教坊司憋屈之欲,裕王此时眼中,已经将李都人当做了雪艳的替身。往日千万般练熟的端方身架、举止有礼,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他直接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李都人的皓腕,用力一拉,将李都人揽入了怀里,“今……今晚上,你就来侍奉本王吧。等来日你若生下一儿半女,我封你做个侧妃。”

“千岁……别……”那李都人吓的魂不附体。姑且不说她一介处子之身,尚未经lì

人事;也不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千岁的惶恐。单说按宫女们流传的话,这种事要是被那善妒的李妃知dào

,自己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可是被千岁搂在怀里,若要挣扎却又不敢,再说也没力qì

,只得任由这年轻的王爷抱进了书房。

不多时,书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声。又过片刻,则是青年男子的粗壮喘息,和少女强行抑制的呻吟。武国栋虽是粗人,却早已知趣地避开,在四处巡逻去了。站在门外的太监陈洪,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个奴仆,他自知dào

今儿这种事略有点儿荒唐。不过也难怪,裕王爷去教坊司一趟吃个憋,回来总得找人泄火。能恰好遇上这么个眉目清秀的宫女,也是一段缘法吧。就不知dào

李妃那边若知dào

了,会跳成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说,主子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插手。陈洪只是希望老天爷不要这么巧,一夜姻缘就有了龙胎。不然,日后问起这龙孙的生日,却是老爹去教坊司**,败兴而归的日期,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这一夜,北京城注定不会宁静。不说严鸿和裕王爷这一对少年纨绔各自享shòu

艳福,单说礼部尚书吴山的府中,就又是一番暴风骤雨。

这位礼部尚书吴山,本是严嵩的同乡,同为江西袁州分宜人。嘉靖14年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

六部尚书中他虽然排行第三,但礼部涉文教宣德之事,可谓是大明王朝的精神文明建设中心。如今朝廷的二把手次辅佐徐阶,当初也同样是在礼部尚书位上培植起势力的。再加上吴山资历老,弟子门生众多,朝堂中也是一股不可轻易撼动的力量,俨然一镇诸侯之态。

明朝官场,甚是看重同乡情谊。吴山既与严嵩同乡,彼此之间,按说应该情深义厚。只是这两个朝廷高官,虽然同乡,彼此为人行事却是南辕北辙,当初更是直接拒绝了严世蕃的婚姻之议,几可称为朝敌。只不过碍着这一层薄薄名分,还没到彼此赤裸裸刀兵相见的程度而已。

另外,吴山是坚定的支持裕王继承大统之人,曾数次上本,催促天子早立太子,让景王就蕃出京,以安百官。这一点上,与严世蕃这个暗中支持景王的景王派更是势同水火。因此,尽管严嵩在朝堂上对吴山还留着几分客气,严世藩却是毫不给面子,家里商量时直斥“吴老狗”。

而吴山也不是不知dào

严家什么态度。反正任你强横,我只秉持我的道理就是。

昨天严家行刺的事,朝堂上已经闹出一番恶斗。最大的势力严党核心置身事外,其他各派,以及牵涉到的严党外围,却少不得彼此混咬一嘴毛。相对而言,虽然吴山的礼部基本未涉及其内,但老尚书为官多年,已经敏锐的感到,这件事恐怕闹不好要造成一番大风暴。而在大明官场上,有时候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主动出击,占据道德制高点。

因此今天晚上,吴山还在就此事书写奏章。他一劾陆炳查究不利,纵使京师盗匪横行;二劾成国公朱希忠总领京师戎政却不能防范未然。

如果说这些还是情理之内,那么接下来吴山的举动就颇为夸张了。他三弹兵部尚书杨博。这杨博出身晋商之家,乃大明朝一等牛人,严世藩都忌惮三分,以文人领兵,战功累累。吴山弹他,倒不是因为私怨或者党争,只是因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京师治安不利,兵部尚书难辞其咎,显得公允持平,面面俱到的意思。

接下来,吴山又写,今天下匪寇横行,全因商人日多,官员怠惰,路引废弛,希望万岁能够整顿吏治,打击行商,使百姓安心务农,再严肃路引,离家百里者必须开据路引,自可海晏河清。

到奏章的末尾,吴山最后却还是落到了:今天家未立太子,储位空悬,致使人心惶惶,望天子顺天应人,早定储位,并促景王早日外出就藩,方为上策。

得,这位爷还是三句话不离本心。可他这奏折堪堪完成时,门上人却来报,教坊司奉銮刘保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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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狮子搏兔

听说刘保来见,吴山不禁眉头一皱。按说,教坊司虽然隶属礼部,但他吴大尚书热心朝廷礼法,对这个官办妓院实在提不起关注的兴趣。而且从职能上,教坊司其实和宫内的钟鼓司却走的更近。因此上,除了例行公事的汇报,吴山和刘保虽为上下级关系,彼此往来并不太多。

这么说来,刘保深更半夜也没有上门来找自己的道理啊?吴老宗伯满腹狐疑。但他也知dào

,这刘保虽然人品智商都不咋地,但也并不是无事乱串门的主。既然一反常态来见自己,必有要事。接着,吴山又想起,今儿闹得沸沸扬扬的严府刺杀案,犯官莫怀古的家眷就发配到了教坊司。莫非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一层,吴山倒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引刘保进来。

原来那教坊司奉銮刘保,在严鸿走后,又被锦衣卫众人缠住,灌酒的灌酒,扯事的扯事。好容易寻了借口逃席而去,他也顾不上和秦泰算这背后捅刀的帐,就匆忙来见吴老尚书。

他也不是刻意想要得罪严鸿,更不是敢招惹严嵩。可是,严鸿不但把他的摇钱树给折断了,看这势头,竟然还想扶持秦泰取代自己的位置。好个小阎王,老子一片苦心,溜须拍马帮你尽心找乐子,你反这样对我。你这事儿可别做绝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要是这个事自己不做出反应,那些排队等着和雪艳娘共度春宵的贵人们,还不活吃了自己?

直到此时,刘保还没明白,正是他自作聪明地给严鸿喝回春露,才让一贯做事留有余地的严鸿如此恼怒,以至于对他这般不客气。为了保住自己在教坊司的地位,也为了把这个篓子推出去,刘保现在必须找个人出头撑腰,免得被动挨打,被严鸿扶持秦泰顶下去。

不过,凭刘保的能耐,要和严阁老的长孙斗,那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上吊来的便当。他也只能找自家的顶头老大——礼部尚书吴山吴老宗伯了。

因此一见面后,刘保两行眼泪几把鼻涕一擦,就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起小阎王严鸿的暴行来。他诉说这严鸿如何嚣张跋扈,鲜衣怒马杀奔教坊司,吆五喝六;如何荒淫无耻,竟然要母女同宿,连中三元;自己如何据理力争,维护礼仪纲常,不想其竟胆大包天勾结锦衣卫,黄华坊百户施大胜带锦衣力士百余大闹坊司,又有左韶舞秦泰从中协助,强与三女共欢,其间情形无耻之尤,难以言语形容。

最后说到,那严鸿食髓知味,**之后,竟要强赎三女而去,以尽其淫乐。自己秉持朝廷礼法,自然不允这种违背天家旨意之事,并称此事需yào

上报礼部,由尚书老大人裁断。然而严鸿却宣称,小阎王要赎的女人,礼部尚书却管不到!他刘保虽然奋力抗争,终难敌锦衣爪牙,被他们使用武力胁迫,抢了人去。

在他嘴里,严鸿彻底成了采花大盗加京师恶霸,不但无耻无廉,而且目无法纪。至于他自个送回春露给严鸿,又想为裕王拉皮条的事,自然就选择性遗忘了。

那吴山一听,果然怒不可遏,他为人素重礼教,自不会也对雪艳有什么染指之心,对于整个教坊司也素来不怎么看的上。但不管怎么样,坊司也是礼部的地盘,别人到自己的地盘上来闹事,不就是打他吴老大人的脸?

更别说干这事的还是严家的人。严世藩横行朝堂,多为不法。自个看在分宜老乡面上,多有忍让。如今一个严府第三代的黄口竖子,竟敢跑来礼部地盘闹事,明摆着不把这同乡大宗伯,六部排行第三的部堂老爷当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这里还有勾结锦衣的事,这更是犯了老尚书的忌讳。他早就看陆炳不顺眼了,认为这个特务头子依仗天家宠爱,勾结奸党,陷害忠良。他对陆炳的憎恶,甚至还在对严嵩之上。今天这个事,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哪怕陆炳真是皇帝的逆鳞,老夫也要撩上几撩!

想到此,吴山主意打定。他先是送走了刘保,然后命下人泡了一壶上好的浓茶。老尚书洗把脸,抖擞精神,笔走龙蛇,又一份弹劾严鸿、施大胜、陆炳的奏章迅速出炉。

当然,这份奏章不可能以吴山的名义上奏。一则同乡表面上的潜规则还是要讲,二则为官二十年的堂堂礼部尚书,怎么能去和一个年方二十岁的七品恩荫中书舍人计较?好在吴老大人弟子门生众多,几个能为他冲锋陷阵的御史还是不缺乏的。这边厢,吴山厉兵秣马,只待明朝开火。

次日,皇城永寿宫。

紫禁城西苑永寿宫,位于太液池西岸,与紫禁城相距数里。当今天子嘉靖皇爷朱厚熜,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以来,便不敢再居住在紫禁城内,而移驾于此。

今番,这位皇帝不穿龙袍,而着道装,头戴香叶道冠。一身水火道袍,腰系丝绦,足踏朱履,完全是一副出家道长打扮。他今年已经年逾五旬,身材偏瘦,五官甚为端正,三绺墨髯胸前飘。再配上这一身道服,举手投足,洒脱自在,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风范。

一旁伺候他的,乃是个身材高大壮硕的老太监,看年纪已近六旬,但是腰背挺直,丝毫不显老态。面似淡金,粗眉阔目,威风凛凛,若非是颌下少了那一副胡须,简直就是个英武非凡的老将军。

此人,便是当今大明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他年龄比嘉靖天子大了八岁,乃是嘉靖帝在兴献王府时的旧人,后随嘉靖自湖南钟祥到了北京。多年风雨相伴,与天子感情非浅。

只是嘉靖为人对于宦官甚为防备,即位之后就开始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又大收宦官之权,终嘉靖一朝,内宦在文官面前都是唯唯诺诺,难有作为。因此黄锦虽然掌握司礼监兼提督东厂,拥有批红及逮捕百官之权,但实jì

上于朝政上却难施影响,并无后世同级太监“内相”的威风。

那嘉靖帝身披道袍,炼气一时三刻,睁开眼睛,却见黄锦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片刻,又眼见黄锦抱着一摞奏折进来。嘉靖皇帝虽然在后世故事中常被当做昏君,实jì

却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一看情形,就知dào

这些乃是必须自己处理的弹劾奏章。

大明朝的内阁,虽然有代天子票拟政务之权,但是对于弹劾官员的弹章,却须直达天子驾前,而百官不得擅自截阅,更不得越俎代庖。这也是为了制度的自洽。总不能,弹劾阁老的奏章,由阁老亲自票拟吧?

尤其自严家行刺案之后,这几天朝堂上闹的甚欢,弹劾本章也是多如牛毛。若说最先讲述刺客入严府的过程,颇为惊险,倒也有点趣味。可随后这些奏章,相互攻击失职失察,翻来覆去,终不过是推过揽功,借题发挥,有什么看头?嘉靖天子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是缺乏兴趣。

只是大明祖制,弹劾本章,皇帝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实在不看,也得由太监念给皇帝听,属于强制性阅读材料。嘉靖皇上再大,终究大不过祖宗去。于是乎,只得无奈的拿过了最上面的奏章,随便一翻。

这一翻,嘉靖皇帝的精神却是一振。原来这篇奏章,并不是官员之间相互就刺杀案推卸责任打击报复的,却是都察院陕西道监察御史郭秉纯弹劾首辅严嵩之孙,荫封中书舍人严鸿。

弹劾的罪名乃是:不孝尊长,于祖父遇刺之次日,即嫖宿坊司;又勾结锦衣卫黄华坊百户施大胜,率锦衣百人大闹教坊,索犯官莫怀古妻妾等三人狎玩;后又强赎其三人而去,以武力威逼奉銮刘保,强行为三人开据脱籍文书。

这段文字绘声绘色,把个纨绔严鸿的荒淫举动描绘的活灵活现。嘉靖帝咋一看,甚是新鲜,禁不住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第一次看时,只觉得严鸿甚是荒唐。自家爷爷个刚刚死里逃生,居然就想到去坊司去耍,真是个不知死活的混小子。

不过也仅此而已。嘉靖帝并未因此就把严鸿看得罪大恶极,他觉得这实在不算个事。严阁老家教不严,孙子没心没肺,这事犯得着别人操心么?至于说官员嫖妓,严鸿这小子本来就是恩荫官,所谓靠了爷爷、爸爸的功绩,占个不干活的编制,吃碗白饭。京师中这种官多了去了,谁也没拿他们真当官看,也自没必要按官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更别说,现在就算正经的官员,去嫖宿妓家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无非是睁眼闭眼的事而已。

所以对于本来这样的本章,皇帝原本是懒得看的,也全仗这事件本身过程有点特别,嘉靖皇帝才当看小说一样翻了一遍。

至于这上奏的人,陕西道监察御史郭秉纯,乃是礼部尚书吴山的学生,一向是吴山的开路先锋。每次吴山秉持礼法,想要弹劾某个官员时,多半由他出手代劳。谁让大明的御史可以风闻言事呢?

嘉靖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看完一遍后,不禁暗自冷笑。心道吴山你个堂堂礼部尚书,国朝正二品大员,居然对一个后生晚辈从七品恩荫官下手,这样以大欺小,你也好意思?

第一百零九章 良监

嘉靖怀着对吴山的鄙视,本想把这奏折随手扔到一边,留中不发也就是了。可黄锦在一旁却道:“万岁,老奴听说这严家的两个恩养孙皆不成话,平素嚣张跋扈,横行不法,简直就是京师之害。尤其昨天在教坊司,不但争风吃醋,而且不把官家的体制放在眼里,闹的越发过火。今天一早,这小阎王母女同床的丑事,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不堪的很。老奴看来,这等螟蛉子孙,若不痛加管束,只怕于严阁老,乃至当朝的颜面,都有些妨碍。”

黄锦身为内相,又是皇帝心腹,他事先看奏章,倒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有他这么几句边鼓一敲,嘉靖皇帝顿时收起轻忽之心。

当然,以嘉靖的聪明,他也完全听得明白,黄锦这是在变相在帮着吴山说话。这就有些意思了。在嘉靖皇帝看来,黄锦是自己的亲信,几十年的老伙伴,对自己忠心耿耿。他自然不可能去勾结外臣吴山。

而以吴山那写满一脸的道德,大约也不会主动来勾结内监。既然现在连黄锦也说严鸿的不是,想来这严家长孙,确实有些不妥的地方了。

当然,嘉靖皇帝虽然喜好穿道袍,却不是真的神仙,不会掐算。他自然不知,吴山固然未勾结黄锦,但今天早晨,钟鼓司的掌印太监戴洪却已经来找过黄锦,并送了一份厚礼,外加裕王爷那边的公公陈洪的书信。意思很明确,就是要黄锦帮着收拾了严鸿这个不给裕王面子的狗东西。

大家都是太监,而且都是正义的太监(自以为),那还能不帮衬一把的!至于说黄锦自己,即使不看那份厚礼,单是为了收拾严嵩,他也是义不容辞。要知dào

,这位黄公公身在内廷,心怀天下,他看大奸臣严嵩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啊。

只因那严嵩不但深得嘉靖皇帝宠幸,而且在宫中也收买了不少太监做内应,加之本朝体制,黄公公也没有太监干政的便利,只得忍气吞声。如今逮到这样一个机会,就算整不垮严嵩,能搞搞他的孙子也不错!

嘉靖皇帝听了黄锦的话,开始看第二遍奏折。这一看,就多看出了些门道。严鸿嫖宿坊司,这没啥,最多属于不知轻重。可是这家伙去嫖妓,居然是锦衣卫黄华坊一所的校尉为其保驾护航!这个,可夸张了些吧!

当然,嘉靖皇帝平素也知dào

,自己的陆炳陆“御弟”,与严嵩颇为相善。所以严嵩过大寿,陆炳不但是座上宾,还调了几百名锦衣卫去给看家护院。这是嘉靖皇帝默许的,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严阁老大寿,和严府长孙嫖妓,不能相提并论啊。严阁老和陆炳关系好,这没啥。但如果锦衣官校作为天子亲军,却可为严府的区区一纨绔严鸿所用,去嫖个妓就敢动辄带着上百锦衣卫前呼后拥,这么嚣张跋扈,就不由不令天子疑心了。你严府到底有多么大的势力?连天子的亲军,也变成你严府的家丁了么?

带着这种不悦,嘉靖皇帝又把奏章倒过来咀嚼了一遍。这一回,他又发xiàn

,这奏章虽然通篇未提陆炳半句,但明打严鸿之下,分明剑指的陆文孚,暗含锦衣卫勾结大臣,沆瀣一气,蒙蔽君王的意思。

这位吴山吴筠泉,也不愧两榜进士出身,用字造句甚为隐晦,但又在字里行间把自己的意思点了个明白,可谓杀人不见血。他大约自己也对此非常得yì

吧?

嘉靖皇帝想到这一层,不禁冷笑了一声。对于弹劾陆炳的这部分,皇上实在是兴趣缺缺,觉得无聊得很。作为当年一个胸脯喂大的奶兄弟,嘉靖对陆炳的信任,可以说是无条件,绝对,再加个永远。在嘉靖心中,执拗的认为,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背叛自己,陆炳也不会背叛自己。

也正是基于这份信任,陆炳执掌锦衣卫一日,锦衣卫就一日凌驾于东厂之上,这与大明朝自设立东厂以来“厂卫一体,厂凌卫上”的现象大为迥异。吴山想借着奏章给陆炳下烂药,实在是自讨没趣。

但是,嘉靖懒得理睬对陆炳的攻击,并不等于说他能捎带着不在乎严鸿的举动。毕竟,信任陆炳和信任严府是两回事,而严鸿又不能和严嵩划上等号。

不错,锦衣卫最高长官陆炳确实是朕情同手足的乳兄弟。可是,陆炳他年纪也不小了。背着陆炳,严家真能把锦衣卫随意调遣到这种程度,陆炳还能确保他们完全忠于我么?又或者,陆炳去世,朕成仙之后,这支服从严府的锦衣卫,又能干出什么来?

越想下去,皇帝越觉得不爽,渐渐皱起了眉头。这个严鸿,或许只是年少轻狂的胡闹,或许是……压根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自己下旨打入坊司的女人,还没过夜,就被他赎了出来,脱了乐籍,难道皇帝是恶人,他严鸿是善人?

而他结交锦衣军官,所为何故?仅仅是为了嫖宿,还是另有所图?嘉靖皇帝思索着,鼻子轻轻发出哼声,腮帮子微微鼓起一点。

黄锦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向上牵动。虽然万岁爷喜怒无常,任意妄为,但自己伺候嘉靖皇帝大半生,对于这位天子的脾气也算了解。一旦嘉靖皇帝露出现在这种表情时,通常代表有人要倒霉了。这个倒霉的人当然不会是陆炳,那就只能是严鸿。

当然,黄锦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次打击真的就能借严鸿的胡作非为扳倒大奸贼严嵩。但饭要一口一口吃,积沙成塔,集腋成裘,一点点挖,早晚也能把严家这座大山挖倒。这次事件,就先借着他家孙子的妄为,打掉他家的气焰再说。

更何况。这严鸿前不久由陆炳保举,有智破白莲邪术大功。若非后来出了严家行刺的事,这几日严鸿的封赏就要下去了。这样一来,严鸿岂不是也渐渐露头?

严家已经出了父子两代大臣,黄锦实在不想在朝堂之上看到严家的第三代。对于这个潜在威胁,还是早点灭掉为好。这次严鸿自个肆意胡为,实在是给他送来了最好的炮弹。

因此黄锦趁着嘉靖面色凝重之际,上前加上几句:

“万岁,以奴婢看来,严鸿虽然滥行,却只是一人犯过,想来绝非严阁老故yì

纵容。只是严阁老多年勤于国事,难免疏于治家。此次严鸿这小子胡作非为,大闹教坊司,虽不曾杀人放火,但藐视官家,目无人伦天理之风可见。若是放纵这厮继xù

胡为,他日恐成大害。若是犯了国家大律,惹下当杀头的官司,只怕到时候纵然万岁有心回护,严阁老百般痛悔,也难以挽回。所以奴婢看来,与其到时候让严阁痛心,不如趁他为患尚小之际,及早严加以惩处,给予当头棒喝,也免得他日后犯了大罪。”

黄锦这话里,如同板材上敲钉子,已经坐实严鸿有罪,却又做出一副为了他好的样子,当真是用心歹毒。

嘉靖帝微微点头。黄锦这话说得却也有理。皇上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处理预案。严嵩毕竟为国操劳多年,于国有大功,又很努力地为自己写青词,真是我嘉靖帝的好下属,大明官场的好同志。

再加上,这位老同志不久刚刚遭了刺客,惊魂未定。在这个时候再为了点破事把他孙子下大牢、发配边荒之地,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现在又不是洪武朝,动辄讲打讲杀。更别说,严鸿这小子,前些天也曾立了个破白莲妖术的大功,陆炳那边专门有保举的。

可是,要完全纵容,自然也是不行的。皇上琢磨下,干脆,夺去他的荫封,发配到南京去吧。想那南京乃是六朝金粉之地,十里秦淮说不尽的风流,正是这样好色少年理想之地。发他过去,也算对他不薄了,他不是爱去教坊司么,就让他去那嫖个够。在灯红酒绿的地方,好好反省下也成。

就算他不肯反省也没关系,轰的远点,眼不见心不烦。你要再撒疯到南京撒去,免得在北京城闹得市井尽传,丢你爷爷严嵩的脸,也让朕看得不爽。

嘉靖皇帝这一步棋,除了惩戒严鸿之外,也算是给严惟中稍稍提了个醒。严嵩一向是很识得大体的,可是听说他的宝贝儿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最近在朝上颇有些嚣张。闹腾得太厉害了,皇上也是会不高兴的。这次,就借机敲个警钟吧。

至于那狗胆包天,竟敢带着锦衣卫给严鸿护嫖,又公然用武力胁迫刘保给办赎身手续的施大胜,自然不能再为百户了。娘的,这锦衣卫百户怎么一个一个闹鬼啊。革职,夺荫,发往云南远瘴地为兵就是!

嘉靖皇帝拿定主意,正待吩咐黄锦照此批示,忽然却有一个年轻的宦官进来启奏道:“万岁,现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

第一百一十章 七曜一捧雪

那陆炳素得皇帝宠信,又掌锦衣大权,身有穿宫腰牌,可以直入西苑。他要是求见天子,那是谁也不敢阻拦。

黄锦虽然是嘉靖帝身边心腹的太监,要比和皇帝的关系,却哪里及得上陆炳?这也难怪,一个是手足,一个是奴才而已。他听着禀告,心中当即一沉。知dào

陆炳这一来,事情怕是要有些麻烦。

嘉靖皇帝听报陆炳来了,赶紧道声:“请他进来。”

当今天下,能从嘉靖嘴里得一个请字的,不过二三子而已,陆炳便居其一。

待等那位陆大都督进得宫中,不等施礼见驾,嘉靖已经将手一摆:“罢了罢了。文孚,这里不是朝堂上,那些恼人的规矩不要也罢,过来坐下。我说过了,在这里咱们是手足,而非君臣。”

什么叫圣眷优隆?什么叫天恩浩荡?正所谓明为君臣,暗是手足兄弟,便是如此。大明朝文臣武将无数,但是能享shòu

这份待遇的,综观天下,除了陆炳,怕是也没第二人了。

陆炳也素知自己这个“皇兄”的想法。他虽然给自己心中暗自划下了“不得恃宠而骄”的底线,但当着皇帝面,既然容他如此亲热招呼,自然也不必不给面子。彼此间相处多年,早练出了不再拘礼的胆量。因而陆炳先说了声“遵旨”,便坐到了嘉靖对面。

这种场面,宫中宦官们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没活够的人,谁也不会白痴到站出来,直斥陆炳此举大违人臣之礼。谁都知dào

,这是属于陆炳的特殊待遇。皇帝拿他不只当臣子,更当兄弟。虽然按道理说,就算皇帝的亲兄弟,也得按君臣之礼,一丝不苟地执行。可是那还得看皇上的心情。谁要非在天家面前,拿着拘泥礼法的架子去指摘皇上,那就离失宠遭殃不远了。

包括黄锦,心中虽然对这种君臣间亲如手足的举动大为不满,认为这既坏了朝廷的规矩,也容易滋生不法。但他心中却不敢说出来。任黄公公再和皇上怎么近,也只是个奴仆。而人家陆大都督,皇上亲口叫他是兄弟。哪有奴仆去离间兄弟的?他只得在一旁侍立,面上表情不动,心中暗自焦虑。

这会儿两人相对坐定,嘉靖说道:“文孚,你今天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炳笑道:“微臣此来,却也没什么国事要谈。只是多日未来见皇兄,特来探望。不知皇兄龙体可安?那七曜一捧雪配百花酒效果如何?”

原来嘉靖一心修道成仙,久服丹药,虽然时时刺激得精神旺盛,其实却是饮鸩止渴的法子。丹毒入体后,弄得疾病多生,尤其常常五脏里焦火上窜。御医多次相劝,反惹得嘉靖大怒,好多人因此遭到驱逐。

后有方士投其所好,献了百花仙露的酿酒方子,并说配合玉杯“七曜一捧雪”同饮,乃是昆仑西王母的仙方,不但可医凡尘疾病,并有延寿之功,更增修行。这一下,正是挠中了嘉靖皇帝的痒处,于是悬出重赏,令寻获一捧雪玉杯。

未几得报,那七曜一捧雪的玉杯,今为吐鲁番国王所有。而且亦将其奉为国宝,不肯上贡天朝。后来,还是陆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终于将那宝杯寻了来,献给天子。

这一番功劳,自然令嘉靖龙颜大悦,不过对陆炳而言,原本就已是天子股肱,倒也不在乎多这些政绩。因此往日里这事君臣双方并不曾多说。

却不知,今天怎么陆炳又将旧话重提。

不过既然这位奶兄弟提到了,嘉靖也就点头赞道:“此宝杯配上百花仙露酒,日饮几杯,确实让朕五体舒泰,六腑清爽。与仙丹相配,阴阳冲合,自觉大有好处。说来,这事儿也是多亏文孚你有办法。想那吐鲁番王,是个不服天朝的混人。当时拗着不肯献宝于朕。若不是你,这宝物也难入朕手啊。”

陆炳道:“那皇兄可知,这杯是怎么得来的?”

“这,朕倒不知了。怎么,文孚你今天进宫来,是给朕讲故事的?”

陆炳道:“不过是一时想起,聊上几句,皇兄若要把微臣当做那说评话的解闷,却也使得。想当日,闻之吐鲁番王不服王化,匿宝不献;若是纵其嚣张,恐伤天朝国体;若是出兵讨伐,又恐多伤军士,多糜钱粮,有违我皇好生之德。因而,我锦衣卫中数十精锐,披风踏雪,穿戈壁,走不毛,深入吐鲁番王城,盗取宝杯。几番浴血撕杀,终于得手,携宝杯回归。出发时二十七人,只有百户莫怀古一人回来。便是这回归途中,莫百户也迭经生死。若非陕西官兵舍命驰援,险些也落个马革裹死的结局。说起来,那夜不收的队长洪吉,当时尚在陕西边镇,也即是在此一役,与莫怀古结下生死之交的。”

黄锦一旁听的明白。他仗着与天子相处多年,插话道:“按陆金吾说来,这莫百户功劳倒真是非同小可。也算个为王业尽忠之人了。”这话倒确乎发自其本心。在黄锦看来,莫怀古敢于刺杀严嵩,本来就是条汉子,而且黄锦更不怎么讲究官场上不许暗杀的规矩,他只恨刺杀不成,没为朝廷除去这个奸贼。

嘉靖也点头道:“朕当日,只知这玉杯乃是世间难见的奇宝,若是得不到,颇为惋惜。却不知,为这一件死物,却害了我大明二十余名精锐官校。”虽然说的话甚是惋惜,但是语气中却无半点忧伤之意。

陆炳道:“皇兄不必为此感伤。那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为陛下效死理所当然。何况玉杯虽非连城之物,那吐鲁番王不肯献来,若是我天朝束手无策,岂不叫番人小看?所以此二十余人,也算死国尽节。何况最终玉杯入朝,天子颇得其益。死者泉下有知,亦当含笑。”

陆炳这一番话,不着痕迹,把嘉靖皇帝的马屁拍的溜溜顺,听得嘉靖连连点头。

陆炳接着道:“战死的二十六名锦衣官校,不惟落了尽忠之名,而且死后皆厚给典恤,家小可得荫封,生计亦无忧虑。可说是一人殉国,举家荣耀。至于唯一幸存的莫百户,也因此事加了副千户衔,虽然始终为转实授,倒也足以偿其功。”

陆炳这话就说的有点意思了。他是在暗自点提:为天子战死的锦衣,家小都生活无忧,还有世袭荫封。而这莫怀古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却混的家小进了教坊司,这是什么待遇?

嘉靖已然明白陆炳的意思,微笑道:“文孚,你今日来莫非是为莫怀古求情来了?”

“臣弟不敢。莫怀古行刺元辅,形同谋逆,罪无可赦。陛下只杀其一人,不斩其家小,已然是天恩浩荡。只是,莫怀古功罪分明,其罪当杀,其功不掩。如任其家小沦落坊司,为市井之人蹂躏,臣弟颇不忍见。”

“哦?既然莫怀古有这般功劳,那你昨天为何不提?”嘉靖仍旧是面带微笑而问。他始终未曾对自己这个兄弟动怒。开玩笑,一个莫怀古的死活,万岁爷哪曾放在心上?只是陆炳的态度,以及他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渐渐已经让皇上觉得这个事有点意思了。

陆炳拱手道:“陛下之旨,乃为维护纲常法纪,处罚甚是得体。臣弟若是当时出面奏秉莫怀古功劳,那是以私恩旧勋,欲缓今世之法度。臣弟虽然鲁钝,实不敢依仗天恩浩荡而乱法纪。”

嘉靖呵呵一笑。他之所以能对这个奶兄弟如此信任,一个原因也就是他懂得识大体,知进退:“皇弟你肯为朝廷着想,实在是朝廷之幸。不过这样一来,却又委屈了莫怀古啊。”

陆炳道:“莫怀古一人事小,国家法度事大。不过,虽从公家明处不能免其家眷入教坊司之厄,若是选一无甚职权的少年,以私人之名,将这几位女子赎出来,却也不坏国家规矩。”

以皇上的智商,后面的事,不用猜也能明白个大致了:“所以,你便安排了严鸿去闹教坊司,实则救人?”

“皇兄明见万里,臣弟拜服。”

嘉靖哈哈大笑:“哈哈。文孚啊文孚,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只怕是你所托非人啊。那严鸿年少风流,如何能忍住火,憋着去救美人?怕是他难免监守自盗,先亲芳泽。更别说他居然吆五喝六,带了上百号锦衣卫前去。你且看看这个。”说着,嘉靖皇帝将那本弹劾严鸿的奏折递给了陆炳。

陆炳也不避讳,直接将奏折看了一遍,微笑道:“折子上说的这事,我却是知dào

的。那施大胜是臣弟派去坊司,主要是访拿刺客余党。试想若有刺客余党在外,必然要设法搭救莫怀古的妻妾。其实不只施大胜前往,臣弟自己也率领北镇抚司精锐官校于教坊司外重重设下伏兵,只待有刺客余党出现,便动手拿人。当然,臣弟也曾嘱咐施大胜,说若是朝中重臣的子弟前去坊司,须得加意保护,万不可出岔子。这却是臣弟的刻意安排。想臣弟既然叫了严鸿前去救人,这教坊司之中,乃争风吃醋之所。万一遇上别个蛮横的,动起手来,叫严鸿吃了亏,不但救人之事多费波折,便是严阁面上也不好kàn

。施大胜事前,却是全不知要保的是严鸿。至于这什么搅闹坊司,想是施大胜那厮本就是个粗坯,不通文墨,举止上难免粗鲁了些,也是有的。待等我回去之后,倒是要重重的骂他一通,让他下不为例。”

陆大都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经替施大胜把事挡了过去,锦衣办差本就强调机密性,你要想找什么命令档案并不容易,所以陆炳替手下背书,倒是容易的很。

第一百一十一章浑人浑福(上)

嘉靖闻听此言,心中顿时释怀。原来施大胜去教坊司,并非严鸿勾结锦衣,而是他奉命另有公干,与严鸿“凑巧”遇到了。当然,这事的幕后策划,都是陆炳。

不过,既然不是严府孙少爷勾结锦衣卫,而是锦衣卫老大安排严府孙少爷干荒唐事,那这事儿的性质也就完全不同了。嘉靖对陆炳,始终不曾生出半点疑心。

这一来,最大的一个心病一去,天子里已经把对严鸿的处罚降了个档次。原本想将其发配南京,现在已经改为,回头找来严嵩,跟老严好好聊几句,叫他孙少爷别那么夸张,这也就算了。

陆炳本是当朝第一号特务头子,察言观色的能耐岂是等闲?早看嘉靖脸色缓和两分,当即继xù

说道:

“至于严鸿救人一事,臣弟的安排虽不敢说算无遗策,却也并非胡乱托人。这件事,也是他出面最为合适。毕竟那种地方,灯红酒绿,藏污纳垢。真要让个成名的文武,一等才俊前去,也实在是有些尴尬。由这个素怀纨绔之名的小子出面,他在里面熟门熟路,倒是恰当。皇兄金口御言,断无更改之理。既然说了要把莫家母女三人发配教坊司,岂能不去?但是皇兄同样未说过不许人赎身脱籍。因而,让一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去教坊司赎人出来,正是理所当然。现在这莫家一门已经脱险,都在叩谢皇恩浩荡,不伤蝼蚁。而那般锦衣官校,虽然恨莫怀古不知死活,行刺大臣,但毕竟有袍泽之谊,如今见同僚眷属脱身,也是人人感念天子仁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嘉靖皇帝听得陆炳这句话,脸上笑容又添了一二分。至于莫家一门是不是真的叩谢皇恩浩荡,锦衣官校是不是真的人人感念天子仁德,反正全在陆大都督一说,谁还敢去反驳说不是这样?

陆炳接着道:“至于说什么狎玩母女云云,则实在是无稽之谈。当时在教坊司中,严鸿入房去虽然同莫家母女三人共待了一段时间,但他同三人出来之后,那三人衣衫完好,表情如常。臣弟特意派的人近处看得清楚,他实在并未与之有甚男女之事。严鸿将人接出教坊后,连夜送到客栈之中安顿。严鸿虽然风流好色,但大小事倒拿的准,不会肆意妄为。所以这个奏折上写的一些东西,臣弟却是不知,或许郭御史所知情形比我锦衣官校查访到的消息更为清楚?”

是啊,你郭御史是风闻言事无罪,不过也只是风闻言事。换句话说是捕风捉影,要讲查明真相,搜集证据,跟锦衣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而这样一来,严鸿的行为也从打皇帝的脸,变成了替皇帝背书。

黄锦听这哥俩一唱一和,在旁边暗道了一声:苦也。他自知dào

皇帝与陆炳的关系是何等亲近,如今陆文孚站出来替严鸿佐证,而且句句都正挠中天子的痒处。那么,天子的态度,恐怕也会转变到支持严鸿上。这么一来,吴山的这番弹劾,不但是白费心思,怕是还要起反作用了。

果然,嘉靖听陆炳说完,脸上表情已然完全放松,初始的一点点不悦完全散尽。他笑道:“文孚为当朝第一等的智勇双全之士,你的识人眼光,必然不差。照你说来,这严鸿是何等样人?”

陆炳也一笑,道:

“回皇兄的话,这严鸿乃是当朝一品元辅之孙,家境富贵,更蒙皇恩浩荡,赐他个中书舍人,这些且不必多说。论到本人品行么,不敢隐瞒皇兄,那小子除了长得唇红齿白,五官端正,颇为俊美之外,真真是不学无术,文武两道皆无所长。这样的纨绔,北京城内少说也有百人之多,然这严鸿,却有趣的很,乃是当世一等妙人。”

有趣二字,这个评价本身就有趣了。文武两道皆无所长,虽然听上去是给严鸿的才能判了死刑。但是,大明朝缺乏文武之才么?嘉靖天子对于那些所谓文武大才,本也就看的腻了。反倒是能被陆炳称为有趣的人,却是少见。

就冲这有趣二字,天子对于严鸿这个名字就记的更熟悉了些。所谓简在帝心,并非仅指你文韬武略能够让皇帝记住。哪怕是有什么丢人的事,能够二到让皇帝记住,搏皇上哈哈大笑,都可以算做成功。

事实上,前番严鸿在剿灭天佑皇国一案中大破白莲妖术的立功之事,朝廷也是有奏章禀告的。对这种事儿,嘉靖只是听听而已,根本不往心里去。大明疆土辽阔,哪年不来几个蚂蚱蹦跳,剿了也就剿了,谁在乎你大功大母的?

同样,陆炳若是在嘉靖面前称赞严鸿文韬武略,才具过人,那嘉靖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但这有趣二字,却反而勾起了他听下去的欲望:“哦?这小子有甚有趣法?皇弟不妨说来听听。”

旁边的公公中的知识分子黄锦一听,心知要糟。这嘉靖皇帝越老越有少年心态,最喜欢新奇的事儿。他既然对严鸿发生了兴趣,只怕这严鸿要得些便宜了。若是再借了严嵩和陆炳的权势,那平步青云也是有可能的。这样一来,严府的势力愈加巩固,大明朝的黑暗状态也没法终结。

以黄老公公的本心,恨不得跳出来搅局,不让陆炳说下去。可是毕竟这是皇帝和自己的兄弟说话,他一个太监想从中阻碍,那不是找死?

这会儿陆炳得了嘉靖皇帝一句话,已经侃侃而谈开了:“要说这严鸿,他是个福将,福大命大。今年春时,这厮在郊外跑马,不慎马失前蹄,摔得脑袋开瓢。幸得太医院一番抢救,把这口气吊了过来,却摔成个离魂之症,昼夜卧床,口吐白沫,语无伦次。他祖母欧阳太夫人心疼爱孙,日夜向天祷告,求上天怜悯。结果皇兄你道如何?祷祝三七二十一日,这严鸿竟自悠悠还魂了!那欧阳夫人自然感激万分,连称神明开恩,垂怜世人。”

嘉靖呵呵笑道:“如此说来,这严鸿却是捡回命来。”脸上笑容洋溢。这却是陆炳的一计。他知嘉靖皇帝虔心修道,对这神明庇佑之事的爱好,就和乡下老太太也没多大区别。因而故yì

先说严鸿坠马痊愈之事,再刻意渲染欧阳夫人求神庇佑的效果,以满足嘉靖欲望。

而且,嘉靖自己是希望得神助成仙的。他脑海中一旦留下严鸿得神庇佑的印象,对严鸿自然也就多了三分“同道”的好感。那么,对严鸿一些胡闹的容忍阈值自然就会提高许多。

陆炳这里,其实是把锦衣卫里和犯人套近乎骗口供的伎俩,用了一小部分在这位当今万岁爷身上。

陆炳眼看嘉靖皇帝中计,心中暗自得yì

,接着道:“这严鸿蒙神明庇佑,逃过一劫,果然后福不浅。过得数月,恰逢欧阳太夫人大寿,洪吉、莫怀古一般人意图借机刺杀。那严鸿当日恰好去城外山上焚香答谢上苍,返回却撞见一班刺客,化妆成马戏班子入府。皇兄你说巧不巧?那严鸿偏只此时,觉得心绪不宁,遂前去检查这帮人。这一查,却见那些人神情有所慌乱,恐非好人。这才引出严阁与臣弟设下计谋,诱捕刺客一事。皇兄你说,此人乱打乱撞,反而立下头功,可不是福将?”

嘉靖拍手赞道:“果然是一员福将。严惟中收此孙儿,实是严家之福气。”

陆炳又拍马屁道:“严鸿是严府孙子,固然严家有府。他也是陛下之臣,严鸿之小小福气,难道不是陛下洪福所致?”

嘉靖闻言,更是合不拢嘴。一边的太监黄锦,只气得双拳攥紧,脸上却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陪着干笑几声。

陆炳又道:“也不知这混小子是否自恃敬神得庇佑,行事有时甚是荒唐可笑。单说那日欧阳太夫人的寿宴上,严阁老与臣弟安排的埋伏,多在前厅。不防有刺客杀入内宅,欲刺欧阳老夫人。严鸿这小子,一身武艺稀松平常,却不知死活的出去与那刺客搏斗。他那几招花拳绣腿,如何上得阵?说来那刺客是个女娘,身材娇小,其时又受了重伤。可就这么一刺客,那严鸿枉自长得人高马大,没两个回合,便被刺客摁倒在地。若非他家的丫鬟适时冲出来,一花瓶打翻了刺客,只怕严鸿就被那刺客生生掐死了。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是否可博皇兄一笑?”

陆炳说到这里,有意停下。却看嘉靖听得津津有味,便又继xù

说道:“不过,这厮虽无大才,却也有些小聪明。只说当日寿宴上,严鸿演的戏法,那说来真是让人绝倒……”于是绘声绘色,又把严鸿变戏法取悦老夫人的事演绎了一遍。

说完这事,眼看嘉靖皇帝意犹未尽,陆炳又道:“还有,听说这严鸿在成亲前,沾花惹草,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便是教坊司,也不知来过多少次。却不想他成亲之后,竟然老老实实,与往日的莺莺燕燕,都断了往来。时隔一二年重返教坊司,却又不是寻欢,而是受我安排救人。哈哈,听我属下说,昨日严鸿赎了三女出来时,早已满头大汗,背心透湿,脸色潮红,看来憋屈得不行。皇兄,你说此人可笑不可笑?”

嘉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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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浑人浑福(下)

陆炳在嘉靖面前虽然都是说严鸿不学无术,毫无所长,听上去全是贬义。然而说的同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并且不时暗中留意嘉靖的反应。

陆大都督说的这番话自有其深意在内。

毕竟他能做到锦衣都督,执掌大明特务机关,与嘉靖一起长大,更被严世蕃评为当世三大智谋之士,确有过人之处。吴山安排人上的那份弹劾严鸿的奏折,他方才草看一遍,便已经记住了大概。后面说这些话,其实都是针锋相对。

你不是说严鸿在爷爷遇刺之时还外出寻欢,指他不孝么?我便从这上入手,单讲他为保护祖母拼命与刺客搏斗,以及变戏法彩衣娱亲的事儿。

你不是说他好色荒淫么?我便聊聊他成婚后不曾放浪形骸,在教坊司恪守分寸的事。

且让事实说话,到底严鸿是何等样人!

陆炳这边说时,嘉靖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若要有人夸赞,说什么严鸿是武艺高强,拳棒精熟,擒拿贼寇,马到成功;又或是什么才思敏捷,倚马千言,锦绣文章,挥笔可就……这些陈词滥调的话,嘉靖怕早就挥手打断了。

可是,说到严鸿武艺稀松,但为保护祖母,就敢去和刺客拼命,却让嘉靖双眼发亮。数十年前大礼议之争中,嘉靖继承堂兄武宗的皇位之后,为了让自己亲生父亲的神主牌位得享太庙,不惜与满朝文臣为敌,又何尝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而当初那种种凶险,与严鸿肉搏刺客相比,也未必便差到哪去。

至于那彩衣娱亲,嘉靖也没想到严鸿竟然能想出这鬼点子来。而在教坊司的一处,现在看来,不但不是荒淫无耻,反而显得很能把持定力过人,这一点对一个过去寻花问柳惯了的年轻人,自然更是难得。

而想象下严鸿在官办妓院,面对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偏要装作柳下惠的模样,也确实让人忍俊不住。嘉靖皇帝不住点头道:“这小子,实在是有趣的很,有趣的很。只可惜,却有一桩,大大的可恶。”

陆炳不禁一楞道:“不知皇兄所指哪桩?”

嘉靖皇帝眉毛一竖:“朕听说这小子已成婚年余,岂不是大大可恶?他年轻轻的,着急成亲做甚?若是肯等上一等,我那兰贞侄女岂不是就有了良配?再说,严府那小丫头,既然肯为了帮他冒险与刺客搏斗,恐怕也有些私情。这小子,多半无赖的很,说是不出府来寻花问柳,其实在府内暗自金屋藏娇,可恶啊可恶!”

陆炳有两个儿子,名为陆绎、陆炜。这哥俩才学胆略一无所长,不甚得陆炳欢喜。此外陆炳另有一爱女陆兰贞,品貌极佳,乃陆炳掌上明珠,这闺女才是他的心头肉。

严世蕃想为自己二儿子严鹄求聘兰贞,让严陆两家通过婚姻结为更加牢靠的同盟,也不是什么秘密。严府甚至已经请出数名官员代为说项,皆被陆炳推辞。这事,嘉靖亦有所闻。嘉靖对严鹄是个什么人并不清楚,不过偶尔听太监说起,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纨绔,那么陆炳的态度也不足为怪了

但是,也正因为有严世蕃为子求亲,陆炳这个爱女才成了个嫁不出去的“剩女”。严家对这个兰贞志在必得,满朝上下谁敢来触这个霉头?你这个时候提亲,不是摆明了要和严家竞争,那不是作死么?而与严嵩对立的派别就算敢来求亲,陆炳也不会答yīng

啊,那不成了告sù

别人,自己要与严嵩派系决裂,改弦更张?

而陆兰贞的出身更决定了她,不可能从官场之外的人里去选择夫婿,如此一来,她的婚事也就只能耽误下去。如今在嘉靖看来,严鸿虽然恶名在外,他表现出的品行,却是不差。要不是严鸿已经娶妻,也确实配得起陆炳之女。想来,对于严世蕃来说,到底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娶到陆炳的女儿都没什么区别。真要让严鸿娶了陆兰贞,倒可称是两全其美。

陆炳知dào

这是皇帝开起了玩笑,拿老兄弟调侃两句。皇上的玩笑,当然要凑趣。于是陆大都督忍着内心的隐隐不快,也是陪着一阵欢喜的大笑。

笑声未落,嘉靖忽然对黄锦道:“黄伴,说来严鸿昨天大闹坊司的事,仿佛你也知dào

的不少,却不知从何处知晓?莫非你东厂的人昨天也在教坊司办差?”

明朝自永乐爷设立东厂以来,便是东厂、锦衣卫并存,相互竞争,由来已久。那嘉靖年间的东厂,倒远没有后世那般威风。通常所谓“厂凌卫上”这句话,仿佛说东厂比锦衣卫地位高,其实靠的主要是掌管东厂的通常是太监,可以直接见皇帝面奏,不似锦衣卫指挥使,有啥事还需yào

写奏折说明事由,多了这么一道程序上的便捷。再加上太监通常更受皇帝信任,才能占到锦衣卫的上风。换言之,东厂的优势主要在于领导关系。

实jì

上,就连东厂自己的办事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拨的,人数也不过几百,从实jì

力量上根本不能与掌握数万官校的锦衣卫抗衡。所以一旦没了天子的拉偏架,东厂在锦衣面前就彻底不够看了。

而嘉靖天子本就不怎么信任太监,又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相厚。所以嘉靖一朝,东厂在锦衣面前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也就是情理之中。

这会儿嘉靖既然一句话问出来,黄锦可不敢就坡下驴,真说是东厂也在教坊司访查刺客。你要这么胡来,陆炳直接就能问一句,那好,黄公公你派的是谁啊?

反正你东厂派的办案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出来的。到底是十二科哪一科的管事?还是掌班、领班、司房?亦或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哪位啊?我问问施大胜,怎么不向我回奏一声?这一下不就露馅了?

因此被皇上一问,黄锦也知dào

,嘉靖皇帝是要另找一个出气筒。当下跪倒在地道:“启奏万岁,老奴不敢欺君。教坊司这事,却是由钟鼓司戴洪说与我知dào

的,并非老奴亲见。我只知那严鸿行为骄纵狂悖,却不曾想……”

到现在这个局面,黄锦自个不想倒霉,也只能丢卒保车,陈洪那是不能牵连的,也就只好对不起戴洪戴掌印了。

“却不曾想,严鸿是替朕做了件好事啊。对吧?若非那严鸿出手相救,莫怀古的妻妾女儿,昨天便要接客了。莫怀古刺杀首辅,当然死有余辜。但他为朕夺宝,也曾立有大功。惩罪赏功,不辱后人。若是他的妻妾女儿为千百人所凌辱,也未免太寒有功臣子之心。”嘉靖皇帝现在已经钻进陆炳给铺就的套子里去了。

黄锦见皇帝已经自个定了性,哪敢还说个不字,只是唯唯诺诺。嘉靖皇帝摇摇头,忽然又作大怒状道:

“说来,这教坊司的官儿实在可恶!朕只说将她们打入教坊,却没说让她们做官妓啊。这般滥行胡为,不严加惩治,岂能严朝廷的法度!”

这皇帝的嘴啊,确实是怎么都有理。理论上,确实入坊司,既可以当妓女,也可以做乐工,或者做伺候人的粗使丫鬟。但是,谁会把雪艳这样的美人,清儿这样的可人儿当乐工丫鬟啊?这不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任谁来当坊司的奉銮、韶舞,也不会做这样脑残的决定啊。

再说,你皇帝没说做啥,那不就该由主管官员安排么?让她们接客,这是行业惯例,又算什么罪过了?陆炳、黄锦都是明白人,知dào

这是嘉靖皇帝被这谋刺案后的事儿一番折腾,弄得晕头涨脑,正找地儿发泄呢。得,只要暴风雨不打到自个头上,还是别去劝这位万岁爷的好。

于是就在陆炳进宫一个时辰后,就有几道旨意接连发出。而朝廷的行政系统,也体现出了难得的高效率。内阁票拟、内廷批红、六科封驳誊抄几乎是一气呵成。

到不到晚饭时候,几道正式的圣旨就已发出并开始执行。三道圣旨接连发下,真叫人眼花缭乱。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锦衣卫实授百户加副千户衔莫怀古,行刺首辅,罪大恶极,着于三日后与其他刺客一并于市曹斩首。这道圣旨看似严厉,其实原本朝廷上议的是凌迟处死。所以圣旨下来,实则免除了莫怀古的万剐之苦,得了个痛快,对一个必死之人来说,也算很难得了。捎带着,连主犯洪吉也捡了这么个“便宜”。

这一道圣旨没什么可说。朝堂上下没人认为莫怀古可以活,所争者无非是砍头还是剐刑而已。虽然砍头比剐刑人道些,但无论是严党还是非严党,其实并不真zhèng

在意处死的方式。倒是北京街头巷尾的一帮闲汉看客们,为不能目睹刀剐活人的好戏而有些遗憾。

第二道圣旨是,念大学士严嵩戮力王事,忠心耿耿,特荫其长孙严鸿为锦衣卫千户管本卫事,以示恩典。

这一道圣旨,大家就有些奇怪了。严阁老在府中遇刺,天家给点赏赐安慰也是有的,但是怎么给到了孙子头上?再说,这严鸿原本就有个从七品中舍的荫封啊,挂名不干事,已经不错了。怎么,这会儿又得了锦衣千户的荫封?文武两道,怎么一个人还带全占的?而且,这荫的居然是管本卫事,这未免也太优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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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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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倒霉的NPC

要知dào

,大明朝的封赏到了嘉靖朝,已经呈现泛滥之态。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尤其没有定员限制,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固定编制,也自然成为了荫封最妥当的地方。比如嘉靖登基后,就把自己兴献王府的一众旧臣,包括画师、花匠之类纷纷塞到锦衣卫内,赏以官职。而各府子弟荫封锦衣的,更是不知凡几。

慢说小小正五品千户,那些功勋子弟,年纪轻轻封到佥事、同知的,就不知dào

有多少。还有的,身上的荫封竟然是指挥使呢!

但是,前面说的这些人,大多数只是享shòu

这个级别锦衣卫的待遇,而不是真有实权。他们的腰牌上没有掌卫事或管本卫事这几个字,即就说明,只拿俸禄不能管事,也就是个拿工资不掌权的虚职。比如严鹄荫的这个千户就是如此。

但这次严鸿的荫封则完全不同。上面明文有管本卫事这几个字。说明他是有权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正牌千户,可以履职掌权,就是说手下真带着几百号锦衣卫耀武扬威。这个可比那普通的虚衔值钱多了。

当年莫怀古九死一生,从吐鲁番王处夺来宝杯七曜一捧雪,也无非是加副千户衔,到死都未能履职,实jì

权力还是个百户。而严鸿这一下就弄了个正五品千户当啊。

虽然说文贵武贱,武官见文官降三级论,但是也要分个情况。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不受地方辖制,又有访查百官,纠劾不法的权力,因此属于武臣中的另类。

在京师由于达官显贵众多,一个锦衣千户并不起眼。即便如此,只要严鸿再进半步,成为从四品镇抚使,也就可以上堂论事,成为锦衣堂上官了。若是到了地方上,一个掌所拿权的千户,更可以和本地的四品知府分庭抗礼,可谓跺跺脚城头乱颤的人物。

这样重量级的荫封,在本朝实在是不多见的。无他,一般实权的职务是要干实事的,而一帮荫封的官僚子弟,要么是无能纨绔,要么虽有些能耐,也是眼高手低,故而不能指望他们去干一线工作。

至于说勋贵宗族中那帮真有些才干的,早就自个考取功名去了,谁在意靠着父兄好处的来的这些虚职?

所以,这一道旨意下来,让满朝文武跌破了眼镜。不知dào

严鸿这小子到底哪儿给皇上看上,居然年纪轻轻当上这等实权大官。当然,黄锦是知dào

内情的,但他有苦说不出。陆炳更是知dào

内情的,但他没事偷着乐。

至于第三道圣旨则表示,查教坊司奉銮刘保,执掌教坊司,多行不法,致使坊司风化日下。特令锦衣卫捉拿,下诏狱细究其罪。

第三道圣旨,算是彻底让大部分官员丈二和尚,莫名其妙,乃至鸡皮疙瘩掉落一地。这是哪个御史老爷,逮着耗子尾巴熬汤,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去和个正九品奉銮为难?

要说各御史,虽只是七品官,他们有负责监察百官之权,讲究不畏权贵,直言进谏。弹劾的官越大,就越光荣,越有派。因此,大家往往都盯着一二品的大员,世袭的勋贵弹劾。除非是两边阵营厮杀找突pò

口,否则你去弹劾个六七品的官,都好不意思跟人打招呼。

如今,居然有人写奏折参这个九品芝麻官不法,您老人家不嫌寒碜么?再说,不管哪个御史吃饱了撑的弹劾吧,处理结果居然是把人拿到诏狱细究其罪,这也是莫名其妙。

刘保这种级别小官多如牛毛,皇帝哪顾的过来。真不知dào

这刘奉銮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落个这般下场!锦衣卫的诏狱进的容易,想要出来,恐怕不那么便当。

更有人猜测,昨夜里教坊司群雄争春,结果莫家母女三人被严鸿一个人包了。想必是昨天没得尽兴的哪位大爷,回去告sù

了自己的长辈,因此有人出头来收拾刘保出气。看来,刘保枉费心机,讨好了严阁老,也救不得自个的前程啊。

这里面,倒是原韶舞秦泰最为高兴。虽然下来的旨意在严惩刘保的同时,捎带着把他这位教坊司二把手也斥责了几句,但终究是令其暂时代理奉銮之职,“整顿坊司,以观后效”。不管如何,最大的绊脚石搬掉了,自个如愿以偿成为教坊司一把手。秦泰暗自感激小阎王,心想严大少爷果然真够意思,自个没白讨好他。

说起来,这里面除了严家父子外,也就数礼部尚书吴山,真zhèng

知dào

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在这个回合中,吴山并没有直接受到冲击。但是,傻子都知dào

郭秉纯是自己的人,他上的弹劾严鸿,本章是出自自己授意。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一未对郭秉纯加以斥责,二未加以怪罪,仅仅是把弹劾的本章“留中不发”,双方都不打板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似乎皇上决心在两位大臣之间调和稀泥。

但是接下来的旨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闹了半天,自己弹劾严鸿,结果严鸿非但什么事没有,反倒得了实职正五品锦衣千户的荫封,从此正式走进了官场。

而礼部属官,状告严鸿的第一原告人刘奉銮,则被锁拿入诏狱,估计是别指望出来了。这两道圣旨简直就是皇帝在打自己的老脸啊。吴山为这事儿,绷着老脸,在屋里踱了一晚上的步子,连晚饭都没吃。

而宫中的那位钟鼓司掌印戴洪,也是躺着中枪,好不到哪去。原本只是气不过严鸿抢了裕王爷的姑娘,为好友陈公公出口气,谁知好心反落个不干净,被黄锦抛出来当垛靶子,让皇上给盯上了。

太监么,本属于天子家奴,不算正式的臣子,所谓的品级,也是为了给予待遇,而不是说几品太监等于几品官员,没这个说法。因此要收拾他,就根本不用正式圣旨。皇帝一道手谕中旨,就将他发往浣衣局,充当杂役。对于曾经在管理岗位上的太监而言,这一招,算是彻底把他打入了地狱之中。

这边厢嘉靖皇帝在陆炳陪同下,于宫中谈笑间定了严鸿的前途。那边大少爷严鸿在家中,却压根混不知dào

,自己已经在发配南京的边缘走了一圈,又转成了正五品实职锦衣千户。这圣旨虽然升赏的是他,但名义上却是为了奖励严嵩,所以领旨的也是严嵩而不是他。

相反,他有自个的烦心事。深夜里安顿好莫家四口人(包括与雪艳娘一夕之欢)回来后,进的自家的卧房,便见正妻胡晚娘的脸色不大好kàn



当然,严鸿也完全理解。原本夫妻关系就不大好,好容易老婆摆了桌酒席想两口子尽欢一夜,丈夫却拿了银子跑去官办妓院,这搁谁身上也得翻脸。

不过,想来坠儿也应已经把自个名为嫖妓,实为救人的事情告知胡晚娘了。所以晚娘脸色虽僵,倒还勉强带一丝笑容:“相公回来了?那就早些休息吧。”

严鸿确实也乏透了。这一趟折腾的,精神、精力都消耗不少,更别说还在自己的外间院子里和雪艳娘大战了半个时辰。他打个哈欠,脱鞋解衣便上床。今儿累得狠了,他也没心思再缠着胡晚娘做什么,何况气氛也不对。

却见胡晚娘也俯下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番严鸿,又轻轻嗅了一嗅。忽然之间,脸若冰霜,“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上床裹紧被子,翻身睡了。她不但把个脊梁一直对着严鸿,还使劲往墙边靠了靠,似乎生怕挨着严鸿一星半点。

严鸿见胡晚娘这架势,看来好不容易渐渐和缓的夫妻关系,又要跌到冰点了。他不是白痴,知dào

多半在外面肉搏之事被发xiàn

了。本来嘛,这一场鏖战的,事后又没洗澡又没换衣,胡晚娘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傻丫头,如何发xiàn

不了呢?这事儿真怪不得别人,自作孽不可活。好在,反正两口子这架势也不是一月俩月了,由她去吧。严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禁朦胧睡去。

前一夜折腾了半宿,因此严鸿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睁开眼时,身边被窝空空,胡晚娘早已去自己的绣房,也不知是做女工还是读书还是背着哭去了。小丫鬟坠儿也不在。严鸿苦笑一声,叫来书童严兴,伺候着洗面更衣。

吃了早饭,由二总管严侠陪着溜达了一圈严家生意。待巡到了醉仙楼时,严鸿不由想起,在此地初遇胭脂虎,又遇那二妮公主等事。严鸿不由暗想:这一番老子花了几千两银子,又在老爹那挨了一顿臭骂,陆大特务怎么着也该成全了我的念想,才够意思啊。

严鸿的本体就是个惯于风月场上征战的,而附体地青闫东来当初在地下室的幻想也不少。自从前几日在大兴山与孙月蓉野战一场,昨夜又在小院里同雪艳娘春宵一度。正所谓食髓知味,年轻人血气方刚,那方面的需求不觉越发强烈起来。想起孙月蓉那修长结实的双腿、杏眼红唇和那高耸的双峰,不由一阵心猿意马,连账簿都无心细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法场风光

直到傍晚时分,回到府中,严鸿才从严嵩嘴里,知dào

自己竟然成了锦衣卫千户还是个实职拿权的。严世蕃也是面带笑容道:“好小子,皇上这番赏你的这千户啊,有管本卫事几个字,是实职的千户,可不同于那普通的虚衔荫封官。这全亏你祖父圣眷优隆,才有这番恩待啊。凭咱严家的声势,过不了几年,你便可以成为锦衣堂上官,他日接掌锦衣,也大有可能。过几天兵部的部照告身就要发下来,你以后就是天子亲军了。”

说到这里,严世藩脸又微微一板:“今后,你成了正牌的朝廷官员,行事不可再如从前般任性胡为,免得丢了咱们严家的面子,也坏了朝廷体面!”说也古怪,这几句教xùn

的话,严世藩说出来是驾轻就熟,远比方才那几句夸奖的话说得顺溜。

严鸿心里,早暗自把这个便宜老爹鄙视了无数次。你当我二啊?什么祖父圣眷优隆,那严鹄也是孙子,不也是个挂名不管事的千户么?自己这个实职千户,八成跟陆大特务那脱不了干系,酬劳我肯替他嫖清水堂子,救出他心腹爱将的眷属,所以给个补偿。

只是既然老爹严世藩都把功劳归到爷爷那头上了,起码当着爷爷,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明说。此外,严鸿心里却还有另一个念想:我要的不是这个什么破千户,我要的是胭脂虎啊。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而二弟严鹄的恭维,就显的有些不咸不淡了:“大哥今日靠了祖父大人的圣眷优隆,得此朝廷要旨,实是我严府鸿运高照。我这里给爷爷、爹爹、大哥道贺了。”

这也难怪。本来么,大家都是荫封官,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说起来单论品级,严鹄的还比大哥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可是这一下,严鸿不但又荫了锦衣千户,跟自己平级,还是个管本卫事的实职官。这一下,真是高下立判,严鹄的心里自然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接下来,严鹄的话到要点了:“小弟想来,大哥是个有能耐的人,日后注定要干大事的。既然做了实职千户,想必操劳公事,定当烦劳。咱严家各处铺子生意,店面众多,事务繁杂,怕大哥照看起来是不大便当了。以小弟之见……”

哪知话没说完,严嵩就发了话:“鹄儿所见,甚是有理。鸿儿既担千户,总不能把工夫都花在巡查店面上。这样吧,日后店面的事,虽然还是由鸿儿挂名,却让二总管严侠总揽其事。这严侠有时犯糊涂,叫他每三日给大总管严年通个报gào

,有事严年指点一二。在从鸿儿房中把小总管严洛调去,给严侠当总账。这样三人合力,铺子的事当万无一失。鸿儿么,只要按月看看总账,或者有闲暇时随意巡查即可。每月的收入抽成,按例分到鸿儿房里。”

爷爷这番话说出来,只把严鹄那张英俊的粉面,气的都快发青了。但他还敢说出什么来?只得气鼓食胀地站在一边。等严嵩叫孙子们自去时,严鹄狠狠瞪了严鸿一眼,悻悻而去。

锦衣卫的升迁、调动,从名义上还是要经过兵部。中间涉及诸多官场标准流程。虽然严家权高势大,兵部不敢照通常陋习那样,相互推诿磨蹭,拖延几个月才发下部照。但是就算雷厉风行的办,前后耽搁几天总是有的。所以严鸿的千户部照、告身,一时却还发不下来。

告身没到,莫怀古等人斩首的日子却已先到了。同时被斩的还有洪吉等一众刺客,包括洪柔娘在内,尽皆处以斩刑,也是一刀成快的好处。毕竟是天子钦定的斩立决,而且这行刺之事,无论对严嵩、对锦衣卫,还是对朝廷颜面来说,都没什么光彩,还是早了早好。

原本以刘氏的意思,想要在斩首之前,进入狱中,或者哪怕就在法场上,见莫怀古最后一面,了个心愿。但陆炳却考lǜ

到莫怀古此案,原本已经让锦衣卫颇有些被动,而诏狱一般更是不让探监的。若是让刘氏或者雪艳娘再这么一哭二闹,只怕官家颜面上不好kàn

,而对莫家的妻儿也没什么好处,徒增一番生离死别的惨痛。因此他禁绝了莫家家属的这想法,只是令人暗中传话给莫怀古,就说你的妻妾儿女,陆大都督已经安排人照料得好,放心走便是。

等到莫怀古斩首之日,严鸿又去了客栈,陪着莫家的三女一男,亲往收殓尸体。他随身带去的,还有严兴、严复等几个家丁,以及陆炳安排的十多名锦衣校尉,不过俱做严府家将打扮,免得惹人说三道四。在躺车之上,停放着一口上好棺椁,而莫家四口,皆身穿重孝。

一行二十余人,推着柩车,穿街走巷,直奔西四牌楼。快到路口时,已见人山人海。严鸿心里不觉稍微有点打鼓:按传统评书的说法,今儿是刺杀奸臣严嵩的义士,法场就义。待会儿,会不会像水浒传里的石秀或者大刀王五那样,有好汉来劫法场啊?

要是有,那自个这奸臣孙子,可别被他们顺带一刀收拾了!就算没好汉来,单是周围这么多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自己啊。虽然他也知dào

这些文艺作品当不得真,可总怀着多少一点忐忑。就这么一步一顿,终于到了法场的正地儿。

严鸿自穿越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自看砍头的。只见二十余名犯人披头散发,身着罪衣罪裙,跪在地上,背后插着亡命招牌,每人身后都立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刽子手。这些,和屏幕上的,颇有几分类似。

只是,文艺作品中的好汉,在被杀前往往要破口大骂,或是高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而如今的这些人,却一个个低头垂目,无精打采,甚至都不怎么抬头看周围的看客。看来,或者是在狱中被折磨得没了力qì

,或者是自觉行刺失败,满盘皆输,叫骂也没甚么用吧。

至于电视电影中那父老百姓们纷纷来祭奠英灵,洒酒送水,再臭骂几声昏君奸臣的事件,就更没有发生了。围观的百姓何止数千百,但面带悲痛的却是一个都没有。相反,很多人显的颇为兴奋,瞪大眼睛转来转去,如同欣赏什么稀世的动物。

尤其是待斩犯人中,还有洪柔娘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娇娘,更惹的围观者两眼放光:

“啧啧,这小娘皮,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看身段可真不错,就这么一刀砍了,当真可惜。”

“是啊,还不如发配坊司呢。到了那还有的乐子,一刀砍了,可就白费了这个模样了。只便宜了那些衙门里的人。”

“你说啥?这女的虽然模样好,可是刺客啊,那衙门的人也敢沾?”

“没听说过女不入监?进了那地方,还想逃出衙门里六房吏目、书办、师爷的手心去?这么个美人啊,不知dào

被多少男人受用过了呢。”

“哎,我还听说啊,原本这二十多个犯人,都是判的凌迟处死。后来是礼部尚书吴山给讲情,才改成斩首了。”

“咄!你说这吴大老爷多什么事啊,又不是剐你自个!要是还是照剐,那咱不就能看到这小美人儿剥光衣服了么,啧啧……”

严鸿这才发xiàn

,自己还是有些经验主义了。对于眼下的这帮老百姓来讲,死的是谁无关紧要,重yào

的还是有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指望他们的围观力量来维持公道正义,至少在法场上,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长远来看,公道还是在人心。若是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不知几年之后,自己的便宜老子严世蕃,也会成为京师百姓们的又一段谈资。

这会儿,那一般市井小民,平日里唯恐天下不乱的,又开始纷纷诉说当日行刺的凶险。

有说这些刺客,个个飞檐走壁,能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有说严阁老原本被刺客射出一支暗箭,不料箭到脚前,忽然自坠,足见严阁老功勋当朝,天意庇佑;还有说陆炳陆大老爷神机妙算,早在严府埋伏下五千兵马,等刺客冲入府中,内外夹击,一举擒获的。只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更有人说,那锦衣卫百户莫怀古好歹是个大官啊,听说每日里两笼包子一碗猪脚汤,吃得满嘴流油,他干啥要造反刺杀严阁老?这真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的!

听到旁人如此议论自家父亲、夫君,那刘氏娘子、清儿、兴祖三人,都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唯有雪艳娘,依然神情冷漠,脸上没有丝毫悲戚之态,反而嘴角微微带一丝笑。只是如果离近了看,会发xiàn

她的身子在不住颤抖,银牙紧紧的咬住下嘴唇。

严鸿与雪艳娘曾有过一夕之欢,知她内心甚是刚毅坚决。闫东来穿越前做保险销售,阅人甚多,也知dào

越是这种刚毅的人,内心有时承shòu的压力越大,一旦支持不住,恐怕反而会崩溃。倒是刘氏这种没脑子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情绪宣泄的快。

因此他上前一步,暗中对雪艳娘道:“邱娘子,你若心中难受,就只管哭出来,不用强忍。”

雪艳娘摇摇头,反而做了个更夸张的笑容:“严公子,多谢你好意。我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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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大明朝舆论监督

这时由于莫家四人一身雪白重孝,再加上一辆硕大的灵车,本来就引人注目。更别说前后还有十多名严府家丁家将。因此两边的看客,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议论的焦点,也由即将开始的杀头,转向这几个挂孝的女人:

“咦,这几个穿白衣的娘儿,倒挺不错的呢。”

“哎,这你就不知dào

了,那年龄大的,是锦衣莫怀古的妻子。那二十出头的,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秦淮河上一枝花雪艳娘啊。那小的,听说是莫怀古新娶的第三房小妾。”

“放屁!那小的是莫怀古的女儿莫清儿。你在这胡说,小心锦衣卫老爷拿你去收拾!”

“怕啥,锦衣卫老爷单抓当官的,咱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怕他个球!”

“哎,说起这刘夫人和雪艳娘,长得都挺不错哎。”

“哪还有假?你说这莫怀古犯了什么猪毛风,放着好好的艳福不享,居然去当反贼?这下子,年纪轻轻的大美人,成寡妇咯。”

事先防备着那无耻闲汉过来调戏、揩油,莫家人身边早有十多名身强力壮的锦衣校尉扮做严家家将,把其他人挤开,围成一个圈子,把一家四口及严鸿护在当中。

然而这些锦衣卫能挡住人的身体,却挡不住人的眼光,也挡不住那纷纷而来的流言:

“且慢,你们看这圈子中间那公子爷,却是何人?”

“哎哟我的个娘来。那不是小阎王严鸿么?”

“怎么他也在?还和犯人的家眷在一起?”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说啊,这莫怀古的家眷,原本是发配教坊司的。却被这小阎王当夜前去,一人母女同乐,连中三元。之后,更将其全部纳入严府,都当姨太太去啦!”

“哎哟哟,这小阎王,他可也不顾这是刺杀他爷爷的凶手家眷啊。”

“凶手家眷又如何?难道这已经问斩的莫怀古,还能从法场上爬出来找他算账不成?”

眼看这帮闲人越说越是不堪,严鸿再也按耐不住,叫声:“哪来的烂嘴乌鸦,聒噪不休!与我打!”大个子严峰和几个锦衣卫扮的家将也早已怒火满怀,大步出去,揪着说话最起劲的几个,就是一顿响亮耳光。这些闲人虽多,哪敢和严府家将顶牛?真见耳光打来了,也唯有低头躲避,然后捂着脸跑来,连骂都不敢多骂一句。

这一番纷闹之后,眼看得时辰将到。严鸿知dào

莫家几口人孤儿寡妇,多半是心肠软的,见不得血,何况要眼睁睁目睹自己的男人、父亲死于非命?因此吩咐道:“刘夫人,你们都转过去吧。”

刘氏犹豫一下,听话地转过身,背向法场,紧闭双目,还把莫兴祖的眼睛给捂了起来。莫清儿也依言转身。

唯有雪艳娘,却咬住嘴唇,轻轻摇头,依然把一双妙眸,投向法场方向。那边的莫怀古,此时双目无神,并未能从人群中看出自己的眷属前来。雪艳娘的大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莫怀古,似乎想用这目光,把自个男人的魂给抓回来。

眼看得时辰已到,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拔去招牌,高举鬼头钢刀。刀光闪处,血花飞溅,一排人头落地,死尸栽倒。围观群众轰的一声,仿佛鸭群般前趋,又被看守法场的兵丁一阵枪杆子打了回来。

严鸿虽是相府大少,21世纪地青的一些个臭毛病没改,却还没有铁石心肠到可以直面砍头的地步。随着刀光一闪,他也赶紧双眼紧闭,生怕看到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飞到自己眼前。

忽地,却觉得一个软玉温香的身躯,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姨娘!”“妹妹!”紧跟着,几声惊叫在身边响起。严鸿急忙睁开双眼,却见雪艳娘已经昏厥过去,身子软倒,正好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更何况前几天晚上他俩的亲密接触早就不止这一层。当即拿出他穿越前在保险公司学的一点急救手段,托着雪艳娘的娇躯,猛扣人中,帮着刘氏母子抢救。没过一会,雪艳娘双眼微微睁开,樱唇轻启,叹了一口气,总算是苏醒过来。

严鸿不愧是卖保险的出身,体察人心这方面确实远胜旁人。他心知雪艳娘出身坎坷,心志坚定,自从丈夫被捉后,未曾见她流过几次眼泪,甚至强颜欢笑,大胆同教坊司众人乃至严鸿周旋,以护住刘氏、莫清儿的周全。

但这不过是强压悲痛而已。从那夜在自家别宅春风一度后吐露的真言,雪艳娘同莫怀古的感情是之深,绝不在刘氏这个发妻之下。如今,眼睁睁看见自己丈夫身首异处,自然这一腔悲痛,再也按捺不住,所以急火攻心,所以昏厥过去。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严鸿见雪艳娘虽然醒来,眼神却还是充满悲戚,生怕雪艳娘再这么憋着,难以排解,多半要出问题。于是赶紧凑在雪艳娘耳边道:“邱娘子,莫百宰已经去了,你要哭,便痛快地哭吧。我在这里呢。”

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揽住雪艳娘的肩膀,拍拍她的背心。

任是雪艳娘坚如冰川,到此也是化为雪水。一双明眸眨了两眨,那泪珠儿就如决堤的春水,滚滚落下,顷刻之间,胸前衣襟湿了一片。声音也从原先的抽噎,变成大声号哭。

雪艳娘自遭难这数日,一直强作镇静,到此终于完全释fàng

,也就不再讲究昔日在秦淮河畔风姿,或者百户姨娘的端庄了。一边哭,一边老实不客气地抓住严鸿的前襟,在脸上擦拭。不多时,把严鸿一件价值十两银子的外袍,直糟蹋得不成体统。有时哭到动情处,那纤纤玉指转捏起来,又把严鸿的手背上掐出几道青紫,痛得严鸿直呲牙。

雪艳娘这一番,足足哭了一顿饭功夫,方才泣声暂歇。严鸿这一顿饭里面,被怀中佳人的哭声所笼罩,也顾不得留意左右。说实在的,这般忘情痛哭的雪艳娘,比之床榻之上,更多了一番楚楚可怜的风韵,但却也让人心疼得多。

等雪艳娘渐渐好了,严鸿也回过神来,掏出手巾,递给雪艳娘擦脸。环顾左右,却看刘氏、清儿、莫兴祖三人,也都在抹泪。一直以来,这家人的主心骨却是雪艳娘。这些天莫家人也不知dào

流了几番眼泪,每次都是雪艳娘定住精神,安慰姐姐和一对儿女。如今,雪艳娘哭的这般投入,自然也感染了刘氏娘儿仨。

严鸿眼见雪艳娘虽然醒转哭过,却是一言不发,神情有异,不觉心中一紧。他想起自己在后世理赔时,却是见过一个类似案例。一个丈夫死于车祸的妻子,似乎也是这种表情,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那个妻子开煤气自杀了。这雪艳娘外柔内刚,莫非竟是存了追随莫怀古而去的念头?他可不能让这个悲剧重演在雪艳身上!

于是严鸿急忙趴在雪艳娘耳边小声道:“邱娘子,你家刘氏夫人虽然性格宽厚,但为人软弱,又乏智谋,难以指望她日后操持家计照顾老小。再加上兴祖年少,清儿未嫁,他们日后还都要指望你照顾。今后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雪艳娘转过脸来,微微一笑:“严大公子,你是怕我自寻短见不成?”

严鸿被她一句话说破,顿时有些尴尬。好在保险行业混久了,脸皮不愁不厚,他嘻开嘴一笑:“有备无患嘛。”

雪艳娘妙眸回转,伸出手,轻轻在严鸿脸上拍了一拍:“放心好了,严大公子。我若真寻短见,不但对不起死去的我家老爷,对不住刘姐姐和清儿、兴祖,也对不住你这一番好意啊。我心中自有不快,哭过就好了。这你却不必忧心。”

这会儿,人头落地,监斩官已然离开。莫家的刘娘子、莫兴祖、莫清儿三人,早已按耐不住,冲进法场,扑到莫怀古的无头尸体上痛哭起来。倒是雪艳娘方才哭过一次,已经宣泄了许多,这会儿又恢复了冷静状态,只是含着泪缓步进场,瞅着莫怀古的尸体,轻轻抚摸,喃喃道:“老爷,雪艳看你来了。你好好去吧。”

护场兵丁知dào

这莫怀古是陆炳的心腹爱将,又眼见严鸿带着一帮五大三粗的严府家将在旁,谁敢阻拦?心想这莫怀古本是刺杀严阁老落的死罪,如今严阁老的孙子都来带她们收敛,我们一般丘八,当什么恶人?于是任由他们进入法场。

经过教坊司一事之后,这莫家几口人,早已把严鸿当做恩公。至于雪艳娘,原本聪明伶俐,更与严鸿有一宵春情,所以当哭得忘情时,与严鸿拉手拢肩,附耳说话,虽有些违当世礼法,却是全不在意。

但是两旁围观的看客之中,很多知dào

这几人的身份后,却是暗自又加了一番议论。都道这小阎王简直是色中饿鬼。这不,人家丈夫尸骨未寒,他就对人家的未亡人动手动脚,当真是禽兽不如。至于这雪艳娘也不是个好货,丈夫身首分家,她就和小阎王打情骂俏,摸脸拉手,无耻之尤。果真是婊子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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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惨遭被拆过河桥

眼看莫家四口哭的昏天黑地,严鸿自己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但死莫怀古总好过死自家人,要是你老兄不躺在这法场上,只怕我严府大树就该提前倒了。现在看在陆老伯和你的漂亮小妾份上,为你准bèi

口上好棺材,也足以对的起你老兄了

他本以为,自己以德报怨,帮着仇人殓尸的事,多少会落点好评。却不知京师里有关他假仁假义,借殓尸**莫怀古妻女的传闻,又传了足有好几个月。

数日之后。北京东便门。

东便门乃是北京当时第一号的水陆码头。大通桥旁的河道连接至通州北运河,名为通惠河,乃是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的河道,连接京杭大运河,把南方的钱粮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京师,再由京师送往九边。如果把大明帝国比做一个巨人,大运河就是巨人的血脉。

莫家一家四口,决意扶灵南归,他们也需yào

在东便门码头处上船,由此一路南下。严鸿送她们来到码头,命一众家人将棺椁、箱笼运至停泊在岸边的一艘大船上,又把从自己老爹那借来的高脚牌及官衔灯笼运到上面。料来这工部左侍郎的牌子一亮,运河上也没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麻烦。

不管坊间传闻把严鸿与莫家人的关系说的如何不堪,作为当事者,无论是刘娘子还是雪艳乃至清儿、兴祖,皆对严鸿感恩戴德。当然,她们也早已听说,之所以在莫怀古犯事之后,她们能有这般幸运际遇,主要是源自锦衣卫最高头目陆炳的授意。

不过,毕竟陆炳的锦衣卫是暗中保护,陆大都督也不可能亲自下来和这几个受恩惠的人打招呼,她们并不曾看见。而这些日子,一直前后帮忙照顾的,确实就是眼前这个严大少爷严鸿。

更别说,陆炳本来就是莫怀古过去的上司,而严鸿却是莫怀古刺杀对象的孙子。以这样的关系,严鸿可以说是莫家的仇人,如今却为自己家主收殓尸体,对一家女眷皆以礼相待。这份恩情与对之的感激,自然是不需用言语说明。

这会儿刘氏与雪艳身着重孝,对严鸿万福行礼道:“恩公大恩大德,我莫家余人,没齿难忘,我们姐妹俩,惟有日夜祷告神灵,保佑恩公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言重了。”严鸿拱手为礼,又关切地道:“莫百宰已死,往后日子还长。二位娘子也不比苦守。若是遇上合适的人,便再嫁也好。免得独自抚养儿女辛苦。”

严鸿这话,确乎是发自本心的好意。他是现代人,保险行业中也见惯了双亲因意wài

去世一人的情况,这个家庭从此残缺,幸存的一方固然辛苦万端,而家庭经济也可能因此难以维系。这刘氏不过三十出头,邱雪艳才二十多点,难不成叫守半辈子活寡啊?

可是这话在刘氏听来,却非常不入耳。她已决心为莫怀古守节到死,并且很希望雪艳娘也同她一起这么干。而严鸿这番话,不但在否定她的高尚打算,似乎还贬低了她的道德水平。她甚至觉得,这个恩公是不是有什么言下之意?

但面对严鸿,刘氏自然不敢有丝毫违逆,只得低头道:“恩公的教xùn

,奴家听了。奴家与雪艳妹子,自会尽其所能,抚养兴祖。”便是周围那些奉了陆炳差遣,扮做艄公、水手、船老大护送莫家眷属南下的锦衣官校们,有的也露出微微鄙夷和嘲讽的神情。倒是雪艳娘盈盈一笑,不置可否。

严鸿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刘氏不快,这才想起封建时代的道德观念与自己后世的道德观大为不同。碰了这个没趣,他只好咳嗽一声,对莫兴祖道:

“兴祖,你家的恩荫虽然没有了,但是你的奴籍我也帮你脱了。今后,要读书参加科举,或者习武从军,皆无妨碍。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有志气。只要刻苦读书,他日不愁金榜提名,光耀你莫家门楣。却不要学大哥哥我,做不学无术之人,光靠着家里有钱鬼混。你却没这个鬼混的资本。以后啊,你娘、你姨娘、你姐姐就要靠你照顾了。若有什么为难处,只要一封书信,大哥哥就去帮你。”

那莫兴祖周岁已将近七岁,虽然娇生惯养,面相偏嫩,但这几日风波下来,也是成熟不少,便像个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

严鸿摸摸下巴,做出一副赞许的表情。不防一旁那莫清儿,却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严恩公,清儿要为爹爹守孝三年,三年服满,便来侍奉恩公枕席,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严鸿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扫一眼边上,却见雪艳娘一双明眸盯着他,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

严鸿有心要一口回绝了莫清儿,却又有点舍不得,更怕被刘氏误会其他意思。可是真要答yīng

了,这事儿他还没想好怎么办呢。情急之下,严大少爷使开了官场上常用的“装13拖”大法:

“清儿,如今你爹既死,你们剩下娘四个,自须相依为命。你好好读经书、习女红,或是学习操持家业,帮你娘和你姨娘为要。再说,我帮衬你们一家,是奉了陆大都督的密令。我私人对你,就算有些恩德,这恩德却不该是拿你这大姑娘的婚嫁来报答的。所以,你此去无须对我守任何承诺。三年后的事情如何,大少爷我也是说不准的。到那时候,你想要怎样,再作打算也不迟。总之,这个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无论是我,还是你娘,你姨娘,都要听你自己的意思为主,明白么?”

哪知他一说完,莫清儿早已接上口:“回恩公的话,清儿的意思早已明白,愿为恩公亲持箕帚。恩公大仁大义,清儿能侍奉左右,是今世大幸。”

严鸿本来一本正经的掉几句外场面的话,却不料清儿反倒是死缠不放的架势,当即被呛一阵咳嗽。扮做艄公、水手、船老大的锦衣官校,看这未来的严千户这般狼狈,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住。

严鸿只得把脸一板道:“本大少爷早说了,三年后的事三年再说,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不要胡说了,快些上船,一路上多加小心。”

莫家四人再拜之后,起身登船。便看大船扯起边帆,众水手搬桨摇橹,船儿摇摇晃晃,离了栈桥。却看船尾上,雪艳娘回眸一笑,目光中充满赞许,又带点感激。

这一笑,严鸿顿时如触电一般。回想起前些天那销魂一夜,忍不住想喊声:“要不,你留下吧!”可是再想想雪艳与莫怀古那生死不改的情谊,想想先前对她已经说明,为了胭脂虎之事,宁可连清儿都不要。如今自个再动这凡心,岂不是把自个嘴巴抽得山响?

因此上,他只得按捺住一时冲动,心里恨恨道,回头赶紧催促陆大都督,把胭脂虎的事儿给我解决了,老子要在她身上加倍找回来!

船只渐渐远去,眼看着风帆越变越小,严鸿也带领家人转身回府。严鸿只道这一别后会无期,却不知,他们之间的缘分,却也没这么容易就断了。

等严鸿满怀心思回到府中,方自坐定,有家人严洛来报,陆炳大都督来访。这段时间陆炳来找严鸿的次数,怕是比见严嵩的次数都不少了,大家早已习惯。

二人在书房见面,严鸿施礼方毕,就问道:“陆世伯,这件事小侄办的可算妥帖?”

陆炳心道,这次若无我为你背书,就吴山那股子劲头,加上裕王背后的势力,你恐怕早就糟糕了。不过,整体来说,这个纨绔表现还是不错,换了旁人,在教坊司没有这么大的威风,再加上裕王横插一手,这人多半是赎不出来。

因此陆炳点头道:“贤侄你这事办的确实不错。”

严鸿道:“那便好,世伯你老答yīng

小侄的事,不知几时能办成?”

“答yīng

你的事?什么?我陆文孚答yīng

了世侄什么事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陆炳虎目一瞪,一脸不解。

严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个陆大特务怎么翻脸就带不认帐的?为了帮你办事,我在北京城的坊间都直接被说成淫贼了。虽然那五千两银子已经从公帐房补给我了,但这个名声无价啊。外加,要不是为你帮忙,那一夜我和我的正妻胡娘子早就成了好事了,不但享shòu

艳福,还能改善内宅关系。结果这下倒好,又成了往日那般冷冷冰冰的模样。怎么,到这会儿卸磨杀驴,你这个怎么还带反悔的?

他一急,也就顾不上尊卑礼仪了,大声道:“世伯怎么能如此消遣小侄!你老明明答yīng

,我救了莫家四人,你便帮我招安山东飞虎山人马,让我和胭脂虎重逢的!”

陆炳冷笑道:“原来是这事。贤侄却说说,当时我让贤侄办的什么事?我可是记得,我叫贤侄娶莫清儿为妾,留莫兴祖在严府照顾。结果贤侄把这四人都推回老家了,这可算办成了?”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我考,不带这么耍无赖的啊。纳莫清儿为妾,这不是你给我的好处么?现在我让他们四口人平平安安恢复自由身,这是足尺加三的好事,怎么到你陆大特务嘴里,变成我失约了?

好你个陆大特务,你真是比我老爹严世蕃还要狠毒,比我兄弟严鹄还要猥琐啊!

当即他抗声道:“我见莫清儿年尚幼小,更不忍趁机市恩,占她便宜,因此让母子姐弟,同归故乡。陆世伯,你老对此事是从头到尾都知dào

的,还安排了锦衣卫护送,小侄也就以为世伯默许了。这事若有不妥处,世伯也当提醒小侄,悬崖勒马才是啊。如今却拿此事来指小侄办事不力,小侄实在冤枉啊。”

陆炳又冷冷一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阎王。那莫清儿你不忍市恩收她身子,那我且问你,这邱雪艳,你却又忍心了?在南徵胡同里干得好事,莫非真当神不知鬼不觉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陆炳的算计

一听这话,严鸿直如五雷轰顶。我的老天爷,这陆大特务到底还知dào

些啥啊。若说到这事,严鸿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虽然雪艳娘那一夜说的明白,她并非是拿身子来报答严鸿的救助,而是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甚至还自称是她在拿严鸿发泄。可这会儿是在大明朝啊!严鸿就算把这些话一字一句重复出来,谁信?更别说,直接这么重复这话,在外人看来简直是荒淫无耻,大逆不道。这样对雪艳娘固然相当恶劣,而严鸿居然认可这种荒悖之言,那严鸿不也成了个狗东西了么?

更别说,陆大特务让严鸿纳清儿为妾,这事儿在当时完全符合礼法。可雪艳娘却是莫怀古的未亡人,尤其那会儿莫怀古还在诏狱里呆着没砍头呢,严鸿就去和雪艳娘悱恻缠绵。这事儿往大了说,是在抽锦衣卫的脸啊!

想到这一层,严鸿背心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他急得指手画脚:“世伯,那个……我,这个……她……不是……哎呀……”

看着严鸿那快抽搐到一起的五官,陆炳哈哈一笑:“罢了,没想到世侄却是个这么容易较真的。放心好了。你与雪艳娘的事儿,陆某虽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所知十之八九。既然问心无愧,自可不必慌张。陆某绣春刀下,通常来说不斩无罪之人。”

一边说,陆炳一边伸出一只大手,在严鸿肩膀上轻轻拍了两拍。严鸿这会儿才放下心来,不过心有余悸,感到陆炳在自个肩上一触,他就不禁一阵微微颤抖。

陆炳又道:“飞虎寨的胭脂虎孙月蓉,说来那丑丫头的相貌,江湖中人议论起来,实在是……世侄你倒对她念念不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丈夫。”

严鸿心神方定,道:“孙月蓉那丑丫头在小侄看来,却是世上难得的佳丽。我们之间的事,还望世伯千万成全。”一急之下,便要作势再行大礼。

陆炳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我已应了你,怎么会哄你?只是,行事却得按部就班,急不得。比如你这次闹了教坊,得罪人也不在少数。旁人不说,礼部吴宗伯,宫中黄司礼,对你都是不怎么满yì

。所以说,这会儿你正是在风头浪巅上,此时若是讨要那招安圣旨,也着实有些麻烦,说不好就要有些变故。”

严鸿看陆炳这么说,心头又放下一些,可还是有些不甘:“那,何时才能得招安呢?”

陆炳道:“稍安勿躁。好在这次靠了陆某替你在皇上面前说项,落了个实职掌事千户。你只要安心在锦衣卫做事,早日立下大功。到时候以你之功,折她之罪,这样才好讨旨。不然,飞虎寨多年占山杀官,又怎能轻轻松松的洗去前事?”

其实,以陆炳在嘉靖眼前的地位,真要一份招安赦免的旨意,并不一定算多为难。毕竟飞虎寨老寨主孙烈他们,并不曾真个攻州破县,据地为王。杀的官员也是退役官员,影响恶劣,但所犯罪过,可大可小,也不一定扣上“造反”的帽子。

更别说,就算地方上剿匪,有时也会自行招抚,只是不会授官而已。所以,陆炳若是真有心促成此事,指使锦衣卫山东地方的卫所办几个缉捕飞贼、保卫库银、搜寻白莲教之类的案子,捏造些飞虎寨的“助剿”之功,再报上朝廷,这一套流程也并不复杂。

当然事后朝廷上不同派系对此的议论攻击是难免的,但多半来说,只要之前别露太多痕迹,一般大臣不至于为了山东招安一股盗匪的事儿豁出命玩命弹劾。毕竟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没几个人会知dào

这事儿背后是严鸿的儿女私情。

所以如果陆炳是铁了心给严鸿帮忙,那这事根本不算个棘手大问题。

不过么,在陆炳陆大特务看来,这事儿却应该按另一套标准办理。

陆炳知dào

,这严鸿是出了名的小阎王,也是个不服管教的主,靠山又硬,想要保证他在锦衣卫里不闹事,不惹祸并不容易。严鸿么,就好似一头乱跳乱蹦的驴。没有孙月蓉这根胡萝卜在,陆大都督怎么保证这头驴能归自己掌控?早早的就把胡萝卜给驴吃掉?做梦去吧。

再说,目前朝廷上,陆炳虽然与严府结为同盟,而且在大体上利害一致。但这种盟约并非铁杆的。严世蕃一心想继xù

加强这种同盟,但这种加强却又是以严府的不断紧迫为模式。不但一心向陆炳求为婚姻,更试图插手锦衣卫的权柄。这些事情,又让陆炳隐隐有些不快和不安。那么,捏住严鸿这根尾巴,陆炳在面对严世蕃的时候,也就多了一些主动权。

更何况,招安孙月蓉这事儿对陆炳控zhì

严鸿,还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意义。要知dào

,严鸿本身就是严府的孙少爷,严阁老虽然在皇帝面前的信任度不如陆炳,却也相去不远;而要论朝廷权力、门生故吏以及其他活动能力,陆炳根本无法和严嵩抗衡。这就导致严鸿自身背景的力量,其实并不比陆炳弱。严鸿要做的事儿,其实多数严府都能帮他做,不必靠陆炳来卖这个人情。

唯有严鸿想纳孙月蓉这事儿,他是打死也不敢说给严嵩、严世蕃听。就算有这个胆子,陆炳也能说得他打消这个念头。即是说,孙月蓉事件上,严鸿的靠山只能是陆炳,不能是严府。这就更使得陆炳好拿此事拿捏住严鸿。

陆文孚既是当世三杰之一,这算计人的功力能弱到哪去?当然,这种想法陆炳是不会说给严鸿听。他只是不断宽慰严鸿,鼓励他好好给我陆某干活,陆某一定想办法帮你娶回胭脂虎。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嘛!

而严鸿无论是本体的相府纨绔,还是穿越前的地青,要论腹黑,都远不能与陆炳相比,他一听这话,觉得合情合理,真要冒着锋头去挑这事,确实可能弄巧成拙。因此他也只能认倒霉,遵从陆炳安排。

只是想自己一无文才、二无武艺,既不能飞檐走壁,又不会造枪造炮,上哪立功去?这还要立下足以弥补飞虎寨几十年罪过的大功,谈何容易啊!这样一想,简直就是希望渺茫。

看严鸿无精打采的模样,陆炳又道:“贤侄你也莫急,这功劳说来艰巨,真干起来,却也未必是什么千难万险之事。毕竟锦衣卫是世伯我掌管,就算旁人立下的功勋,我便分一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正所谓恩威并施,才是用人之道。陆炳给个巴掌揉两揉,把严鸿的信心又给打起来了。是啊,立个大功,对严鸿固然难,对陆炳可不易如反掌么?看样子,为了自己和胭脂虎未来团聚,也只能乖乖听陆大特务的话。

当然,陆炳的安慰话也不是无的放失。实jì

上,陆炳确实有桩头疼的差事,想要交给严鸿去做。这要是把他弄的心灰意懒,后面的事,却又不好办。

五日之后,兵部的部照告身方才送来。有了这个东西,严鸿已经从法理意义上成为了一名锦衣千户。

而到了下午时分,更有两名锦衣官校奉陆炳之令,将锦衣卫全套衣装送了过来:无翅乌纱、飞鱼服、鸾带、绣春刀、粉底靴、腰牌。

看着这套制服,严鸿抑制不住的一阵阵兴奋,老子终于也穿上制服了。

想不到自己在后世,考公务员屡次失败,而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无须挨那一刀,却真混成体制内了,也穿上一身制服,成了国家公职人员,而且手握权柄。严鸿不由暗想:若是那古胖子在就好了,非要让他看看,哥们也千户了,哥们也当官了!

等到吃过了晚饭,严鸿忙把坠儿喊过来,帮自己把衣服穿戴整齐。穿好之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着铜镜,反复照了半天。一边臭美,一边还不时朝着坠儿问道:“怎么样?看姑爷我威风不威风?”

小丫鬟坠儿,也是一脸喜色:“威风,威风的很那。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妆。姑爷穿上这身官服,当真是一等一的人物呢。小姐,您说是不是?”

严鸿正在那志得yì

满,胡晚娘却冷笑了一声道:“锦衣鹰犬,无非是个武臣,有甚夸耀处?相公若想做官,还是应该安心读书应举,将来科场夺魁,做个清流正途官,才是正道。”

嘉靖时期,文贵武贱的格局基本已经形成,文官集团一向视武官为走卒。虽然锦衣卫属于皇帝亲兵,在武官中出类拔萃,论起实权更是少有。但在一般不涉及权势官场的清流文人看来,这些特务机关的名声甚至还不如真zhèng

边庭一刀一枪的武将。胡晚娘家乃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前几辈又出过礼部尚书,几时把锦衣官校看在眼里?

她有这想法也确不奇怪,不过这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却让严鸿感觉好大没趣。本想趁着今天升官的喜气,找个由头,和晚娘把那晚上没完成的工作完成了。现在看她这态度,大概也是没指望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新官上任

严鸿也在揣测,胡晚娘一听到锦衣卫就这么不爽,莫不是和锦衣卫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却想不到,自个前些天给晚娘解释过,去教坊司是奉了陆炳的命令。这般解释后,晚娘对他那晚的行径虽然不再提起,却也没啥达成谅解的表示,然而对锦衣卫,却看作了和教坊司一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所以严鸿不提倒好,一穿上锦衣卫的官服在这里炫耀,晚娘顿时又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知dào

这身官服必然是那晚上的荒唐换来的,想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妻子又是冷面无情的样子,严鸿只得怏怏脱下官服,吩咐坠儿明天早点把自己叫起来,第一天上任,不可误了应卯。

只是这一夜,严鸿辗转反侧,却是根本睡不着。一想到自己成了锦衣千户,跟后世的CIA、国土安全局什么的比起来,恐怕还是自己更牛一些。这么越想,越觉得兴奋无比,脑子里无数YY场景翻来覆去,哪还有半点倦意?

胡思乱想,却越来越精神,甚至想到以后自己娶孙月蓉时,要不干脆就穿这身算了,比那新郎官的衣服还要威风些。

到了后半夜,严鸿实在睡不住,索性坐起来,自己摸着黑把衣服穿戴上。心里想着,等到了衙门,是不是就要奉命巡街,访查不法?还是把自己外放出去,到地方上去理事?

最好是把自己派到山东,那就可以和孙月蓉趁机提前相聚了。说不定,山东出什么案子,自己也可趁机给飞虎寨安排功劳,以赎其罪。陆大特务不是答yīng

帮忙么?

不过,可千万别把自己派去整理文案,那就要了命了。自个加上严鸿,哥俩四十多年的人生记忆叠加在一起,繁体字还认不全呢。

严鸿坐在那胡思乱想,不觉间天已泛白。如今不是洪武朝,大臣们不用再在凌晨开始上班,锦衣卫的应卯时间也从正卯延后到了辰时末。

于是严鸿叫来坠儿和书童严兴,端上脸盆毛巾洗个脸。阁老府早起上朝办事是惯例,厨下向来备了点心,蒸笼里温着。看孙少爷起来了,厨房里送来热腾腾的鲜肉包子,枣泥烘糕,以及鸡汤细面。严鸿人逢喜事精神爽,风卷残云般大吃一通,接过坠儿送来的毛巾擦脸,顺带又在小丫头手上捏了一把,大笑着走出院门。但见二总管严侠,早已穿戴整齐,满脸堆笑迎着,陪同大少爷、千户大人一起出府。

府门外,心腹小总管严洛早把马匹备好。严鸿翻身上马,背后家人严峰、严复昨儿已奉命跟随护卫,也上马提缰。一声吆喝,三匹马撒开十二个蹄子,笃笃笃沿着路直奔而去。

严鸿一行三人,纵马直奔大明门西侧江米巷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正是春风得yì

马蹄疾,一路上看道旁风光,都是格外亲切。等到衙门口时,只见一人多高的黑漆大门上,酒杯大的铜钉锃光瓦亮,上头悬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朱漆牌匾。门两边不是普通府邸的石狮子,而是象征威严和公正的狴犴神兽。

严鸿到门口,翻身下马,对严峰、严复道:“到了,你俩自回府去吧。这锦衣衙门,出不了事的。”

严峰道:“公子爷,老太爷有吩咐,我俩须得护您周全。您进衙门去,我哥俩就在这衙门外等着,您有事出门叫我们便是。”

严鸿点点头:“那就多劳了。”兜里摸出一二两大小一锭碎银子,递给严峰:“附近找个茶馆酒肆坐坐,别喝醉,可也别太苦着了。”说罢,转身往衙门大门而去。

一班身着红袍的力士和明黄色飞鱼服的校尉,正在台阶上把守。见严鸿一身本卫服饰,昂然而来,不敢怠慢。就有一人过来说道:“尊驾是何人?请报上名来。”

严鸿微微一笑,将备好的名贴递了过去。那人双手接过一看,不敢怠慢,急忙下跪参见本卫千户长官。又命人过来替严鸿把马带走,然后引着严鸿进入门房,奉上茶点,招待的十分殷勤。

说来锦衣卫内,千户衔的人不少。尤其在京城之地,所谓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本身连上堂议事的资格都没有,也没有自己的官署。衙门内镇抚、佥事、同知都不知dào

有多少,谁有闲心给个千户献殷勤?

但是严鸿这个千户却不简单,身后可站的是堂堂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另有那消息灵通的听说,本卫的陆大都督对于这严鸿严千户可是青眼有加,要不是知dào

这位爷早已娶妻,真要怀疑陆大都督是不是要招他为婿了。所以锦衣卫们伺候他,比伺候一般的镇抚、同知还要尽心,也就不足为怪。

严鸿却是初次前来,全然不懂规矩,也不敢拿大。再加上他在后世做销售多了,见人面带三分笑,不去摆那虚张声势的架子。因此喝了口茶,客气地问道:“这位兄台,小弟第一天上任,实在是不怎么懂规矩。请问尊姓大名,可否告sù

小弟,一会在哪点卯啊?”

那位锦衣官急忙打拱道:“千户长官,您千万别这么喊。小的归鹤龄,乃是嘉靖二十七年荫袭的总旗,在您老面前可不敢和您兄弟相论。您有什么事只管问我就是。说来这点卯操练,那是各地卫所的事。咱这没这个说道。”

严鸿道:“咦,难道京师的锦衣卫就不用点卯操练么?”

归鹤龄道:“长官您想啊,就拿咱这衙门来说,京师内下辖兄弟将近万人,要是集中起来点卯操演,也得要有那么大地方才行啊。所以,一向惯例,只是各坊的百户所分别点卯操练。有时大伙儿集中起来,在京郊操练一下,意思意思也就完了。本卫衙门这平素也没什么卯可点。您老若是有事,只管去忙。就算长官临时起意要点,也不打紧。到时候小的替您把去应个卯也就是了。”

严鸿这才明白,代打卡代签到这种事,倒不是后世才有,在明朝就有这种事了,而且还是在正儿八经的中央特务机关里。难怪有人说明朝吏治涣散啊,FUBAI啊。不过他反正是要混米虫道的,涣散点,更好混,这倒不错。

于是严鸿谢过归鹤年,把茶喝掉半杯,起身出了门房。谁知出了门房才发xiàn

,自个却不知dào

自己该去哪。这第一天上任,也没发个员工手册,没有HR来交代工位啊。

严鸿刚想路边随便找个人,或者回门房去找归鹤龄,问下自己该去哪办手续。却看前面各道门户里锦衣闪烁,有不少锦衣官都从自己官署里出来,纷纷上前来见严鸿。这帮人看年龄,基本都在四十开外,有不少都是头发胡子花白,看岁数都奔六十的主。论官衔,最小的也是镇抚,皆是锦衣堂上官。他们就如同看见羔羊的饿狼,一齐包围上来,片刻之间,十面埋伏拿霸王一般把严鸿围在了当中。

论规矩,本卫下级见到上级,需yào

下跪庭参,报上履历。严鸿虽然不懂这些细节规矩,却也知dào

来的都是比自个官大的,将衣襟一提,便要准bèi

行礼。但那些官员们,谁敢真的在严鸿眼前充上司?不等严鸿行礼,反倒是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挤上来,和严鸿套近乎,摆笑脸。要是外人来,真不知dào

这帮人里谁是长官谁是下属。

严鸿看他们这样热情,而且瞬间蜂拥而上,已经把自个的腾挪空间都完全封死。他自然没法推开这些人下跪,于是只得半推半就地唱个喏,叫声:“下官千户严鸿,见过诸位长官!”

众官一片应声:“好说,好说!”“严大公子辛苦!”“岂敢,岂敢!”“这里怠慢了大公子,还请莫见怪。”正是热情洋溢,配上十余张近在咫尺的灿烂的笑脸,让严鸿有些头晕。

这其中,有位年纪较大的四品佥事,身高体壮,个子与严鸿差不多,身架子还要粗半号。他虽然头发花白,力qì

可不小,晃肩耸臀,把一堆同僚左右挤开,抢先拉着了严鸿的手:“大公子,这边请。”

旁边一个瘦官本来已经拉到了严鸿的袖子,却被这大块头挤开,不悦道:“我说老慕,咱正要请严大公子去我署里坐坐,你却争什么?”

那老慕回头道:“一般是锦衣同僚,分什么彼此?大公子,请啊请啊。”

严鸿看这帮长官闹得有点不成话了,自个新来乍到,可别顾此失彼。于是停下来向众锦衣官再行个礼道:“诸位长官提携后进之意,下官感激不尽。下官新入卫,不明之处甚多,今日先寻慕长官去讨教一番。后续在众位长官处,也必然一一来求教,到时还望诸位长官莫嫌下官鲁钝。”

这一番话,既捧了众人,又给了这“老慕”面子。众锦衣官见这严大公子虽然是相府长孙,却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势,反而这般会说话,都不禁颇为欣慰。他既然都开口了,当然不好再和老慕抢。那瘦子便代表大家道:“严大公子有甚用得着处,只管开口。大家一个衙门为官,说什么提携不提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史上最牛菜鸟

那老慕抢得先机,旗开得胜,自然得yì

洋洋,一路将严鸿拉到了自己的官署里。待宾主落座之后,还亲手给严鸿倒了碗茶,说道:“严世兄请,请啊。”

官场上世兄之称,可以用来称呼平辈中人,也可以用来称呼晚辈,倒不是说单纯兄弟相称之意。且按说本卫共事,一般都是平辈论交。除非像陆炳那种与严世蕃有交往,严鸿才要对他执后辈礼。

所以,这位四品佥事,称呼五品千户严鸿为世兄,倒是无错。只是看这副殷勤模样,可实在不像个本卫长官见下级僚属的样子。

严鸿看他殷勤,却也不会因而怠慢。待通过姓名才知,这位佥事名叫慕登高,也是个世袭的锦衣。他靠着寻常劳绩,熬年头熬到五十多岁,这才熬了个正四品佥事衔,想来这辈子进一步晋升再也无望。相比之下,严鸿二十岁即到了正五品千户,虽然眼前低了一点儿,可背靠严府这棵大树,两人在未来前程上的评估,可谓是天壤之别。

因此上,这一回得知这小阎王居然荫了锦衣,还是个拿权的千户,不由这位慕老爷子动了心思。若是借此巴结上这位小爷,那可是大有好处。

自己年过半百,也是不想什么了,但自己的儿孙,若是能多几个得荫锦衣,可就享shòu

不尽了。

这严鸿虽然不明白慕登高的具体用意,但也知dào

,横竖是来巴结严府大少的。他恰好对锦衣卫事务并不熟悉,心想新进一个单位,总得向老同志请教学习,才能尽快熟悉情况。这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真是个最合适不过的先生。

于是严鸿举起茶杯,毕恭毕敬地道:“下官新进锦衣,蒙长官如此厚待,实在惭愧。说起来,下官素日对这卫所的事务,所知甚少,倒想请长官多多指教。”

慕老爷子一见这严阁老的孙少爷,居然对自己如此客气,简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世兄太谦虚了。我不过痴长几岁,以世兄的聪明,这卫里的事务,一点就通,未来前程无量。什么长官的也别叫了。你若是看得起老朽,私下里叫一声老哥,老朽也就脸上飞光了。”

严鸿当即道:“慕老哥,那小弟就多多请教了。”

慕登高道:“那老朽就不怕出丑,与世兄切磋一番。”

这慕老爷子虽然才学本领并无过人处,但是在锦衣卫干了大半辈子,于卫事十分熟悉,倒不是严鸿这种毛头小子能够比拟。反正他也是坐惯冷板凳,平时上官也是没什么要事找他,正所谓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慕老爷子吩咐杂役来,给茶壶里续上开水,再摆上一碟瓜子,就在这将卫事为严鸿细细讲解。

话说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大明朝第一等亲贵的武装系统,按编制虽然只是一卫之数,但实jì

上,全卫上下拥有好几万人,远远超过额定编制,锦衣无定员之说,确非空穴来风。进入锦衣卫系统任职的,除了严鸿这种功臣子弟恩荫得官外,主要有替补、佥充、投充三种方式。

所谓替补,就是世袭的锦衣军户,子承父业,弟继兄职,参照地方卫所军人即可,比如慕登高这种即是一例。不过,父亲是百户,儿子世袭百户,却未必能真掌一所,往往也是有衔无权。或是高衔低配,比如挂副千户衔,实职百户。

所谓佥充,本指官府在民户中选择良家子进入锦衣卫。但在嘉靖朝以来,主要则是大臣保举有功之人。这样的情况,基本一要看荐官的面子大小,二要看被保举者本人所立的功劳多少,据此来定级别。但通常来说,这种程序授的衔,不会超过百户。

投充,则是在民间自愿成为锦衣卫的人员中选择录用,类似于后世国安局的公务员面向社会招考。投充来的,都是从基层干起,比起前两种方式的要艰苦得多。

锦衣卫人员分正军和军余。其中正军中间,资格浅的称力士,资历深的称校尉。那些通过投充进入锦衣卫系统的人,一般是从军余干起,立功方能成为正军,而且正军的第一步,不过只是力士。要继xù

服役十年之久,才能升为校尉。这样一层一层往上爬,终其一生,若是能得个试百户衔,就已经是难如登天了。这一阶层来的最是辛苦不过,但他们也是锦衣卫基层官校的主要构成力量。

可以说锦衣卫是个一专多能的职能部门,工作范围基本是后世某灯塔希望鹰酱国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国土安全局等多部门之综合体,偶尔还要客串一把国税局,征收常例。

而锦衣卫自身内部,又分南北二镇抚司。这里的南北,并非是地理方位,不存zài

南京锦衣卫衙门就是南镇抚司这种脑残的说法,而是从分工上区分。严鸿隶属北镇抚司,该司负责的工作内容,当真称的起包罗万象。从侍卫仪仗、巡查缉捕,到维持南北二京治安、搜集军事情报、廷杖惹毛了皇帝的大臣,马路上收保护费(常例钱)啥都要插一脚。至于严鸿个人具体干什么,还要等陆大都督分派。

南镇抚司则是负责本卫刑法事务,也即是起到宪兵纠察队的作用,另外监理军匠,包括锦衣卫自己的军器所、马场都归南镇抚司管理。

听慕登高这一番介shào

,严鸿才算对锦衣卫的机构设置有了个初步了解。他一边不住道谢,一边心中暗自埋怨自己的爷爷和老爹。怎么自己当官了,他们也没人给自己做个科普?还要自己听这老人家给自己进行扫盲?

这事儿说来他倒是冤枉了严嵩和严世蕃。这段时间,陆炳三天两头上门找严鸿,搞的好象严鸿是他干儿子一样。那父子二人只道陆炳已经将这些基本常识告sù

了严鸿,所以就懒得再去画蛇添足了。

而陆炳这边,大约也想凭严阁老家风,不可能对锦衣卫的事儿一无所知,严鸿从他爷爷和他爹哪里自然得到信息,何必陆某来多此一举。这么着,两边推让,这才搞出叫严鸿没事往锦衣衙门乱逛的笑话来。

这会儿,那慕老爷子讲的兴起。说完了正事,又说起本卫中的八卦。比如谁人武艺高强,谁人见事明白,谁人什么都不会全靠一张嘴,谁人连嘴都没有,早晚哪天被赶回家去啃老米饭……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让严鸿仿佛间看到了自己前世生活中大学门卫大爷的身影。

不过,严鸿倒是觉得,这些情况,对于他今后混锦衣卫是大有好处的。毕竟,作为曾经的保险推销员,他深知客户个人信息的宝贵。现在自个新来乍到,能从这位慕大爷口中,听到如此海量的锦衣卫领导和同事信息,简直就是个宝啊。他暗自打定主意,今后,得和这位慕大爷多多亲近才是。

这一老一少正扯得晕头转脑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陆大都督回衙”。

慕登高猛一激灵:“哎哟,陆大都督来了。赶紧去白虎大堂,参见本卫长官。”

严鸿好奇地问:“慕老哥,我方才听门房说,这衙门里平日点卯都不一定人到的。可人若没到,陆都督那里怎么交代啊?”

慕登高一边拉着严鸿起身,一边匆匆解释道:“没到就没到啊。同僚代应一声‘外出公干’了,莫非陆都督还要追究你不成?不过,像我们这种当惯闲官了,但凡没急事,陆都督回堂,还是去参见一下为好。无他,混个脸熟嘛。要是进来几年,陆都督的脸都没见过几次,你还想拿什么差事,晋什么级啊。”

严鸿心想这倒是,便随了慕登高,匆匆赶到白虎堂,但见足有上百号锦衣官济济一堂,分队站开。严鸿心里默数了一下,这里面算自个这个千户的级别是最低的。

未几,但听得堂上鼓点阵阵,动人心魄。接着八名锦衣千户一字儿从侧门出来,皆是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这八个人出来后,两边雁翅摆开。紧跟着,陆大都督全副官袍,虎步龙行,便到居中交椅上坐下。坐定之后,虎目往堂下左右一扫,扫到最后一排的严鸿,脸色也是一变,神情略有些古怪,却不曾说话。

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的参见。等到众人庭参之后,陆都督勉励几声,吩咐众人回各自本署办公,单叫“新晋千户严鸿,你且留下,本督有事相询。”

堂前其他锦衣官也不以为怪。这严鸿虽不过五品千户,却是严阁老长孙,与陆大都督有伯侄之谊。陆大都督招呼他留下,必然有机宜面授,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于是众人齐声行礼告退。无多时,堂前人去,只把个严鸿留下。

眼看看众人退了出去,陆炳咳嗽一声,指着边上一张椅子,招呼严鸿:“这里已无外人,世侄请坐。”

严鸿道:“谢过世伯。”把大半个屁股放到椅子上,双手扶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看着陆炳。

陆炳这才问道:“严世侄,你这却是闹的哪出?怎么想到来衙门应卯?”

严鸿被这话问的一呆,半晌才回道:“世伯,小侄不是被封了五品千户管本卫事么?与我那二弟不同,这是实权官职啊。既有实权,便当任事。不来衙门点卯听用,却难倒叫我自个关在严府书房里谋划大事?”

第一百二十章请君入瓮

陆炳这时才意识到,看来锦衣卫里面的规矩,自个没给严鸿讲清楚,老小阁老那边大约也没交代,两不靠闹了个笑话。他微微一笑道:

“世侄啊。你这个千户,确实是实职千户,与那普通光挂名的恩荫官不同。但是你却也不需天天来衙门点卯应差。你这锦衣卫千户的官,说着也不小,到地方上足以威风一把。可是这儿是京师啊。这种地方,你一个区区千户又不够看了。在衙门里,连个自己的官署都没有。按规矩,要么门外侍立值事,要么外出巡查不法,再要不就是在某位堂上官麾下听调。这都是些苦差啊。”

严鸿心道,吃点苦头嘛,我却是不怕的。就算侍立门外,这一身飞鱼服、绣春刀,威风凛凛,也比穿越前天天挤地铁强多了吧。他昂然道:“世伯,小侄既然入了卫,便是把一番气力来报答万岁恩典和世伯提携。苦点累点,都不打紧的。”

陆炳哭笑不得道:“好个严大少爷,你倒是有恒心。可是你想过没有,就你这严阁老长孙的身份,按私谊又是我陆某的子侄辈。要是真让你在外面这么一待,我这衙门里的这些个堂上官,却有几个坐得住的?又有几个肯塌心做事了?必然是纷纷赶来巴结你。到时候,反倒是搞的大家不自在。”

严鸿想起自个刚来时,一大堆长官赶来奉承自个这么一个下属,不由点点头:“世伯教xùn

的是,小侄这里疏忽了。”

陆炳又道:“至于说,在谁麾下听调,那就更再也休提了。就我这衙门内,敢随便差遣你的堂上官,怕是真没几个。所以啊,今后除非是陆某提前命人知会你,叫你前来领差事,否则,再不用你来衙门点卯。操练的事,也自用不上你。”

严鸿一听,自己这个实职千户,却原来也拿不了什么权,干不了什么事,心里未免有些失落。他眼珠子一转,便试探着道:“要不,世伯还是分我个差事干干?免得小侄这个千户白拿俸禄,实在是过意不去。”

陆炳笑道:“怎么?堂堂严阁老的长孙,还在乎锦衣千户这些许俸银?若是想要弄钱,却也容易。回头世伯我给你调遣一支人马,你天天带着,去街上收常例银子如何?想来,凭你小阎王的威风,谁敢不给?这笔银子一年下来却也属实是不少。”

严鸿也知dào

这是陆大都督和自己开玩笑,也陪着笑了几声。笑罢道:“若是陆世伯必要差小侄做这事,却也使得。只是小侄之前在严府,就是专门从街上的生意收银子,这回头顶个锦衣卫千户的头衔,干的还是差不多的事务,却有些古怪。”

陆炳道:“燕雀安知鸿鹄,贤侄志向倒大。说来,锦衣卫内差事倒是不少,从来只愁办事人不够,还不愁差事没有的。但是,身上若担了差事,也就背了重责。这会儿担差事容易,到时候卸差事难。若是差事砸在手里,免官下狱,甚至丢掉性命,都是有的。以你的家世,自然不会落到这田地,陆某却不想让阁老怪我不懂事,难为后辈。依我说,你不如做个逍遥千户,自在长官,天天该干什么干什么,何必自讨苦吃?”

严鸿此时心里已经有上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了,你先前给我说的是到锦衣卫来立功好给飞虎寨招安啊,怎么现在是换个地方领干薪?

心头不悦,脸上还得赔着小心道:“世伯的一番关爱,小侄感激得很。不过,不过……小侄这不还想着立些功劳么?”

陆炳听他这般一说,点点头,面露一点微笑道:“哎,既然世侄一片痴情,定要为那胭脂虎开罪,那可是世侄你自己想要找份差事,不是世伯我欺压后辈,硬给你出难题啊。”

“正是,正是。”严鸿觉得自己可能上当了,这陆大特务怎么感觉是挖了个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呢?但是事已至此,却是不能挽回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陆炳装模作样地沉吟半响,道:“说来,差事倒是有的。我大明北有靼虏寇边,南有倭寇袭扰。军情如火,边讯常常告急。这探察敌情,收集消息,也是我锦衣卫应尽之责。”

说到这陆炳侧头一看,却见严鸿的小脸都快绿了。蒙古、日本?严鸿看看自己这身板,虽然人高马大,可是绣花架子啊。真要去跟蒙古铁骑、日本海盗那收集消息,估计是铁定的有去无回啊。娘的,陆大特务你真要逼我干这事儿,老子还不如直接裹些银子去山东找胭脂虎私奔呢。

陆炳看着严鸿这副惨绝人寰的模样,心中暗笑,话锋一转,却又接着道:“只是这些差事,个个凶险万分,说得狠些,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实在不该让世侄你这金枝玉叶的相府大少爷去,否则真有一差二错,阁老那里也饶我不过。”

严鸿明知陆炳是故yì

挤兑他,也只得点头道:“是是,全仗世伯庇护。”

陆炳又想了一想:“若这么说呢……恩,有了,眼前么倒是有桩差事。也不需yào

你出京办差,只在京师之中,即可办完。世侄你看,把这差事给你如何?”

“好好。多谢世伯,小侄就应了这桩差事。”严鸿心说只要不让我去蒙古当卧底,或是去日本刺探消息,怎么都行啊。

陆炳听完,微微一笑,不跟严鸿说话,转头却喊来一名锦衣官校,耳语几句。那校尉出去,不多时,拿了一份卷宗回来,交给陆炳。

陆炳拿着卷宗道:“这桩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无非一个妇人被杀了。她丈夫被当场拿住,锁拿入监,只是一直不肯招认其罪,想来这个案子,交给世侄当不至于为难吧。”

若是换成严嵩或者严世蕃,一听陆炳这话,居然让严鸿以锦衣卫千户身份来审杀人案,便知这其中必然有问题。概因寻常的杀人案子,根本就不会交给锦衣卫来办。

当时京师民间有大明天子坐龙庭,有左脚踩大兴,右足踏宛平之说法,京师之地分归大、宛两县共管。但北京城内的大小案件却又不归大、宛两县负责,顺天府也无权过问,而是由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共同侦办。

说来,这两家权力及工作范围多有重叠处,也没人去分辨个明白,到底谁该管哪里。单说为了征收街面上商贩的常例银子,锦衣力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着实打过几次群架。不过每次都是以五城兵马司完败而告终,后来索性也就认倒霉算了。

而在日常工作划分上,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访查范围还是以大案要案为主。比如今年早些时候,那天佑皇国、二妮公主的案子,就因为事涉谋逆,五城兵马司无权负责,陆炳也不会知会他们。或是事涉官员,通常锦衣卫也会参与,但介入程度深浅不定。

若只是寻常的街头斗殴,或是普通的盗窃、通奸、杀人命案,锦衣卫可懒得管,统统交给五城兵马司的干活。

而像陆炳说的这种,本夫杀妻,听起来似乎案情简单干净,不管有招无招,按例也都是五城兵马司负责,与锦衣卫实在是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如今陆炳居然郑而重之的把这个案子单独提出来,那必定不像他字面上说的那么单纯了。

不过,严鸿虽然对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瓜葛还不是特别清楚,但他却也不是傻子。尤其是穿越前跑基层销售,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一见陆炳前后铺垫的这些套路,就知这个案子决不会这么简单。若是说这里面没有点弯弯绕,打死严鸿也不会相信。

他听了陆炳一说,心想好你个陆老伯,得寸进尺,存心把我当软柿子捏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哈哈笑道:

“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原来是丈夫杀妻的命案。这事说来,却是容易的很。料那杀老婆的恶棍,也非是铜浇金刚,铁铸罗汉。只消小侄请几位锦衣兄弟,拿出本卫十八般手段来,看那厮能禁受的住几样?到时候,自然是要他招什么就招什么。杀妻算的了什么?几番刑法下来,让他招自己是白莲教匪,靼虏坐探,我看也非什么难事!对了,若是陆世伯还有什么仇人,小侄就也让他攀咬出来,定为世伯解决了仇家,以报答世伯屡次提携之恩。”

这番话,其实是当初在阁老府内,庆祝严鸿还魂的家宴下来,陆炳对严鸿说的。今天严鸿化用而来,反用在陆炳身上,倒叫这位陆大都督一时愕然。

稍待片刻,陆炳哈哈一笑道:“你这惫懒小子,实在可恶得紧。”

严鸿道:“世伯教诲常记在心,不敢不习从三分。”

陆炳笑道:“严阁老家的孙少爷,果然是不易哄赚的。既然如此,实话对你讲了吧。这杀人的小子,姓冯名善字孝先,乃是个国子监的监生。而他家娘子,却是顺天府尹府丞家的三小姐。说来这冯生与尹家的婚姻,本多曲折。冯家这些年的家道早已中落,若不是尹府丞顾念旧情,这个婚事却是做不成的。所以尹家对冯生,可以说恩德不浅。今番倒好,既成了夫妻,转手却又杀了人家女儿,尹府丞如何肯依?”

严鸿听了,骨子里残留的一点正义感腾地起来:“这混蛋,得了岳父的恩情,反而杀了老婆,实在可恶!”不过话音刚落,他立kè

醒悟到,事情绝没这么简单。自个还是别那么脑残地瞎嚷嚷,免得被陆大特务笑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废柴的利用价值

陆炳看严鸿脸色瞬间两变,微微一笑,继xù

说道:“虽然说尹大人所在的顺天府,管不到京师中的刑名,但这尹府丞却有一位至交好友,就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郑窒甫。那郑老都堂执掌都察院与左都御史周延又是挚交,五城兵马司皆受其辖制,冯生这还能落到什么便宜?拿进去就是一通好打,差点断送了性命。说来也怪,这文绉绉一个书生,受下这般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只把牙齿咬紧,一言不发。”

听到这里,严鸿更是断定,这案子中恐怕别有隐情。

陆炳又道:“说来,就算如此,这这件事本也没什么。冯生一介布衣,既不肯招供,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硬撑下去,无非被活活打死在狱中,然后报个‘瘐死’了结。从此世间就当没这号人了,各官衙也不再受这麻烦了。”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微微有点毛骨悚然。是啊,冯生若真是被打死之后,他到底是否冤枉,恐怕也没人关注了。他这个人在世界上的最后足迹,可能就是五城兵马司卷案中记载的瘐死二字。等上十年八载,说不定清理旧案底,或者遇上虫蛀鼠咬,失火走水,这个人也就完完全全,不留一点痕迹地从世上完全消失无踪了。想到此节,还是颇有点背心发凉的。

陆炳继xù

说道:“但是就在这当口,却有人把人情托到了世伯我的面前,说冯生的案子,只怕内有冤屈,让我关照一二。这下子,倒叫我不好做人了。”

陆炳说到这,也是慨然长叹。严鸿不由暗奇,当今朝廷上,谁的能耐这么大?竟然让陆炳在这中间都要为难!他便问道:“但不知是哪位大人,如此大的面子,能托请世伯出手相助?”

“来托我的不是别人,乃是翰林侍讲学士、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高拱高肃卿。”

【作者说明:按历史,高拱任翰林侍读学士在嘉靖37年,任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在嘉靖39年。本书同样为小说计,将其提前数年。各位读友将其看做闫东来穿越引发的细节变动即可。(抱头遁……)】

要是换成古胖子穿越过来,或者,要是闫东来同志在穿越前看过《张居正全传》这本书,那么他必然要虎躯巨震在这里。毕竟在21世纪初的网络和实体历史普及书里面,高拱实在太著名了。

不过现在的严鸿对这个名字,就不是太熟悉了,他是个历史白痴,虽然接受过古胖子洗脑式的科普,可是这洗脑并不是很成功,严鸿只是模糊地记得,大明朝有个大能叫高拱,但是这个大能能到什么地步,却是全无印象。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和这位大爷产生交集?

陆炳看严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哪想到他在拼命从记忆深处挖掘古胖子给灌输的历史知识?只得咳嗽了一声道:“高肃卿不但是国子监的祭酒,还是裕王千岁的老师。他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他既说冯生冤枉,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过么,尹府丞背后有郑大都堂撑腰,一口咬定冯生就是真凶,却也不好对付。我这边全无头绪,也只好先把冯生弄到我锦衣诏狱里,免得被他们真个打死。但是后面的事怎么处置,世伯我却也头疼的很。”

陆炳到现在也说了实话,简单说,就是两面的人他都不想惹。可是一边要冯生死,一边要冯生活,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陆炳虽然是天子奶兄弟,但终归是个武臣。大明自土木之变后,世袭勋贵的势力基本被打断了脊梁,在朝堂上再无作为,而其他武臣地位就更不不必说。所谓文视武如奴婢,诚非虚言。

虽然依仗当今圣上的圣眷优隆,陆炳还不至于被哪个文官放倒,但是当年他因私怨捶杀世袭指挥使时,也是差点被御史弹章断送了性命,又如何能不惧?更别说他现在还要为自己的子女着想,不能光顾着自己痛快,贻害后人。

因此陆炳行事低调,绝不嚣张跋扈,终其一生也不敢主动去陷害士大夫。究其原因,就是大明文人凶猛,惹不起。可是,现在是郑晓和高拱两边势同冰火,总得决定下屁股坐那边才好。

如果简单从数字上来对比两方的实力,那郑晓乃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至今已出仕三十余年,其科分辈分远高于高拱这个士林晚辈。同时郑晓执掌都察院,属于清流之中执一方牛耳的人物,手下有数十名听其命令行事的玩命御史。只要他一句话,那些人就会用弹劾本章把敌手淹死。

而且,郑晓本人又始终坚持事权归一,词讼等事,所谓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换句话说,就是始终想限制东厂、锦衣卫的权力,最后是把这两个于法无据的特务机关取缔了事。他看陆炳自然也不怎么顺眼,无非是陆炳平素低调不主动惹事,又有天子眷顾,因此才没发动攻击而已。而陆炳对这位老先生,当然绝不敢招惹,能够保得两下相安无事,已经谢天谢地了。

单纯从这方面看,陆炳确实是该倾向于郑晓。对冯孝先这案子,也不必做什么手脚,只要不去插手,任五城兵马司把冯孝先怎么处置,锦衣卫只当没看见。这也是最省事的处理方法。

但是高拱也不是好惹的。他身为国子监的祭酒,也就是国立大学的校长。虽然如今的国子监已经不复洪武、永乐时的气魄,与其说是官员预备役,不如说更像人生败犬集中营,但毕竟称得上是帝国最高等学府。所谓天子门生,难免未来从中诞生几个国朝官员。

别忘了,严世蕃可就是国子监荫监官生之身,授的尚宝司少卿,后转的工部左侍郎。而只要这里面有人得官,就可以算做高高拱的弟子门生,日后的党羽之一。更主要的是,国子监虽然不行了,国子监祭酒可没不行。当今大明朝两位大佬,严嵩、徐阶恰恰都是担任过国子监祭酒后,才转入六部,而后成为内阁成员。

事实上,翰林官虽然是国朝一等清贵之官,但是品级普遍不高,翰林院最高才是五品而已,因此这个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就是翰林官的一个重yào

跳板,通常担任国子监祭酒之后,就会迅速转迁六部侍郎或是五寺寺卿,高拱如今已经是寺卿那么很可能他会在担任一段时间祭酒之后,在六部侍郎位置上略微一过渡,然后就升为尚书。

而且他也是翰林院储相之地出来的,尚书对他来讲并非事业顶峰,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他将来入主内阁,成为阁老也并非不现实。

尤其,高拱还担任了裕王殿下的侍读学士,也就是大明朝未来皇位继承人之一的老师。大明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今现存的两位皇子里,毕竟还是裕王在年龄上略占优势。如果日后他当真继承大统,那么无疑高拱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至于能高到什么地步,则谁也不好下断言。

是以,双方各有优势,各有胜场。一支是绩优股,一支是潜力股,陆大都督则彻底被套牢了。要判定帮zhù

谁最符合陆炳的利益,是没那么容易的。作为陆大特务,他固然不想得罪那百十个个不要命的御史,同样也不想得罪裕王殿下。他也曾使出官场太极拳,说杀人案一向是五城兵马司管辖,锦衣卫实在难以插手。

但是只这一个照面,高拱就显示了远超常人的眼光,明白点出,京城刑事案件的惯例流程,下官高某人也略知一二。锦衣卫没管,那是锦衣卫不想管。真要诚心想伸张正义,那以陆大都督的权柄,岂有做不到的?

高拱还进一步道,此事非同寻常民间杀人,参与的双方,一是南京府丞老爷,一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以说无论审出来结果如何,都是关系到朝廷声誉的一案。若是任由五城兵马司胡乱屈打成招,岂不有辱斯文?因此上,无论如何,请陆大都督以国家法度为重,查明真凶,洗清冤屈,以正国体。

陆炳被高拱这一番话,说的竟然难以推脱。可是仅仅因为这一番话,就直接去扇五城兵马司的脸,也是不行。因而陆大都督只得采取了和稀泥的手法,把人先弄到诏狱保住小命,其他的有什么话再说。

反正,最坏的情况,就算后续找不出冯生无辜的证据,稀里糊涂给小命弄丢了,至少在高拱那边,兄弟我尽lì

了,也有句话说。当然,真要这么处理,那少不得还要面对国子监和裕王府方面不满,而对方万一将来成了阁臣,也肯定得和陆炳没完。

正当陆炳为这事头疼时,后来又出了严府行刺的案子,可谓震惊朝野。因为大案当先,所以这件监生杀妻案,属于鸡毛蒜皮,左右不过死一个人而已,也就暂时无人关注了。现在,眼看行刺之事尘埃落定,那么这起人命案,就又成了陆大都督眼前最大的难题。

严鸿听明白了陆炳的意思,不由苦笑道:“多谢世伯看的起我,可是小侄我,哪里会审案断狱。您这,您这不是难为我么?眉毛胡子一把抓,到时候只怕放过了真凶,冤屈了无辜,您也没法给高先生、郑老爷交代啊。”

是啊,闫东来毕竟是保险推销员出身,而不是警校毕业生或是法医出身。虽然后两者在穿越这行里也算是热门职业,可惜他一个不会啊。而附体前的严鸿,也只是个管生意的大少爷。让这俩合体来断案,恐怕根本是不可能把这个事给审清问明。

陆炳微微笑道:“贤侄,你有什么本事,世伯我还不知dào

?世伯我几时指望靠你来把事审断明白?咱们为官之人,未必要自己事必躬亲。论飞檐走壁,捕盗擒贼,你世伯我也远不如卫中众多将士;论起制造军械,任意一个匠户都比咱强。可是那些将士还是要听我指挥,那些匠户也永远只能是匠户,而成不了官。身为锦衣卫都督,咱要的,不一定是自己能做成某事,而是要善于用人,使能做某事的人为咱所用,那便足以应付局面。”

严鸿恍然大悟:“世伯的意思,是要小侄学会用人,从锦衣卫下属中选拔善于断案之人,成此大功?”

陆炳却摇头道:“非也。陆某的意思是,选合适之人,做合适的事。比如这件棘手案子,选世侄你来做,便是最合适的。毕竟世侄你年少无知,又是新进衙门,做事难免不周,也是人之常情。由你出马,案子办好了,自然皆大欢喜,纵然办的有些纰漏,谁又好意思与你个后生晚辈一般见识?更别说你后面还有大小阁老为你撑腰,双方都要有个顾忌。不管怎样,陆某这方面的麻烦,却是给推掉了。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二章家族后盾

严鸿听到这,才总算明白了,原来,陆大都督你是拿我当了吸引仇恨的MT了啊。想来倒也难怪,自己这小阎王的名声在外,就算把这案子办的多糟糕,也是能被理解。一个靠着祖父、父亲功劳荫的千户,又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不会办案是正常的,会办案倒是不正常的。

因此,陆炳只管把他严鸿放出来,随便狂魔乱舞一番。办出再荒唐的结果,陆炳自己最多落个用人不当的指责,又有天子撑腰,谁能把他怎么滴?

至于严鸿自己么?反正闹的笑话也不止一个了,等案子结了,真若是太出格,到时候也自然会有严家一脉的人代为回护,也不会让自己伤筋动骨。

尤其是那郑晓,一向与严家相恶,反正已经不是亲善嘴脸了,还能坏到哪里去?严家也不会介yì

为了自家孙子再与郑晓斗上一番。陆炳这一招,可谓是一箭双雕,实在高明。

虽然明知dào

陆炳是拿自己当了枪使,严鸿又能说什么?毕竟自己有求于陆炳,而不是陆炳有求于自己,为了早日和孙月蓉团聚,也只好认了。

当下他强忍一口血,咬牙道:“咳,既然世伯已经考lǜ

周详至此,小侄只有从命而已。好吧,这冯孝先杀妻的案子,小侄就斗胆接下来,试上一试。不行时,再找世伯讨教。不知小侄从几时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陆炳见这件棘手的事终于转了出去,心中也是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却越发从容道:“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歇息。明日辰时以后,再来衙门,我分派几个得力干将与你,共同处理此事。点卯的事,你却是不需应了。好了,贤侄且先回府休息吧,有事明天再办。”

其实此时天方交正午,离锦衣卫下值的时间还早的很。不过严鸿作为个特殊人员,谁还会蛋疼到去查他的考勤?于是这位小阎王中午时分就出了衙门,叫上在锦衣卫衙门外喝茶的严峰、严复,打马返家。

到了家中,晚娘那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虽然举止谦恭有礼,但也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丫鬟坠儿问长问短,关照寒热。严鸿不禁暗叹,这坠儿真比晚娘更像个妻子啊。

等到吃过了午饭,严鸿照例去给奶奶欧阳氏问安,陪她说话解闷。刚通报进了房门,欧阳氏却道:“鸿儿啊,奶奶听说你已经做了锦衣卫实职千户,这可是紧要的职事啊。怎么大白天的,不在衙门当值,却跑回家来了?你可切莫要为了老身就耽误了正事。既然做了天子亲军,就要为天家效力才是,怎么可以偷着跑回来?赶快回去应值,莫要陆大都督难做人啊。”

严鸿连忙摆手:“奶奶,没这事的……”

严鸿又不好说,自己这身份,在锦衣卫里实在太招事,陆炳为了维持整个锦衣衙门安定的工作环境,于是给自己放假了。他只得说这是陆大都督的意思,不需yào

自己在卫中当值,而是办些其他差事,常年在外奔走。

锦衣卫工作繁多,职责复杂,确实不是所有锦衣卫都需yào

当值。包括陆炳,也不必每次朝会都参加。是以欧阳氏倒也未起疑心,只是叮嘱严鸿,既然领了差使,就要全力以赴,切莫顾家误了国家大事。

眼见自己爱孙穿戴上这无翅乌纱,飞鱼服,原本就玉树临风的俊俏小伙,端的是平添三分威风,老夫人更是欢喜的很。她一边牵着严鸿的手,摸摸他身上的飞鱼服、乌纱帽,一边自顾一咕噜往下说叨:“至于你想要的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肯定跑不了就是。放心,奶奶替你看着呢,什么时候你想要了啊,奶奶准定赏给你!”

说着话,欧阳夫人眼睛又瞟了瞟一旁侍侯着的宝蟾,把个宝蟾羞的低头不语,粉颈通红。低头之余,宝蟾偷看看着自己未来的良人,在英俊外貌之外又添几分威武,芳心激动,频送秋波。

这次祖孙相见,时候不长,欧阳夫人便催严鸿快快离开去办正事。严鸿出小院门时,宝蟾从后相送,看看四顾无人,小声道:“少爷若是哪天得空,便来这院里找小婢。平素晚上老夫人歇的早,老太爷在书房与老爷商议,回来的晚,少爷你直接进院子,到左厢房找小婢便是。小婢有些要紧的话,要对少爷说呢。”说完,脸上红霞一闪,回身进屋了。

严鸿听宝蟾这番话说,顿时心跳加剧。看来这俏丫头二十来岁的年纪,也动了思春的念头,要约自己来个巫山云雨啊。这事儿,真是想想都刺激。尤其前不久才与雪艳上演了一夜风流,如今真是欲壑难平。

不过,宝蟾的建议虽然诱人,但作为严府大少爷,真要到祖母院子里和祖母的侍婢偷欢,万一被捅出去,只怕要出大丑。祖母虽然不会见怪,却保不定老爹严世藩会是怎么个态度。有严鹄这个便宜兄弟在边上下蛆,这事儿绝没有宝蟾想象的那么全然是风流浪漫。

更关键的,这个事如果漏了馅,自己为胭脂虎准bèi

的一番心血,也必然化做东流。罢罢罢,现在还是完成陆大特务交代的艰巨任务要紧。宝蟾姐么,反正老祖母有话,是我的,怎么也跑不了!

严鸿就这么下了决心,暂时不去赴这约会。他却不知,宝蟾年纪不小,心计也重。她约严鸿夜间出来,固然存了偷欢一夜,让严鸿食髓知味,早日把自己要过去的心思。但这只是次要因素。主要的,确实有些要紧的话,要找个没人的时候才好对严鸿诉说。

严鸿一念之差,终究是错过了一次机会,未能了解到一件关乎他在严家命运大事。

等到当天晚上,老小阁老爷俩从西苑回书房,严鸿又前去给爷爷、爹爹汇报今天在锦衣卫初次上班的情况,更说起这件陆炳交代的案子。

那二人听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要紧。严嵩对高拱了解不甚多,但也知dào

他是个厉害的人。如今这个厉害的人一心护住学生裕王,基本不来参合朝廷的斗争,对严嵩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严府虽然在立嗣问题上暗中倾向景王,却也没必要提前对裕王宣战。

他又一向看郑晓不大顺眼。因此两相权衡,严嵩反倒支持严鸿想办法开脱了冯孝先的罪名,一方面显露严府第三代的手段,一方面给高拱卖一个人情。倒要看郑晓这老东西,他敢把我严府的孙少爷如何?

严世蕃这次倒是破天荒地比老爹更沉稳一些。在他看来,掌管着疯狗群的郑晓,和裕王最大的保护神高拱,双方都属于他政治上的敌人。依他本心,倒是希望坐山观虎斗,放任双方斗个两败俱伤,才和他的心意。从这样的角度来说,严鸿不需yào

过早站住立场,反而可以装疯卖傻,在各派之间周旋。可以说,严鸿表现得越是纨绔,越没主见,越反复摇摆,那么这个案子背后的两股势力就会越发咬得厉害,甚至走出前台。这样,严府就可以从容地从中渔利。

不过,他觉得这种任务的操作难度较大,按严鸿这个恩养儿子的能耐,要刻意叮嘱他这么做,恐怕反而弄巧成拙。再加上,严家前不久刚削了吴山的面子,正在得yì

。又琢磨着这事终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一条人命。

索性,就让严鸿这厮去本色发挥好了。郑晓虽然与那尹维尹世光相厚,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朋友就敢和我严家正面放对。相反,这件事不管半好办歹,只要结案以后,倒是能和陆炳进一步拉近关系。那么到时候再提出严鹄和陆兰贞的婚事,倒要看陆炳还有什么话推辞。

想到这,严世藩伸出两个指头,叮咛道:“鸿儿,这件案子,为父只提你两点。第一点,多找线索,兼听则明,切莫只信一面之词。第二,年轻人血气方刚,你哪怕心头计议已决,莫要急着说出,谋定而后动。其他的,你只管放手去做,哪怕惹来燎原火,为父这自有翻江水,不必怕了他们。”

一瞬间,严鸿感动的眼泪要哗哗流出来。爹啊爹啊,今儿你这表现才真像个爹啊。这一瞅过去,老爹的独眼和满脸横肉,看上去也没这么丑恶了。

从书房出来,严鸿挺胸凸肚,神采飞扬。不同于前几次胡闹的先斩后奏,这次,他倒是得了爷爷、老爹的话为后援,心里自然是踏实了不少。只是走出几步后,想着自己终究是没有断奇案,平冤狱的本事,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当天晚上,严鸿回到房里,依然与夫人胡晚娘同床分被而睡。迷迷蒙蒙中,做起梦来。梦见自个带着一群锦衣卫,前去勘察凶案。先进牢狱里看,那冯孝先长得肥头大耳,赫然竟是自个穿越前的好友古胖子。

他大惊道:“胖子,你怎么杀了自己的老婆?”胖子哭诉道:“不是我杀老婆,是老婆要杀我啊!救命啊,我冤枉啊!”严鸿道:“你骗我,她都死了,怎么杀你?”胖子一指:“瞧,那不是来了,她还要杀你呢!”

严鸿循着看过去,忽见一缕鬼影,扑面而来,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摸摸被窝里,汗濡濡的一片冰冷。却见胡晚娘也早已被他吓醒,用被子裹着身体,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片刻,坠儿掌灯进来,关切地问:“小姐,姑爷,却是怎么了?”

严鸿喃喃道:“没怎么,做了个噩梦。夫人,你自睡吧。”说罢,自己也拥了被子,昏昏睡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大金刚

次日,严鸿却不再早起,像以往那样睡了个懒觉起来。慢条斯理吃喝完毕,带着严峰、严复,纵马到了衙门,刚好把点卯的事错过去。

待到白虎正堂参见陆炳已毕,却见另有四名官校在旁侍立。那四人年岁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四十开外,年纪轻一点的也将近三十。

陆炳说道:“这四人乃是咱们锦衣卫中一等一的人才,精明干练,武艺高强,各有奇能。这桩案子之前,他们也是一直负责调查。有他们辅佐世侄,料来这个案子办起来不费什么力qì

。”说罢对四人道:“你们四人,也须尽心尽lì

辅佐严千户,若有怠惰,须知军法无情。”

锦衣卫中,军令如山,便是没陆炳这一句话,那四人如何敢怠慢?当即过来参见严鸿,报上履历。

原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名叫王霆,出身淮上大力鹰爪门,一身鹰爪功颇为了得,乃是自愿投充入卫,今年四十二岁。虽然担着试百户衔,却只是个实职总旗,不过投充之人升迁本就困难,能当到个实职总旗也属不易,可谓是“志愿兵”中的佼佼者了。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名叫刘连,也是挂试百户衔的总旗。一手判官笔打穴的功夫甚是了得不说,还善打弹弓,且更精通验尸之道,乃是卫中内部的忤作。

另外两个年纪略轻的,红脸的陶智,白脸的叫邵安。这俩却都是世袭的总旗,至于有什么本事,他二人不曾自夸,严鸿一时还不知晓。陆炳却面带诡笑不语。

听得叙说完毕,严鸿急忙把四人搀扶起来,道:“四位都是我锦衣中的好兄弟,论资历本事都非我能及,咱们彼此之间,就免了这庭参之礼吧。”

陆炳却在一旁道:“严世侄此言差矣。咱们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论起来都是军籍。军中不论年龄长幼,也不论什么资历本事,下官见了上官施庭参,却是免不了的。世侄虽然宽厚,这四人却岂不敢废了礼数?”

严鸿道:“世伯教xùn

的是。”

陆炳又道:“另外,世侄既然要办此案,总不能没个官署。恰好,慕登高慕佥事,昨夜突染小恙,头眩目花,却要在家休养些日子。他的官署便暂借与你用,等此案完结后再交还就是。”

严鸿心头明白,慕老爷子昨天给自个讲起锦衣卫事宜来,精神抖擞,压根不像个有病的样子。分明是为了给严鸿找个办公的地方,让慕老爷“被病假“了而已。不过,当事人确实乐在其中。能巴结上阁老长孙,一间官署算个毛线?

等到辞别陆炳,五人到了原来慕登高的官署。严鸿居中而坐,那四人分列两厢,就在这小小官署内,也像模像样有了点办事处的架子。

严鸿往四周一扫,觉得有点不自在,便道:“四位老兄,你们论年纪比我大,论本事比我好。虽然咱亲军讲的是职分尊卑,可我这千户,实在是不能与本卫其他前辈相提并论。在陆大都督面前,咱们要装装样子。现在么,大可不必。都是自己人,快坐快坐。”

说来,这锦衣卫中确实是强调个尊卑上下,而非是什么个人能力。断不会如后世YY小说中写的那样,有能力者就敢对抗上官,那是妥妥的找死。

当然,以下犯上,殴打、对抗上官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但那多出自边地军中,要么是部分下级官兵另有背景,仗势欺人,为此不法之事。或者,就是因积欠粮饷等事,逐渐积累矛盾,一朝爆fā

,仗着“法不责众”的信条,形同哗变。

而锦衣卫通常粮饷不缺,谁敢干以下犯上的事?是以,所谓个人能力本领,在官职高低面前不值一提。不管这四人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严鸿的能耐,客观事实就是他们只是实授总旗,最多的有两个挂着试百户虚衔。比起严鸿这个实职千户,差着一大截。谁敢在严长官眼前拿大?更别说,这位小爷背后还要严阁老撑腰了。

因此,尽管严鸿再三客气,这四个锦衣官却执意不肯坐下。严鸿笑道:“甚好,四位老兄既然如此客气,咱哥几个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那兄弟我也就只好站着办公了。这也算的咱衙门里的一大奇观,倒是有趣。”

说罢,严鸿真的也站了起来。见他这样说了,那四人终于不敢再违拗,只得一起坐下。

严鸿之所以要四人坐下,倒不是一定要显示自个与众不同的“宽厚”。只是他作为21世纪穿越来的,多少了解一点现代企业管理的皮毛。一个团队要做出成绩来,通常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凝聚是很重yào

的。

自个要想破这案子,必须要得到这四位总旗的支持。如果只记得上下尊卑,彼此之间离心离德,那还想干出成绩来?而自个这脸嫩的小长官,光凭官架子,怎么也不可能让四个老成的部下心服。与其如此,不如干脆放低姿态,和他们多客气客气,让他们真把自个看做可以信任的,对破案的事大有好处。

看四人坐下了,严鸿这才道:“四位老兄,你们一直以来负责此案,对这案情内外,想必也是了如指掌。更别说四位多年在卫中,那是身经百战。方才陆大都督说四位都是咱锦衣卫的能干人,他老人家所言必然不虚。兄弟这里,先给四位老兄有礼了。”

说罢,严鸿双手一拱。慌得四人赶紧齐刷刷站起来,纷纷还礼:“千户大人,客气了,客气了啊!”

严鸿又道:“兄弟我,年纪轻轻,更兼初来咋到,对锦衣卫里的规矩,都是一无所知,更别说这还有个棘手案子了。所以要把这案子办妥了,离不开四位的鼎力相助。所以,还望四位老兄多多帮忙。兄弟我有甚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也请四位不吝赐教。今儿下值以后,兄弟我请客,咱们找个地方喝两盅去!”

那王、刘、陶、邵四人,见严鸿不但客气,而且言语颇为谦虚,都不禁有些惊奇。本来他们日常在街面上访查,对严鸿这个小阎王的名声也熟悉的很。心中知dào

,这就是个纨绔子弟,没有真本事的。

而此次其新得荫封,实授千户,又出身文臣家庭,几时会把自己几个锦衣小官放在心上?心下早认定他必然会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反正,自个听命于陆都督,这小阎王再怎么说话难听,也只能受着。

却不料一见之下,小阎王竟然如此客气,言语间对四人也颇为称赞。这么一来,四人虽然不至于因为严鸿这个举动言语就纳头便拜,甘为羽翼,却也在心中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而严鸿自承对业务了解不多,需yào

帮忙,更让四人刮目相看。

大明朝在嘉靖时,朝廷各部的糊涂蛋并不在少数,严鸿决不是唯一一个。就算六部堂官,也未必真就明白自己本部事务。而如果把眼光放到大明全境,颇有不少知县、知府等亲民官,挂着两榜出身的头衔,却只知关在衙门书房里面吟风弄月,咬文嚼字,全不知庶政事务、有的把工作都丢给佐贰杂官及师爷夫子,自个几月不看案卷;更有的当了一辈子知县,却对大明律一无所知的,对本县人口赋税一问茫然。这样的官还少么?

慢说是日常庶政,就是两军作战这等军国大事,朝廷派去督师的文臣也未必各个知兵。但却都要摆出一副熟知兵要的样子,对武官将领指手画脚。多方掣肘乃至误事误国的,也不在少数。

而严鸿与他们的最大区别则是,那些官还死要面子,摆着一副官架子,根本不承认自己不懂。而严鸿好歹敢于承认自己的无知。敢于承认自己无知,那就可以放心请教别人,取长补短,原本的问题也就未必是大问题了。

这四位总旗,皆非等闲之辈。见严鸿如此虚怀若谷,都觉这年轻长官的气度,却是难得。再加上,这是陆大都督亲自交办的差使,谁又敢怠惰?因此上,四人毫无隐瞒,便将这段时间来所取得的案情相关线索,一一向严鸿奏报。

要说这锦衣卫,虽然在后世的文字作品里,多被妖魔化,仿佛是个无恶不作的专一陷害忠良、滥杀无辜的恐怖组织。但另一方面,这个从明太祖朱元璋时代就存zài

的特务机关,它的的办事效力之强,于封建王朝的各个特务机关中,绝对属于名列前茅。

所以,这次案件嫌犯冯孝先的出身家事,早就被这些特务挖了个干净。

这冯孝先是河北深县人,乃家中独子。论起冯家,本是个富足人家,祖上也曾做过官。但是正所谓富不过三代,传到其父冯云那一代时,家道便已然大不如初。其父冯云读书科举又不成功,家业更是日渐衰败。

正是祸不单行,到去年里冯家又遭了一把大火,家产几乎被祝融吞噬殆尽。冯云夫妇俩虽然被救出火场,但却连惊带吓,更兼心疼家业,就此一病不起。前后折腾年余,治病调养,死后发丧,又将剩余的家产花了个干净。甚至冯孝先服丧时的吃喝用度,都是靠本族人周济,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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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明屌丝

眼看冯家败落,同族也都是些贫寒之室,救济个温饱还行,帮不得大忙的。好在,冯孝先他爹当年在学房时,却交下了一个一同窗好友,便是当今的顺天府府丞尹世光。

这尹世光未曾中举时,家境贫寒,三餐不济。冯孝先的老子自个读书不行,却知dào

帮zhù

会读书的好友,于是不止一次,拿出自己那原本也不算十分富裕的家私,来周济这位同窗,

后来,更不惜变卖了几亩薄田,帮zhù

尹世光凑齐进京赶考的路费,打点关节的银两。尹世光感激之下,便为自己的大女儿与冯孝先定下了婚约。

谁知好事多磨,就在尹世光高中进士不久,尹家夫人却病逝了,尹大小姐须守孝三年,而尹世光初上仕途,也是忙里忙外。这么里外里一折腾,婚期当然后延。再往后,又发生了冯家火灾之事故。

到冯孝先守孝满之后,左思右想,在故乡也无其他出路,就拿着这份婚书,进了京师,去找自己老丈人履行婚约去了。

他本来满心忐忑,只怕自己老丈人如民间市井流行的话本里那般,嫌贫爱富,想个办法毁婚什么的。却不料到了尹府,尹世伯非但未因这侄儿的一贫如洗而轻看,反倒更加看重,更为自己没能亲往吊唁老友而落了不少眼泪。这让冯孝先颇为感激。

可是爷俩一攀谈下,他才知dào

,当年与自己定下婚约的尹家大小姐,早在几年前,还在母亲服里,就因思念亡母,兼感染时疫,香消玉殒了。

这下,冯孝先直如五雷轰顶,顿时感觉人生路上充满了绝望。这回根本不是对方尹老爷子在想办法毁婚,而是自己的未过门妻子已经死了。那这婚书,当然就成了一张废纸。自己还有什么脸在人家混下去?

当下,冯孝先就提出告辞。哪知尹世光却不愿落一个薄待故人之后的名声。他说,尹冯两家的情谊,是共患难的,如今岂能不顾?自家虽然大女儿死了,二女儿许了人家,但还有个待字闺中的三女儿。

于是,尹世光便做主,以妹代姐,将三女儿嫁给了冯孝先,而且早早就择日完婚。

婚后,冯孝先表示要是再住在府中,怕落一个赘婿的名声。老泰山就出了钱,为其在安定门内状元胡同买了一所小宅院,供夫妻二人居住。他还又拨发了几个下人为其使用。又怕耽误了姑爷的学业,特意请老友郑晓出面,为姑爷在国子监内补了个名字。

冯孝先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入监之后,头悬梁锥刺股,刻苦攻读,成绩优秀。这在当时已经学风散漫的国子监,简直就是一个另类奇迹。为此他没少遭那些富贵同窗的嘲讽,可也因此,得到了祭酒高拱的垂青。眼看着,只要假以时日,这位冯公子就要上演**丝逆袭的大满贯了。

谁知dào

,转瞬间竟然出了这等事情。

说起来,这老岳父对姑爷可说恩重如山。没想到姑爷到最后,居然把媳妇给宰了。这老泰山又如何能饶的了他?虽然说夫为妻天,但这天也不能把地给灭了啊!更何况,冯孝先这种情况,原本在尹家面前就直不起腰杆,这回居然还干下这种事情来,那才真是无法无天了呢。

严鸿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我怎么听,这姓冯的都像个赘婿。住不住在丈人家里,也没啥区别了嘛,何必非得搬出来。”

王霆道:“大人说的是,冯孝先靠他老丈人过活,这事儿大家说不说都是那样的了。”

严鸿又问:“你可知,这冯孝先和他娘子,平素里夫妻关系如何,家庭可曾和睦啊?”

王霆道:“这个,清官难断家务事,属下委实不知。”

严鸿道:“听你刚才说,尹老先生不是还给宅子里拨了几个下人仆妇么?何不找来问问?”

王霆笑道:“那尹家三小姐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任性刁蛮的很。分出来没一个月,几个下人都被她赶了回去。本来还有个贴身的丫头,不知怎么得罪了她,也被她胡乱就配给了家中的一个小厮。所以这许多日子来,她这个家里并没有下人随从,只有夫妻二人而已。”

严鸿听到这里,总觉得有那么一丁点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还说不上来。

王霆又道:“属下等也曾去招来那些个下人问,最初一起住的情形。都说小姐和姑爷还好,偶尔有些争吵,无非为鸡毛蒜皮,也闹不大的。”

严鸿想,这些下人既然都离开这么久了,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问道:“那周围的左邻右舍,又怎么说?”

王霆道:“左邻右舍,说的倒都差不多。说是这夫妻俩素来不甚和睦,尤其那尹三小姐,脾气很大。冯监生平时里常在国子监读书,但回家之后,每月总要争吵那么几回。”

严鸿听到这里,觉得事儿基本靠谱了。想来这尹三小姐全无妇道,把闺阁里养成的蛮横毛病,拿到夫家来了。而这冯监生呢,原本就寄丈人篱下,形同赘婿。这种情况下,必然是尹三小姐欺压丈夫成性。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旦忍无可忍,来个沉默中的爆fā

,或者是蓄意谋杀,或者是家庭暴力升级失手,上演这场杀妻案,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冯监生虽然也有可怜之处,然而杀害妻子,无论如何也是犯了大罪,难逃一死。

于是严鸿接着问道:“那么,这尹家三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回是刘连回答:“回严长官的话,尹小姐乃是身穿素色中衣,被按在床上,活活扼死的。死时双目不闭,手足摊开。属下们已经验过尸了,只是验尸发xiàn

……”

“发xiàn

什么?”看刘连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严鸿就知dào

其中有事,急忙追问了一句。

“发xiàn

死者已经怀有三月身孕,此乃一尸两命之案。”

严鸿听到这,顿时感觉一阵发寒。娘的,一尸两命,这姓冯的也真下的去手!

但是,很快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可是封建社会啊,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冯孝先是一脉单传,家中独子,他有了孩子,还会去杀孩子的母亲?

将人比己,如果现在胡晚娘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别说杀了她,就算打她一巴掌,奶奶欧阳氏和爷爷严嵩也非把自己打个三个月下不了床不可。

再说,就算过去说冯孝先夫妻感情有问题,甚至形同水火,现在有了孩子,难道不正该借机化解矛盾么?虽然三小姐确实可能因为怀孕脾气变大,进一步激发家庭琐事引起的矛盾,但怎么也到不了杀死自己亲骨肉这一步啊!

这么着,严鸿心里认定,要么,这个杀妻的案子有问题。否则的话,那冯孝先一定是一个冷血变态的恶魔。

于是严鸿又问道:“这案子是如何发的?莫非是那冯生意图抛尸时,被人发觉捉个正着?”

陶智说道:“这倒不是。那天黄昏,反倒是冯生最先在家里叫嚷起来,惊动了街坊四邻,又惹来了巡街的兵丁。众人这才发xiàn

尹三小姐的尸首。”

严鸿皱眉道:“如果真是冯生杀的人,他何必叫嚷,引来众人?”

陶智道:“长官所见极是,属下等也以为此是一个疑点。不过,官兵来后,见冯家门窗一无损坏,尹三小姐身上除扼杀的脖颈淤青外,并无其他遭外力侵凌的痕迹,可见遇害之时,便是身着中衣。而冯生自称是才从国子监回来,便遇此凶案,可是五城兵马司验尸结果,那尹小姐之死期,便在案发之不久前。这样一来,要说是外人作案,也得指出人来啊。那冯孝先却又支支吾吾,不明就里。加上尹府丞和郑大都堂一再催逼,终于做疑凶抓了起来,下到狱里打个臭死。这厮倒也怪,口口声声呼喊冤枉,但除了这冤枉二字,却似不会说话。若不是陆大都督将其提来诏狱,恐怕早就一命归西喽!”

严鸿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冯生的表现确实古怪。百闻不如一见,本官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带着几位总旗,往诏狱而去。

锦衣诏狱的司狱官姓郝,却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对在押犯人来说,他是拿捏生死的判官,主宰祸福的司命。可是在严鸿面前,他只是一条狗。眼见一位千户大人,而且是本衙门里可能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千户大人前来,郝司狱一个劲的点头哈腰,领着那一行五人进来。

严鸿的前世,诏狱名声在外,都说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将,耿介忠良,遭人陷害,在这里不明不白的命归黄泉。不过,嘉靖朝倒不像后世天启时代,权阉势力滔天,大起诏狱乱捕忠良。在当时,锦衣卫都督陆炳很少陷害士大夫。所以这会儿诏狱里,倒也没关什么了不得的钦命要犯。左右不过是些江湖草莽,绿林大盗的居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狱中行

不过,既然是监狱,环境自然好不到哪去。那会儿可不像21世纪,还讲究保护犯罪分子的ren权。严鸿一进门,只见昏暗不见阳光的牢房和走廊,刺鼻的气味,一阵阵冤枉的喊声鬼号一般,令人感觉阵阵毛骨悚然。

郝司狱前面领路,直接把五人领到一个囚室前,然后说道:“长官,陆大都督早有话,对这个冯生另眼相看。虽然人在诏狱,但不能当犯人,不能打,不能捆,也不能饿着冻着。小的自然不敢怠惰,这是特意收拾出来的。一日三餐,也是刻意准bèi

,这可都是掏我自己的腰包啊。”

屋门打开,众人入内,但见这房间确实不错。新刷的墙壁,整洁的床铺。尽管没有窗户采光,但屋里还点着好几盏灯照亮。床上一张矮几,上面放着饭菜。饭是白米,菜有三大碗,一碗青菜豆腐,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碗白切猪肚。这等菜色,就算寻常人家怕也不能天天吃到,在监狱里就更是难得的丰盛了。可是三碗菜一碗饭摆在那里,却根本没动过筷子。另一边的床榻之上,放着枕头、铺盖,看来也是新换的。

床上一人,也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就那么斜斜靠在扯散的铺盖之上,枕头反而丢在一边,看架势就无比颓废。此人看年纪足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相貌平庸,头发蓬松,胡子拉碴,真是邋遢无比。

他身上既没有用绳索捆绑,也没有给他穿罪衣罪裙,而是身着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这本是大明朝读书人的打扮,穿上之后就能沾三分儒雅之气的,可是这人的衣衫却十分肮脏,简直有辱斯文。

或许是饮食不佳,或是不见阳光的缘故,这家伙整个人形销骨立,半坐半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看到几人进来,只是略一抬头,就又把头低下了。

严鸿却看到这张平庸无奇的脸上,有横七竖八几道伤疤。郝司狱眼尖,瞅见严鸿表情,生怕严鸿误会自己照顾的不尽心,急忙道:

“严长官,这个可不是我干的。他来时,受的伤可比这重多了,两条腿差点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夹断了,身上不知吃了多少鞭子,脸上的疤就是那时落下的。我这可是按时给他上药,要不然,他就算不死也是个残废。只是这家伙不知受了什么疯魔,若不是饿的紧了,就不吃东西。纵然吃,也是三口两口就作罢。而且见天不说话,就这么闷在床上,夜里却又不好好睡,时不时磨牙打屁。这样子下去,怕是人就毁了啊。”

严鸿看了看那人,说道:“你便是冯孝先?”

那冯孝先抬头看了看,却还是不做声,只是微微点头。

严鸿又道:“你是不想活了?”

这回,冯孝先不但不回答,连点头摇头也懒得了。

严鸿冷冷一笑:“看来,想不想活,你还没拿定主意吧。其实呢,若是你不想活了,那却也容易。实话告sù

你,本官叫严鸿,京城人称小阎王,乃是当朝首辅的恩养长孙。小阎王的威风,你也听过吧。这次,你这个案子便交给我负责。你若是当真不想活了,就痛快的招认杀妻,我也好销案交差,立功受赏。虎毒不食子啊,你若真狠得下心,把自个的妻子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害死,那法场吃一刀也没啥可说的。可是,你若是心中有冤屈,还想着为你娘子和你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报仇雪恨,那便要与我配合。凭我小阎王的能耐,为你讨一个公道就是。”

那冯孝先严鸿说这番话时,忽然脸色一变,当啷啷一把将矮几上的饭菜扫到了地上,同时嘴里高喊道:“我没杀我娘子!我老泰山对我恩重如山,今生难报万分之一,我怎会忘恩负义,做那狼心狗肺之事,反去杀他的女儿?小阎王,你若想对我动刑,便活活打死了我也罢!但若让我认这无妄之罪,却是万万不能!”

郝司狱这些天伺候冯孝先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下更是气的面皮发青,冷笑道:“好,好,有骨气!你这厮竟然敢在严大长官面前发蛮。我姓郝的今天豁着官不做了,也非替长官出这口气不可。看来,得让你也知dào

知dào

,这诏狱是个什么所在,可不是容你胡为之处。”

严鸿却一摆手道:“老郝,不必。犯人心中有气,发发蛮,又没伤到我的皮毛,何必和他见识?”他又看着冯孝先,冷笑道:

“冯孝先,我知dào

你还不想死。你若真是想死,何不干脆认下那杀妻之事,免得多受折磨?你若真是想死,这牢狱里又不曾捆你手足,你一头碰死就是。我看啊,只是你自己跟自己拿不定主意。有心想死,却又不甘大仇未报;有心不死,却又有什么比死还难受的事在困扰着你,所以你才如此。我劝你还是好好吃喝,你这个仇我给你报,若是你比你的仇人先死,多划不来?”

说到这里,严鸿停了一停,又咬着牙道:“今儿我小阎王在这里放下话来,只要逮出真凶,不管是你冯孝先也好,是其他天王老子也好,我都不会放过这厮。娘的,在老子地盘上玩一尸两命,这他娘的是向老子示威么?”

后世的闫东来,虽然是个失败的保险推销员,但那主要是他欠缺那种进取精神,而不是技能。他也负责过保险理赔,见识过各种要保险人的嘴脸,撒泼打滚耍蛮的,他见的多了,像冯孝先这种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一点上,21世纪销售员在人际关系处理方面的经验,却足以媲美五百年前的优秀官吏。

所以,就在他慢条斯理对冯孝先说话时,已经暗自把冯孝先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同时心里已经开始在拟定如何对付这种人的腹稿。

说完这几句狠话后,严鸿又冲着冯孝先微微一笑,对郝司狱说声:“老郝,这个监生还是交给你照顾了。且看他是不是男人,有没有给自个雪耻的勇气。”说罢,转身带着四个总旗,扬长离去。

郝司狱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暗暗叫苦,心说:这小阎王,没事胡说什么一头碰死?眼看着这冯生都已经十条命去了七条,真要被他提醒,万一寻了短见,陆大都督可能饶的了我?

却不料,眼见严鸿离去,冯孝先暗淡的双目之中竟然迸发出了一丝久已不见的光芒,问道:“郝司狱,这严鸿到底是个何等样人?”

郝司狱本就满心烦躁,当下说道:“何等样人?姓冯的,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连大名鼎鼎的小阎王都不知dào

?他可是京师里数的着的纨绔公子,仗着严阁老的声势,威风着呢。满北京城的人,哪个敢招惹他?却不知陆大都督想的什么,让他来管这棘手事。姓冯的,我劝你在他面前还是听话些。要死要活,自个落个全的。不然,真把他惹急了,他就架着油锅活煎了你也没人敢管!”

冯孝先听了这话,哦了一声,从床铺上坐起来,低头不语。郝司狱只道他疯病又发作了,转过身去待要走开。却听冯孝先道:“郝司狱,求你再给准bèi

点吃的。小生有点饿了。”

再说严鸿回去的路上,却是一脸兴奋。等到回了官署,关上门来,严鸿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脸神mì

的对那四总旗说道:“四位老兄,以小弟看来,这冯孝先的头上,多半有点绿油油啊。”

那四名总旗面上十分尴尬。王霆大着胆子问了句:“严长官何出此言?”

严鸿笑眯眯地搓搓手道:“王兄你想啊,我刚才在诏狱里,两次提到,要为冯孝先的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报仇。结果怎样?这冯生他非但没求我给他一脉单传的孩子报仇雪恨,反而是发了蛮。这说明啥?说明这孩子他压根不愿意提,不愿意听。想想看,老王,若是你我,死老婆自不必说,死了个独养的儿子,那是何等伤心?如果这孩子真是冯生的,他会是这个反应?而且,我与冯生说话时,他强调的不是夫妻恩爱,而是老泰山对他恩重如山,他难以报答什么的。可见,他与他娘子没什么感情,那这个孩子就更可疑了。最后,这个老夫少妻也要不得啊。他娘子年龄,按你们说今年还不满二十。我看这冯仁兄足有四十。相差二十岁,夫妻间不太相谐,也是有的。说不定那冯生压根就没生孩子的能耐,所以恼羞成怒,就更正常了。”

严鸿越说越得yì

,不由得手舞足蹈,看我如此精于推理,真是个名侦探严鸿也!看着长官难以掩饰的得yì

洋洋,王霆、刘连默然不语。陶智、邵安对视一眼,邵安壮了壮胆子说道:

“回禀长官,长官高见,头头是道,属下们甚是佩服。不过最后一点,厄,其实是这样。这冯孝先今年还不到三十,只是他长的有点老相,再加上牢房里灯光不足,您看的有点差。”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会高拱

严鸿一张脸,瞬间又成了个囧字。没想到自己又乌龙了,万没承想,冯孝先那厮,怎么长的这么老相啊?不过,说来就算是冯真的四十,那四位总旗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古代老夫少妻本属寻常,相差二十岁也不会被当成是异类,就算21世纪,不也有相差50多岁的绝代娇客(JOKE)么。

不过他毕竟是做销售的,这么点尴尬随口也就消了,当即笑道:“原来如此,如此看来,这冯孝先被折磨得不浅。不过以我看来,他这模样,并不似那穷凶极恶之辈,又口口声声说岳父恩德,此人究竟是否真凶,倒不可妄下结论,屈打成招。”

这一回,那四名总旗,倒是默然不语。

锦衣卫点卯是辰末,外加严鸿和四个总旗一来二去,又走了一趟诏狱,看着已到午时。四个总旗商量,要请严鸿吃一顿酒饭,为长官洗尘。严鸿再三推辞不过,便叫他们别太破费,咱同僚初见,主要是个感情。

于是便在锦衣衙门外找了个小酒店,点了几个菜吃吃。那四位总旗也都不是富贵人家,点的菜无非是些酱牛肉、烧河鱼、白切鸡之类。虽是小店,这些锦衣官爷们熟门熟路,点的菜倒也不丑。严鸿虽是相府大少爷,穿越前过惯苦日子的,跟他们吃吃喝喝,倒也快活。

吃罢饭回到衙门,严鸿打算先冲个盹消食。却有一名锦衣官来传令,说陆炳命严千户到白虎大堂,有事相商。

都督召唤,自然不敢怠慢。严鸿便来到大堂。只见堂上除陆炳之外,多了一名文官在客坐相陪。此人头戴乌纱帽,身穿团领常服,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国字脸,紫红脸膛,粗眉阔目,面目瑰奇,尤其一部连鬓胡须,铺到胸前,甚是威武,端端仪表非凡,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从常服补子上看,此人是四品官员。大明朝文贵武贱,武将见文官一般要降三品论,边关一二品的总兵、大帅见到京师里五品文官,一样要行磕头跪拜之礼。锦衣卫属于天子亲兵,位分与普通武夫不同,倒也不至于如此。但这位四品文官,当然是比严鸿个正五品千户要值钱多了。

就在这时,就见陆炳朝自己点手道:“严千户快来见过高大司成。”严鸿这才知dào

,原来眼前那位文官就是那位国子监祭酒高拱。

这下可不敢再有丝毫犹豫,不论品级,单论日后高拱在历史上的地位、成就,那自己就只配仰望——虽然他也记不清楚,高拱到底有哪些地位了。不过能让死胖子常常念叨的人,能给他们磕头,那个可不冤。

于是严鸿急忙普通跪倒,规规矩矩施礼道:“小子锦衣千户严鸿,见过高老司成。”

这边上陆炳却略有些奇怪,心想高拱固然是朝廷后起之杰,但这小阎王却何以对他如此恭敬?

高拱身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三年留馆,任为编修。这在大明朝官场中,走的就是一条金光大道。日后有望身入内阁,就算成为大明朝的首辅也大有可能。以他的眼光,自不会把严鸿个锦衣鹰犬放在眼里。

其实别说严鸿了。说来,若不是此次为了自己的监生,有求于陆炳的话,就连这陆大都督,又几时入的了高拱的眼?

更何况严格说起来,高拱是裕王的老师,为了保护裕王竭尽全力。而严家与景王走的更近,属于高拱的政敌。再加上严嵩、严世藩的奸臣之名,高拱更不愿与严家攀上关系。是以对于严鸿的跪礼,只是略做了个客气的手势,竟不发一句客气话相劝。

严鸿倒也不恼。人高拱什么水平?瞧不起咱这纨绔也没话说。他脸上毫无愠色,行完礼站起来,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表情。严鸿在这个场合自然没有坐位,只能侍立在陆炳身旁。

三人到齐之后,陆炳倒是直言不讳。说已经把冯生杀妻一案,全权交由这位千户严鸿负责,自己是不管了。

高拱闻言,脸色微微一怔,本想再说几句,却看陆炳态度决绝,就知他是存了置身事外的想法,在说什么也是枉然。没奈何,高拱只得对严鸿强做笑脸道:

“严千户,冯君乃是我监中有名的仁厚君子,素日行为,断非敢杀人害命之徒。还望你还他一个公道。若能为他洗脱冤枉,高某也必有一份报答。”

严鸿急忙还礼道:“高老司成太过客气。小子身为锦衣卫,秉公断案乃是本职,哪里敢要老司成报答。冯君与高老无亲无故,你们肯为一学子而不遗余力营救,这分高义,在下也是佩服万分。就冲这点,小子怎敢不全力以赴?实不相瞒,小子初访之下,已觉此案有些蹊跷。却待小子再细细查访,若其中果然有冤,定然要还冯兄一个公道就是。不但要洗脱他的罪名,也要拿真凶入狱伏法。”

严鸿前几句话,说得四平八稳,标准的官场不负责任的话。他有那一句“若其中果然有冤”,便是随自己解释的万金油。因此陆炳在一边听着,暗自赞许。待听到他说访拿真凶,陆炳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说什么。

高拱的脸色则好kàn

了一点,点头道:“厂卫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严千户年方弱冠,便有如此雄心大志,他日必为国朝栋梁。”

几人说的倒也算入港。高拱提出晚上要置办一席,宴请陆大都督与严千户。彼时风尚奢靡,官员之间宴请同僚亦属平常。只是向来文官和厂卫尿不到一个壶里。尤其高拱是国子监祭酒,裕王府侍讲学士,算起来那也是一等一的清流,宴请这锦衣鹰犬,说来也是给足了面子。

陆炳倒是见惯了世面的,可是对严鸿这个小小千户来说,能吃上他的请,实在是莫大的荣耀。料来这般给面子,严鸿不会推辞。

哪知严鸿却摆手道:“多谢老司成好意,只是下官今天已经答yīng

下值后要请四位兄弟饮酒,人不可言而无信。还是陆都督单独赴约便是了。”

陆炳心说,办案子的是你,对方主要请的是你,请我只是个场面客套。你不去,我去算什么?不但双方没趣,相反倒显得自己和这高拱有什么勾结似的。到时候被科道言官记恨上,倒为不美,只得婉言推辞。

高拱实在想不到,这一个小小锦衣千户竟然如此不给面子。虽然对方出身首辅之家,但毕竟自己是清流正途,即便是他要宴请政敌严世蕃,严世蕃也一定是欣然前往,断不会说摆架子拿大——当然,高拱自度按他的原则,一般也是不会同严世藩打交道。哪知dào

严世藩的这个恩养儿子,却真敢摆得起谱!

陆炳也想不到严鸿会这样说,但严鸿话既出口,他又深知这个纨绔的混脾气。再要拿出世伯和上官的架势迫他答yīng

的话,万一这厮混脾气犯了闹僵起来,大家脸上更过不去。于是只得端起茶杯装瞎子。

高拱毕竟是饱学之人,脾气虽急,涵养功力倒也不弱,自不会在这个后辈面前失态。他愣了片刻,称赞道:“人无信不立,严千户对属下守信,正是为将之道。佩服,佩服。”

严鸿赶紧拱手道:“老司成谬赞。今日实在答yīng

在先,身不由己,坏了高老的好意。他日小子当做东赔罪。”

高拱冷冷一笑道:“这却不必费心。”陆炳也随着敷衍了几句,高拱便告辞离去。待等出了锦衣卫衙门,高拱回看,不禁轻声冷笑道:“纨绔小子,如此无礼!严嵩跋扈,连带他的子孙也都一般的不知进退,这早晚是他取死之道。”

转念又自语道:“我此番为了孝先,不得不和你这些厂卫中鹰犬有所牵扯,若是你敢胡乱把案子定了,冤屈好人,我决不与你甘休。若是能把案子弄明白,我也不承你的情,找个机会报答就是了。”

严鸿也想不到,自己拒绝了一顿饭,居然得罪了一个人。陆炳本想说他几句,但想想他与人约而有信,这也是符合大道理的。若要劝他,还真不知dào

该怎么劝法。于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只是,陆炳还是吩咐严鸿,以后说话不要太满。什么访拿真凶云云,怎么能胡乱保证?要是飞贼作案,人以远遁,何处去拿?严鸿唯唯诺诺,感谢陆世伯指点。看看时候不早,还是回官署去继xù

办案。

严鸿辞别陆炳,回了官署。被高拱这一来,瞌睡也没了。见那四个总旗都在坐着等自己号令。严鸿沉吟片刻,想起老爹严世蕃叮嘱的,多找人打听线索。又想起穿越前销售培训的第一要务,就是多往外跑。

严鸿再想了一想,对四位总旗道:“要知这案情虚实,光在这衙里坐着,总是无法。四位且陪我去顺天府,找那苦主尹世光谈上一谈。”于是一行五人,出衙上马,往顺天府衙门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明察暗访

待到衙门口,门房听得是锦衣卫千户,为尹三小姐命案,寻尹府丞攀谈,哪敢怠慢,急忙通报进去。不多时,那尹世光便亲自出门,将严鸿五人迎入自己的官署内。

早有仆役倒上茶来,两下行了宾主之礼。严鸿看那尹世光,约莫五十余岁,身材不高,方面大耳,五官颇为周正。然而或许是近来遭丧女之痛,寝食不安的缘故,一脸都是晦气的颜色,头发也白了许多,甚至眼皮都显得浮肿,竟有些潦倒之态。

严鸿心中对这老儿虽然有些同情,但事关公务,也顾不上客气。当下开口问道:“尹少府,下官严鸿此来,是想就令爱遇害之事,求教一二。”

尹世光深深叹息一口,仿佛满肚子有说不尽的愁苦。叹罢,他拱手对严鸿道:“为小女之事竟劳动户侯虎驾,下官实在愧疚。总归是家门不幸,却还有甚说处?”

严鸿看尹世光这样,心中略起了一些疑云。他继xù

问道:“令爱遇害,确实是哀痛万分。然而我等能做的,是找出真凶,严加惩治。不然,令爱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五城兵马司已将贵门婿冯善逮捕,这冯善却抵死不认杀妻之罪。不知少府以为如何?”

尹世光听他这一问,却露出甚是不悦不耐的神情:“小儿辈顽劣,自取死路,我却有什么办法!”说罢,还把桌子拍了一拍。然而旋即又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严鸿试探着又问:“少府,除了贵女婿冯生,可知dào

还有谁可能是凶手的?”

尹世光低头道:“老夫实在不知。”

严鸿看尹世光这消极不配合的架势,心中一动,于是点一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少府今番却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尹世光听他这么一说,愕然抬头,盯着严鸿。

严鸿得yì

洋洋地伸出一个指头,摆出一副恶霸汉奸的口吻道:“本官已查访明白,令爱和贵门婿成婚之后,夫妻关系并非和睦。想那冯生受少府接济,恩同再造,他却如此无情无义,虐待娇妻,真真乃是个大恶棍。这回凶杀,定是他狂性大发,害了发妻。这等狂徒,五城兵马司的刑法撬不开他的嘴,我锦衣卫的十八套手段,却不是吃素的!少府请放宽心,待本官回衙之后,立kè

连夜提审。这冯善若肯招供,便便宜他一刀痛快。不然,叫他活活死在诏狱里,也是为小姐报仇,替老大人出气!”

尹世光听了这话,脸上却显出颇为复杂的表情。沉默半晌,挤出一句:“哎,户侯却也不必……这些日子,却也为难他了。”没头没脑说出这么半句,立kè

又埋下头来,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一言不发。

严鸿看再这样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拱手道:“下官告辞。老大人静候佳音即可。”也不等尹世光回答,起身带了四个总旗,大摇大摆而去。

出得顺天府衙门,严鸿对四个总旗道:“四位老兄,可曾觉得有甚不对劲?”

四人作势想了想道:“请长官指点。”

严鸿道:“女婿杀了女儿,这老丈人听我说要严刑逼供,不但不欢喜,反而露出为难表情。这中间要没有文章,你把我严鸿二字倒过来写!”

四个总旗面面相觑,齐赞:“长官高明。”

严鸿呵呵一笑,扬鞭道:“四位老兄,再辛苦些,随我去五城兵马司去一趟!”

他在五城兵马司中的关系,主要就是西城的巡城御史曹辉,因此直接到了西城兵马司衙门附近,选了街边一个茶楼,五人翻身下马,上了二楼。这茶楼也是他严家的生意,老板识得大少爷来了,如何不殷勤招待?

严鸿选个雅间进去,伙计早送上上品香茶、四色点心与瓜子花生板栗等。严鸿招呼道:“几位老兄请坐。陶兄,请你进兵马司衙门去,找到巡城御史曹辉,就说严鸿有请,带他到此处来。”

陶智答yīng

一声下楼。不多时,便带着巡城御史曹辉曹大人上来了。这曹辉原本是严党的外围,严鸿在北京城里街上的许多生意,也蒙他时时照顾。

当日严鸿在自家酒楼上初会胭脂虎,他便带着官兵前来保护。后来曹辉得知严鸿在剿灭反贼、擒拿刺客等案屡次立功,又授了实权千户,这巴结之心自然更加炽热。如今听得严鸿有请,哪敢怠慢,噔噔噔就跟随陶智跑上来。进得雅间,立kè

行礼:“严大公子,下官这厢有礼。”

严鸿赶紧还礼:“曹中丞,你我故人,何必客气?请坐请坐,若不嫌招待浅薄,随便喝杯清茶,吃点果子,咱哥俩叙叙交情。”

曹辉道声谢坐下,严鸿亲手斟了茶端来,曹辉连称不敢,双手接过品了一口,赞道:“好香茶!”

不过,若说曹辉真以为严鸿带着四个锦衣卫总旗找他,真是为了喝茶叙旧,那也太小看曹御史的智商了。喝了半杯茶,吃了两块点心,曹辉便主动问道:“严公子,听闻公子近来入了锦衣卫,身担重责,却如何有闲心来与下官叙旧?”

严鸿道:“曹中丞,你老果然明察秋毫。实不相瞒,我是为冯善的案子来的。这人说起来,也算我一个拐弯的熟人。他若真是犯了杀妻之罪,要吃刀也没法子。只是你们五城兵马司怎的如此凶悍,人才拿进去,就给打得奄奄一息。莫非是要直接打死拉倒么?”

曹辉听得这话,心中暗自嘀咕,怎么你严大公子的熟人尽是这么些货色。前次那个山贼嫌疑的是你故交,这次这杀妻要犯又是你的熟人。

但这话哪敢跟严鸿当面说?看看严鸿这不太乐意的表情,他以为严鸿真是为此不高兴,赶紧辩解道:“大公子,那犯事的冯生,是住在安定门状元胡同,归东城兵马司管,下官是西城的巡城御史,管不到那边。不过这事,说起来我倒是真知dào

,您要问旁人,恐怕还未必有我清楚,这人啊,可不是抓进去就动刑的。”

严鸿“哦”了一声:“此话怎讲?倒要请曹中丞分说分说。”

曹辉瞅瞅四位总旗,做出个欲言的样子。严鸿道:“这四位老兄都是自己人,也不会乱说,曹中丞但讲无妨。”

曹辉点点头,神mì

地说:“如此,下官便说了。这冯生挨打啊,其实是郑老都堂安排的。”

几个总旗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在肚里冷笑。五城兵马司的果然饭桶,这种事还当什么机密,弄得神神叨叨的。

严鸿却很感兴趣地听着:“竟有此事?曹中丞如何得知的?”

曹辉道:“冯家凶杀案发,是在黄昏。当时东城巡城御史卜修文带人把那冯善带到牢里,也只是说身有嫌疑。虽说拘了起来,并未上镣铐,也未拷打。毕竟他是死者亲夫,又先嚷起来的。”

严鸿道:“那随后又是如何打起来的呢?”

曹辉道:“然则到了夜里,卜修文正值夜勤时,却有郑大都堂的家人顾忠前来,与那卜修文一番密谋。待顾忠走后,卜修文却连夜将冯生押来,逼其招供杀妻。冯生坚决不认,卜修文便严刑拷打。不到天明,那冯生已经被打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

严鸿听到这话,不禁把个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岂有此理。”

曹辉道:“无怪大公子生气,虽说那卜修文本算是郑大都堂一系的人,但这事做得也太过分了些。得亏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见这样不是头,便上前劝阻,说这黄昏进牢狱,无凭无据,若是天明就给打死了,上峰面前不好交代。这冯善好歹是国子监的监生,便是关他在牢中瘐死,也胜过这般打死。全亏了这话,那冯生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随后尹少府的状纸,郑大都堂的公文,也都先后过来,真是官法如炉。若非锦衣卫把案子接过去,我看冯生这会儿也已经变鬼了。严大公子,此话我只对你讲,你却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害我在五城兵马司无法立足呵。”

严鸿笑道:“曹中丞只管放心。我还有一事求教。这郑大都堂节制五城兵马司,曹中丞对他家中情形,想来也知晓一二。当夜前来传话的顾忠,却在郑府担当何等职务?而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曹辉道:“这个却是惭愧,郑大都堂府上的家人,下官有几个熟知的,顾忠却不在其内。只知dào

他是郑大都堂夫人顾氏带来的,看这样子,行事颇老练可靠。余者一概不知。至于这事么,嘿嘿,那东城的指挥使,也是咱的人,背地里通通消息,我也好找个机会,把老卜给收拾了。只是这回事上牵扯到郑都堂,我可不敢下手。”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巡城御史中的明争暗斗,彼此之间派人打听对方的情弊,这也算是科道言官的职业病。听曹辉说完,连连点头道:“曹中丞此番,却帮了我大忙。中丞公事繁忙,严鸿我不敢再耽误中丞,这就请便。”

曹辉拱手道:“大公子还有甚吩咐,只管派人找下官。先告辞了。”起身下楼。

严鸿待曹辉走后,便也带着四个总旗离了茶楼,再回到锦衣卫衙门。进得自己的官署,关门闭户,严鸿对四人道:“四位老兄,如今这事,我又有了一点头绪。”

四名总旗见这位千户又做大发xiàn

状,微微诧异。邵安道:“请问长官,又有何发xiàn

?”

严鸿道:“我刚接这案子时,听说是冯生的岳父尹府丞,和尹府丞的好友郑大都堂要力促杀冯生,而国子监祭酒高拱要保冯生。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第一百二十八章寻找全聚德

这句话说出来,邵安不禁问道:“长官看来,又有甚么变化了?”

严鸿道:“你看,今儿午后我们先去找尹府丞,那尹府丞虽然心痛爱女之死,但对冯生,却似不如何痛恨。我故yì

扬言要对冯生严刑逼供,甚至将其拷打致死。试想邵老兄,若是你女婿恩将仇报,杀了女儿,你听到此言,纵然不欣喜若狂,去也该暗中快慰。可那尹府丞却说,也难为冯生了。这般听来,倒似他这当岳父的对女婿心有歉疚一般。怪也不怪?”

邵安道:“许是尹少府心地善良,念着故人的交情,又知dào

自家女儿脾气刁蛮,往日冯生受了不少委屈,这番酿成杀妻案,也是逼不得已,所以只是叹气。”

严鸿道:“要这般说,倒也说得通。只是既然尹府丞本身并不急于如何收拾冯生,那郑大都堂又何必越俎代庖,这般急切想要置冯生于死地?”

邵安道:“郑大都堂掌管言官,一向嫉恶如仇,冯生又是他送进国子监的。再加上郑、尹二人交好,代老友悲愤,也是说得通的。”

严鸿呵呵笑道:“看不出,邵兄倒是个做讼师的好料子。那最可疑的一点,却是方才在茶楼上,曹辉曹中丞所说。冯生送进狱里,最初未受什么委屈,却是郑府来了家人说话,方才开始大刑逼供。然而这其中却有三处蹊跷地方。第一是冯家死了女儿,郑家派人逼供。这一点,烧老兄说是郑大都堂替老友复仇,且说得通。第二,冯生黄昏入狱,当夜郑家就派了人来,这速度也忒快了些。若是尹府丞得知消息,查明真相,要为女儿报仇,再去找郑大都堂,这来回往返,没有一二天是做不到的。冯生又不会插翅飞走,这般急切,倒似预先安排好一般。第三,若是郑大都堂真要为老友复仇,用堂堂正正手段,从容审案治罪,如何不可?却派了个家人来连夜逼供。尤其,派的居然不是自家的心腹,而是他夫人的亲随。这一点,甚是可疑。我只怕,这有心急于逼死冯生的,既不是尹府丞,也不是郑大都堂。”

听严鸿这话说出,四个总旗的脸色齐变。王霆道:“那,长官以为是谁?”

严鸿道:“这个我却也捉摸不透。须得待明日再仔细查访。好了,时候不早,今晚我五人去吃鸭子,也算庆贺初次相见,定要一醉方休。”

四个总旗还待要客气推诿,严鸿一瞪眼道:“四位老兄,不带这样啊。要知dào

,今儿中午陆大都督把我叫去,原本国子监祭酒高拱为了冯生的事要请我吃饭,我都说已经约好和四位吃饭,给推掉了。你们四位如今再跟我客气,我还有甚么脸去见高老先生?”

四位总旗一听,自家长官竟然是拒绝了清流文臣的邀请,还是要与自己这四个下级武夫去吃饭,心中顿时大为感激。要知dào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就算是向来有爱兵之称的陆大都督,遇到这样的事,恐怕也不会为了跟下级的承诺,就拒绝那清流文臣的邀请。

王霆当即拱手道:“长官如此给属下等面子,属下岂敢再违背好意?”

严鸿笑道:“这才对嘛。走走走,大家都走,去全聚德吃烤鸭子!”

邵安一听这话,眉头微皱道:“长官,下官常年巡街,对这北京城的食坊倒也通晓个八九不离十,却没听说过全聚德。敢情是新开的?想必味道甚好了。”

严鸿呃了一声,这才想起,自个自从穿越回来后,一心想去吃一顿在21世纪压根吃不起的全聚德,可是找遍了北京城,又问了严大、严二,都说不知dào

有这家店。他对民俗史所知甚少,当然也不了解全聚德是清朝时候开张创号的,不过总之这会儿肯定还没出来就是了。一时口误,不由有点尴尬。

王霆道:“若说烤鸭子,北京城最负盛名的,莫过于便宜坊了……”

严鸿赶紧道:“对对对,我说的就是便宜坊,一时说岔了。今儿咱哥几个就去那儿!”于是五人一起出门。严鸿先在路边茶馆里找到严峰严复,告知今儿我要和几位总旗吃饭,顺道谈公事,你们自回府去,不必相送了。

反正便宜坊离开严府的位置也很近,路上出不了事。严峰严复心想,跟着四位锦衣卫老爷,确实比跟咱哥俩靠谱。于是领命而去。

这便宜坊,乃是北京城内有名的老字号,从大明永乐年间就开店了。现在挂的牌匾,却是那位著名的烈士刑部员外郎杨继盛手书。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生性刚烈,铮铮铁骨,因弹劾严嵩而论罪,几年前被砍头。

这家店倒没因为这块牌匾而受什么冲击,也没遭严家的报复,依旧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掌柜的也知dào

京师之中多权贵,若是谁来了吃了闭门羹,将来就是麻烦,所以留出几个雅间不卖,专门为接待临时来的权贵所用。

严鸿身为首辅长孙,自然也是能享shòu

一间的。

锦衣卫那四位总旗,说来职位不高,俸禄也少。就算是陋规常例,发到手上的也没有多少,毕竟京师之中的常例银子不是那么好收的,很多店铺商家都有靠山,比如严鸿名下这高达三位数的铺子,因此京师的锦衣卫油水实在有限的很。

这批锦衣卫下级军官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裕,平日自然没钱到这地方消费。要知便宜坊虽然带着便宜两字,但是价格实在是跟便宜不怎么沾边。纵然不比那山珍海味奢靡,却也是花费不菲的所在,几位养家糊口的锦衣官,却舍不得来这里开销。

他们四个,也是头一回来这地方,看着这灯红酒绿的场面,闻着厨房飘来一阵阵的烤鸭肉香味,就已经飘飘欲仙,口水长流了。

严鸿带着四位总旗进了雅间,不分宾主,随意坐下。掌柜的见严大少爷来了,亲自前来问候。严鸿点了四只烤鸭,八个小菜,又要了两瓶竹叶青酒。严大少爷点的酒菜,谁敢耽搁?

不多时,几大盘子烤得香酥流油,片得近乎透明的鸭皮鸭肉送上来,连带香葱、甜酱、黄瓜条、荷叶饼,摆了满满一桌子。还有盐水鸭肝、干烧四宝、水晶鸭舌、酒香鸭心……五颜六色一圈,真是色香味俱全。

美酒肴馔,香甜可口的烤鸭,卷着薄饼,四位总旗平素里这样的享shòu

可不多。初始碍着严长官的面子,还要斯斯文文。可是严鸿自己却是大大拉拉,敞开怀大嚼,还不时招呼四位总旗:“老兄们,不必拘礼,今儿自家兄弟吃喝,讲什么客气!”于是渐渐也就放开了。这四人都是职业武人,胃口甚好。一张饼卷两片鸭,往嘴巴里一送,立kè

消失不见。大快朵颐,直吃的两眼冒光,头上见汗,满嘴流油。

看看吃的差不多了,严鸿又命掌柜再准bèi

四只烤鸭片好,连同面饼调料等物,分成四份,装到食盒里。他对四个总旗道:“不瞒几位说,小弟今年十九,已经娶妻,尚未生子。四位老兄看年纪都比我大,想必都是有家室的人。做锦衣卫的,辛苦不说了,常年在外奔波,遇上难办的案子,几日不回家也是有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家人在屋里望眼欲穿,却不是同咱一起担了辛苦?今晚上,咱在这好吃好喝,家里人也得沾光啊。这些个鸭子么,一会四位老兄每人带一份回去,给家里嫂夫人和侄儿们也尝尝。”

四个总旗本来已经有几分醉意,听严鸿这样一说,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锦衣卫办案,有时是几月闲得没事,有时耀武扬威,确实牛叉。可是一旦遇上棘手案子,确实是风餐露宿,连夜奔波,十天半月没法落屋也不奇怪。家人难免有抱怨,有时甚至还引发夫妻口角。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习以为常。如今严鸿单把这事拿出来说,正是挠中了总旗们的痒处。

至于送鸭子给家人尝,这种体贴关怀,更是让总旗们受宠若惊。要说锦衣卫里肯体恤下属的长官不是没有,但能把事想到这么细致的却着实不多。毕竟,自来是下级巴结上级,有几个上级会为下级着想?也只有严鸿这种受过21世纪教育和磨练的,才能留心到这样的人本关怀。

待到酒席将散时,严鸿又自怀中取了四张会票分给四人,说道:“兄弟我初来乍到,一无所知,就接了个棘手案子,咱哥几个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了。从今儿勘察的情况来看,这杀人案非同小可,今后全赖四位兄长帮衬。我这一点心意,还望四位不要嫌少。”四人看去,但见每人是白银一百两。

送银子这事,给总旗们的纯感性冲击,倒不如送烤鸭。但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却是更巨大的冲击。要知dào

,这四位总旗,每人一年的俸禄加上常例也到不了四十两。这一下一百两对于他们相当于两年多的净收入了。

尤其,严鸿是上官,他们是下级。自来是下级花钱打点上官,买个仕途通畅,早日提拔,最少也是个不被“另眼看待”。几时有反过来上官主动行贿下级?

如果说是奖赏,要知这桩案子是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冯生穷的一贫如洗,你总不能去国子监打秋风啊。要说收买,自己哥四个有什么值得收买的?

四人经过今儿一天的接触,倒是知dào

严鸿家庭富裕,出手阔绰,也不跟他多客气了。千恩万谢一番,把银票收好。

酒酣耳热,菜肴将近,严鸿便与四人在便宜坊外分手,各自散去。他喝得并不多,此时不过三四分的酒意。正想上马回家,哪知却听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长官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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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奸夫凶猛

且说严鸿听见有人叫他,勒住马时,却见是那世袭总旗邵安。邵安方才走的时候,就故yì

落在后面,此时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道:“严长官,咱们借一步说话。”

严鸿道:“好说。”跟着邵安拐到附近一个小胡同里。这条胡同颇为偏僻,尤其到了晚上,更是没有行人从这走。邵安左右看了看,才说道:

“严长官,我邵家世袭锦衣,见过的长官不在少数。但是如您这般,重看我们这些小角色的长官,却没有几个。俗话说,投桃报李,我也就不忍心看您倒霉。照我说啊,您明天就跟陆大都督上个告病折子,把这个差事推了吧。这差事接不得啊。”

严鸿看邵安说的真切,无丝毫做伪之色,知dào

他是真替自己着急。其实经过这一天的合zuò

,他已经看出来,这四位总旗并没有把知dào

的情形全告sù

他。

如今邵安既然开这个口,严鸿当然要趁机了解清楚。他一拉邵安道:“邵老兄,多谢你仗义。不过,你这样说,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差事接不得?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邵安却不敢跟着严鸿,只说道:“长官,我这样做,已经是担着天大的干系了。万一被陆大都督知晓我说这些话,怕是他老人家要革除我的世袭军籍,都是有的。”

虽然在大明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籍比民籍还要低一等,但是锦衣军籍却不在此列。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亲兵,无论从威风还是待遇上都很不差。

世袭的锦衣,花银子都未必买的到,更别说总旗这种大小算个小官的了。所以也难怪邵安在乎。真要为这个被陆炳革掉,那可肉疼呢。

严鸿微微一笑到道:“邵老兄,这事儿无妨的。咱们刚从便宜坊出来,我只装做醉酒,你来扶我回府。这样,旁人未必会疑心。就算万一真是闹大了,也有小弟一力承担就是。放心,我严鸿虽是小角色,我爷爷却也有点手段。陆大都督那里,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倒是你若不把事情讲与我明白,这没头没脑的,叫我怎么去告病啊。”

邵安既然开了口,也就相当于上了贼船,再想全身而退,也自不容易。再想想严鸿这一天的感人关怀,又想严鸿末了这话说得也没错,既然有严阁老撑腰,倒是能放下些心。

于是他只得依严鸿的话,一手扶住严鸿,一手牵住马匹,两个人偏偏倒倒,往附近的严府走去。行到一半,却看严峰、严复俩来迎接。

严鸿佯作酒醉,道:“严峰,严复,来得好。这位邵总旗不辞辛苦送我,你们且拉了他一起到府中,不喝杯茶岂能放他走!”于是几个人一起回了严府。

进府之后,严鸿叫上邵安,二人坐进严鸿自家院子里的小书房内,只上两杯清茶,一番交谈。严鸿才知dào

,这件案子的复杂程度,大约远超自己的想象。

原来,自从陆炳受了高拱之托,准bèi

由锦衣卫接管这个案子,从那会儿开始,陆炳就发xiàn

,单是把人要到诏狱来,就异常困难。按说,当下官府风气是得过且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凶杀案,苦主尹府丞又不是能随意敲诈的普通百姓人家,冯监生更榨不出多少油水来。这么一块骨头,锦衣卫肯分担这个杀人案,五城兵马司应该乐的省去麻烦才对。

可是实jì

上,陆炳先派部下千总前去交涉时,五城兵马司方面就支支吾吾,拒不移交。最后是陆炳亲自出马,简直半抢半商量,才把冯生给挪到诏狱里。而一应卷案、文书,更是七零八落。这种不配合的态度,首先就令陆炳大起疑心。

不过,锦衣卫毕竟是天字号第一特务机关,就算五城兵马司不配合,却也难不倒他们。众官校不遗余力一番访查,这架势非同小可,果真被他们访查出不少疑问来。

原来,那尹家三小姐并非闺中弱女。她从小性格泼辣,而且还学过些拳脚功夫,真讲撕打,那冯生未必是夫人的对手。便是冯生和尹小姐成家后的夫妻争斗,十回倒有八回,是冯生被打得眼角淤青地去国子监读书。

本来国子监生是要求强制住宿的,但是到了嘉靖朝,由于官员主要来自科举,监生得官越来越困难。纳捐入监一开,监生更加泛滥,管理也就越来越松散,冯生这种每天回家的倒成了常态。而次日再入监上学,自然被同窗看去,引为笑谈。

细查下来,更有惊人发xiàn

。原来就在二人成家之后,竟然有个男人,常趁冯生在监内读书时,悄然前来冯家,往往等到冯生快回家之时才走。

严鸿听了,拍掌笑道:“如何啊,邵老兄。我从诏狱内出来,便说那冯生必然头上绿油油。如今果不其然。不过,既然都已查出这尹三小姐有奸夫,那么何不将那奸夫拘入诏狱,一问便知。要知dào

,不管谁是凶手,十有八九,这尹小姐身亡之案,是和那奸夫脱不了干系的。”

邵安笑道:“严长官所见果然不差,所以今日我们几位属下都很佩服。但捉拿奸夫,若真如此容易,这案子哪轮到到严长官你来办啊?我们弟兄难道不想立功劳?王大哥、刘二哥还等着立功把试百户的虚衔改成实授呢。可是一查那奸夫身份才知dào

,如果真继xù

追查,不但虚衔转不了实授,恐怕连这个总旗身份也保不住了。”

严鸿道:“听你说来,莫不是这奸夫来头甚大?他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了得,连你们都不敢招惹啊。”

邵安把手一摊,苦笑道:“严长官说笑了。说来,在京师里,我们哥们不敢招惹的人多了。不过,这位爷尤其的不好惹。”

严鸿双目盯着邵安:“你且说说,他究竟是谁?”

邵安道:“他啊,就是郑大都堂的小儿子,郑国器郑小相公!”

严鸿听到这话,有种恍然的感觉。脑子里原本比较乱的一些事情,似乎渐渐有了头绪。

这会儿邵安则开始介shào

起郑国器来。

郑国器乃是郑晓老来所得之子,今年也只二十一岁。就在去年秋闱刚刚中了举人,乃是京师之中有名的少年才子。据众口相传,说若是不出意wài

,三年后己未科的进士,郑小相公也是志在必得。若是发挥出色,成绩优良,能选为庶吉士,再进翰林院待三年,说不定日后还有望入阁呢。那样其成就就超过其父郑大都堂了。

这郑小公子相貌英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而且他允文允武,读书之余又好拳棒,一身武艺也着实了得。这么一个翩翩公子,当然是众家闺秀心中的白马王子。

说来,这郑晓与尹世光是至交好友,两家有通家之好,彼此来往很是频繁。而在尹家夫人去世之前,两家的夫人也不时在一处相聚,相互把彼此的儿女看做自己出的一般。家中子弟,有时也不避嫌。这么看来,想是郑小相公不知什么机缘结识了尹家三小姐,两人就勾搭在一起。

听到这里,严鸿不由有些为冯善冯孝先难过。像他这样一个家境败落,没有背景,长得也很一般的男子,自个的老婆却有如此优秀的一个奸夫,他真是太可怜了!

不过,就算现在得知郑国器是尹三小姐的奸夫,那尹三小姐到底是谁杀的,依然不能确认。毕竟,冯孝先有可能因为奸情败露而一怒之下杀妻,而郑国器也可能因为通奸之事与尹小姐起了纠葛而杀人。

严鸿核定这些案情时,自不会鲁莽行事,仅凭不全面的证据就下结论。邵安看严鸿陷入沉思,继xù

说着郑国器的事儿。

原来郑国器自去年中了举人之后,家里更为他定了一门亲事,便是吏部右侍郎孟尚贤之女。孟侍郎自己也是嘉靖十五年的进士,两榜出身,尤其他不肯与严党为伍,身在吏部,却敢和尚书吴鹏相抗衡,乃是清流中有名的硬骨头,这点甚对郑晓的胃口,彼此之间投契的很。

同时这孟侍郎身在吏部,六部之首,又负责官员调动升迁调动的大权。若能靠上这位岳父,于郑国器的未来也大有裨益。这门亲事一订,可以预见,他日郑国器必然是飞黄腾达,官运亨通。

严鸿忽问了一句:“这郑、孟两家定亲,是在什么时候?”

邵安道:“是在去年十月里下聘。”

严鸿道:“而冯孝先娶尹小姐,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邵安道:“正是。”

严鸿冷笑一声:“倒是搞得及时。以我看来,这杀人的,十之八九便是奸夫郑国器。想必是这两人趁冯生不在通奸,尹小姐怀了郑家的孽种,欲以此要挟。两人遂起纠纷,郑国器一怒之下,杀人灭口。若非如此,为何尹府丞谈起此事讳莫如深,而郑家反而急匆匆要把冯生屈打成招?他们分明是赶着将这凶杀案栽赃到冯生头上,好让郑国器逃脱一难!嘿嘿,郑家这般狠辣手段,我小阎王却偏要管上一管!”

第一百三十章. 再探诏狱

邵安听严鸿这般说,赶紧阻拦道:“严长官,切莫感情用事。这郑大都堂的权势,可是轻易惹得的?以属下看,这桩案子,真个是谁人摸了都头疼。长官虽然是阁老的爱孙,可也犯不着为一个监生招惹他们。不如,你老还是告病了吧。”

邵安这话,说的是有道理的。其实严鸿插手此事之前,锦衣卫的已经把重大嫌疑放到了郑国器的头上。但一来这位小爷本身有举人功名,不好招惹;二来郑国器的父亲郑晓,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领袖一众科道官员,更是硬扎的很。

若是动手拿了郑晓的爱子,必会招惹到一众科道官员疯狂攻击,甚至上升到厂卫鹰犬迫害文人士子的层面。就算是锦衣卫的总司令陆炳,有天子当靠山,也架不住这些清流文人们的攻击。至于他们四个小小总旗,怕是一轮轰击下来,就能叫他们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至于这严鸿断案,在四位总旗看来,无非是陆炳惹不起双方,因此叫个纨绔子弟,胡搅一通,好歹大家都有台阶下就是。这也确实是陆炳先前的意思。反正,大家伙装疯卖傻,这个本事倒是不用教的。

谁知dào

严鸿进来,一则对四位总旗颇为关心,二则居然像模像样地抽丝剥茧起来。一天之内,连其中有奸情的事儿都看出来了。邵安不忍见严鸿再这么莫名其妙的踩进坑里去,这才好意提醒。今儿这个案子,确实相当棘手,谁碰谁头疼。

就算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追究郑国器,单纯释fàng

无辜的冯孝先,郑国器也不会心安,郑晓那边恐怕也不会答yīng

。这就很可能招致言官的猛烈抨击。严鸿虽然是阁老的长孙,但被清流狠咬一口,也不是好受的。更别说郑国器还有个当吏部侍郎的老丈人,得罪了他,于严鸿日后也是大有麻烦。

当然,以邵安的地位,他也并不知dào

严阁老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大,不知dào

郑晓能给严鸿带来多大的伤害,但多存分小心总是对的,何必为个非亲非故的冯生冒险?因此他劝严鸿,还是赶快抽身事外为好。

严鸿听的明白,当下拱手道:“多谢邵老兄提点。此事如何处置,我还要自己仔细斟酌。不管如何,老兄这份大恩大德,严某是不会忘却的。现在天色已晚,我便不留老兄多歇。今日说的话,只你我二人知dào

。至于那郑国器……哼哼,他虽然了得,我严鸿却也未必就怕了他。”

邵安叹口气道:“长官聪明睿智,自远在我等之上。属下告辞。”拎了严鸿赠送的打包烤鸭,回出府门去了。

送走邵安之后,严鸿自个又坐在灯下,吩咐泡上一壶茶,又拿了一支笔,几张纸,写写画画。现在他一个人独处书房,头脑倒是冷静下来。尽管作为奸夫的郑国器非常可疑,但毕竟不能完全确认他就是杀人真凶。现在下结论,似乎还少些证据——不为让官府相信,至少等让自己足够有把握吧。

单说这一刻,到底郑晓有多大势力,郑国器是不是该法办,他倒真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认认真真考lǜ

下,自己作为锦衣卫千户,应该如何把接手的这个案子,尽可能解析出来。虽然辛苦,这倒也是个比较有趣的活。

为此,他就跟几年前为了游戏通关熬夜一般,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坠儿几次进来提醒姑爷,夜深了,早些回卧房歇息,当心身体。他却总是不顾。直到外面敲过四更,才拥了被子,就在书房里朦朦胧胧睡着。

第二日,严鸿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来,吃过早饭,便又在严峰、严复陪伴下去了锦衣卫衙门。照例先去见陆炳,陆炳看他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笑道:“贤侄,审这案子,也不必急一时三刻。你也莫心焦过度,废寝忘食。”

严鸿心中暗骂,你丫还有脸装好人。算了,惹不起大特务。他也陪着笑道:“多谢世伯关心。”

陆炳道:“听说贤侄昨日不但去了诏狱之中,还去尹府丞那里问了案情。不知有何进展?”

严鸿心道,陆大特务,你老人家对我的动静倒是清楚的很嘛。他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毫无头绪。”

陆炳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严鸿又道:“世伯,小侄这四个总旗,虽然都得力,但有些事务,还是人手欠缺。望世伯准小侄多调些人用。”

陆炳道:“贤侄要多少人?五十名够否?”

严鸿喜道:“尽够,尽够。”

陆炳便站起身来,打开右侧的一个铁柜上的锁,取出一块令牌:“贤侄,凭这令牌,你便可去衙门东侧的营里调集校尉,百人之内,尽可调用,便宜行事。”

严鸿赶紧行礼:“谢世伯。”双手接过令牌,告辞出门。

他已经想明白,如果自己冷不丁抛出郑国器这个名字,那等于还是出卖了那四个总旗。若是陆炳仔细调查一番,恐怕邵安难免暴露。不是说他告sù

自己真相这个事如何严重,只是他这种行为恐怕陆炳绝对不会容忍,到时候害他革职开籍,就不是严鸿所希望了。

是以,严鸿昨夜里熬到深夜,也想了个大概主意。总之还是以多方查探,搜集证据为主。如果我严鸿凭借自己的路子把郑国器找出来,你总不能再怪人四个总旗了吧。之所以要找陆炳调兵,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待得到了官署,那四个总旗早已等候,他们见严鸿两个黑眼圈,眼里布满血丝的样子,就知他昨夜没睡好。邵安只当是严鸿在想着怎么抽身而退,心中只盼着他不要把自己漏出来。其他三人,却道是严鸿苦思线索所致。王霆便道:“长官,这案子虽然棘手,你却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严鸿微微一笑道:“昨天小弟我一夜未眠,思忖良久,倒是有了一点章程。这案子么,还是要着落在冯生身上。这家伙说话不尽不实,还需仔细盘问才是,你们且随我去找他。”

于是乎,严鸿带着四个总旗再次来到了诏狱。

这会去,那郝司狱倒是满脸笑容。原来昨天这严千户走了后,冯生居然肯吃喝了,而且吃完还要添。就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的不好睡。不过,至少看冯生这意思,是不会一心死在诏狱里,那么这也算去了自己的心病,否则陆大都督那实在难以交差。这可全托严千户的福气。

闲话少提,严鸿一行人待等见了冯孝先,见他脸上多少有了些光泽,尤其眼睛里面有了精神。比起昨天那副脸色蜡黄,十条命去了八条的样子,真是好得多了。见到严鸿,冯孝先拱手作揖:“小生见过严千户。”

严鸿点点头:“好说。冯孝先,昨日本官有言在先,只要你肯与本官交底,本官自会拿住那一尸两命的真凶,为你报仇。如何,想明白没有?”

冯孝先听了这话,却又沉默下来。看看严鸿,再看看其他几个人,不出一声。

严鸿回头道:“郝司狱,四位老兄,你们且退出去。本官要密审冯生,事关重大,为防走漏消息,你们没我的话,也不准进来。”

郝司狱略一沉吟,王霆却道:“一切全听严长官安排。”拉着司狱就退了出去。他一身鹰爪功火候不弱,五指如钩,这一抓,顾司狱哪里还挣扎的了,只得任他拖拽出去。其他几个总旗也都跟随出门。邵安最后一个出门,回手把牢门带好。于是牢中只剩下二人。

冯孝先看着昨天来的这个纨绔严鸿,说道:“严小相公,你要问我些什么?”

严鸿却不说话,只是倒背双手,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他回头瞪着冯孝先,朗声道:“冯老兄,你这顶绿头巾戴的却还牢靠。却不知还要为那奸夫郑国器,遮掩到几时?”

他这一声突如其来,音量又大。冯孝先吓的浑身一颤,急忙摆手道:“小声些,小声些,莫要为人听见。”若不是他双腿有伤,不能下地奔走,恐怕早就扑上去堵住严鸿的嘴。

严鸿满脸嘲讽,冷笑几声,看着冯孝先道:“放心,锦衣卫的人,都知dào

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走漏消息什么的,你倒是不必担心。”

他这一句话出来,冯孝先的气又消了下去,颓然坐下,不再言语。严鸿心中暗骂一声“朽木不可雕也”,摆出一副得yì

忘形的架势,一字一顿道:

“怎么,冯老兄,你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查到奸夫是谁吧?锦衣卫的手段,你不知dào

的还多你。告sù

你,兵马司这点玩意,在我们锦衣卫看来,那就是儿戏,比天桥上耍猴的还没意思!我倒是不明白了,你现在都被下在牢狱里了,这样下去早晚不是一刀砍头,就是活活打死,你居然还怕那郑大都堂的势力?你还怕他把你斩首改凌迟么?我告sù

你,我祖父乃是当朝首辅。论势力,我却不怕那郑窒甫。还是说,你们读书人的面子,就那么重yào

?重yào

到,连那夺妻之恨,杀子之仇都可以不报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一章苦逼帝传奇

冯孝先听严鸿在这里洋洋自得地吹嘘,却已经渐渐恢复平静。他见严鸿在这里大模大样的教xùn

人,又想听他口吻,大约已经把事访查明白七八分,就算自个想瞒,怕也是瞒不过了。

眼见这房间内只有彼此二人,心中那点报仇雪耻的念头又自升起,当下咬牙道:“什么夺妻之恨,什么杀子之仇!那孩子与我冯某,又有什么瓜葛!”

他这话出口,严鸿微微一笑。做保险,最怕的就是客户不开口,开口就有的谈。虽然他昨天就已怀疑这胎儿不是冯孝先的,但总归只是猜测。如今,听冯孝先自己竟然愿意把这样耻辱的事情说出来,那说明这位酸秀才总算决定打开心扉了。

这也说明,自个的谈话可以很顺利进行下去。当然,假设冯监生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假设凶手真是那郑小相公,那么这郑国器的歹毒,当真令人发指。

心头明镜一般,严鸿表面却在装傻:“孩子和你没关系?冯兄,你这话啥意思?”

冯孝先惨笑两声:“严大公子,你这般聪明的人,又何必逼我自报家丑?不错,贱人肚里那孽种,本就是郑小衙内郑国器的。他与我妻子勾搭多时,生下这个孽种来,嘿嘿,真是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啊!”

严鸿见冯孝先这么歇斯底里的怪叫两声,他却不动声色,继xù

问道:“那冯兄,你是几时发xiàn

,你娘子不贞洁的?”

冯孝先用拳头重重的砸在床上,恨声道:“几时?几时?成亲之夜,我便发觉了!元帕之上,不见落红,我如何不知她不是完璧?”

严鸿忍不住装逼扫盲道:“厄,冯兄,落红这事儿嘛,其实当不得真的。就算是贞洁处女,新婚之夜也可能不落红的。那**啊,可能因为多种原因……”毕竟是受过21世纪教育的,这点常识还记得住,忍不住就跳出来卖弄了。

正想滔滔不绝说一番,猛可地看见冯孝先那红得要滴血的眼睛,赶紧住口:“冯兄,您请讲。”

冯孝先恨恨瞪了严鸿一眼,继xù

道:“我见她早非处子之身,心下如何不恼?只是念着丈人的恩情,我只想装个糊涂,假做不知。哪知这贱人不以为耻,反而主动对我说明,她便是郑家小衙内的相好,郑小衙内比我强千倍万倍。还要我休了她。她混不想着,新娘子新婚之夜,便因失贞而被休,这事儿让我那泰山老大人,如何自处?为了岳家的名誉,我只好忍气吞声,认下此事,哪知……哪知那贱人变本加厉,竟然逼着我向岳丈提出,分家另过,为的是方便她和那奸夫来往。而且,而且……自从成亲那夜之后,她便,她便没再让我近过她的身!”

严鸿忍不住问道:“你家娘子既然这般欺人,你又知dào

奸夫是谁,那何不去岳父那边,或者去官府相告?大明律对通奸之罪,可也不轻饶的!”

冯孝先道:“若是去告,我老泰山的多年清誉,便尽数毁于一旦。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肯先败了他的家风,让他伤心?”

严鸿这才听明白了一个吊丝的悲剧人生。

本来冯孝先已经是凄惨无比,从殷实人家混成了个身无分文的穷措大。家境波折,影响读书,造成科举不利,到快三十岁也只是个秀才功名。

投奔老泰山后,本以为时来运转,想他日科场之上,靠着老岳父恩情创造的入监学习机会,再加上岳父的人情,自己以监生科举而得功名也并非难事,又有如花美眷相伴,可谓福慧双修。却不想妻子早在嫁自己之前就已经红杏出墙,而老岳父又为了不担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强令爱女嫁给自己。

那尹氏三小姐,也是平日受宠惯了,成婚之后依旧是与奸夫往来。那冯生要讲打,一个文弱书生,如何是文武双全郑国器的对手?便是尹三小姐,他也打不过的。只能是当了个活乌龟。这样的局面,对一个堂堂须眉男儿来说,确实是生不如死了。当然,一半也要怪冯孝先自己不争气,但这尹三小姐,委实是欺人太甚!

要讲闹,确实他可以闹,但是老丈人的名誉扫地,他又如何忍见?这个既没能力,又狠不下去来的穷酸,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混着。

不想连这样的日子也过不长久。就在那日照常回家后,发xiàn

的竟是自己的妻子被人扼死。他是个读书的秀才,平素哪见过这场面?等喊叫起来之后,才发觉大为不妥,但悔之晚矣。没多久,就被巡城兵马司拿到监狱里。当天夜里,严刑拷打就来了,逼他承认自己杀妻的罪名。

严鸿听到这里,同情地看了一眼冯孝先,又问:“那么,这杀你妻子的凶手,你却如何知dào

是谁?”

冯孝先又惨笑了一声:“那还能是谁?尹氏死时身着那件素色中衣,往日若不是郑国器来,她是压根不会穿。只是,这贱人怕也想不到,郑小衙内狠毒至此!”

严鸿也随着叹息一声。冯孝先继xù

道:“至于严大公子,你说的什么杀子之仇,杀妻之恨,在我更是笑谈。郑国器杀了他自己的儿子,与我何干?至于那贱人尹氏,我倒确实想过杀她。虽然她会些拳脚,但是我要一心想杀她,莫非还找不到机会?只是我那老泰山,素来待我恩比天高,我又怎么能杀了他的掌上明珠,令他老人家伤心?”

严鸿听到这里,一拍手掌,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倒要恭喜你了,郑国器这是帮你洗涤污秽了。怎么,莫非就为了这个,你却要感谢他,故而对着官府一字不提,宁肯帮姓郑的背这杀妻的名,去法场吃一刀么?”

冯孝先摇头道:“严大公子休要说笑。这件事我不说,也是怕影响了岳父他老人家的清誉。只是,若要让我承认这杀妻之罪,我却也不能白受这个污名。因而我只喊冤枉,宁可被那些酷吏活活打杀了,总算是一身清白,死的堂堂正正。”

冯孝先的话,确实代表了当时部分文人士子“面皮大于一切“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冯孝先的角度看来,为了老丈人的面子,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妻子有情夫,不肯说出那孩子不是他的。同样为了面子,他也不会承认杀妻之罪。至于说被打死在监狱里,他却是不怕。

本着这种逻辑,冯孝先在被拿到巡城御史那里的时候,他既怕影响了老丈人的清名,又想到郑国器是这帮御史顶头上司的爱子,招出他的名字来,怕是也没什么用。所以,他只咬住了牙关不招。

等到了诏狱内,虽然不曾再受刑责,但他却还是想到,这件事招出来自己的面子先放一边,老丈人面子受损,锦衣卫也未必能把郑国器如何,因此还是不招。

只是,他心里既想一死了之,却又不忿受此大辱不能报仇,因此一直活在矛盾之中。直到听说严鸿是首辅长孙,京师纨绔,又在这里大喇喇地耍了些阔少爷的威风。这下子反而命中了冯孝先的命脉。

他想到,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严鸿这样的人,或许不识其中厉害,背后又有很大势力。利用这两拨权贵者的争斗,或许能为自己申冤雪恨,也未可知。

正因为如此,这才让冯孝先又有了生的希望。而且,他心中更是隐隐想着,如果严鸿自己搞清楚了这个事,也不算他冯孝先出卖老岳父,这样良心或可安宁。不想老天保佑,这才一夜的光景,竟然严鸿已经把事访查出来。

严鸿心中,对这穷酸的古怪逻辑是嗤之以鼻。不过他自个也知dào

,读书读傻了,是会钻进牛角尖的。要让这冯生硬气一点,必须多加鼓励。于是严鸿道:“冯兄,大家都是男人,你这遭遇,严某甚是不忿。这郑国器如此可恶,我是不能任他嚣张。你可愿意把你方才所说的话,全部写下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写,我也不勉强。”

冯孝先沉吟道:“只是……”

严鸿冷笑道:“冯兄,你还在意你那点面子?告sù

你,你那点子丑事,我锦衣卫早已查个水落石出,你要是不写供状,这案子结不了,只怕你的丑事,要在街头巷尾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冯孝先脸上笼上一层严霜:“我身败名裂倒也罢了,只是我岳父的清誉……”

严鸿呵呵笑道:“我却要告sù

你,你的那老岳父,未必有你想的那样好。”

冯孝先面色更加一寒,怒道:“严大公子,你这是何意?我岳父为官清正,为人耿直,待我恩重如山,小生宁可冤仇不雪,性命不要,也不容你污蔑他老人家!”

严鸿却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清正?你那宅子价值不少,单靠他府丞的那点点俸禄银子,你老岳父拿什么买的起那所房子?冯兄,这官场上的事,我比你明白的!”

论起官场黑暗,冯孝先自然无话可说。严鸿又道:“至于耿直,或许吧,他不肯把你赶出府去,还肯把女儿嫁你,确实算的上个守诺君子。但是却因为他的守诺,就毁了你和你的娘子。捆绑不成夫妻,强行撮合,于你可有半点好处?若非他执意安排,你和你的娘子或许都活的还不错。”

第一百三十二章逼供(上)

冯孝先道:“这都是那贱人无耻,我岳父终是好心,我如何能怨他!”

严鸿哈哈冷笑:“冯兄,你真是个读书人,脑子不转弯的。他尹家家教严谨,三女儿与郑国器的事,你当尹老爷子真是一无所觉?这种话用来骗你这样的呆子或许行,需骗不了我小阎王。但他还是要把这个女儿嫁给你,送了你一顶绿头巾。我这里有消息,他把女儿嫁给你是去年十一月的事,而去年十月,便是郑国器和孟家小姐定亲。这里面啊,未必就没什么门道。”

冯孝先被严鸿这番话说出,无言以对。严鸿又道:

“至于恩重如山这四个字么,我看也要打个折扣。你妻子死之前或许勉强算得上,之后就难说了。想想,你老岳父身为顺天府丞,素称为能员,虽然不理京师刑讼,但处理手头案件,也称上手。他难道看不出你的冤枉?为何你一进兵马司的监狱,就被严刑拷打,逼你认杀妻之罪,而你岳父却连来问你一句都不肯?我恐怕,他还惦记着如何在监狱里断送了你,免得损了他尹家和好友郑家的面子!只是你遇到了个好祭酒,肯为你求到陆大都督门上,否则,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你现在还要为了这岳父,而不肯写这份供状,让杀人凶徒逍遥法外么?”

严鸿这番话,如同黄钟大吕响在冯孝先的耳旁。他入狱多日,回想往日,对于老岳父未尝没有怀疑,只是却又不肯相信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会真对自己下毒手。

可是严鸿今日一说,冯孝先再也难以维持心中岳父那高大的形象。他沉吟多时,终于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拿纸笔来,我写。”

严鸿开门,喊来郝司狱取来纸笔。那冯孝先手上虽然有伤,但经过这段日子调养,基本已无大碍。他好歹也是秀才根基,又是国子监中难得的勤奋用功的学生,若非如此,又怎会得到高拱青眼有加,真当这位老大人闲的慌,会随便为个阿猫阿狗来求情?

当下,只见冯生笔走龙蛇,如同插柳栽花一般,洋洋千言,不足顿饭之功就已完成。字体公正,笔力雄浑,甚至四六成句,平仄对仗分毫不差。这与其说是个自供状,不如说是考功名的文章。看得一边的严鸿,又是惊奇,又有几分嫉妒。

看冯孝先堪堪写完,严鸿忽想起什么,道:“对了,案发当夜,你被兵马司抓起来拷打,此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异常之事?都与我说来。“

冯孝先停下笔,沉吟片刻道:“那帮酷吏拷打我时,一要我招杀死妻子,二要我把盗取的什么东西交出来。我反问他们,既然是在我自己家中,却又有什么盗取的?他们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恼羞成怒,加紧拷打。而我身上也被他们搜了多遍,连衣缝袜底都一一摸索过,看来是在寻什么贵重的物事。”

严鸿道:“这你却也写上,却不知你这穷书生身上,还能有什么贵重物事。”

写好后,冯监生又签名画押。待等严鸿取了过去,冯孝先拱手道:“一切全靠严大公子。若能得报此大仇,冯某愿日夜祷告上苍,保佑严大公子高侯万代。”

严鸿道声:“好说”,又对冯孝先道:“案情虽知,要惩治真凶,却尚需时日。我走后,冯兄依然缄口不语,但等我消息便是。”说罢,将那供状收好在怀里,出门叫了四位总旗,辞别郝司狱,出诏狱而去。

回到官署,王霆问道:“长官去牢狱里,和那冯监生攀谈良久,却说些什么?”

严鸿心中虽然对冯孝先说的话,大致相信,但这毕竟是断案。老爹严世蕃早有教诲,终不能凭一面之词下结论。到底事情真相如何,确实还需yào

多方查探。在此之前,也没必要对旁人说太多。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笑:“这番却是多了些收获。四位兄长,且随我点兵去。”掏出陆炳给的令牌,在手上一扬。

四位总旗不知这小阎王又有什么鬼点子,反正上峰有命,那就跟随他便是。

四人去锦衣卫总衙门直属的兵营里,点了二十名校尉,都是龙精虎猛,干练沉着之辈。严鸿领了他们,却直扑尹府丞的家宅。无多时,到了门前。严鸿亮出令牌:“奉陆大都督命,来此处查询尹小姐遇害之事!”便喝令众校尉,前后门各留两人看守,其余的一拥而入,将满门老小良贱都带到院落之中,不让走了一个。

这尹府丞老妻数年前病亡,尚未续弦,老爷去了衙门,家中只有个十七岁的独养儿子和一群管家仆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是乖乖的到院里,站了一地,听候吩咐。

严鸿往中间一坐,大模大样,尽lì

摆出那阔少的威风,先随便找了几个人,问问尹小姐出嫁前的情形,问问嫌犯冯公子的言谈。大家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小姐脾气确有些暴躁,而姑爷看上去老老实实,谁知做出这等事来。

严鸿摇头晃脑,听了一阵,猛然喝问:“听说三小姐本有个陪嫁丫鬟,后来却被赶回来配了小厮的,却在哪里?”

管家婆战战兢兢,指着一对男女:“诺,就是那竹青,配了家中伙房的白大。”

严鸿抬眼望去,这竹青年约十七八岁,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相貌在中人之上。那白大年约二十五六,身材略高,一脸木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精明人。

严鸿猥琐地冷笑一声,忽然问道:“竹青,我是没见过你家三小姐的。你说,你与三小姐,哪个漂亮?”

竹青一愣,赶紧道:“奴婢如何敢同三小姐比?”

严鸿又冷笑一声:“比不上?怕不见得吧。”猛然把脸一板:“这冯监生杀妻,我看你却是嫌犯同谋!来啊,把这两口儿都给我带回去!”四个校尉齐声答yīng

,猛扑上来,不顾竹青、白大连声哀求,把他们锁了。

尹公子素日也听说过这小阎王的名号,又听对方问漂不漂亮等等,只当对方色胆包天,来家中强行掳人。当下拱手道:“严小相公,你这是做甚?若要拿人,也当等家严回来,两下商议之后,再做道理。却不知竹青夫妻身犯何罪,竟然惊动锦衣缇骑?”

严鸿懒得理他,只是大刺刺的说道:“若要告,只管去告,锦衣拿人,哪有那许多道理!至于犯了什么罪,回头进了诏狱他们自然就说了。”

随后,严鸿又向余下的人恶狠狠道:“本官审判此案,就算犯人嘴巴再紧,骨头再硬,也非弄出口供,一网打尽不可!你等若有知dào

线索的,速速来出首揭发,本官重重有赏!”说罢,很装13地摆个pose,带着锦衣卫转身出门。

一路无话,也不回总衙门,严鸿直接带着校尉们,把竹青夫妇两人,带到了诏狱。郝司狱见严千户又来了,还带着两个人犯,赶紧前来。正要开口汇报冯生情况,严鸿先狠狠道:“郝司狱,且莫说别的。你借我两间刑房用!”

诏狱还愁没有刑房?当即腾出两间来,还派了两个用刑的能手,吩咐专听严千户调遣。那郝司狱见竹青模样周正,便在严鸿耳边嘀咕道:“大公子放心,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您就算闹出什么动静也没人听的见,何况进了诏狱的人被怎么弄,也没地方喊冤。”

严鸿也不理他,只令十名锦衣卫在外面看守,闲杂人不得进来扰袭。再令四名锦衣卫把竹青带到旁侧刑房看住,没有命令,不得动她一根毫毛。然后,吩咐把白大剥光衣服,吊了起来。

那白大虽然也见过些世面,却哪里吃过诏狱的滋味?看着那些刑具,早吓得尿了,口里连称:“我招,我招!大老爷,我全招!都是我干的!”

严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赶紧把脸一板:“你干的什么?”

白大道:“大老爷说我干的什么,我就干的什么!只求大老爷不要打我!”

严鸿心中暗自感叹,这人心如铁,官法如炉,真不是盖的,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要不出来?这么一来,倒真显得那冯生,虽然窝囊,却还有一点硬气。

他当即厉声对白大道:“好个狗才,本官是要审出真凶,你知dào

啥,就从实招来,哪个要你编排口供?告sù

你,若是你胡乱招供,被本官事后审出不实的,本官原本要对你动一遍大刑,就再加一遍!”

白大慌得没口子求饶:“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大老爷请问,小的一定从实招来。”

严鸿见他怕成这样,便问他些府里情形,姑爷冯生的善恶。这白大所说,却也没什么稀罕。无非和严鸿先前从总旗们那里转述来的,相去不远。

翻来覆去问了小半个时辰,都是些鸡毛蒜皮。严鸿也有些腻味了。那白大眼见这长官脸上阴云密布,心头更慌,忽然满脸谄笑道:“大老爷,小人的老婆,以前却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大老爷不如把她叫来审问。她定能让大老爷满yì

,只求大老爷早点放我们回家即可。”

严鸿听了这话,气得倏地站起。这他娘的算什么男人?还没挨打,先把自己老婆卖了!他指着白大,喝道:“来呀,先给我打他五记背花!”

一个打手待了半天,早手痒得紧,闻令便去墙角取鞭子。严鸿待他走近,轻声吩咐:“打痛点,但别真打伤了。”

诏狱的用刑手们,这种技巧自然是驾轻就熟。一鞭子下去,那白大的惨叫声便如同杀猪般嚎叫起来,撕裂了诏狱厚厚的院墙。

接着严鸿吩咐:“拉下去,先关起来,别让他夫妻见面串供!再把那丫鬟给我带上来!”两个锦衣卫便把嗷啕大哭,不住求饶的白大带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逼供(上)

冯孝先道:“这都是那贱人无耻,我岳父终是好心,我如何能怨他!”

严鸿哈哈冷笑:“冯兄,你真是个读书人,脑子不转弯的。他尹家家教严谨,三女儿与郑国器的事,你当尹老爷子真是一无所觉?这种话用来骗你这样的呆子或许行,需骗不了我小阎王。但他还是要把这个女儿嫁给你,送了你一顶绿头巾。我这里有消息,他把女儿嫁给你是去年十一月的事,而去年十月,便是郑国器和孟家小姐定亲。这里面啊,未必就没什么门道。”

冯孝先被严鸿这番话说出,无言以对。严鸿又道:

“至于恩重如山这四个字么,我看也要打个折扣。你妻子死之前或许勉强算得上,之后就难说了。想想,你老岳父身为顺天府丞,素称为能员,虽然不理京师刑讼,但处理手头案件,也称上手。他难道看不出你的冤枉?为何你一进兵马司的监狱,就被严刑拷打,逼你认杀妻之罪,而你岳父却连来问你一句都不肯?我恐怕,他还惦记着如何在监狱里断送了你,免得损了他尹家和好友郑家的面子!只是你遇到了个好祭酒,肯为你求到陆大都督门上,否则,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你现在还要为了这岳父,而不肯写这份供状,让杀人凶徒逍遥法外么?”

严鸿这番话,如同黄钟大吕响在冯孝先的耳旁。他入狱多日,回想往日,对于老岳父未尝没有怀疑,只是却又不肯相信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会真对自己下毒手。

可是严鸿今日一说,冯孝先再也难以维持心中岳父那高大的形象。他沉吟多时,终于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拿纸笔来,我写。”

严鸿开门,喊来郝司狱取来纸笔。那冯孝先手上虽然有伤,但经过这段日子调养,基本已无大碍。他好歹也是秀才根基,又是国子监中难得的勤奋用功的学生,若非如此,又怎会得到高拱青眼有加,真当这位老大人闲的慌,会随便为个阿猫阿狗来求情?

当下,只见冯生笔走龙蛇,如同插柳栽花一般,洋洋千言,不足顿饭之功就已完成。字体公正,笔力雄浑,甚至四六成句,平仄对仗分毫不差。这与其说是个自供状,不如说是考功名的文章。看得一边的严鸿,又是惊奇,又有几分嫉妒。

看冯孝先堪堪写完,严鸿忽想起什么,道:“对了,案发当夜,你被兵马司抓起来拷打,此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异常之事?都与我说来。“

冯孝先停下笔,沉吟片刻道:“那帮酷吏拷打我时,一要我招杀死妻子,二要我把盗取的什么东西交出来。我反问他们,既然是在我自己家中,却又有什么盗取的?他们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恼羞成怒,加紧拷打。而我身上也被他们搜了多遍,连衣缝袜底都一一摸索过,看来是在寻什么贵重的物事。”

严鸿道:“这你却也写上,却不知你这穷书生身上,还能有什么贵重物事。”

写好后,冯监生又签名画押。待等严鸿取了过去,冯孝先拱手道:“一切全靠严大公子。若能得报此大仇,冯某愿日夜祷告上苍,保佑严大公子高侯万代。”

严鸿道声:“好说”,又对冯孝先道:“案情虽知,要惩治真凶,却尚需时日。我走后,冯兄依然缄口不语,但等我消息便是。”说罢,将那供状收好在怀里,出门叫了四位总旗,辞别郝司狱,出诏狱而去。

回到官署,王霆问道:“长官去牢狱里,和那冯监生攀谈良久,却说些什么?”

严鸿心中虽然对冯孝先说的话,大致相信,但这毕竟是断案。老爹严世蕃早有教诲,终不能凭一面之词下结论。到底事情真相如何,确实还需yào

多方查探。在此之前,也没必要对旁人说太多。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笑:“这番却是多了些收获。四位兄长,且随我点兵去。”掏出陆炳给的令牌,在手上一扬。

四位总旗不知这小阎王又有什么鬼点子,反正上峰有命,那就跟随他便是。

四人去锦衣卫总衙门直属的兵营里,点了二十名校尉,都是龙精虎猛,干练沉着之辈。严鸿领了他们,却直扑尹府丞的家宅。无多时,到了门前。严鸿亮出令牌:“奉陆大都督命,来此处查询尹小姐遇害之事!”便喝令众校尉,前后门各留两人看守,其余的一拥而入,将满门老小良贱都带到院落之中,不让走了一个。

这尹府丞老妻数年前病亡,尚未续弦,老爷去了衙门,家中只有个十七岁的独养儿子和一群管家仆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是乖乖的到院里,站了一地,听候吩咐。

严鸿往中间一坐,大模大样,尽lì

摆出那阔少的威风,先随便找了几个人,问问尹小姐出嫁前的情形,问问嫌犯冯公子的言谈。大家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小姐脾气确有些暴躁,而姑爷看上去老老实实,谁知做出这等事来。

严鸿摇头晃脑,听了一阵,猛然喝问:“听说三小姐本有个陪嫁丫鬟,后来却被赶回来配了小厮的,却在哪里?”

管家婆战战兢兢,指着一对男女:“诺,就是那竹青,配了家中伙房的白大。”

严鸿抬眼望去,这竹青年约十七八岁,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相貌在中人之上。那白大年约二十五六,身材略高,一脸木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精明人。

严鸿猥琐地冷笑一声,忽然问道:“竹青,我是没见过你家三小姐的。你说,你与三小姐,哪个漂亮?”

竹青一愣,赶紧道:“奴婢如何敢同三小姐比?”

严鸿又冷笑一声:“比不上?怕不见得吧。”猛然把脸一板:“这冯监生杀妻,我看你却是嫌犯同谋!来啊,把这两口儿都给我带回去!”四个校尉齐声答yīng

,猛扑上来,不顾竹青、白大连声哀求,把他们锁了。

尹公子素日也听说过这小阎王的名号,又听对方问漂不漂亮等等,只当对方色胆包天,来家中强行掳人。当下拱手道:“严小相公,你这是做甚?若要拿人,也当等家严回来,两下商议之后,再做道理。却不知竹青夫妻身犯何罪,竟然惊动锦衣缇骑?”

严鸿懒得理他,只是大刺刺的说道:“若要告,只管去告,锦衣拿人,哪有那许多道理!至于犯了什么罪,回头进了诏狱他们自然就说了。”

随后,严鸿又向余下的人恶狠狠道:“本官审判此案,就算犯人嘴巴再紧,骨头再硬,也非弄出口供,一网打尽不可!你等若有知dào

线索的,速速来出首揭发,本官重重有赏!”说罢,很装13地摆个pose,带着锦衣卫转身出门。

一路无话,也不回总衙门,严鸿直接带着校尉们,把竹青夫妇两人,带到了诏狱。郝司狱见严千户又来了,还带着两个人犯,赶紧前来。正要开口汇报冯生情况,严鸿先狠狠道:“郝司狱,且莫说别的。你借我两间刑房用!”

诏狱还愁没有刑房?当即腾出两间来,还派了两个用刑的能手,吩咐专听严千户调遣。那郝司狱见竹青模样周正,便在严鸿耳边嘀咕道:“大公子放心,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您就算闹出什么动静也没人听的见,何况进了诏狱的人被怎么弄,也没地方喊冤。”

严鸿也不理他,只令十名锦衣卫在外面看守,闲杂人不得进来扰袭。再令四名锦衣卫把竹青带到旁侧刑房看住,没有命令,不得动她一根毫毛。然后,吩咐把白大剥光衣服,吊了起来。

那白大虽然也见过些世面,却哪里吃过诏狱的滋味?看着那些刑具,早吓得尿了,口里连称:“我招,我招!大老爷,我全招!都是我干的!”

严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赶紧把脸一板:“你干的什么?”

白大道:“大老爷说我干的什么,我就干的什么!只求大老爷不要打我!”

严鸿心中暗自感叹,这人心如铁,官法如炉,真不是盖的,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要不出来?这么一来,倒真显得那冯生,虽然窝囊,却还有一点硬气。

他当即厉声对白大道:“好个狗才,本官是要审出真凶,你知dào

啥,就从实招来,哪个要你编排口供?告sù

你,若是你胡乱招供,被本官事后审出不实的,本官原本要对你动一遍大刑,就再加一遍!”

白大慌得没口子求饶:“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大老爷请问,小的一定从实招来。”

严鸿见他怕成这样,便问他些府里情形,姑爷冯生的善恶。这白大所说,却也没什么稀罕。无非和严鸿先前从总旗们那里转述来的,相去不远。

翻来覆去问了小半个时辰,都是些鸡毛蒜皮。严鸿也有些腻味了。那白大眼见这长官脸上阴云密布,心头更慌,忽然满脸谄笑道:“大老爷,小人的老婆,以前却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大老爷不如把她叫来审问。她定能让大老爷满yì

,只求大老爷早点放我们回家即可。”

严鸿听了这话,气得倏地站起。这他娘的算什么男人?还没挨打,先把自己老婆卖了!他指着白大,喝道:“来呀,先给我打他五记背花!”

一个打手待了半天,早手痒得紧,闻令便去墙角取鞭子。严鸿待他走近,轻声吩咐:“打痛点,但别真打伤了。”

诏狱的用刑手们,这种技巧自然是驾轻就熟。一鞭子下去,那白大的惨叫声便如同杀猪般嚎叫起来,撕裂了诏狱厚厚的院墙。

接着严鸿吩咐:“拉下去,先关起来,别让他夫妻见面串供!再把那丫鬟给我带上来!”两个锦衣卫便把嗷啕大哭,不住求饶的白大带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逼供(下)

片刻光景,竹青被两个锦衣卫带了上来。刚才白大挨鞭子时的惨叫,想必她也隐隐听到了。这丫头也是怕得厉害,浑身都在颤抖,但却咬住嘴唇,不出一声。

严鸿冷笑一声:“竹青,你可知dào

这是什么地方?待会本官问你,你若敢不从实招供,只怕你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便要受些委屈了。”

那竹青脸色早已惨白,扑通跪下:“长官,奴婢冤枉啊。三小姐遇害,真的与奴婢无关啊。”

严鸿冷笑道:“说得倒好。分明是你与那冯生勾搭成奸,为了夺这主妇之位,共同谋害了你家小姐。却还要狡辩什么?”

严鸿说这话,身边的四个总旗不由面面相觑。这千户大人莫非是说书的么,怎么溜溜编出这样的故事来?

竹青被这一问,如五雷轰顶,愣了片刻,高叫:“长官啊,这都是无稽之谈啊。三小姐成亲不满一月,奴婢就被赶回府中,配了那白大为妻。奴婢何曾有机会勾搭成奸啊!”

严鸿道:“照啊。你与那三小姐自幼相处,算得上是她一等的心腹之人。如果不是你与那冯生不清不楚,她为何要把你赶回家?若不是你心中有鬼,身上不干净,那尹老先生,又为何也不劝两句,就把你配了白大?小竹青,本官明察秋毫,料事如神,你还是乖乖招供为好。”

竹青猛地挣扎,想要站起,却被两个锦衣卫按住,哪里动弹得了。她满脸流泪,大叫:“长官,你要杀了奴婢,便请快杀,这不白之冤,奴婢是死也不能认啊!”

严鸿呵呵笑道:“你装得再正经,本官说这两点,你却如何辩解?小竹青,你却替本官想想,一边是你这丫鬟,说自己清白,却又讲不通道理。一边是郑大都堂的顾夫人,向本官说了些蛛丝马迹。你若是本官,你信谁?还是速速招了吧。只要你招了,本官叫你少吃些苦头如何?你可要知dào

,进了这个地方,人也不算是人,何况自古来女不入监,你说你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要是天天关在这,这帮狱卒们会怎么对待你?”说完又故yì

色咪咪的在她那胸前扫了一眼。

竹青听得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又见对方一脸禽兽模样,只怕马上就要扑过来蹂躏自己,早已面无人色。她瞪大恐惧的眼睛,忽然问道:“大老爷,你说,是顾老夫人私下告的我?”

严鸿得yì

地一笑:“正是。郑尹两家通好,顾夫人把你家三小姐也看做自己闺女一般,你可想不到她老人家心细如发,早看穿了你这些个花样吧。当然,本官也非轻信人言,还专程去寻尹老爷问了此事。那尹老爷虽然说话吞吞吐吐,他终究可也没替你分辨啊。小竹青,这冯生为何要杀妻,是一桩难事;你这心腹丫鬟如何被赶走,是另一桩难事。可是顾夫人把你这底子一露,那这两事,可就水落石出罗。不然,你还能分辨什么话来?”

竹青听得这话,却低下头沉思了好一阵。忽然间,她又抬起头来,大声道:“老爷,奴婢有事向老爷出首!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怕老爷不信!”

严鸿左右的四个总旗,除了邵安之外,其他三人,脸色都是一变。王霆待要开口,却又止住。

严鸿这时脸色又转为和缓:“没关系,竹青,你尽管说。只要说得合情合理,本官也非那种昏庸到底的。不过,你说了之后,本官自然会多方查访。要是其中有假,嘿嘿,那可别怪官法无情了。”

竹青银牙一咬道:“奴婢这是冒着掉头之险,把真话给老爷交代。老爷自可去查访。若是不信,请老爷赐奴婢一死,只求让我死的清白些,莫受侮辱。”说罢,便把她知dào

的讲了出来。

说来郑晓之子郑国器,与尹府丞之女尹三小姐的奸情,这丫鬟知dào

得却是一清二楚。

这郑、尹两家通好,彼此的家眷和子弟,也经常往来。尹三小姐素来是个任性的姑娘,见到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郑国器,便把一缕情丝拴在上面。什么官宦家教,什么三从四德,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多久,两人便发展到了那最后一步。

竹青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知dào

此事不妥。然而她只是个下人,又哪里拗得过一贯蛮横的三小姐?偶然开口劝两句,三小姐不是斥责,便是痛打,于是也只得装聋作哑。

到去年,闻说郑小相公另外定亲,未婚妻是孟家的小姐。三小姐得知此事,在家里哭的昏天黑地,寻死觅活,两三天没吃饭。竹青也只能说些有的没的宽慰。

不久之后,老爷做主,把三小姐嫁给了冯监生。竹青心中也暗自高兴,认为不管过去如何,这冯监生好歹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以后三小姐也算有个正经的家了。

谁知dào

嫁过去没多久,那郑国器郑公子又来了。她却也不知dào

,到底是小姐主动勾搭,还是郑公子色心不死。总之,自从那冯善入了国子监读书,三两天,郑公子总要来一回。

这一次,竹青真是看不下去了。过去未出嫁时荒唐事,虽然可耻,但过了也就算了。现在三小姐已经为人妻室,怎能还这么胡闹?这样对不起的就是两家人了啊。尤其这郑公子本身又已经定亲,再这么混下去,你想图个啥?

因此,竹青不顾三小姐的厉声呵斥,苦苦相劝。谁知却惹得三小姐火起,反而把她赶回家去,配了白大。之后的事,竹青也就并不知情了。

竹青红着眼睛说完这段事情,语调中已经带上哭音。严鸿听了,却是面无表情,沉吟不决。两边站的四个总旗,都是面面相觑,不知dào

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想了一阵,严鸿又问竹青:“那本官且来问你,这三小姐遇害一事,你觉得是冯监生干的么?”

竹青道:“奴婢不知情,不敢乱说。以奴婢来看,冯监生素来老实,身体孱弱,未必是他。然而,若是真被他知dào

这事,一时愤nù

,倒也干得出来。”

严鸿又想了一想,吩咐道:“陶兄,你且拿纸笔,把这女嫌犯说的,都记下来,一句别漏。”

陶智迟疑了一下,应声“是”,拿了纸笔来,一一记录。

写完后,严鸿看了一遍,这陶智一笔字写的甚是一般,但记性甚好,写的真是一条不漏。严鸿拿起来,又念了一遍,对竹青道:“这上面写的,对也不对?”

竹青凝神听完,哆哆嗦嗦地说:“对……”

严鸿点头道:“甚好,那么签字画押。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也不为难你。日后查出若是其中有诈,却叫你知dào

锦衣卫的手段!”将纸笔递给竹青。竹青接过来,咬紧牙关,签字画押。

严鸿笑道:“好个小丫鬟,做事却是痛快。来呀,把她也带上去。别让与那白大相见。”两个锦衣卫上前,带了竹青下去。

严鸿随即把郝司狱叫来,递出去五十两银票,吩咐他备两间单牢,把这两人分别囚禁,禁止任何人探望,也不许与旁人说话。除此之外,不得虐打,吃穿住用,也都尽好了准bèi

。郝司狱哪敢要小阎王的银子,直到严鸿瞪起眼发脾气,这才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揣下。

严鸿又点了五名锦衣卫:“你们五位兄弟且辛苦几天,轮流在这诏狱里值勤,就盯着这两个人犯,别让任何人碰他们,你们自己也别跟他们说闲话。谁要敢去糟蹋里面那个丫头,就直接拉出去军法从事。若有人来闹时,给我挡住,速速来告我。值勤一天,衙门里补贴每人一两银子。这里一百两先垫着用。”

严鸿的银票一亮出来,这些锦衣卫心想,诏狱里值班,除了憋屈点,可以说清闲得很。呆一天有一两银子拿,这好事哪里寻去啊!都知dào

严长官有钱,没想到这么宽待部下!当即笑眯眯的应了令。带头的伍长接了银票,心里巴不得这俩多在诏狱关几个月。

严鸿又加了一句:“记住,这两个嫌犯都是案件中的关键,你们自己没事别跟他们闲话,若让我知dào

,说一句闲话,扣一两银子!”

那伍长赶紧道:“是。弟兄们都听好了,在诏狱里都装哑巴,谁敢废话害大家挣不到银子,自个把嘴巴缝起来!”

严鸿这才长笑一声,带着四个总旗和十五名锦衣卫,拔队回衙门去者。回程途中,先在路边小店随便吃了些午饭。

回到衙门,严鸿叫十五名锦衣卫且回营暂歇,听候调遣。自个和四个总旗进到官署,把竹青画押的供状收好,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冯监生头上不但泛绿,制帽子的还是这么个大来头啊。”

王霆忍不住道:“长官,这事情牵涉到郑老都堂,还是慎重些好啊。”

严鸿道:“王老兄放心,我这里只管杀人案,那尹三小姐愿意找奸夫也好,愿意去自己卖身也好,管我屁事。”

王霆道:“那长官下一步是打算……”

严鸿道:“还要辛苦几位老兄。坐下喝杯茶歇会儿,跟着兄弟再往安定门那凶宅去一趟。”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严鸿又带着四位总旗和十五名锦衣卫,到了安定门一带。

第一百三十三章逼供(下)

片刻光景,竹青被两个锦衣卫带了上来。刚才白大挨鞭子时的惨叫,想必她也隐隐听到了。这丫头也是怕得厉害,浑身都在颤抖,但却咬住嘴唇,不出一声。

严鸿冷笑一声:“竹青,你可知dào

这是什么地方?待会本官问你,你若敢不从实招供,只怕你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便要受些委屈了。”

那竹青脸色早已惨白,扑通跪下:“长官,奴婢冤枉啊。三小姐遇害,真的与奴婢无关啊。”

严鸿冷笑道:“说得倒好。分明是你与那冯生勾搭成奸,为了夺这主妇之位,共同谋害了你家小姐。却还要狡辩什么?”

严鸿说这话,身边的四个总旗不由面面相觑。这千户大人莫非是说书的么,怎么溜溜编出这样的故事来?

竹青被这一问,如五雷轰顶,愣了片刻,高叫:“长官啊,这都是无稽之谈啊。三小姐成亲不满一月,奴婢就被赶回府中,配了那白大为妻。奴婢何曾有机会勾搭成奸啊!”

严鸿道:“照啊。你与那三小姐自幼相处,算得上是她一等的心腹之人。如果不是你与那冯生不清不楚,她为何要把你赶回家?若不是你心中有鬼,身上不干净,那尹老先生,又为何也不劝两句,就把你配了白大?小竹青,本官明察秋毫,料事如神,你还是乖乖招供为好。”

竹青猛地挣扎,想要站起,却被两个锦衣卫按住,哪里动弹得了。她满脸流泪,大叫:“长官,你要杀了奴婢,便请快杀,这不白之冤,奴婢是死也不能认啊!”

严鸿呵呵笑道:“你装得再正经,本官说这两点,你却如何辩解?小竹青,你却替本官想想,一边是你这丫鬟,说自己清白,却又讲不通道理。一边是郑大都堂的顾夫人,向本官说了些蛛丝马迹。你若是本官,你信谁?还是速速招了吧。只要你招了,本官叫你少吃些苦头如何?你可要知dào

,进了这个地方,人也不算是人,何况自古来女不入监,你说你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要是天天关在这,这帮狱卒们会怎么对待你?”说完又故yì

色咪咪的在她那胸前扫了一眼。

竹青听得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又见对方一脸禽兽模样,只怕马上就要扑过来蹂躏自己,早已面无人色。她瞪大恐惧的眼睛,忽然问道:“大老爷,你说,是顾老夫人私下告的我?”

严鸿得yì

地一笑:“正是。郑尹两家通好,顾夫人把你家三小姐也看做自己闺女一般,你可想不到她老人家心细如发,早看穿了你这些个花样吧。当然,本官也非轻信人言,还专程去寻尹老爷问了此事。那尹老爷虽然说话吞吞吐吐,他终究可也没替你分辨啊。小竹青,这冯生为何要杀妻,是一桩难事;你这心腹丫鬟如何被赶走,是另一桩难事。可是顾夫人把你这底子一露,那这两事,可就水落石出罗。不然,你还能分辨什么话来?”

竹青听得这话,却低下头沉思了好一阵。忽然间,她又抬起头来,大声道:“老爷,奴婢有事向老爷出首!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怕老爷不信!”

严鸿左右的四个总旗,除了邵安之外,其他三人,脸色都是一变。王霆待要开口,却又止住。

严鸿这时脸色又转为和缓:“没关系,竹青,你尽管说。只要说得合情合理,本官也非那种昏庸到底的。不过,你说了之后,本官自然会多方查访。要是其中有假,嘿嘿,那可别怪官法无情了。”

竹青银牙一咬道:“奴婢这是冒着掉头之险,把真话给老爷交代。老爷自可去查访。若是不信,请老爷赐奴婢一死,只求让我死的清白些,莫受侮辱。”说罢,便把她知dào

的讲了出来。

说来郑晓之子郑国器,与尹府丞之女尹三小姐的奸情,这丫鬟知dào

得却是一清二楚。

这郑、尹两家通好,彼此的家眷和子弟,也经常往来。尹三小姐素来是个任性的姑娘,见到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郑国器,便把一缕情丝拴在上面。什么官宦家教,什么三从四德,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多久,两人便发展到了那最后一步。

竹青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知dào

此事不妥。然而她只是个下人,又哪里拗得过一贯蛮横的三小姐?偶然开口劝两句,三小姐不是斥责,便是痛打,于是也只得装聋作哑。

到去年,闻说郑小相公另外定亲,未婚妻是孟家的小姐。三小姐得知此事,在家里哭的昏天黑地,寻死觅活,两三天没吃饭。竹青也只能说些有的没的宽慰。

不久之后,老爷做主,把三小姐嫁给了冯监生。竹青心中也暗自高兴,认为不管过去如何,这冯监生好歹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以后三小姐也算有个正经的家了。

谁知dào

嫁过去没多久,那郑国器郑公子又来了。她却也不知dào

,到底是小姐主动勾搭,还是郑公子色心不死。总之,自从那冯善入了国子监读书,三两天,郑公子总要来一回。

这一次,竹青真是看不下去了。过去未出嫁时荒唐事,虽然可耻,但过了也就算了。现在三小姐已经为人妻室,怎能还这么胡闹?这样对不起的就是两家人了啊。尤其这郑公子本身又已经定亲,再这么混下去,你想图个啥?

因此,竹青不顾三小姐的厉声呵斥,苦苦相劝。谁知却惹得三小姐火起,反而把她赶回家去,配了白大。之后的事,竹青也就并不知情了。

竹青红着眼睛说完这段事情,语调中已经带上哭音。严鸿听了,却是面无表情,沉吟不决。两边站的四个总旗,都是面面相觑,不知dào

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想了一阵,严鸿又问竹青:“那本官且来问你,这三小姐遇害一事,你觉得是冯监生干的么?”

竹青道:“奴婢不知情,不敢乱说。以奴婢来看,冯监生素来老实,身体孱弱,未必是他。然而,若是真被他知dào

这事,一时愤nù

,倒也干得出来。”

严鸿又想了一想,吩咐道:“陶兄,你且拿纸笔,把这女嫌犯说的,都记下来,一句别漏。”

陶智迟疑了一下,应声“是”,拿了纸笔来,一一记录。

写完后,严鸿看了一遍,这陶智一笔字写的甚是一般,但记性甚好,写的真是一条不漏。严鸿拿起来,又念了一遍,对竹青道:“这上面写的,对也不对?”

竹青凝神听完,哆哆嗦嗦地说:“对……”

严鸿点头道:“甚好,那么签字画押。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也不为难你。日后查出若是其中有诈,却叫你知dào

锦衣卫的手段!”将纸笔递给竹青。竹青接过来,咬紧牙关,签字画押。

严鸿笑道:“好个小丫鬟,做事却是痛快。来呀,把她也带上去。别让与那白大相见。”两个锦衣卫上前,带了竹青下去。

严鸿随即把郝司狱叫来,递出去五十两银票,吩咐他备两间单牢,把这两人分别囚禁,禁止任何人探望,也不许与旁人说话。除此之外,不得虐打,吃穿住用,也都尽好了准bèi

。郝司狱哪敢要小阎王的银子,直到严鸿瞪起眼发脾气,这才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揣下。

严鸿又点了五名锦衣卫:“你们五位兄弟且辛苦几天,轮流在这诏狱里值勤,就盯着这两个人犯,别让任何人碰他们,你们自己也别跟他们说闲话。谁要敢去糟蹋里面那个丫头,就直接拉出去军法从事。若有人来闹时,给我挡住,速速来告我。值勤一天,衙门里补贴每人一两银子。这里一百两先垫着用。”

严鸿的银票一亮出来,这些锦衣卫心想,诏狱里值班,除了憋屈点,可以说清闲得很。呆一天有一两银子拿,这好事哪里寻去啊!都知dào

严长官有钱,没想到这么宽待部下!当即笑眯眯的应了令。带头的伍长接了银票,心里巴不得这俩多在诏狱关几个月。

严鸿又加了一句:“记住,这两个嫌犯都是案件中的关键,你们自己没事别跟他们闲话,若让我知dào

,说一句闲话,扣一两银子!”

那伍长赶紧道:“是。弟兄们都听好了,在诏狱里都装哑巴,谁敢废话害大家挣不到银子,自个把嘴巴缝起来!”

严鸿这才长笑一声,带着四个总旗和十五名锦衣卫,拔队回衙门去者。回程途中,先在路边小店随便吃了些午饭。

回到衙门,严鸿叫十五名锦衣卫且回营暂歇,听候调遣。自个和四个总旗进到官署,把竹青画押的供状收好,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冯监生头上不但泛绿,制帽子的还是这么个大来头啊。”

王霆忍不住道:“长官,这事情牵涉到郑老都堂,还是慎重些好啊。”

严鸿道:“王老兄放心,我这里只管杀人案,那尹三小姐愿意找奸夫也好,愿意去自己卖身也好,管我屁事。”

王霆道:“那长官下一步是打算……”

严鸿道:“还要辛苦几位老兄。坐下喝杯茶歇会儿,跟着兄弟再往安定门那凶宅去一趟。”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严鸿又带着四位总旗和十五名锦衣卫,到了安定门一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吴癞子

严鸿一行到了安定门,先进凶宅去查看一番。由于凶杀案发生日久,这里早布满了灰尘,灰尘上是一行行老鼠脚印,屋角挂满蜘蛛网,显示着原本一个小家的彻底崩坏。不过,屋里被翻得底朝天,看来是细细搜检过。

严鸿眉头一皱:“这不像是凶杀案,倒像是遭了贼进门哩。”

刘连道:“禀严长官,当日五城兵马司就在这里挖地三尺,后来我们锦衣卫的弟兄又来拣选一遍,所以嘛……”

严鸿心中道,这五城兵马司多半是奉了命令,在找什么要紧东西。却不知是什么。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走出来:“这地儿要有甚名堂,也早给人抄走了。还是问问左邻右舍的口供吧。”

这时负责巡视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早已奉命把左邻右舍的人都给召集来了,带到了胡同口的一家院子里。

严鸿看见这附近的几十个老百姓诚惶诚恐地挤成一团,不禁觉得自个气都粗了些,跳上一张桌子,威风凛凛地高声道:“各位,我今儿奉了朝廷的命令,来调查这冯监生家的凶杀案。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你们要知dào

些什么蛛丝马迹的,都要报出来。若是知情不报的,与凶手同罪!这冯监生到底为何要杀他老婆,你们也都给我说个章程出来!”

训话完毕,严鸿就坐进了专门给腾出来的偏房,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带进来问话。这一次,足足问了有一个多时辰。对有的人,严鸿问的细一些,问的问题和别人不同;对有的人,则随便问两句就放走。

好容易所有人都问过了。严鸿叫来本地的百户:“这些人,都可以走了。”

百户问道:“长官还有何吩咐?”

严鸿盯着他的眼睛道:“冯家的街坊,真的已经全在这里了?”

百户道:“长官明鉴。真有一家不在。”

严鸿道:“是哪家?有几口人?”

百户道:“回长官,是个叫吴癞子的泼皮破落户。他早先不在本处,今年夏天里冯监生隔壁的孤老头老周病死了,无亲无故,这吴癞子却是老周的远房外甥,因而来继承了这房子,入住才不到两个月,成天价不务正业,偷鸡摸狗。”

严鸿眉毛一竖:“好个泼皮。此人现在何处?”

百户道:“自从凶杀案发后,此人便失踪了。”

严鸿一拍桌子:“可恶!这么一个泼皮,明显是最有嫌疑,你们却把他放跑,却是要做甚么!”

百户只低头道:“禀长官,此前案子一直是东城兵马司在接。待后来咱锦衣卫把案子接过后,属下已经写折子禀了此事,可……”

那百户还在絮絮叨叨,边上王霆先冲严鸿猛使眼色。严鸿领悟,咳嗽一声道:“好,既然如此,着你安排人手,查探这吴癞子的去向。本官看,此人与凶杀案,必然大有关系。”

百户领命退下。严鸿转向王霆:“老兄,有何指教?”

王霆轻声道:“回严长官的话,这吴癞子,其实已经被我锦衣卫弟兄抓获。”

严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合计你们这是串通好了逗我玩啊。他也轻声问王霆:“怎么抓的?此人现在何处?”

王霆道:“此人在案发当日夜间欲偷出北门,在门口被我锦衣卫巡逻的力士抓获。只因一时不知底细,暂时拘在哨所里。后来陆大都督接了案情,便把此人提到衙门的兵营专门关押。这许多日却也没有怎么提审。”

严鸿觉得这事是越来越有趣的。陆大特务抓了这嫌疑极高的吴癞子,却不审不问,这算是在玩什么游戏?他当即起身道:“既然如此,待我去把这吴癞子提来一问便知!”

于是严鸿等又往衙门附近的兵营而去,再把吴癞子提入诏狱之中。

郝司狱见这小阎王今儿一天之内,居然三度复来,心想不愧是严阁老的长孙,办案效率就是高。没多久已经抓来三个犯人了,连那冯生一共四个,别说一件杀妻案,再多几件,也不愁找不到人顶缸了。

严鸿便以常理推断,这吴癞子不是凶犯,也定然是这凶杀案的目击证人。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这个关头,他却逃了。而五城兵马司对吴癞子不闻不问,甚至都不知dào

他失踪,反而逮着个冯生往死里打,这也恰好说明其中必然有鬼。

严鸿仗着前世的一点识人的经验,估摸对于这种人,要是和颜悦色,怕是没啥用的。只要狠狠吓唬一下,多半可以得手。今儿见事情机密,他却也不要诏狱中的刽子手了。便是跟随的十五名锦衣校尉,也都只叫他们在外站着。

他只吩咐在刑房里布设刑具,由邵安去把吴癞子押了进来。边上的王霆、刘连,各自把上衣脱了,露出肌肉盘虬的光膀子,再瞪眼咬牙做出凶恶嘴脸,那摸样真是连鬼也能吓死。

那吴癞子约莫三十来岁,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浑身上下也没四两肉的模样,见到严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长官,长官,小民冤枉啊!”

严鸿肚里忍不住好笑。这无赖看样子就是个没骨头的,太好对付了。他眼睛一瞪,拍案道:“大胆凶徒,你且说来,你如何冤枉!”

吴癞子迭声道:“长官明鉴啊,小民只是偷偷进入那冯家的宅子,监生娘子真不是我杀的啊!”

严鸿想,你这倒是不打自招了,那不着落你着落谁?他再一拍桌子:“胡说!证据确凿,不是你杀的还能谁杀?来啊,给我动大刑!”王霆、刘连一声吆喝,便作势去拿刑具。

那吴癞子吓得裤裆都湿了,带着哭音喊道:“不是我,是那个常来的年轻相公!”

这一声,只把堂上的几个人都震得一愣。严鸿最先反应过来:“吴癞子,你既说另有真凶,那这套大刑暂且给你记下。你且说说当时情形。若有半句不实,本官活剥了你的皮!”

吴癞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小的省得,小的省得。”一边吞吞吐吐,说出一番话来。

这吴癞子自幼不务正业,鬼混街巷。两个月前靠了远方舅舅的遗产,总算住进这安定门的宅子,算有了安身之地。他一心想摸清周围人家情况,也好干点偷鸡摸狗的营生。存了这个念头,自然白天黑夜,贼眼睛都往附近几家瞅,看这几家人口多少,家境贫富,作息规律怎样,以便下手。

谁知一来二去,他却发xiàn

隔壁冯监生家里,在监生上学去之后,时不时有个年轻男子前来。这吴癞子何许人也,男盗女娼见得多了,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或许有诈。虽然见来的这公子器宇轩昂,不是个好惹的。但心想越是有头面的,越怕丑事败露。我若真能拿住你的把柄,不怕你不乖乖掏银子给我。

主意打定,吴癞子便时时留意这家的动静,也算摸清了规律。这天,又见那年轻公子过来,监生娘子开了院门放他进来。吴癞子等到这个机会,哪肯错过,当即揣了一把匕首,悄悄过去。

房门自然是落了闩的,但这如何挡得住吴癞子?用匕首平着从门缝伸进去,轻轻一挑,就把门闩挑开了。接着缓缓推开院门,绕到了卧房门外。他想,待会儿等这一对狗男女宽衣解带正行好事时,自个猛然跳将出来,来个捉奸捉双,还怕那公子模样的不给出千儿八百的银子遮丑?说不定就是那个溜光水滑的小娘,自己也能沾上一沾,开开荤。

谁知dào

,卧房里传来的,却是激烈的争吵。吴癞子也不大明白他们说的啥,似乎那女的要男的娶她,而男的却不肯。两个越说越僵,越吵越厉害。猛然地,那女的吵骂声音戛然而止,却传来被掐住喉咙的咝咝声,还夹杂着一阵挣扎。吴癞子壮着胆子伸头一看,吓得面色发青。只见那公子模样的,正死死把监生娘子压在床上,双手紧紧扼住喉咙。而监生娘子只是手脚无力地抽搐,看样子马上要出人命了。

吴癞子虽然见惯了喝酒打架,到此时却也吓得两腿发软,赶紧把头缩回去。片刻之间,听得脚步声往门口来,吓得赶紧闪开,看那公子慌慌张张地跑出院门了。吴癞子壮起贼胆,蹑手蹑脚进卧房看时,监生娘子眼睛鼓出,舌头外伸,已经躺在床上咽气了。

吴癞子这种低级地痞,几时见过这种恐怖场面,吓的几乎瘫软在地,挣扎着往外就跑。出院门时,早已不见了那公子的影子。

严鸿听到这里,又是一拍桌子:“无赖狂徒,一派胡言!你既然目睹凶杀案,便该速速报官,却如何反而潜逃?这分明是做下命案,畏罪潜逃,却还想编出故事,嫁祸于人!”

吴癞子被这一喝,吓得又咚咚磕了两个头,颤声道:“大老爷在上,可怜小的虽然在街上混,却没见过死人,当时就吓慌了。心想我揣着匕首进了宅门,这监生娘子死在床上,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啊。没一会儿,听见外面冯监生嚷起来。又过一会,又有官兵来了。我那时鬼迷心窍,生怕被抓了去,于是就关上门跑了。谁知跑到北门,还是给锦衣老爷们抓了。大老爷,小的真没杀人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吴癞子

严鸿一行到了安定门,先进凶宅去查看一番。由于凶杀案发生日久,这里早布满了灰尘,灰尘上是一行行老鼠脚印,屋角挂满蜘蛛网,显示着原本一个小家的彻底崩坏。不过,屋里被翻得底朝天,看来是细细搜检过。

严鸿眉头一皱:“这不像是凶杀案,倒像是遭了贼进门哩。”

刘连道:“禀严长官,当日五城兵马司就在这里挖地三尺,后来我们锦衣卫的弟兄又来拣选一遍,所以嘛……”

严鸿心中道,这五城兵马司多半是奉了命令,在找什么要紧东西。却不知是什么。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走出来:“这地儿要有甚名堂,也早给人抄走了。还是问问左邻右舍的口供吧。”

这时负责巡视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早已奉命把左邻右舍的人都给召集来了,带到了胡同口的一家院子里。

严鸿看见这附近的几十个老百姓诚惶诚恐地挤成一团,不禁觉得自个气都粗了些,跳上一张桌子,威风凛凛地高声道:“各位,我今儿奉了朝廷的命令,来调查这冯监生家的凶杀案。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你们要知dào

些什么蛛丝马迹的,都要报出来。若是知情不报的,与凶手同罪!这冯监生到底为何要杀他老婆,你们也都给我说个章程出来!”

训话完毕,严鸿就坐进了专门给腾出来的偏房,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带进来问话。这一次,足足问了有一个多时辰。对有的人,严鸿问的细一些,问的问题和别人不同;对有的人,则随便问两句就放走。

好容易所有人都问过了。严鸿叫来本地的百户:“这些人,都可以走了。”

百户问道:“长官还有何吩咐?”

严鸿盯着他的眼睛道:“冯家的街坊,真的已经全在这里了?”

百户道:“长官明鉴。真有一家不在。”

严鸿道:“是哪家?有几口人?”

百户道:“回长官,是个叫吴癞子的泼皮破落户。他早先不在本处,今年夏天里冯监生隔壁的孤老头老周病死了,无亲无故,这吴癞子却是老周的远房外甥,因而来继承了这房子,入住才不到两个月,成天价不务正业,偷鸡摸狗。”

严鸿眉毛一竖:“好个泼皮。此人现在何处?”

百户道:“自从凶杀案发后,此人便失踪了。”

严鸿一拍桌子:“可恶!这么一个泼皮,明显是最有嫌疑,你们却把他放跑,却是要做甚么!”

百户只低头道:“禀长官,此前案子一直是东城兵马司在接。待后来咱锦衣卫把案子接过后,属下已经写折子禀了此事,可……”

那百户还在絮絮叨叨,边上王霆先冲严鸿猛使眼色。严鸿领悟,咳嗽一声道:“好,既然如此,着你安排人手,查探这吴癞子的去向。本官看,此人与凶杀案,必然大有关系。”

百户领命退下。严鸿转向王霆:“老兄,有何指教?”

王霆轻声道:“回严长官的话,这吴癞子,其实已经被我锦衣卫弟兄抓获。”

严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合计你们这是串通好了逗我玩啊。他也轻声问王霆:“怎么抓的?此人现在何处?”

王霆道:“此人在案发当日夜间欲偷出北门,在门口被我锦衣卫巡逻的力士抓获。只因一时不知底细,暂时拘在哨所里。后来陆大都督接了案情,便把此人提到衙门的兵营专门关押。这许多日却也没有怎么提审。”

严鸿觉得这事是越来越有趣的。陆大特务抓了这嫌疑极高的吴癞子,却不审不问,这算是在玩什么游戏?他当即起身道:“既然如此,待我去把这吴癞子提来一问便知!”

于是严鸿等又往衙门附近的兵营而去,再把吴癞子提入诏狱之中。

郝司狱见这小阎王今儿一天之内,居然三度复来,心想不愧是严阁老的长孙,办案效率就是高。没多久已经抓来三个犯人了,连那冯生一共四个,别说一件杀妻案,再多几件,也不愁找不到人顶缸了。

严鸿便以常理推断,这吴癞子不是凶犯,也定然是这凶杀案的目击证人。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这个关头,他却逃了。而五城兵马司对吴癞子不闻不问,甚至都不知dào

他失踪,反而逮着个冯生往死里打,这也恰好说明其中必然有鬼。

严鸿仗着前世的一点识人的经验,估摸对于这种人,要是和颜悦色,怕是没啥用的。只要狠狠吓唬一下,多半可以得手。今儿见事情机密,他却也不要诏狱中的刽子手了。便是跟随的十五名锦衣校尉,也都只叫他们在外站着。

他只吩咐在刑房里布设刑具,由邵安去把吴癞子押了进来。边上的王霆、刘连,各自把上衣脱了,露出肌肉盘虬的光膀子,再瞪眼咬牙做出凶恶嘴脸,那摸样真是连鬼也能吓死。

那吴癞子约莫三十来岁,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浑身上下也没四两肉的模样,见到严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长官,长官,小民冤枉啊!”

严鸿肚里忍不住好笑。这无赖看样子就是个没骨头的,太好对付了。他眼睛一瞪,拍案道:“大胆凶徒,你且说来,你如何冤枉!”

吴癞子迭声道:“长官明鉴啊,小民只是偷偷进入那冯家的宅子,监生娘子真不是我杀的啊!”

严鸿想,你这倒是不打自招了,那不着落你着落谁?他再一拍桌子:“胡说!证据确凿,不是你杀的还能谁杀?来啊,给我动大刑!”王霆、刘连一声吆喝,便作势去拿刑具。

那吴癞子吓得裤裆都湿了,带着哭音喊道:“不是我,是那个常来的年轻相公!”

这一声,只把堂上的几个人都震得一愣。严鸿最先反应过来:“吴癞子,你既说另有真凶,那这套大刑暂且给你记下。你且说说当时情形。若有半句不实,本官活剥了你的皮!”

吴癞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小的省得,小的省得。”一边吞吞吐吐,说出一番话来。

这吴癞子自幼不务正业,鬼混街巷。两个月前靠了远方舅舅的遗产,总算住进这安定门的宅子,算有了安身之地。他一心想摸清周围人家情况,也好干点偷鸡摸狗的营生。存了这个念头,自然白天黑夜,贼眼睛都往附近几家瞅,看这几家人口多少,家境贫富,作息规律怎样,以便下手。

谁知一来二去,他却发xiàn

隔壁冯监生家里,在监生上学去之后,时不时有个年轻男子前来。这吴癞子何许人也,男盗女娼见得多了,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或许有诈。虽然见来的这公子器宇轩昂,不是个好惹的。但心想越是有头面的,越怕丑事败露。我若真能拿住你的把柄,不怕你不乖乖掏银子给我。

主意打定,吴癞子便时时留意这家的动静,也算摸清了规律。这天,又见那年轻公子过来,监生娘子开了院门放他进来。吴癞子等到这个机会,哪肯错过,当即揣了一把匕首,悄悄过去。

房门自然是落了闩的,但这如何挡得住吴癞子?用匕首平着从门缝伸进去,轻轻一挑,就把门闩挑开了。接着缓缓推开院门,绕到了卧房门外。他想,待会儿等这一对狗男女宽衣解带正行好事时,自个猛然跳将出来,来个捉奸捉双,还怕那公子模样的不给出千儿八百的银子遮丑?说不定就是那个溜光水滑的小娘,自己也能沾上一沾,开开荤。

谁知dào

,卧房里传来的,却是激烈的争吵。吴癞子也不大明白他们说的啥,似乎那女的要男的娶她,而男的却不肯。两个越说越僵,越吵越厉害。猛然地,那女的吵骂声音戛然而止,却传来被掐住喉咙的咝咝声,还夹杂着一阵挣扎。吴癞子壮着胆子伸头一看,吓得面色发青。只见那公子模样的,正死死把监生娘子压在床上,双手紧紧扼住喉咙。而监生娘子只是手脚无力地抽搐,看样子马上要出人命了。

吴癞子虽然见惯了喝酒打架,到此时却也吓得两腿发软,赶紧把头缩回去。片刻之间,听得脚步声往门口来,吓得赶紧闪开,看那公子慌慌张张地跑出院门了。吴癞子壮起贼胆,蹑手蹑脚进卧房看时,监生娘子眼睛鼓出,舌头外伸,已经躺在床上咽气了。

吴癞子这种低级地痞,几时见过这种恐怖场面,吓的几乎瘫软在地,挣扎着往外就跑。出院门时,早已不见了那公子的影子。

严鸿听到这里,又是一拍桌子:“无赖狂徒,一派胡言!你既然目睹凶杀案,便该速速报官,却如何反而潜逃?这分明是做下命案,畏罪潜逃,却还想编出故事,嫁祸于人!”

吴癞子被这一喝,吓得又咚咚磕了两个头,颤声道:“大老爷在上,可怜小的虽然在街上混,却没见过死人,当时就吓慌了。心想我揣着匕首进了宅门,这监生娘子死在床上,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啊。没一会儿,听见外面冯监生嚷起来。又过一会,又有官兵来了。我那时鬼迷心窍,生怕被抓了去,于是就关上门跑了。谁知跑到北门,还是给锦衣老爷们抓了。大老爷,小的真没杀人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起赃

严鸿摇头道:“吴癞子,我听你这番话啊,却是不尽不实。告sù

你,诏狱这地方,要把你一寸一寸剐了,也和碾死个苍蝇没区别。你最好还是从实招来,免得零碎的吃苦。”

吴癞子呜哇一声,鼻涕眼泪齐出,高叫道:“长官啊,您老是青天,小的说的句句是实啊!若有半句假话,大老爷把小的这颗脑袋割了当夜壶,小的也无怨无悔啊!”

严鸿心中叹息,你说这混混就这么点胆色,还敢进去捉奸,这不找死么?那郑国器号称文武双全,打你这样的估计一只手打六个,还好奸夫淫妇自个起了争斗,不然,你怕死的比武大郎还快呢。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道:“那你且说说,这真凶长什么样?”

吴癞子道:“小的摸这奸夫动静时,也曾在边上仔细打量过。约莫二十来岁上下,很俊俏一个后生,个子比常人要高,喏,大约和长官您差不多吧。”

严鸿还没说话,王霆先恶狠狠喝了一声:“放肆!你说二十岁上下,高个子俊俏后生,这岂不是说我们长官!”

吴癞子吓得瘫软在地:“不敢不敢,不是长官您啊!”严鸿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没事,这北京城俊俏的高个子后生,又不止我一个。吴癞子,你说的这些事儿,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啊。可惜没有物证,谁知dào

真假?”

吴癞子见严鸿笑了,也受鼓励似的道:“老爷,小的有物证的。那公子离开,小的进屋时,一眼瞅见地上有块玉,似乎是被监生娘子拽掉的。小的心想这玉的多少值几个钱,于是捡起带走了。”

严鸿道:“那玉现在何处?”

吴癞子略一犹豫,道:“小的跑到城门处,眼见巡夜的锦衣老爷们过来,心头一慌,就把玉……扔进护城河了。”

严鸿一拍桌子,冷笑道:“扔了你还说个啥?我看你小子是在糊弄本官。来呀,把这小子左手的五个指头都给我一节一节夹碎了!”

王霆、刘连吆喝一声,便要上前。吴癞子魂飞魄散,忙叫:“别动手!长官英明!长官英明!小的把它埋在家里,想等着风头过去,换几个钱使,现在情愿献上啊!”

严鸿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既然如此,本官且信你一回。若是找不出来,有你好kàn

!本官问你,你方才说的这些,可愿签字画押,来日作证?”

吴癞子道:“愿意愿意!长官,只要不让小民受这不白之冤,小民做什么都愿意。全仗长官开恩扶持!”

严鸿道:“那却要看你自家的造化了。”吩咐邵安写下供状,让吴癞子签字画押。签字画押完毕,严鸿收好供状,再对四位总旗道:“去营中点兵,起赃去者!”

没一会儿功夫,严鸿带着四个旗总,押着吴癞子,还有八名锦衣力士,带着铁锨、镐头等挖掘器械,浩浩荡荡出锦衣卫衙门,直到吴癞子家中,按对方指引,掀了土炕,在床下开挖。

这帮人行动利索,一顿铁锨镐头下去,不多时就有一名力士喊道:“有了有了!”手中高高举起一个瓦罐。

严鸿大步上前,在瓦罐中伸手,摸出一个布包,将包袱打开,果然里面有一件硬梆梆的东西。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手下人点起灯笼,他接过来对着灯笼细细一看,只见是一块碧绿的玉佩,长约二寸多,宽约一寸。玉佩的质地良好,看来价值不菲。上面刻着两行蝇头小字:国之栋梁,器比瑚琏。两句首字连起来,恰好是“国器”二字。

严鸿盯着这块玉,发出无声的笑。这回,核心的物证也是有了。这个东西,要说不是郑国器的,也得有人信才成啊。

至此,各主要线索一一落实并相互印证,这桩安定门一尸两命案,其主要轮廓过程,在严鸿的脑海里也差不多清晰了:

首先,郑尹两家交好,郑国器勾搭上了尹三小姐。

之后,在嘉靖三十四年冬,郑国器与孟小姐定亲。恰好冯生投奔岳父,尹府丞便将已非完璧的三女儿嫁给了这位家道已经败落的故人之子,也算是个一俊压百丑。

谁知那尹三小姐浪心不收,虽嫁做人妇,依然勾搭奸夫,还欺凌本夫。而那郑国器也乐此不疲。

到今番,尹三小姐发xiàn

怀有身孕,遂以此要挟郑国器另娶。惹得郑国器动了杀机,一尸两命。但在争斗中,郑国器随身的玉佩也被拽下,恰好为准bèi

前来捉奸勒索的吴癞子捡到。

郑国器逃回府中,越想越慌,又兼发xiàn

玉佩失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发动郑府的力量,要一举把冯监生打成杀妻凶犯,斩草除根,保全自己平安。而尹府丞虽然知dào

女儿不是好东西,但或许认为是冯生一怒之下杀妻,或许也与郑府继xù

同流合污,因此也跟着恐告,这才上演出冯生牢狱蒙冤的悲剧。

不过,郑家千方百计想要找回的那块玉佩,却不知早就被吴癞子拾到,埋到自己家床下。

至于锦衣卫,其实对上述情况早已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只是陆炳碍于郑晓的势力,不敢出头来做这个恶人,这才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严鸿。只希望严鸿胡搅一气,最好能把冯生免罪,对得起高拱,也就是了。

严鸿把诸般事情在脑海里捋了一遍,仰天哈哈长笑。

他先前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己不但要洗雪冯生的冤屈,还要把这郑国器绳之以法。如今拿到证据,如何不开怀大笑?

但只笑了一下,严鸿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面容。今天大张旗鼓地来开挖,最好别对外泄露得太厉害。他把玉佩收好,吩咐众力士道:“各位辛苦,今日这桩盗窃案,价值连城的赃物已经从吴宅起出,但盗贼余党尚未尽数拿住。所以这事件,各位切勿外泄。谁敢泄露出去,坏了陆大都督的事,军法无情!”

众力士齐声遵令。严鸿又拿出一百两银票,其中五十两赏了挖到玉佩的力士,五十两让其余人分了,也算犒劳大家辛苦。力士们平素的军饷都不多,如何不高兴?

那挖到玉佩的一家伙得了五十两,更是欣喜若狂。大家齐赞严千户真是慷慨人。严鸿令众力士收队回营,自同四个旗总,复又押了吴癞子,先转到诏狱,把吴癞子关禁了,更吩咐在诏狱值勤的锦衣卫,连此人一起看了,照例是不许和旁人说话。

安排完毕,严鸿带着四个总旗,又回了衙门。

进到自己的官署之后,严鸿脸上抑制不住得yì

的笑容。他把冯孝先的供状,还有竹青和吴癞子的供状,连同这块玉佩,一起拿出来,给王、刘、陶、邵四总旗传看。

这四人也都认得字,几份供状一路读下来,四人互相对视,各个面色沉重,尤其邵安脸色更是难看。

严鸿看在眼里,知dào

他们还是惧怕招惹郑晓,于是拱手道:“四位老兄,你们得这个差事确实不容易,这事里面的沉重,我心里也清楚。若你们当真不愿意干,我也不勉强,这就回奏陆大都督,把四位调往别处,我自己去办这姓郑的小子。我既然号称小阎王,那阎王爷是要判生死,惩罪孽的,决容不得这样杀妻灭子的豺狼,逍遥于人间!”

四个总旗看着这恶名昭著,**四传的小阎王,居然做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状,不仅都大为震撼。

严鸿接着拿出土豪嘴脸,恶狠狠地说:“再说了,别人怕郑家,老子可不怕!老子办这差事时,祖父、父亲都有话,告sù

我放心大胆去做,自有他们撑腰。老子倒要看看,老子证据确凿干掉一个杀妻灭子的恶棍,他郑大都堂能咬了老子的鼻子去?放心,不至于连累了四位!”

严鸿这几句话一说,那四位脸色一红。按说锦衣卫份属军职,讲的是令行禁止,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上官一声令下,也只能有进无退。无论是战场官场,遇到危险时,牺牲下官保全长官,更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事。

严鸿表示愿意把他们调开,这份意思,实在让他们有些感动。若是换了其他的长官,哪管你下面人如何想,一声令下,哪容你下属推三阻四,真出了事,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推出去顶缸。

再说了,四个小小的总旗,这北京城里,难道只有郑大都堂能收拾自己?这严公子在陆大都督面前一句话,难道就不能革了自己的前程?县官不如现管,又何必为了怕郑晓,就得罪眼前这位顶头上司?

尤其是严鸿后面那几句,隐然说明有当朝首辅在后面撑腰,想到这,四人胆气顿时一壮。严阁老是何许人也,他的势力比郑大都堂,那当然是大得多的。

再加上,像严鸿这样体恤下属的长官确实也是难得。四人一咬牙,也罢,就拼了吧,至不济就投到严小相公门下,靠着严阁老的保举,即使革职也能起复,总不至于开除军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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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敲山震虎

四个总旗对视一眼,目光中已传意思。王霆便拱手道:“严长官何出此言?哥四个既然是您的下属,自当听您命令行事。我们在锦衣卫干的久了,虽说不是那一等心慈手软的善人,但总知dào

要惩恶扬善,维护国法,又何尝忍见那凶徒郑国器逍遥法外?只是若要拿他,咱们也不能擅自行动,总要陆大都督下令才行。”

邵安也大着胆子道:“这桩案子既然牵涉到郑小相公,却没那么容易办。还望长官暂息雷霆之怒,从长计议。”

严鸿不是白痴。他冷静下来想想,自个这两天虽然算是把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但其实绝大部分线索,锦衣卫早就已经到手了,就连吴癞子都早已经抓了。换句话说,陆炳多半也早就知dào

凶手八成是郑国器。他之所以不动,还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严鸿,那必然是顾忌到郑晓的势力。陆炳都不妄动,自个有什么资格随意来?

他也知dào

,邵安再次不顾一切地提醒,确乎是好意。因此严鸿对四位总旗拱手道:“你们四位的好意,我严鸿当然明白。放心,这事我也不会贸然乱来的。多谢四位老兄不拆我的台。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且各自休息。明日一大早,我定要向大都督讨来捉此贼子的命令。记住,这两日的事情和进展,不得跟任何人说起。便是家人好友、亲近同僚,也要只字不提。否则,军法从事!”

四人一起悚然行礼:“遵令!”

严鸿带着严峰、严府自骑马回府,一路之上,看着夜幕下的街巷,胸中的气愤,却是越积越多。

严鸿身为奸臣之后,并不是那种道德圣人。在男女问题上,他自个也是把柄很多的。在他看来,那冯孝先长相平平甚至是丑陋,看来也是个没啥本事的,而尹家三小姐既然姿色过人,又英姿飒爽,那么这俩确实不怎么相配。就算勾搭上了郑国器,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败坏了伦理,但自个懒得做这正义使者。

但是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郑国器居然对自己的亲骨肉下这毒手,端的是狠辣之极,无耻之极。严鸿残存的一点道德感怎么样想不明白,世上会有这样的男人!

要知dào

,别说穿越的闫东来,就算被附体前的小阎王严鸿,虽然心狠手辣,抢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而且还在闺房中有些变态嗜好。但对自个真zhèng

中意的女人,哪怕教坊司和民间青楼的犯女、妓女,他也总会用他的手段去呵护。当初,为了娶胡晚娘,更不惜和自个的老爹严世蕃闹翻。

所以,即使从严鸿本体来说,都对郑国器这种杀妻举动,有着本能的憎恶。任你是大帅哥,任你是风流俊才,杀自己老婆,算个什么东西!严鸿骑在马上,不禁冷冷笑道:

“这一番,算是证据确凿了。郑大都堂,你好狠心啊。你儿子不但勾搭了有夫之妇,还把人妻杀了。你又欲屈打成招,送这丈夫抵罪。朝廷清流,原来是这般角色。”

说到后来,已经是气愤填膺。那严峰、严复看大少爷脸色这般难看,哪里还敢多问。

不多时,进了严府大门。严鸿这一路越想越气,对门口笑脸相迎的严侠根本不搭理,就气冲冲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自他坠马苏醒以来,丫鬟坠儿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姑爷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没事虽然嬉皮笑脸,却不会再来纠缠自己,而且更不会对自己发脾气。

今天,却忽然见姑爷一面如铁青,手按绣春刀自外面大步闯入,不禁大吃一惊,急忙道:“小婢给姑爷见礼。姑爷吃晚饭了么?”

严鸿一摆手:“不吃了!”

坠儿关心地问:“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外面谁又惹了姑爷生气?”

严鸿正憋着一肚子气,被这自家房内的小丫头一问,当即气哼哼的道:“这狗奸夫,胆大包天,做下那龌龊下流的事情不说,还要设毒计谋害本夫,实在可恨!他以为自个做下事来,神不知鬼不觉,哼哼,哪知dào

我严鸿的厉害!坠儿,且看你家姑爷,这几日间,定要断送那奸夫的狗命!”

他这几句,本来是针对尹氏的案子有感而发。却不料话刚出口,就听里间屋一声脆响,却似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再看坠儿,也是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站立不稳,仿佛随时要瘫软在地一般。

严鸿却也猛吃一惊,赶紧问:“坠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脸色这么难看,莫非是病了?”说着伸手就去摸坠儿的额头。谁知坠儿却是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双手护住胸前,口中接连的哀告:“姑爷饶命!饶命啊!”

严鸿感觉一头黑线,摇头道:“我又没想怎么着你,只是想摸摸你的头,看你是不是发热。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啥?真不知dào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我要真想把你收房,也得你家小姐点头才行啊。再说,我是这么色急不顾场合的人么?”

说罢,他只得撇下坠儿,往里间的卧室走。进去之后,却见结发妻子胡晚娘脸色苍白,竟比坠儿还难看,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泪水。那俏面上的神情,半是凄苦半是绝望。而一面菱花镜,则摔在了地上。

“我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严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上前一步,弯腰把菱花镜拣起来,放回桌上。接着握住晚娘的手。晚娘本能地想往后一缩,却又止住了,任由严鸿握住。严鸿只觉得她双手冰凉,更是吃惊非小,急忙问道:“夫人,你莫非身体有所不适?你且坐下,我与你请郎中前来医治。”

晚娘却不坐下,而是反问严鸿道:“相公,你刚才说的什么奸夫谋害本夫,莫非是在外面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就到家里来闹?”

严鸿哼了一声:“哪是什么风言风语?这事儿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这几天光景,我就寻思主意开销了他。不给点颜色,你不知dào

小阎王的手段如何!”

晚娘听到这里,身子又是一阵摇晃,几乎摔倒。好在双手被严鸿握住,总算有个支撑。严鸿急忙伸出左手,一把抄住她的纤腰,把她搂在怀里,一边轻抚晚娘的肩头,一边柔声安慰道:“你们妇道人家,就是胆子小。这种无耻无良的歹人,早该死了。再说又不是我去亲手杀人,至于怕成这样?”

晚娘脸色依旧发白,颤抖着轻声道:“相公,你说那奸夫……你可访查明白了?”

“那是自然。这个兔崽子,还是去年新中的举人,真是斯文败类!老子非把他读的书都熬成纸浆,滚烫烫灌他一肚子!枉费他爹执掌都察院,平素里摆出副忠臣模样,儿子却是这样的杂碎。”严鸿恨恨地继xù

骂道。

他只顾得自己宣泄情绪,却浑没注意,当他说到举人时,晚娘面色又一变,几乎要昏厥过去。但等说到都察院时,晚娘的脸色却变得逐渐正常。似乎这时,她方才注意自己被严鸿抱在怀里,于是玉手轻轻一推。严鸿松开了手,晚娘自己站住了身子,问严鸿道:“相公说的奸夫,到底是哪一个?”语气里倒没了方才那种惊惧之意。

“哪一个?还不是那都察院郑晓的儿子郑国器!这个狗东西,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绣春刀硬。”严鸿骂骂咧咧说了这句,忽然想起了啥,又轻声叮嘱道:

“不过,这事事涉机密。娘子,你可要千万嘱咐坠儿,可不要说出去啊。”严鸿想,胡晚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平素本来就沉默寡言,倒是不用担心。坠儿跑里跑外,和外面的家丁也常有交道,倒是要嘱咐的。只是,这丫头实在敏感得很。自己要摸她额头,都被怀疑是非礼,这嘱咐人的事,还是交给晚娘去做吧。

晚娘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同时恢复的,是平日里那冷冰冰的样子。她随意地问道:“却不知淫妇又是何人?”

严鸿一脸神mì

兮兮的道:“咳,还能有谁?就是那顺天府尹府丞的三女儿。这女人,不知廉耻,都不是背夫偷汉了,而是明目张胆地偷汉欺夫。标准的欺负老实人!可惜啊,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最后八成还死在了自己这个奸夫手里。”

说到这里,严鸿却又有一丝伤感。毕竟尹三小姐的做法虽然相当不妥,但她也是在自以为为自己的幸福努力。要她被郑国器始乱终弃,或者老老实实跟着自己看不上的冯孝先,或许都是一种痛苦吧。这样一比,莫非死在郑国器手上,对她倒是干净些的结局?

于是,严鸿就就把今天查出来的这个事,大致说给了晚娘来听。

“啊!那郑国器好生可恶,姑爷可不能放了他!”不知几时坠儿也从外屋跑到里屋卧室来旁听,听到后面怒不可遏,一副要为民除害的样子。

“你这小丫头几时过来的?真是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都快二更了,我与夫人都要就寝了,你来捣什么乱?赶快滚回你床上去。”严鸿气他刚才拿自己好心当驴肝肺,难得的凶了她几句,坠儿嘟着小嘴回了外面。

晚娘忙道:“相公,你一家之主,何必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她刚才见你这气哼哼的样子,一时慌乱,有些失礼也不是大错。不瞒你说,就连我刚才也被你吓住了呢。”

严鸿道:“我也是一心想着案子,不禁气愤了。如此倒是我的不是。晚娘,时候不早,赶紧歇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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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敲山震虎

四个总旗对视一眼,目光中已传意思。王霆便拱手道:“严长官何出此言?哥四个既然是您的下属,自当听您命令行事。我们在锦衣卫干的久了,虽说不是那一等心慈手软的善人,但总知dào

要惩恶扬善,维护国法,又何尝忍见那凶徒郑国器逍遥法外?只是若要拿他,咱们也不能擅自行动,总要陆大都督下令才行。”

邵安也大着胆子道:“这桩案子既然牵涉到郑小相公,却没那么容易办。还望长官暂息雷霆之怒,从长计议。”

严鸿不是白痴。他冷静下来想想,自个这两天虽然算是把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但其实绝大部分线索,锦衣卫早就已经到手了,就连吴癞子都早已经抓了。换句话说,陆炳多半也早就知dào

凶手八成是郑国器。他之所以不动,还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严鸿,那必然是顾忌到郑晓的势力。陆炳都不妄动,自个有什么资格随意来?

他也知dào

,邵安再次不顾一切地提醒,确乎是好意。因此严鸿对四位总旗拱手道:“你们四位的好意,我严鸿当然明白。放心,这事我也不会贸然乱来的。多谢四位老兄不拆我的台。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且各自休息。明日一大早,我定要向大都督讨来捉此贼子的命令。记住,这两日的事情和进展,不得跟任何人说起。便是家人好友、亲近同僚,也要只字不提。否则,军法从事!”

四人一起悚然行礼:“遵令!”

严鸿带着严峰、严府自骑马回府,一路之上,看着夜幕下的街巷,胸中的气愤,却是越积越多。

严鸿身为奸臣之后,并不是那种道德圣人。在男女问题上,他自个也是把柄很多的。在他看来,那冯孝先长相平平甚至是丑陋,看来也是个没啥本事的,而尹家三小姐既然姿色过人,又英姿飒爽,那么这俩确实不怎么相配。就算勾搭上了郑国器,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败坏了伦理,但自个懒得做这正义使者。

但是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郑国器居然对自己的亲骨肉下这毒手,端的是狠辣之极,无耻之极。严鸿残存的一点道德感怎么样想不明白,世上会有这样的男人!

要知dào

,别说穿越的闫东来,就算被附体前的小阎王严鸿,虽然心狠手辣,抢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而且还在闺房中有些变态嗜好。但对自个真zhèng

中意的女人,哪怕教坊司和民间青楼的犯女、妓女,他也总会用他的手段去呵护。当初,为了娶胡晚娘,更不惜和自个的老爹严世蕃闹翻。

所以,即使从严鸿本体来说,都对郑国器这种杀妻举动,有着本能的憎恶。任你是大帅哥,任你是风流俊才,杀自己老婆,算个什么东西!严鸿骑在马上,不禁冷冷笑道:

“这一番,算是证据确凿了。郑大都堂,你好狠心啊。你儿子不但勾搭了有夫之妇,还把人妻杀了。你又欲屈打成招,送这丈夫抵罪。朝廷清流,原来是这般角色。”

说到后来,已经是气愤填膺。那严峰、严复看大少爷脸色这般难看,哪里还敢多问。

不多时,进了严府大门。严鸿这一路越想越气,对门口笑脸相迎的严侠根本不搭理,就气冲冲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自他坠马苏醒以来,丫鬟坠儿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姑爷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没事虽然嬉皮笑脸,却不会再来纠缠自己,而且更不会对自己发脾气。

今天,却忽然见姑爷一面如铁青,手按绣春刀自外面大步闯入,不禁大吃一惊,急忙道:“小婢给姑爷见礼。姑爷吃晚饭了么?”

严鸿一摆手:“不吃了!”

坠儿关心地问:“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外面谁又惹了姑爷生气?”

严鸿正憋着一肚子气,被这自家房内的小丫头一问,当即气哼哼的道:“这狗奸夫,胆大包天,做下那龌龊下流的事情不说,还要设毒计谋害本夫,实在可恨!他以为自个做下事来,神不知鬼不觉,哼哼,哪知dào

我严鸿的厉害!坠儿,且看你家姑爷,这几日间,定要断送那奸夫的狗命!”

他这几句,本来是针对尹氏的案子有感而发。却不料话刚出口,就听里间屋一声脆响,却似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再看坠儿,也是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站立不稳,仿佛随时要瘫软在地一般。

严鸿却也猛吃一惊,赶紧问:“坠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脸色这么难看,莫非是病了?”说着伸手就去摸坠儿的额头。谁知坠儿却是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双手护住胸前,口中接连的哀告:“姑爷饶命!饶命啊!”

严鸿感觉一头黑线,摇头道:“我又没想怎么着你,只是想摸摸你的头,看你是不是发热。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啥?真不知dào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我要真想把你收房,也得你家小姐点头才行啊。再说,我是这么色急不顾场合的人么?”

说罢,他只得撇下坠儿,往里间的卧室走。进去之后,却见结发妻子胡晚娘脸色苍白,竟比坠儿还难看,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泪水。那俏面上的神情,半是凄苦半是绝望。而一面菱花镜,则摔在了地上。

“我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严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上前一步,弯腰把菱花镜拣起来,放回桌上。接着握住晚娘的手。晚娘本能地想往后一缩,却又止住了,任由严鸿握住。严鸿只觉得她双手冰凉,更是吃惊非小,急忙问道:“夫人,你莫非身体有所不适?你且坐下,我与你请郎中前来医治。”

晚娘却不坐下,而是反问严鸿道:“相公,你刚才说的什么奸夫谋害本夫,莫非是在外面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就到家里来闹?”

严鸿哼了一声:“哪是什么风言风语?这事儿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这几天光景,我就寻思主意开销了他。不给点颜色,你不知dào

小阎王的手段如何!”

晚娘听到这里,身子又是一阵摇晃,几乎摔倒。好在双手被严鸿握住,总算有个支撑。严鸿急忙伸出左手,一把抄住她的纤腰,把她搂在怀里,一边轻抚晚娘的肩头,一边柔声安慰道:“你们妇道人家,就是胆子小。这种无耻无良的歹人,早该死了。再说又不是我去亲手杀人,至于怕成这样?”

晚娘脸色依旧发白,颤抖着轻声道:“相公,你说那奸夫……你可访查明白了?”

“那是自然。这个兔崽子,还是去年新中的举人,真是斯文败类!老子非把他读的书都熬成纸浆,滚烫烫灌他一肚子!枉费他爹执掌都察院,平素里摆出副忠臣模样,儿子却是这样的杂碎。”严鸿恨恨地继xù

骂道。

他只顾得自己宣泄情绪,却浑没注意,当他说到举人时,晚娘面色又一变,几乎要昏厥过去。但等说到都察院时,晚娘的脸色却变得逐渐正常。似乎这时,她方才注意自己被严鸿抱在怀里,于是玉手轻轻一推。严鸿松开了手,晚娘自己站住了身子,问严鸿道:“相公说的奸夫,到底是哪一个?”语气里倒没了方才那种惊惧之意。

“哪一个?还不是那都察院郑晓的儿子郑国器!这个狗东西,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绣春刀硬。”严鸿骂骂咧咧说了这句,忽然想起了啥,又轻声叮嘱道:

“不过,这事事涉机密。娘子,你可要千万嘱咐坠儿,可不要说出去啊。”严鸿想,胡晚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平素本来就沉默寡言,倒是不用担心。坠儿跑里跑外,和外面的家丁也常有交道,倒是要嘱咐的。只是,这丫头实在敏感得很。自己要摸她额头,都被怀疑是非礼,这嘱咐人的事,还是交给晚娘去做吧。

晚娘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同时恢复的,是平日里那冷冰冰的样子。她随意地问道:“却不知淫妇又是何人?”

严鸿一脸神mì

兮兮的道:“咳,还能有谁?就是那顺天府尹府丞的三女儿。这女人,不知廉耻,都不是背夫偷汉了,而是明目张胆地偷汉欺夫。标准的欺负老实人!可惜啊,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最后八成还死在了自己这个奸夫手里。”

说到这里,严鸿却又有一丝伤感。毕竟尹三小姐的做法虽然相当不妥,但她也是在自以为为自己的幸福努力。要她被郑国器始乱终弃,或者老老实实跟着自己看不上的冯孝先,或许都是一种痛苦吧。这样一比,莫非死在郑国器手上,对她倒是干净些的结局?

于是,严鸿就就把今天查出来的这个事,大致说给了晚娘来听。

“啊!那郑国器好生可恶,姑爷可不能放了他!”不知几时坠儿也从外屋跑到里屋卧室来旁听,听到后面怒不可遏,一副要为民除害的样子。

“你这小丫头几时过来的?真是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都快二更了,我与夫人都要就寝了,你来捣什么乱?赶快滚回你床上去。”严鸿气他刚才拿自己好心当驴肝肺,难得的凶了她几句,坠儿嘟着小嘴回了外面。

晚娘忙道:“相公,你一家之主,何必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她刚才见你这气哼哼的样子,一时慌乱,有些失礼也不是大错。不瞒你说,就连我刚才也被你吓住了呢。”

严鸿道:“我也是一心想着案子,不禁气愤了。如此倒是我的不是。晚娘,时候不早,赶紧歇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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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断案易,断人难

严鸿上了床,余怒渐渐消平,但却还在想着,该如何捉拿这郑国器,该怎么处理此事。辗转反侧,又是大半夜未眠。

旁边被窝里的胡晚娘,开始还略带警惕地盯着这夫君,可是回头看严鸿完全只顾自个思索,禁不住又意兴索然起来。

等到第二天严鸿上值后,坠儿来见晚娘。主仆两人想起昨天的事,犹自后怕。坠儿心有余悸道:“小姐,昨天姑爷怒气冲冲进来说那事,真把我吓死了。哎,李相公的事若当真发作了,我怕小姐你和我的命都保不住啊。还有,这郑国器……这郑国器……小姐,依我说,姑爷现在也变好了,你还是……还是断了那没边的念想,好好和这边过日子吧。”

晚娘沉吟一瞬,轻轻摇摇头,咬牙道:“你怕个什么!想我与李郎素丝未染,并未做下那无耻下做的事情。我家丈夫过去对我粗暴,我却依旧是清白之躯相待。怎能拿那无耻的尹氏来比!再说,李郎他也决非郑国器那般无良心的。只待他有朝一日科场高中,或许……”

坠儿吸一口气,正要再开口,晚娘又道:“坠儿,你我相伴多年,你的心思,我也知dào

。你也不必在我这磨牙费工夫了。我在被嫁入严府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认命了。只是不想你也像我一样而已。可是你既然自己愿意作践自己,我也不好再做小人。若这家的相公还对你有意,我不会再阻拦你就是了。但是,李郎那的月例银子,你该送还是要送。”

坠儿听晚娘说着,本来还渐渐有了丝笑容,此时又苦下脸来:“还送啊?”

晚娘面色一寒:“当然要送,李郎的家境贫寒,虽然去年高中了举人,但应酬也多了,开销也大了。不得我这边的接济,他如何能继xù

读书上进?今年他会试未中,更要加紧发奋才是。哎,只恨他中举晚了一步,不然……或许,此生我与他缘分已尽了吧,就算如此,我却也不负他当初的款款深情。”

坠儿见自家小姐一副意乱神迷的花痴样,忍不住道:“小姐,那李相公他,其实……”

晚娘抬手打断:“坠儿,你要说的我都知dào

。那些话,不要再提起了。李郎他是读书守礼的君子,怎么会对你有所不轨?你不要在中间颠倒黑白,挑拨离间。你看这家的相公好,自然看不中李郎。这各花入各眼,我也难以说的动你,又何必与你争这个黑白?只是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何等的男人才算的良人。至于这家的相公,自然有他的好处。但拿了家里的银子,转眼便去跟不三不四女人鬼混,我是没本领装不知dào

的”

坠儿不敢与自己小姐相争,心中却想:“什么守礼君子,若不是我每次见他都剪刀时刻不离手中,怕是早被他……也只有你拿那废物当个好人。哎,想当初我坠儿备这剪刀,就是内防姑爷,外防李相公。如今姑爷却是越发像个正经人了,只是就这把该死的剪刀却离不得,怕是把姑爷心里对我的那点念想,也都剪了个干净啊……”

锦衣卫总衙门,白虎大堂内,陆炳看着严鸿写的一张笔迹凌乱,还插入不少别字(简体字)的条陈,以及随同送来的冯孝先、竹青、吴癞子三人的供状,还有嵌着“国器“二字的一块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又细细把玩着,却总是沉默无语。

严鸿在一旁,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急的抓耳挠腮,又不敢催促。

陆炳看了半响,似乎终于把玩够了,抬起头来,看看他道:“实在想不到,贤侄好是手段。不到两日光景,竟然访查的如此细致,看来实在是我厂卫中难得的少年英才。”

严鸿一笑道:“世伯就不要耍弄小侄了。这个事,恐怕世伯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连那四位总旗我看知dào

的都比我多些。小侄做的这些事,多半也是世伯给小侄安排好的路子。无非是世伯看我纨绔不肖,希望我来个胡乱捣乱一番,把冯生一放,来个皆大欢喜。”

陆炳点头道:“你小子倒也想的通透。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这里面的事,我也并非不知dào

,但是你可知,我为何不想插手?”

严鸿心想,这还有不知dào

的?无非是怕惹上都察院那群疯狗嘛。但他口中还要谦虚:“小侄愚钝。”

“通奸也罢,杀人也罢,终不过是郑、尹两家的事,我可不愿意招惹郑大都堂那一群科道言官。他们平素里就与我们锦衣卫不合,若真招惹了他们,恐怕决不会让我们好受。”

严鸿笑道:“世伯乃当今天子的心腹,自然犯不着招惹这般口舌小人。”

陆炳咳嗽两声,又道:“你是阁老长孙,这官场上的利害,就算不知就里,也当略知一二。冯孝先果然冤枉,又有高祭酒的面子,我们自不能真害了他。这吴癞子本非好人,案发当时,带刀入室,事后潜逃。他所说郑小相公扼杀尹三小姐一事,只是一面之词,未必可信。”

严鸿道:“还有那玉佩……”

陆炳道:“这玉佩究竟是否就是郑小相公的,又是否吴癞子偷来的,都在两说,却也不足以论证,吴癞子这话千真万确。不过,有这块玉佩在手,想来便是郑大都堂那边,断断也不敢再与你多啰嗦什么。吴癞子无亲无故,光棍一条,平时也不做什么好事。”

严鸿并不是白痴:“世伯,你是要我将杀人案,推到吴癞子头上?告他个入室行窃,或者**不遂,起意杀人?这么一来,那尹三小姐,倒是个反抗恶徒的贞洁烈妇了。”

陆炳点点头:“冯孝先是一心不想玷辱他岳丈的名誉,二不肯自认这杀妻灭子的污名。郑大都堂只要听得这‘玉佩’二字,想必也会承的你情。贤侄,此事这般处置,也算两全其美了。这是天赐你一桩功劳啊。”

严鸿笑道:“世伯,小侄斗胆猜一猜,这吴癞子世伯早已使人拿下,连底细都访查得一清二楚。所以不提审,便是专门留给小侄做退路的。世伯对小侄的关心,小侄感激不尽。”说这最后一句时,表情却是肃然。

陆炳道:“贤侄,上次剿灭永平庄逆党归来,陆某便告你一句话。你聪明是够聪明了,却还不够收敛。这且不说。便依你自己刚才所说的结案法子,我看便十分妥当。”

严鸿深知,陆炳所说,确实是至理名言。如果真以吴癞子杀人结案,再加上手握三份供状和一件物证,可以说高拱、郑晓双方,都不会对这个判决有任何疑问,两边人情都揽下了,还能落个断案如神的美名。至于吴癞子一个泼皮破落户,他的喊冤,谁会在意?更别说看吴癞子这架势,随便上两套刑,这位仁兄就会哭爹叫娘,只求速死了。

陆炳先前把这事儿交给严鸿,恐怕就早已规划好了这一步。只不过,陆炳未必想到严鸿能把郑国器的玉佩找出来,因为陆炳先前也未必知dào

有这么个东西。

从官场哲学来说,这条路子的诱惑力是很强的。但至少此刻的严鸿,还不打算这么做。他清楚记得冯孝先在牢狱里的苦逼相,而害他这样的,大半便要算在这郑小相公头上。在这个过程中,郑家用的那些权势手腕,更是让良知未泯的穿越众严鸿无法容忍。而那个无辜惨死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尽管他(她)只是偷情出来的孽种,但他(她)也不该被这样剥夺生命,尤其还是被那禽兽不如的亲爹。

因此,严鸿深深一揖:“世伯的照拂,小侄不敢辜负。然而小侄却知,吴癞子虽是个歹人,也不该让他受不白之冤。至于那个狼心狗肺,杀妻灭子的衣冠败类,决不能让他逍遥在世间。”

陆炳“嗯!”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双虎目,盯着严鸿,从头顶看到脚底,目光逐寸抚摸着严鸿的衣服皮肉。他看到哪里,严鸿的哪里就是一阵战栗。然而,靠着刚才这股义愤的刺激,他依然顽强地与陆炳对视着。仿佛又回到了上半年在永平庄的那个场合。

对视片刻,陆炳“哈哈”一笑:“左右是你办的案子,严阁老要和郑大都堂斗,陆某何必在中间作好作歹?贤侄,你可知dào

,就算证据确凿,这郑国器并不好拿。”

严鸿心道,这不废话?但他对官场的规矩当然不如陆炳熟悉,于是再做个揖:“请世伯指教。”

陆炳叹口气坐下,伸出一个指头道:“说起来,郑国器可不光是郑大都堂的爱子。他还是新科举子,士林中人。更别说他身上也有个内阁中书的官身。拿他,可不是拿个普通百姓这般简单。单就这个驾帖,就十分不好开据。”

恩荫官不是什么特产,满朝高官勋贵不少,严鸿又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比如那郑晓,也是国朝二品大员,为自己的老生爱子弄个恩荫官并非什么难事。说来也巧,这郑国器与严鸿当初一样,扛的都是内阁中书的虚衔。

但再是虚衔,他也能算个官身。虽然在考科举的时候,大家不会想起这个,可到你拿人的时候,郑家人必然会把这个身份想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以毒攻毒

另一方面,当时的锦衣卫拿人,也不是如同后世有些电影里面一样,胆大妄为,想抓谁就抓谁。一般来说,要么有圣旨或中旨,奉旨拿人,自然大家无话可说。要么,拿个大奸巨恶,罪名昭著,那当然是手到擒来。或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也是伸手就拿,不必顾忌什么。比如锦衣卫拿吴癞子就是想怎么捏怎么捏。严鸿带着人去尹府丞家里抓丫鬟,虽然有些不给尹府丞面子,但事关杀人案,拿个把下人,说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要是要捉拿官员,那就不能随便了,必须要开据驾帖。驾帖,从程序上说也是皇帝开出,拿到刑科经过刑科给事中佥封后,才是真zhèng

有法律意义的逮捕文书,也可以理解为今天的逮捕证。

虽然嘉靖朝的时候,驾帖制度已经废弛,很多时候锦衣卫抓人并没严格遵循这道程序。但是也要分对谁。郑晓执掌科道,手下管着一百多科道言官,户大人多,绝非好相与的角色。拿他的儿子,尤其他儿子又有个恩荫官的官身,他必然会咬住驾帖问题不放。而刑科的给事中,也在他控zhì

范围内,这份驾帖能否开出都大有问题。即使开出,也必然拖延,那么这段时间,就有了郑晓做手脚处。

陆炳顾虑这一层,确实并非无的放矢。严鸿也点了点头:“世伯说的有理。”

陆炳又道:“再者,就算你能开出驾贴,事情也还没那么简单。算他是个杀人案吧,通常也该归到五城兵马司管。这次为个冯生,把案子从东城兵马司那里接过来,已经费了老鼻子劲了。要是真的涉及到郑国器,郑大都堂岂能善罢甘休?咱们前脚拿他,后脚那些御史就会来要人。而这人一旦到了巡城御史衙门,就由得他们做手脚。到时候啊,世侄你是枉做小人,白落一身是非。”

陆炳毕竟和严家交情非浅,把严鸿又视如子侄,这才对他推心置腹,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严鸿道:“多谢世伯教诲。”

陆炳叹口气,又道:“还有,这郑国器既是新科举人,又有官职在身,是不得动刑的。当然,人进了诏狱,真要怎么着还不由得你。可是,做下容易,要收回可就难了。就算你逼出口供,回头等人出了诏狱,一句滥用刑罚,屈打成招,之前的公案便全部推翻,白费力qì

。”

这也是实情。封建时代的官员审理案子,是可以大刑伺候的,即承认刑讯逼供的合法性。但同时要注意的是,如果一味严刑逼供,让犯人违心招认的供词,是可以认为无效的。那么,到底按哪一个原则判断,就得看具体案件本身的当事人背景了。而郑国器的出身及他士人身份,显然会被引用第二原则,那么即使拷打出口供,也无多大意义。

像锦衣卫执掌的诏狱,要是把九品奉銮这种级别的芝麻官抓起来严刑逼供,那就算逼死了也没人问。可是郑晓的儿子真要在牢里受了肉刑,你就等着看清流们炸窝来咬你吧。

严鸿也知陆炳提出这三重难题,是为自己好,心中甚为感激。但他既然立意要拿郑国器,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打退堂鼓,当下说道:

“世伯,若是小侄能想个办法,将那郑国器拿入诏狱,又有办法让那郑大都堂说不出话来,不好来要人。那时,世伯你又是否会助我一臂之力?还是一心包庇那郑国器?”

陆炳剑眉一挑,道:“什么话?我陆某也非胆小怕事之徒。若是贤侄你能想到好法子,将他拿到诏狱,要出口供,你陆世伯也未必就怕了郑都堂,正好借机与他点颜色瞧瞧。不过,郑国器官职在身,又是新科举人,你却不能对他用刑。不然,这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帽子来,便有口供也没用的。”

严鸿微微一笑:“小侄虽然不成器,去也知dào

咱锦衣卫压箱的法子,用不到郑国器那厮身上。没奈何,琢磨了一个主意,请世伯看看成是不成。”

严鸿昨天拼着又大半夜没睡,倒不是虚度时光。他也想到了,这个郑国器非比寻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自己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官二代。抓他也并不像抓一个升斗小民一般容易,其身后的势力,必然会对抓捕进行阻挠,而且会千方百计把人索要出诏狱。

因此上,核心就是两点,第一是要光明正大地把郑国器抓起来,第二是要赶在郑国器被他的背后势力要出去之前,弄到口供。

为了完成这两个目的,严鸿绞尽脑汁,琢磨出了一个法子。这个法子虽然缺德,但是却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尽量保证对郑国器实行有效的控zhì



当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之后,陆炳的脸色也变的有些奇怪。以往虎威十足的陆大都督,居然一手托着腮,细细想了一遍。半晌,才抬起头来,带笑道:“这等腌臢办法,恐怕也只有贤侄你才能想的出。”

严鸿笑道:“好叫世伯晓得,侄儿我这小阎王的绰号,却也不是白叫的。但是这件事,毕竟是锦衣卫接的案子,我不敢擅自做主。世伯当初说,要用胡作非为之人,来干一塌糊涂之事。现在一塌糊涂之事就在眼前,能否动手,我这个胡作非为之人,还请世伯示下。”

陆炳犹豫片刻,盯着严鸿道:“贤侄,这个主意虽然下作,但确实有用。不过,若是一旦事情败露,怕是后续难以收场。你祖父虽然权势冠绝当朝,然而没来由招惹上一班言官,恐怕也是个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模样。你可要思想清楚。你与那冯生无亲无故,只要能尽lì

把他放了,也算对的起他。你当真要冒险,惹那郑大都堂?”

严鸿也收住了笑脸,正色道:“世伯,侄儿这二十年,自知颇做了些欺男霸女的烂事。今番,却斗胆想做点好事。那郑国器狼心狗肺,断不能容他逍遥于世上。”

陆炳点点头,终于沉声说道:“本卫千户严鸿,听令!”

自那日见陆炳之后,又多等了一段时间这一等就等到了重阳佳节。所谓九九艳阳,重阳佳节。按古时的习惯,是要登高怀乡。北京城的闲人们,却也不必非要去费老鼻子力qì

登那香山、西山的顶峰。随便在山脚转转,寻个风景好处,沐秋风,赏黄叶,做几首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文,也就是个意思了。北京的秋,原本便是一年中最好时节。

虽说往日里,蒙古人也好在秋天入侵,不过近来北京一带的防御,倒还凑合,没有靼子大举破关而入的消息。因此文人才子也就大胆出城郊游,不至于担心遇到靼虏丢了性命。

今年,由城中荣记绸缎庄的少东家荣少棠,做了东道主人,邀请北京城中一众文人才子,前往西山的善应寺内吟诗唱和,以为风流韵事。

那善应寺始建于弘治十七年,庙宇规模宏丽、表表杰出,前后两进四合院,建筑工整对称,寺门东向,前殿为释迦殿,後殿为娘娘殿,寺中所塑五百罗汉像,穿崖踏海,游戏百态,形象生动,是模仿了明代被宣宗赐名“昊不信”的一位画匠绘於昌化寺的壁画风格而作。

寺院以奇花名树著称,迎门高大的汉白玉台阶两侧,有玉蔺、紫薇等珍贵花木。寺的後进院落里,有两棵传说是元代种植的白皮松,老干横空,白鳞斑驳,犹如盤屈的苍虬,又有四棵古松,状极诡异。真真是西山八大处中数的着的好景致。

然而风光虽好,地利却比不上“天时”。原来当今天子重道抑佛,看和尚不怎么顺眼。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中一众官员、公卿也就连带着看和尚们不怎么顺眼。有的人甚至提出,国用不足,最好征收寺庙庙产的赋税,以充国库云云,当真是善了个哉的。

如此一番闹腾,这善应寺的香火能好到哪去?枉费庙宇宏大,殿阁重重,庙里的大小和尚却是黑如煤炭,日子过的清苦无比。多亏了几个敬禅尊师的富翁财东,才勉强维持下来。

比如说这荣记绸缎庄的老东家,便是一心向佛,往日多有布施。和尚们若有了些困难,他也慷慨解囊,或是召集同道,一起捐赠。为这善应寺,实在是帮衬不少。

因此上,到重阳节时,荣少提出借寺内一方宝地,邀友人吟诗唱和,这僧人们如何不允?便是投桃报李也应当的。更别说荣大少爷及各位相公若是高兴,没准还多布施点香火呢。

荣少附庸风雅,最喜欢召集文人们宴游,美其名曰“文会”。这今年的文会,比之往年却要更加热闹。除了一班京师中相互吹捧素有才名的文人,更有去年秋闱时的头名解元李天照李大才子,以及郑晓郑大都堂的幼子郑国器参与。

李、郑这两位,皆是去年中举,一时名动京师的大才子。虽然今年春天的会试都名落孙山,不过胜败兵家常事。在这一群秀才为主的文人中间,还是能摆摆谱的。他二位来赴此会,已经是令本次文会增色三分。此外,更有当朝次辅徐阶徐老先生的侄孙徐元泰,及其堂弟徐元亭,也来凑兴赴会。这般高朋满座,更是让那荣大少乐的合不拢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八大处文会

要说徐阶徐子升,本人是堂堂文渊阁大学士,加少保衔兼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虽然不及严党权势熏天,但在朝中树大根深,弟子门生遍布朝野,俨然有一方诸侯之态。便是于严阁老,也能隐隐然分庭抗礼。只是徐阶素来函和内敛,凡事多从皇上与严阁老意思,不出头与严阁老相争,而严阁老便也不来撩拨,两下维持个相安无事的局面。

徐阶从年纪上,比严嵩小了二十余岁。他的孙子徐元春年纪尚小,而两个儿子,一则说年龄略大,二则性情中平,非是那吟风弄月的性子,三则文学造诣远不及其父,与这帮年轻的文人,却是难以唱和到一起。

正好此番徐阁的侄孙徐元泰,自南京来京师看望叔祖。他倒是个年少风流喜欢热闹的主。因此郑小相公郑国器便把他也邀了来。这郑晓郑大都堂,在朝中也是个素有清名的人物。徐阶虽与郑晓并非一个战壕的同党,但隐隐也有相互投契之意,更何况二人更有同年之谊。兼之对许多国家大事,彼此看法相近。因而徐阶倒是颇赞同侄孙出来与这帮文人交往,只是叮嘱,北京水深,小心不要招惹是非。

不过,前番郑国器会同荣少一起约人的时候,只说有徐元泰参加。却不知今天钻出来的这位堂弟徐元亭,又是徐家哪位长辈的公子。

这徐元亭看年岁不过十三、四岁,头戴一顶四方平定巾,一身素色襕衫,弯眉大眼,翘鼻小口。尤其那如上等白瓷般光滑细腻的皮肤,当真不像个男儿。不仅男生女相,而且本人也害羞的很,说不上两句话,就面红耳赤。

虽然徐元泰说这位是他堂弟,但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恶意揣测,这美少年说不定是徐公子的娈童。毕竟,徐元亭到底是哪根葱,从没听说过啊,完全可能是编出来的么。只是这种事,肚里YY一下就得了,谁又能当面问出来?

倒是这位徐表弟带的书童,不仅生得模样俊俏,也是能说会道,替自己主人打着圆场。有这位忠仆帮衬着,这位徐小公子倒没有怎么出丑。

当然,徐元泰远来是客。今天文会上的主角,还是新晋的两位举人。

单说那郑国器郑公子,当真不愧是名臣之家的小少爷。文才出众自不必说,为人更是能言善讲,谈笑风生,举止气度与众不同。在众多难脱酸气的文人中间,便是鹤立鸡群。

至于那位李天照李大才子,更是乖乖不得了。他出身虽然贫寒,但是自幼才思敏捷,禀赋过人,科场之上,妙笔如花,文采风流名冠京师。

李天照相貌生的俊美十分,虽然身躯略嫌瘦弱,体格单薄,面色较为苍白,血色也较浅。但按照当时的审美标准,这个特点丝毫不掩其俊秀,反更添几分病弱之美。

他那一身衣衫,用料考究,做工上乘,与一众非富即贵的文友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得众人暗自揣测,李大才子置办这身行头,不知要当卖什么东西才能凑的出?又或者得了那位富家翁赏识,帮撑他一些衣食住行的开销?

而这位李天照的最妙之处,还在于言谈风雅。便是说起一饮一食,也是动辄引经据典,四六成句,真可谓墨香熏人。这一番闲聊下来,众文人纷纷拜服,都道这位李天照,真不愧是京师才子。今年未中进士,只怕委屈了他,甚或科场有弊。

也全亏得这帮文人今番赏秋景,是要做风雅之事,更碍着是在寺庙之中,只带了童仆来,未敢携妓同游。否则,那些环肥燕瘦的姐儿们,怕不把个李大才子当成个宝贝护着?甚至就是那位徐元亭徐小公子,也总要有事没事多看李大才子几眼。

郑国器眼看自己带来的这位朋友李天照谈吐儒雅,尽显风流倜傥,甚至隐然有夺自家风头之势,不但不恼,反而大是得yì

。他笑道:“李兄,今日可惜无有娇娘相伴,否则李兄必可受佳人青目,谱下一曲风流佳话。”

李天照急忙摆手道:“郑兄休要耍笑,咳咳……小弟可不敢妄想什么风流佳话。佛门净地,你我还当慎言。”这位李才子身体看来也不太好,加上现在秋凉,大家登了几步山路,出些热汗,再被西风一吹,凉意泛上,说着话就一阵咳嗽,白净的面庞也泛起阵阵潮红。

看来李天照虽然科场上洋洋洒洒,谈吐文章也收发自如,但是与人说话交际,却是还有些害羞。这样一位解元,倒是衬托着郑公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两人的风姿,可谓各有擅长。

至于荣少棠荣少东么,他办这个文会,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出名,而只是为了多交几个朋友。要知这帮爷们,可不是好惹的,都是读书人啊。而且圈子里面,多的是官宦子弟,富二代官二代们。你又如何知dào

,他们谁以后做什么官?现在打好了关系,日后对自己家的生意略微照拂一二,就够自己受用了。

因此,这位出头请客的荣少东家,反倒心甘情愿成了个配角。他全无半点主人派头,也不太去参与文人们的谈话,只是命手下小厮送来饮食,准bèi

文房四宝。单等着大家伙尽兴,文会结束后,把众人所做的诗文整理出来,印成诗集,挨家一送,这份人情就算结交下了。

众人谈笑了几句,早有仆役摆开点心、鲜果、香茶,大家便出题吟诗唱和,或做文章,或对对子,或猜谜语,或说典故。当真是其乐融融。

李天照此时真是如鱼得水,全无方才被郑国器取笑时候那副窘样。每有题目,略做思忖,便能出口成章。虽称不起什么空前绝后的佳作,但胜在信手拈来恰到好处,博得阵阵彩声。

那郑国器出身文人世家,这等场合也自难他不住。虽然说他吟诗,做赋比起李才子略逊半筹,但比起其他人终究强的多了。他做的诗词,皆完全符合台阁体要求,离不开颂圣德,歌太平的调调,辞藻华丽,气度庄严。虽然可以说全无新意,但是这帮文人哪个是傻的?私下都在说,这才叫世家子呢。

看人家做的诗,用的体,多么有气魄!年纪轻轻,已经俨然有重臣风范了。这李才子么,文才虽好,可惜浮华了些。别看本次秋闱夺了第一,要讲未来仕途上么,恐怕要被郑小相公甩出三条街不止。

虽然说李大才子、郑小相公珠玉在前,一班文人却哪个肯自甘落后?争不了第一,也要争个三四五六,于是纷纷凑趣,一时间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唯有这徐元亭徐小公子,却是不敢张口。轮到他时,只是摇手称不敢,低头不语。

众文人中有那好事的,禁不住说几句笑话催逼他。把个徐小公子说的满脸通红,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徐元泰也只能帮着分辨道:“各位兄台,我这堂弟,虽然读过几本书,从小却没见过世面。我这次就是带他出来见见风雨。至于吟诗作对么,大家不要为难他了。”

有徐次辅的面子在,大家倒也不敢去为难徐元亭,只当他文才平平,来这里只是附庸风雅。若一味催逼让他出丑,未免是不给徐次辅面子。不过也有人暗自嘀咕,好好一个小公子,怎么比姑娘家还腼腆?

其实,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娘气的“徐小公子”徐元亭,正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姑娘。

她便是当朝次辅徐阶的嫡亲孙女,名叫徐婷。这“元亭”的名字,乃是按着家谱,当代男丁应按元字排字而杜撰出来的。她素来在闺阁中读书、学女红,却也仰慕名士风流。听说堂兄要参加西山的文会,私下便强着堂兄带她出来了。

明朝此时,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但按潜规则,妇女不是随便可以出门的。就算已婚妇女跟着丈夫出席同僚聚会,都属破格,更别说未婚的姑娘参与一群陌生男子聚会了。

尤其当朝次辅之孙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传扬出去,大大不妥。徐元泰也是担了好大的干系,带这个女扮男装的堂妹出来,却也怕惹出什么问题。尤其西山离北京城不近,万一道上出什么麻烦,自个就没脸见人了。

只是,料来毕竟参加这文会,来的都是文人才子。自己身边的四个仆从,又是南京随身带来的家将,皆是孔武有力,身手矫健之人。便是扮做书童的丫鬟环佩,又素来乖觉精明,且相伴徐婷多时。这么料来,出不了什么大麻烦。恰好今天叔祖父在西苑值班,平素都是很晚才回府。只是要赶在叔祖父回家前,再赶回去就行了。

却不料这位堂妹平日还算读了几本书,在闺房里吟几句诗,也有那么点味道。谁知到了这里,许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外人,又怕露底,居然连话都不大敢说了。

徐元泰不禁在心里暗笑,这个丫头啊,平素里听说是乖巧听话的,不知今天犯了什么疯病,听说这个文会,便软磨硬泡,非要求自己带她出来,见见这些文人才子。

自个磨不过她,拼出被叔祖责罚的危险,带她出来。结果真到了地方,她却又害羞,不敢说话,真拿她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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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牛入牡丹丛

徐小公子不肯作诗,大家虽不勉强,却也有点扫兴。这时却看那李天照长身而出,拱手道:“徐小兄,今日诸位高朋相聚,人人相与,方得其乐。公子若是雅兴不兴,莫若这样吧,你起一句,不才续貂,凑成一首,以娱众位,如何?”

“徐小公子”听李天照这般说,脸更红了。她好歹是读过书的,颇有几分底子,只是一时紧张了。要她写一首出来为难,出一句却还是能够的。于是沉吟片刻,提笔写到:

清秋满寺会群英

李天朝微微一笑,双手倒背,盯着这一行字看了一看,再低头默了一默,抬首吟道:

清秋满寺会群英,

万里风波目下平。

他日倦骑金辔马,

佛前却好阅金经。

这一首,虽不是什么上上之品,妙在切合实景,且有余味。说的是眼前秋光,却又隐含了功成名就,归隐山林的名士派头。众文人顿时纷纷鼓掌:“好!徐小公子起得好,李大才子续的好!”徐小公子的脸此时简直和柿子相仿,赶紧低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李大才子道谢。李大才子慌忙还礼。

这徐元泰在一边看着,却是暗自感慨。他平素在南京家中,也是交游广阔,见过世面的。尤其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同样是清流、富商云集,更多有江湖侠士、奇人异才,徐元泰各色人等,也见过不少。

他见北京这些儒生,虽然文才不错,但多数陈词滥调,实在没什么新意。尤其郑国器做的诗,越听越看越觉得死气沉沉,二十来岁的人,下笔却跟朝班中几十年的老臣一样,不禁心里暗自后悔,早知dào

这般无趣,就该找个托词,不出来了。有得这光景,还不如独个儿去爬香山呢。表面上虚应故事,心里烦的很。

不过,徐元泰久在外面混,加之天性聪明,看人瞅事的眼光,却是老辣的很。他只见自己那堂妹没事总偷眼去看那李解元,然后又急忙低下头去,满面绯红。女儿家的心事,这位堂哥哥就猜到了几分。及至看李大才子挺身而出,为堂妹解围,徐元泰不禁暗笑,莫非这西山一次半吊子的文会,还能弄出次风流韵事不成?

把这事正经一琢磨,徐元泰不由暗想:这李解元,文才倒是真不错。虽然出身差了些,人迂腐了些,但再历练几年,也未必不能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来。更别说,若是真娶了堂妹,少不得还有叔祖徐阶的提挈,料来必能大展宏图。至于他的相貌么,也确实算的上英俊。只是这体格也太弱了点,堂妹嫁去,不会守活寡吧?

当然了,这些前提都是建立在徐阶同意嫁孙女基础上。然而在徐元泰看来,自家这位官居次辅的叔祖,心机颇多,说不定想借着美貌的孙女,去结一段政治婚姻,以巩固势力,也未可知。如果那样的话,这毫无背景的李大才子,就别痴心妄想了。总之,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吧。

就在善应寺里一群文人其乐融融之际,在善应寺外约二里之遥处的一片小树林中,却已来了三十余骑快马。马上之人皆戴无翅乌纱,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一望便知是锦衣卫。为首一人,正是京师之中赫赫有名的小阎王严鸿。

马到林中,前面却有四个人、四匹马等候着,正是王、刘、巩、邵四位总旗。

严鸿微微一笑,对四人道:“四位老兄,可曾访查清楚,郑国器那贼子,是否就在里面?”

王霆拱手道:“回严长官,小的已经访查明白。那郑国器与二十余名文人在此吟诗唱和。只是今天来的人不少,再加上各自的家仆书童等,寺里寺外,不下五六十人。咱们此刻动手,合适么?”

严鸿笑道:“合适,人越多越合适。我这个计策,就要人多。东西都带了吧?”

王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酒瓶,却正是京师曹家酒坊的特产“透瓶香”。严鸿接过酒瓶,打开瓶盖,将整瓶酒从自己头上浇下来,淋得满身上下都是,最后的一点酒底倒进了嘴里。接着严鸿就势一摸脸,把眼睛一揉,对那四总旗以及其他官校说了句:“各位弟兄,都随我来。”说完之后,皱着眉,又从怀里拿出几根茱萸,放到嘴里大嚼。众锦衣卫齐声应答“得令!”,纵马往善应寺驰去。

再说这会儿善应寺,各家带来的家丁、仆役,听得自家的少爷在里面吟诗做赋,只觉得酸气冲天。这帮粗人,哪里有闲心听这个?都觉听着还不如那土娼唱个十八摸来的动听。

尤其,这里面又有荣少东带来的小厮专门伺候着,压根不用自己在旁服侍。于是这帮憋气的家人们,一个个都溜到了寺外。大家伙三群五伙的凑在一起闲扯,有饿了的就拿了干粮、果子来吃,聊些街头巷尾的趣事。

只是碍着还有几个小和尚在寺门外,不好赌博吃酒。否则,这时候大家豁上几拳,掷上几把,那才叫痛快哩。

正自悠闲自得,忽然听的一阵马蹄声急,那鸾铃之声,由远而近。家人们抬头看去,但见三十余名锦衣官校,鲜衣怒马,迎面而来。

这帮人大多是来自官宦人家,自家老爷多有个五、六品的官职。还有的是御史家的仆役,平素自家老爷提起锦衣缇骑,只说一句厂卫鹰犬,不屑一顾。不过,狐假虎威是一回事,真遇上了是另一回事。他们这帮仆人可没这么硬气。看到来了这许多锦衣卫,而起一个个都横眉竖眼,好像要来拿人的架势。不少家仆便双腿打颤,身上也不自觉的开始哆嗦。

转眼间,锦衣卫已到跟前。却看为首的一个吆喝道:“把这寺庙给我包围起来!休得放走了一个!娘的,这秋高草黄,正是鞑子入寇之际,我看这些人里面准有汉奸王八蛋!”

家仆们一听这长官口气这么恶,都是又怒又怕。有位家里做着吏部文选司主事的小管家,平素里见过些世面,仗着胆子说了句:

“列位长官,你们莫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善应寺,我家公子与众位文友在寺内吟诗唱和,并未作奸犯科。列位长官要抓那勾结鞑子的汉奸,这里却是没有的。况且,徐阁老的侄孙,去岁秋闱的李解元,还有都察院的郑小相公都在里面。众位莫要冲撞,要是闹出些什么误会,难免彼此脸上都不好kàn

啊。”

他话刚出口,却见眼前一花,一个身着锦衣官服,面貌俊美的少年军官已经翻身下马,站在自己面前。这少年个子比小管家高了将近一头,小管家惊得往后一退,早被那少年军官劈面一手,抓住管家的前襟,厉声喝问道:

“你待怎讲?郑国器那孙子,真在里面?”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把个小管家熏的头晕眼花。又见这位爷满脸通红,眼里布满血丝,一副十足的醉鬼德行。再看身后那帮锦衣缇骑,更是如狼似虎,目露凶光。这小管家魂飞魄散,恐怕一句对答不对,就能断送了自己,吓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的点头。

严鸿冷哼一声,把手往前一送,将那小管家推了个跟头,接着大笑道:“哈哈!郑国器那孙子胆大包天,敢和老子争姑娘,以为躲到这善应寺就能免了?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哥儿几个随我来,收拾那孙子去。今天非打折他的狗腿不可。”说罢,带头向寺内就闯。

外面各家家仆虽然不少,但是谁不要命了,敢和锦衣卫动手?被几个官校抽出绣春刀来一吓唬,便乖乖的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不敢动弹。

其中有几个仆人却是认得严鸿的,小声嘀咕道:“乖乖不得了,郑小相公怎么和小阎王争风吃醋?这位爷在京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这下八成要糟。只希望少爷不要受了池鱼之殃才好。”

善应寺内的和尚颇有几个,不过其中并没有少林寺那种护寺武僧。就算有几个身强体健的和尚会点拳脚,也没失心疯到敢和锦衣卫动手。眼见吆五喝六的锦衣卫排门而入,他们一样乖乖的往地上一蹲。那些积极点的,也不过在口内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只期望佛祖保佑,不要被这帮人把庙烧了才好。因此严鸿一班人直冲进去,竟连个来得及进去报信的都没有。

这时候在寺庙后院里,众文人还在自得其乐。郑国器小相公方自做好了一首诗。这首诗论起练字写意,其实谈不到出众。但难就难在,郑小相公的哪首诗,都不离歌颂万里江山,皇恩浩荡的意思,其中的主流价值观可谓喷薄欲出。众位才子都非常佩服,没口子称赞郑小相公才思敏捷,下科会试必然高中。

只有那位徐阶嫡出孙女,女扮男装化名徐元亭的徐婷低头不语,心里暗想:这帮才子见识也有限的很,依我看,真要论文才,还是李天照李相公才该高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官二代VS官二代

想到这,徐小姐偷眼看去,却见李天照面带微笑,虽然也附和两句大家对郑国器的赞扬,但嘴角却似隐隐有一丝嘲讽的表情。这就更让徐小姐觉得,这位李大才子眼光毕竟不同凡鸟……

正想着,却又看李天照捂着嘴巴,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角,又是一阵咳嗽。这般文绉绉的病才子架势,再加上方才替自己续诗解围时表现出的才华与气度,让小姑娘一阵心疼,恨不得扶住李天照,为这位惹人怜爱的才子捶捶后背才好。只是她是次辅孙女,自幼礼教熏陶,这等越礼之事,也就只能轻轻幻想一下,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

忽然间,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好象有许多人朝这边过来。荣少棠不禁一皱眉。他只道是寺里的和尚不懂事,来送斋饭也该把脚步放轻些啊,哪有这么莽里莽撞往里面闯的?这里的文人秀士们,日后备不住就有几个翰林、几个六部堂官,甚至未来辅臣也说不定,你要是打搅了他们的雅兴,如何是好?

还没等荣少爷站起身来拦住“和尚”,又听碰的一声巨响,房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面目俊朗,身上做锦衣卫打扮的少年人,脚步踉跄,面皮通红,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进来之后,左手叉腰,右手嚣张地指点着:“郑国器在不在?郑国器这龟孙子在哪里?”

这一下,举座轰然。谁不知dào

郑小相公乃是新科举人,郑大都堂的爱子,这哪里来的恶少,竟然如此口出污言?郑国器平素也是人前被奉承惯了的,哪里吃得消这个?早推开两个劝阻的朋友,昂然而出:“郑国器在此!哪来的腌臜泼皮,到这佛门净地来捣乱!”

正牌严鸿在本附体前,与郑国器本来就是认得的。在一般场合也见过几次面。只是二人虽然同属官二代,但是彼此走的路子却完全不同。一个行的是读书应举,文章仕途的清流正途,一个则是吃喝玩乐,赚钱发财。

再加上郑晓和严嵩、严世藩的不对劲,这两人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虽然同在京师,但彼此并无往来,甚至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即使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也没什么话说。是以,这郑国器在正牌严鸿的记忆里,也仅仅是个模糊的印象而已。

这回,穿越后的严鸿认真审视了一下这个杀妻灭子的恶人。即使在严鸿预先带着恶意预判的眼光看来,也不得不承认,这郑国器风流倜傥,长身玉面,确实比那灰头土脸,而且外表年龄还大于实jì

年龄的冯孝先要顺眼多了。尹三小姐勾搭上这个情郎,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为此送了母子两条命,却恐怕又是她料想不到的了。

想到这一层,严鸿不禁怒火冲天,上前一步,用手点指郑国器,使出那街坊恶霸的嘴脸,唾沫飞溅地嚷道:“姓郑的,龟孙子!老乌龟养的小乌龟!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和你爷爷我在教坊司争那翠玉姑娘!谁不知dào

,那是小爷我看上的人?小阎王嘴里的肉,你这乌龟崽子也敢来舔?娘的,今儿咱两没完。看小爷我不卸了你个王八蛋!”

郑国器见小阎王严鸿满脸酒气的突然冲进来,也是一楞。他倒是知dào

,严鸿当了锦衣千户。但他走的是科举正途,并不把个锦衣鹰犬放在眼里。至于这个正五品的实职千户,在他看来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恩荫官嘛,比严鸿年纪轻就当上佥事、镇抚的也有不少呢。

今天见严鸿发酒疯进来就骂,郑小相公也不由心头大怒。尤其听他颠三倒四说出这一番话来后,周围那一众文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怪异。看来,这帮文友是真当自己在和严鸿在争个什么叫翠玉的妓女了。

在大家看来,这也不意wài

啊。这小阎王严鸿,前段日子在教坊司闹出了夜宿母女三人的风流事,到现在还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的人写成话本,暗地里传阅。他再去捧个其他妓女,显然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莫非郑小相公真的和那小阎王去争了?惹得这恶霸如此急赤白脸的闯来,这其中的情由……啧啧,这还用问么?

郑国器又不是傻子,周围文人们的眼神,他如何看不懂?他一向以清流中人自居,其父又执掌都察院,专一是标榜洁身自好的。这种龌龊污秽的事,如何能认下?更别说,严鸿口口声声的脏话,不但骂了他,“龟孙子”什么的,隐然他的老爹和爷爷都给玷污了。

当下,郑国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骈指道:“严鸿!不要以为你严家权势熏天,就为所欲为!需知佞幸小人,阿谀媚上之臣,能得yì

一时,终不能得yì

一世!我辈士林君子,读圣贤书,养浩然气,品行端正,哪里会去那腌臜所在?只有一班儿不读书,不应举,靠着媚上欺下收揽权势的无能之辈,才会去那里同流合污!今天这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不要信口雌黄,辱人清名!”

他这番话骂的可不光是严鸿,连严阁老可都拐弯骂进去了。说来也不奇怪,他爹和严嵩、严世藩早就彼此看不顺眼,又执掌都察院,本职工作就是骂人。平日在家严贼长,奸佞短,都成口头禅了。这郑国器长期耳濡目染,如今又被严鸿这般下作挑衅,嘴里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可是他有好爹,别人可没有啊!他敢胡骂,别人可不敢。要说这北京城的文人,真有骨气,敢犯权贵的,不是没有。活着的有王世贞,死了的有杨继盛。这善应寺中,一群吟风弄月,花前酒旁的风流文士,却无这种铁嘴铁骨之人。

再加上,要是单骂个严鸿倒还无所谓,听他捎带上如今权势熏天的严嵩,那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同来的文人们,虽然多是官宦子弟,家中权势皆不如郑国器,更犯不着为这争风吃醋的案子,招惹上严府。因此上,那些方才还在一起称兄道弟的文人才子,纷纷都把身子往后闪,隐然是要划开距离。

却只有那李大才子李天照,兀自岿然不动,甚至还上前挪了半步,与郑国器几乎并肩而立。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严鸿,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当真是一派疾恶如仇的风范,鼻子里还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

“这教坊司的姐儿们,原本迎来送往,也不稀奇。为个人尽可夫的女子,却在这里如丧考妣,闹得北京城无人不知,能做出这般丑行的,也果真不是常人了,哈哈!”

这一番话,把严鸿讽刺的颜面尽失。可是郑国器听了,脸色却是更加难看,额头上几乎要冒出三绺黑线。这位李朋友虽然是在帮他说话,但怎么言下之意,也说郑小相公确实在和小阎王抢妓女啊?这可更是让人无从置辩了。

满座文人,见李天照如此刚猛,也都暗自感慨。有人佩服他胆大,也有人暗自摇头,你一个穷书生出身,参合到这俩官二代的风流案子中,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真以为那举人的牌子在北京城有屁用啊?

另有一人,却被李天照完全震撼了。

“太帅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是当世奇男子。”徐婷看着李天照,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几乎要布满小星星。至于那位直面严鸿义正词严,凛然不惧的郑小相公郑国器,则被华丽的无视了。废话,俩官二代互相抡板砖,有什么稀奇?何况还是为了在妓院争风吃醋的事。

倒是徐婷的堂兄徐元泰晓得轻重。虽然徐阶的势力在郑晓之上,但他却早非那种热血无脑的少年。他知dào

,这件事,自己家无论如何不能扯上半点干系,否则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于是徐元泰急忙上前一步,站在堂妹身前,又朝丫鬟环佩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小姐往后拉。

徐元泰带的四名亲随却还在房中。这四人乃是南京刑部中精选好手,武艺皆自不弱,晓得自家少爷不会武艺,他身后那位更是要紧的很。若是受了损伤,自己哥几个就别回南京,找个地方抹脖子比较好。因此他们也向前挪了两步,把自家人护住。

一时间,地方不大的禅院里,已是剑拔弩张。

荣记少东荣少棠,此时心里暗自叫苦不已,实在想不到,怎么今天好端端的文会,招来了小阎王这位活祖宗?今天这帮文人可都是自己请来的,要被严鸿给揍了,那这个锅,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背。就算严鸿吃了亏,那没准也得向自己撒火。这两下打起来,要是伤了人命,可就更了不得了!

当下,他急忙上前,陪出笑脸,作揖行礼道:“严户侯,小可荣记绸缎庄的荣少棠,这厢有礼。想那郑小相公,这段日子都在家读书,连客都不曾会,更别说去坊司玩耍了。那翠玉姑娘慧眼识英雄,必然对严户侯青眼有加,怎么会属意他人?这其中必然是误会了,误会了。对了,小可听说啊,那飘红阁最近来了几个大同姑娘,还都是清倌。不如,现在小可就请严户侯前往,一起乐上一乐。一应费用,自然小可全包了。这点小钱,请锦衣长官们喝杯茶,不成敬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小阎王之死

荣少棠一边说,一边不住的作揖,更把几张会票递向严鸿。只盼这小爷赶紧拿了钱走人,别再捣乱为好。

哪知严鸿却把眼一瞪,右手横扫,把几张会票都扫在地上,口里道:“什么话?跟我严鸿抢女人,这事能这么算了?我严鸿的面子往哪摆!本来,姓郑的龟孙子只要跪在地上向老子磕几个头,老子看他乖巧,便饶了他也无妨。可这孙子还敢话里话外骂我祖父,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小爷非卸了他不可。”

说着话,严鸿进步转腰,把个荣少棠推在一边。可怜荣少东比严鸿矮了一个多头,哪里顶得住他这一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严鸿自己大喝一声,已向郑国器扑过去,双拳如同下汤锅的王八爪子,胡乱挥舞,朝着郑国器劈面乱打。

到这一步,郑国器就算再有涵养,也按耐不住,何况他原本也是个一呼百应的贵公子,并非那老成持重之人。他早闻到阵阵刺鼻的酒味,就知是严鸿喝多了来耍酒疯,只是不知为什么找上了自己。郑国器少年气盛,平时走到哪里都是如众星捧月,在家中更是父母宠爱,从无人对他说句重话。严鸿这儿孙子长孙子短的骂,早已勾起了郑国器的怒火,不禁心想:不给这厮一个教xùn

,还道我怕了他!

他在京师贵介公子中,乃是有名的文武双全,拳脚一道上着实下过苦功的。这一点,实非严鸿能比。见严鸿扑上前动手,郑国器早已沉目提胯,双脚微微分开,两手亮好了门户,屏息凝神,只观察严鸿的来势。

待到见严鸿如同泼妇般扑过来乱打,出手完全没有章法,郑国器不由一声冷哼。这般本事,也来丢人现眼。他不慌不忙,等着严鸿如同拱圈的肥猪般直直扑来时,猛地侧身让步,一个顺手牵羊,下面一个扫堂腿,严鸿的人整个就被扔了出去,啪啦一声,推倒两张桌子,杯盘碗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几手动作干净利落,就是跟着进来的那王、刘、陶、邵四总旗,也暗自叫了声“好身手”。

严鸿也是太过熊包,人被郑国器借力打力,扔出去以后,又向前抢了十几步,一下就扑倒在了地上,再也不起来。众才子见这严大公子,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不由暗自冷笑。

有的人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也想到他这是酒后无德来耍酒疯。至于为什么找上郑小相公,恐怕是两人之间真有些不和睦吧,难不成真是争过姑娘?

也有人心中暗自担心,这严鸿虽然没能耐,他带来的这二三十个锦衣卫,难道个个一般熊包?本来严鸿和郑国器扭打,旁人尽可躲开。如今,要是严鸿恼羞成怒,喝令锦衣卫一起上前动手,我等别受了池鱼之殃。想到这层,有几个就不禁往后门方向挪了挪步子。

那李天照李大才子,见严鸿被扔出去,不由面带冷笑,又打开手中洒金折扇,轻轻扇了几下,一派好整以暇的得yì

表情。不知dào

的,怕还以为是他老兄动手把严大公子给揍了呢。

徐元泰却是双眉微皱。他来京师不只一次,对于严鸿的名声也是早就晓得,心道:这小子虽然纨绔,但掌管严府生意,听说黑白手段很多,决非个莽撞之徒。今天他搞的是哪一出?再说,怎么一跤就摔那不起来了,还要耍死狗?

跟着严鸿进来的那四位总旗,倒是客气的很。眼见严鸿倒地,急忙先给郑国器作揖行礼道:“对不住,对不住!郑小相公,我家严长官今天吃醉了酒,却还要乱闯,我们做属下的也拦不住。不知怎的就找到这里来,扰了郑小相公的雅兴。您看这个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还望小相公勿怪。各位先生,各位公子,打扰了,打扰了。”

郑国器见对方服软,更是飞扬跋扈,装模作样一掸袍袖,冷声道:“厂卫鹰犬,粗鄙武夫,也来欺我士林中人?今天只是小惩大戒,他日若还飞扬跋扈,恐怕杀身之祸亦不远以。速速把他弄走,免得污了这佛门宝地。”

到底是名臣之后,二品都堂的公子,说话间,丝毫不把四个总旗看在眼中,指着和尚骂秃贼,这地图炮一开,把锦衣卫上下连陆炳都骂到了。

这几个锦衣卫总旗,却不计较这个。王霆、刘连二人赶过去就搀扶严鸿,口中道:“严长官起来吧,您说这是图什么的?今天这个事闹的,不是让我们哥们为难么。”

边说,边把人往起扶。邵安和陶智也围过去关怀。哪知人刚扶起来一半,王霆忽然脸色大变,露出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颤声道:“严……严长官,他他他……没气了!”

这话一出,不啻于晴天霹雳,把房中人吓的各个心惊。本来官员子弟,京师纨绔,打个架倒不是什么大事。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三天两头为争夺收常例的地盘打个头破血流,彼此都习以为常。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谁输了自己认倒霉治伤,然后找机会找场子就是了。

包括大明朝的文官,本身也有打架斗殴的爱好,动辄就组织个友谊拳击赛什么的,也不为新鲜。当年土木之变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就在朝堂上,被大明朝的文官们当做奸贼,给活活给揍死了。而嘉靖皇帝登基之初,为了给自个亲爹上尊号引发的“大礼议”之争时,那位著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作者,大明朝有名的才子杨慎,更是带了一帮文官,在左顺门憋着伏击时任首辅的张璁。要不是张首辅RP爆fā

,没进入伏击圈,估计也性命危矣。

但是,大明朝有打架的光荣传统,不等于打死人就可以没事。历史上那些事,和今天的事是没有可比性的。今日寺庙里这场斗殴,第一不是为了除奸臣,第二不是为了争国体,而纯粹就是意气之争。这种性质的斗殴,若是谁把谁打个鼻青脸肿,倒真无所谓。可是打出人命来,那就完全是个层面的问题了。

郑国器这回,算是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这严嵩严惟中,你不管说他是什么奸佞也好,一意媚上的小人也罢,天下忠臣义士恨不得啖肉寝皮的贼臣也罢,同样不可否认的就是,人家是实打实的当朝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

严嵩的权势之大,当朝无人可与之相颉颃。郑晓执掌都察院,虽然手下有大群言官,让严嵩忌惮三分,但这也不过是忌惮三分而已。真要双方豁出去往死里干,严嵩这边无非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问题。

如今,郑国器居然一言不合,打死了严嵩的恩养长孙,这还有个好?虽然说这个长孙是恩养的不是亲生的,那也是孙子啊!弄死了严嵩的孙子,严阁老能饶的了凶手才有鬼!

更别说,前些时严阁老刚刚遇刺,闹得满城风雨,天子都亲自关注。要是严家借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那郑国器一条人命,恐怕还不够赔的。

这东道主荣少棠只觉得眼前发黑,欲哭无泪,仿佛整个脊梁骨给人打入了钢钉。他办今天这个文会,本来为了自家生意拉关系,请这帮文人才子聚会吟诗,自己再贴钱出些诗集册子。连同酒菜点心,花销不大,还攀上了交情。

结果这回倒好,关系没拉到,严阁老的长孙竟然死到这个文会上。城门起火还要殃及池鱼,何况自个作为办会的发起人,怎能脱了干系?自己家,就等着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吧。能够保住几条命发配边疆,就该谢天谢地了!

荣少棠如此惊惧,那一般士子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窃窃私语,但大家的脚步,纷纷都又往后面退了两步。就连那李大才子,也再没有方才那副潇洒的派头。手中折扇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郑国器郑小相公自己,也是吓的呆住了。他本是习武之人,手上颇有准头,自知刚才那下没使什么力qì

,无非借力打力,摔严鸿个跟头。看严鸿跌的地方,连头破血流都不至于,怎么会就弄死了?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方才那股子威武也荡然无存,只是楞楞道:“不,不是我,我没使劲啊。”

“没使劲?合计你还惦记使多大劲啊?郑小相公,对不住了,有话到诏狱去说吧。”王霆却已经变了脸色,全无方才那副谦卑之态。他把严鸿的死尸交给陶智、邵安,人如一只兀鹰般腾身跃起,纵到郑国器身前,二话不说,双手箕张,十指如钩,直抓郑国器双肩肩胛骨。

要以拳脚武艺而论,郑国器虽然不及王霆,但拆个十几招不败,倒是不成问题。可他终究是官宦子弟,没有经过江湖上的恶斗。方才打死了严鸿,正自胆寒,看王霆恶狠狠冲来,那功夫可比严鸿的两下王八拳厉害多了,不觉为之夺气。

待要反击,却又怕被说是行凶拒捕,于是只移步闪避,却不敢还手。两人原本一强一弱,更兼一个锐意进击,一个心怀忐忑,于是实力差距更是悬殊。未过三招,郑国器已是捉襟见肘。

第一百四十三章 鱼入釜中

王霆如恶鹰扑食,一招狠似一招。郑国器正自难熬,却看那刘连也猱身而上,他手中不使绣春刀,而使一对判官笔,出手专打周身穴道,双笔朝郑国器背心三处要穴点来。郑国器大惊,慌忙侧身闪避。

他对付一个都是吃亏,哪里还能两面逢源?稍一迟钝,早被王霆两条铁臂,十根钢爪,牢牢锁住肩胛。郑国器只觉痛彻心肺,浑身劲头都散了。王霆喊声“开”。就已经把他双肩抖的脱臼,两条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一身功夫顿时去了五成。那刘连也是得理不容人,双笔攻出,点了郑国器身上六处大穴。

可怜郑小公子虽然从小学武,倒也练过些摔打,但那里曾受过这种酷虐?只觉得双肩巨痛难忍,深入骨髓,又兼穴道受制,顿时一下栽倒在地。

直到这时候,郑家的几个家丁才反应过来,想上来抢救少爷。却见跟在后面那些锦衣官校,同时高喊了一声:“锦衣卫拿人,谁敢阻拦,以谋逆论!”

只听一阵兵刃出鞘之声,数十口雪亮的绣春刀抽将在手,一起发出糁人的寒光。

郑家在这寺里的,一共也只有三四个奴仆。他们随小主人来参加文会,身上并无兵器,更别说,也担不起这个谋逆罪名啊。这下,还有谁敢前进。

毕竟主仆情深,这几位家仆,急的对周围的文人们团团作揖道:“各位好心的少爷、公子,快为我家少爷说句话啊,你们都是朋友,可不能眼瞅他落难啊。”

哪知,方才还与郑国器称兄道弟的那帮才子老爷们,此时各个仿佛是躲瘟疫一般,把身子向角落里缩,没一个人肯上前为他申辩几句。

就连那李天照李大才子,方才面对严鸿的淫威,傲然与郑大公子并肩对抗的,此时也是一阵阵咳嗽,慢慢躲开,口中还叹息道:“哎,所谓小不忍而乱大谋。昔日淮阴侯可受胯下之辱,今日郑公子怎的如此孟浪,竟然敢打死人命?需知朝纲法纪,不容侵犯,我辈士林中人,更该遵纪守法才是。严鸿虽然虽然无理寻衅,可也罪不至死啊。郑小相公文武双全,手脚上确没轻重,他啊,真是太过暴躁了,却不似郑大都堂一般秉公守法。哎,这一番,恐怕要受国法处置,就连郑大都堂的清誉,也难免受损哩。”

得,还不等法司论罪,李大才子那先给郑国器宣判了。

这事儿说来也不奇怪。文人才子称兄论弟,你好我好大家好,将来官场上彼此有个照应,这都是寻常事。就算是所谓盟兄把弟,多数也不过是一个形式,谁也不会真指望对方拿自己当兄弟看。

金兰一定,同生共死,确实有之,但并不如小说话本记载中那么多。而今天在善应寺的这些文人墨客们,多数都不是甚么胸有大志的烈士,他们来此也只是凑个热闹,交个朋友而已。和郑国器,也无非是圈子里的礼节性互惠交往罢了。

如今,郑国器惹上了这么大的事,在众才子眼中,他头上已经刻上了“死人”两个字。就算你郑小相公,靠着郑大都堂的权势最终能躲过一劫,我们可没那把握,在严阁老的报复下逃出升天。再说,真打死了严鸿,眼前这帮锦衣卫多半是要多抓人垫背的。要是一个不留神给牵连进了诏狱,那可是神仙难救啊!

所以,文人们对郑国器,眼下是躲他还躲不及。眼瞅着郑国器一把打死了严鸿,这事也是无可置辩。甚么?要我们出头为他说话?那简直是歧视我们士林才子的智商啊。

整个禅房里,目前最镇静的,是徐元泰身边那四位。毕竟是南京刑部里出来的人,精明干练,经验丰富,而且不会轻易慌神。他们看严鸿被刘连扛在身上,那姿势很是奇怪,与寻常死人大不相同,心里就有点犯嘀咕。

其中一个,在徐元泰耳边嘀咕了几句,徐元泰却摇了摇头。那四位见少爷表态,也就不在说什么,乐得装傻充楞。

徐元泰心中却道:你们当我看不出这事里有蹊跷?但是这个事不管有什么蹊跷,却与我们徐家无关,何必牵扯进来,白惹一身麻烦?

如果严鸿并非被郑国器打死,那么十有七八,是早有预谋,安排下算计郑家的。这样的情况,被牵扯进去了更是大大不便。叔祖早有交代,当前严阁老在朝中如日中天,我们徐家子弟门生,都不可去冒犯。若是这会儿强出头,被那严阁老惦记上了,反倒不美。

再说,我那娇滴滴的小堂妹还在这,就更别招惹出别的事来。还是护送她回去要紧。

这么一来,整个禅院里,再无别人来阻止锦衣卫。于是一个好生生的郑大公子,便被绳捆索绑地抗拉出门。

留下的众位文人才子,本还担心,这些锦衣卫死了千户,要大起诏狱,把在场的其他人也给抓进去呢。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谁知dào

遭什么罪?

好在,这些武夫们并未如此,倒也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只是拿了郑小相公便离开了善应寺,并未牵连他人。大家不由各自长出一口气。有的连说侥幸,有的抓起还没打翻的点心啃啃压惊,还有的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如何向人诉说这精彩离奇的一幕了。

至于哭丧着一张脸的荣少棠呢?这个时候谁还顾的上他啊。

那郑家的家仆,眼见小少爷被拿走了,心知不妙。又见指望不上眼前这帮文人才子,只得向外跑去。他们的马匹拴在寺外呢,赶紧上马报信,却也使得。可等到出去却发xiàn

,马匹踪迹不见,看马的小厮被捆成粽子扔在那。郑家仆人急忙为伙计解了绑绳,问道:“咱的马呢?”

那小厮哭着说道:“马都被锦衣卫抢走了。他们还抓了少爷,咱们得赶紧给老爷报信啊。”

郑家一个小总管又向各位文人作个揖:“列位先生,便求哪位借一匹马来,让咱骑了回去给老爷报信吧,啊?”

来的这二十余位文人,多是官宦子弟,自备车马的不在少数。若是往日里,郑家的家人别说要一匹马,就是要驷马高车,这些人也会赶着向上凑。

但这会儿情况不同了,郑小相公已经给逮进去,接下来这事儿,很可能演变成为严郑两家的一次血战。那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于是众人相互看看,都是面面相觑。更有人动了心思:“那郑大都堂虽然厉害,毕竟比严阁老差得远。这时候,若我先去给严阁老送个信,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若是再表个态度,表示来日愿为严家佐证,指证郑国器殴杀人命,还辱骂阁老,说不定,阁老能对自己有个好kàn

法。他日,官场上稍加助力,还不直上青云?”当然,这些人还是有廉耻,即使打着这种主意,也不会当众说出来的。

却看李天照挺身而出,对徐元泰道:“徐兄,我来时是借郑小相公的马匹,如今回程路长,乞借贵府的马匹一用。”

徐元泰倒是有点欣赏这个才气不凡的举人:“好说。李兄这是要骑马回家?”

李天照淡淡一笑道:“郑小相公带我来此,他虽然莽撞出事,我岂能不去他府上报信?徐兄放心,此事是我李某一身所为,严阁老就算怪罪,也牵累不到徐兄。”

徐元泰眉头微微一皱:“李兄言重了。”吩咐一个随从,牵匹马来给李天照。徐元泰一行人多马多,徐小姐还是坐车来的。就算匀一匹马给李天照,却也误不了他们回城。

李天照牵了马来,翻身上马,对几个郑家家仆道:“几位兄弟,我且去报知府上。你们几位也速速想法赶回。”郑家家仆,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却看那“徐小公子”徐元亭,仗着胆子走过去,把从禅院里捡起来的那把洒金折扇,送到李天照马前道:“李……李公子,你的扇子。”说完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李天照。

李天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却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非兰非麝,若有若无。他再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小“兄弟”,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将那扇子收回怀中,对众人一拱手,歪歪扭扭地乘马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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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断事如见

严府之中,严嵩面上喜怒不见,脸部肌肉却在不住的牵动,甚至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所谓圣人怒发而不上脸,严嵩严阁老却还没有这么好的涵养功夫。此时,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却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矮胖子独眼龙严世蕃坐在侧边,却是皱眉沉吟。

“郑国器那狗贼,竟把鸿儿打死了?”严嵩说话声音虽然尽lì

保持平静,但谁都听的出,这老头子现在已经如同一桶吱吱冒花的火药,随时可能暴跳如雷。

“回老太爷,这事却是做不实的。虽然那几个穷酸来报信,说是大少爷在善应寺被姓郑的打死了,但是锦衣卫那却没有消息。料想起来,大少爷没什么要紧,老太爷还是要保重身体,不可动气啊。”严年虽然是老仆了,此时却也是恭恭敬敬的跪在下面回话,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父亲大人且末忧愁,免得伤了身子,若鸿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准消息早到了。以孩儿看来,这番料想来是没什么大事,恐怕又是那小子闹的什么花样。”严世蕃见老父如此焦急,便也出言宽慰。

不想,平日里对自己家人十分和蔼,且对这独眼爱子一向宠爱的严嵩,这回却正在气头上,他重重一拍椅背,怒喝道:“那小子?那小子?那小子是我的孙子,也是你的儿子!难不成在你眼里,鸿儿死活就无关紧要?你不上心,老夫却不能不上心,这事要是让你娘知dào

,她更要伤心死。东楼,我真不知dào

你是怎么了,这一贯里处处看鸿儿不顺眼。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还坐的住?”

严嵩说罢,转向严年道:“严大,你速去我房里,拣最好的古董字画,准bèi

二十件,打包整齐。严二,给老夫备好车马!老夫要亲自到陆文孚府上走一趟。郑国器这个小畜生,老夫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能耐活着走出诏狱!”

这严二素来是个见识不大的主儿,且与严鸿感情深厚,听说大少爷竟被个什么郑家少爷活活打死了,早已洒下几滴老泪。如今闻老太爷要起驾去与大少爷报仇,答yīng

一声,精神抖擞,就要出门去备车。严大却沉得住气,虽然也应了令,却只看这样严世藩的脸色。

严世蕃见老爹翻了脸,饶是计谋过人,心里也有些打鼓。不过他对此事,心中倒是比较有底,当即劝解道:

“父亲容禀,鸿儿是我的儿子,我如何不上心?若当真是鸿儿有一差二错,那不只郑国器一个,孩儿要那郑家一门老少,为我鸿儿一人抵命!不过,孩儿看来,这鸿儿确乎无大碍,只怕连轻伤也没受……”

严嵩道:“何以见得?”语气中虽然还有怒气,却已和缓。毕竟,人都爱听好消息。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原本心急如焚,忽听这个足智多谋的儿子说孙子没事,那自然心中的焦火退下了三成。

严世藩道:“父亲请想,若真是鸿儿有事,那锦衣卫岂有不差人速来禀告的?须知这事耽误越久,麻烦越大,陆文孚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此其一也。甚至,就算鸿儿身受重伤,那么急需请医生治疗,锦衣卫也必然要告知我严府,两家共同会商,断不至于掩耳盗铃。如今,这消息未来,所以孩儿判断,鸿儿多半无事。这时候父亲要急着亲自送东西到陆炳府上,虽然是祖孙情深,可一旦弄错,难免叫陆文孚笑话,更怕被朝中那帮混账抓住什么话柄,到时候反为不美。”

严世蕃毕竟素有急智,此时略一分析,就知没什么大事,出言宽慰严嵩,也是头头是道。

严嵩听儿子说得有理,不禁点了点头,吩咐严大、严二且莫忙着出门。

严世藩微微一笑,又道:“孩儿想来,鸿儿不但没什么大事,而且八成,是他想了鬼主意,来摆布那郑国器的。这安定门杀人案,要保冯生的是高拱,要杀冯生的是郑晓。如今鸿儿却故yì

寻隙,找幌子把郑国器给拿进锦衣卫。这下,可是有好戏看咯。”

严嵩道:“鸿儿这一招釜底抽薪,倒是厉害。不过那郑晓也非等闲之辈,鸿儿若真是设套,平白拿了他的宝贝儿子,而无后招跟进,这后事如何收场,却也麻烦。”

严世藩呵呵笑道:“父亲这倒不必为鸿儿担心。您老是持重的,可真要是豁开了脸,孩儿却也不怕那郑晓,不是自夸,要护得鸿儿的周全,倒不需yào

费多少手脚。再则,鸿儿古灵精怪,绝不会没事去撩拨郑晓。以孩儿猜测,这桩安定门杀人案,说不定,那郑国器在里面,是个重yào

角色哩。”

好个严世藩,无愧当世三大智士之一,仅凭几个文人的几句报gào

,竟把锦衣卫探访多日的线索,严鸿精心谋划的主意,猜了个七八分。

严嵩的脸色这才好转了,嘴里犹自不肯放松:“哪怕鸿儿未出意wài

,就冲郑国器敢对鸿儿动手这一条,这狗头的性命就留不得。你说不送礼,我也先依你,但是不管怎样,我定要郑国器的性命,这点没的商量!”

严世藩独眼眨眨,不在说话。这种虚拟规划,就没必要和老爹争个黑白了。人年纪大了,有时候嘴里倔一点也是有的。

恰在这时,门房忽报,说有一位锦衣卫姓王的总旗,求见阁老与小阁老。

严嵩差不多从椅子上跳起来:“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以当朝一品阁老之尊,竟然对一个小小的总旗说“请”字,还一说就是俩,这在大明嘉靖朝也算是少有的奇观了。门房转回后,严嵩盯着严世藩看了几眼,目光中隐含担心。那意思是,你说锦衣卫没消息,鸿儿就没事,现在怎么好?

严世藩却更加胸有成竹:“父亲无忧。若是鸿儿有甚长短,陆文孚就算不亲自来报讯,派来的至少也得是佥事、镇抚,甚至亲身到来。这小小的总旗么,倒像是鸿儿自家的手笔。”

一会儿,来客传到,正是王霆。王霆见了阁老、小阁老,哪敢怠慢,当即下跪行了大礼:“小人是锦衣卫千户严鸿长官麾下总旗王霆,叩见阁老、小阁老。”

严嵩道声:“免礼。我那孙儿严鸿……可还好吧?”语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王霆不慌不忙道:“回禀阁老,我家严长官今儿在西山,被那凶徒郑国器袭击,当时竟闭过气去了。”

严嵩一听,喉咙里作响,便作势要暴跳起来。严世藩却暗自好笑,看这总旗官不慌不忙的样子,严鸿真要闭气了,他还会这样好整以暇?眼见老爹爱孙心切要发飙,他赶紧抢先问到:“现在呢?气缓过来没有?”

王霆道:“回小阁老,当时兄弟们赶紧把长官救护起来。待回到衙门,却是神佛保佑,阁老洪福所托,已然无大碍了。那凶徒郑国器也已拿下,现在诏狱里。特令小人来报一声,请阁老、小阁老和老太太不要担心。”

严嵩本不是白痴,方才只是关心则乱,判断不如严世藩冷静。如今听王霆这么一说,早已知dào

严鸿是在演戏。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心花怒放,吆喝一声:“严二,告sù

厨下炒几个好菜,烫两瓶好酒,待会儿你亲自陪着这位弟兄喝两盅。这一路从锦衣衙门跑过来,着实劳苦了!”

王霆赶紧行礼:“谢阁老赏酒饭!”严二听说大少爷无碍,也是喜出望外,屁颠屁颠跑出去安排。

严世藩却站起身来,走近一步,问王霆道:“王总旗,本官却有一事问你。这安定门杀人案,是你在和鸿儿一起办的吧?真凶果是那冯生,还是另有其人?”

王霆虽比严世藩高了半个头,但在这矮胖子独眼注视下,却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按照严鸿的交代回答:“禀小阁老,在下跟着严长官,多方奔走,搜集证据。这安定门的杀人案,恐怕没那么简单。冯生可能有冤,但一切都是在严长官推断之中。至于到底谁是,在下只是跑腿的下役,实在不得与闻。”

严世藩冷冷哼了一声:“罢了。你回去告sù

鸿儿,有甚消息,早些和家里通报,别又闹到自个擅作主张,没法收拾。有严府撑腰,哼哼,什么正大都堂,偏大都堂的,又算的了什么东西?决计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王霆背心冷汗出来:“是,小的记住了,一定回禀千户。此外,严长官还让小的禀告阁老、小阁老,这郑国器行凶之事,现在还在审理中。便是长官平安无事的消息,说与阁老、小阁老得知,却也莫外传。”

严世藩笑道:“这小子却把细,倒来教xùn

祖父、父亲做事,这何须叮嘱。下去吃酒吧。严大总管,回头备一百两银子,给这位长官路上坐车。”

王霆心中大乐,娘的,一百两银子,这是要坐车到云贵缅甸去的节奏啊。他拜谢过,喜滋滋跟着仆人出去喝酒吃肉去了。

屋中剩下严嵩父子和严大,严世藩笑道:“父亲,孩儿所见如何?”

严嵩点点头:“东楼,还是你所见不差。这么看来,真是鸿儿设套圈住郑国器了。”

严世藩冷声道:“那郑国器在这安定门杀人案中,必不清白。鸿儿拿住了他,郑晓老狗,却该难受了吧。哼哼,我却要趁胜追击。”

严嵩道:“你要把郑氏一党悉数铲除?”

严世藩道:“那还是轻的。爹爹,你只管拭目以待,且看孩儿的安排。”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官的烦恼

严嵩听严世蕃这样说,不禁笑道:“如此看来,鸿儿本次又要为严府立一大功了。但听说那郑国器是有功名在身的,鸿儿若是严刑拷打弄坏了他,朝廷面上却也不好kàn

。”

严世藩也狞笑道:“就算真是给那姓郑的小兔崽子来个屈打成招,孩儿也有法子叫郑晓说不出话来。当初那杨继盛何等刚烈,还不是被孩儿炮制死了?郑国器这般纨绔子弟,算个甚么?”

那铮铮铁骨的杨继盛,若是知dào

自个居然被严世藩拿来和郑国器做对比,估计九泉之下,要气得活过来。

严世藩当然感受不到英魂的怨气,继xù

说道:“再说,父亲也别小看鸿儿的诡计。这孩子自从坠马之后,做事总是怪的很,让孩儿有时都摸不透。再说,还有那物件的事,也难以放心。”

严嵩轻咳了一声道:“东楼,你又来了。横直总是信不过鸿儿。那物件的事,奚童不是已经细细查了么?没有就是没有,难道非要找出来你才痛快?我看啊,鸿儿坠马之后倒是懂事了也出息了,说不定严家三代真出了个有本事的。”

就在严府权奸爷俩谋划朝政家务之时,那都御使郑晓郑晓郑窒甫的家中,此时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郑晓今年五十八岁,嘉靖元年乡试第一,嘉靖二年登进士,也是个朝中的老资格,与严嵩一党也曾多次争斗,总督漕运任上,还曾歼灭倭寇,可谓是文武双全。

郑晓老妻多年前已去世,后续了一房夫人顾氏。这顾娘子出自晋商之家,家财豪富,又与丁忧在家的兵部尚书杨博、时任翰林编修张四维等山西大臣,全都沾亲带故,根脚硬扎。

郑老都堂执掌都察院,为清流中响当当的人物,要的是面子,不好大肆收取冰炭二敬,收入也不算甚多,又要应付官场交际往来,囊中羞涩的很。全靠顾娘子娘家大力支持,大把银子填进来,这才在京师之中落了个慷慨好义的好名头。

顾娘子人既漂亮,治家又有方,在郑晓面前十分得宠。而这郑国器,便是这顾娘子所生,正是她的心头肉。平时里娇宠万分,自不必说。而郑国器偏又争气,允文允武,风流倜傥,因此更是成为老两口儿的掌上明珠。

尤其顾娘子,虽然孩儿已经二十出头了,依旧是捧在手里怕冷,含在口里怕化的一个宝贝疙瘩。

如今,听说儿子打死了严阁老的长孙,被拿进了诏狱,顾娘子只觉得天塌地陷。她扯乱了一头青丝,抓破了芙蓉粉面,又哭又闹,投井上吊,闹了个鸡犬不宁。

这郑老都堂闻讯,也是急的一头大汗,不知说什么好。但他毕竟是当朝名臣,行事有分寸。听得事情经过,不禁起了满腔怒火:

“哼,这个孽子,不好好在家读书,偏去和人逞勇斗气。既然打死人命,那就依律而断好了!”

“什么?你还要依律办理?我那苦命的孩儿啊……”那顾夫人哪里听得这话?顿时大发作起来,不但放声哭闹,还扯着郑晓,连泼带拽,把个郑老都堂闹得晕头转向。没几下子,郑老都堂也招架不住了,赶紧转圜:

“夫人,夫人。别闹了,国器也是老夫的孩儿,他被抓了,老夫怎么不急?可你这么闹,也于事无补啊。”郑晓的忠靖冠早不知dào

被夫人扔到哪去了,燕服也险些被扯破,白胡子都被扯落了几根,但也不敢发作。要真被那些门人学生看见老师这么个狼狈相,真不知做何感想。

顾娘子哭闹了一番,也觉得乏了,由丫鬟搀扶着坐下,泪如雨下,哭闹道:“老爷啊,妾身我为你郑家操持家业,忙里忙外,不敢居功,但也是有功劳的吧。四官是我的心尖宝贝,如今被拿到了诏狱,怕是出不来了。老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若是四官出了差错,妾身我也就不活了!”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郑晓往日里一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名臣派头,但是如今,关心则乱,却是半点也拿不起来。但方寸大乱之下,却也没失去基本的冷静。他一边不住的劝解:“夫人,夫人!你听老夫慢慢说,这件事料来必有蹊跷,你且容老夫思虑一二,拿个万全的章程。”一边细细思索起来。

郑大都堂当年曾督漕剿倭,后又执掌都察院,阅历见识确实不凡,他深知这件事里大有名堂。按李天照李大才子转述的情形,这事儿确实是严鸿带着锦衣卫先闯善应寺挑起来的。严格说来,动手也是严鸿先动的手。而郑国器确实只还了一下,严鸿就被打倒了。这个过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严鸿从闯寺、寻衅、动手、挨打、“死”,一气呵成,之后锦衣卫立kè

下手拿住了郑国器。这整个过程前后捋下来,怎么看都有点“事先安排”的味道啊。

再则,若当真是自己儿子打死了严鸿,严家那面此时还不闹翻了天?可现在派去严府方向探察消息的仆人,并未禀报回什么消息。而自己府邸四周也没发xiàn

有大批锦衣缇骑来窥探,那就证明,严家也还没想对自己下毒手。

严鸿到底是不是真死了,还是故yì

设的圈套?他设圈套的目的又是为何?老都堂想要思考周全,再做道理,料来自己堂堂二品大员,锦衣卫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对自己的孩儿上刑,所以倒并不十分担心。

想了一阵,郑晓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

顾娘子抬眼问:“老爷,你明白什么了?”

郑晓怒目圆睁道:“这定是那严嵩、严世蕃权奸父子的诡计!他们故yì

使严鸿这厮寻衅,后又装死,把我儿拿入锦衣卫,是想以此要挟与我。近来严嵩一堂爪牙,诸多不法之事,频有东窗事发的。比如他那干儿子工部尚书赵文华,勾结海商,私收贿赂的传言,早已京城流遍。严贼惧怕我都察院的御史弹劾,因而先下手为强,以为拿了四官,我便奈何他们不得了!”

顾娘子道:“那,老爷你待要如何?”

郑晓冷笑一声:“这等腌臢手段,便想阻天下人之口,可笑啊可笑!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敢把四官怎么样!”

顾娘子终究是个妇人,见识气度都有限的很,又早就听说过诏狱里种种恐怖之处,哪里沉的住气?见自己的丈夫还在这里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不由勃然大怒。她也顾不得面皮,又掩面大哭道:

“狠心的老杀才啊,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去死?人进了诏狱,这时候怕是不知受了多少刑罚,什么锦衣卫十八路手法,披麻戴孝、红绣鞋等等刑罚,不知挨了多少,我那可怜的孩儿啊,从小我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指头,今天却遭了大罪!不是你过去绷那张臭脸,得罪了严阁老,咱器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田地啊!”

郑晓连忙安慰夫人道:“夫人,夫人,你且听我说。若是四官真个打死了严鸿,那还有什么说的?你就是跪地磕头,严嵩也不可能干休的,叫四官给他一命抵一命也就是了。可是在老夫看来,此事却纯是严府设的诡计,欲要陷害于他。那严鸿多半并无甚大事。既然如此,待严鸿的死活查明,他们自然也就得放四官出来。夫人你放心,四官也是有功名在身,诏狱中若是敢随便用刑委屈了他,老夫定不饶过这帮奴才!正所谓身正不怕影斜,四官清清白白一个官宦子弟,就算进一趟诏狱,也是不打紧的!便是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虽然与严嵩结党,他查案的手段甚多,可也不至于平白给四官加上不确的罪名。老夫这就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把四官营救出来。”

郑晓在这里侃侃而谈,自以为得计,哪知dào

顾娘子却听得越加惊恐。待郑晓说完,她不禁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有所不知。四官他……他背了命案在身上啊!这要进了诏狱,被盘查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什么?”郑晓两道长眉几乎靠在一起:“四官身上有命案?他杀谁了?夫人,你速速与我说来!”

到了这一步,顾娘子再也不敢隐瞒,只得抽抽搭搭,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顾娘子对亲生儿子一味宠溺,郑国器与尹三小姐勾搭之事,尹家那小丫鬟竹青却也悄悄给这位夫人说过。顾娘子也觉不妥,私下训诫过儿子几句。可这训诫全无作用,顾娘子也就听之任之了。反正自家是儿子,吃不了亏。尹府丞自己养女不教好,怪得谁来?

那一日黄昏,郑晓还在朝廷办事,顾娘子在家。却看郑国器慌慌张张,亡命奔回,告sù

母亲,说我失手杀了人。那时,顾娘子直如晴天霹雳,又气又急,想不到这个儿子如此不争气。可是看着儿子怯生生在母亲面前跪着求饶的可怜样子,顾娘子心又软了,决定帮自家儿子把这事给掩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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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坑爹仔

于是,顾夫人一面吩咐儿子赶紧换衣,一面派出心腹家仆顾忠,前去安定门一带探查情形。没多久,顾忠回来,报gào

说冯生已经被带到官里去了。而这时,郑国器又发xiàn

随身的玉佩不见了。也不知dào

是不是掉在了凶杀现场。如果是,那很可能就被冯生捡去了。

出于保护自己儿子的本能,让顾娘子变得疯狂起来。她不但隐瞒了儿子杀人的真相,而且动用家族在五城兵马司的关系,开始对冯生的严刑逼供,一心想要早早让冯生顶罪,好保全自个的孩儿。

她又安排人跟在五城兵马司的队伍里,专门去冯孝先的身上和屋子里,搜那玉佩。可是怎么样也找不到。正因为怀着这种担心,顾娘子分外焦虑,一定要把冯生尽快处斩,免得冯生反咬一口,把郑国器攀附出来。

她还对郑晓大吹枕头风,诉说尹三小姐的可怜,以及冯孝先的忘恩负义,激起了郑晓的“正义感”。郑、冯原本就是世交,尹三小姐被郑晓夫妇都当做自己女儿一般对待。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冯孝先,如何能容他逍遥?

虽然郑大都堂忙于公事,没工夫去细细的查问此事。但他老人家只要稍微打个招呼,五城兵马司那帮官吏还不跟打了鸡血一样围着冯生施虐?

就这样,一个自恃清正廉明的朝廷脊梁,浑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包庇儿子,陷害无辜的帮凶。

听顾夫人说完,郑大都堂如五雷轰顶,跌坐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愣了半晌,他颤抖着指着夫人:“你你你……你干的好事!”

顾娘子拉着郑晓的手道:“老爷,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想办法把四官救出来才是啊。”

郑晓深深叹了口气,怒道:“还救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娘俩背着我干下这般好事,还要把那冯生无辜顶罪!老夫一生清誉,就毁在你们这女子小人头上了!老夫这就写折子,代四官出首。该得如何判处,按国法处置,也免得他多受不相干的折磨!”

顾夫人一听急了,嘴巴一张,那眼泪如同瀑布一样喷出来:“老爷啊,老爷,你就不顾恋妾身伺候你这多年,也要顾念四官他才二十一岁。幼时在你膝前承欢,却还没等到尽孝的时候啊!他一个小孩儿,平时里被娇惯了,做出错事,难道就不给个悔改机会么?苦命的儿啊,你这就要走了,娘也来寻你好了,咱俩娘做个伴,免得黄泉路上你孤单害pà

啊!”

顾夫人这么一哭二闹,任你是铁打钢铸的心肠,也给磨成豆腐。更何况郑大都堂年近六旬,对这老来得子,心中又如何不爱?被夫人几番纠缠,终于也狠不下心来,真把儿子送去法场吃那一刀。

然而,如今人已经抓进去了,却又能如何?郑大都堂一贯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别人的不妥之处,如今事到临头,也难免手足无措。沉吟再三,拿不住主意。

顾夫人看他犹犹豫豫,只当他内心道德感作祟,又在懊悔,赶紧把脸一番,撒泼道: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谁想到你爹爹,平日里号称执掌科道,制压六部,说什么朝中三辅也浑不惧。事到临头,却当起了缩头乌龟。!也罢,这件事,你爹不管,还是你娘来管!”

说罢,又转向郑晓道:“老爷,我这就写信,让人送到山西老家,请杨大司马从中说项。再让我那四维侄儿,前去疏通人情。到底要花多少银两才肯放过我那孩儿,我就凑多少银两,大不了我顾家倾家荡产,救这姓郑的孩儿,终不须破费你郑家银钱就是!”

郑晓见夫人发了泼,连忙道:“夫人,我没说我不管啊。只是一时乱了方寸,急切之间拿不出个章程来。回头我就派人去请咱的那位亲家翁,看他能不能想个办法。哎,你们做下这事,若是早与老夫交代仔细,说不定还能从中斡旋,拿个法子出来。谁叫你们去乱诬赖好人的!如今,为了冤屈冯生的事,把高拱已经得罪了,锦衣卫也插手进来。若真是再有严府幕后主使,要救四官,谈何容易啊。”毕竟父子连心,郑晓说到这里,也流下了几滴老泪。

顾娘子听到丈夫真肯出手救儿子,这才渐渐收了悲声,也道:“老爷,之前奴家胡作的事,您就请息怒了。如今事不宜迟,就算亲家翁那边,怕也是难有什么高策。依妾身想来,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幕后的多半是严府,那么要救四官,终归还是要着落在严家身上。只要严阁老肯说句话,咱家孩儿不就放出来了?”

顾娘子虽说只是个妇道,但这句话说的却不无道理。郑晓一瞬间也已恍然。以严嵩、严世蕃的德行,当然不会真跟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冯生伸冤。八成是借这个事,趁机打击都察院,来压自己向严家低头。

按说郑晓为人刚正,他也知dào

严嵩权势滔天,却向来不曾对他屈服。朝堂上的争斗,只要涉及原则问题的,必然是寸步不让。虽然前者京察吃了大亏,手下科道官被连打带贬,收拾了三十多个,但是依旧屡败屡战。

可如今儿子落到了锦衣卫手里,这情形就不太一样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郑国器真的做下了那恶事,那还能逃出手心?难道,真要为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就放qì

原则,去对严府低头?可是那样一来,自个秉持几十年的正道,也就成为笑谈了。想到严世蕃那阴险的笑容,郑老都堂的心口就是一阵隐隐作痛,

顾娘子见郑老都堂还在犹豫,又加紧一步道:“老爷,奴家也知dào

老爷素日里,是极有清誉的。可是,若任由四官在诏狱里,不但他丢了一条小命,这事情暴露,郑家的声誉也全毁了啊。老爷,为了咱家,您就向严阁老低一低头吧。什么朝廷忠奸,几十年后都是一堆土,谁说的清楚啊!可是四官出了事,就活不了啦。我听说,前番连刺杀严阁老的莫怀古,他的妻女都被严府从教坊司赎出来了。您去给严阁老拉拉交情,救咱四官一命吧。老爷,我这里求您了!”

说罢,顾娘子真个跪下来,要给郑晓磕头。

郑晓哪能真让这个相伴二十余年的枕边人这样为难?他赶紧扶起妻子,长叹了一声。为了儿子,什么名声脸面,什么忠奸之辨,全都顾不得了。以后,在朝堂上就等着装聋作哑吧。

当下,郑晓吩咐老管家道:“给老夫准bèi

衣冠,门外顺轿,严府拜客。”

锦衣卫诏狱之中,灯光昏暗,阴风惨惨,让人不寒而栗。大明朝不知有多少忠臣义士在此,含冤带愤,呼叫不应,最终化为一堆白骨,含恨九泉。

在专门腾出来的一间审讯室里,郑国器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对面公案桌后,严鸿一脸贼笑的看着他,仿佛是一个猎手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自从定下捉拿郑国器的主意那天开始,严鸿就没想过走正规途径抓捕。结合自己前世的生活经验,切身体会,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碰瓷。毕竟,作为保险行业的,对这一套见得最多,各种成功的不成功的碰瓷,各种高明低劣的碰瓷技巧案例,真是了熟于心。针对几百年前的古人设计一套,那真是信手拈来。

因此,他才假装醉酒,前去挑衅郑国器。也是那郑国器年少气盛,直接上手,严鸿趁机倒地装死。锦衣五品千户被人当场打死,这个时候,随行的锦衣缇骑就可以直接捕人,而不必再去申请什么驾帖了。而且打死锦衣官这种事,自然是要归锦衣卫审理,五城兵马司无权介入,这样也就绕开了那些巡城御史的干涉。

至于说,日后严鸿没死怎么交代,这个还叫事么?当时被打昏了,同行人员判断错误,回去后抢救救活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至于郑国器呢,这会的心情,可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原本在善应寺里面时,是邵安和陶智两个总旗扛着严鸿出门,严鸿则是双目紧闭,手脚打挺。可是,等到刚刚离了善应寺没多远,郑国器就发xiàn

,那本来死了的严鸿,忽然从趴着的马鞍上满血原地复活,抬起脑袋滴溜溜看着四周,还一个劲的抱怨,朝廷编制里怎么没有女锦衣卫,否则就不用邵安陶智这两个抠脚大汉来抱了。

郑国器这个时候,才明白是自己中计。只是此时,他的两条胳膊被弄脱了臼,周身上下大穴被制,半点力qì

也使不出来,更加上了绑绳,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口中还被塞了麻核,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鸿得yì

洋洋,把他一路押进了诏狱之中。这一下又气又急又怕,几乎要晕死过去。

此刻在诏狱里,郑国器口中麻核已去,绑绳也松开,穴道却未解开。他只觉得两肩疼痛难忍,汗珠向下直淌。这位公子爷虽然习武,但是从小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等活罪?因而也顾不上什么好汉流血不流泪的箴言了,止不住阵阵呻吟。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能屈能伸

严鸿冷笑着看着郑国器的一副狼狈相,身后四总旗叉手侍立,面容冷峻,目露凶光。

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郑国器心想,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终究是强自忍住疼痛,勉强开口道:

“严……严户侯。今天白日里,郑某多吃了几口酒,言语多有冒犯,严户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放了吧。我定然感念严户侯大恩大德,日后必有补报。”

郑小公子不愧是饱读诗书,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眼下既然已经被拿到了诏狱之中,还是果duàn

认错低头的好。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

严鸿却摇了摇头,猛的一拍公案,道:“郑国器,你当小爷我闲的没事,装死很好玩么?被你摔一个跟头我很舒服么?就你那几句屁话,小爷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拿你么,也不是为的这个。至于为的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坦白从宽,抗拒……咳,算了你好好想吧。”

刚才说滑了嘴,差点把穿越前看惯的21世纪警匪剧中公安部门里的八字真言给说了出来。

郑国器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在这个贵公子的心目中,掐死尹三小姐一案,早就在好妈妈的安排下,由那冯生顶上了,压根不可能到我头上来。这个严鸿呢,自己没招他啊,他抓自己干什么?真是为了翠玉姑娘?那劳什子翠玉自己根本没见过啊,这是哪个王八蛋给我造谣?

当下急忙分辨道:“严户侯容禀,咱们之间怕是有些误会。家严治家严格,断不许我们做小辈的流连烟花之地。那什么翠玉姑娘,我真是没见过。户侯不要误信人言啊。我父与阁老同朝为官,你我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不要中了别人的离间计。”

得,白天还说什么佞幸奸贼呢,这时候又改了同气连枝了,郑小公子转进之快,实得官场三味。

严鸿却不买帐,整个身体反而往交椅背上一靠,两手抱着膀子,看着郑国器冷笑,“啊啊个呸!你真以为小爷会为个婊子与你打架?那翠玉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本就是我编出来唬你的。再想。”

郑国器想破了头,却也当真是想不出为的什么。这个小阎王,为什么费尽心力来对付自己?忽然他眼前一亮,翠玉,女人,严鸿前不久又刚干过母女同床这种事,莫非是……当下郑国器急忙又道:

“严户侯容禀,小弟有一胞妹,年方二八,品貌端庄,尚未许配人家,只要你放我回去,我用性命担保,说服我家父母,将小妹送与严户侯为妾。这样一来,我严郑两家,也便成为亲戚,联手朝堂,可谓无dí

。”

这位郑小公子也当真无耻,为了自己脱险,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己妹子头上了,只要能让自己脱离险地,把自己妹妹送人做妾这等事,却也做得出了,还捣鼓与这奸臣联手朝堂云云。当然,真要是放了他出去,这亲事肯定也是不做的。不过在郑小公子看来,对严鸿这种人撒谎,那也不叫言而无信,叫缓兵之计而已。

严鸿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得笑个不停。他真想大喊一声: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拿老子当个色鬼?郑小相公老子根本不知dào

你有妹妹,也不会为这个来收拾你好么?

他不由怒火中烧,对王霆道:“王老兄,把那份供状,给这孙子看看。”

王霆遵命上前,先把郑国器的两个膀子上好,此时郑周身穴道受制,使不得力,虽然膀子被接上,也无法交战伤人。再将一分供状拿给他,又在他身后挑起了灯火。

郑国器拿着那份供状,从头到尾看下来,面色连变几次。猛然双手捏住,似乎想要把这张供状撕碎,却又不敢,最终只是将供状扔在桌上,恨恨的说了声:“一派胡言。”

严鸿却是有防备的。他好歹穿越前看过金庸的《碧血剑》,知dào

这种关键时刻撕碎证据的无耻之徒。给他的这份,并非冯孝先的亲笔供状,而是让衙门里一个工笔的文书誊写的。一字一句,依然是冯秀才的口吻。那郑国器又不熟悉冯孝先的笔迹,知dào

什么?当然,就算这供状真的被郑国器撕了,反正冯孝先还在诏狱里,要再弄一份也非不可能,就是麻烦点罢了。

如今看郑国器这进退不得的架势,严鸿料他不会这么容易招供,只是看着他,追问道:“怎么,除了这句话,郑小相公不想再说点什么?”

郑国器冷笑一声:“严长官要我说什么?就凭这份不知所谓的供状,一个狂徒的胡言乱语,就想攀诬于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按这道理,若是这狂徒说严户侯你是那奸夫,是否就该把严户侯拿下?”

郑国器毕竟是出身官宦人家,不是普通百姓可比。他眼见严鸿把这件心病给抖了出来,慌乱之下,却也心知这件事万不能认。虽然大明律里通奸只需yào

杖八十,而且有自己老爹在朝中,还可以赎刑,也就是破财免揍。但是,这么一来,自己在仕途上的发展道路也就算是断了,而老爹的脸面也丢尽了。更别说,这次涉及的还有杀人这种事。这事儿一旦认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郑国器也知dào

,凭自己的身份,什么锦衣卫十八般刑法,绝对不敢施用在自己身上。因此到此地已无退路,郑国器反倒横了一条心,坚决扛下去了。

严鸿见对方一反方才那副讨好模样,又硬气了起来,却也不着急,又吩咐道:“再把那两份供状也给郑小相公拿来。”

王霆又把竹青和吴癞子的供状送上。这两份都是锦衣卫书写后签字画押,严鸿早吩咐人准bèi

了不止一份,倒不怕郑国器撒泼。

郑国器压根不仔细读,只扫了一眼,便知都是揭自己老底的。他大声喝道:“还看什么?严户侯,你这里买通了一个贱人,一个无赖,就想攀诬于我,这可没那么容易?”

严鸿眉头一跳,起身走近,紧握一块玉佩,递到郑国器面前:“郑小相公,这块玉佩,你却认不认得?”

郑国器这时头上已是冷汗汩汩冒出,却依然强撑着一声冷笑:“严户侯,这玉佩被家中小厮盗走当卖,不知失落了多少时光,原来落在你的手中,这物件拿来又有何用?现在郑某已经落到你手中,你爱捏造些什么,还不由得你?再扯些有的没的,恕郑某不奉陪了!”

严鸿气得哼了一声,反而又点了点头,回到自己位子上,先把三分供状和玉佩收好,然后道:“罢了,不见棺材不掉泪。郑小相公,你父亲郑大都堂,也是出名的朝廷清正刚毅之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是招,还是不招?”

郑国器大笑几声,一扬头道:“郑某实在不知,严户侯要我招些什么。难不成,严户侯还想严刑逼供不成?须知,郑某别无所长,倒有几根硬骨头。当初杨菽山被你们下到狱中折磨,至死不屈。郑某今日却想看看,锦衣卫十八般手段,有甚过人处?”

这家伙明明是个软货,但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又吃定了严鸿多半不敢用刑,反倒乐得装起便宜硬汉,居然有脸杨继盛这样的刚烈之士,拿来和自己相比较。

便看严鸿一拍桌子:“说得好,那就让郑小相公见识见识!来呀,先给我上夹棍!”王霆、刘连吆喝一声“得令”,一左一右,便扭住了郑国器的双臂。郑国器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打颤,却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却看陶智上前劝谏道:“长官,这郑小相公有功名在身,又是中书舍人的恩荫,要动大刑,恐与国家制度不合。以属下之见,却还是好言相商罢。”

严鸿只气得把桌上的笔狠狠一扔,朝郑国器做个鬼脸:“哈哈。罢了,郑小公子果然见识不凡。这么看来,令尊的权势官位在那,我们倒真不敢对您用刑。而且,估计最迟到了明儿午时,咱锦衣卫也得放了你。”

这话倒是实话。明天早朝时候,自己没死的消息就得传出去。那样一来,科道官们就可以疯狂的动本上奏,要求皇帝把郑国器从锦衣卫的魔爪里解救出来。

郑国器看严鸿原来外强中干,也是面带冷笑,说道:“严户侯果然识得好歹。放心,等我出去以后,咱们弟兄之间还得多亲多近呢。”

大明朝如今已经形成文贵武贱格局,虽然严阁老的权势远远高于郑晓,但一代算一代,未来路子还长呢。自个如今已是举人功名,只要下科高中,能进入翰林院,他日不管是留馆编修,还是内转御史,都有的是办法恶心严鸿这个锦衣鹰犬。

严鸿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怨毒之意,脸上的恼怒反而渐渐平了,笑着说道:“郑小公子你急什么?长夜漫漫,现在离五更还早着呢。咱们有的是时间,要亲近嘛,也不必等他日了。我们自然不敢动你,不过么,这诏狱里可没什么善男信女,你说万一有旁人把你伤了,我们也拦不住不是?我说哥几个,咱诏狱里还有空地方没有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玉蜻蜓秦寿

那四个总旗,是早得了严鸿密令的。当下王霆便回道:“回禀长官,最近犯人太多,咱们诏狱里实在腾不出地方了。今晚啊,只能委屈郑公子与别的犯人同住一宿。好在大明律倒也没对此做什么规定。料来一夜的光景,也没什么大碍。”

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其他三个总旗,也都是怪异的表情。这“没什么大碍的话”,鬼都不会信。

“等等,你们……你们要把我和什么人关在一起?”郑国器预感到一丝不妙。却又无法挣扎,只得紧张的发问。

嘉靖朝不是后世魏忠贤九千岁缇骑四出的时代,诏狱里没关太多的忠臣名将。多的是些江洋大盗,江湖匪徒,甚至反贼。更有不少罪大恶极,一时未得立斩,才暂关到诏狱里,或候审,或候斩、候剐的。这帮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鬼知dào

要把自己和谁关在一起?

严鸿看了看郑国器,忽然露出一丝邪笑:“郑小公子长的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要是跟个杀人越货,杀人如麻的匪徒关在一起,未免不美。我看,那个玉蜻蜓秦寿倒是生的端正。他现在就一个人吧,咱把郑公子送去,和他凑合一夜吧。”

却看刚才那个制止严鸿用刑的陶智,又出来劝道:“严户侯,还请三思啊。秦寿那贼子,专门是好男风的,所犯下的采花案,都是找的英俊男子下手。郑公子送过去,恐有不妥当吧?”

郑国器发xiàn

,这四位总旗中,就这个陶智仿佛还识得轻重,或者说天良未泯,还能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可是,一听那秦寿居然是个好男风的淫贼,他只觉眼前一黑。要是自己跟这样的人关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严鸿看见郑国器这紧张的样子,脸上露出恶意的快慰,一抖袍袖道:“笑话!陶总旗,咱这里,你是长官还是我是长官?”

陶智唯唯诺诺道:“当然是您老是长官。”

严鸿道:“那不得了,既然我是长官,这就我说了算。这秦寿啊,算着过几天钉封文书就该下来了,也快上路了。好歹打进监到现在,都素了快一年了。这临死了,还不让他开开荤?对了,待会送进去时候,千万记得啊,要把郑公子身上穴道再点一遍,然后给那秦寿的锁链子放长点。只要这人跑不出来,到时候能上法场去吃一刀,那就没问题。他愿意在牢狱里面怎么折腾,由得他吧,叫看守的弟兄也别大惊小怪的。”说罢,率先推门而出。

郑国器听了,只觉得两腿发软。那四总旗不敢违抗上官命令,扯起他来,跟着严鸿就走。郑国器慌得不住的哀告:“严户侯!严户侯!咱们有话好商量啊……”

严鸿只顾在前面走着,一边冷笑道:“郑小公子,这会儿你想起和我商量啦?晚了!先快活一夜再说吧。放心郑小公子,咱身为锦衣卫千户,可不能知法犯法。大明律里可没说不许把犯人关在一起啊,哈哈哈。”

郑国器绝望地叫道:“你……你今天这般折辱我,来日……”

严鸿忽然一回头道:“来日?来日你能把我如何?郑小相公,你还惦记上哪告我去?”

是啊,郑小相公被个好男风的淫贼爆了菊,这种事他自己好意思说么?再说,就算告了,能定严鸿个什么罪?最多是个安排不当,革了军籍到头了吧,严家还在乎个军籍么。

而这种事如果传扬开了,郑小公子在官场还能混么?虽然说大明朝也有人好个男风,什么金刚捣杵,玉兔雌伏,那也分个攻受。如果郑小公子小受名头传出去,以后在官场上,万一来个下属投其所好,或是上级主动要求的,他该如何?单就这个名声也受不了啊。

所以说,这种事如果真发生了,郑国器也只有吃哑巴亏的份。而那个什么玉蜻蜓秦寿,听这话连钉封文书都快下来了,用不了多久就拉出去喀嚓的主,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么?

四总旗如拖死狗一般跟在严鸿后面,把个郑小公子拖到了一处牢房前。只听里面有人不住的嚎叫,直如野狼拜月之声,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精神得很。

严鸿抬腿在铁门上踹了一脚道:“别嚎了!姓秦的,老子知dào

你快上路了,念在你招供痛快的份上,今天恩典恩典你。诺,这儿有个二品大员的少爷,当朝都御史的公子,跟你在一夜关一宿。怎么样,严某人还算对的起你吧。”

却听一阵锁链声响,好象是有人要扑向门口,但是又被锁链给拽住了身子。里面传出一个沙哑但急切的声音道:“什么?尚书的公子?在哪呢?长得怎么样?算了算了,管他美丑,赶紧给我送来吧。”

严鸿狞笑道:“放心,姓秦的,老子对痛快人,自有好处给你。这位公子长得身材高大,面目俊俏,还会两下拳脚。你小子别肉没吃到,反被骨头噎了哦。”

里面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哎哟我的严大老爷哎,不枉我老秦没给您找麻烦哎。老秦上路以后,做鬼也保佑您千秋富贵哎。快快快,把那公子送进来吧,他要真有那能耐,噎死我我也认了!你们锦衣卫还有什么没办利索的案子,只管告sù

我,我老秦一力扛下,不叫自己人为难!对了对了,我在外面还藏了一笔金银,大概值个几千两吧,反正是用不上了。你们把人送进来,赶明儿我就把藏钱的地方告sù

你们,决不食言!”

郑国器如堕地狱,瑟瑟发抖。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只觉得菊花没来由的阵阵发紧。我的个娘啊,跟这样的人关一宿,自己放出去怕也不成人形了吧。尤其还点了穴道,连反抗都做不到啊。我cao你严鸿家祖宗十八代,你他娘的跟这个好男风的淫贼还成“自己人”了!但此时落入人手任人宰割,郑小相公已经是不住的告饶了。

眼看严鸿就要让人掏钥匙打开那地狱之门,忽然有个锦衣官校跑过来,在严鸿身边耳语了几句。严鸿面色一沉道:“真是麻烦。”转身对四总旗道:“你们几个,把人给我看住了。外面有些事,我去去就回。”说罢,跟着那锦衣官校快步离开。

眼看严鸿走远了,却听陶智道:“三位哥哥,今儿这事儿,不太妥当啊。秦寿这样的人,要死也是要死了,若把郑小相公跟他关一起,这不是活生生糟蹋人么?咱们严长官人聪明,可这事儿办的实在是有点那个。”

邵安接口道:“谁说不是呢。那秦寿也怪,听说天赋异禀,那玩意厉害得紧。这要是寻花问柳,不也是个色国猛将?偏偏他喜好男风,而且手段狠辣。被他摧残过的男儿,大多落下了毛病,还有的连人道都不能了。你说把人送到这里,这个事办的,哎,作孽啊。”

郑国器一旁听的分明,只觉得裤裆一热,竟然被吓的尿在了裤子里。但听这两位总旗说的有门,似乎与严鸿也不完全是一路的人,对他还有点同情心。他急忙道:“四位兄台,好歹救我一救。只要让我免了今日之辱,我必有厚报,保举你们的官职。不不,不光这样,我给你们钱,我外祖父家有的是银子,四位兄台今天帮了我,要多少钱,我给多少。”

陶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郑小相公,方才下官也给严长官说了。可怜我们人微言轻,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王霆也看了看他,冷冷哼了一声,摇摇头道:“郑小公子,我们几个要是能帮上忙啊,您不给银子,我们也得帮。郑大都堂是有名的清官,我们敬佩的很,怎么敢收您的钱。可是这事,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您自个也是官家的人,得罪了严长官,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二位兄弟,你们也别啰嗦了,没用的话,说了反添些麻烦。”

郑国器看这王霆隐然是四人的首脑,也顾不得脸面,急忙抱住王霆大腿道:“这位老兄,帮我想想办法,求你们了,救我一救啊。”

王霆叹了口气道:“哎!搁不住我心软啊,郑小相公,这事儿归到底,还得看严长官的意思。兄弟我只能帮你说项说项。咱们话在一句,我只问你一句。安定门的那贱人尹氏,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啊?”郑国器一听,又到这话题了。他心头一紧,却是未能立kè

回出话来。

王霆看他吞吞吐吐,把脸一沉道:“罢了罢了,既然郑小公子不拿咱哥们当朋友,跟咱藏着掖着,咱又何必拿热脸去蹭冷屁股?郑大都堂权力再大,也管不到咱锦衣卫的事,要是为了好朋友,咱担着天大的干系也认了,可既然旁人没拿咱当自己人,咱又何必枉自得罪本卫长官?该怎么干怎么干吧,哥几个开门。”

刘连也冷冷地插话道:“这话说的,也怪不得严长官发怒。先前为了这安定门杀人的案子,冯监生固然给打得不成人形,咱哥几个也没少挨板子。就说严长官在陆大都督面前,也是领了军令状的。这要结不了案,先别说严长官的前途,就严阁老的面子也没处搁啊。郑小相公,你要嘴硬,就下面也硬点吧。”说罢,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第一百四十九章请君入瓮

“别,别开门啊!”郑国器眼看自个要被送入魔窟,急忙说道:“几位兄长,且慢动手。小弟倒要问一句,这个事,我要认了,是否就是死路一条?”

郑国器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八股文,对于司法刑名了解的不算很深。尤其此时被个秦寿吓的乱了方寸,反倒问起锦衣卫来。

几个总旗还没回答,那牢门里的玉蜻蜓秦寿先倒不耐烦地嚷起来了:“我说,几位长官,可不能如此行事啊。方才严长官红口白牙,已经把这小相公交给我老秦了,你们还啰嗦啥。看他不知犯的啥案子,这般嘴硬,我老秦可是痛快人啊!你们当官差的,哪有不顾着痛快人,反而去照顾嘴硬的?回头严长官来了,我老秦可也是有嘴的!”

郑国器听到秦寿那怪里怪气的声音,浑身又打了个冷战。倒是王霆怒瞪了一眼:“秦寿你给老子放明白点,哥几个在,没你说话的份!没看老子这儿还问话么,就你这副臭皮囊,人家可是二品大员的公子!”

郑国器听着这话,真是分外悦耳。

这时陶智已经转向郑国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我的郑小公子,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个事要不是您做的,您扛也就扛了。可是要真是您干的,该认也就认了吧。跟您交个底,这边的人证物证,都已经备妥了。要真把做了的事翻成没做的,那是没得法了。认了呢,至少严长官和陆大都督那里,大家面子上是都过得去,也不会在这儿为难您了。至于死不死,给您说句良心话,要是个平头百姓,估计是难逃一刀了。可是您老爹不还在朝么?又不是认了之后就斩立决,咱大明不是还有会审、圆审、朝审么?再说,郑大都堂和严阁老都是官场中人,你们两家的事,小的们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所谓会审、圆审、朝审,是大明朝自英宗以来,奉行的一种死刑上诉与复核制度。地方军民对于死刑判决不服的,可以上报三法司,由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审理,这就是所谓的会审。

至于民间段子里面很多的所谓直接进京告御状的,那旗手卫、金吾卫、锦衣卫、腾骧四卫等拱卫宫禁的队伍,表示对于敢擅闯禁宫的暴徒,我们见一个杀一个,绝对不会留情。

而圆审又称九卿圆审,即地方上上报的重大疑难案件,经过会审后仍然上告的,则由三法司,加上吏、户、礼、兵、工五部尚书,还有通政使司的通政使,这九位大佬共同复审,并将判断结果上报天子复核。

至于朝审,则是在承天门外,由吏部尚书亲自主持。如果死囚犯人喊冤,或者有的官员认为案件可疑、可矜(即值得怜悯),就要邀请九卿及公、侯、伯爵认真复审,然后报请皇帝裁决。

当然,这三种都是指普通的死囚,判了斩监侯的,可以得到这种上诉机会。如果真是罪大恶极的,如谋逆或是罪行严重的,一般不等秋后,就下钉封文书,拉出去剁了。这种斩立决,就远没有这么麻烦。

郑国器与人通奸多日,复又杀死尹氏,虽然罪行可恨,但是如果细说,也只是属于故yì

杀人案。理论上,还远远不够罪大恶极这个级别。一般情况下,是不适用斩立决这个处理方法的。

所以说,这就留出了操作空间,从郑晓大都堂,到科道官员,都可以上书喊冤。只要走到圆审、朝审层面,郑国器确实有很大可能免死,甚至免罪。最惨的结果,也无非是仕途之路断绝。就算这样,也好过被爆菊甚至成太监啊。

而且陶智最后的话,更如同醍醐灌顶,令郑国器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和严鸿都出身宦门,彼此之间虽然立场各异,但毕竟都算官场圈子里的人,没必要赶尽杀绝。这份供状也许根本就不会上交,而只会成为敲诈自己老爹的一种政治筹码,换来的,无非是老爹在朝政上的让步。

只要能保住自己,这又算的了什么?什么朝臣良心,什么忠奸不两立,在自个的安危面前,那都是可以出卖的啊!

偏到这时,邵安又插入问了一句:“郑小相公,小的还要多啰嗦一句。你杀尹氏那贱人,到底是你蓄谋已久,存心杀她,还是她说了些什么话,让你一气之下,才犯下杀人大错的?”

郑国器如何不明白这是啥意思?赶紧道:“是那贱人先出言撩拨于我,我才一急之下动手的!”

邵安点头道:“这便好。按司里的说法,这有个名目,称做激情杀人,与那蓄谋杀人虽然同是可以问斩的罪名,毕竟轻上半分。若能按这个走,小相公你的脑袋,又安稳几分了。”

就这么着,几个总旗打一巴掌揉三揉,把个饱读诗书的举子郑小相公,灌得晕头转向。郑国器本身也只是个纨绔。虽然他受老爹的熏陶,读圣贤书,走进仕途,与严鸿走的道路不同。但本质上讲,他也并非什么硬骨头,图的只是自个的功名利禄,光宗耀祖。什么正义,什么大道,在他来说只是炫耀的招牌而已。否则他也做不出杀死怀孕的情妇尹氏这种事了。

眼前摆明两条路,一条是要吃眼前亏,另一条,则是可能未来吃亏,也有可能免于惩罚。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何等选择,也就不难想象了。

听到这几个总旗的点拨,郑国器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招,我全招。四位老兄,只求你们别把我和这个禽兽关在一起。”

邵安又俯下身来,在郑国器耳边道:“小相公,待会儿若让你写供状,你务必把这尹氏如何嚣张,如何欺凌,早先如何不知廉耻勾引你的这些细节写进入。这样一来,也好显得你虽杀人,是情非得已。”

郑国器感激地说:“多谢老兄提醒。”

这时那玉蜻蜓秦寿,却早在牢里大嚷起来:“我cao你大爷,姓邵的,老子没几天就要挨刀了,你他娘的做好人不能这么搞!老子变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要给严大长官告状!”

恰好严鸿从外面回来,听见秦寿嚷嚷,又发xiàn

郑国器还没关进去,双眉一挑道:“怎么搞的?这人,怎么还没把人送进去?老王,莫非尔等还敢不听本官的号令?”

王霆急忙拱手道:“回严长官的话,是这郑小公子自己想开了,愿意招认。我们才没把他押入监牢。”

严鸿这才转怒为喜,点头道:“好的很,也算郑小公子知达时务。本来嘛,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你不为难我,我干嘛要为难你啊。兄弟们,那就把他带回去,让他写好了。”

这时秦寿又在门后面大叫起来:“严大老爷,你答yīng

好我的啊!就说招供,也是我老秦先招供的啊!求你了,把郑小相公送进来吧。哪怕半个时辰也行啊!”

郑国器听得秦寿那狂兽般的嗓子,禁不住又是一哆嗦,赶紧道:“严户侯,走,我抓紧把供状写出来。”

于是乎,郑国器给解开了穴道,带到另一间僻静的房里。王霆和刘安站在严鸿两侧,防止他狗急跳墙;邵安和陶智则在边上伺候郑国器写供状。写一页上来,严鸿看一页,再提些问题,让他写上。就这么折腾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又一篇数千字的供状写成了。

这份郑国器招认罪行的自供状,所写内容与严鸿先前的推测基本相同,也和其他几分供状相互印证。

郑家家与尹家通家之好,彼此之间来往频繁。郑国器经常出入尹府,尹府丞也未加干涉。后来他认识了尹家三小姐,对方的青春、美貌吸引了郑国器,而郑的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外加能说会道,更是毫不费力的俘虏了姑娘的芳心。

尹三小姐那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也都是郑国器的传授。既然拳脚教传,避免不了肢体接触,可是这种不太妥当的交情,尹世光不知是真不知dào

还是装不知dào

,却始终未予制止。

虽然那个时代讲究礼教大防,可以有墙的地方就有漏洞。终于在一天,尹三小姐向情郎献上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年轻人食髓知味,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尹三小姐以为自己早晚能嫁给郑国器,沉浸在未来的甜蜜之中。可是郑国器,其实自始至终对于尹三小姐只是一种玩弄的态度,并没想过真的和她成婚。毕竟一个区区四品顺天府丞,对比二品都御史还是不够看。有个大美人玩弄自然是好事,做正妻还是算了。

更别说,自己父亲早有意求聘孟侍郎之女。那位孟小姐模样虽然不清楚,但是她老子可是吏部侍郎,日后对自己仕途上的帮zhù

,不言而预。

尹三小姐却没想轻易放qì

这段感情。甚至受父亲逼迫,嫁给冯孝先后,也没中断与郑国器的往来,甚至还搬出尹府,方便二人相会。而郑国器对于有这么个美人可供发泄,却也觉得不吃亏。反正,绿帽子有冯监生带着,自个吃着碗里盯着锅里,潇洒快活得很。

第一百五十章 花落谁家

哪知,就在郑家与孟家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时,尹三小姐却忽然向郑国器提出,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要求郑国器与孟小姐退婚,娶自己为妻。并且扬言道,如果郑国器不娶自己,她就要闹一个满城风雨,甚至搞出滴血认亲的把戏,也在所不惜。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郑国器已经发xiàn

,这位三小姐是一个泼辣敢干,不顾后果的女子。她只要说的出,就肯定敢干。真要是让她把这件事闹出来,那么不但自己的婚姻必将毁灭,连今后的前途,名声也将灰飞湮灭。

在尹三小姐的逼迫下,郑国器丧失理智,选择了孤注一掷。那双抚慰情人的双手,也变成了杀人的武器,把一个鲜活的生命,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全部终结。

早先他根本没想过陷害冯孝先。在杀人之后,又把双方往来的信件、信物搜刮一空,就仓促而逃。本以为,官府会当做强盗案处理,不料冯孝先的叫喊却引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及巡城御史。而逃回家之后,他却发xiàn

自己的随身玉佩居然不知失落在哪里了。

这时候,惶恐不可终日的郑国器,只能向一向宠溺他的母亲坦陈一切。而顾夫人爱子心切,哪里顾得上什么原则,于是拿出都御使夫人的手段,授意巡城御史破坏了现场,并对冯动了大刑……

以后的事情,郑国器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以为,这件案子,在母亲的帮zhù

下,应该已经和自己无关了吧。所以,甚至直到被抓进诏狱之初,他都意识不到,严鸿是为这个事来抓捕于他。

从头看完这份状纸,严鸿不由火又往上撞:“你明知dào

尹氏肚子里怀着你的种,还下得去手杀她?你他娘的到底是人不是?”

郑国器也不分辨,只是哀求道:“严户侯,我已经都招了,你们该不会把我和那禽兽关到一个监牢了吧?”

严鸿仰头大笑:“哈哈哈!难为你郑小公子当真信了。哪来的什么玉蜻蜓秦寿?无非是我锦衣官校改扮而已。我若不用这招,你又怎么会老实招认。”

身后四位总旗也是发出一阵大笑。能看着这么个卑鄙之徒乖乖认罪,四总旗也是由衷的欢喜。

郑国器这才明白,自己又上当了。只是他现在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供状都写了,只能哀告道:“也罢,我今天中了你的计,说什么都没用了。也罢,一步错,步步错。严户侯,你确实有手段。”

严鸿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郑国器,我没你厉害,但我却也比不上你这么凶残,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肯放过!我告sù

你,严某虽然不是什么清流文官,也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好歹知dào

一句话,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尹家小姐,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在下面等你团聚。你就早点准bèi

上路吧。拉下去!”

说罢,王霆和刘安,便将已经面如死灰的郑国器,拖了下去。虽然现在解开了穴道,又松了绑绳,但郑国器信心崩溃,也无心反抗了。

当然,锦衣卫也不会把个郑小公子真跟什么重刑犯关到一起。毕竟朝廷的体面还是要的。送他的去处,是一间单间内,打扫的也是干净整洁。至于自杀?放心,不会的。他要有自杀自残的勇气,也就不会这么容易招供。

关好郑衙内,刘安、王霆回来禀告严鸿。这里面的五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枉多日辛苦,总算这案子告一段落了。

邵安对严鸿道:“毕竟是长官厉害,如今供状到手,只怕这郑国器难得保命了。”

严鸿微微一笑,待要说话,却看郝司狱进来:“禀千户,有严阁老府上的家人严兴前来求见。”

严鸿知dào

此人是老爹严世蕃的心腹,今番前来,当然是要传达老爹的最新指示。但不知这个独眼龙老爹,早先说了要做自己后盾的,这番却来递什么消息。他眼珠一转,吩咐王霆:“老王,你上次去过咱府,先去应付下。过一炷香把他带到我在诏狱的房间来。”

诏狱里,常有长官要连夜提审案犯,所以除了犯人的牢舍和狱卒禁子的房间,还有些官房。严鸿近来常出入诏狱,因此也安排了一间。当然,那郝司狱少不得多次询问,要不要把那女犯竹青给安排到严鸿的官房来。

如今严鸿听说老爹派人来,火速溜进官房,往床上一躺,又叫邵安把些白布七零八落缠绕在头上,被子改上来,哼哼哟哟装起来。

没多久,严兴跟着王霆进来,看见严鸿这模样,赶紧行礼:“大少爷,您贵体还好?老太爷、老爷听说大少爷在西山被郑国器殴伤,今夜又不曾回府,派我来问。先前去了衙门,说你上午出去后就不曾回来,于是到诏狱来找。”

严鸿心想,你倒机灵,不愧是我爹的心腹。他有气无力地做个手势:“严兴,我祖父和父亲大人叫你来,却有什么吩咐?”

严兴往左右两边,瞥了下王霆和邵安:“这个……”

严鸿会意,对两人道:“二位老兄,我这里有些家事要谈,还请回避下。”

王霆和邵安自是知趣的,行礼出门,把门也关上了。

这时那严兴上前几步,低声对严鸿道:“大少爷,老爷说您身体没什么大碍。”

严鸿苦笑着,把头上白布扯下:“老爷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严兴又道:“老爷又叫我问您,那郑国器是否就是杀人案的真凶?”

严鸿悚然道:“老爷所料,分毫不差。”

严兴道:“老爷想知dào

,口供问出来了么?”

严鸿犹豫片刻,道:“还没问出来。那孙子嘴紧。怎么,老爷有什么指教?”

严兴笑道:“老爷有话,大少爷若是问不出口供,不妨多和郑小相公亲近亲近,只是别伤了他。若问出了口供,便把他放了也无不可。这份口供么,却务必收好。好了,话传完了。大少爷,您多保重。”说罢,告辞而去。

卧槽,这独眼龙老爹,这话啥意思?严鸿一咕噜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细细思考。

当然,他毕竟也是聪明人,没多会便明白了。这老爹,前番信誓旦旦,支持自个收拾姓郑的,如今却转了半个弯。多半,是那郑晓来弄的手脚。

不过,以严阁老的家底,断然是不会怕了郑晓。那么十之七八,是郑晓主动来哀求严府,甚至还投降输诚,这才让严世藩决定网开一面。

一时间,严鸿脑子里也是翻腾作浪。眼看着口供到手,他就可以把郑国器绳之以法。这时候,老爹严世藩来这么一杠子,如何是好?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穿好衣服,他拿着郑国器的这份自供状,出了诏狱,飞马直奔陆炳府邸。

这会儿陆炳在书房,却也未曾休息。严鸿在西山的一举一动,早有锦衣卫向他步步通报。这位天下三智者之一,也深知今晚的审讯事关此案成败。只是他本人不便露面参合严郑两家的内斗,只能在家中等待消息。桌上的茶壶,喝干了满上,满上了喝干,早已冲得寡淡如白水。

忽报千户严鸿求见,陆炳忙叫请入书房。待到眼见严鸿满面喜色进来,陆炳就知大事已定,不由笑道:“看来,陆某要恭喜世侄了。”

严鸿行礼落座之后,拱手说道:“此事全赖陆世伯的虎威,否则焉能如此顺利?”

这话倒不是吹捧,若非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陆炳,换了个根脚软、底子弱的,一听对方是堂堂二品都御史的公子,估计早就吓的魂飞魄散,哪还敢支持抓人?若非锦衣诏狱凶名在外,郑国器又怎么肯乖乖招认?因此陆炳倒也自居无愧。

严鸿说着,将郑国器的供状递了过去。陆炳接到手中,从头到尾看下来,虽然看不出面色有何变化,但严鸿还是感觉的出,陆炳虎目之中,精光一闪。

陆炳看罢多时,将口供放到桌上,对严鸿道:“贤侄,这份供状,你是要拿去么?”

严鸿道:“拿哪儿去?我是奉锦衣卫指挥使的命令来办此案的,拿到犯人的供状,正好交给世伯,好按国家律法,治郑国器这孙子的罪啊。”

陆炳微微一笑,一只手又捏起供状,斜看着道:“贤侄啊,你不把这份供状交到家中阁老手里,却送给世伯我,这是何意?”

这份供词分量非小。若单是送到司法去,那不过取下郑国器的人头,争一个公道人心。可是,要是不送去法办,而是拿在手里,那价值就更大了。掌握有这份供状,就等于拿捏住了郑晓。

可以想象,要是严嵩、严世藩掌握有这份口供,等于捏住了郑晓的命根子。日后,郑晓就会乖乖约束他手下那批不要命的科道言官,不敢再对严家发动攻击。相反,这伙人甚至会成为严家手中的利器,去攻击严家的敌人。

作为严府的第三代,严鸿却没有这么做。这份用意,在外人看来,却是费解。

第一百五十一章兄弟情深

严鸿看陆炳发问,笑道:“这份口供交给祖父,也无非是成为一根套在郑晓脖子上的绳索。我要的却是替尹氏娘子和她肚里的孩子,还有那无辜受刑的冯生,讨一个公道。至于郑大都堂是不是还要和我严家斗下去,小侄暂时操心不到。”

“公道?”陆炳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看了严鸿半晌才道:“官场之上,公道二字,说说可以,谁也不能拿这两个字当真。严贤侄怎么忽然说此言语?”

严鸿也正色道:“小侄也自知官场上讲不得公道。不过像郑国器这种丧心病狂之人,今天他能为了仕途可以杀子杀情人,他日为了做官,焉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这样的人,断不能容他进入官场,就算是他想做我的狗,我也不会养一条狼来充当看门狗。”

陆炳呵呵笑道:“想不到严阁老的长孙,居然替朝廷清扫起门户来了。”

严鸿道:“世伯见笑了。小侄还没狂妄到那个地步。我也知dào

,这样的事是举不胜举的,管不过来的。不过,若是恰好叫我遇上,却不得不尽lì

管管。好比每年水旱蝗灾,饥民数以百万,死者何止万千?但叫我遇上几个待毙的,却也要施舍一碗稀粥。但求于心无愧,至于他第二日怎样为生,却是不必纠结了。”

陆炳点了点头,并未接话,只是把那份口供收到了自己袖中,然后默默看着严鸿。

严鸿不知这莫测的陆大特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放在慷慨激昂的一股气,却忽然变成了微微的恐惧。

停了片刻,陆炳忽然问道:“我有一事,倒要问问贤侄,还望贤侄能据实以告。令弟严鹄,是何等样人?”

严鸿咋一听,觉得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严鹄什么品行,问自己干什么?

但他马上恍然,恐怕是严世蕃又来求聘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陆大都督问自己严鹄是什么人,大约是想了解下准女婿的人品才能。毕竟,嫁个女儿,不是卖个白菜。纯粹政治联姻主要看夫家的权势,可是真zhèng

关心儿女的父母,总还要知dào

对方那小子到底如何,才能判断女儿会不会受委屈。而这话,问严鸿显然是在合适不过了。

可是紧跟着,严鸿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单纯。说来陆炳执掌锦衣,耳目众多,严鹄是什么东西,恐怕他早已了解,否则就不会一再拒婚了。

那么陆炳再问自己这个事,与其说是想从自己这儿了解严鹄的事儿,不如说是试探自己的态度。不是刚才慷慨激昂说到公道么。陆炳显然是看,你严鸿在涉及到自家事时,还能否维持个公道。

这点想明白后,严鸿却是释然。单说陆炳对自己的提携之恩,还有,以后和胭脂虎的婚事也离不开陆大都督帮忙,自己就不能把陆大都督的爱女往火坑里推啊,更别说也推不进去。

再者说,麻痹严鹄个小兔崽子,屡次和老子做对,还想老子帮你说好话?呀呀呸!陆文孚权势滔天,执掌数万锦衣亲兵,让你成了陆炳的姑爷,小爷我还有地方站么?

想到此,严鸿一笑道:“舍弟么,相貌英俊,智谋过人,才学不输于我,武艺犹在我之上。智谋不输家严,为人品行么,与这郑小公子也可做个兄弟。”

这几句评语,就算是彻底给严鹄判了死刑。所谓才学武艺,严鸿有什么才学武艺?不输于严鸿,很光荣么?武艺在严鸿之上,说明确实是超过一般市民的水准,但这跟当陆炳的女婿,又半毛钱的关系?

至于说“智谋不输家严”,这个话,或可理解为严鹄与严世蕃相似一步三计,但也能理解为,两人是一样的阴险毒辣。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陆大都督自己的事了。

品行与郑小公子可做兄弟,那更是不用说了,自己这兄弟虽然没干过直接杀人害命的事,但是始乱终弃,害的丫鬟以泪洗面,甚至跳井、投缳的事,干的还少了?

陆炳听到这,忍不住哈哈一笑,“想不到严贤侄如此风趣。这番话若是被小阁老知dào

,你少不得要半个月下不了床。你能对我如此坦诚,当真难得。”

严鸿也一笑道:“陆世伯对我恩重如山,小侄丝毫未敢忘怀。怎忍心您的掌上明珠,落到火坑之中。至于舍弟是什么人,其实不必小侄添话,我想陆世伯也清楚的很,否则何必一再推辞婚事?”

陆炳长叹一声道:“贤侄既然知dào

,咱俩也就不说暗话了。只是,此番你摆平了安定门杀人案,不但救了冯生,还拿住真凶,算是又给我立下一功,说起来陆某欠了你严府一份人情。而供状到了我手里,坏了严府钳制郑大都堂的计划,总是亏欠阁老三分。这两下合计起来,我若再要辞婚,小阁老那关恐怕不大好过。要想过去,怕还是要再烦劳贤侄一次了。”

严鸿脑袋一嗡,丫的陆大特务,你老人家不能只盯着一只羊薅毛啊。但他素来最怕陆炳,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又只道陆炳让自己去向父亲说明不要提亲的事,当下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说道:“义不容辞。”

陆炳诡异地一笑:“既然贤侄有此好心,且附耳过来。”

严鸿战战兢兢把身子凑了过去,感觉陆炳一张毛烘烘的大嘴喷出的热气在耳边熏着。陆炳耳语几句,严鸿的脸色顿时变的尴尬异常,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世伯,使不得啊。这件事不能这么办。我严鸿固然是个泼皮,可是贤妹的名节,岂能耽搁在我的身上!”

陆炳哼了一声道:“这会儿贤侄又正经起来了?名节?真让我女儿嫁到你严家,给那严鹄为妻,这事儿可比名节受损要命多了!再说了,如今,满朝文武谁敢来娶我的女儿,有没有这个名节,又有什么差别?正所谓扬汤止沸,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先过了此关再说。”

严鸿简直哭笑不得:“世伯,别的都好商量,但要我担这风流名儿,那岂不成了郑国器一流的货色。此事小侄万不敢从命。”

陆炳冷笑道:“好,好一个清誉如冰雪的严大少爷。既然你这般恪守君子之道爱惜羽毛,那本督就成全你。喏,这封文书,你且看看。”陆炳说完,从抽斗里拿出一封文书,递给严鸿。

严鸿满怀狐疑接过来,没看两行,顿时脑袋里血冲上来。原来文书里写的都是飞虎山附近地形,山寨兵力多寡等。后面则是行军计划,调动五百精兵,截断飞虎山周围道路,阻击周围绿林山寨增援,以五百人分正奇两路攻山。

如何虚张声势,如何两翼包抄,如何异军突起,如何围三缺一……严鸿虽不通军事,至少看得出来,这份文书写的有板有眼,煞有介事。看着看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子。

陆炳笑道:“如何,贤侄,你若自重声名,我便把这封文书发到山东锦衣千户所去。再请刘老军门发三千精兵剿匪灭寇也非难事,这剿灭响马的功劳么,自然大家均沾了。”

严鸿被陆炳拿捏住了要害,再也不敢说别的,只得乖乖认命:“陆世伯,陆大都督,您老人家饶了我吧。我听您的,全听您的还不行么。”

他嘴上告饶,心里却暗自打冷战:这事要是将来闹大了,严鹄那混蛋怕不拿刀剁了我?我可得加小心点,陆大都督啊,你这纯粹是拿我当MT用,太让我拉仇恨了。月蓉哎,你不知dào

为夫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啊。

陆炳长笑两声:“贤侄这般识趣,陆某心中甚慰。时候不早了,有你这份供状,陆某担保郑国器必死。你也赶紧回府去吧。府中阁老、小阁老见了你,少不得还有一番风雨呢。”

严鸿拱手道:“多谢世伯关照。”转身出门。

等到严鸿的背影消失之后,陆炳却是叹了口气道:“严鸿啊严鸿,若不是你小子成亲太早,老夫何必行此下策?哎,也够难为你了。若是兰贞知dào

这个事,只怕你也得仔细自个儿这身骨头,不要被她拆了。”

等严鸿回到府中时,天已近四更。但严嵩父子不顾白天勾心斗角了一整天,第二天还要早起去继xù

勾心斗角的辛劳,都未就寝,还在书房等他。

严鸿屁颠屁颠到了书房,却见祖父和父亲两人端坐在椅子上。

严世蕃这半日可没有白过,脑子里已经把各种组合翻来覆去算了个透。如今盯着严鸿这副心中有鬼的表情,早把事情猜出了五六分。严鸿看着老爹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心口又一阵扑通扑通的猛跳。他也知dào

自个这次的祸惹的不小,急忙乖乖过去行礼磕头。先争取表现好点,等会儿事情彻底交代出来后,也有个底子。

不过这次连严嵩都没让自己起来。老严嵩长眉一竖,先喝道:“鸿儿,你这次的事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诈死之计就算要用,也该先和我还有你父亲说一声。你这样冒冒失失一闹,要是让你祖母知dào

,吓出个好歹来,你可吃罪的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各怀心思

这种责备,严鸿倒是不担心。他恭敬的回答道:“回祖父的话,孙儿知错。本来孙儿想出这条主意,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法,说了之后怕惹您生气。我想来这件事应该传不过来,哪知那帮书呆子恁的多事。”

“胡闹!”严嵩忽然喝斥了一声,“使计用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达到目的,有什么上不上台面的?你祖父我当年为了朝堂上的利害,亲自到夏言家中跪拜哀求,那又如何?当年陈平为汉高祖所设诸计谋,离间范增、白登解围,哪个是堂堂正正?单说这安定门杀人案,你既摸清了郑国器是凶手,若是肯早说来,我和你父为你参详谋划,定可做到滴水不漏,叫郑国器插翅难飞!你倒好,又自作主张!难道自家里人,你就如此信不过?”

严鸿被祖父动了真火,这般数落,只得连连点头:“祖父责备的是,孙儿年少气盛,自作主张,甘领责罚。”

严嵩正要再说,严世蕃却冷冷地打断老父:“鸿儿,此事暂放一边。郑国器既是安定门杀人案凶手,他那供状,你可曾拿到?”

严鸿见老爹料事如神,也不敢再想什么托词,点头道:“禀父亲,供状已经拿到。郑国器这厮就是杀人真凶。他与尹三小姐通奸,后因尹氏逼婚,一怒杀人。”

严世蕃阴冷地一笑,伸出手来:“那好,供状拿来。”

严鸿壮着胆子,抬头道:“父亲,拿不来了。那供状已经上缴陆大都督,郑国器这孙子,早晚便是一刀。”

“混账!”严世蕃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为父让严兴前来诏狱给你传话,其中意思,莫非你还参悟不透?你可知dào

,这份口供,不但关联着郑国器的前程,还可以威胁到郑国器的性命。把它攥在手里,郑晓那老匹夫就不敢不听咱们的安排。从此,整个都察院都可为我们严家所用,在朝堂之上,于我严家的助益之大,难以计量!可你倒好,把这么重yào

一份供状,居然给了陆炳!给了陆炳,除了让他砍下郑国器那颗半文不值的狗头之外,于我严府,还有甚么用处?你这是拿着万两黄金,打水漂子玩啊!”

严世蕃这般愤nù

,也是有道理的。

原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过去一贯和严嵩、严世蕃不对劲的都御使郑晓,竟然亲自登门来访。不用问,当然是为宝贝儿子郑国器求情来了。

严世蕃心中对他来意早已了如指掌,言谈之中,故yì

装腔作势,暗示已经有确凿证据,说明郑国器就是真凶。小儿严鸿虽在锦衣卫直接办理此案,却也只能遵循国家法度和上峰军令,实在不敢自作主张。再说,今天小儿仿佛和郑小相公发生了一点冲突,如今人还躺着呢,家里都没得个信,真是忧心啊忧心。

本来,郑晓智谋虽不如严世蕃,却也是官场上的聪明人。奈何如今宝贝儿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而起确实背负着杀人案,他那里判断的出严世蕃是在诈他?只能是低三下四,最后言语之间说明,情愿拱手称臣,低头认输。

郑晓更表示,只要放过郑国器,自己从此愿唯阁老马首是瞻,决不敢再有半点抗衡之心。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是他同年好友,生死至交,两人手上直接能控zhì

的科道官现在有七十来人,也都肯相助严阁老,共同匡扶朝政,忠君兴国。

严世蕃一见大喜。他支持严鸿娶接这一桩子无头案,原本只望着能够恶心郑晓一下,谁知竟然牵出这么一尾大鱼来。那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郑晓要真肯归顺我严府,郑国器的脑袋是挂城门上还是长脖子上,谁在乎?

因此,严世蕃也就宽慰郑晓,表示两家小孩子有些误会,也是常事。回头他就嘱咐严鸿,不要让郑小相公受委屈,并且尽快放出来。案子中若有些误会,也不难澄清,总之不叫好人家的子弟受委屈就是,说的郑晓千恩万谢而归。

送走郑晓,严世蕃盘算,今儿个真要收了郑晓,那都察院基本就成了严家夹袋中的物件。日后再看谁不顺眼,根本不用再出动严府的嫡系人马,只要可以发动都察院的科道官员,便能用奏章将之斩落马下。这样一来,严府的势力等于平添三分,甚至盟友陆炳的锦衣卫面对着已经掌握了都察院的严府,恐怕也只能更加恭顺,甘居走卒。真是越想越高兴。

可是如今被严鸿这么一折腾,严世蕃先前这百般精妙的谋划,便全成了一场空。供状既然已经到了陆炳手里,那么挟持郑晓什么的就别提了。陆炳虽然是严府的盟友,他也绝不会为了严府能收编都察院,而再去办枉法之事。郑国器的人头,多半要保不住了。

而原本答yīng

好放郑国器一马,最后却直接断送郑国器的命,这不但违背了官场上的潜规则,而且把严郑双方弄成了不死不休的血仇。眼见好好一个机会反而成了麻烦,严世蕃自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逆子的屁股打开花。

严鸿面对暴怒的父亲,先是低头承shòu了一通发作,接着抬起头道:“禀祖父、父亲大人,这其中的利害,孩儿并非完全不知。孩儿也知dào

,有了这份口供,就可以要挟郑晓,甚至为我所用。但是这样一来,郑国器那个禽兽,却可以逃脱惩戒了。这实非孩儿所愿。”严鸿也是豁出去了,索性把心头所想也直接说出。

“哼!你既然明白此中轻重,却还是把那份口供给了陆炳,在你心里到底是谁近谁远?”严世蕃咬牙切齿道,“你破坏了我严家的大事,到底在想些什么!伸冤?那冯生不过是区区一个国子监监生,挨几下板子又没丢命,你只要洗清他的罪状,高拱那边便不会有话说。你难不成还要为个穷书生去讨什么公道?他的死活恩仇,与我严家什么相干!惩戒?郑国器是禽兽也好,是畜生也罢,与我严家什么相干?他杀的也不过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而已。今后我要把他郑家变成我严家的守护之犬,你堂堂严府大少爷,和一条狗计较个什么劲!鸿儿,你永远别忘了,你是严家的公子,吃里扒外,真把严家弄垮了,第一个哭的就是你!”

严世蕃越说越激动,拳头挥来挥去,人也一瘸一拐向跪在地上的严鸿逼近,口沫星子往严鸿脸上乱溅。

严鸿也不敢伸手去擦。只等严世蕃声嘶力竭的发作稍微告一段落,他才乘隙说道:“祖父、父亲大人容禀,父亲借此计策收郑家的打算,果然十分高妙。然而孩儿却另有想法。”这个毫不奇怪,严鸿自从把供状交给陆炳之时,便知dào

必然面对家中的诘难。一些说辞,也是在心中琢磨了许多遍的。

严世蕃正在气头上,最烦严鸿这种说辞。待要责骂,严嵩却再次出来调和:“鸿儿,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严鸿吸一口气,道:“父亲,孩儿以为,养狼当犬,也难看家。郑国器此人狼子野心。所谓虎毒不食子,可是郑国器年方二十一岁,就能把自个通奸的情妇,连同怀中的亲骨肉一起杀死,真是行事不择手段。这种蛇蝎一样的人物,为敌固然要杀,为友也不能容这种人在身边,否则,很可能一个不慎,反遭其害。”

严嵩听了,微微点头。严鸿继xù

道:“再则,正如爹爹所说,郑国器这个狗头,是禽兽也好,畜生也好,和我们严府本无关系。但是,郑家这群狗,一向是我严府潜在的敌人。对于这种劲敌,我们仅仅凭借一份供状来要挟他,孩儿认为终究长久不了。有朝一日,一旦这制约失效,或者郑家不堪制约,狗急跳墙,那么恐怕我们倒要措手不及,为其所反噬。与其这样,不日今日来个斩草除根。”

严嵩微微一笑:“鸿儿,前番莫怀古一案,你父说要斩草除根,你却叫网开一面。今日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严鸿道:“禀祖父,前番洪吉、莫怀古狗胆包天,行刺祖父,已经拿获。正所谓根基已断,主干已折,剩的孤儿寡母,无足为患,正好让我们严府来怀柔以示众。可是如今,郑晓实力尚存,我们若是只凭一区区郑国器制约他,好比抓住狗尾巴来制约一条狗。一旦那狗忍痛把尾巴挣断,猛扑过来,那我们反受其害。”

严嵩面带喜色,捻须:“这个比方倒也有趣。鸿儿你继xù

说。”

严鸿看了爷爷的表情,觉得这事儿有几分靠谱了,说话声音也大起来:“还有一点,那郑晓一向自称是清流人物,秉公执法,还要从锦衣卫手中分权。可是他自个的儿子通奸杀人,他还包庇护短,甚至陷害无辜之人。这般可恶的老东西,孩儿实在不想看他在朝廷上显摆那副臭脸。但是反过来想,既然这个所谓的清官为了儿子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勾当,那么孩儿如果把他儿子给干掉,不但让他知dào

丧子的滋味,同时也是在世人面前揭露他的伪善嘴脸。这样一来,这个老东西说不定一口气气死了,也未可知。”

第一百五十三章刀俎与鱼肉

严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连严世蕃也冷笑了几声。

笑声中,严鸿继xù

道:“若是郑晓这老东西真气死了,那右都御使空缺出来,不是正好让舅公他老人家补缺么?要论亲近,舅公可比郑老儿亲近多了。因此孙儿想把郑国器这孙子办了。请祖父、父亲指教。”

严鸿所说的舅公,却是他奶奶欧阳夫人的兄弟,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欧阳必进资历比郑晓还深,乃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当过总督、尚书,如今六十多岁,却在南京混个闲职,位高无权,天天喝茶打盹。严鸿把这位舅公拉出来,其实隐隐有扯奶奶的大旗做虎皮的意思。

他既然敢干这个事,自然不是无有后手,他的后手就是自己的奶奶。欧阳氏年氏已高,而身边亲人无几,关系最近的这个弟弟,却长年在南京,这也是祖母的一块心病。而严嵩又最爱自己的妻子,如今听到能把小舅子弄回来,从此老妻的这个骨肉至亲就能多多来往,他自然就会全力支持,至于能否收编都察院,反而倒不那么重yào

了。

果然,听严鸿这么说,老严嵩脸上的皱纹又舒展开了几道。严世蕃却眉毛一竖:“荒唐,实在荒唐!鸿儿,为父发xiàn

你自从坠马之后,凡事有理无理,都能扯上一堆子丑寅卯,这倒是出息了啊。可是你坏了为父精心策划的大事,却是一千句巧言也挽不回的!”

“东楼,罢了。”严嵩看严世藩不依不饶,在一旁发了话:“鸿儿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那郑国器为了所谓仕途前程,连怀了自己骨肉的人都能杀。这般心狠手辣之辈,鸿儿如此整治他,他如何能不心怀怨恨?又如何肯乖乖被我们钳制?真要放了他,恐怕他也会狗急跳墙,加害鸿儿。这样的祸害,杀了也就杀了吧,落个干净。至于郑晓,呵呵,出了这样的事,我看他也在都察院待不住了。再说你舅舅回来,比什么都好,比起一个都察院可要紧多了。”

严世蕃何尝不知老父的心思?他心里另有想法,却无法说出来而已。他总不能对爹说,我舅舅在御史这个岗位上就是个战五渣,那不是诚心惹爹发作么。见严嵩发了话,只得点头道:“一切但依父亲安排。”

严嵩又道:“鸿儿,你这孩子样样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肯信自己家里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那郑晓再如何了得,爷爷却也不怕了他,在朝堂上斗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占了什么上风去。他肯归顺自然是好,不肯归顺,就断送了他,也没什么打紧。总之,郑家不过是外人,你却是爷爷的孙子。你如何认为,爷爷为了这外姓的朝臣,会置你于不顾?有此想法,不但大大不该,而且甚是危险。你今年尚不到二十,来日方长。若是事事当前,先把自家人来提防三分,单打独斗,终究也难成大器。爷爷今儿这番话,你恐怕一时未见明白。且回去好好想想。待想明白了,再来找爷爷。去吧。”

严鸿心中明白,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他连忙向爷爷、父亲磕头,口中道:“爷爷教诲的是,待孙儿细细反思,再来向爷爷讨教。”

待等严鸿离去之后,严世蕃开口刚想说什么,严嵩却已说道:“东楼,你想说的,我都知dào

。但你要相信为父。论见事明白,揣摩上意,我不如你,但是论看人,我比你准。鸿儿他一些做法确实和你不搭,但他绝不是咱们严家的奸细。至于郑晓么,既然不能为己用,那就不要留着他了。”

严世藩露出个阴狠的笑容。说到官场斗争,他却是驾轻就熟,也不假思索,便拿出了方略:“这个父亲只管放心。孩儿原先一心想收服郑晓,既然父亲有话,那他就是咱的生死冤家,当然不用留了。孩儿看来,且让这老贼空欢喜一夜,等明天不见放人,他心知上当,必然要出手,想保住郑国器这颗狗头。咱们先待他尽情跳梁一番,再收拾他。不是孩儿夸口,原本他执掌都察院,真要动起来还得忌惮三分。如今天幸有了郑国器这活宝,孩儿要除掉郑晓,易如反掌!”

严嵩笑道:“如何,这般说来,鸿儿总归还是立下一功的。只是郑晓一滚之后,都察院这个缺,我们倒要找个有力的人塞进去才好。你舅父我也知dào

,虽然资历是够的,可他近年来忙于折腾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对仕宦的兴趣却是不大……”于是一对父子权奸,又在那里对灯谋划。稍后,严世藩更叫来严大,让他速速安排,去办若干事项……

再说都御使郑晓,晚间厚着脸皮到严府,忍气吞声表了归降之意后,便一脸苦逼地回家,告sù

顾娘子,说此番孩儿的祸事估计是没事了。自己既然已经拱手称臣,依着官场规矩,严家断不至于赶尽杀绝。

言语之间,老郑唏嘘不已。想当年,自己就是因为秉着一腔忠君爱国热忱,与严嵩对立,在吏部考功司郎中时,就敢反对严世蕃以官生身份担任尚宝司少卿,从而遭到贬谪。这个事件虽然让自己仕途受了挫折,但也正是靠这个经lì

,自己赚了个满满的清流名声。

没想到临到老了,却晚节不保。为了逆子,只能投靠奸贼。这一番就算保住了犬子的性命,却如何对士林同道,他日泉下,更如何与列祖列宗,及杨继盛一般铮铮铁骨的君子相见?郑老夫子越说越感慨,真个唉声叹息,愁云惨淡。

那顾娘子却不管什么清流名声,老爷体面。只要能救的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出狱,她便一切都好。至于投靠严嵩,那又算的了什么。因此老爷回来之后,她原本焦锁的眉头就舒展开些,不住宽慰老爷。

本来夫妻二人盼着,这一表臣服之后,严府去给严鸿打个招呼,儿子就能回家。因此命手下老管家在门口张望着。谁知久侯不至,就又派了家仆前往锦衣卫衙门处探看消息。结果到了五更,人根本就没放回来。

顾娘子一见,又哭闹了起来,“老杀才,我让你去救儿子,结果我的儿子呢?还说什么名声、体面,我看就是你心疼银钱。得罪了大小阁老,害我儿不能回家。一夜未归,我看,我那可怜的四官,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晓还有几分镇定,劝慰娘子道:“锦衣卫另有规矩,或许得到天明。”可是等到天明,依然没有动静。郑晓这下也急了。他先去西苑,找严嵩、严世藩。这二人却避而不见。郑晓又不好公然嚷嚷说放我儿子。他再去锦衣卫衙门打听,却得报陆大都督公务未归,而严千户前日被凶徒殴伤,医嘱不得见客。再到诏狱问是否有释fàng

郑国器的消息,那诏狱拦门的锦衣卫竟说,郑国器与人通奸,证据确凿,怎么可能放出来?

到下午,市井中“某权贵公子通奸杀人,国子监监生无辜被陷害”的流言更是纷纷传送,郑府的家人出去买菜,也给人拦着打听八卦。

这下子,把个郑晓气得面色发青,嘴唇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自个不惜低三下四,丢光了脸面去阿附严家,而严家本已答yīng

放了自己的儿子,回头居然说话不算!想到自个在严府陪着笑脸的做戏,却被严嵩、严世藩这般摆布,真个是怒火攻心。

再看顾娘子呼天抢地,捶胸顿足的可怜样,郑老都堂怒发冲冠,切齿道:“夫人你莫再嚎哭。严家敢害我儿,我也要他们好kàn

!也罢!老夫豁出我这官不做了,也决不放过严家,我这就写奏章!”

顾娘子哀哀戚戚地拉着郑晓道:“老爷,那严阁老的势力,咱们斗不过啊!以妾身看,还是再去求求严阁老吧。我听说他家的二少还未婚配,欲聘陆炳之女而未得,要不,把咱闺女嫁给他们,我再补贴上几万两银子的嫁妆,拉上一层关系……”

“妇人之见!”郑晓原本就懊恼前一夜不该去服软,不但丢了面子,还延误了时间。这回他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溅严府一脸蛋花。此战虽然可能有败无胜,但为了尊严也不得不战。当即,郑老都堂铺开纸,饱蘸浓墨,开始书写奏章。

郑晓盛怒出手,不但自己亲自冲锋陷阵,他手下直接控zhì

的三十余名科道言官也自然追随,弹章如雪片般直达君前。

众多弹章的核心思想是: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那恩荫五品锦衣千户严鸿,出身纨绔,素无军功,多行不法,得封锦衣本就于礼法不合。今又欺凌文士,大兴冤狱。国朝举人郑国器无罪而受执,强索入诏狱,以酷刑而迫供。如此风一开,则厂卫鹰犬可随意凌虐士大夫,言路堵塞,纲纪废弛,大明朝江山有倾颓之险。

更有御史,索性大加发挥,弹劾严鸿依仗严阁老之势,胡作非为,飞扬跋扈,横行京师。请天子穷究其罪,并从此亲贤臣、远小人、勤朝政、禁方士,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是啊,单纯骂个五品千户有什么意思,完全不符合御史老爷们的身份么,自然要把首辅加皇帝一勺烩进去,才能显出清流言官不畏强权,铮铮铁骨。

郑晓的本章更是掷地有声,显示了这个专业骂人的领袖的强dà

战力,把事情牵扯到了锦衣卫仗势凌虐士人的层面。

“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橫扰之。昔汉光武尚名节,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后忠义之徒爭死效节。夫士大夫有罪下刑曹,辱矣。有重罪,废之、誅之可也,乃使官校众执之,脫冠裳,就桎梏。朝列清班,暮幽犴獄,刚心壯气,銷折殆尽。及覆案非罪,即冠帶立朝班,武夫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执之。’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遂致易行。此豪杰所以兴山林之思,而变故罕仗节之士也。愿自今東厂勿与朝仪,锦衣卫勿典刑狱。士大夫罪謫废诛,勿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

郑晓不愧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言官首领,攻势凌厉。这份奏折里,完全不提自己儿子的罪过,却直接从国家利益层面要否定锦衣卫存zài

的意义,更暗指对方是以笞杖锁梏来对待自己的儿子,刑讯逼供,而且折辱的不是自己儿子一个人,而是士人这个集体。毕竟儿子已经是举人,还是恩荫舍人,折辱他完全可以算做折辱士大夫。自己儿子就算是死,也该由三法司议罪抓捕,轮不到锦衣卫干扰司法,这已经是要用自己的儿子和锦衣卫同归于尽的派头了。

面对着郑晓一派的拼命猛攻,严嵩一党却是按兵不动,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既没有向郑晓一派反击,甚至连郑国器的案子,也就那么拖着,既不宣判,也不放人。五城兵马司方面屡次去要人,都给陆炳顶了回来。

唯一的信号是,冯孝先给释fàng

了。不过,他只是在几个锦衣卫的保护下,回到安定门旧宅溜达了一圈,也不知dào

做了些什么事儿,就又回到诏狱去了。不过可以肯定,这次他不是作为罪犯去的。听目睹的老百姓说,这冯生不但没上绑绳,没带镣铐。锦衣校尉和力士反而对他听尊敬,一口一个“冯先生”。

而这些事件,又进一步促使郑晓麾下的御史们抽风般地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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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公知的疑惑

眼看着满朝上下,对严鸿的斥责真是惊涛拍岸,有理声高,通政司内,弹劾严鸿及严家整体的奏折堆积如山,大有群情汹汹,一举斩权奸于马下的态势。不过司礼监的黄锦黄掌印,看着这些弹章,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并非因为他想护着严鸿。相反,作为憎恨权奸严嵩的有良心的太监,黄锦从不掩饰自己对严鸿的厌恶,也想抓住一切机会对严鸿下蛆。只是上次教坊司的事,虽然皇帝没说什么,但是那一系列安排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警告。

尤其是对戴洪的处罚,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不过是天子念旧,自己又是兴献王府出来的旧人,才对自己手下留情而已。

因此他最近做事也比较谨慎,不敢随便下蛆了。抓住鸡毛蒜皮的攻击,只会适得其反,不如按兵不动,等一旦严鸿真犯了什么大错,出手就也不迟。

最初这些御史弹章刚上来时,黄锦真是心中一喜,琢磨着这次严鸿够受了。大明朝文人弹劾武人,鲜有不成功的。当然,把严鸿算武人,真是对武人的污辱,不过怎么说也是锦衣武官。

尤其这么多御史一起出手,简直是弹幕攻击,一般的官员根本架不住,就算是文官也该是无力抵挡,很可能选择自己上本乞罪,挂印待参了。

但是随着本章越来越多,黄锦感觉就不对劲了。他真想对这帮御史高喊一声,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现在骂严鸿没关系,但你扯什么不合礼法?严鸿这个锦衣正五品,是皇帝亲自下旨恩赏,你们说他不合礼法,是骂他还是骂皇帝?

飞扬跋扈这些还好,但说什么严嵩,这也属于牵连过远了。如今严嵩圣眷未失,你们这样骂,那等于是连严嵩骂进去,也就间接把宠信阁老的天子也带进去了。

要骂严鸿,就老老实实骂严鸿嘛!你们这样搞法,等于把严鸿这棵树和严嵩这片森林绑在了一起,还捎带上脚下的皇帝这片大地沃土。这么搞,严鸿还倒的了么?

这倒不能全怪御史们糊涂无用,而是因为在这近两百年的岁月里,御史们已经养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方法和原则。他们一旦发动攻击,就必然是铺天盖地,祖宗八代,乃至牵连周边,最后剑指天子。这已经形成了御史弹劾的标准化模式。

如果拿现代战争打一个比方的话,这帮御史的攻击,属于火力凶猛,覆盖面广,但不能集中目标。

这种地图炮的扫射,有时候威力确实很大。所谓先下手为强,通常要攻击的“奸贼”,总有不少朋党。而大面积的扫射,有时足以威慑敌对阵营,让直接目标的党羽靠山自顾不暇,不敢庇护,甚至只能放任目标倒下。要想让这些御史们动动脑筋,去研究下旁敲侧击、迂回包抄、余韵无穷的技战术?对不起,咱要有这耐心,就不当御史了,没准就入阁当大学士去了。

另一方面,这些御史们这种猛攻,内心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其说他们对严鸿不顺眼,义愤填膺,不如说他们是对严嵩看不惯,恨之入骨,乃至对提拔严嵩做到这个位置的人看不惯,颇有微词。只不过,这最后一条实在难以明言而已。

内外两方面的原因,使得御史们这次毫无迟疑地再度施展漫天花雨的攻击方法。只不过,这一次使用此种战法,未必能够得手。

而且,公公知识分子黄锦还发xiàn

,此次御史们攻势虽猛,但规模不是很壮观。上书的人只有三十多个,都是郑晓直属的御史们。

按说,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与郑晓是同科进士,交情莫逆。平日里两人共进同退,也多次联手对抗严嵩。可今次,为什么周延一脉的人没有动手?那些中间派,没事特别热中于打便宜人,痛揍落水狗的人们,都哪去了?

而且,往常里,除了御史之外,另一波言官——六科给事中也有跟风起哄打酱油的爱好。正所谓不骂白不骂,基本是有人动口,就往往会自发性的帮拳。尤其是这种骂皇帝、骂首辅、骗廷杖、捞声望的事,有的是人愿意跟着起哄。而严鸿以锦衣卫身份设局逮捕新科举人,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好的发挥题目。可是,这么好的舞台,这次怎么也不见多少人起哄?

还有,作为本次挨骂的目标群体,严嵩一脉人多势大。往常打嘴仗时,一向是以人多取胜,只是在科道的人马比较少而已。按说郑晓这么个搞法,严嵩必然有所察觉。可是他和他的门生走狗们又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切的不正常结合起来,让黄司礼感觉到阵阵寒意。不知dào

这里面水有多深,又被人安排了几重陷阱。因此,他便不敢枉自发动,以免乱了阵脚,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且,这次的事,他也实在不好下手。冯孝先一案,严格说跟内廷其实也有牵连。有趣的是,这一回严鸿却算是和黄锦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冯孝先是深县人,他自己都不知dào

,他有个同族未出五服的叔父,在宫中当差,如今已经升至司礼监秉笔太监,他这位族叔的名字叫做冯保。

冯孝先并不知dào

这个叔叔。因为冯保是在年少时就进宫的,那时候,冯孝先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之后,冯保以内宦中官的身份,在宫中默默无闻地进行奋斗。对冯氏族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同宗。因而,冯孝先基本也没有机会,从长辈那里听到这位叔叔的消息。

可冯保却知dào

这个侄儿,而且还一直关注着他。

冯保少时,喜欢读书和书法。可是因为家贫,被迫入宫。进宫之后,冯氏族人再没有跟他联系,可这位已经被净身的太监,却尽可能地在打听深县冯氏的状况,打听老一辈的人还有多少健在,小一辈的又出了些什么人物。

这也难怪,对于不可能自己娶妻生子的太监,除了伺候的主子之外,家族中人可以说是自己唯一值得牵挂的了。

作为冯氏一族中少有的肯刻苦读书的人,冯孝先很自然地被这位叔叔注意到了。冯保把这个好学上进侄儿,当做自己的寄托。在冯孝先父母去世之后,冯保甚至萌生了把冯孝先过继来给自己当儿子的想法。而后来冯孝先投靠尹府丞,虽然让冯保有点遗憾,但对于尹府丞帮zhù

冯孝先入了国子监一事,冯保还是相当高兴的。

也因此,在冯孝先被拿之后,冯保就第一时间,携重礼求到了黄锦头上,希望老大帮忙捞人。

嘉靖朝的司礼监,倒没有后世那般残酷的争斗。大家都知dào

,黄司礼是天子兴献王府的旧人,天家又是个念旧的人,谁都没可能扳倒这尊大佛取而代之,所以也就乖乖的服从黄锦指挥,任其驱谴。

而黄锦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的工作都揽过来,所以自然也要用精明强干,信的过的小弟充当秉笔太监一职。冯保则属于其中的佼佼者。他聪明伶俐,文墨精通,心思缜密,实在是难得的助手。

不过当老大也不是没代价的,分配公平,为小弟扛事,都是老大的责任。这点与文臣里门徒与座主之间的关系类似。比如郑晓这次出手,哪怕明知败多胜少,他的门生弟子必然为其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但是当他的弟子门徒出事时,他也必须负责替这门徒扛下灾祸,遮风挡雨。这次冯保眼看自己侄儿吃了官司,上前求救,黄公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总得拉兄弟一把啊。

因此上,黄公公也开始调动他东厂的力量,查查这事儿。不过嘉靖朝的宦官,实在是权柄有限。而且,这件事又牵扯到郑大都堂。黄司礼试了试水深,发xiàn

自个实在有心无力,也只能私下给冯保小弟说几句宽慰的话,不是公公我不帮忙,实在这案情太复杂。

因此说,黄锦原本也是想救冯孝先的,可惜爱莫能助。而这种情况下,严鸿出手了。虽然现在凶杀案的判决还没公布,但是从自个的内线来看,冯孝先的冤屈洗清,似乎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这样一来,间接意义上也是帮了自己的忙。

可以说,严鸿是为了冯生才遭到御史们围攻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出手,从背后推严鸿一把,那冯保为代表的手下那些小弟,会怎么看自己?这个内相虽然权柄无碍,但如果手下全都和自己离心离德,也是大为不利。

因此,面对朝廷上又一波混战,黄锦这次难得的没有多评价什么。他只是完全遵循本职工作,照本宣科,把那些弹劾本章一一念给嘉靖。因为天子实在是对这些弹劾文章烦到家了,一眼都不想看。

等到郑国器进诏狱之后的第四天下午,这位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嘉靖给自己注册的马甲),坐在蒲团上,以玉杵轻击玉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郑晓这次发的什么疯?连续两天不消停,还有完没完?他那儿子被锦衣卫抓了,这不还没判么,等判了再闹也不迟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棺材敲钉

黄锦心想,都怪这帮御史,折子上不相干的引申太多,天马行空,离题万里,又或拐弯或直接的骂天子,害得皇帝连案情关键都记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万岁,想郑大都堂老来得子,爱子情深,也是有的。这次锦衣卫抓郑国器,听说是用了一点手段,又说在牢狱里严刑逼供,郑大都堂这才不忿,弹劾锦衣卫和严鸿。”

黄锦对郑晓的看法非常好,尤其是郑晓敢直犯严嵩屡次贬谪,从未改弦更张,单就这一点上,就足够黄锦拉他一把了。虽然郑国器和冯孝先的案子他不便插手,不过方便的时候,帮这位清官老郑说句把话,还是应该做的。

黄锦这话,反而让嘉靖更加不悦。到这会儿为止,无论是严嵩还是陆炳,都没有拿事情来烦这位万岁。对比郑晓一派孜孜不倦的弹章,真是高下立见。对于嘉靖皇帝这种有个性的强势皇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一招是未必管用的。至于郑晓儿子落到对方手中,关皇帝他老人家什么事?

“什么话,他爱子情深,就让朕不得安生?真是岂有此理。好吧,他那儿子的事,朕本来懒得管。不过既然他闹的这么欢,朕倒要看看,到底陆文孚和严鸿是怎么个严刑逼供,凌虐士子!”

接着嘉靖皇帝大马金刀,拿出了当今万岁的气派:“下旨,传文孚入宫!”

听到天子说了这句话,黄锦就意识到,郑晓有可能要糟。从这道口气里,嘉靖皇帝可是对郑晓不满的很的。

这些天郑国器的案情,黄锦虽然没有拿到什么证据,但毕竟掌握东厂,加上和锦衣卫藕断丝连的关系,他也打听到一些眉目。凭借多年经验,他几乎可以断定,郑国器作为凶手没跑。所争的,只是这个案件到底如何处置罢了。

如果皇帝始终不介入,那么郑晓这边,或许可以通过圆审、朝审的方法,疏通关节,救郑国器的性命。上下打点,最后弄个发配边疆,应该是大有希望。甚至,之后再想想办法,还有可能连边疆都不用去。

可是,现在锦衣卫只是把人关着,并没有宣判。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帝亲自过问,就完全是圣断一掷了。要是皇上说一句“发配”,那恭喜郑小相公,至少小命保住,不过边疆八成非去不可。而皇帝要是一声“杀”呢,恐怕郑小相公的脑袋就非搬家不可了。郑大都堂即使再有心弄什么招数,恐也都迟了。

陆炳进宫之后,倒是与往常一样,与天子对面而坐,脸上一副去留随意、宠辱不惊的表情,仿佛这两天御史疯狂弹劾的人里没有他陆大都督一般。

嘉靖也是一笑道:“文孚啊文孚,真难为你还是这副八风不动的派头,郑大都堂可不是只骂严阁一家,你也未能幸免啊。”

陆炳也是微微一笑道:“有皇兄在,臣弟何须担心什么?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像郑窒甫这样的人,几时也未见断绝过,随他去吧。”

嘉靖帝的心情此时却似已经好转不少,问道:“文孚可知,我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陆炳也不说话,只是自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先从里面拿出一卷,递给了嘉靖,却正是那郑国器的口供。

嘉靖接在手上,还没来得急看呢,陆炳又掏出一卷,却是尹府丫鬟竹青的口供。

接着又是一卷,乃是冯生的供状。再来一卷,却是吴癞子的口供。

嘉靖不禁乐道:“皇弟,你这却不是跟严鸿那厮学的彩衣娱亲的道理,也去天桥上学了变‘百宝囊’的戏法来消遣于朕?”

陆炳笑道:“天地君亲师,为人臣者,使君王开怀也是正道。不过这囊中的宝却快要尽了。”最后掏出一物,正是尹三小姐所拽下,吴癞子所私藏的郑国器随身玉佩。

一边的黄锦看陆炳接连掏出这几样东西,暗自叫苦。早知dào

陆炳已经掌握了这么多证据,那郑晓真不该上这些弹章,纯粹是自取灭亡啊。

嘉靖帝没心思看弹劾本章,但这几份口供、供状,却不劳旁人代劳。自己一一展开,从头到尾,细读数遍。接着,又把那块玉佩捏在手上,细细赏玩了一番,脸上神色,未见变化,但嘴角却已经微微扭成一个有点不自然的角度。

呆了片刻,嘉靖皇帝冷笑一声,将郑国器的供状,连同那块玉佩,一起放到身旁的蒲团上,对黄锦道:“黄伴,你去找些人,将这供状誊抄几十份,把这块玉佩也给拓上去。图文并茂,给这些上弹劾奏章的御史,一人来一份。郑晓、孟尚贤、尹世光三人,也一人来一份。”

黄锦心中暗自难受,却哪敢违背圣旨?赶紧躬身领命。

嘉靖皇帝道:“真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啊。朕倒要看看,这帮平日里仁义道德不离口的人,这次还要说什么。至于这姓郑的小子么,就先关在诏狱里好了,等秋后问斩。有敢为其上告、求情者,一律按同罪处置。”

天子几句话,这场争斗就有了结果。这份供状上的字迹工整、字体潇洒飘逸,显然写口供的人根本没受什么伤害。若说是刑讯逼供下的结果,那就是拿天子当弱智了,当然嘉靖打死也想不到,这份口供是怎么弄来的。再配上竹青、吴癞子和冯孝先的三张供状,以及玉佩证物,这案情便是个白痴也知dào

怎么回事。

至于郑国器按照邵安的“好心”指点,在供状中强调尹三小姐如何最先勾引他,后来如何态度恶劣,污言辱骂云云,只会让皇帝觉得,这个男人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做了事情,连一点担当都没有。反正现在尹三小姐已经死了,你爱怎么泼脏水也只由得你。

不管如何,大明朝的封建皇帝,还不至于昏庸到拿“激情杀人”作为罪减一等的理由。

当然,以嘉靖皇上心胸之大,杀死个把淫妇,倒真未必被他老人家看得多么严重。更主要的,之前郑晓曾屡次三番上书谏议皇帝驱逐方士、尊崇儒教、勤于国事,早立太子,移驾内宫……这种种高举正义大旗的烦人言语,已经让嘉靖对他的容忍度到了极限。而郑国器行凶这件事,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锦在接旨的时候完全明白,郑大都堂这一次是完了。严嵩、严世藩连同陆炳,在抓了郑国器后没有采取任何表面行动,然而正是这“一动不动”,终于引起了皇帝出手,让郑晓一党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覆灭。

嘉靖传罢旨意,稍微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对陆炳说道:“文孚,这一桩案子,怎么又和那严鸿扯上了关系?这小子倒是个不肯消停的啊,到了你锦衣卫,怕是你也要多废不少心思。”

“回皇兄,这严鸿确实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学无术,常爱走歪门邪道,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不过,也正是这个纨绔之徒,才能想出这等鬼主意,竟然把个文武双全的郑小相公,生生给抓进了诏狱。”陆炳也不隐瞒,就把严鸿如何装死碰瓷,捉拿郑国器的事,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黄锦在一旁听的两眼冒火,心想这干的都是什么事?阴谋诡计,胡作非为,践踏国朝纲纪法度,用的纯粹是京师里无赖地痞的手法。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他在官场中安身?若是任他做大,他日此子必为明朝大害!陆炳居然还恬不知耻把这违法乱纪的勾当,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真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嘉靖却听的连连点头,哈哈大笑。他本身就对郑晓没什么好kàn

法,尤其是这段时间来,郑晓接连不断的上本,让嘉靖早日把景王赶出京去就藩,更让嘉靖对他的看法差到了极点。而郑国器你不但和有妇之夫通奸,还杀妻灭子,呵呵,好个正气浩然的郑大都堂,你端的好家教,好门风,养出好儿子啊!

至于严鸿所采取的手段,皇上倒并不在乎。毕竟说起来朝堂争斗,明刀暗箭,比这下作的都属正常。郑国器感触的事儿这般恶劣,对付你,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什么?反正事后陆炳已经把这内幕原原本本的报gào

了。

嘉靖皇上富有四海,可不会去追求什么程序正义,也不会想到这种手段会给日后的司法体系带来多少冲击。反正,只要你不整皇上,整谁都行。

而收拾了郑国器这件事,更是暗地里让这位天子觉得甚是痛快。毕竟郑晓是言官,扛的又是为民请命的旗号,总不能因为言官规劝天子勤政爱民,疏远方士,让皇子遵礼法就藩,就把人家给收拾了吧?而严鸿这次做的事,却从最敏感的角度,给了郑晓狠狠一刀。在嘉靖皇帝这个昏君看来,这种奸臣子弟谗害忠臣的行为,真是间接替自己出了气,心中大感畅快。

无论是陆炳还是严世藩,对嘉靖这方面的心思,揣摩的都甚是清楚。陆炳眼见目的达到,便告辞离去。嘉靖皇帝待陆炳走后,用玉杵轻轻又敲了一下:“不想严惟中却有这么个有趣的孙儿。好的很,好的很。”

第一百五十六章劈竹煮笋

就在天子命黄锦誊写供状下发的第二天,黄锦面无表情,又捧着一叠本章送到天子眼前。最上面的一份本章,却正是那位有着有趣孙子的严嵩严阁老所上。

严阁老在章中表示,自己要辞官返乡,上本乞休。本章上,毫无涉及任何朝争,字里行间提的只是回忆自己从初入官场到侍奉天子,历经的桩桩往事。最后,严阁老表示自己年纪老了,家事国事,不能两全。门下子孙行事荒唐,乃至引发朝廷争议。扪心自问,罪过颇深。希望能够早日回归故里,教育子孙,整顿门风,同时享shòu

天伦之乐。

奏章上的文字虽然口气谦卑,态度诚恳,可黄锦气的却是要骂娘了。好个厉害的严嵩!

本来,昨天皇帝下令把那口供誊抄下去,郑大都堂就只好闭门思过。若是能够及时来个丢卒保车,表示大义灭亲,支持朝廷严惩不肖逆子郑国器,或许还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如今严嵩却来了这么一手,分明是玩的以退为进。他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仿佛是楚楚可怜,甚至是偃旗息鼓,退出争斗的架势。但经过昨天的事以后,这种行为根本不是休战,而是对郑晓的落井下石。

果然,天子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双眉微锁,面露无限唏嘘神情。他仿佛看到,那位陪着他历经无数风雨的严嵩严阁老,正跪在自己面前,可怜巴巴的脱去冠服,无限凄凉的拉着瘸腿独眼的儿子,老迈的夫人,还有三个孙子,一步三回头地返回江西袁州。

“惟中何苦如此?郑窒甫,欺人太甚啊。”嘉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把本章放到一边,不用说自然是不允了。

而下面的一份本章却是弹章。乃是都察院巡按御史郑存仁,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说来郑存仁是嘉靖二十九年的御史,论科分辈分、身份地位、官场资历,跟郑晓相差何啻天壤?但是没想到他却敢直接向自己的上司开炮,言辞犀利,毫不留情,罗列郑晓大小罪状十八款,字里行间中透出森森杀气。

下一本本章是都察院巡城御史曹辉,弹劾郑国器不法事。尤其,字里行间拐弯抹角,把郑晓家人前来巡城兵马司,指示对冯孝先严刑逼供,妄图屈打成招的勾当,给遮遮掩掩地说了个透。

下面的本章连续二十几份,全是弹劾郑晓父子种种不法,而且上本之人并非严嵩的嫡系手下,品级也都不高。

这又是严府的一计。若是用嫡系部队出马攻击郑晓,则未免显的严阁老辞官之举,心意不诚,因此还是外围打手好用。另一方面,朝中也决不缺乏为了权力、钱财而甘愿给严家当打手的低品官员。

而严、郑决战之下,未来空出来的缺,也确实能吸引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前来投效。这一次,从程序上谁也抓不住严家的痛脚,毕竟发动进攻的不是我们严家的门生,你总不能拦着“正义之士”见义勇为啊。

事实上,就在郑国器被抓的当夜,严嵩、严世藩一旦确认供状落入陆炳手中,郑国器必死无疑,郑晓不可能再被收服之后,就立kè

进行了布置,暗中串联党羽,安排攻击。

要比揣摩上意、并据此安排斗争的策略,郑晓这种一根筋的老愤青,实在不是严府这老奸巨猾爷俩的对手。更何况他儿子犯罪在先,又已落入人手,起手上就处于绝对被动。再加上关心则乱,失去冷静,攻势虽猛,但缺乏谋略布局,被严府略施小计杀得全军覆没也就不足为怪了。

嘉靖以难得的耐心,看了一份又一份的弹章,然后冷笑几声道:“也罢,郑窒甫年纪大了,再加上丧子之痛,再执掌都察院怕也不大合适。黄伴拟旨。”

接下来,数道旨意连续发出。皇上做事,素来有张有弛。这几道严厉的旨意,却并无一封是直接针对郑晓,而是把这两日上本弹劾严嵩、严鸿、陆炳的御史中,闹的最凶的几个,全都贬出了京师,外放知县、县丞。

按说御史是七品,知县也是七品,品级相当,而且知县素有百里侯之称,执掌地方庶政,又有淋尖踢斛等常例收入,比一个清水御史收入要强的多。可是实jì

上,却并非如此。对大多数官员来说,七品御史是比七品知县高的。

说起来,明朝官场素有品流之分,不只论品,也要论流,清流杂流泾渭分明。笼统的来讲,京官对比外官,京官算清流,外官要算杂流。细分的话,则词林官、科道官、部堂官、方面官等等说法复杂,规则繁多。

但从根本说,御史做为风宪官,论流品仅次于翰林院的词林坊局官,对比知县这种亲民官的流品等级要高的多。一般七品御史外放,由于降了流,作为补偿就要加品,至少也是个从六品起。从七品御史外放七品知县这种中央到地方的平级调动,那就叫贬。

而至于县丞,这种八品官员更别说了。这是赤裸裸的贬谪,而且打人打在了脸上。一般来说,是举人出身或官生出身这种杂流官,才会被授命为县丞这种八品小官。把一个御史放到这个位置上,那还不如直接拿廷杖把他打成相片呢。

而再看放的地方:云南元谋、广东雷州、海南琼州……不管在后世这些地方的经济发展如何,在明朝时,这都是不折不扣的险山恶水,没人愿意去的倒霉地方,说是任官,形同发配。奉旨出京的官员就如同上刑场一样,与自己的亲友、同僚洒泪而别。只是这一别,什么时候能再见,就谁也说不好了。

到了这一步,虽然皇帝自始至终还没提郑晓一个字,郑晓却也明白,自己一败涂地了。好歹也是国朝官场打滚大半生的角色,难道真的要不知进退,要天子下诏罢官去职才行么?

于是乎,郑老都堂不只自己连夜写好了告老的折子,又命亲信家人,拿自己亲笔书信,赶赴山西,让在山西为官而大儿子也赶紧辞官。

他的二子、三子,都因病早夭,不必再提,这四官多半也保不住了。大儿子晚走几天,要是遇上严府穷追猛打,再寻个什么茬儿,怕是也要危险。

按照官场惯例,通常官员上本乞归,皇帝要挽留几次,以示恩恤。可是这次却不同了,从上表求辞,到票拟批红异常顺利。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郑大都堂辞官而去,致仕还乡的行政流程,就走了个通透。

当然了,朝廷的面子还是要讲点。嘉靖皇帝眼看送走了郑晓这尊瘟神,心情高兴。一般致仕官员,按照惯例应该享有的赏赐,这次倒也不会太克扣他的。虽然全俸不给,好歹也给了个半俸,并且常例的给米拨夫,也还是正常照发。尽管如此,大家彼此心里还是有数,叫致仕是好听,实jì

就是罢官啊。

郑晓这棵大树倒了,剩下郑国器一个已经被拔了毛的猢狲,那还有什么指望?他的定罪更是异常顺利:论律处斩。

按说应该是等秋后处决,可是谁都知dào

,郑晓郑大都堂要等着收拾儿子尸首还乡,拖到秋后,郑大都堂是走还是不走?他不走,新来的官怎么好顶他的位子?反正墙倒众人推,于是破例议斩立决,而嘉靖皇帝也朱批诏准。

没过多日,西四牌楼处再立法场,今次却是只有郑国器孤零零的一个。那英俊潇洒的模样早已经不复存zài

。许多日里担惊受怕,营养不良,导致他的脸色难看异常。更为重yào

的是,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抽离了身体,如同一瘫软泥一样被丢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本来是想看热闹的京师老少爷们,见此情景无不大感扫兴。本想这位郑小相公乃是国朝举人,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一个人物。这么一个优秀的杀人犯,最好是昂首阔步,喊几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什么的”,那才来劲!

去年那杨继盛被杀的时候,不但慷慨激昂,临刑还有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多有派!

没想到,今儿看的,却是这么一副脓包模样。大失所望之下,不由纷纷喝了倒彩。

郑国器这几天倒是没受什么罪,好吃好喝。但他整个人彻底被击垮了,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一切事都有父亲、母亲为自己去解决,他那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父亲,出身晋商的母亲,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之所以敢于坦陈杀人,也是认定有自己父母的庇护,自己不会死。没想到这次却是翻不了身。虽然他敢于终结人的生命,可当事到临头时,他却比谁都怯懦。

被刽子手踹倒在桩撅处时,郑小相公控zhì

不住的排泄物,早已经污秽了自己的衣服。刽子手离的近,闻着那恶臭,不由“呸”了一声:“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吃刀的怂货,你且与我待好了。要是乱动,那就不是疼一下了。”刽子手小声威胁道。

郑国器的脸,还在看着宫门方向,心里幻想着能有一位中官飞马而出,宣读特赦圣旨。随着一声炮响,刀光闪动。他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就觉得自己身体好轻,好轻。人控zhì

不住的上升,难道自己会飞了?地上那无头躯体是谁?我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渔翁得利

郑国器虽然临刑表现不佳,但当人头落地之时,围观的人群还是一阵兴奋。这其中,一个脸上有伤的男子,则是兴奋得有些异常。他不禁握紧双拳,两眼放光,而且口中还嘀咕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保佑我冯善大仇得报。郑国器,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这个人当然就是冯孝先。郑国器定罪之日,他便得以从诏狱放了出来。严鸿索性好人做到底,又送了他几十两银子,叫他治伤安顿。此外,尹家的竹青和白大夫妻俩,也在同一天放出。严鸿也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算是弥补他们被关这么些天,尹家也不必回去,拿这个钱做个小本经营,也足以维生。负责在诏狱值班的锦衣卫们,也每人拿了一笔不菲的津贴。至于吴癞子,他带刀入宅,知情不报,这个该如何治罪,那就不劳严大千户操心了。

同时受到此案牵连的,还有顺天府丞尹世光。嘉靖皇帝眼光毒辣,从几分供状,他意识到这件事里尹府丞扮演的也决非什么光彩角色。

事实也确实如此。尹世光原本就知dào

自己女儿和郑小公子之间卿卿我我的事,但是他存了攀附郑晓之心,并未阻拦。只是他万没承想,当他婉转的提出求亲之意时,却被郑晓拒绝。对于郑晓来讲,自己儿子决非池中之物,想要一飞冲天,一个小小的四品府丞能济什么事?朋友归朋友,亲家是做不得的!孟侍郎那姑娘品貌如何不论,单是那个吏部侍郎身份,就足以让郑大都堂与他结亲家了。

正因为于此,冯孝先投亲来时,老大没趣的尹府丞才拿冯生当了救命备胎,早点把女儿许出去,免得日后出了什么大丑闻,丢光了自己的脸。乃至女儿被杀后,他也怀疑自己的窝囊女婿多半没有胆量杀人。可是得罪郑都堂,去还是不敢。于是将错就错,一口咬定了冯孝先。

这些弯弯肠子,在嘉靖眼前全无施展的空间。皇上怀疑你,那还需yào

什么证据?于是天子一道圣旨,将尹府丞也外放到河南洛阳做了知府。从四品京官改任四品地方官,这又是个悲剧的贬谪啊。

泰山胡同,次辅徐阶住宅。

“想不到,淡泉兄一身正气,却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人面兽心,不但害了尹家姑娘,断送了自己性命,还连累淡泉兄丢官而去。”徐阶感慨道。

坐在下手的张居正却道:“恩师,居正却以为不然。”

徐阶嘴角微微一翘:“是么?那么叔大认为怎样?”

张居正道:“郑老家教失当,郑国器胆大妄为,自取灭亡,这些自不必赘述。然而事发之后,老都堂不但丧子,而且丢官,更重yào

原因,却是他先前便已经惹恼了当今天家。此次郑国器事发,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徐阶抚掌笑道:“叔大,你能有此见识,朝廷后继有人了。”

张居正谦逊道:“这都是恩师教诲之功。”

徐阶道:“那么,今日淡泉兄挂冠而去,朝廷局势,叔大又作何看法?”

张居正道:“老都堂在朝廷清流中也算第一等人物,之前与严分宜数次争斗。今日他既倒台,可想而知,严分宜之势,必然更张。然而严分宜声威越强,朝中正义之士,便越加自危。以居正只见,当此时,恩师切不可逆严嵩之锋头,照旧韬光养晦,一面暗中安抚郑老都堂旧部,以为长远之计。如今都察院中,老都堂门生旧部,还有近三十人,若是笼络在恩师手中,他日则是一股谁也不能等闲视之的精兵。”

徐阶点头道:“不错。还有那严鸿,往日只是个纨绔膏粱,然而看他在安定门一案中所用手段,当真是古灵精怪,神出鬼没。此人既有心计,行事又不拘一格。他年忠奸对决时,却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张居正道:“恩师明见。居正也去锦衣卫衙门,了解些严鸿办理此案的事务。此子端的非同小可。”

徐阶道:“严鸿的事姑且不论,叔大,我欲向朝廷推荐你去国子监担任司业。”

张居正赶紧到:“多谢恩师关怀之意。”

徐阶道:“那国子监祭酒高拱,亦是一等一的人才,又是裕王千岁之师。叔大去后,好好与他结交,必有裨益。”

张居正道:“谨遵恩师之命。”

【作者按:张居正入国子监,也比历史提前了数年。遁……】

京外十里长亭,历来是辞朝官员与同僚好友分别之处。罢官离京的郑晓,也正行到了这里。

按说郑晓为官多年,门生故旧不在少数,可是今天这长亭内却显得有些凄凉。郑晓的铁杆嫡系,许多被外放贬谪出京。留下的那些御史、给事中,已经被同僚的遭遇吓的噤若寒蝉,不敢前来。有部分不怕死的嫡系,也得到了郑晓的密令,严禁前来送行。至于其他同僚,都察院这种骂人机构,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往,更别说郑晓为人性格刚强,甚少交际,自不会有谁冒着得罪严嵩的风险前来相送。

是以,今日十里长亭只有一位身材修长,须发皆白的老者,与郑晓话别。堂堂国朝清流领袖,二品都堂,致仕之时,只有一人送行,情景何等凄凉。

这位不信邪老者,便是当今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他年龄与郑晓相当,也是同科进士,性格投契,素日在都察院中二人共进同退,交情莫逆。眼见老友落了个如此下场,周延也是无限感慨。

两人对饮了三杯送行酒后,周延道:“淡泉兄,此去返乡多加保重,他日天子醒悟,未必没有起复之期,到那时你我再联手斗权奸也不为迟晚。”

郑晓却摇头道:“崦山兄,小弟此去,怕是难有起复之期。可恨孽子不肖,悍妻无德,叫老夫一生清誉尽毁,反使奸臣得yì

。朝中之事,从今后,全赖兄一力承担,却要多费心血了。”

周延也随着叹息两声。郑晓又道:“说来,此次我因孽子犯法在先,原本便难斗胜。我坚持不让老兄出手,也是料到多半是这般下场。然,那不肖子死何足恤,我这区区官职又何足论!唯有朝廷法度,断不可废。那厂卫鹰犬欺我士林中人,此风万不可开。只可恨陆文孚此前诈做忠厚,却暗伏毒牙,择机噬人,你我都被他骗过了。而那小奸严鸿,仰仗严老贼之势,更是胡作非为,我等清流士人竟不能制。这样下去,严府三代奸贼,迟早必为大明祸根。我只仗一腔热血,硬打硬拼,落入他们套中,也是自取其咎。望兄以我为戒,今后与权奸相斗,不可再逞一时刚强,须得要从长计议。”

周延昂首道:“淡泉兄,周某一日在朝,就一日不允见那权奸误国,厂卫横行。我今日回去之后,便书写血字奏章,伏地死谏,定要天子究严鸿之罪,裁撤陆炳!正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当真是一副铮铮铁骨,干国忠良的模样。

郑晓急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崦山兄,今日有你在,都察院内尚有言官可犯死直谏。若是连你都遭了严家的害,又有何人能在朝中仗义执言,制约奸贼?我这几日家中思想,我们往日里单打独斗,却是错了。如今朝中,能与严嵩一战者,惟有徐阁徐子升。今后还望老兄多与徐阁往来,才好一击奏功!”

虽然他二人与徐阶是同科进士,但平日里周、郑二人执掌都察院,属于一方独立势力、凭借手下多名科道官,弹劾百官,纠察不法,属于神憎鬼厌的人物,与朝堂几大势力都素无往来。今天郑晓之意,却是希望周延投靠徐阶,从此为徐阶效劳。

周延没想到老友说出这番话来。按他本心,他并不希望投奔任何一人。言官嘛,属于大明朝的监督机制,就是应该独立自主,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如果真投靠了徐阶,难免就有失公正立场。

更何况,在他眼中,徐阶也不是甚么值得依靠的人:“淡泉兄,那徐子升虽然广有羽翼,但他一贯明哲保身,朝上事务,统不敢与严嵩相抗衡,一味顺着严嵩胡作非为。这般人物,我等若瞻他马首,岂不也做了随波逐流的庸夫?”

郑晓道:“不然。以我所见,徐阶顺应严嵩,却也是韬光养晦之策。欲除严党之患,舍徐阶外,并无他人。再说,崦山兄若能率领都察院投靠徐阁,徐阁势力既张,便是那严嵩怕也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以此逼徐阁亮明旗号,却也不坏。”

周延细细一想,觉得老友说的颇有道理。自己与严嵩交手也不是一次,计算战绩,基本是败多胜少。这也难怪,毕竟自己再加上郑晓,势力都不足以撼动严嵩,所以每每落个“以血喷敌”的效果。

如果与朝中第二大势力徐阶连手,或许局面当真能有所改观?想到此,周延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暗自发誓:老友,你丢官之仇,丧子之痛,由我来为你报。

于是乎,这一起闹得满城风雨的安定门杀人案,给朝廷带来了新一轮巨大震动。郑晓一党灰飞烟灭,严嵩集团扳倒了一个对头。而最大的得益者,则反而是按兵不动的徐阶。

严鸿这方面,却没有惹祸的自觉。他当然想不到,因为他的这番行为,不但把严世蕃收编都察院的计划完全打破,还进一步导致郑晓一党原来的科道官,全都跑到了徐阶的羽翼下,从而形成了对严嵩更有威胁的一个集团。

在他自己看来,老子救了冯孝先的性命不说,还收拾了郑国器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心中确实有些小小的得yì

。什么新科举人,什么京城才子,惹得老子兴起啊,一样让你这家伙脑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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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割了的公务员

等到确认郑国器人头落地,又得知郑晓已经被轰走之后,严鸿就喜滋滋地跑到陆炳那里,讨要功劳。言下之意是陆老伯啊,小侄我这事儿都帮你摆平了,飞虎寨那边的事儿,您也给我上着点心啊。这招安的圣旨……

陆炳这会儿却又摆出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看了严鸿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贤侄,你此来的用意,陆某岂有不知的?不过嘛,安定门这件案子,虽然在朝堂上引起的争斗匪浅,但从官家角度来说,无非是个通奸杀人案。这案子就算不破,郑国器就算逍遥法外,对皇上、对朝廷来说,又算了什么要紧事?你破了案,让真凶得逞,这是不错。但凭这种事,就想换一道招安圣旨,贤侄不嫌这圣旨太不值钱了么?”

严鸿听着陆炳这话,恨不得抽他,等事情办成了你老人家又这副嘴脸啊。但他毕竟抽不过陆炳,人家又是上官,给你甩甩官腔,你也只有无语。

陆炳看严鸿一副不高兴又强作笑颜的样子,哈哈一笑,又拍拍严鸿肩膀道:“贤侄,何必如此丧气?陆某做事虽不慷慨,却也不至于亏待自家人。那莫怀古犯下如此大罪,陆某照样关照他的妻儿。你又担心什么?”

严鸿听得这话,方才真心一笑。陆炳又加上句:“办安定门这案子,你也多劳苦了。这些天卫里没啥事,就好好休养些时日吧。”严鸿巴不得这句话,又加上卫里无事,索性回到家里不去上值了。这会儿家里生意也不用自己管,他发xiàn

自己居然又成了宅男。

当宅男也不是没有好处。空闲时间多了,每天去奶奶那里请安,陪老太太说话,既是自个的放松休息,也是促进家庭关系。不时哄的老祖母哈哈大笑,那装死及口供的事,也就过去了。反正欧阳老夫人才不关心那个郑国器是什么东西呢,听说他和有夫之妇通奸,还杀了孕妇,这种坏胚,当然要上法场吃一刀!

说来,二公子严鹄也不是没想过用同样的法子讨好。只是他要论陪人聊天的口才,与21世纪保险销售员严鸿差太远了。对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也实在不知dào

说什么好。来了几次,对坐无语,弄的欧阳氏反倒有些尴尬,宝蟾也郁郁不乐。

严世蕃发觉这事儿,抽冷子警告了他一番后,严鹄平时也就不敢再来蘑菇了,磕个头了事。毕竟,哄老年人开心这种事,不是谁都做的来的。

这日严鸿刚起来,却得二总管严侠来报,说外面有位姓冯的朋友来求见大少。严鸿只道是冯孝先来了,心想老子救你一条命,你这穷酸倒也识趣。当时放出诏狱时,便对着我千恩万谢,还吟了几首酸不拉几的诗送给我。这会儿又上门来,想来你这家底,倒要我贴钱帮衬你的,难道又凑些什么文章来歌功颂德?哎,少不得待会儿还得给你几个稿费。不过想想这冯生写的诗,拿去给胡晚娘看时,她却赞不错。或许和这酸人打交道,也能多少让晚娘高兴一点吧。

想到此节,严鸿便让把人请到书房,又吩咐准bèi

茶点。谁知严二引进来的,却并非是那一脸酸气的冯孝先,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白面马脸的男子,这人生的细皮嫩肉,脸上带着一团和气,又有一份精明强干的模样,身上一身普通富贵人家打扮,下巴无有半根胡须。年龄很难判断,大致来说,是在二十五六岁到四十出头之间。

严鸿正自纳闷,却见那人已经抢先过来行礼道:“咱家冯保,见过严小相公。”

“冯……保?”严鸿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出在哪听过。但既然对方自称咱家,想必是来自宫里。而且看这言谈,不是个普通太监。

尽管在清流文人看来,太监不过是皇家的奴才,但严府却深知这些不健全的男人,对皇帝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因此一向注意结交宫内。虽然也有黄锦等几个比男人还刚强的良心太监不吃严奸臣这一套,但整体而言,严府和公公们关系还算不错。

因此严鸿见到这位太监,却也不敢怠慢,急忙还礼道:“冯老先生客气,不知您此来有何指教?快请坐下说话。”

明朝时老先生一词为敬语,严嵩对太监也向称为老先生,太监则称严嵩为老师傅,以示彼此尊敬。严鸿这里学习爷爷用敬称。这冯保知书达理,一听老先生这称呼,自然十分受用,断不会觉得是什么侮辱或讽刺。

冯保也不客气,落坐之后才道:“咱家此来,不是指教,是来感谢严大公子的。”

看严鸿微微一怔,冯保又道:“严大公子怕是不清楚,那冯善冯孝先说来不是外人,乃是咱家本家的侄儿。咱家进宫伺候天子,没了后代,看孝先孩儿,与我儿子却是一般无二。谁知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天降横祸,却被那奸夫陷害,吃了冤枉官司。只恨咱家有心无力,救不得我那可怜的侄儿。却多亏严大公子出手,才救了我侄儿的性命,又断送了姓郑的小畜生。咱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恩此德,今生必报。”

冯保说的态度诚恳,严鸿自然高兴。能够无形中帮人一把,自然不是坏事。嘉靖皇帝对大臣结交中官本是最为忌讳的,昔日夏言夏首辅,原本为人刚直,并不曾勾结太监,甚至还因为其一本正经的态度得罪过太监。但严嵩诬陷他的罪名中,就有一条是指夏言结交中官。

不过严鸿可不太了解这些规矩,所以对冯保也是相当恭敬:“老先生客气了。令侄冯监生,着实是读书的人才,他无辜被陷害,总得有人给他出头。至于报答,实在不敢当,这原本是我作为锦衣卫千户的本职。”

冯保眉开眼笑道:“大公子,职责是一事,可咱家也不是那知恩不报的人。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天长日久,小相公自然知dào

咱家是什么为人。咱家今儿来呢,一是想谢过大公子救我侄儿的大恩,二来是先来透个口风。国子监高祭酒已经上了本章,请天子开天恩,特准大公子入监读书。”

严鸿一听,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到了明朝,居然还要重上一次大学?这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此他急忙道:“冯老先生,说来小侄乃是锦衣武职,如何能入监读书?”

冯保笑道:“公子这样说,未免是拿咱家当了外行人了。慢说京中的锦衣,就算地方上的锦衣官校也可入卫学读书科举。何况公子本来就是文人世家出身,严阁老家学深厚,入监读书有何不妥?便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御史言官,怕也不能说什么。”

其实要说起来,入监读书,绝对是比当锦衣卫更光辉的一条路.毕竟来说,文贵武贱,如果严鸿能够考上举人,再中进士,那么在他眼前的就是一条金光大道。再加上身后有严家父子为援,又有大批严家党羽为助力,跟着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再说,就算严鸿未来考试成绩不咋地,即使单纯说国子监生的这个身份,也是有授官资格的。别忘了,当初严鸿的便宜老爹严世蕃,就是以国子监生身份得封尚宝司少卿,后又转了工部左侍郎。

更何况严鸿毕竟有个好相貌,不像他那老爹生了一副天残地缺的模样。明朝时候当官,相貌是相当重yào

的一条。严鸿凭借相貌、家世外加再来个国子监的出身,他日当上六部尚书,也并非没有可能,若是能够科举得力,真中了进士,说不定还有希望入阁呢。到时候祖孙两阁老,足为国朝佳话!

冯保就这样羡慕地预测着严鸿的光辉未来。所以在他想来,严鸿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只有头顶青天,狂呼乱叫的份。

这位自幼勤学苦读,知书达理的文化太监却万万没有料到,严鸿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欲哭无泪而已。科举的道路虽然光明,但也要自己考的上才行啊!

考科举可不是前世考公务员。在严鸿看来,姑且不论考上考不上,单说考题本身的难度,科举比公务员高了何止十倍?

公务员不过是什么行测申论,全凭直觉蒙也能拿个百分之二三十的分。考科举可不行,八股文章,代圣人立言,对于文章的结构和文笔要求都极高。而自己呢,接受过的这些新社会的文化教育,对于考科举并无丝毫帮zhù



更别说他对于八股文章五经四书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他在国子监皓首穷经的读书,想想就觉得可怕。再说,就算真的以监生的身份得官,那么日后干的活,多是处理往来文牍,参与政事。自己哪懂这个啊?想想都头疼死了!

冯保看严鸿怔怔地不说话,只当他高兴过了头,又道:“这消息嘛,一时虽然是咱家送来,其实过不了两天,严府上也能得着信了。严公子,咱家有个不情之请。今晚咱家代侄儿做东,在回香阁上设一桌水酒,略表一点感激之意。不知公子肯赏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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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恩怨莫名

严鸿穿越后身为相府少爷,当然不在乎一顿酒宴吃喝。不过做销售养成的习惯,不会轻易扫人面子。再说,他也能感受到,冯保对冯孝先这种舔犊之情。因而严鸿一口答yīng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冯老先生了。”

冯保看严鸿答yīng

这么痛快,大喜,连声道:“多谢公子赏光,多谢公子。那咱们就今晚申时三刻,回香阁见罗。”

严鸿按规矩,拿出一百两会票递过去:“老先生,这点小意思,路上喝碗茶吧。”按说太监见钱,如同苍蝇见血,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不料冯保却道:

“公子,这是做什么?你救了咱家侄儿,本该是我送你谢礼才对。只是想来严阁家中泼天的富贵,也看不上几个小钱。要是让我收钱,可断断没这个道理,告辞告辞,今晚见,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急忙告辞。

当晚,严鸿穿戴整齐,前往回香阁赴宴。席间并无他人,只有冯保、冯孝先叔侄。那冯孝先身受刑伤,虽然在诏狱中得陆炳、严鸿关照,好了大半,但还不能饮酒,只是以茶相陪。冯保却甚是热情,不住给严鸿斟酒夹菜。严鸿见就不客气,与他们熟络起来。

席间,冯孝先又再三拜谢严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和叔父的关怀之情。说到感激处,忍不住又开始吟诗赋词,那冯保也来了兴致,不时点评一二。后来瞥见严鸿一脸索然的样子,这才止住了侄儿的诗兴大发。

冯保喝了几杯后,再看严鸿这般随和,话也多起来。趁着冯孝先去厕所的时机,忍不住对严鸿抱怨起来:“哼,说起来,那国子监高祭酒,平素里关照孝先也是不少。我本也请了他赴宴,他却架子忒大,说了些之乎者也的话,只不肯来。不来便不来,咱家一番诚意备好酒菜,莫非还请不到贵客了?”

严鸿这才知dào

,原来冯保跟高拱斗气来着。想想自个之前和高拱在陆炳官署里见那一次,这个大胡子的良臣确实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本着好心,他随口敷衍地劝道:“高祭酒也是公务繁忙,倒未必存心对冯老先生不敬。”

冯保摇摇头,轻声对严鸿道:“公子,看你对咱冯家有恩,咱家也不忌讳,私底下给您说一声,千万提防高中玄。咱家好歹在东厂里也有自己的眼线,番子们打探的清楚,这次公子你给孝先洗冤,说起也算卖了高拱一个面子。可高拱在背地里,却没说你什么好话啊!包括这这入监读书之事,说也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今后彼此两不相欠。”

严鸿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高中玄,高祭酒,高大牛人,您老人家要还我人情,别逼我读书啊。我收你一个人情,自个倒要受活罪,这都哪跟哪啊!

而且,更令严鸿没有想到的,是高拱居然对他有所不满。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高拱,你吩咐救冯孝先,我也救了啊!说来硬要找事儿,无非是那天的饭局自己推了。想高拱一代名臣,所谓宰相肚子撑海船,断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才是啊。

他却不知dào

,高拱虽然才华盖世,为人却算不得特别豁达。正所谓睚眦之恨,过而不忘。那天在陆炳官署,严鸿推掉高拱的饭局,高拱虽然自己也知dào

,此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然而毕竟潜意识里的不悦已经铭刻上了,光凭大道理是洗不掉的。

郑国器之事,高拱其实隐隐也有耳闻,他那天设饭局的本意,是想暗示严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栽赃到哪个强盗身上都行,哪怕是一桩无头案,案犯在逃也不要紧。

谁知dào

,严鸿居然真的把这个事整个揭露出来,还送掉了郑国器的命。这既是对冯生的伸冤,可同时,也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所有士林清流的脸上。堂堂国朝举子,与顺天府丞的女儿私通,最后更搞出了一尸二命的事。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怎么能是饱读圣贤书的才子做出的?京师之中,自然是传言四起,议论纷纷。

高拱是个讲求实jì

的人。他可以为了保住一个欣赏的学生,而去求陆炳施援,但他同时不会背叛自己的文官阵营。士林清流的整体形象或者说脸面,在他眼中,应该是与朝廷和江山一体的精神文明支柱。结果严鸿在保住冯孝先的同时,却损害了士林整体面子。这一点,让高拱的不悦多于心喜。

再加上,严鸿在这个案子中使用的手段,极其下作。高拱本人并非是一个道德洁癖者,他也有不拘一格,目的重于手段的作风。但像严鸿这样的手段,已经超过了高拱容忍的界限。是以,这个案子破了之后,他非但未对严鸿有什么好kàn

法,反倒是更加鄙夷其人。

再加上,高拱目前一门心思保护着他的学生裕王,并未参合到朝廷之争。但作为裕王系最铁杆的大将,他与暗中支持景王的严府,本来就有政见上的分歧。而高拱为人自恃清正,又与贪赃成名的严府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高拱对严鸿的反感节节攀升。只是官场上,向来讲究行得春风收夏雨,断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无论如何,严鸿救了冯生,是给高拱帮了个忙。与其日后与严家牵扯不清,倒不如直接还他个好处,早做了断为好。这样才有了严鸿进国子监读书的安排。

至于冯保的酒席,这倒是高拱的一贯作风,不怎么看得起太监。冯保的邀请函被拒掉之后,高拱甚至对他的学生冯孝先都产生了一点点成见。

对严鸿来说,这个消息送来的倒是十分及时,严鸿忙不迭的谢过,心说要没有这位冯公公及时送信,自己怕是还要把高拱当个好人。这时冯孝先净手回来,于是这话便揭开不提了。

这晚上,严鸿并未喝多。从回香阁回到严府,思索今天的事儿,眉头就紧皱在了一起。进监读书,他是绝对不想的。自个对读书没兴趣,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yào

的是,进国子监读书,一读就不知dào

几年。

作为帝国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管理制度有个最显著的漏洞,就是出监没有定期。即从理论上讲,一个学生可能在入监的一个月后就宣bù

出监(纯理论),但也可能十年八年也没有出监资格。

而严鸿参考自身情况,恐怕多半要属于后者。若真那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去山东把孙月蓉娶回家来?他现在不由有些后悔,早知dào

如此,当初在树林里胡天胡帝之后,就应该直接把孙月蓉带回家,说这女山贼怀了严家的骨肉。大不了,被打成老爹那样的独腿大仙,但是人也能娶回来。等日后发xiàn

没有孕,还能再轰走她?总之,比现在这样相隔千里,重会遥遥无期要好得多。

严鸿正坐在书房里吃自己配的后悔药时,第二个麻烦却又来了。严兴前来报gào

,说老爷召见大少爷,速速去书房!

严鸿本来的三分酒意,又一下去了两分。他要紧去了严世蕃的书房,只见这个便宜老爹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独眼之中射出一股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严鸿跪倒在地,心里暗想: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个老爹了?总不会是那事发了?该不至于这么快么吧。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严世蕃沉默良久,突然道:“严鸿,我来问你,陆大都督的女儿闺名为何?”

事先全无预兆,这一下属于突然袭击,严鸿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陆兰贞。”等到三个字出口,他已然明白,果然是这档子事。

原来,严世蕃刚刚从陆炳府上回来,肚里已经是满满的一包气。

那严世蕃作为严家谋主,向来是便宜多占,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这一次,因为严鸿不听话,他没能把都察院彻底纳入囊中。越想越不甘心,总得墙里损失墙外补,就把脑筋动到了陆炳头上。

老陆,既然是你来找我儿子为你扛雷,又把我挟持郑晓的人质给直接斩首了,那你多少也得有所表示啊。

索性,严世蕃这次不惊动旁人,自己亲自到陆府当面提亲。

按他想来,此次出马十拿九稳。陆炳既然要与严家保持同盟,那么就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尤其,这次严家确实帮了他那么大的忙,陆炳要再用虚词推脱,自己豁出去当场和他翻脸。

不料他话没说两句,先翻脸的居然是陆炳。这位陆大都督先把仆人都赶出了屋去,然后一拍桌子道:“小阁老,你终不要欺人太甚,我陆炳的女儿,难道要给你严家人做妾么?”

陆炳比严世蕃高了一头,而且一个魁伟雄壮,一个肥胖丑陋。陆炳这一发飙,瞬间威慑之外,倒让严世蕃如坠五里雾中。

什么做妾?自己还没疯呢,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自然是求聘陆家姑娘给严鹄做正妻啊。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陆炳气愤愤说道:

“小阁老,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我好心好意让严鸿入卫为官,却不料他仗着来我家里议事的光景,居然勾引我那贞儿。哎,也是我的贞儿年幼无知,平素里闺阁不出的,哪里抵得过你严府大少爷的花丛手段?可怜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被他所愚,竟然说什么非严鸿不嫁!小阁老,你那儿子已经成亲一年有余。你今天上门,莫非当真是要让我女儿去给他做小?我陆某虽不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执掌锦衣,若你当真如此相欺,少不得,咱们就要到天家面前,去辩个是非!”

第一百六十章哪个妹子坐床头

陆炳乃是嘉靖朝第一流的武官,人高马大,虎目生威。他这一番发作,倒把严世蕃彻底震住了。饶是这位小阁老智计过人,他也不会想到,陆炳竟然不惜糟蹋自家亲闺女的名声,来骗他小阁老。毕竟,自屁不觉臭,小阁老一向喜欢次子严鹄,没想到严鹄在陆炳眼中不堪到这种程度。

眼下他被陆炳当头棒喝,心头只琢磨,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严家就太被动了。虽然单讲男女关系来说,男方吃不了啥亏。但站在更高的战略层次,严家的长孙勾引了陆炳的掌上明珠,这明显是没把陆炳当回事。

慢说是盟友关系,就算是从属关系,这样也得闹崩啊!况且真照这种势头,就算严鹄真把陆兰贞娶到家去,这位弟妹也多半要和严鸿纠缠不清,不知闹出什么丑闻来。毕竟郑国器的事刚刚发生,所谓殷鉴不远,严世蕃可也不想冒险。

于是他咳嗽一声,也故作盛怒道:“竟有此事?陆大都督你且放心,待我这就回府,审问此事。若是严鸿这畜生真敢对侄女无礼,我亲自把他绑了送来府上,任凭大都督千刀万剐!”

说罢,借势告辞,狼狈而回。

等到严世蕃离去之后,陆炳才长叹一声,道:“这一计,虽然拙劣,也总好过把贞儿送入火坑。贞儿啊,你可不要怪爹,这也是无奈之举。”

严世蕃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可是他毕竟惯于算计人,所谓做贼之家,岂有轻易被窃之理。他怕是陆炳使诈,因此才招来严鸿,准bèi

盘问一番。

结果,猛地喝问之下,严鸿居然把陆炳爱女的闺名说了出来。小阁老顿觉不会错了。那时节,女子讲究深居简出,闺名轻易不肯示人。对于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知dào

姑娘的姓正常,知dào

名的,真没几个。男女准bèi

结婚之前的“六礼”就专门有一项叫“问名”,男方派人去女方家,请问女孩子的名字。足见名字的重yào

性。

就算严世蕃手眼通天,他打听到陆兰贞的名字,也是颇费了一些周折。而严鸿在老爹猛然喝问之下,竟能随口说出陆家掌珠的姓名,足见二人已经暗通款曲。看来陆炳所言不虚。

想到此节,严世蕃不由怒火中烧,一拍身旁桌案,叱了一声:“畜生!你明知dào

我要为你二弟求聘陆家丫头,你竟然还敢去撩拨!天涯何处无芳草,想要找女人,爹也不拦着你,可你怎么把脑筋动到了陆大都督的府里去?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面对狂兽般的老爹,严鸿欲哭无泪,自己比窦蛾都冤啊。实jì

上,这个名字是陆炳告sù

自己,并且让自己记熟的。除此以外,陆炳还连陆兰贞的相貌、衣着、日常习惯什么的,都给严鸿说了不少,就是怕被问出破绽。大明朝两大智者,借严鸿为载体,隔空过招,打了个平交,严鸿自己确实没打到狐狸,白惹一身骚。实jì

自己连陆兰贞的面都没见过,谈何勾引撩拨?

但是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装下去来是得罪严世藩,不装可就连陆炳一起得罪了。当下,严鸿只得强咬牙关道:“这皆是孩儿之过,只是当时一时孟浪,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一切但听父亲惩处。”

严世蕃一听他这般告饶,眼前一阵发黑,简直想跳起来,随手抄个东西把这逆子往死里打。但他毕竟胸有城府,怒极反静,当下强压怒火道:“为父来问你,你必须实话实说。你和那陆小姐,到底……到底做没做下那苟且之事?”

严鸿急忙道:“爹爹明鉴,陆都督家规森严,而且仆役甚多。我每次前去府上,也都赶着时辰,来去匆忙。能偷着往来一下,见个面,聊两句已属不易,如何还有那闲暇时间?孩儿和兰贞清白的很,实在未做下什么越轨止事,爹爹莫要焦急。”

听这话,严世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叫家规森严,仆役多,还没闲暇时间?合着要没这些不利因素,你早就下手了不成?

怒火一波上来,严世藩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再看严鸿,一副被拿奸拿双,魂飞魄散的模样。只是,这事实在非同小可。现在可不是惩罚严鸿的时候,就算真把严鸿绑了去送给陆炳剐了,也徒然恶化两家关系,于事无补,反而让严府在朝廷的力量遭到严重削弱。

况且说起来,自己也只是有意为严鹄求聘陆兰贞,这俩并没有真zhèng

做成夫妻,甚至陆炳都没有答yīng

婚事。严鸿勾搭一个未定亲的闺女,虽然是淫秽不堪,但要说到败坏家风,严格来讲也说不上。

因此严世蕃想了想,说道:“也罢,事到如今,既然无可挽回,也只能将错就错。你与那胡氏,成亲一年有余,并无所出。为父听说,她还甚是嫉妒,不许你纳妾。既然如此,你便把她休了吧。到时候,你再去求聘陆家千金为正妻。以你近来的表现,很有些功劳,想来陆文孚也没有不允之理。”

实jì

上,严世蕃真心倒不是太在乎谁娶陆兰贞。虽然他在两个恩养儿子中偏向严鹄,可跟严鸿也没仇啊。娶陆兰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福利,说不定反而要受岳父的欺负。当初也是想为严鸿求聘陆兰贞,只是严鸿一心娶胡晚娘,最后才不得不换做严鹄而已。

严世藩要的,只是陆兰贞成为严家的媳妇,从此用联姻把陆炳死死绑在严家这条船上,再无转换立场的可能。严鸿、严鹄俩谁娶,对他来说都差不多。至于说严鹄,到时候另觅佳偶也就是了。

哪知严鸿却摇头道:“父亲,此事可万万使不得啊。”

严世蕃怒道:“这有什么使不得!莫非,你以为那陆炳的女儿,也是如你以前在外面勾搭的女子一样,可以给些银子,就随意打发不成?”

严鸿赶紧道:“这倒不是,只是孩儿与晚娘成亲,也不过一年多。她现在未有所出,也算正常。真拿这个休她,怕是说不过去。至于纳妾之事,孩儿确乎也没碰上心动的,倒不是晚娘嫉妒之过。”

七出之条里,无所出虽然是一条重yào

因素,但是也要看个时间。毕竟一两年时间生不下孩子的不要太多,硬说无所出确实牵强一些。胡晚娘现在的年岁,比欧阳太夫人生严世藩时还要年轻些呢,若是两年不生就要休妻,那严世藩打哪儿来?

严世蕃听了严鸿这说辞,完全不屑一顾,冷哼道:“小畜生,为父当初就说过,不能把这个胡氏娶过门来,你偏生就是不听,不知dào

中了什么邪。她家虽然是礼部尚书出身,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朝堂上,提起胡濙还有几个知dào

的?娶了她,对咱们严家丝毫好处都没有。这女人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自从嫁给你,后宅里成天鸡飞狗跳,愁云惨淡,你以为为父都不知dào

?如今趁早把她休了也是好事。至于七出之条,理它做甚?严阁老府上休一个无出的婆娘,那胡家还敢闹么?就算闹也随他去,闹到三法司,也是他们有败无胜!”

严鸿听老爹说得这般狠毒,心中不由一悸。按说他穿越这大半年来,与胡晚娘之间感情,实在是若即若离,不但比不上和胭脂虎那般热烈,甚至和丫鬟坠儿都要融洽得多。可是听到老爹这个消息,他心中却不禁涌起隐隐的痛来。这不科学啊。

严世藩虽然只有一只眼,目光锐利得很,一眼瞥见严鸿脸上那副哀伤样子。毕竟是父子,也不禁恻隐了一下,换个口气道:“鸿儿,爹也知dào

,你对晚娘是真心喜欢。实在要念着夫妻一场,你就与那胡氏和离吧。多给她些银钱,让她半世富贵,也算对的起她。”

和离,类似现代的协议离婚,但只能男方提出,不能女方提出。相对休妻来说,对女方的颜面更是一种保全。这也算是严世蕃采取的折中手段。

不想严鸿却还是说道:“父亲,这件事使不得啊。我与那兰贞妹子,虽然并未做下什么苟且之事,但您试想,如果现在咱们去求亲,陆世伯纵然碍于面子答yīng

,心里又怎么会高兴?而我急着休妻,又难免落个喜新厌旧的名声,到时候陆大都督面上,也未必好kàn

到哪去,恐怕反倒不美。以孩儿之见,这件事不必急在一时,咱们从长计议,再做道理也算不得迟。反正,哎,孩儿真的没有把兰贞妹子怎么样。”

严鸿心想,陆炳让自己出来冒个抢弟媳妇的名头,无非是要一个拖字决,把严世藩的嘴巴堵住。只要拖的日子多了,寻机找个好人把女儿一嫁,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要为了这个,真去自己休妻,到时候陆炳一不答yīng

,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却未曾想到,若此时休妻,陆炳却当真会答yīng

这门婚事。

严世蕃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却想到今天与陆炳见面,对方确实也只是发了一番怒,并没提出把女儿嫁给严鸿之意。也许正如这畜生所说,现在求亲未必是大好时机,那再等等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事成双

更何况,严世藩心里始终还有一丝怀疑,正好等核实完了,再做处置不晚。于是他点了点头,狠狠说道:“也罢。这件事,你知我知,连你祖父祖母那里也不要说起。若是被你二弟知dào

,终难免弟兄失和。现在给我赶快滚出去吧。这段日子,断不可再去撩拨陆小姐,若敢违反,仔细你的腿!”

他确实有心把严鸿痛打一顿,但是这样一闹必然要惊动老母,自己该怎么解释?日后若当真严鸿成了陆炳的乘龙快婿,自己不更是枉做了小人?

所以,他也只好忍住不快,放过严鸿,心里却又隐隐有丝得yì

。若真是严鸿能把陆兰贞搞上手,从某种意义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不定要变成陆炳主动上门找自己提亲,也未可知。到时候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这个层面,他又有点希望严鸿和陆兰贞有点什么了。

转过天来,严鸿等到锦衣卫下值之后,直接赶往陆府,去见陆大都督,说了自己老爹昨天找自己的事。陆炳并未解释什么,只说道:

“委屈贤侄了。这件事世伯我也是事出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要怪,只能怪小阁老一步三计,不用此下作计策,老夫实在是瞒他不过。”

严鸿又道:“世伯,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世伯。那日,宫中冯秉笔到我府上,说了这件事……”他将自己被高拱保举,入监读书的事一一说来。

陆炳点头道:“我已听到风声。说来,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走了科举正途,好过武职出身,虽然如今官生得官不易,但有大小阁老相助,料来不难飞黄腾达。我这锦衣衙门,一滩浅水,怕是困不住贤侄了。贤侄你尽管去读书,锦衣卫衙门的事,世伯替你应付。”

严鸿急道:“世伯莫要取笑了。我是求世伯想办法把这件事推辞过去才好。实在不行,就把我派出京去公干,躲开这桩事再回来。”

陆炳奇道:“这是为何?要知dào

,多少人想要弄个荫监入学也不可得,你怎么倒不愿意去?”

严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来,最后道:“世伯试想,依我肚里这点墨水,要真入了监,怕是十年八年都休想出监。到时候,那胭脂虎怎么办?让人家姑娘等我十年么?这件事您可千万不能不管,您要非说不管,我也只好弃官逃走了。”

陆炳一听,哭笑不得道:“我大明开国至今,近两百年,为了个女山贼,不入监读书而要弃官逃走的,怕是只有贤侄你一人了。说来,你也不要杞人忧天。你当那高中玄,真愿意看你在国子监里待上十年八年?你不烦他,他也要烦你。贤侄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国子监生几时出监,全靠祭酒、司业决定。正因为没有定期,也就是祭酒、司业考核后,他们认为可以出监,你就能出监。只要你能出监,就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到时候你也算半个文人,就算还想留在本卫任职也没关系,只是多了个官生身份。到时候若是真能做出几篇雄文,天子见喜,未必不能趁机讨一道招安圣旨,岂不是一举两得?”

严鸿急忙道:“世伯莫要错打了算盘,小侄这点文才,还雄文?一篇正经文章我也写不出来啊。到时候七拼八凑,怕是要龙颜震怒才更有可能。”

陆炳摇头道:“贤侄莫非昨晚被令尊教xùn

狠了,脑子糊涂?你严家养着那许多的幕僚,莫非是吃闲饭的?你不能写,他们也不能?”

严鸿一听这话,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家还养着那么多幕僚呢,那些可是正经的文人啊。严嵩虽然在后世被称为大明朝历史上有数的奸贼,但是在当时士林之中声望并不恶,毕竟严阁老本身的文采亦很出色,又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史载:江右士大夫往往号之为父,其后,外省亦稍稍有效之者。

因此当时投奔严家充为幕僚的文人士子,并不在少数。若是他们真能写出一篇文章,未必不能给自己博个才子名头。实在不行,眼前不是放着个冯孝先么?废物利用,废物利用啊!

想到此,严鸿点头称是,但还有些不放心道:“一切全靠世伯安排。但能快进快出,那自然好。若真是拖的日子多了,小侄还是只好弃官而逃了。”

果然,过了两天,严嵩就把严鸿招来,笑着说道:“鸿儿啊,今天朝堂上,天子特意下了旨意,准你入国子监读书。我大明立国以来,荫封官,荫封入监,荫锦衣卫都非特例,但是能三者集于一身者,却无几人。只要鸿儿你从国子监出监,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正是有我子孙同携手,无我个个天街走。”

严嵩说着话,不住的笑着,看来是打心眼里流出蜜来。也难怪,今年一年,虽然爱孙坠马和寿宴遇刺受了些风险,却都顺顺当当过来。反而严鸿连连得立功劳,受皇上奖赏,又扳倒了宿敌郑晓,让老头子如何不开心?

不但严鸿这个三荫于一身,成了国朝异类,而且不久前吏部尚书提名,天子下诏,真把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任命为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而严嵩干儿子鄢懋卿,也成功从大理寺少卿转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虽然说大理寺少卿和左佥都御史都是四品官,但还是那句话,品流品流。科道台垣官的流品等级远高于寺监官,所以升流不升品,有时甚至由于升流还要降品,这次平级调动鄢懋卿却是赚大了。

那严世蕃,虽然还惦记着陆兰贞的事儿,心中有些不喜,但总不好搅了老爹高兴,也一个劲的陪笑。

严鸿在前屋自然陪着爷爷爹爹一起高兴,说些“全靠爷爷奶奶洪福庇佑,爹爹指点”的奉承话。等晚间到回了内宅,看正妻晚娘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可是等严鸿把要入监读书的事说了,却见晚娘脸上神情一变,一把抓住严鸿的手道:“相公说的可是真的?”

等这话问完了,才发觉有点过分,急忙抽手施礼,“相公见谅,妾身失礼了。”

严鸿没想到自己头疼的事,竟然让晚娘这么激动,不禁又是一点微微的纳闷。但无论如何,自己这个娘子对自己有了好脸色,总不是坏事。于是他也是笑道:“娘子啊,相公我几时和你开玩笑?真是朝廷恩准,让我入监读书。只是相公我资质平平,就不知这番入监读书,几时才是个了局啊。”

一听到严鸿确实得了国子监的荫生身份,晚娘脸上神情,较之以前的冷淡,大为改善。一双妙目之内,更是平添了几分温柔。她坐在严鸿身边道:

“相公,妾身记得那三字经上也有记载: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相公你年方弱冠,此时发奋未必为迟。他日科场高中,正可大展宏图,成就一番功业,上可报天子,下可安黎民,妾身也能沾几分光彩。说来往日里妾身行为多有有冒犯,还望相公不要见怪。”

严鸿觉得自自己穿越以来,除了教坊司那天以外,只有今天晚娘最为温柔可人,不似往日那般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他心中不由情欲大起。也难怪,天天好吃好喝,各种补品的乱吃,却没有个发泄渠道,自是觉得难受。

今年里在大兴山和自家别院,分别和胭脂虎、雪艳娘春风一度,这般间隔周期太长的,只能是越吃越饿。更别说一个千娇百媚的正牌夫人就在旁边,却只看不能吃,其中折磨更是难以言明。若非是想着那天晚娘那了无生机的眼神,他早就直接来个夜袭,先把她拿下再说了。

如今,看晚娘柔情浮现,严鸿哪里还跟她客气?当下一伸胳膊,伴随着晚娘“啊”的一声惊叫,已经把她揽入了怀中。严鸿低头色迷迷地看着晚娘,笑道:“你我夫妻一场,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我也知dào

,我这人混帐的混,平日里多有不当之处,还要夫人不要见怪才是啊。”

明朝还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尊卑之等级,甚至妻子下床时都只能从丈夫脚下过去,不能从自己丈夫的头上过去。男人纵有千番不对,又有几个是会在自己妻子面前认错的?当然偶尔也不乏几位家中葡萄架倒的老兄,但终究是凤毛麟角,不足为凭。

何况严鸿家世显赫,少年得志,在家中不称王称霸已经不错了。就算在他坠马前,对胡晚娘爱的死去活来,可也是虐得死去活来,脾气上来,根本不顾及晚娘的感受。虽然也有低声下气说话的时候,但那都是在求欢奉承,却何曾像这般通情达理过?

晚娘在灯下,与自己这个良人对望。对方相貌英俊,自然不必说了,比起那人来丝毫不弱。家世财富,当世少有匹敌,强出何止百倍?只是这人往日里纨绔不肖,不求上进,不是自己属意之人。更兼仗势强娶之后,在床榻上多番欺凌蹂躏,让她了无生志。

可是如今,这位明媒正娶的夫君,既然已经肯入监就学,他日位及人臣,青史流名,自己又还能去要求什么?想到这,晚娘的一双玉臂也绕过来勾住了严鸿的脖子,小声说道:“相公,今天晚上,就不要分被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夫妻正道

对于这位出身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来说,这种邀请已经是她的极限。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羞的双颊酡红,如饮醇酒,都不敢直视严鸿。

但这已经够了。严鸿听到这话,仿佛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自己这个夫人,居然主动向自己发出了邀请?这在自己穿越以来确实是难得享shòu

的待遇啊。

当下,严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双手紧紧揽住胡晚娘的腰身,然后顺势从她的裙边伸入,贴着肌肤,抚摸她的肌肤。上延到脊背、香肩;侧转到肚腹、胸脯;往下及臀部、大腿。而一张嘴,则低头疯狂的攫取着晚娘的樱唇。片刻之间,小小的内宅里,便响起了胡晚娘按耐不住的呢喃。

丫鬟坠儿早已经识趣的退到了外屋,躺在床上暗想着:小姐,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半途而废了。说也古怪,严鸿坠马之前,胡晚娘将严鸿的房事视为油锅炼狱,每次来临,主仆都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惟愿少一次算一次,晚一刻算一刻。可是自从坠马后,严鸿半年多没碰胡晚娘,这坠儿反而又替小姐委屈起来。

其实,这会儿即使晚娘想要半途而废,也已经不可能了。严鸿一番热吻之后,那双咸猪手施展得更是嚣张地上下其手,扩张范围愈来愈大,手法更是千变万化。正牌小阎王毕竟是色国猛将,风流域里征战多年,除开那些暴虐的手段,更有许多厉害招数。而闫东来在21世纪虽然是个魔法师,好歹也沾了信息化时代和11区产业的光。

这俩理论与实践合为一体,那些手法上次施展出来,已经让晚娘难以招架。只是因为急着去坊司,才没能同赴巫山。今天故技重施,晚娘依旧是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很快就已经骨软筋酥,任严鸿将自己抱到了床上。而她身上的衣衫,则早已被严鸿毫不客气地逐一解下,抛了一地。躺在锦被之上,赤裸的小腿上还挂着一件小小亵衣。除此之外,这位粉雕玉琢的美少妇,已然是身无寸缕,面对丈夫炽热的目光和雄健的身躯。

坠儿的耳朵贴着墙壁,听到里面响起了那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不禁长出一口气,心道:这次总算没搞砸。这样才像一对夫妻呢。过去姑爷那些手段,想想都可怕。嗯,真是可怕啊,怎么会有这般残忍又羞人的法子呢……

听着墙那边传来销魂的呻吟和机械运动的动静,想象着里面那巫山云雨的情景,坠儿的脸红的如同樱桃。她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姑爷也要这样对自己,自己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嘴里也跟着发出些奇怪的胡言乱语,娇躯微微扭动。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躺在床上瘫软如泥。

房中二人鏖战正酣,却哪里顾得上隔墙这位丫鬟的动静?严鸿虽然是穿越来第一次真zhèng

对付胡晚娘,但他这具躯壳对于晚娘的身体却是再熟悉不过。在过去那单方面的暴虐游戏中,哪里敏感,哪里容易受刺激,他都清楚无比。再加上21世记忆里那各种花样,二者实现了完美的融合。这身体的本钱确实雄厚,又禁欲了多日,此番冲锋陷阵,当真是龙精虎猛。把个晚娘杀的丢盔弃甲,连连告饶,十根嫩如水葱的纤指,在严鸿的后背挠出了一道道抓痕。

一番风雨之后,晚娘无力的依偎在严鸿怀里,严鸿则贪婪的在她身上继xù

抚摸亲吻着。眼看严鸿又要来精神,晚娘急忙说道:“相公,别了!来日方长,妾身实在有些抵受不起了。”

严鸿嘿嘿一笑,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乖娘子,相公好好疼你,好不好?”

晚娘红着脸道:“说起来,此番坠马之后,相公……好象比过去大有不同。”

严鸿猛地一惊,自个穿越附体,难道夜里说了什么梦话,被这个枕边人发xiàn

了什么?他忙问道:“哦?我却有哪里不一样啊?”嘴上问,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止动作。晚娘不似孙月蓉从小练武,身体结实,而是触手柔滑,别有风味。

晚娘蜷缩着身子,躲避着严鸿的攻击,低声道:“相公自从坠马之后,脾气好了,也不再用那些折磨人的东西欺负妾身……”

严鸿听到这里,狞笑一声:“娘子,听你这口吻,莫非还有些舍不得?”可是接下来,看到胡晚娘眼神瞬间黯然,他赶紧道:“开个玩笑而已,娘子你继xù

说。”

晚娘轻声道:“相公这样,让我觉得,你真是把我当成明媒正娶的娘子,而不是像那肮脏地方的女人一般作践。而且,前些日子相公一直不碰我,我知dào

相公憋的很辛苦,但还是忍着不勉强我,妾身当真是感动的很。只是我从小脾气不好,苦了相公了,希望你不要怪我。而且,妾身觉得,相公好象比过去……还要厉害。”

说到最后,晚娘已经声如蚊呐,把脑袋扎到严鸿怀里。

严鸿听得真是心满yì

足。他知dào

,自己不再搞那**的勾当,又没有强行向她求欢,这样使晚娘活的有了尊严和安全感,不但使她对自己的感觉逐渐改善,而且也终于使得晚娘有了一个女人正常的欢娱,而不是每每在合法丈夫的淫威下忍气吞声地承shòu痛苦。

说来也是。就自己这段日子的行为,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太不容易了。居然绑好了都不上,实在是太他娘的君子了。这般的纯情相公,胡晚娘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啊。

别的不说,就看那丫鬟坠儿,开始时,真是拿自家姑爷当个色狼防,现在呢?小丫头不但不防着姑爷,而且话里话外都在想姑爷的好。这么一比较,晚娘到今天才肯和自己和好,已经算够慢了。

只是可恨这小阎王的潜意识还在抵抗,不肯交出全部记忆,否则,就该知dào

,从头到尾,这两夫妻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说还要厉害云云,小阎王的身体还是那具身体,11区光碟学来的理论知识倒不至于改善体质。然而现在这个严鸿,是懂得怜香惜玉,而且真zhèng

尊重妻子的。这种情况下,能够让身下伴侣感觉更多的快乐来驱散以前不堪回首的回忆,也是毫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再看看嫩白羔羊一样赤裸着蜷缩在身边的胡晚娘,严鸿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个部分又有了变化。他邪邪一笑道:“怎么,原来我的晚娘小娘子,以前对为夫不满yì

啊。那我可要对你好好赔罪了。”说着一翻身,又把晚娘压在身下。施展解数,鏖战再起。

一夜之间,数次交缠。晚娘自成婚一年多来,第一次与丈夫这般水乳交融,纯是沐浴在至乐的境地,因而虽然婉转娇啼,不堪挞伐,但还是咬牙坚持,辛苦承欢。两口子翻来覆去,足足折腾到半夜才算罢休,相互搂着,沉沉睡去。

等到天快亮时,晚娘先醒来,一看时辰不早,急忙推严鸿起床。严鸿睡的正香,被推醒后,下意识的一把抱住晚娘,涎着脸就要往她裸露的香肩上啃。

晚娘推开道:“相公,不能再胡闹了。今儿是相公第一天进学,要是耽误了入监读书,却是不好。哎,说来妾身昨天晚上也是错了,就不该由着相公性子胡来的,以至于今天不能早起。”

严鸿看晚娘酥胸半露,却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说教,不禁大乐,一手紧紧搂住晚娘腰身,伸嘴就在晚娘耳垂那轻轻亲了一口。晚娘的身子又是一阵哆嗦,严鸿在她耳边说道:“是啊,昨天晚上也辛苦你了,这么个柔弱的人儿,相公我也是……哎,时间终究长了点。”

晚娘却将一根手指贴住他的嘴唇道:“相公不必如此说。晚娘是你的娘子,自然要侍奉相公,天经地义。只是,希望相公从今后要一心向学,不可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学业。晚娘自当一心一意侍奉于你,他日只要相公学有所成,我就……我就从了你的心愿,把坠儿于你做个通房丫头,也无不可。”

胡晚娘生性并非个豁达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对她来讲可说是下足了血本。然而严鸿听着,却觉得不是个滋味。咋?听你这意思,坠儿成了个福利了?这种算法要不得啊。

要知dào

,严鸿不但继承了严鸿的大部分记忆,还在明朝已经混了这么长时间。他自然知dào

,这陪嫁丫鬟说起来就是姑爷的房里人,收房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普通的丫鬟,弄上床又算的了什么大事?再说人家坠儿对本姑爷早就颇有意思,用得着你晚娘来当人情送?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你把坠儿当什么了?

再说,按这作派,这位正妻要是自己在山东还有个孙月蓉,她又当如何表现?严鸿不禁闷闷一气。好你个胡晚娘,才从捆绑状态下解放没几个月,就想要蹬鼻子上脸了啊。

一时间,仿佛正牌严鸿再度附体,严鸿简直恨不得再拿出绳子,把这个娇娘捆起来,未必要折磨,至少吓唬她一下,叫她认清楚情势。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名教罪人

只是,刚刚和她恢复关系亲热了一夜,此时翻脸装大尾巴狼,也太不是人了。因此严鸿只是轻轻把晚娘搂在怀里,满不在乎道:“娘子啊,那一心向学什么的话,你再也休提。我严鸿是什么人,你我夫妻一年多,你还不知dào

?压根就不是读书应考的那块材料嘛。我进国子监,那是因为当锦衣卫破案有功,高拱高老先生还我的人情。这一进去啊,无非是混日子,到时候想想办法,不管是肄业还是革除,总之早日出监也就是了。”

晚娘压根没料到严鸿会这么回答,本来柔软如绵的身体,此时竟然有些发僵。她愣了半晌,才道:“相公,你不要戏耍妾身了,这种事不好开玩笑的。相公这次进国子监,实在是难得的机会。科举进士,做个正途文官,强过你做锦衣武臣百倍。相公啊,只要你好好念书,就算……就算你把宝蟾也收了房,我也愿意。”

“你啊你,加价也没有用!”严鸿看晚娘这样子,忍不住伸出魔爪,在晚娘的身上轻轻捏了一把,让晚娘发出一声惊叫,这才道:

“什么正途文官,相公我就没看在眼里!在我看来啊,当个锦衣武官,也没什么不好啊。不用处理那些烦死人的庶政,又不用天天一早去坐堂理事,何等逍遥?再说这科举二字,一说起来就有气。八股取仕,害人不浅啊。编造些文辞语法上的条条框框,束缚人的思想,破坏人的发明创造力,让人变成一台台考试机器。所谓代圣人立言,不过是死记硬背,生吞活剥,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科举就算中了,又有什么用?于地方庶务民政又懂多少?这帮科举出来的人,当个县令,往往离开幕僚、师爷就连大明律法都搞不清爽。这样的糊涂官做不做也没什么意思。这考科举么,嘿嘿,考得你昼夜把心血耗,考得你大好青春等闲抛。考得你不分苗和草,考得你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考得你头发白牙齿全掉,考得你弓背又驼腰。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你这命一条。”

正牌小阎王严鸿,在坠马之前,对科举考试就是深恶痛绝,只不过断然说不出这些大道理而已。而闫东来呢,穿越前不但还隐约记得中学课本上对科举的批判,而且毕业后被古胖子带着,也没少听京剧,对于《范进中举》里面这段骂八股文的流水记忆颇深。结果,这本体和夺魂者居然一拍即合,把这段唱词荒腔走板的唱出来。

唱完之后,严鸿意犹未尽,又发表了一通高论:“再说了,那些人皓首穷经,图的是个啥?什么道德文章,什么经世济民,说穿了,还不就是升官发财泡美女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嘿嘿,如今看我严鸿,不用读书,不也是家财万贯,还当上了锦衣卫五品,抱着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夫人?所以啊,娘子,以为夫看来,这书不读也罢。真要读书读多了,学得个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那还不如现在当个自在小阎王呢。诺诺诺,夫人你也听说过郑国器那孙子吧,那可是新科举人啊,文章读得好不好?结果呢,不但勾搭有夫之妇,还亲手害了情妇和孽子的性命。我看啊,哼哼,还不如我呢。”

这一番大言炎炎,断章取义,狠命把科举泼了一通脏水。在严鸿看来,这无非闺房之乐,算的了什么?

严鸿却不知,他这种行为在晚娘看来,简直就是离经叛道,无可救药。胡家的骄傲,就是当年的礼部尚书胡濙。尽管家道已经中落,但科举之路在晚娘眼中,依然是神圣无比。

严鸿说这番话,居然把八股文章骂得这样不堪,尽管里面有些词听不太懂,但晚娘至少能清楚地感到里面的不屑与贬损之意。这种胡说八道,实在是士林之敌,文人之耻!更别说还用那荒腔走板,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调来攻击整个科举制度,这还了得?

胡晚娘举一反三,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听得严鸿进了国子监,竟然就是认为这样的名教罪人,还能够浪子回头奋发上进,以至于曲意迎合,陪这浪荡子胡闹了半夜。

到这里,可怜胡晚娘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仿佛是遭受了莫大的羞辱。昨夜身上被严鸿抚摸亲吻乃至亵弄之处,顿感藏污纳垢,恶心欲呕。甚至相比之下,过去被正牌严鸿捆绑凌虐时的苦痛,仿佛都不如昨夜这般可耻。

严鸿哪里知dào

,自家老婆此时已经如坠冰窟,连死的心都有?他抚摸着这娇躯,却又来了性致,忍不住扑过来,想要再亲吻一番。哪知却被晚娘一把推开,跟着道:“相公,时间不早,不要胡闹,赶快穿戴好衣服吧。”说完话,把身子翻过去,被子一裹紧,也不再看严鸿。

严鸿听得声音不对,自个不知dào

怎么又把这夫人得罪了,难道是早起赖床太久,让夫人生气?又看天色确实快亮了,离国子监距离也不算近,只得道声:“夫人教xùn

的是,为夫这就去。”起来穿戴衣服,吃早饭,出门入监,不在话下。

待等严鸿穿戴整齐出了屋子,晚娘这才起来,哆哆嗦嗦,穿好了自己的衣衫。此时天已大白,胡晚娘借着天光,看着昨日留下的那一片狼藉,更觉得受了无比的委屈。自己怎么会傻到这种程度,相信这个猪狗不如的纨绔真会突然转性,还把珍藏了许久的温存都拿出来,那样的侍奉他?而且居然昨夜还真觉得有些快活,这这一定不是真的!

饱受摧残的严府少奶奶胡晚娘,想起昨晚和自个合法夫君你欢我爱的销魂一夜,却仿佛遭了匪徒蹂躏的贞洁小姐,甚至连自己都恨了起来。她羞怒之下,喊了声:“坠儿!”

过了半天,才听到一阵脚步踉跄,那坠儿急急火火,跑了过来。却见这丫头乌云散乱,衣衫不整,甚至脸上还略带红晕,真个狼狈不堪。不知dào

的,还以为昨天陪着严鸿胡天胡地的是这个小丫头呢。

晚娘恨恨的“哼”了一声,才道:“前次配的那药,你房里还收着有吧?赶快熬一碗给我。”

“啊?”坠儿本以为昨晚上那么一番风流折腾,小姐姑爷总算从此冰释前嫌。虽然没听到晚娘同意严鸿把自己收房的话,但是也觉得将来是水到渠成的事。

没想到,小姐又让自己去熬药。这回,她却没动弹:“小姐,那药,每次看你喝的那么辛苦,想必是苦的很。再说那老铃医的方子,本来也未必可靠。喝多了,怕是有损你的身体。坠儿看来,还是算了吧,别喝了。再说姑爷他……”

不等她说完,晚娘粉面一沉道:“坠儿,是不是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我告sù

你,就算他日你真遂了心愿,也无非是个奴婢,连个妾都算不上!今儿,还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摆架子。让你去,你就去!”

说来,这胡晚娘和坠儿两人,从小长大,情义非浅,到了严家后更是相依为命。当初严鸿几次欲对坠儿施暴,都是晚娘从中挡下,以身代之。后来在严鸿坠马之后,主仆俩渐有分歧,晚娘也曾几次翻过脸。

但昨晚,不是都已经琴瑟和谐了么?坠儿实在想不通,小姐怎么忽然又这般模样了,还对自己说了这么狠的话。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的眼泪在眼框里打转。然而,她也只能低头说了声:“坠儿知dào

。”一溜小跑的下去。

过了半晌,坠儿将一碗熬得黑黑的药汁端了过来。伴着一缕热气,冒出来的这味道,刺鼻难闻。晚娘端过药碗,双手微微颤抖,泪珠子也不禁滚落下来。忍住心中传来的隐隐痛苦,她强咬紧牙关,拿过药碗,把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里且不说严府后宅,美人肝脏寸断。外面的严鸿却浑不知自个的老婆又遭受了这样的摧残。他只是有些憋闷地准bèi

迎接第一天“开学”,一路打马,直奔国子监。

明朝国子监分为南北两处,北京国子监坐落于成贤街,始建于元朝大德十年,占地面积2万余平方米。建筑坐北朝南,街口两道国子监牌坊,按祖宗规矩。从牌坊下过文官需yào

下轿,武将须得下马,严鸿也不例外。

国子监修有两道门,大门为集贤门、二门为太学门、内有琉璃牌坊、辟雍、彝伦堂、敬一亭。东西两侧有绳愆、博士、典簿、典籍、掌馔五厅及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性六堂房舍多间。

按明朝初年的规制,初等生员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修业一年半以上文理条畅者升修道、诚心二堂;再修业一年半以上,经史精通、文理俱优者升率性堂。只有到了率性堂后,才有了出监的资格。

监内设祭酒、司业、监丞各一人,另有博士、助教、学正、学录等官。国子监内还有号房,专供国子监生居住之用。只是如今么,这号房大半空置没几个人住。

第一百六十四章初入国子监

明初时,江山初定,人才匮乏,大批的官职空悬而没有合适的官员。所以在当时,国子监生还是比较值钱的,往往出监后,给予出身,经过六部历事,很快就能出职任官,担任的职位一般也挺重yào

。这么一来,一群想当官的读书人,自然是趋之若骛。

当时国子监管理制度也挺严格。比如由监丞负责的绳愆厅,类似严鸿前世所知的教务处,但是其权限又远大于教务处。监丞有权对学生施以从竹蓖殴打直到充军发配的刑罚,最悲剧的监生,甚至会连脑袋都混丢掉。

不过即使如此,人们仍然纷纷争抢着进入国子监。因为这就是一条进入官场的快速通道,为了当官,挨几下屁股算什么!当时的国子监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第一学府,甚至连当时的外国人,都有不少人在国子监就学。

可是到了如今,国子监可就远没有当年的威风了。主要原因,是当下科举制度兴盛。相对来说,科举制度的入门门槛低,全国读书人都可以参加;而考核又相对公平,大家的卷子一起封了姓名等待筛选。这种统一化的人才选拔方式,不管八股本身如何被后世诟病,至少算是为封建社会的人才跨阶层流动提供了一条相对合理的道路。

因此,随着科举的不断发展,大批官员都是由科举产生。所谓非进士不得选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这样的潜规则,也开始盛行起来。国子监的监生,一般来说也要参加科举才能得官。当然,也有的监生靠着特殊背景,得到直接授官。比如严鸿的便宜老爹严世蕃就是这种。但终究来说,是凤毛麟角,少的可怜。

此消彼长之下,这国子监生的身份也渐渐便被人的看的轻了。当然,能进国子监本身也还是身份的象征,但这顶多算个锦上添花的加分项。真zhèng

能在朝廷上谋得多大的位置,归根结底还是看科举成绩。

等到后来朝廷需yào

钱粮时,又开了例监。只要输捐报效,献钱献粮献马,都可能得一个国子监生的身份。这样一来,国子监生的身份也就越发的浮滥。随着越来越值“钱”,也就也来越不“值钱”了。大批家中有钱的纨绔子弟,靠银钱买个监生头衔,已经成了常态。这让那一班靠真本事应上的科举读书人,如何瞧得起这些花钱买来的招牌?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就算有一二人想要整顿学风,再造国子监的辉煌岁月,也是心有而力不足。如今的国子监,惩罚坏学生,整肃校规校纪的绳愆厅,早已经成了摆设。正经有才学的读书人,多半都是入各地的县、州、府学入学,等着考举人,考进士。那些基层学府虽然设施不如国子监,但学风没准还好些,而且本乡本土生活成本还便宜。

剩下待在国子监里的,多数要么就是家里有钱的公子哥,要么就是如严鸿这样的高官之后,蒙荫入学,还有的就是那些世受皇恩的武功勋贵,老爹死了,嫡长子等着袭爵,按照朝廷制度,也需yào

先到国子监混个出身,才能按律袭爵,也是走过场的事情。

至于外国留学生,彻底就别想了,没有哪个白痴的外国人会还在这时候在国子监混。原本作为学风维护者的监丞(相当于训导长),那还能能管的了谁?都是些富二代官二代,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太过分,大家混个度日而已。

像冯孝先那种勤学苦读的吊丝,在国子监里都已经属于奇葩中的奇葩,比大熊猫都珍贵。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高拱会不惜拉下架子,去锦衣卫为他求情托人了。

严鸿对国子监的了解,当然没有这么具体。所以当步入大门后,还是多少怀了一点敬畏之心的。按说国子监的学生,都需yào

到礼部办理录名手续。只是严鸿这个恩荫监生,背后树大根深,却是早有人替他办好了手续,倒不用他自己亲力亲为。

入监之后,按规矩拜见祭酒、司业也就是正副校长。进得官署,抬眼看时,正中坐的祭酒,正是那据传对他不太满yì

的高拱。而边上坐着的司业,却也是熟人,便是那又帅又有派头的张居正。

这一下,严鸿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想不到自个入国子监,竟然同时和这两大牛人建立了师生关系,却不知自个这两下子,在两个牛人看来,是何等可笑可鄙。喜的是,毕竟他多少对未来历史有个模糊的认识,那天在欧阳夫人大寿上,张居正好像和严府关系还不错。他在国子监,本来对高拱心头是有点忐忑,但如今加个张居正,说不定可以冲淡一点点压抑的气氛吧。

当下,严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头拜师。给这俩大牛人磕头,那是千值万值啊。

磕过头之后,从道理上讲,严鸿就已经算做高、张二人的学生了。虽然他们这种关系,与明朝传统意义上的恩师、座主、房师与门徒学生的关系,还略有些不同,没那么紧密。但总也算是彼此之间形成了某种政治联盟。

高拱一脸大胡子,这番倒是面容和蔼。不等严鸿跪实,就把他搀了起来道:“严大公子客气了。蒙公子前番在锦衣卫,破安定门杀人案,替冯生洗雪冤屈。高某官小职卑,也仅能做到这点,算是略替孝先报答公子搭救之情。这个师徒之说,却是万万不要提起,高某实在承shòu不起。他日严大公子鹏程万里,前途无可限量,高某何德何能,敢以公子之师自居?”

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实jì

是说,咱们之间这就是一场交yì

。现钱现货,钱货两清,今后你在官场上混,少提是我的学生,咱陪你丢不起那人。

严鸿也不傻,完全明白对方的想法。他只得唯唯诺诺说几句含糊的“不敢”,心里倒乐得高拱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早早一脚踢出国子监,大家乐的彼此清净。

倒是张居正,坦然受了严鸿的拜礼,然后说道:“张某得将公子收录门墙,也算一大幸事。今日开始,严大公子就算我国子监中之人了,望你勤读经史,莫要辜负天恩浩荡。”

按说严鸿初来乍到,应该分到正义、崇志、广业这些初级监生的教室,按规递转循序渐进。高拱却道:“严大公子家学渊源,非同等闲。有严阁老传授,怕是比起咱监中的一众博士、学正来还要强出许多。若是分进那初、中二等,未免太也浪费人才。依我看,还是直接入率性堂就读吧。”

张居正点头道:“下官也是这般看法。”严鸿正乐得如此,最好今天上学,明天就把自己赶走,当下急忙说道:“一切全听高老大人吩咐。”

按说国子监内,共分三十二个班。可是如今生员流失严重,外地的学生都允许回乡依亲就读(类似今天的函授制度),到时候直接照着出监给个出身就算完。因此实jì

上,监内根本就凑不齐三十二个班的学生,能凑出十个班就已经算难得的很了。

严鸿既入率性堂,先有一位博士带领,此人与晚娘同姓,人称胡夫子,饱读诗书,学问甚好。胡夫子领着严鸿来到率性堂。那率性堂名为一堂,但房舍多达十一间。两人进了其中一间房舍内,却见屋中十几个学生东倒西歪的胡乱坐着,虽然也有两三个在翻书,大部分是半点规矩都没有。看年纪,大小都有,不过瞅模样就知dào

,一群京师里的浮浪纨绔。

看到严鸿进来,忽然一人轻轻喊了声:“严大少!”就见那十几个人瞬间炸了营,纷纷交头接耳。就连原本两三个看书的,也都抛下书本,惊恐地瞅过来。

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瞬间响起来:

“怎么着,他就是小阎王?”

“没差,我们家好好一个生意,三成干股就是他抽走的,剥了皮我认识他骨头。”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这个爷可狠着呢,郑国器你知dào

吧,郑都堂家小少爷,就因为跟他争个教坊司里的什么翠玉姑娘,就被他给弄到诏狱里,西四那直接给喀嚓了,我看着砍的。”

“哎,你这话,一看就是道听途说,流言蜚语!教坊司我一个月去十几次,熟得很,哪有什么翠玉姑娘。这都是小阎王编出来的。告sù

你吧,实jì

是这么回事,那尹府丞的三小姐,平素里做人不干不净。先嫁了冯善,后来又勾搭上了这小阎王。再后来嫌小阎王不能文不能武,又姘上了郑国器。再往后也不知为啥事儿,那郑国器竟然把尹三小姐给杀了。这可惹恼了小阎王,好歹要为姘头报仇,于是在西山八大处设下局来,拿掉了郑小相公的人头。”

“我的天,这小阎王真够狠啊。为个不干不净的尹三小姐,值得么?”

“嘿,那是你没见过尹三小姐的模样,真是水灵得很。可惜人家瞅不上咱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午休时光

博士胡夫子眼见这帮学生越说越不成话,咳嗽了两声,然后对严鸿道:“公子,您就坐那好了。”严鸿刚一坐过去,围这张桌子附近就坐的几个人,就像躲瘟疫一样纷纷躲开,挪到别处去坐。

那胡夫子只当没看见,等到众人都坐定,他就也走到自己的位子那,坐下授课。

其实国子监设立之初,对于课程的安排还是费了番心思的,选择的既有儒学经典,也有工作针对性比较强的专业课。国子监课程包括但不限于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另有说苑、律令、大诰等内容,还有《为善阴骘》、《孝顺事实》、《通鉴》等书。真要是认认真真的学下来,对于一个人无论从修身养性、从文言底子,还是从封建社会的实务能力上,都能受益颇深。

授课的方式,有会讲、复讲、背书等。会讲本来是要把学生集中到一个宽敞的地方,跪下听讲,由某一课程方面的专家进行传授,类似于后世大学里的院士课。不过如今么,国子监生固然是没心思听讲,也没几个人有是心思主讲,所以会讲基本已经流于形式,无人真去搞。也就是博士、学正们在自己的班内讲讲就完了。

复讲则是由上学的监生在班内讲课,讲的就是会讲的内容,也就是审查你听课的认真程度。如果没认真听讲,看你讲些什么?这既能够促使监生们认真听会讲,也可以让监生们站在主讲人的角度,把课程的内容真zhèng

理顺形成自己的体系,倒是有些符合现代教育学的道理。

至于背书,自然不用多说,就是背诵你该学习的内容。按说,背诵不出的人,是要被送到绳愆厅去领一顿竹蓖炒肉的。不过如今国子监已然沦落,这帮国子监生多数知dào

指望这个身份做官没太大指望了,也就不再拿监规当回事。家里又不是有钱就是有势,那监丞又敢去打谁?所以背不出也就背不出。

除了以上三条之外,自然就是做作业,即所谓作课。按规定,每月作课六道,本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策、论、判语内科二道。另外率性堂的学生还要实行积分制:每季的第一个月,考所习经书的大义一道;第二个月考论一道;第四个月考策问一道、判语二条。每次考试,文理俱优的,记1分;理优文劣的,记0.5分;文理都差的,无分。每年积满8分的为及格;不及格的,照旧学习。

严鸿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岁月,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今的课堂,比起大学的时候,无聊多了。博士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却全不知dào

讲些什么。下面的学生,严鸿看过去,只见七倒八歪,躺倒了一片。看来我道不孤啊。

严鸿眼前看到的,就是如今国子监的真实一幕。饶是校长高拱为人铁腕,但大势如此,他也只能徒唤奈何。要把这群酒囊饭袋全部都整理得焕然一新,那是不大可能的。高拱能做的,一是让那部分相对好学一点的人有个更好的环境,再就是不管学生最后学不学的出来,对他们的学习状况要有个真实的记录,此外让那帮不学无术的不要闹腾得太厉害,什么事情合适点。

为了这个,高拱在各个年级里面其实暗中分了下班。比如同样是率性堂,相对好学的,和那些根本不学的纨绔,待的就是不同教室,免得那堆老鼠屎把仅有的几勺汤给吸收没了。而严鸿分到的班,不用说,当然是最垃圾的一班了。这倒不是高拱存心整严鸿,而是一则让严鸿进好班他也无趣,二则实在是怕严鸿把好班的那些苗子给毁了。

目睹同窗们的尊荣,原本严鸿心中对国子监的敬畏之心,瞬间去了一大半,而厌烦之心则更甚了。他甚至想喊一声:“逃课去刀塔,有走的没有?”然后想起这是他喵的在明朝,只能喊逃课去赌场了,青楼这时候都还没到营业时间。不过说来就自己这名声,估计想叫也要有人敢去才行。

也许是昨天晚上和晚娘折腾的有点累,严鸿很快也加入了睡觉大军的行列。朦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的闺房之内。晚娘一双粉腿被自己架在肩膀上,银牙紧咬,秀眉微蹙,眼波中满是惹人怜爱的楚楚柔情,承shòu着自己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击,还不住地呻吟哀告着:“啊哟、相、相公,轻、啊、轻点……”

严鸿忍不住色迷迷地笑着说:“娘子,你且留意着,为夫我的威风,这才施展出一半呢!”等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眼前景色全变,却原来是南柯一梦。睁眼一看,自个趴在桌上,袖子被口水打湿了一大片。眼神稍定,却见授课博士胡夫子,以及一众同窗,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有几个还在坏笑。想必是自己刚才说的梦话,被这帮人都听见了。

虽然说严鸿脸皮不薄,不过这种情势下,也是感觉无比尴尬。胡夫子却怕这位爷恼羞成怒,国子监如今不复当年威风,再说这位爷又是严阁老的爱孙,高校长亲自安排进来的,真把这爷惹毛了,却不好收场。于是咳嗽几声,招呼大家坐好,装模作样的开始继xù

讲书。

不过,这位夫子年过四旬,丧妻未续,方才被严鸿这几声梦话,只喊得心旌荡漾,琢磨小阎王的梦里是何等春意盎然。想到这头,讲课也不由得心不在焉,讲的不知dào

错谬了多少。若是放在那几个稍微像样的班,只怕早就让下面的学生哗然了。好在这个班,大家以烂为烂,下面也没人真听,真听也未必听的懂。所以教的稀松,学的糊涂,大家彼此糊弄着,一直到了中午。

按规矩说,国子监的饮食是由国家负责的。掌馔厅负责统一提供饮食,包括食谱食量,都由国子监安排。不许学生挑肥拣瘦,不许自己出去吃,更不许回家吃。洪武初年,甚至有悲剧的监生被活活饿死。

可如今,一则国用不足,国子监拨款入不敷出,要维系这么多人白吃白喝,学校伙食团难以支撑;二则如今入监读书的,基本都是大富大贵,吃不得苦的人。若是让他们吃这监中的伙食,怕是早就要一哄而散了。既然连坐监都不用,吃饭更是不用死待在监里,大家要么回家就食,要么就找个饭馆酒楼打发了。而那本来就七扣八扣的食堂经费,自然又可以中饱相关人员的私囊,可谓皆大欢喜。

严鸿本还想请班上这帮同学们下个馆子,增进点感情。但这帮人听说郑国器的事后,早就把他这小阎王直接等同于活阎王,谁敢没事和他凑合?现在和你关系好,回头我的姘头被你看上,那不也要跟着掉脑袋?于是跑的一个个比兔子都快。严鸿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走出监去。正打算着在附近哪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忽然听人高喊:“大少,大少!”

严鸿寻声望去,却正是自家的车夫。再一看,只见自己那辆驷马曲辕车,正停在街对面。今早我是骑马来的啊,这车来干嘛?他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结果走过去之后才发xiàn

,丫鬟坠儿已经从马车厢里钻了出来。小丫头已经梳洗打扮了一番,不像早晨那么狼狈,手中还拿着个食盒。

严鸿不禁问道:“坠儿,你怎么来了?难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么?”

坠儿道:“回姑爷的话,家里好的很,只是想来您在家里吃东西都那么挑剔,国子监里的伙食您是吃不习惯的。坠儿特意给您做了些点心带来。”

说着,小丫头打开食盒。大盒子里又分四格,却是一格虾饺,一格盐水鸭块,一格油炸糕,一格米粉蒸牛肉。

说实在的,过去的小阎王严鸿,饮食确实是挑剔的。自从穿越附体之后,这位冒牌严鸿前世吃过苦头,倒这不是很在意。不过,能有精致些的食物吃毕竟不坏啊。揭开盒盖,就闻到一股子香味。这点心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不禁口水如泉涌。看得出,是精心制作的。

严鸿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左右看看,往车里一钻,在座位上大喇喇一坐。一边闻道:“怎么,是夫人让你来的么?”他只道今早上晚娘不知抽什么风,给自己甩了个脸子,这会儿良心发xiàn

,特意关心自己,来这么一手。

坠儿回答:“不是,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过,这些小事也不用惊动夫人。姑爷,您且尝尝坠儿的手艺如何?”坠儿心说:我家小姐不知怎么回事,一上午闷闷不乐,连原因都不给我说,哪里还会关心你的死活!

严鸿往嘴里填了个虾饺,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还是咱坠儿知dào

心疼人啊。将来也不知dào

哪个小子有服气,能把你讨去做娘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坠儿归心

他本来是拿小丫头打趣,不想坠儿却吓了一跳,忙问道:“姑爷,你这么说,莫非是要把奴婢配出去?”

看着这个俏丫鬟突然间变的一副有些委屈的样子,语气里三分焦急,七分失望,严鸿觉得颇有点头大。这丫头怎么就一点也不识逗呢?他忙又说道:“坠儿放心,姑爷跟你闹着玩呢,你怎么倒当了真了?这么好的丫鬟,我可舍不得送出去。”说完之后才发觉,这话说的又颇有几分暧昧。按这小丫头的个性,不会再把剪子拿出来吧?

哪想到坠儿非但没拿剪子,反倒多云转晴,笑嘻嘻道:“我就知dào

,姑爷这么好,断不会把坠儿随便配给个小厮的。若是有人定要这么做,姑爷还会为坠儿撑腰的,对吧?”

小丫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严鸿,严鸿也只得一拍胸脯道:“不错,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决不答yīng

,你就放心吧。”说完两人相对一笑。

马车之内只有主仆二人,气氛颇有些暧昧。那位车夫又早就识趣的走到远处去吃烙饼卷肉,无人打搅,坠儿忽然低下头去,不敢看严鸿。

她既怕发生些什么,却又期待发生些什么,尤其昨夜听了半夜的墙角,现在她甚至想到姑爷待会要真扑过来,自己该怎么办?是该半推半就,还是不反抗直接就从了?

想着想着,人就蜷缩到车厢的角落里,仿佛是一只无助的小兽,就等着大灰狼直接扑上来吞噬了。

好在严鸿没有禽兽,而是直接禽兽不如了。他对这俏丫鬟,要说没有想法,那怎么可能?这么一个大美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又是名正言顺的房里人,不打主意的,那是太监。只是说,最先他还有些现代青年的道德桎梏,看到坠儿那把小剪刀,心里不明白小丫头的心思,自然不好随便用强。

而眼下看来这丫头真的对自己并无反感。如果说之前她更多显示为站在小姐立场上撮合自己夫妻俩,那么现在看来,好像还不止于此。

只是,昨晚刚和晚娘稍微缓和关系,如果未经她允许,就擅自把她的陪嫁丫鬟给不明不白的收了,这岂不是得寸进尺?而且将来怕是又是个麻烦。

虽然扑不倒,严鸿却不介yì

搞点小暧昧。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一边歪着脑袋,琢磨些鬼点子。等吃得差不多后,他故yì

问道:“坠儿,说来人家都是争着抢着要当正妻的。刚才姑爷说要把你配给个小厮,那也是个正妻,你怎么还不高兴?”

坠儿却当是姑爷还对自己有所疑心,急忙说道:“姑爷啊,什么正妻不正妻的,嫁个小厮做正妻又有什么意思?每天里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个三餐饮食,就要愁眉苦脸,也许一句话说不好,就要被自己的男人打的半死。当初奴婢在家中时,就看到过不少姐妹,虽然担个大妇名头,日子过的还没有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过的好。更何况姑爷年轻英俊,又有本事,除非姑爷嫌弃我,否则奴婢哪也不去。”

严鸿微微一笑:“坠儿,姑爷这里问你一句真心话。若是姑爷不嫌弃你,得了你家小姐的同意,要把你收房,你却愿是不愿?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敷衍。你如实说来,姑爷也不生气。”

坠儿低下头,脸上红晕一层层涌上来:“若能得到小姐同意,坠儿是……是千万个愿意。但就不知dào

,坠儿有没有这个福分。”

坠儿最后这几句,基本就是剖白心迹了,说完之后,坠儿紧张的看着姑爷,不知dào

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严鸿心中暗自得yì

。没想到,这俏丫鬟从最开始对自己动剪子,到现在对自己却有了这番好感。正所谓趁热打铁,知己知彼,他便追问道:“坠儿,按你说,姑爷既然这么好,那你当初,怎么还拿了把剪刀出来,是什么意思啊?随身带着剪刀,总不是想随时给姑爷我缝补衣服吧?”

坠儿就知dào

那剪刀的事早晚要惹事,只得说道:“姑爷啊,请恕奴婢直言了。当时的姑爷,也坏的很,不像现在这么好。若姑爷问的是那时的姑爷,那坠儿心中其实害pà

的。”

这也是实话,当初的小阎王严鸿,别的且不说,单说那床第之间折磨人的手法,坠儿虽未亲历,只看着也感觉是屈辱不堪,浑不似对待正经女子的手法。再加上正牌严鸿三天两头贼眉鼠眼往坠儿身上瞅,虽然有胡晚娘舍身照顾,但谁能保个准啊?自然,坠儿也只能对这位姑爷如同防狼一般防御。身上藏把剪刀,至不济还可以拿“自杀”相要挟。这也算是封建社会弱女子一点可怜的自我保护手段了。

当然,坠儿没说的还有一句,这把剪刀也不仅仅是为姑爷准bèi

的。

而如今,这姑爷不但不再用那无耻的手段欺负小姐,而且性格脾气也大为改观,甚至开始走正路。什么赈济灾民,救出无辜的孤儿寡妇,真是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至于说什么读书不读书,坠儿却不怎么看重。满腹经纶的才子,做出的龌龊事也多了去了,远的不说,这郑国器的表现,该是最好的反差吧?当然,也正是这段时间来,严鸿对胡家主仆二人的平等相待,不复往日那般暴虐好色的模样,才感动了坠儿。只是坠儿和胡晚娘二人终究是出身不同,看问题角度不同。一个只要看到姑爷好人,另一个却从建功立业的角度对丈夫进行要求,这样也就造成对严鸿的看法迥异。

严鸿这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坠儿你却不知dào

,不只当时的姑爷坏的很,现在的姑爷,也坏的很呢。”反正左右无人,严家马车就仿佛是一道警示牌,谁吃多了撑的往这马车前凑合?因此他胆子就大了许多。

正所谓饱暖思**,吃饱了闲着没事,严鸿决心小小发泄一下,于是故yì

做出一副大灰狼的样子,向坠儿那边凑了过去。

坠儿一惊,尽lì

蜷缩着身子。只是车厢内统共才有多大地方?这般猫捉耗子的游戏也持续不太长,转眼间就已是无路可逃,被严鸿一把抱在了怀里。

坠儿只当严鸿要白日宣淫,吓的魂不附体,只能不住的哀告道:“姑爷,你别……求你了,要是小姐知dào

,奴婢就没命了。”

严鸿呢,既然坠儿都表白心迹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小丫头。只是这会儿倒没存着把坠儿就地正法的心,再怎么禽兽也不能直接车震啊,这还让小丫头以后怎么做人?再说胡晚娘那边也过不了啊。

因此,他只是把坠儿抱在怀里,轻轻亲了亲她的桃腮道:“别怕,别怕。坠儿啊,姑爷对你呢,就跟对你们小姐一样,绝不勉强。只要你不愿意,姑爷就不要。”

坠儿被严鸿抱在怀里,感受着严鸿的心跳,听着严鸿说“对你和对你们小姐一样”,只觉得阵阵眩晕。可是严鸿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那两只手,却是毫不老实地在坠儿胸前抚摸着。坠儿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酥麻扩散到全身,电流般直冲头脑,浑身没有一点力qì

。她只能一边咬着牙不发出呻吟,一边勉强着答道:“奴……奴婢不敢不听姑爷的,只是,只是这事,怎么也得让小姐知dào

才行。只要小姐点头,坠儿什么都依姑爷。”

严鸿笑眼眯眯,双手恣意在坠儿身上游走着,从前胸,后臀,纤腰,大腿……尽情感受着这俏丫鬟凹凸有致的身材。坠儿虽然容貌不及晚娘,身材不及孙月蓉,但小丫头的娇俏可人,温柔体贴,却让严鸿觉得甚是受用。

糊弄了一阵,严鸿的气也喘得粗些,忍不住在坠儿的樱唇上又啄了一口道:“放心,坠儿,姑爷有的分寸,不会就这么害你的。不过啊,像现在这样亲近亲近,你家小姐却是不会知dào

的。”

“嗯。”坠儿听着严鸿的风言风语,胡乱应了一声。她只觉得四肢无力,还没等姑爷用到那捆缚手段,便已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根本无法抗拒严鸿的进攻。对方若执意在这里把自己的贞操夺走,那也是没办法可想。

坠儿只得听天由命的闭上了眼睛,任严鸿的嘴唇再次覆上了自己的樱唇。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畏惧,甚或也有期许。而严鸿在她全身各处留下的爱抚,则将这未经人事的丫鬟,刺激得娇喘阵阵,瘫软如泥。

一番唇齿交缠,肌肤轻薄,让严鸿颇有满足感。尤其这小丫头乖乖蜷缩在身边任随摆布的样子,更让他怜爱。等到二人整理好衣服后,这坠儿的通房大丫头身份,算是跑不掉了。严鸿更是答yīng

,若是他日能生下一儿半女,就扶她做个妾。

小丫鬟满心欢喜,脸上红云不褪,对严鸿道:“姑爷,那奴婢先回府了。姑爷且要保重身体,书读不读也没什么关系。坠儿看来,老太爷也未必真要您读出什么大名堂来。若为了太用功,累坏了自己,反而不好了。小姐她只是脾气不好,并没什么坏心,姑爷多多容让一二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张老师出题

严鸿看这么个平时无限温存的丫鬟,这会儿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扑哧一笑,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小丫头,你倒好心,就知dào

替别人说好话。你家小姐怕是对你就没这么多好话了。明天,也记得给姑爷送好吃来。姑爷我今天,可是没吃饱呢。”

一边说,一边故yì

异常猥琐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那没吃饱是什么意思,二人自然都明白,把个丫头羞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里吃了些点心,又品尝了丫鬟坠儿的甜蜜,严鸿精神抖擞,又到临街的一个小茶坊里坐了半个时辰。等下午回到国子监里,严鸿本以为,还要接着忍受无聊的课业教授,不料这次却是要作课(也即课堂作业)。

胡夫子发下了纸张,这次作业的论题是《论语.八佾》的解义。可怜要是考《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严鸿还能凭借在中学课堂上的一点印象胡诌几句,现在这题目摆下来,只认得一个八字,连佾读啥都不知dào

,他怎么写?

这严鸿往日里把绣春刀随手挥舞,虽然没有什么高明的刀法,但玩着还不费劲,也能自成套路。今天这毛笔在手中,却觉得重有千钧。待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知dào

该写些什么,又不敢画王八,最后只得交了白纸上去。

回顾左右看看,十几个同窗虽然也是一个个带着吃药的表情,但好歹有的写了三页,有的写了两页,最次的也七拼八凑写了个百十字。自个这样交白卷的,真是独一无二。

那胡夫子拿过严鸿的白卷,倒也面不改色。他收了众人交的卷子走了出去,过会进来,却对严鸿道:“严大公子,张司业有请。随我来。”便领着严鸿出了率性堂。严鸿心想,莫非自个这水平实在太差,张老师要立kè

把我开除学籍?好耶好耶,快些吧。

两人来到前面彝伦堂,张居正的官房门口。胡夫子高声道:“小生胡图,带监生严鸿来见过司业!”里面张居正淡淡一句:“请进。”

推门而入,严鸿只见房中陈列并不复杂,几排书架上摆放着无数书籍,桌案上香炉内燃着几支好香,若有若无,让人闻着心旷神怡。对着门,张居正一身纱帽圆领常服,坐在桌案后。桌上,摆着一张白纸。严鸿一眼看去,正是自个的“杰作”。

严鸿进屋,那博士胡图便告退出去。严鸿不敢怠慢,依着弟子见师之礼,下跪施礼。张居正坦然受礼之后,这才笑道:“请起,请起。日后公子若是科举得第,自当再拜房师、座师。我这个老师,可是算不得什么。咱们国子监也不比正式官场,不必过于拘礼。”

严鸿其实根本就没拿国子监的这个身份当回事。他既然读书不行,从头也就没想过走科举登第这条门路。做官,本就是无可无不可。即使做官,也宁可选择当相对工作内容自由度高,甚至有些挑zhàn

刺激的锦衣武官,而非那些文臣。但是,就冲张居正这三个字,他就要拜定这个老师。

当下,严鸿笑道:“恩师笑话了。弟子什么资质,自己心里有数。科举得第,恐怕弟子今生是无望了。那些五经四书,八股文章,圣人言语,都是与弟子没什么缘法。弟子在监里,我只是等着高老大人几时把我赶出国子监,永不许登门便是。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怕在这国子监中,能有一日蒙恩师教诲,在弟子,也是感激不尽的境遇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居正虽然是明朝大牛,听了严鸿这番话,还是颇为受用。尤其严鸿前世毕竟做惯保险销售,拍马屁也不是单纯的歌功颂德。这一番以自抑为主,暗中捧张居正一下的奉承,就精妙的很。

张居正笑了一下,看着严鸿。他的眼神并不像陆炳那般犀利,但却如绵里之针。初看并无异常,但对视片刻后,严鸿觉得对方目光直射入体,令人无所遁形。好在他这番奉承,也是真心实意,倒不怕张老师发xiàn

有诈。

却听张居正道:“严大公子,按我国子监定规,每月一考,月积一分,八分者就允许出监,给予出身。只是如今监规废弛,若是一定要按这定规来考究,平添许多麻烦。再者,公子本有严阁老家学熏陶,又曾在锦衣卫立功,张某亦是很佩服的。我看,今日就由我出一题,公子试答。若是答的出,这一分就给你了。”

如前所说,明朝国子监,奉行的是与后世大学的学分制类似的制度。率性堂学生每月考试一次,最高成绩为一分,积满八分毕业。不过,如果严格按照要求来考核,则现在这帮国子监的米虫,估计就算考到六十岁,都没几个能及格出监给予出身的。因此,实jì

情况下,多半在判卷时考官手下留情。反正,现在国子监毕业这种出身,也只是理论上有当官资本,实jì

很难直接兑换官衔,也不怕泛滥。

严鸿却对国子监制度不是很了解,一听张老师出题考试,平白就有一分,大喜。他急忙道:“有劳恩师出题。”

张居正沉吟片刻,微笑道:“我且来问你。今有一官,主管国朝钞关。他为官清廉自守,绝无贪墨之事。其上任三月后,所收之税,就足以达到朝廷定制之数。于是这官索性大开钞关,不再收税,放行商任意往来。设若如今你执掌吏部,主管官员升降任免,你当给对此人如何考评?”

严鸿本来心中忐忑,怕张居正让他对个对联,或是做首诗什么的。这两个他哪个也干不来,除非运气好碰到“雨打沙滩万点坑”。但要问这个事儿,他却是不怕的。一则,严鸿天天在家里接受熏陶,对于官场的事情多少有点了解。所谓官二代的家庭环境教育,毕竟不是普通的穷苦人家能够相比的。

而更重yào

的,严鸿本身来自21世纪,接受过历史、政治经济学、法律基础等课堂教育,又在互联网上参加了键委会,在地下室思考过国家大事。凡此种种,让他在某些方面的基本素养,实jì

上远远超过大明朝的一般富家子弟。而之前准bèi

公务员考试又找了些所谓宝典、金钥匙来看。这些书若说能保证考上,那是放屁,但考试中常有的这种策论、分析题型,却也确能多少帮zhù

人掌握常用的辨析思路。

于是严鸿思索片刻,回答道:“若是学生为吏部官员,对这位清官,虽不能说立kè

将其入狱治罪,但也要将他官职革除,去改任学正、教谕之职。若是有人另行保举,那么担任学官,或是做个礼部的主事,也算勉强。国朝钞关这种地方,却万万不能让他待了。”

张居正听到这番回答,心中略有点诧异。他这个考试,其实也是走个过场,白送给严鸿一分,早日送瘟神升天而已。毕竟,这位公子爷刚来一天,已经闹了上课做春梦,课业交白卷,同学怕他像怕老虎这几件事。

如果任他待下去,鬼知dào

会发生什么。国子监虽然已经很是沦落,但他和高拱都还想在垃圾堆中间好歹做做清洁,要是被严鸿这么持续闹下去,这一点点打算也要被摧毁了。因而,早些把严鸿糊弄毕业了滚蛋,是他们之前的共识。高拱为人刚直,加上已经对严鸿有了偏见,就把这差事一脚踢给了张居正。而张居正好歹和严府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也就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活。

张居正出的这个题,当然也是有其用意。这道题,他自己有个比较另类的标准答案,但他没打算严鸿能打出来。小阎王这纨绔嘛,才不到20岁,能懂得什么?这厮若是能说几句“好官,清正,爱民如子,提升”之类的废话,也就算他中心思想积极进步,立意正确了。

可他万没想到,严鸿居然给出这样一个回答,倒是暗与张居正自己的标准答案有几分契合。当下,张太岳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为何?此官并未贪赃,也未害民,反而大开钞关,任百姓往来,使百姓交口称赞。如此好官,为何不升他的官职,反而要革职,改任?”

严鸿既知对面这位,乃是大明朝几百年来架海金梁级别的人物,也少了很多顾忌。至少对方是以改革著称,而不是以迂腐守旧闻名。更别说能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侃侃而谈,也满足了自己内心的自豪感。当下他拱手道:

“恩师容禀。朝廷税收,关系国朝兴衰,朝廷存亡。设立钞关征收税赋,这本是取之于天下,用之于天下的经济之法。百姓奔走各地,经商牟利,朝廷从中抽成。所得银两,朝廷用来养兵练卒,戍守边疆;用来购置粮草充实府库,打造军械添置火器,发放俸禄供养百官。这些,乃是正常合理的状态。若说朝廷是人,则银钱是血,人若无血,如何能活?所以,钞关这个位置,非常重yào

,往大了说,关系到天下兴亡,也不为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语出惊人

张居正见严鸿先不说这官员的好歹,反而大发了一通钞关的感慨,略有些诧异。他却不知,这乃是几百年后面试的必要套路,先戴大帽子,讲宏观意义,然后再抽丝剥茧。

严鸿又道:“这厮执掌钞关,也不用他搜刮地皮,压榨民脂民膏;只用他按律征收正税,天经地义。所得银钱,充入国库,为天下所用,而非是他私人之用。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权力放人随便走?拿朝廷的银子,来充他个人的慷慨。说轻些,是不分主次,执法犯法,说重些,是害天下之根本,博个人之虚名,可杀,可杀!”

张居正看严鸿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不禁微笑。也不插话,静待他下文。

严鸿接着说:“这三个月内征收齐了定额,说明此处钞关,往来人员众多,是朝廷一大收入来源。那后九个月,正该继xù

大展拳脚,为朝廷多征银两,好让朝廷国用充沛。若是真有心在这任上做些名垂千秋的好事,那么一是派遣能员,细细调查此处税收充盈的原因。是过去的标准定得低了,还是恰好碰上非常时候,往来商旅增多?这一路往来的商旅,是往何处去的居多?贩卖的货物,是以何种居多?将这些信息一一整理之后,报请上官,并与其他钞关沟通有无,如此定能让朝廷相关法度,更为有本可凭。此外,他也可报请上官,在这后九个月的税收中,拨出一部分,兴建些便利商旅,或者惠民利国的设施,如在路边设一棚,为商旅提供热水,或租赁车马,这样以钱促钱,让钞关更加兴旺发达,国库也日益增多。结果这厮倒好,放着许多功德不做,搞出这混账主意。若是人人都如他一般,则朝廷哪来的银子使用!国库不足,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天下百姓!”

张居正听了,拈须不语。

严鸿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官发xiàn

先前税收过重,想要减轻民负,也应将详情及减负理由细细列举上报,等待朝廷批示。他却如何能擅作主张,坏了朝廷法度!革他的职是轻的,依徒儿的本心,就该罚他发配充军,做苦工把钱还回来才对。清官清官,我看他是个大大的昏官狗头!”

严鸿前世对于钱的重yào

性了解颇深,再加上好歹来自21世纪,对于赋税的重yào

性认识,自然远比一般深受儒家理学教诲,“君子不言利”的明朝人切实的多。

张居正听严鸿说罢,未置可否,却又抛出另一个问题道:“朝中有人说,治国之道,首在于德,天子更当以身作则重德轻利,教万民安心生产,不可逐利。对于边关兵将自当以忠君爱国之道已教之,三军自然上下齐心,拼死效力。而对于化外蛮夷,则应以柔为上,以王化教之,以德服之,自然四夷宾服,万国来朝,所谓柔远人则四方归之。这番话,你却如何看?”

严鸿一听,气往上撞,张口道:“若真有人如此对学生说话,我就让他滚到边关,对那些边军说说看,鞑子打来了,你们别要军饷了,也别拿刀枪了,只要你们忠君爱国,仁义道德,鞑子兵自然被你们怀柔。别动,别动,让他们砍啊,砍累了自然归化了!”

张居正饶是一本正经,也不禁莞尔。严鸿又道:“忠君爱国是不假,也很重yào

。如果军队将士都懂了忠君爱国的道理,确实可以增强战斗力。但同时吃粮当兵也是必不可少的。当兵的拿不到军饷,什么教化都是鬼扯!拿道德教化来替代军饷粮食筹备,就跟肚子饿了听音乐一样,一顿还成,三天就要死人的!”

他前世之时,对于明亡清兴这段历史倒是听古胖子讲过,大明朝的灭亡不在于器械不精,不在于什么部队战斗力不足,其灭亡的众多因素之一就是没钱!边军得不到军饷而哗变,部队得不到军饷而拒绝前进作战,终于导致大明朝一败涂地,彻底灭亡。

所谓靠什么思想建设,就锻炼出军魂云云,那只能说是拍脑袋的想法。对于那些封建时代的边军,只有军饷才是实在,其他都是鬼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边军将士每月那月粮军饷,每天那两顿饭,就是经济基础,就是一切军魂的先决条件。如果在不保证钱粮供应的前提下,还要搞什么魔鬼训liàn

,那只能是在逼着士兵哗变。

至于以身作则,同甘共苦,也是要有充足的饷银作为后备。一时短缺之下,主帅自甘清苦,确实比主帅肠肥脑满,更能多坚持一阵。但要是长期拖欠,你主帅跟当兵的一起挨饿,对人家又有什么用?

严鸿接着道:“至于怀柔远人,这倒是不错的思路。但这根本原因,是我大明如今无力去跟敌人开战。当年成祖皇爷时,我们追着蒙古靼子打,到如今,却是要年年防备着蒙古靼子来寇边。九边之外的卫所多半废弛,我们就算要讲打,却也要打的过才行啊。在学生看来,正是因为那什么重义轻利的说法,当官的不去想办法给国家搞钱,反而一个个博取虚名清誉,弄的国库空虚,朝廷没钱可用,军队也难以维持战斗力。否则,就不是我们怀柔远人,而是那些蛮夷要主动求咱们来示之以柔了!所以,只要咱们有了钱,靼子再敢来寇边,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精锐的边军,优良的火器。我们的人本来就比蒙古人多,三命换一命,我们换的起,靼子换不起!至于那些杀人放火的倭寇,更是如此。只要有钱,南倭北虏都不足虑!”

也搭着是面对这位青史留名的一代改革名相,严鸿有些激动,说话也越来越放开。平日里打死也不会说的话,今天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全不管后果为何。

张居正闻言也是大为吃惊,他心中对于大明朝的现状十分了解,自然也忧虑国朝未来。只是奈何人微言轻,空负胸中平戎策,却无半点发挥余地,只能在这斗室之中,做纸上谈兵。

张居正思考大明的弊端以及如何修正时,着眼点并不在钱上。当他听到严鸿这种把一切问题归结于钱的思路,虽然感觉有些肤浅,但却觉得,这种充满市侩铜臭味的想法,倒是无意中为自己的体系,打开了一扇风光不同的窗。

张居正索性就问道:“按你这说法,只要有钱,就万事可行,这可与圣人之道并不相合啊。”

严鸿摇头道:“什么圣人之道,学生却是不懂。我只知dào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帝尚且不差饿兵。小到一人,大到一国,无钱寸步难行。就是这些所谓圣人之道,害的我大明朝如今国用不足,府库空虚,而那些满口圣人之道的大人们自己,却还要想方设法逃避赋税,从国家的身上挖肉吸血。”

张居正在肚里冷笑一声,本想说,你严家不也是这挖肉吸血大军中的一员?而且还是中流砥柱呢。你以为你严鸿自个的锦衣玉食是哪里来的?但想想,这话还是别说出来,眼前这纨绔另算,要是落到严世藩耳朵里,平添多少麻烦。

于是张居正又换了个问题道:“那假若方才我说那官员,和另一个贪墨之官,同为人选,你当用谁人负责钞关收税?”

严鸿道:“那要看他们交来多少。若是贪官能在不擅自加征,激起民变的情况下收税十万入库,那清官只收了五万就放人随便走,我自然任用这个贪官去做事。至于贪官从中拿了多少与我无关,我只知dào

用这清官,国库就少了五万两收入。所以学生的观点是驱逐清官,任用能员!”

张居正听到这八个字,脸色虽然依旧平常,但心中却是微微一动。这种思想与他心目中的用员思想不谋而合,事实上后世的江陵党人并非什么道德完人,贪财好色者不在少数,但是他们能成为张居正的羽翼,正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能干!

张居正此时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国子监司业,但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用人的标准。只看能力,不看道德。贪赃受贿,好色轻浮,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做事,你就是我所认可的人,你的道德问题,我另外想办法约束、规范。反之,如果你不能做事,哪怕你洁身自好,一点毛病没有,我也照样不用。我用官员是办事的,不是当道德帝供起来的。

也正因为此,张居正与高拱在对严鸿的看法上,其实也有不小的分歧。高拱眼中卑鄙无耻下作的种种手段,在张居正眼里看来,非但不是什么过错,反而值得褒奖、赞许。碰瓷巧计除郑国器,间接斗倒郑晓,放眼国朝,能做到者又有几人?固然这其中离不开陆炳、严家势力的帮zhù

,但善用助力正是一种能力。

相反一味讲究君子风范,或者说追求光明正大,而不能成事,在张居正看来全无意义。同年杨继盛当初慷慨激昂地向严嵩一党发起冲锋,惨死刑场,虽然丹心彪炳千秋,但究竟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第一百六十九章朝三暮四

因此张居正此时听了严鸿这番高见,对这厮更是刮目相看。然而张居正乃明朝第一流文臣,些许城府还是有的。他偏偏道:“严君,你这番话说起来,若是被旁人知dào

,该指责你言语乖张,大违祖制了。”

严鸿笑道:“恩师明鉴,若真依祖制,学生这番话,就该砍了头,挂在高杆上示众。不过,若当真万事皆依祖制,这满朝的大员们,怕是个个都危险的很。”

原来朱元璋曾下过圣谕:“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这是因为老朱讨厌那些指手画脚的读书人,认为他们仗着读了几本书,眼高于顶,最喜欢胡言乱语,卖弄文藻,反而把天下事情搞坏,因此才下这么一个今天看来不近情理的命令。

违反了这个圣谕,严格说起来真是可以砍的,而且人头还要挂在国子监的高杆上号令。只是那根高杆到了正德朝被取消了而已。

可是严鸿的话也不是没理。真要讲祖制,太祖爷还曾规定,官员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这个该当如何?满朝还能剩的下几个活人?

张居正听到这,终于点了点头,微捋清须道:“严君果然不愧是阁老长孙,家学渊源,见识非常,实不实一般庸人可比。你这个门生,张某便认下了。”

虽然按照朝堂派系划分,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与严嵩分属于两个集团。但这时徐严之争还没到刺刀见红的地步,彼此之间只是在一些问题上有分歧,但同样在一些问题上还有合zuò

。而徐阶奉行韬光养晦的策略,近来对朝中事务,尽是顺着严嵩的意思来,两者甚至还出现一丝融洽的气氛。

再加上,严嵩和欧阳太夫人对张居正看法不错,张居正也是得着徐阶的许可,明目张胆进出严府。因此上,收一个严家长孙为门生,倒确实不算触犯底线。在徐阶看来,这甚至可以说是进一步打探严府动静的手段。

只是张居正也还有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目标。在他看来,如果严鸿真的能继xù

达到自己的标准,那么,他也愿意把这个有些古怪的纨绔子弟,作为自己的亲信加以培养。

说不定,在未来那个能实现自己理念的时代,这个家伙还能派上不少用场。

跟张居正聊过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严鸿自无心思去跟随同窗们“苦读”,便溜回家去。

等到严鸿回了家中,照例去给奶奶那请安问好。待了一阵,却见三弟严绍庆也来了。两兄弟在经lì

行刺之事后,感情加深了不少。严绍庆固然佩服这个男子气十足的大哥,而严鸿也自知,当时若非三弟绍庆撞倒老二严鹄,宝蟾未必能赶得及打晕柔娘救出自己。从这个角度说,老三可以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因此,兄弟二人在祖母这里说说笑笑,颇为融洽。欧阳氏见这两个孙儿如此和睦,也乐得合不拢嘴。至于说到严鸿的学业,欧阳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子有几斤分量,倒也是清楚的很。她知dào

,这个孙子在国子监读书,纯粹是走个过场,所以也就没怎么追问。

等到严鸿拜别祖母,去了严嵩那,却见自己的老子严世蕃也在。这一对权奸父子,不知又在商谈什么害人的大事。严鸿进去后,隐约觉得,严嵩隐带愁容,仿佛有什么事在困扰他。就连严世蕃,也不如往日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严鸿进去时,严嵩既没有关心他的课业,而严世蕃也没有如往常那样逮着他有理没理训斥几句。相反,在请安后就挥挥手,让他回自己房中休息。严鸿也知,一定有什么大事不该自己旁听,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严鸿回到自己的房中,却看晚娘也不似早晨那般耍性子,而是颇为有礼地请严鸿坐下,又命坠儿倒茶。那坠儿白天里与严鸿一番亲热,回家来半天里,始终怕被小姐看出端倪,做事心不在焉。

眼见姑爷回来,更是不由的脸红心跳,生怕姑爷现在就向小姐开口,提出把自己收房的事。可是转过来又担心姑爷不提这事,中午只是逢场作戏,敷衍自己。心事重重之下,连倒茶都倒洒了几滴水。

严鸿可也怕这丫头把事给弄露了馅。虽然今儿个一番轻薄,可是在孙月蓉进门前,他还不想让自己和坠儿的事暴光,以免问题复杂化。因此,他一边端起茶杯,一边就急忙把坠儿赶回房里去休息,然后才对晚娘说:“娘子,这一天光景啊,为夫在国子监可是辛苦的很呢。”

晚娘一听,脸色一喜,忙道:“那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处,学风自然严谨。相公想必勤于用功,以至疲劳。说来古人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十载寒窗,方能有一朝学业得成,金榜题名。相公既立志读书,也须要受的住辛苦,才能有所成就。如今回到家来,且让为妻帮相公舒活筋骨。”

哪知严鸿面带猥琐的笑容,摇头晃脑,叹息一声道:“娘子啊,你实在太天真了。你道那国子监是甚么好地方?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为夫才懒得做呢。以前为夫好像把你全身都悬起来过,刺的也不止股了,这般滋味,你也不想再来吧。为夫说辛苦,只是说今天一天,在国子监憋屈得难受,还不如在锦衣卫衙门里待的自在,所以才辛苦啊。”

说着话,严鸿一把将晚娘搂到怀里,那双手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一边道:“夫人啊,想咱严家有泼天的富贵,为夫我学业有所成,或无所成,究竟有什么打紧?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说那些穷措大的。相公我想要为官,哪里需yào

走这条坎坷路啊!”

晚娘听到这番话,心里顿感绝望,她如何不知严家富贵,但是没有了功名,这富贵又如何长久?只是面对这样不争气的丈夫,她又能如何?凭她的身份地位,姑且不说妇人三从四德的约束,单是胡严两家的势力差距,便让她根本不能与严鸿分庭抗礼。看严鸿这般不成器,骂又不敢骂,打又打不过,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咽。

此时严鸿将晚娘抱在怀里,那十根手指头早已伸进衣衫,在胡晚娘肌肤纵横触摸。晚娘一边扭动身子抗拒,一边轻轻说道:“相公,相公,你且放手。这样成什么体统?等用过晚饭,妾身再侍奉相公不迟。”但说话间,早已全无了昨天那般的热情与温柔。

到了晚饭时,严鸿发xiàn

今天严府气氛果真有点不对。说起来,今晚是有外客前来的,可是却又不如往日家宴那般热闹。来的客人,只有工部尚书赵文华,新任左佥都御史鄢懋卿二人,这俩都是严嵩的干儿子,严府的铁杆走狗。

酒席宴前,没有美人歌舞,饮宴之人全都面带愁容。尤其是赵文华,更是接连的长吁短叹,不知担心什么。

严鸿、严鹄、严绍庆几个小辈,只是在酒宴前见了个礼,便被轰出去,陪欧阳太夫人用饭。严鸿心中暗自嘀咕。莫不是严家倒计时的时候到了?没这么倒霉吧?

可是再想想严嵩父子的表情,虽然严肃的很,却似没那么严重。究竟如何,也拿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吃罢饭,严鸿回了房里,早已是按耐不住,单等着继xù

昨晚的颠鸾倒凤。晚娘也知昨天的口子一开,今天自己无法推脱,只得并拢双腿,垂头坐在床沿上。那严鸿还会跟她客气?长笑一声,走上前来,便将晚娘推倒在床上。双手游走,无片刻,已将两人的衣衫除去。

可是这会儿,晚娘却只是躺在床上,任严鸿摆布,全无半点主动迎合的热情。严鸿在她皎洁的肌肤上抚弄,她也只是紧闭嘴唇,一声不吭,让严鸿觉得索然无味。心中暗想自己这娘子怎么回事?昨天还像团火,今天怎么就又成了个冰坨子?

严鸿毕竟骨子里纨绔脾气,见状不由得也上了火,心想你这般无趣,我偏要逗得你生出趣来。于是施展平生绝活,在晚娘那雪一般的娇躯上,尽情耕耘。晚娘虽然心中有百般苦闷,当不得严鸿的厉害手段,再三挑逗下,也不禁呻吟出来。严鸿微微冷笑,趁势突进,只弄得晚娘银牙紧咬,娇喘不断。然而看她表情,却依然是苦闷盖过欢娱,倒仿佛陪着自己夫君这般,是奇耻大辱一般。严鸿目睹此情,一丈水又退下去七八尺,只得草草收兵。完事后,晚娘一言不发,只是绷着脸穿好衣服,又面向墙壁睡了。把个严鸿弄得老大扫兴。

严鸿并非白痴,他也知dào

,晚娘气的是自己不肯好好读书,所以这般冷淡。可是,会不会读书,这也要看一个人的天性,勉强不来的。莫非要为夫装出个好学模样来骗你,你才肯高兴?真要这般无聊,我却也不必陪你玩闹!严鸿想到这层,也翻个身,把后脑勺对着晚娘,闷闷睡去。

第一百七十章无孔不入

这一晚睡得较早,第二天严鸿醒来时,晚娘的被窝又已经空了。他也懒得再管。穿戴洗漱出门时,却见二总管严侠已经候在门口。说来这几天严侠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过来伺候着,今天在门口见了严鸿,急忙过来施礼道:

“大少爷,这几天小的没过来,实在是死罪,不过您老放心,生意上的事,我盯的紧着呢。”说到这,但见严侠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道:“另外要恭喜大少,终成好事,这坠儿姑娘的福气不浅啊。”

严鸿大吃一惊,急忙扯着严侠走到一边道:“严二你胡说些什么?仔细被旁人听见,让那小丫头怎么活?”

严侠却依旧一脸猥琐的笑道:“少爷,您这还想瞒着小的啊?那赶车的严信,每月拿着咱的银子,买的不就是一个嘴严么?他对别人嘴严,还能对咱自己人嘴严?您和坠儿在马车里待了半天,小丫头下车时看着也是一脸春意,不用说,总算是没跑出您的手去。正所谓肉烂在锅里嘛,我这特意给您道喜来了。”

严鸿冷冷哼了一声:“这件事,还有谁知dào

?”

严侠看严鸿表情严肃,赶紧道:“您放心,除了咱几个,没人知dào

。严信那我下了死话,敢说出去,他就别想活。当初他欠了李剥皮八十两的印子,要没您给他还上,他早就被填了通惠河。这份恩情在,他也不敢乱传您的事。”

严鸿这才点点头,道:“这件事,都不许再胡说了。我和坠儿没像你们想的那样。我早晚要收她,那也是光明正大,不会搞那偷鸡摸狗的事。谁再把胡乱猜测话乱嚼舌头,老子不管谁说的,第一个打断你的老腿!对了,生意上如果有什么事,也记得赶紧来告sù

我,免得出了什么漏子。”

严鸿最后这一句,纯粹是想赶紧岔开话题。但严侠却不放松,还是献媚的道:“这么说,那小丫头公子还是没到手?要不要小的再帮您搞点那个药,让您成了好事?”

严鸿一听,抬腿做势要踢,才把他轰走。看着严鸿打马而去,严侠才嘀咕道:“少爷也是,非要装什么清高。当初和胡氏娘子都已经洞房花烛多少天了,不还是让我搞了些那个药来取乐么。怎么对付的小姐,就怎么对付丫头,本就天经地义啊,这回却是怎么了?”

严鸿打马到了国子监,今天与昨日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来教室的不是昨儿那位博士胡图胡夫子,换了个学正,名叫沙查,却要大家练习书法。这说白了,也是国子监的博士、学正们被监生大爷们逼的走投无路之下,想出的不得已的办法。

毕竟什么复讲、背书,照这些大爷们的能耐,恐怕都不可能了。也只好让他们写几个字,练练书法。就算写出来蟹爬虾跳,总也能凑乎一篇。万一其中有个书法出众的,说不定也能被天子垂青,得个官职呢。

那学正沙查夫子,其实还存着巴结严嵩的念头。严阁老书法当世一流,想严鸿家学渊源,虽然文学不精,这书法总该过的去吧。昨天这家伙上课做春梦,口出浪语,丢了面子,今天夸夸他的书法,也好给他露露脸。

哪知等到大家把功课交上来之后,沙夫子就傻了眼。便是个普通的童生,字也要比严鸿强的多啊。就这笔字,当初怎么中的秀才?旁边的几个监生,也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嘿嘿,本说我们的字已经够差劲了,想不到啊想不到,终于有垫底的了!

眼看学正那张脸扭曲着出了房舍,严鸿已经彻底麻木了。随便你们耻笑吧,反正老子是锦衣五品千户,什么监生不监生老子不在乎,爱咋咋地!

到了中午时分,坠儿果然又来送饭。那赶车的严信一见严鸿出来,就远远的跑开。严鸿上车后,坠儿一脸紧张地说道:“姑爷,这严信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发xiàn

,今天他对我恭敬得很,简直……简直就像对府上的太太们一样。”

严鸿想,你这丫头哪里知dào

人心险恶,严二总管布着眼信呢。他不想她害pà

,只得哄她道:“没什么,这严信做人机灵,看的出姑爷我喜欢你,自然要恭敬你。这也是人之常情,别害pà

。”

坠儿听了严鸿的话,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听姑爷说“我喜欢你”这几个字,脸上红云又飞起来了。严鸿看她那副娇羞带怯的模样,分外疼爱,忍不住又一把搂住,饭也顾不上吃,便在这座位上亲亲抱抱起来。坠儿哪里反抗得了。

二人一番耳鬓厮磨,严鸿才问道:“你家小姐到底为什么总是恼我?说来我们夫妻一年有余,就算先前我粗暴了些,最近这大半年来,我自问对她还算不错吧,怎么她对我还总是不冷不热的?读个书算啥,也要给我甩脸子?莫非别有什么隐情?”

坠儿吓了一跳,忙说道:“姑爷不要乱想。小姐只是从小性子怪了些,有时候她对人好,只是旁人感觉不到。当日姑爷坠马后,小姐几天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伺候,人都快累倒了。姑爷坠马后,变得比以前好了,小姐也经常跟我说起呢。只是,小姐她从小生长在书香门第,读过书,认识字,又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刻本,心里想的良人是那饱读诗书的书生公子,他日科场夺魁的状元郎。因此对姑爷才有了许多希望,有时候催逼得急了些,姑爷莫要多心。”

这些话,其实坠儿不说,严鸿也是大致知dào

的,这会儿只是拿来随便闲聊。但是听坠儿说到什么饱读诗书的书生公子,心头微微一动,总感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影子,但却想不起来是谁。他倒也无所谓,想不起就索性不想,一把箍住坠儿的纤腰问道:“那你呢?是不是也想的是这么个人?那姑爷这样不学无术的,你想必是讨厌的很了。”

坠儿却生怕姑爷多心,再加上心里藏的那个秘密,只怕哪天暴露出来,那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急忙分辨道:“哪的话,奴婢可没这么多想法,只盼着有个人能知冷着热,不要对小婢非打即骂,奴婢就感激不尽了。断没有什么二心。再说,姑爷你身为锦衣武臣,五品千户,这么大的本领,怎么能说是不学无术?”

严鸿闻听,怪笑一声:“说得好,说得好!坠儿,姑爷今儿就叫你尝尝姑爷的本领和学术!”说罢,禄山之爪恶狠狠袭击出来,直接把坠儿按倒在马车座上,恣意妄为。不多时,就把个小丫鬟弄的娇喘不止。

看着这个可人丫鬟的样子,严鸿心头涌起一丝恶意的欲望,今儿索性叫这小丫鬟多体会体会好了。他俯下身子,轻声在坠儿耳边道:“坠儿,还有更厉害的呢。”可怜坠儿到了这个地步,正如狼爪下的羔羊,只是睁大眼睛,害pà

地点点头。

不多时后,早已躲开的车夫严信,隐隐听见车里什么奇怪的声音。过得一阵,严鸿从车上跳下来,吩咐赶车回去,又警告他,连对严二也不许说,不然我打折严二的腿!严信当然忙不迭点头,但偷眼看时,车中的坠儿满面春潮,眼眶中泪水充盈。而精心准bèi

的点心,好像也给打翻了。

严鸿这么一闹腾,一盒子点心没吃就给打翻,只得去路边的茶坊另外胡乱吃些东西。到了下午再进教室,却无课业,同窗们又每人捧本书在那里聊天睡觉。严鸿也就继xù

伏在桌上冲盹。想着刚才车中坠儿的模样,真是分外心猿意马。

睡不多时,司业张居正又把严鸿叫到自己的房舍内。师徒二人见礼后坐定,张居正道:“严君,昨日你我师徒一番对答,看你却颇有些有趣的想法。今天为师再来考教考教你。今日朝中,官员怠惰,遇事互相推诿,导致政务拖沓,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严鸿心想:这个题算积分么?不过打死他也不敢把这话明着问出来。考这种大方向上的题目,严鸿还真是不怕。尤其他在前世吃够了绩效工资的苦头,而保险公司培训的一大特点就是制定日、周、月度任务计划,对照完成。对于解决这种问题,当真是手到擒来。当下严鸿道:“这却也不难。定个检查计划,再设立个考核标准就是了。”

张居正心头一震。莫非此子竟然能窥知我的心思?他面上不动声色,继xù

问道:“如何制定考核标准,制定这标准又有何用?”

严鸿侃侃而谈道:“这标准具体怎么制定,学生却是不知。想来为官不同,标准不一,这个却是要由有司专人来负责。官职不同,考核内容不同。比如地方官员,可用征收赋税为标准;河防官员,可以用修筑堤坝为标准;兵部官员,可以用各处边防的军队、武器、粮草筹备为标准。而且地域不同标准也不同,比如同是县令,富庶之地,贫苦之地,或者方遭天灾之地,征税的标准就又不同,不好一概而视。还有的官可能不一定用到绩效,像御史言官,总不好规定他们一年必须参几个人吧?那帮人本来没事平时就闲的难受,要再以这种办法要求还不翻了天去?所以必须要依官,依地来制定标准。如果工作完不成这个标准的,那就看完成多少,以及原因。若是遇到如天灾或兵乱,则应酌情宽免,否则就要予以处罚,如此施行,不愁官员不勤。而对于完成的好的官员,就多给些银子,作为奖励。”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臧否人物

张居正听到这,哈哈一笑道:“严君你啊,三句话终究不离银子。好在是你我师徒,闲谈一二尚可,否则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严鸿却也一笑道:“恩师,学生本也没有什么名声,还怕个什么一落千丈?再说学生入监之前,本来就是负责处理一些生意,计较银子有何稀奇。任他们说去,与我何关!”

张居正又道:“听说你入监前,方才办了安定门杀人案,为国子监监生冯孝先洗雪冤情。那你看,这冯孝先为人如何?”

严鸿沉吟片刻道:“冯兄是个至诚君子,宽厚仁义,万中无一的好人。”

张居正微微一笑:“那若为官呢,你给他甚么官职?”

“冯兄为官,就难成大气了,可以说不堪重用。”严鸿回答的倒也干脆。

张居正微笑道:“严君何出此言?孝先为人仁厚,又是个至诚君子,你也承认,为何又说他不能为官?”

严鸿想了想说道:“为官者,仁厚固然重yào

,但却不是说仁厚了就一定能当好官。为官者更重yào

的是才能。你当官,掌握国家权力,要面对大批百姓和一些不法之徒,非得有手段才能应对,不然就是害人害己。孝先人品虽好,但太老实,容易为人所愚,他的岳父就把他骗的团团转。他又太重恩情,宁可把自己性命搭进去,也不愿意说出真相。这样的人如果为官,难免为手下小吏所愚弄,或又为奸人所欺瞒。他心肠又软,到时候难免该征的税征不上来,该处置的罪犯下不去手,多半对方一说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他就要徇私枉法,所以我说孝先做官,终不能大用。”

彼时官场的风气,还是讲究德行第一,不仅德在才上,而且甚至觉得有德无才也无不可。讨论做官的优劣,往往就是讨论这人道德如何,施政水平反而不被重视。严鸿这番观点,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却与张居正心中用官标准有些契合。

张居正又道:“那如果定要给他授官,你却委任他何职?”

严鸿又想了想。他对大明朝的官职体系并不熟悉,不过,穿越前见过的一个岗位,好像挺适合这位老兄。于是他道:“学生胡乱说说,恩师莫笑话。以我看来,莫若设一衙门,专门接待四方百姓伸冤告苦。那冯兄心肠软,有耐心,脾气好,正适合听这些百姓诉说。他也不动怒的,和颜悦色,百姓得他接待,自然满yì

。而冯兄心思也细,把百姓诉说的冤情一一记录,呈报上峰,这项工作他一定做得不错。”

张居正听罢,暗自点头道:此子心性,与我相合。虽然出语粗鄙,但却颇含真知。真若是能加以琢磨,他日朝廷上,不失为一条膀臂。只可惜他偏生不想走科举正途,锦衣武臣,终究成就有限。想到这里,不由颇有些遗憾。

等严鸿说完后,张居正道:“严君,你我师徒,甚么话都不须隐瞒。不过日后到了官场之上,有的言语,还是藏在心中不宜说出来为好。这且不论,我今日叫你来,尚有一事相告。你任职锦衣千户,卫事繁忙,不能因为国子监的功课,就误了你的正事。所以昨日高祭酒与我商量,国子监本就有依亲读书之例,从明天起,你便不需yào

来国子监了。在家好生读书兼理卫事,等到考时,再来监中应考就是。”

严鸿一听,却知dào

这是高拱终于忍不住要轰他走了,不由得心头大喜,实在没想到两天就能脱离苦海。他得了便宜卖乖,再加上这两日和张居正谈的甚是投机,禁不住加上一句道:

“恩师,这件事怕不是恩师说的这么简单吧?虽然说依亲读书是有的,不过那都是不在京中的学子啊。京中的监生,学生记得,按例还是该要坐监就读的啊。莫非是学生我刚来两天,就惹的高老大人不高兴了?”

张居正听到这,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旋即恢复严肃脸孔,骈指点道:“你还有脸说?第一天就睡觉做春梦,交白卷,今天又交了一篇鬼画符上来。这且不说,每天午间有俏婢送饭,马车内厮混,宣淫之声,把国子监门外的差役都震撼住了。光天化日,成何体统?再让你待下去,怕是国子监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高祭酒与我商量了,赶紧把你打发走,免的被你气死。”

严鸿听的明白,心下大窘,想不到这古代马车的隔音效果不那么好啊。当下他也不敢分辨说我只是玩玩前戏,要真给张老师知dào

了究竟,只怕更加恶劣。他只得连连点头赔笑。

好在张居正为人却是别具一格。他和高拱两人,其实都是不依古法,我行我素。为官的态度,也并非只重德不重其他。而两人却又有所不同。高拱自律较严,虽然用人不拘一格,但看人却还是难免以德为尺,而且对秩序有着本能上的重视。这么着,严鸿这些胡作非为,当然惹他不高兴。

张居正却更其潇洒。他自个的老爹张文明,就是江陵城中一个行事张狂的秀才,张居正对于**无赖的容忍度也就比高拱要强得多。对他来说,严鸿做的些坏事都不打紧,关键是他能做出怎样的好事。

严鸿在国子监的胡闹,在张居正看来,正是他纨绔本色,有何稀奇?倒是严鸿两次谈话表达的东西,令张居正颇感兴趣。虽然这两次言谈,严鸿务虚多过务实。但考lǜ

到他年方弱冠,本来就未历实职,要想他务实,那等于让老母猪上树,既不可能,也没必要。

说起来,这务实的能力要培养,并不算困难。只要在地方上工作几年,或者进入京城的实职机构锻炼一段时间,自然就能熟悉政务。比如在洪武、永乐时,当时很吃香的国子监生,也要先在各部历事;如今的科举进士,也要六部观政,这都是实职能力的锻炼。以严鸿表现出来的头脑,在这方面要弥补短板,可以说是相当容易。

而最关键的是,严鸿对于官场,对于政务和用人的一些想法,与张居正暗合。这就显得严鸿成为了难得的宝贵人才。对这样的人才,张居正自然不会深究他的生活作风问题。看严鸿点头哈腰地谄笑,张居正也不多说,挥挥手赶他出门去了。

自这日起,得了高拱、张居正二人的话,严鸿乐得不再去国子监自己找罪受了。他要么在家里呆着,要么到锦衣卫衙门,找那已经销假回来上班的慕老爷子聊天磕牙。或是随便找个衙署进去,泡上半天,日子过的倒也逍遥。

而王霆等四位总旗,当初与严鸿并力捉拿郑国器,也算得上是一起扛过枪,尤其还共同担了遭到朝中清流攻击的风险。有这层交情在,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一些。

严鸿的本体是个嚣张跋扈的恶少,而附体后的这位冒牌货又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意识,没事也爱找这四个人喝酒聊天,乐的无拘无束。

这一来,这四个总旗,能与严家三代长孙说上话的事,就成了卫里的常识。正所谓水涨船高,严鸿虽然年纪不大·,他可是锦衣卫的超级潜力股。于是四个总旗声望见涨,有不少同级和下级的弟兄,开始给他们送礼拉人情。便是自己直属上官,见了他们也倒要客气一二。

家里这面,严鸿和胡晚娘的关系,却也是比过去渐渐好了。或许是国子监读书前那夜,夫妻俩水乳交融之功,让胡晚娘总算也尝到了作为女人的欢愉之处。尽管随后严鸿多次表示不肯读书的态度,让胡晚娘依然惆怅甚至愤nù

,但时间长了,晚娘也只能认命。

而严鸿在听坠儿说出晚娘的想法后,虽然并不肯因此下功夫读书,却也不再故yì

说那些话气晚娘。夫妻俩就这样把彼此最深的矛盾掩藏起来,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每到晚上,照例是颠鸾倒凤,行云布雨。这么一个多月下来,晚娘的脸颊却渐渐红润了些。和严鸿相处时,虽然偶尔还是使些性子,大多数时候也已经开始变的温存。

夫妻俩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晚娘知dào

丈夫永远成不了读书的料,便只与他说些家中琐事,所管帐目等等,倒也是一番居家情怀。而严鸿也偶尔把冯孝先给写的诗文,或者自个前世语文课上记得的一点点古文拿出来凑乎两句。至于丫鬟坠儿,一回到了家中,就变的规矩起来,对严鸿甚至比过去还更守礼了一些,想必也是怕小姐看出端倪。至于像国子监送饭时那般投怀送抱,自然更是不可能了。

这宁静的生活中,严鸿却想到和孙月蓉已经分别有半年,不禁心中焦虑。他也想过,要不要托人捎一封书信或者口信去?可是四顾周围,却找不出半个合适的人来。严府家丁虽多,谁敢瞒着老爷,去帮少爷给一个女山贼送情信?至于锦衣卫的四个总旗,关系虽好,这等儿女私情的事,却也不好找他们。尤其现在飞虎寨还是当剿的土匪,就更没法托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过年啦

眨眼之间,已近年终岁末。严鸿心里再急,也知dào

胭脂虎的事得放到明年再办。陆炳知他心事,少不得也是一番安慰勉励,告sù

他静待时机,总之定让他遂了心愿。

到了除夕春节,这大过年的风光,倒是与严鸿在穿越前的记忆并无什么大不同。无非是大排酒宴,歌舞通宵,还有那京城里无数的焰火,把天照的通红。只是,没有了前世的春节晚会,不过改成了真人演出。十几个美貌的歌姬歌舞助兴,还有杂耍、谐趣,以及一帮文人的吟诗作对。

人人喜笑颜开。老严嵩和欧阳夫人精神爽朗,白发如银,红光满面,笑呵呵回忆起当初寒窗苦读,患难与共的艰难和温馨。便是严世蕃,独眼和横肉也不似那么难看,笑盈盈地瞅着父母和三个儿子。严家三代兄弟三个,先是举杯敬了爷爷奶奶,又敬了爹爹和姨娘们,再相互对斟。严鸿从严鹄的醉眼里,也少见地没有看出恶意和不满来。而严世蕃那一群年龄从四十来岁到二十上下的姬妾,也都抛去往日的争风吃醋,大家吱吱喳喳,说笑个不停。

在这万家团圆之际。严鸿却难免想起,21世纪那边的亲人,不知他们又是如何度过。无法排解的忧愁,他只能用“一定有一个比自己牛几百倍的灵魂占据了自己前世肉身,如今怕是已经身家百亿,富不可及,让家人也跟着享福”这样的yy来麻痹自己,又将杯中酒一口灌下。

按京师规矩,正月初一朝天子,初二初三百官互相走拜,初四之后才是走亲戚。按明朝记载“京师元日后,上自朝官,下至庶人,往来交错道路者连日,谓之拜年”。一般来说,各位官员也都是出去拜年,家里则看不到本人,而是专门留下案桌、白纸、毛笔,让来拜年的同僚把名字写上即可。不用找家主,因为被拜访者也在满北京的拜年中。

还有的更省事,在门上帖上一个红纸袋,上面写上主人的官衔姓氏,名为“门簿”。前来拜年的人,只要把自己的名贴投在里面即可,所谓望门投帖,即是如此。

当然,这是说的一般官员,大伙得忙着去应酬别人。首辅严嵩位高权重,年事已高,倒不必这样辛苦地出去一家家拜年。他只是吩咐家里准bèi

好吃喝,专门等着招待客人。

明朝时候,中华民族的餐饮文化已经相当发达,严阁老家财百万,在这大过年的时节,待客饭菜自然不会马虎。严府的客饭,以镂花绘果为茶,十锦火锅供馔。汤点则鹅油方补,猪肉馒头,江米糕,黄黍飥;另以腌鸡腊肉,糟鹜风鱼,野鸡爪,鹿兔脯为酒肴;更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为果品。可谓是琳琅满目,使人望而生津。

严鸿作为朝廷实缺中低级官员,本来是想也按规矩,骑着马带着家仆出去走一圈,至少得把本卫长官拜过来。还有不少依附严家的官员,论着是自己的叔伯辈,也是不能缺了礼数。

严嵩却摆手道:“不必,不必。你要去拜的那些人,有一多半,今天得来咱家拜年。等他们来了,你见他们行个礼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些趋附之辈,不必理会。倒是今天张叔大也要过来。按你所说,在国子监行了门生礼,他可是你的恩师。要是恩师来了,学生不在家,这叫怎么回事?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等他。等到吃过晌饭,再去陆炳那走一趟就是了。”

严鸿听说张居正要来,自然赶紧应诺。

这个应酬的时节,二少爷严鹄除夕夜短暂的单纯消失,又恢复了一脸不平的德行。他本来正在布置酒席,吩咐下人干这干那,看到严鸿穿戴整齐想要出门,就是一阵不爽。待得听到爷爷严嵩吩咐大哥到去陆炳那走一趟,脸上的肌肉又狠狠抽搐了几下。好在他低头而行,旁人未曾注意。

严世蕃听严嵩说到张居正,也笑着插口道:“父亲,您这一番布置,莫非都是为了那张居正?虽说他如今位列国子监司业,日后可能升祭酒,再递转别官,前途不小。但以咱家的势力,何必把他太放在眼里?再说他又是徐阶的门生,究竟安的什么主意,却是难说。”

严嵩道:“东楼,话可不要这么说。今儿咱严府这顿酒席,固然不是为张叔大一人准bèi

,不过要说谁当得起吃的,却首推此人。老夫相人的功夫,天下自问少有人及。你还当记得,为父曾你说过的话吧。东楼你才智绝伦,自当做出一番事业。待你之后,鸿儿他们,怕是还要靠叔大照拂呢。那徐子升虽然阴阳怪气,与我严府不怎么对付,但张叔大却是个磊落的人,咱也万万不可慢待了他。”

一大早起,严阁老门上,便是拜客络绎。等到辰时过半,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果然前来拜年。他换了一身新袍,配上那挺拔身躯,方面清髯,在这大年的喜庆中,更是神采奕奕。张居正也不是一般望门投帖那般走过场,而是郑重其事的带了礼物登门。

严嵩见张居正来,竟然亲自起身走了几步,笑道:“叔大,你来得正好。快快近前来说话。”

张居正眼见严阁老来迎,赶紧上前行礼:“居正见过元翁。居正是后生小辈,何劳元翁起身相迎,实在愧不敢当。”

严嵩呵呵笑道:“叔大,老夫年将八旬,这些虚文繁礼,却也不讲那么清了。惟独膝下这三个孙儿,却是牵挂得紧。你是鸿儿的恩师,便当是我严家一等的贵客,可不能失了礼数。鸿儿这里,却还须你多多看顾啊。”一面招呼严鸿,上来拜过老师。

严鸿心中对张居正,也由原本纯从后来人的抽象崇拜,变成了实打实的敬佩。别的不说,单只在严阁老府上谈笑自若的这份镇定,便可称当朝少有。而在国子监一番问答,面对自己离经叛道的说法,依然能与他逐条分析,也足见这位大改革家胸襟和见识不凡。

因此他上前恭恭敬敬下跪稽首:“学生严鸿,见过恩师。”

张居正赶紧搀扶:“贤契请起。”

一边,严鹄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酸又是臭地往边上唾了一口:“这没骨头的孙子,把严府脸都丢尽了!”

张居正得严嵩这样厚待,恭敬而不失自如。严嵩招呼他坐下,他便在下手坐下,笑道:“元翁家学渊源,严君受此熏陶,自当有成就。”

严嵩道:“叔大却也不须客气。我这孙儿,自幼顽皮。他在国子监如何,叔大直说。便是有该打的地方,叔大不方便动手,老夫这根拐棍还抡得动。”

严鹄在一边暗自咬牙:“这还用问?严鸿读书的本事,和我一般高低,这进了国子监还有好的?爷爷,你最好把他的狗腿打断好了!”

张居正正色道:“元翁,以居正看来,令孙严君天资过人,虽然寻章摘句的本领未敢称突出,但满腹真才实学,见识眼光,却远非同侪可比。居正不才,不敢贪天功为己有。今日国子监中,虽然学子不少,也不乏些吟诗作赋,作策发论的熟手。但真以处世济民的才调,能与严君比肩者,实无一人。”

若说前面的话是恭维,后面这话,含金量可不低,真当的起一词之褒胜于华衮。严嵩呢,毕竟不糊涂。严鸿平时在家中啥德行他也知dào

个六七,而严鸿在寿宴刺杀案和安定门杀人案中发表那些议论,确实让老首辅也颇感有力。

如果张居正称赞严鸿精通经典,学富五车,那是公开打脸呢。但张居正这个评价,可以说正与他的观测相符。因此严嵩哈哈大笑道:“叔大莫要谬赞。这小子从小被老夫和老妻惯坏了,最是惫懒,从不肯用心向学,也只有叔大才能教的好他。鸿儿,今日张先生夸你几句,你可莫要自傲,日后还得好好向张先生讨教。”

严鸿道声:“是。“毕恭毕敬,又行一礼:“学生能在恩师门下听受教诲,实是托了爷爷的洪福。今后,尚要请先生多多提携。”这一番话,说的至诚至切,全无一点嬉皮笑脸的纨绔作风。

宾主之间言谈甚欢,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惟独气得个二少爷严鹄鼓嘴不语,只好借酒浇愁。这会儿在而内宅里,坠儿则在向晚娘绘声绘色,转述着张居正的话:

“小姐,奴婢哪敢骗您啊。这真是严洛从前面听来的消息,决不会有错。那位张司业,人长得可真叫帅气,他满口称赞姑爷,说是国子监里一堆学子,论才学,谁也不如他。老太爷笑的嘴都合不拢,拉着姑爷陪张老爷说话吃酒,依小奴看,姑爷平日里便是装模做样,实jì

上是有才学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陆门千金

晚娘听了,脸色也是大为开朗,喃喃道:“这么说来,相公他……真是有栋梁之才的,日后,却也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

坠儿道:“是啊,张大人那是何等厉害的人,老太爷都非常看重。他说姑爷有学问,姑爷是真有学问没跑了。小姐啊,以坠儿看来,你还是好好和姑爷过日子吧,委屈不了的。姑爷现在虽然没啥功名,其实他以后的前途啊,未必就比那个,那个……”

晚娘脸色一寒道:“坠儿,你如何无事又提他出来?若被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活?”

坠儿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吓的脸色发白,晚娘又好言安慰道:“我也知dào

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是糊涂人,知dào

该怎么办。相公论长相没说的,自从坠马之后,对咱们主仆也好了许多。他真要是能上进,我以后自当安下心来与相公好好过日子。”

严鸿还不知dào

内宅那儿,小丫头坠儿已经替自己做了广告。他在前面陪着张居正聊了一阵,用了些酒饭。等张居正走了,后续拜客的官员又陆续到来,迎来送往,不在话下。到接近中午时,却有慕老爷子连同王霆等四个总旗,约好结伴上门,来给同僚和上司严千户拜年。当然,拜严鸿是一方面,更重yào

的是在严阁老府上露个脸。

搁以往,这样级别的官,连严府的大门都别想挨上。可是如今大少爷在老太爷和太夫人面前正得宠,说是他的同事来,把门的也就给了三分薄面。严鸿倒是非常高兴,今儿来往的官员甚多,可都是拜爷爷、爹爹的,这几位可是真来给自己拜年的。

严嵩这边,虽然来的几个所谓的官是他都不屑看的,但想到严鸿在锦衣卫,总得要慢慢有自己的班底,这几个人陪他破了安定门杀人案,也可称得上是患难之交,因此竟然破天荒地出来瞅了一眼。那几个锦衣卫,忙不迭给阁老磕头不提。

严嵩既然做了好人,索性把好人做到底,面上分外和蔼可亲,招呼几位兄弟,就在严府吃午饭好了。中间那王霆是来过一次送信的,严嵩更是还笑着对他们打了个招呼。这下子,几个锦衣卫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慕老爷子心中盘算着,看样子,自个第一天没有白和严大公子交道啊,今后还得再接再厉。而四个总旗,则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再有啥事,非得为严长官豁出命去才成。

严鸿倒没想这许多。等五位同事拜过严阁老,他就带着他们,去了侧边的小院里,一起吃了顿午饭。吃罢饭,严府还每人赏了个红包,慕老爷子是一百两,四个总旗一人十两,对他们也是不菲的数字了。这几位来拜个年,不但蒙严阁老接见,大吃一顿鸡鸭鱼肉,还捞了这么多银子回去,真是赚翻了。

好容易等到吃完午饭,严鸿不敢耽搁,带了礼物就去陆炳府上拜年。结果到了陆府才知dào

,陆炳奉召进宫陪皇帝吃酒,未在家中。他本有心告辞,却被陆炳两个儿子陆绎、陆炜扯住,闲聊了几句,又让到后宅饮茶,所谓盛情难却,严鸿可不好直接走人。

可哪知到了后宅书房之中,却见还有一人坐在房中,见严鸿进来,起身一福道:“小妹见过严世兄。”

但见此女年纪比自己还略小一点,生的身材容长,窄肩细腰,头上乌云如同墨染,挽着高髻,戴着用乌金纸制成蝴蝶形状的“闹嚷嚷”,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

她生就一张瓜子脸,皮肤白嫩如同凝脂,又透三分粉红,修长柳眉,一双美目清澈透明,瑶鼻樱口,眉宇之间有三分男儿英武之气,看五官却也颇为眼熟,但不曾见过。

稍加思量,严鸿自然发觉,原来这位姑娘有些地方与陆炳颇为相似。又想到对方称呼自己世兄二字,那想必就是陆炳的千金,自己那谣言情人陆兰贞了。

按说封建时代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有陆家昆仲陪同,但与陆兰贞这样见面,也是与礼法大为不合。严鸿虽是穿越来的冒牌货,也觉得不妥。尤其他现在身上还背负了“借公务入陆宅,私会陆小姐”的谣言,因此赶忙一边还礼一边道:“小兄冒昧,冲撞贤妹,罪过罪过。还有不少人家要拜,小兄这便告辞了。”

哪知那陆兰贞粉面一沉道:“怎么?小妹如此丑陋,严兄连多待一时三刻也不肯么?”

严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陆家兄弟在旁说道:“严兄,小妹从小被家父宠坏了,性子有些急躁,世兄莫怪。只是,小妹素仰严世兄才名,欲要一睹真容。因此上,趁此良机,特来相见。严兄也莫困扰,你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时值过年拜客,小辈见见又有何妨?况且我们是武将之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规矩。”

严鸿心中暗道,通个香蕉的家好。通家之好,小辈见见,那郑国器和尹家三小姐不就是这么勾搭在一起的?何况你们老爹的那条猥琐计策,你哥俩不会完全不知dào

吧?幸好,这会儿总算是四个人八只眼一起,清白有个旁证,我总不能跟你们兄妹三人同时乱来吧。

哪知陆兰贞此时说道:“二位兄长,今儿是拜客的日子,父亲不在,你们两位一直坐在小妹这儿,前厅来了朝廷的先生们,莫非光叫管家去应付么?”竟然是直接开口赶人了。

陆家兄弟又是尴尬一笑道:“严兄,今天拜年的人多,我们弟兄得去前面支应支应,少陪少陪。”说完就转身离开,回手又把房门带上。

如此书房之中,就只剩下严鸿、陆兰贞二人。孤男寡女,这情形更加大为不妥。严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说来与美女同处一室,是件好事,可也要分个对象。对面可是陆大都督的爱女,自己莫说举止失礼,就算言语间有点冒犯,陆大都督还不拆了自己?偏偏先前已经背负了绯闻,如今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一时间,严鸿只觉得这陆家的地龙烧的都比严家热上几分。正月天气,却是止不住的流汗。他忙拱手道:“贤妹,小兄还是先告辞了,你我如此相处,于礼不合,实在是不怎么方便,说出去怕是对贤妹名声有损。”

谁知陆兰贞虽是一介女流,可是举止之间,竟颇有几分陆炳的果duàn

刚毅。只听她道:“严世兄,你这话说的倒轻巧,名声?小妹如今还有什么名声?家父不是说我对你痴心一片,情根深种么?若是连见你一面都不见,就让你这么走了,小阁老莫非是这么好骗的人?”

严鸿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原来是陆炳那谎话带来的后遗症。所谓一个谎言撒出去,为了不被戳穿,就得拿更多的后续谎言来弥补。这让他更觉得有些别扭,有心说那是你爹自己做的孽,但这话又说不出口,只得分说道:

“贤妹,那事也是事出无奈,非是小兄有意败坏你的名声。而且这是在你家,我回去只说与你见过,也便是了。”

陆兰贞听完,掩口一笑道:“看世兄你吓的,莫非小妹真是凶恶如虎,把你吓成这样?”

严鸿见对方一笑之间,巧笑嫣然,凭添三分颜色,心中不由一阵恍惚,顺口道:“若是猛虎如你一般,那被吃了也没什么打紧。”

话音出口,方知不妥,果然陆兰贞粉面含嗔,柳眉一竖道:“怎么?如今室内无人,严世兄当真要假戏真做,轻薄小妹么?”

严鸿连忙拱手赔罪道:“不敢不敢。实不相瞒,小兄方才多吃了几杯酒,脑子糊涂的很,说话有口无心,不想冲撞贤妹。还是赶快让小兄走吧,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陆兰贞却道:“走?你可知,我陆家下人中,如今拿了小阁老银子的人,就算没有一半,也有二三成。若是你此时一走,耳报神传出去,小阁老必然知dào

我爹说谎骗他。以小阁老的脾气,怕是要拿我爹当仇人看待,你难道忍心看我两家兵戎相见?”

严鸿闻听,不禁一耸。严世蕃的布置,自然不会给他说。但以他观察的结果,觉得严世蕃很可能干得出往盟友家宅里安插眼线这种事。严世蕃性情偏激,行事古怪,尤其有种变态的自尊。他自诩智谋过人,最恨受人欺骗。

如果严世蕃真发xiàn

陆炳骗自己,恐怕弄不好真要不顾后果的反目成仇。纵然不是兵戎相见,起码两家的良好关系也会荡然无存。这对陆炳固然是损失,对严家如何不是巨大代价。严鸿不禁想,难道历史上,就是因为这个严家最后才垮台的?

陆兰贞把这话都说了,严鸿当然不敢再说走的事,可是却又不知dào

说些什么好,只得如坐针毡地挨着。

陆兰贞这会儿脸色倒是一缓,道:“世兄也不必太过忧虑。你待够半个时辰,我就送你离开便是。”说着话,她用手一指书房里的香炉,只见三根檀香缓缓燃烧,“这香燃完,正好半个时辰。至于半个时辰内,就烦劳严世兄陪小妹坐下。只是希望世兄心中明白,小妹可不是些不知羞耻的女子,可以任你轻贱。”说到这一句,柳眉微竖,眼眸之中,竟然迸射出一股杀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言情拥趸

严鸿心中道,那还用说啊!你爹是明朝头号大特务头子,你多半也是个厉害的女特务。老子在21世纪看的许多抗日谍战神剧里面,那些女特务不管姓国姓共姓日,个个都是貌如桃李,下手如虎狼。我哪敢来拨弄你这母老虎的尾巴?

当下连忙道:“吓死我也不敢。更何况陆世伯待我天高地厚,我又哪能恩将仇报?”

陆兰贞轻轻点头。二人对面坐下,却不知说些什么,这等情景最是熬人,过了半晌,陆兰贞才道:“严兄,你那兄弟,品行当真如你说的那般不堪么?”

严鸿点头道:“这个倒是没错,他是我兄弟,我又怎会故yì

编排他?”

陆兰贞叹息一声:“其实,就算你骗骗我,也没什么关系。你祖父毕竟是当朝元辅,若是我嫁给你兄弟,你我两家的关系也会更加牢靠。这对你祖父、父亲,还有我爹,都是有利的。至于我,就算婚后发xiàn

所嫁的相公是人面兽心还是豺狼虎豹,也只能认命而已。你却为何实言相告?”

严鸿在这一点上,倒是颇有普世价值。他正色道:“贤妹此言差矣,你我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是大局。可是,要维系这大局,巩固两家联盟,若要因此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我却万万做不出。严陆两家既有共同利益,又何必为了我那没品兄弟,把你推入火坑?”

陆兰贞听到这里,只是不语。严鸿壮着胆子,看着陆兰贞道:“当然,你既是陆世伯的爱女,就算嫁过去,我那兄弟也未必敢怎么欺负你。而且我严府的生活,锦衣玉食,也不比陆府要差。可是,你若真是一个肯随波逐流的女子,能够满足于穿金戴玉,吃喝玩乐,那这门婚事也不会一拖再拖。反之,既然你看重良人品行,若嫁给我那花心无德的兄弟,多半会以泪洗面。陆世伯待我天高地厚,我又怎忍心害你一生愁苦?”

陆兰贞闻听,将头一低,却看不清她面上表情。过了良久,方才道:“不忍心害我一生孤苦么?严兄你可记得,当初严阁老和小阁老,是想让你娶我的。可是,听说你却为了娶那胡氏姐姐,而宁可绝食而死,也不改初衷。终究欧阳老夫人心软,这门婚事才转到了二公子身上。”

闫东来对于这段记忆,其实并不十分清晰,似乎严鸿本主在拼命掩盖这段记忆。此时听来,才知还有这些曲折。喵的个咪的,想不到这事儿怎么连陆炳的闺女都知dào

了?

好在他做惯保险销售员,脸皮厚的城墙拐角,忙笑道:“小兄有眼无珠,才学平平,实在也配不上贤妹。”

陆兰贞又叹了一口气:“严世兄不必过谦,也不必有意讨好我。当初听了这事,我并不恨你,反倒敬佩,你肯为自己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甚至以死相拼。小妹读的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却只见得女子为男子寻死上吊。男子肯为所爱女子而绝食的,真是找不到几个。胡家姐姐能觅得你这么个痴情郎君,也是她的福气。”

“福气?”严鸿心头暗笑。听这口气,陆兰贞对胡晚娘真是羡慕得紧啊。真是得不到才是好的,你要是知dào

被我附体之前,当初这个严鸿用什么手法炮制自己的妻子,就不会觉得是什么福气了。

靠着自个基层销售员的阅人水平,严鸿此时却有点听出了门道。这位陆小姐,生长在锦衣卫大特务头子之家,老爹居于官场斗争的核心涡流之中,她却居然养成个爱情小说爱好者,或者叫明朝都市言情小说中毒者。

在男女感情方面,她自然也和多数明朝少女一样,不可能有什么丰富经验,或者超越一般的观念。但在那些才子佳人小说的熏陶下,她竟然给锻造成了一个女版唐吉可德。

她之所以宁可赔上名声,也要拒绝严鹄,既是因为对方确实品行不怎么样,也是因为这位小姐一心向往话本里美好的爱情,自然不认同糊涂的嫁人。

而且听这妹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因为穿越前那正牌死鬼为娶胡晚娘不顾一切的荒唐行为,却惹得这位陆大小姐,变成了严鸿的粉丝?严鸿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恶名昭著的小阎王,坏事干绝,居然还能引来这种关注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趋势。要是让对方沉迷爱情幻想,蹉跎青春,陆大都督将来能和自己善罢甘休才怪!他当下笑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嘴脸道:“贤妹,那婚姻之事么,总不离柴米油盐酱醋茶。话本里的故事,不可当真。男女之间的情爱么,既有一见钟情的,却也有日久生情的。以贤妹的品貌,觅一个如意郎君,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那你与胡家姐姐,想必是一见钟情了?她必然是品貌无双,天仙般的人物,因此才让世兄为之癫狂吧?至于小妹这蒲柳之姿,当然也不在世兄眼底了。”忽然间,陆兰贞抬起头来,用那如水双眸紧盯住严鸿的脸,似乎想从对方面部看出答案。

严鸿被对方看的头皮发乍,忙道:“不不,我那拙荆胡氏的容貌,却是不及贤妹的。”这话倒不假。不管在明朝当世人眼中,对女子的容貌做何评价,至少以严鸿的审美看来,陆兰贞确实是比晚娘要胜上一筹的。尤其,陆小姐落落大方,端庄中不失活力,这一点,比起晚娘那一副病恹恹的委屈模样,确要更加吸引自己。

哪知他这话一说,陆兰贞却皱眉道:“那世兄你,莫非也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之徒?枉我把你当做个重情重义的男儿,谁知你日子一长,就嫌弃娘子容貌不再。这么看来,你是否还存了休妻再娶之心?”

严鸿也不知对方的脾气怎么说变就变,夸她一句美貌反而惹了祸。他只得赔着小心道:“这却也没有。拙荆没有贤妹美貌这是事实,我何必骗你?但这却不等于说,我要休了她。否则,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我总不能每见到一个美女,就休了原先的娘子,去娶那个美人吧。”

当然他还有句心里话是,我可以纳妾。只是这个时候要把这话说出来,那除非是他脑袋被门夹了,非被这美女特务当场崩掉不可。

陆兰贞听严鸿这般说,轻轻叹了一声,又低下了头去,说道:“严兄,小妹我一时失态,严兄莫怪。”

严鸿也笑道:“贤妹哪里话来?你快人快语,我甚是钦佩,怎么会怪你?”

二人又呆坐了片刻,陆兰贞又道:“听说严兄在国子监读书,加之家学渊源,想必是文才过人,满腹锦绣文章。如今还在新春之内,严兄可愿意赠一首诗与小妹么?”

严鸿闻言,瞬间石化!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莫名其妙的找自己要起诗来?孤男寡女,独处斗室,再写诗一首,这算什么性质啊?这写完了以后,我还说的清楚么?

更重yào

的是,自己这点才学,哪会写诗啊。就算抄诗,也不知dào

该抄什么啊。还有就自己那几笔破字,写完以后,陆兰贞怕是以为自己诚心拿她开心了。倒时候,惹得这位大小姐性起,严大公子这一身细皮嫩肉怕是有苦头要吃。

见严鸿犹豫不决的模样,陆兰贞轻声道:“若是严兄觉得勉强,也别为难。哎,说来是我不懂好歹。世兄对自家娘子一往情深,自然是厌烦别个女子的。想必世兄陪我坐在这里,便已经觉得很烦了。若不是看在家父面上,多半已经拂袖而去。如今小妹还要这要那,真是得寸进尺。”

严鸿一听这话,又差点喷出来。说真的,正牌死鬼严鸿对胡晚娘,可能确实爱得厉害,但折磨得也不轻。而自个对胡晚娘其实更多是在尽一种伦理上的义务。至于说因为爱自己妻子,就厌烦别个女子,这更是从哪里听来的砖家理论啊?

就拿自个来说,受过21世纪的道德教育,对胭脂虎可谓爱得深,可转头照样被雪艳娘迷得神魂颠倒。男人对美女的喜好是天性,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但再看看陆兰贞的神情,听她说话语气,竟似受天大的委屈一样,严鸿更感头疼。仔细想来,今儿这次莫名其妙的会面,对方虽然表现的始终十分强势,可句句话,都在围着一段她幻想得十分美妙的感情旁敲侧击。

想来,尽管生长在特务头子世家,陆兰贞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娇女,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也没受过挫折。她的成长环境,比起正牌公主都未必弱到哪去,那么,染上21世纪人所谓的“公主病”,也就毫不奇怪了。

偏偏她又拿自己当了情感幻想故事中的偶像。这公主级的追星族,被偶像当面拒绝,想来自然是难以忍受,越想越委屈。

可是,要是让这位姑奶奶哭出来,弄的美目红肿,那可不得了!陆大都督回家后一看,宝贝女儿与自己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半个时辰,还哭的落花流水,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第一百七十五章 罗公子与朱小姐

严鸿越想这种后果,越觉得毛骨悚然,忙道:“贤妹,你听我说,小兄我真是没什么才学,便是唐诗也只背得十几首,要我写诗,哪里写的出来?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讲故事?”陆兰贞闻听,略有失望道:“严兄,小妹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难道还要你讲故事来哄么?”

严鸿道:“贤妹却是误解了。讲故事讲成大家的,却也颇有几个,比如那施耐庵,罗贯中。你不是爱看话本么,小兄就为你讲这话本的故事。你就拿小兄当个说评话的即可。”

看严鸿手舞足蹈在自己面前讨好的模样,陆兰贞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便点头道:“那就请严兄讲吧。不过,小妹看过的话本可不少,生书熟戏,严兄若是讲我看过的,那却无趣。”

“好好。保证是贤妹没听过的。”见对方点头,严鸿长出一口气。相对写诗来说,这讲故事对他实在是轻而易举。毕竟来自21世纪,受的人文教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严鸿从幼儿园、小学就开始接触各类文艺作品,看过的故事比陆兰贞多出若干倍。

自己当然不像某些穿越小说中主人公那么牛,能默写四大名著,金庸全集,拿去到古代冒充才子。但记个故事梗概,问题还是不大的,况且前世在帝都,又不是没听过说书。而同时作为保险销售员,讲故事来打动客户,原本便是培训的基本项目之一。

因此严鸿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意。他轻轻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真zhèng

摆开说书架势,对陆兰贞道:“贤妹,我今日要讲的这故事,发生在许久以前。却说在西域的某郡中,有一村名叫朱家村,邻村名叫罗家寨。两个村中,各有一位士绅,担任本村族长。百余年前,为争夺水源,土地,两村发生械斗,彼此都伤了人命,因此一代一代相互报复,渐成世仇。话说这一年,罗家村的族长有个儿子,名为罗密欧,生的长身玉面,武艺高强,跨下白龙马,手使亮银枪,真有万夫不当之勇。而那朱家寨族长则有一爱女,名为朱丽叶,生的眉目如画,貌若天仙……”

他将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移花接木,转移到了中国背景,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只是把一些次要细节,做了删改。比如把两人初次相逢的化装舞会,改成了庙内烧香还愿。两人在舞会上的一见钟情,变成了朱丽叶路遇歹人,罗密欧英雄救美,因而私定终身。

直说到,罗密欧少爷一心想向朱家求亲,消除两村的世仇,却不料同朱家寨少爷,武举人朱伯特狭路相逢,被对方恶语辱骂,伤及父母,被迫起了争斗。二马错镫之间,罗密欧用回马枪挑死朱伯特,因而被放逐出本郡。

那朱丽叶却被巡检逼婚。万般无奈之下,有胡僧赠假死之药,让朱丽叶诈死出逃。结果,弄巧成拙,秘密潜回的罗密欧误以为爱人服毒身死,遂真个饮鸩自尽。而朱丽叶醒来目睹此情此景,肝肠俱碎,也拿出随身剪刀,刺喉身亡。两家父母得知,都是悲痛欲绝,悔不当初。于是两村和好,为他们合葬并骨。

严鸿对这经典名著故事,原本烂熟于心,讲起来娓娓动听。他历史水平甚差,自然也不知dào

,这会儿距离莎士比亚诞生还有好几年光阴。陆兰贞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全不管一边插那香早已经燃尽。听到一半,早已是惊心动魄,一颗芳心紧紧被故事中男女主角的命运所抓住。

严鸿也是没选好题材,一时糊涂,把个著名的悲剧给讲了出来。这陆小姐成天关在闺房里YY,看个刻本都要伤春悲秋,沉迷其中,乃至仅仅因为听说严鸿为了娶胡晚娘不惜和家里玩绝食,就把严鸿这个寻花问柳的恶霸小阎王,当成了心目中的大明痴情种,并进而成为这位架空情圣的粉丝。现在听严鸿这么声情并茂的讲说西方文学史上第一流的悲剧,如何控zhì

的住?

等到整个故事听完之后,陆小姐更是眼泪汪汪,抽泣道:“这罗公子、朱小姐两人,当真可怜!那郡太守实在可恶,杀了个寻衅滋事的武举又算得什么,当年我爹连指挥使也曾杀过,却也不见有什么要紧,何必为此就逼着罗公子离开家乡!还有那个狗巡检,竟然要娶朱家小姐,破坏大好姻缘,若是撞在我手里,定叫爹爹将他下诏狱,断送他的狗命。那两家老人也真是食古不化,若是成全了他们的婚事,何必害的两人含恨而亡?”

严鸿听这位陆小姐说杀人不算什么,还举出自个老爹杀人的例子,心想这罗公子又不是皇帝的奶兄弟,杀了人当然要负责,再说你爹当年杀人也不是全无代价,还是要我爷爷帮忙出手。不过想来,这女儿家与男子不同,看故事只看情爱,至于是非并不追究,倒是正常的很。

当然这倒不是什么主要问题,关键是眼见这个故事,还是把陆小姐弄哭了,顿感自己与那送药的胡僧一样糊涂,忙劝慰道:“贤妹,这只是个故事,听过就算。听故事流泪,不是替古人担心么?别哭了,这大冷天的,一会冻着就不好了。”

陆兰贞听他这么说,才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泪道:“多谢严兄关心,只是你也不好,大过年的却偏要讲这个故事,不是诚心惹我哭么?下次,定要罚你讲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下次?”严鸿心想,这种事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又看香炉中香早燃尽,忙起身告辞。陆兰贞挽留他等父亲回来,吃过晚饭再走。严鸿心道,要等吃晚饭,那不还得讲四五个故事才能凑得过?打死也不肯。

陆小姐见死活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他出去。刚出门口,就看到陆家兄弟对面走来,一起相送。严鸿心道,哪有这么巧,我一出门你们就来相送?便知多半门口一直有人窃听着。要真是自己色胆包天,敢对陆小姐无礼,那也是有手段收拾的。当然,自个毕竟是个经lì

过人事的销售员,不是见到美女就精虫上脑的淫虫,倒是不至于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等到晚上陆炳回来,却见爱女眼眶隐隐发红,不由怒道:“贞儿,实话对爹说,可是严鸿那小贼人面兽心,真敢对你无礼?若果是如此,我不管他是谁的孙儿,也要叫他粉身碎骨。”

陆炳的爱妻生兰贞时难产去世,临终前,嘱托陆炳好好待此女。此后陆炳广蓄姬妾,心中爱妻的位置,却是无人可以代替。而陆兰贞,就成了爱妻在世上的延续。而陆兰贞的脾气秉性中,也继承了陆炳的果duàn

刚毅的一面,甚至胜过两位兄长。因此,陆兰贞比两个哥哥更受陆炳宠爱。严鸿若当真敢对陆兰贞有所轻薄,陆炳也要豁出一切,把他砍成几十块喂狗。

陆兰贞道:“爹爹说的什么话?严世兄是你的爱将,他的品行你还不知?他本是第一流的痴情人,怎会对女儿无礼?只是他讲了个故事,里面的人儿实在太可怜了,女儿是为他们哭呢。”

陆炳原本也想,严鸿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这么找死的事儿来。听女儿一说,不由哈哈笑道:“你啊,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被严鸿那厮一个故事就弄哭了。”再一想,这小阎王严鸿,最是世间第一等胡作非为的人,女儿居然说他是第一流的痴情人,这都叫什么事啊!

陆兰贞又道:“爹爹总说严世兄不学无术,可依女儿看来,却不是如此。他讲的那故事,我就从未在话本上读到过,多半是他自己写的。能写出这样话本的人,却又怎会是个无才学的浮浪纨绔?终不过是女儿命薄,错失了一段好姻缘。”

他父女二人,自是无话不谈。陆炳毕竟是超级特务头子,审时度势,见面剖心的事儿做的也是熟练了。他听女儿这么说,不禁心头暗动:莫非当日一语成谶,这丫头真对严鸿动了心思?

想来倒也不错,若是真能成就这段婚姻,这个严大公子的能耐和品行,自然比严二公子胜过百倍。而严家那边也能交代的下去,严陆联盟更牢。更妙的是,严鸿和他的关系投契,真要是通过严鸿结为亲戚,自己在严府那边也不至于太受制于人。

陆炳毕竟是朝中干臣,凡事从大处着眼。他是不会在乎严鸿二婚三婚,或者娶几房小妾的。丫头若真是喜欢上了严鸿,嫁过去自然快活。至于严鸿的选择,嘿嘿,老子捏住了他的痛处,还怕他不答yīng



当下陆炳故yì

说道:“贞儿,严鸿什么才学我还不知dào

?他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故事多半是他从哪看来,或者听别个说的。你常说喜欢的是文采出众的才子,严鸿可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第一百七十六章杨宣大与白狐裘

陆兰贞却道:“爹爹,女儿固然是喜欢满腹经纶的才子,却更看重情义。若是让我选择夫君呵,只愿嫁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又能爱惜女儿的,那便是女儿的造化了。不过现在说这些,却又有什么用?严鸿终究已有娘子,而且对她情深意重,不惜舍生忘死。女儿又不能去做个妾室,丢了爹爹的脸面。便是今日这般相见,都大违礼数,传出去,于爹爹也多有不便。为了女儿那一点不切实jì

的心思,就连累爹爹名声受碍,已是大大不孝,怎敢奢望其他?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婚姻之事但凭爹爹吩咐。让我嫁谁,我也只好嫁谁。就是让我去嫁那严鹄,只要能保住陆严两家联盟局面,女儿也绝无二话。”

陆小姐不愧是才子佳人话本读多了,在这闺房内来了段独白,已是把一颗芳心,对父亲说了个明白。陆炳见女儿这么一炷香功夫,居然就真喜欢上了严鸿,实在有点哭笑不得。但他对严鸿本自欣赏,于此事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在陆炳看来,严鸿的作风虽然一贯猥琐,但从他在永平庄一案中敢为附逆百姓请命,以及安定门杀人案敢玩弄所谓的公道,说他重情重义或许不太妥当,却实在是个有担当的男儿。而严鸿和他娘子胡晚娘的关系,虽然不像女儿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之前小阎王对胡晚娘爱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敢和严世蕃顶牛,这也是实情。而且据调查现在他内宅已经和睦许多了。再加上他的家世、相貌和办事能力,这样一个人对陆炳挑女婿来说,也算得上不多的优选了。

相比之下,倒是陆兰贞这般温婉宁和,顺从命运的态度,让陆炳更觉心疼。他当即说道:“贞儿,只要你高兴,其他什么都不要紧。区区名声算的了什么?爹爹左右不过是个武臣,而非文官,对于这名声也不怎么看重,谁敢乱嚼舌头,我就把他下诏狱,让他知dào

厉害。当初不让你嫁人,只因为你也没看上哪个,否则便是个穷小子,我情愿倒贴嫁妆。只要你嫁的好,爹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身份。若是遇不到合适的,爹爹养你一生,莫非养不起?放心,决不会让你嫁个恶人家受罪。你的事,爹记在心上,早晚趁了你的心愿。”

他话既说的糊涂,陆兰贞也不好意思细问,哪知陆炳自有盘算:今日这事儿,终究兰贞和严鸿还只是一面之缘,相处时光有限。女儿家一时的动心,当不得真,不妨慢慢从长计议。

若是他日,发xiàn

严鸿真的合自己心意,又与兰贞心意暗合,那么自家只要小施手段,就能搅黄了他和胡氏的婚姻,让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要弄掉一个家道中落的胡晚娘,那不是跟打翻个油瓶一样容易?至于胡氏主仆的悲欢死活,为了自己女儿,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再说严鸿打马回府,却见严侠正在后门外候着。见他回来,忙上前施礼道:“大少,您回来的真巧,我这正等着您呢。宣大杨督宪那来人送礼了,老太爷吩咐,您要是回来,就到前书房去。”

这春节时分,也正是到了严家一脉大小官员,该给严家送礼的时节。京官且不论,那些外任官员,除了将地方上的珍奇特产上供皇家外,另外一份是给严家的孝敬,这是万万少不得的。

严鸿对这杨大督宪倒不陌生,当初自己坠马时,送海狗肾的就是这家伙,严鸿为此怨念了不少日子。这家伙现在又送礼,该不会还是海狗肾吧?边想边走,来到前书房,进门去给祖父、父亲见礼已毕,只见屋中跪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读书人的打扮,相貌颇为俊秀,二目有神,却不知是何人。

严嵩笑道:“鸿儿快坐下。这是你杨世伯身边亲信师爷,名叫阎儒。此番你杨世伯备办了几样礼物,差他送来,待会你挑可心的东西拿到你房里去。”

那阎儒打量了下严鸿,当即恭敬地说道:“这想必就是大少爷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听说连郑大都堂都被大少斗的落马罢官,真是国朝中难得的才俊。”

要说干倒了郑晓,最高兴的是太夫人欧阳氏。因为郑晓一倒,把欧阳必进补为右都御史,总算把欧阳老夫人的这个兄弟从南京弄回了北京,为这事,欧阳氏没口子的夸奖严鸿能办事,严嵩对严鸿也就看着更加顺眼。严党的这些个骨干,都知dào

此事是严阁老的痒处。当着严阁老的面夸奖孙少爷这个,最是讨好不过。果然,听阎儒这么说,严嵩笑而不语,脸上的皱纹却早已成了一团。

严鸿忙道:“阎先生休要谬赞,郑晓他不识大势,敢与我祖父作对,自然落不到好去。这一番要不是祖父与父亲出手发力,我如何是他的对手?怕是早被他手下那些御史言官给打下马来了。”

几人寒暄几句,严世蕃道:“阎先生远路而来,鞍马劳乏,还是早早下去休息吧。严大,领阎先生去帐房支领纹银三百两,在京师好好玩玩,不必急着回大同。”

阎儒忙道谢,随严年而出。严嵩将一份礼单递到严鸿手上道:“你看看,这是杨顺送来的礼物,喜欢什么只管拿。”

只见上面除了普通的金银珠宝、肉苁蓉、鹿茸、淫羊藿等珍贵药材外,却另有上品白狐裘二十领,甚为稀罕。

闫东来对于严鸿肉身记忆恢复了八成,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dào

白狐裘非同常物。事实上,《诗经.秦风》中所写:君子至止,锦衣狐裘。狐狸皮自古就是珍贵礼品。狐裘中又以白狐裘为珍贵。其次为黄狐裘、青狐裘。

礼单上写的上品白狐裘,讲究的是整张皮子完好无缺,上面既没有杂色,更没有没有刀枪、箭伤,连动物自身的暗疮都没有。皮毛尺寸则长达三寸,说明乃是成年之狐,狐性狡诈,抓捕困难,又要毫发无伤的逮捕成年白狐,个中难度不问可知。而其价格,也因此十分昂贵,便是一领狐裘,也要价值近千两纹银,还是有价无市。这杨顺如今一出手就是二十张,当真称的起大手笔。

看完这礼单,严鸿咋了咋舌。严嵩问道:“鸿儿,你却有何看法?”

严鸿心想,祖父要问他看法,想必不是单想听他赞叹下这礼物的珍贵稀罕。好在穿越前受的培训,从言谈举止,乃至家庭布置中尽量发xiàn

相关线索,也是一条。严鸿略一沉思,道:

“祖父,杨伯父乃是宣大总督,可这白狐裘还有上次送给孙儿的海狗肾,却都是辽东所产之物,孙儿未免有些糊涂。”严鸿这段日子历练,见识大涨。从这份礼单里,已经能闻出点不寻常的味道。

严嵩点头笑道:“好鸿儿,不简单,说的不错。”

严世蕃则是冷笑道:“杨顺那点小心眼,连鸿儿都瞒不过,还想在父亲和孩儿面前耍弄,未免太过无知。”

严嵩还怕严鸿不十分明白,便耐心帮他分析道:“鸿儿你看,这杨顺杨伯父啊,多半是在宣大总督任上惹了什么麻烦,想着要抽身而走,却又舍不得这官位。可他又不敢与祖父明说,让老夫为他想办法,反倒是拐弯绕脖子的来暗示老夫。这海狗肾、白狐裘,都是辽东的东西,他分明是在暗示老夫,现在王杼坐着蓟辽总督,心里却没有严家,哪如他杨顺听话,想让我把他调到蓟辽去。”

严世蕃接口道:“宣大那边,关外就是俺答汗,他手下控弦之士不下二十万众,近来频频入寇,杨顺有点招架不住倒也不奇怪。去年秋天,俺答又是一番寇关,被他掳去了六、七万百姓,钱粮折损不少,陛下震怒,为了替他遮掩此事,为父与你祖父都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只是勉强压了下来。万岁那不知dào

什么时候,还要过问。而且看近来俺答的势头,越来越猛。照这样再折腾几次,杨顺便是再怎么机灵,也捂不住这个盖子。到那时,他就不是官职不稳的问题,连脑袋多半也要危险。”

严鸿倒不知dào

宣大局势恶劣如此,心道:这杨顺不只送礼不行,看来连领兵也是个废物。被俺答闷头爆打,只想着改迁别处,却不想着报仇雪恨,多半也是无能之辈。把他调到蓟辽去,也未必是好事。倒也明白了,为何前段时间老爹和爷爷那番愁眉不展。

仗着自己新立了扳倒郑晓之功,他大着胆子问道:“父亲,那把他放到蓟辽,莫非就好了?”

严世蕃道:“他打的好算盘。蓟辽那边,直接面对的是库腾汗。这库腾汗乃是俺答汗的侄儿,本事胆略都不如他叔叔,手下兵马也少,总要比俺答汗好对付的多。说来国朝九边之中,以宣大、蓟辽二地,东西拱卫北京城,威权最重。杨顺终究还是放不下权柄,既怕担事,又不想放权,便要想个左右逢源的办法,调到相对好一点的地儿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火龙衣

虽然闫东来历史不好,不过正牌严鸿的记忆力,对俺答几年前的入寇也还是点印象。那是在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最初入侵大同,当时宣大总督,能征善战的曾铣已然被严嵩、陆炳害死,继任的仇鸾能力平庸,用贿赂手段使俺答改向东进犯北京。结果这些蒙古骑兵势如破竹,穿过长城防线,直扑北京近郊,顺时针绕着北京城转了一圈,直到四方勤王兵马到,这才撤tuì

。蒙古兵一路烧杀抢掠,北京附近民众死伤甚多。为此,当时的兵部尚书丁汝夔被绑到到西四砍了脑袋。

当然,严鸿自不明白,这年俺答入侵之所以能解围,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阶功劳最大,而且同时也揭开了徐阶自成一系,开始与严嵩抗衡的序幕。他也不清楚,丁汝夔实jì

上是被严嵩哄骗做了替罪羊。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道:“若真如此,就算杨伯父来了蓟辽,他又真能担保打得过库腾汗?”

严世蕃冷笑道:“鸿儿这话说得没错。他真到蓟辽,多半还是要吃败仗。王杼那厮目中无人,放纵他儿子王世贞与咱家为难,早晚有他的好kàn

。只是纵然如此,这事却轮不到杨顺从中得利。就算把他改放到蓟辽,咱们还是要为他在蓟辽擦屁股,不但多一道麻烦,后患不知几何。还是叫他乖乖在宣大给我老实待着罢。明年要是还打的这么窝囊,不砍下蒙古人几百颗首级回来交帐,就等着有人去砍他的脑袋吧。”

严嵩也知严世蕃向来目无余子,国朝上下,没几个人是他看的起的。自己这班干儿子在严世蕃眼里和家奴也无什么区别。只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毕竟心肠有软的一面。好歹对方叫自己一声义父,却又如何真能放手不管。

他略一沉吟,道:“东楼,杨顺总归是我们的人,倒也不能不管他。调蓟辽的事儿不好办,那就好歹把宣大那的巡按御史换一换,免得杨顺太为难。回头你找你舅父那去商量下,这次的巡按御史就差陆楷吧。有他在那代为照应,终究也是能糊弄过去。蒙古人不好对付,若是杨顺强行出战,损兵折将是小,万一再被蒙古人破关而入,兵犯京师,你我父子都要不好交代,还是以守险为上,不可出城浪战。”

严世蕃只得点头道:“一切全听父亲吩咐便是,孩儿自然理会其中轻重。”

说完了正事,便又说到这礼物。那些补肾壮阳的药物,自是归了姬妾成群的严世蕃。而那白狐裘,严嵩做主给了严鸿两领,严嵩自己留下六领,其他十二领都给了严世蕃。

本家孙子严绍庆年纪还小,这狐裘就算要穿,也是从欧阳氏那给他做,至于严鹄严二少,这段日子他黑如煤炭,严嵩基本是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这等珍贵之物,他也就别想染指了。看便宜老子严世蕃会不会挂念父子之情,私下里给他一领吧。

等到严鸿拿着狐裘回了自己的房里,在灯下一展开,真是白花花璀璨夺目。胡晚娘主仆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严家三代长孙媳,奈何这白狐裘有价无市,可着北京城也难以买到。因此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女人都爱美,对于衣服有天然的癖好。看见这柔滑的皮草,四只妙眸瞪得大大的,真是恨不得抱住舔上一舔,啃上一口。

严鸿看晚娘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心道:女人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模样,对于皮草、首饰都没什么抵抗力啊。他不由又想到,要是孙月蓉那健美性感的身躯,配上这一身白狐裘衣,骑在马背上不知dào

是何等飒爽的英姿。

晚娘将狐裘把玩良久,才道:“相公,这狐裘珍贵的很,可要保管好了,仔细莫被虫蛀损伤。回头妾身找几个高明匠人,为相公做一身上好裘衣。”

严鸿却只笑了笑,抓起一件白狐裘披到晚娘身上道:“坠儿看看,你家小姐穿上这个,美不美?”

坠儿点头道:“小姐天香国色,穿什么都是美的。”

“哈哈,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确实,我这娘子,脸蛋美,身子也好,穿什么都美。”一边说,严鸿一边将晚娘抱到怀里。他身高力大,又是练过几招花拳绣腿的,而晚娘生的身体单薄,因此抱起来也不吃力。

晚娘被严鸿抱在怀里,羞的抬不起头来,轻轻挣扎道:“相公,快放开些,这样成什么样子?”

严鸿笑道:“怕什么?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相公,自家人亲热,怕的谁来?你体格单薄,这件狐裘为你做件袄还有剩头,回头再给你做个围脖,到时候穿出来,美的让天上的仙女都嫉妒你。”

“啊?”晚娘没想到严鸿真要给自己做。所谓夫为妻天,有好东西也是男人们可着自己打扮。像这等珍物,她再是喜欢,却也从没想到能穿在自己身上。其实以前正牌严鸿在物质供应方面,对晚娘也是无不尽其极的。只不过那时的晚娘成天沉浸在被严鸿蹂躏的凄苦中,忍气吞声,哪里还有心情去领会这些?

现在她心里又惊又喜,偷眼瞥着自己身上裹的毛绒绒皮裘,真是要醉了。嘴上却分说道:“相公,这可使不得。一共只有两件狐裘,妾身自来也没少过穿戴,也不须这一件裘衣。倒是相公在外奔波,穿上这个是个脸面。你日后加官进爵,少不得要出去应酬。穿上裘衣,也有面子。两件正好你倒换着穿,妾身可不敢来分。”

严鸿笑道:“娘子,相公我的身体,比你这娇滴滴的好多了,不需yào

这个。咱家泼天的富贵,我还缺得了衣服?你身子孱弱,受不得风寒。我听人说过,白狐裘又叫火龙衣,穿在身上,哪怕风雪再寒,也不会觉得冷。这东西咱这之所以少见,就是一般都落到了关外胡酋手里。关外寒冷,他们穿这个御寒,等闲也舍不得贩到关内来。你就不必和为夫犟了,乖乖的穿好,要是冻病了,倒让相公心疼。”

晚娘只觉得身上仿佛被抽空了力qì

,任由严鸿拥着,只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浑身上下,仿佛火煨着一样,温暖异常。却不知是这白狐裘真有奇效,还是严鸿的话,比什么火龙衣都有用的多。

这一夜,二人如胶似漆,几度缠绵。晚娘在严鸿的勇猛鞭挞之下,娇吟阵阵,末了精疲力竭,躺在严鸿怀里,轻轻说道:“相公,往日妾身只想你读书上进,做个才子。今日才知自己错的多么荒唐。夫妻之间,有这份恩爱情义便是足够,至于到底是不是才子也无什么要紧。”

严鸿也道:“是啊,娘子能想通这个就再好不过了,那些贩夫走卒,连字也未必认得,却也是一家人家,咱家一等富贵,若是过的连他们都不如,未免就是自寻烦恼。”

黑夜之间,严鸿也未注意到,听完他的话,晚娘杏眼之中,两行清泪潸然流落。

未曾想,一领狐裘倒让夫妻关系变的如蜜里调油,更加亲密上几分,严鸿自觉得十分值得。他又吩咐晚娘,将另一领狐裘咐仔细收好,莫要受了损伤,又特意吩咐不让给自己做衣服,不知他留来做甚。

坠儿趁着姑爷不在房中,小姐心情又好,便来询问,晚娘也摇头道:“相公想什么,我也不知dào

,或许他心里还有旁人,等着送人?不过你放心,我也想开了,等明年这个时候,若我还是没怀上身子,就让他把你收房,遂了你的心意。不知羞的小妮子,这回可放心了?”

坠儿听这话脸,虽然羞的红如火烧,但是一双眼睛笑的眯成了月牙。晚娘则是无可奈何地道:“算了,这一切也都是命数,若是我当初对他好些,说不定他便不会想着其他女子。旁人倒也好办,若是那陆大都督的千金真要横插一手,你我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坠儿倒是满不在乎,“小姐放心,那陆大都督何等人物?他的女儿怎会放下身段做小?更别说,相公对您这么好,自是不会休妻。她啊,想瞎了心,也掺和不进来,这个院子里,只有奴婢和小姐还有姑爷,咱们几个好好过日子,谁也别想捣乱。”她差点说出,连宝蟾姐也别想混进来!

后面几天倒是过的平淡无奇。只是偶然的场合,严鸿发xiàn

老爹看自己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诡异,更是不阴不阳的说什么好胆色,好手段云云,不知所指何处。

自那日起,这年过的倒是平淡无波,一直到了正月十五,乃是到了上元佳节。大明朝上元灯会也是个非常重yào

的节日,午门城楼张灯结彩,午门外用彩梯搭起了十三层的鳌山,上面广布灯火,时人有诗记之“鳌山烟火冠春城,步辇龙旌倒褪行。忽报大官供法酒,玉音宣唤五先生”。宫中如此布置,民间则架松棚,缀彩缦,悬彩灯。更有“民间放灯,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都不禁,夜巡著不要搅揽生事”的定例在,可说是大明朝一个狂欢节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才子佳人

中国传统意义的情人节,其实也是这天,至于七夕,那是乞巧节,或者叫女儿节。上元节,是女性少有可以公开抛头露面,夜游观灯的日子,也可以趁机和情郎幽会夜游,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就是上元节景象,因此从情人节的角度,上元节倒是比七夕更靠谱一些。

在东城东华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约二里来的长度,便是明朝时的灯市,在后世这个地名叫“灯市口”,也是因此而得名。市上所卖之物从珠玉宝器到日用小物,无不悉具。衢中列市,棋置数行,相对俱高楼。楼设氍毹帘幕,为宴饮地。灯则有烧珠、料丝、纱、明角、麦秸、通草等,乐则有鼓吹、杂耍、弦索等,烟火则以架以盒,盒有械寿带、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等。

而京师里的百姓,也趁着这节日期间到灯市去采买可心的物件,京师之中富贵人家多,市上百货虽贵,但也不愁卖,无非有钱买贵物,穷人就买那好玩又不贵的小物件,图个高兴。

此时在灯市上,一位身材高大,只是体格略嫌单薄的男子,正与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并肩而行。这在平日自然是大违礼法,万不可行,不过今日情形特殊,满京师的人都出来狂欢过节,谁还会在意一对小儿女的亲昵?

那男子头戴貂帽,身着对花锦缎面黑色棉袄。那女子则身着素色雪貂裘袄,雪貂皮长裙,头戴银鼠皮的遮耳帽子,貂皮抹额。二人这一身打扮,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而在二人身边,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在旁侍侯。这丫头生的眉目娇俏,十分讨人喜欢,在一旁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的盯着行人。谁要往小姐身边一靠,她便要把小姐拉过来,或是把对方推出去。

那位小姐却是十分害羞,低垂粉颈,却又偷眼去身旁那男子,又不住的问那丫鬟道:“环佩,你仔细看着些,若是……若是看到爷爷的人,也好赶紧叫李公子快些躲避。”

那丫鬟一边左右看着,一边说道:“小姐放心,今天是放灯的日子,老太爷也没心思盯着您这。再说他老心忧国事,这时候估计还在西苑那盯着。老爷和二老爷忙着宴客,只要别回去太晚,出不了事情,只是今晚上人多,怕是有不三不四的坏人出来,冲撞了小姐。”

那小姐闻听,略微放心,轻声道:“有李公子在,我倒不怕有什么坏人。”

此时那位公子也说道:“正是,有小生在,决不会让坏人惊吓了小姐,更何况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又怎会容那宵小横行?咳咳……”说得急了,大约吞了冷气,却是又一阵咳嗽。

俏丫鬟眉头微皱,心道:这李才子自己都弱的像一阵风就能吹走,指望他来保护小姐?那还是指望自己更靠谱一点。好歹学过些拳脚功夫,估计要是打架,这位大才子未必够自己一只手打。

原来这二女一男,正是当今朝中次辅徐阶的嫡亲孙女徐婷,丫鬟环佩,与那位五省大才子,去岁乡试头名李天照。

自从当日九九重阳文会之后,郑国器混掉了脑袋,李天照却交了好运。他在文会上的风流倜傥,面对严鸿不惧淫威的慨然气魄,都让徐阁的这位嫡孙女,一颗芳心全系在了他的身上。可怜这徐小姐平日谨守闺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跨,乃是个标准的闺阁千金。可她同那陆炳小姐陆兰贞一样,也看多了话本,一遇男女情事,胆子也变大了几分。这会儿,竟然趁着上元节日,溜出来与爱郎私会。

李才子既蒙次辅孙女垂青,哪有不喜之理?急忙着斩断了无关的一些情丝,专心讨好这徐小姐。好在徐小姐年纪既幼,又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且一心仰慕自己的才华,实在不怎么难哄。李大才子当这灯火阑珊之际,随口吟诵,字字珠玑,让徐小姐五体投地。

李大才子趁这机会,言语之间加上些才子佳人的调调,不是歌颂徐小姐花容月貌,便是暗许今得良宵,但愿夜夜如此,更是让徐小姐掩口胡卢,脸上红晕纷飞,几乎要醉在这火树银花的夜里。

只可惜,那徐婷又紧守闺诫、女训,与自己虽然发乎情,同时也止乎于礼。徐小姐的贴身丫鬟环佩,更是精明能干,寸步不离小姐左右,见李大才子有啥过于亲昵的倾向,立kè

不是咳嗽,就是靠过来。李大才子枉自陪伴佳人行了这许久,连个袖子都没敢拉住。

这李天照,说来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物,平素里颇有修养,并非是什么急色恶徒,连那青楼、教坊司一类的地方,都极少涉足。只是,他之前曾有过被人横刀夺爱的惨痛教xùn

,当时与心上人也曾缘定三生,海誓山盟,结果怎么样?对方位高权重,一出手,自己就输的落花流水,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痛定思痛,他反思失败的原因,认定就是自己动手太慢。要不是守着那该死的礼法规矩,早早把生米煮成熟饭,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悲惨的事?

而今,这徐小姐的身家比起当日的爱人,高出何止千百倍?而自己虽然已经得中举人,还有人投献了河北的一些土地,有了进项,不再是过去的穷酸秀才。可是相比徐阁老家的地位,实在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

想要娶徐小姐为妻的进士,估计都能排出二里半地去,自己个举人往哪摆?徐阁即使再怎么礼贤下士,爱才重才,怕也未必肯把女儿嫁自己这么个小小举人。所谓诗书才华什么的,文人圈子里卖弄下可以,真在手握大权的国朝重臣看来,未必算的上多么耀目。

因此他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把徐小姐弄个木已成舟的把戏。到时候,徐家想必也不会拒绝了吧。可是这徐小姐固然不难对付,环佩却如个门神一样,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此时看着灯市上来往人群,他不由想起当日友人所说之话:要想搞定小姐,你得先睡了丫鬟,你看《西厢记》里怎么写的?张生不把那红娘哄好了,还想去上莺莺的床?

环佩年龄比徐婷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六。虽然在这秋冬季节里,穿戴整齐,看不出身材,但是相貌生的也确实周正。李天照不由想着,如何趁今天这个大好机会,把这小丫头先哄骗上手,让她与自己联成一线,拿下徐婷就不是问题。而且说来将来她也是徐婷的陪嫁丫头,提前把她弄上手也不算什么违礼。

只是这丫头平素里看来,对李才子也并不怎么看在眼里。虽然彬彬有礼,却毫无倾慕之形。这可不怎么好对付,何况对方还身怀拳脚功夫,比那身藏剪刀的小贱人还难对付,想用强都不可能。

李大才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带着两个妹子东游西荡,嘴里继xù

随口出些今夕何夕的锦绣文章,直把个徐小姐迷得明眸含春,唇角带笑。却不知在灯市的角落里,也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几个人生的身躯高壮,眉目生的也凶狠,身上更有一股剽悍之气,普通百姓都下意识的躲他们远些。

“老大,你没看错?那小妮子真是徐家的嫡亲孙女?按说徐家家规严的很,怎么可能让孙女出来私会情郎,就不怕败坏门风?”一个三角眼的汉子问道。

“放心,不会错!老子两年前在徐家做过护院,见过那个小娘一面,至今未忘。当然那会儿比现在还嫩呢。看她们那东张西望的模样,大抵也是从家偷跑出来的,这却是天佑我教,大事得成。”

“老大,阎香主可有交代,不可在这里惹祸。”那三角眼的汉子目露淫光,直勾勾盯着徐婷,仿佛要剥开那身貂裘,直看到里面的香躯。但却对自己的上司十分恐惧,生怕触怒对方而遭惨祸。

“哼!姓阎的胆小怕事,能成什么事!这般零刀拉肉,几时是个头?依我说,要闹就闹大的,何况山东那,姓王的与教主争权,将来这谁是首功,却是说不好。咱们这次若真先污了徐老狗的嫡亲孙女,再留下点边军的信物,徐阶可能甘休?只要他在边军中大索罪犯,咱们就趁机挑唆边军哗变。伪朝百万兵马,边军最强。只要边军生乱,他姓朱的江山就坐不稳当。咱们真能立下这等大功,到时候,还怕山东那边摆出一副总坛正宗的架子?”

那三角眼的汉子本就是个色鬼。徐婷身份尊贵,单是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已经令这几个家伙欲火中烧,只是惧怕教规及阎香主的手段而已。如今既然为首的那凶汉有一番道理说,那还有什么顾忌?剩下的,无非就是技术上的难题罢了。

“可是,这灯市上人来人往,咱却如何能下手?”

“无妨,你看这个病秧子,分明对那小娘有不轨之心。他只要不是个笨蛋,就不会一直在灯市上流连,而会主动带这两个美人去僻静处,等到时候咱再下手。不过要有点分寸,这两个小娘随便玩,但必须留口活气,让她们能知dào

回家去说明白,睡她们的人是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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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阎王撞鬼

这几个人计议一番,悄悄开始跟踪。只见李大才子领着两个妹子,在灯市上走了几家摊子,左右也不过买了几件廉价的饰物。可由于是情郎所买,又是亲手插到头上,照样让徐小姐乐的合不拢嘴,连凛冽的寒风都不觉得冷。

“婷妹,我看不如我们到午门那边,看看鳌山灯火如何?”李天照见缝插针,在旁说道。他想来,这鳌山灯会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为防走脱,自己也能捏住佳人小手。而且那鳌山灯会上,除了看灯,还有字谜,填诗等游戏,自己正好进一步展露才华,让佳人更倾心于自己。

更重yào

的是,看能否借着鳌山灯那把徐婷迷住,自己好趁机去亲近亲近那丫鬟环佩,免得她总是千方百计坏自己的好事。当然,要是这丫鬟还是油盐不进,那也算了。

“李公子,这可不成。灯市口离家里不远,小姐一会能早点回去,老太爷也不会知dào

。可若是到了午门那,再要回来就麻烦了,万一误了时辰,那可不是好耍的。更别说鳌山灯会人多,万一有歹徒惊扰了小姐,奴婢可担当不起。”环佩一本正经,毫不容情。

徐婷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小姐,听环佩说的有理,就有点不想去。可再看李郎那副失落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她拉着环佩哀告道:“好环佩,求求你,让我去吧,我也好想看鳌山的。我与李郎在那玩一会,很快就回来,不会误了时辰。要不你先在后门那等我,等我回来时,好给我开门。”

环佩见她一副可怜的模样,更何况人家是主,自己是仆,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既然小姐主意已定,那就这么着吧。”

这丫鬟虽只十六岁,见识颇明。她心里对李才子的想法早就清楚,原本想的是,我须得跟着,不然鬼知dào

会出什么事情?要真是出了什么丑闻,小姐还想活么?但转念一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看小姐这副样子,已经被这姓李的迷住了。自个要是光在身旁,徒招厌烦。不如来个欲擒故纵,且看这姓李的到底搞得出什么花样。到时候,要给我当场拿住,也叫这厮饱尝我一顿粉拳的滋味。

好个环佩,心头主意打定,却故yì

做出十分不放心的样子,对徐婷道:“小姐你要去看鳌山,便须得多加小心,不可随意往僻静处乱走。我在府里等你,别太晚归来,免得老太爷、老爷见怪。”又对李天照道:“李公子,我家小姐,却托你照料了。虽然你贵为举人,若是出了闪失,我家老太爷徐阁老那里,怕难交代。”

徐婷一看环佩真肯撇下她去,却又有一点放不下。那李天照是正中下怀,忙道:“环佩你且放心,有我在,你家小姐出不了闪失。”

环佩道:“如此便好。”与小姐和李大才子分别。那李大才子心中狂喜,便携了徐小姐,往南而去。却不知dào

,环佩待走出数十步,旋又折返回来……

这李大才子带着徐婷,穿小路往午门方向赶。他有心走僻静路,故yì

往些没人的巷子一阵乱钻。要说北京城今宵灯会,大家都往热闹地方去了,举家甚至举巷出游的不要太多,所以一些胡同甚至没半个人影。

那徐婷本自娇生惯养,哪里想到眼前这情郎的用心?但随着走了一阵,看四下黑黝黝没个人声,又想起环佩的嘱咐,也不禁害pà

,拉紧了李天照的手道:“李相公,我怕,咱们还是去人多的地方吧?”

李天照听徐婷这温婉的声音,心神一荡,顺势搂住徐婷的纤腰:“婷妹,别怕,有我在呢。”

却听一阵破锣似的笑声:“这位小姐嫌人少吗?没事,人这就来了!”

李天照和徐婷闻声都是一惊。抬眼看时,现在所处这巷子两头,各有几个人影出现。留下几个堵住两头,剩下都往中间过来。不多时走近,为首的身材高大,旁边一个三角眼的,还有两人也都是凶神恶煞之辈。看到这几个人,徐婷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倒是李天照毕竟是国朝举人,见过些世面,上前一拱手:“几位兄台请了。”

为首的大汉怪笑道:“这位相公倒是有礼。既然如此,你便滚开些。这小娘们,兄弟们玩过了还你,不会断手断脚的。”

李天照一听这恶汉竟如此出言不逊,勃然大怒:“这里是天子脚下,汝等却敢造次!须知王法无情!”

一边的三角眼晃晃拳头:“王法?这里就是王法!你两个娃娃还是知趣些,陪老爷们快活过了,饶你们一条小命!”说罢大步上来,就要扯徐婷衣服。

徐婷吓得往李天照背后躲。李天照上前半步,伸手一拦:“住手!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谁?她是徐阁老的孙女!你要动她半根毫毛,小心脑袋搬家!”

话音未落,早被三角眼劈面一拳打去。那李大才子文章虽好,却是个风吹怕倒的身材。一拳过来没避开,闷叫一声,朝后便倒,鼻血牙血一起流出。徐婷惊叫一声,慌忙蹲下去扶,那眼泪早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李大才子只是捂着脸呻吟,却站不起来。

为首大汉看这一对男女惊惶的样子,也大笑道:“徐阁老的孙女?徐阁老的孙女家教甚严,怎会跟着个年轻男人私自跑到个僻巷子来!再说,老爷们在边**一刀一枪,和鞑子拼命,脑袋本来就差点搬家。今儿大过年的,不趁机快活快活,更待何时?告sù

你,别说是徐阁老的孙女,就算是严阁老的闺女,老子们也照玩不误!”

却听得巷子一头传来声音:“大胆,这是什么人活腻味了,敢对我姑母言语不敬?”

那大汉一惊,见巷子一头,有五六个人过来。巷子口那负责放风的两个汉子拦住道:“这胡同里有人,少往前来,换条路走。”

便听一个女子声音道:“相公,别惹事,咱们还是绕绕吧。”

又听方才那男子道:“笑话,老子自家的别院,还要绕路?过去看看!谁敢拦着,就与我往死里打!”接着几声噼啪,放风的已经动上手了。

为首的大汉眉头一皱。本想在这僻静处下手成了好事,不想竟来了这么些人。看来,得费些手脚,把这些人都灭口方好。他打个呼哨,让那边巷道放风的撤过来。另一边的两个汉子也跟了过来。连同中间的聚在一起,一共是十个凶徒。

再看从巷子那头来的,一共六人,四男二女。一个是身材高大的贵公子,头戴嵌宝紫金冠,赤金抹额,身穿一件青狐箭袖,外罩石青色排穗袄,腰围一条攒珠玉带,打扮甚是倜傥,顾盼之间,志得yì

满。一个是身材娇小的少妇,身披雪白的狐裘,雍容华贵。另有两个家丁打扮的,一个雄壮,一个精悍。还有一个丫鬟,一个书童。

为首的大汉心中算计,原本拿住这两个快活就好,不想撞见这么多人,却有些棘手。不过看这少妇,还有书童和丫鬟,都不是能打的。自己这边十个人,算来却是以三对一,要紧把他们放倒,男的杀了灭口,女的还能让兄弟们多快活快活。

想到此,大汉伸手入怀。京师之内不敢随便持兵夜行,几人怀中都有短兵。他抽出怀中匕首,狞笑道:“本来我们无冤无仇,但谁让你们多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就只能去见阎王了。”几个同党纷纷抽出兵器,围了上来。

那身材高大的俊公子,赫然却在身上佩了一口狭长钢刀。此时噌的一声,也将刀抽了出来,口里叫道:“坠儿严安,带着少奶奶快走!”

这位公子,自然是当朝首辅严嵩之孙严鸿。原来严鸿今晚本是想约定国公家的公子徐文璧、成国公家的朱时泰及其他一众纨绔赌钱的,至于看灯,他实在没什么兴趣。但胡晚娘却兴致勃勃,想相公带着她出去看灯。在严鸿印象中,胡晚娘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他带出去玩。实在不忍扫她的兴,严鸿就带着娘子出去了。一同去的,还有丫鬟坠儿、书童严安,以及家丁严峰、严复二人。

在街巷上走了一截,严鸿却安了个坏心眼,带着晚娘往僻巷子钻。他是想把这娘子带到自家别院去,一来么,离那午门的鏊山灯会越远越安全,那边各种猜谜、对联、做诗的活动太多,也聚集了京师里不少文人墨客,自家娘子这文艺劲头,要是逼着自己也参与进去,那就只剩下出丑了。二来在这中国的情人节之夜,隔着火树银花的北京城,四下里又寂静无人,夫妻当情人享shòu

一把幽会的乐趣,也别有风味。他有这等打算,却不明说,只带着众人一路穿街走巷,谁知好死不死却碰见这群凶徒在这里。

严鸿方才在巷道口被两个人拦住,他是锦衣卫千户,又自恃有严峰、严复保驾,一般的流氓地痞,如何放在眼中?当即呵斥出来,严峰、严复要在公子爷面前显本领,不待下令,即跨步上前,拳脚齐展,击退了两个凶徒。

谁知进到巷子里,却看对方竟有十人之多。地上还躺着一个捂着脸的公子,一个满面惊恐的小姑娘。到了这一步,严鸿当然看出,对方多半是一伙淫贼,这才心中暗叫不好。自己带着晚娘、坠儿和严安这三个不能打的,实在不该来逞这能耐。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恰好见对方要杀人灭口,他也只得奋起迎战,将随身的绣春刀抽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黄雀在后

巷子里的凶徒,单看严鸿拿刀的模样,就不像有多少武功,不由大起轻视之心。当即便有四五个人,挥舞匕首、铁尺,猛冲上来。

严峰、严复拔出腰间短刀,上前接住。他两人是严府中的好手,两把短刀挥舞开来,抵住四五个歹徒,全然不落下风。徐婷在地上,见来了救星,只吓得瑟瑟发抖,祈望这公子大发神威,能把凶徒杀退,救得自己和李大才子无恙。

为头大汉看这两个家丁非同寻常,把手一挥,又有三四人上前助战。严峰、严复虽然武艺高强,但这几个歹徒也都各有武艺,而且出手之间有一种不要命的凶悍之气,却非他们这等没经过战阵锻炼的家丁可比,严峰、严复以一敌四,便落得只有招架之功,步步后退。

那三角眼的汉子见状,狞笑一声,手持匕首直扑严鸿而来。他想剩下这几人,只有严鸿架子大,若能捅翻了他,再干掉书童,然后擒下这少妇和丫鬟,一并玩弄,何其美哉。

严鸿右手的绣春刀,不伦不类的挥动比划着,那三角眼汉子却也须得避开。不防严鸿左手忽然抬起,那三角眼的汉子一声怪叫,倒在地上。

为首的大汉大惊:“老二,怎么了?”那三角眼叫道:“这孙子身上有袖箭,打到我腿上了!老大要小心!”

严鸿自从坠马以来,接连经过寿宴刺杀、擒拿郑国器的事件,也知dào

世道险恶。既然打算带着晚娘钻僻巷子,自不会不准bèi

些防身的东西。只是他准头实在太弱,本来瞄的是胸口,结果打到了腿上。这袖箭装填困难,一发打完,再难奏效。

眼看那三角眼挣扎着又站起,大汉也持着匕首,向严鸿逼近夹击。严鸿连忙把手中绣春刀胡乱挥舞,一边继xù

叫:“娘子,你快走,为夫在这里挡住!”

却听得巷子入口处,又传来脆生生的一笑:“严兄,你既号小阎王,难道还怕了这几个小鬼不如的东西?”

这一声笑,巷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却看一个少年公子,浑身锦衣,腰佩宝剑,足蹬皮靴,端的英姿飒爽,迈步走来。“他”笑得虽然爽朗,但在场之人,大半都听出,其实是女儿声音。

严鸿一瞥之下,早认出这便是陆炳的爱女陆兰贞,心中暗自叫苦,我正着急怎么保护晚娘,你却怎么也来这种地方?他忙不迭道:“贤妹,你莫过来,快些离开,这里的歹徒甚是凶恶!”

却听陆兰贞大声道:“这巷子里的凶徒,若是伤了严千户家人的一根寒毛,今日出来的人,一律军法从事!”

她这话说的突兀,严鸿不禁莫名其妙。这小丫头一个人神神叨叨搞什么鬼?谁知陆兰贞的语音还在巷子里回荡,便听两侧墙头上有人应了声:“遵命!”

随即一阵噗噗索索的声音,十几条大汉几乎同时从两侧墙壁上落下。他们各个穿的都是普通百姓衣着,面目也极普通,扔到人群里,你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可是看他跳下的身手,却是人人有武功在身。

落地之后,这群人立kè

抽出兵器,向巷子中的凶徒分别包抄过去。那为头的凶汉,这才发觉不妙。八个人围攻严峰、严复,那是稳占上风。可是眼前新添这这十几个敌人,个个武功皆在自己人之上。以寡敌众,接战之下,慢说取胜,就是想跑都不可能。

只听陆兰贞的部下中有一人问道:“公子爷,这些歹徒,如何处置?”

陆兰贞双手背负在身后,冷冷说了声:“一个不留!”

这严鸿死里逃生,背心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眼见陆兰贞指挥若定,也不禁暗自叹服。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陆炳是何许人也,他的爱女出来逛夜市,不安排些保镖倒是怪事了。只是,不知dào

这丫头怎么这么巧,恰好跟到自己这里?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至于巷子里这些凶徒,严鸿也只当这就是一群胆大妄为的普通淫徒。想他们竟然敢在京师之地随意杀人行奸,还口出恶言,如此嚣张,自然留他们不得。当下也不劝阻,只是一只手挽住惊魂未定的胡晚娘。

保护陆兰贞的那些汉子,都是锦衣卫中的高手。既然得了命令,出手之间再无顾忌。顷刻之间,那十个恶徒,纷纷被砍死。连那为首的大汉,和那三角眼的老二,也尸分两段。

这时,严鸿先向陆兰贞道谢:“贤妹,若非你率领锦衣健儿前来驰援,小兄险些遭了这帮歹人的毒手。”

陆兰贞微微一笑:“严兄何必客气。你本是锦衣卫千户,这些弟兄救助长官,也是理所应当。小妹这身男装,却还中看吧?”

严鸿的嘴皮子,说这些自然是溜溜顺:“还用说!看贤妹这般英武,真是胜过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

陆兰贞微微一叹:“其实……小妹打扮的,却是那祝英台哩。”

严鸿一愣,这妹子说祝英台,是在暗示啥咧?他赶紧岔开话题,引着胡晚娘道:“贤妹,这便是拙荆胡氏。晚娘,这是陆大都督的爱女。”

晚娘一听是陆兰贞,脸上微微罩了一层寒霜,便是坠儿在一旁,也警惕地看着这个满脸英武的假小子。

陆兰贞却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晚娘,又轻轻叹了一口:“胡家姐姐,果然好风姿,好福气。难怪严兄为你,痴情至此。”她说完这句,摇摇头,对一个护卫道:“你带两个人留在这里,等着官府来,把后事料理了,别给严千户添麻烦。”

兰贞说罢,向严鸿与晚娘作一个揖,转身离去。那十几个护卫,除了三个人留下来打理尸首,剩下的纷纷纵身而起,或上墙头,或钻狗洞,或绕僻路,片刻之间都消失不见了。

严鸿看兰贞走了,这才转向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一男一女。那徐小姐徐婷,眼见凶徒猖獗,即将受辱之时,却突然出现这么些莫名其妙的人,救了自己。她根本不敢看那满地的鲜血和死人,只把赶紧把李大才子搀扶起来。

她从方才的对话中,已听明白了,原来搭救自己的,就是首辅严嵩之子,京师人称小阎王的严鸿。这让她颇有些困惑。

严嵩为人如何她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听自己母亲说,这是个大大的奸臣,与祖父这位忠良自然是不和睦的,而他的孙子,听说在京师里无恶不作,是个大坏蛋。连李郎,也没少和自己提,严鸿是天下第一等的恶棍。

上次在重阳文会上,就是那严鸿喝的醉醺醺的,凶恶地上来挑事,还把那个郑公子给抓去了。后来郑公子就给杀了。虽然听堂兄说,那郑公子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死有余辜,可想到小阎王那阴险的手段,还是怪可怕的。

可是今日这么危急,却又是这个大坏蛋,把自己和李郎,从歹人手下解救出来。接下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那口鼻出血的李大才子,此时也睁开了眼睛。一瞬间,他与严鸿、胡晚娘六目相对。三张嘴巴里同时“啊”出声来,三人脸色,都是一变。

严鸿认出了李天照,就是重阳节那天,自己在西山捉拿郑国器时的一个在场文人。他还记得,这个秀气虚弱的书生,竟然敢和郑国器并肩瞪自己。不过除此之外,严鸿对这人也没啥印象。他的一声“啊”,不过是“这人我见过”的涵义而已。

然而李天照和胡晚娘两个的这一声惊叹,内涵却丰富得多。李天照看着一身富贵的严鸿,和紧紧挽住他胳膊的身穿白狐裘的胡晚娘,冷冷“哼”了一声,满面鄙夷之色。而晚娘的一双妙眸,轮流在李天照和徐婷脸上流转,粉脸憋得发红,眼中甚至带了一些泪花。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了一阵。

眼看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没法打破,却听巷子口那边又传来一阵鼎沸人声,杂着一个女子声音:“小姐别怕,官兵来啦!”严鸿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自家别院这条巷子,平素里鬼都不见几个,今天可真是人气旺盛啊。

片刻间,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带着二十余名巡城官兵,也进了巷子。那些官兵个个端着刀枪,却看见十余人尸横地上,不禁大惊。带队的哨官将刀一抽:“这些人谁杀的?”

却有陆兰贞的一个护卫出来,掏出腰牌道:“这位长官,我是锦衣卫百户茅霸。方才我等巡逻此处,正好见十名凶徒在此,欲行凶杀人,还持刀拒捕。于是我等在千户严长官的指挥下,将其一一格杀。”

哨官验了腰牌不错,再说这位自称徐阁老家丫鬟的姑娘,也确实是说有凶徒欲要对她家小姐行凶。现在歹徒已经杀了,那也算免除巡城兵马司的麻烦。兵马司和锦衣卫虽然彼此抢地盘还经常群殴,但这会儿不是叫板的时候。因此他赶紧行军礼道:“如此,有劳诸位长官与弟兄了。”

这时徐婷已经拉着环佩的手,含泪道:“环佩,你怎么却来了?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多谢这些大哥们救了我!”说到这里,她已是泪眼涟涟,泣不成声。

环佩叹道:“小姐,我叫你别乱跑,你偏不肯听。你们刚走,环佩我就发xiàn

有几个不三不四的跟着你们,于是赶紧去找了巡城兵马司的长官们。可是,若非锦衣卫的长官来得及时,只怕你已经遭了毒手了!今后可得记了这教xùn

,别再叫自己人操心了!”这丫鬟说罢,还狠狠的瞪了李天照一眼。

第一百八十一章东南有警

锦衣卫和官兵都来了,这巷子里的事儿,自然也不必劳烦诸位公子小姐。环佩瞅瞅四下,向严鸿一行深深道个万福:“这位公子爷,便是严阁老的孙少爷吧。多谢救助我家小姐。”

徐婷也抽抽搭搭向严鸿等人行礼答谢。她方才经过这一番惊悚,四肢无力,连站都站不大稳了。严鸿慌忙说几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场面话。

那李天照李大才子,却是面色不悦,向严鸿草草一揖,低声对徐婷道:“小姐,我们走。”说罢,又朝胡晚娘瞪了一眼,转身而去。徐婷和环佩也只得跟他离开。

胡晚娘看着李天照的背影,竟是怔在那里。直到身边的坠儿拉了她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却听严鸿冷笑道:“那个男子我却见过,他是郑国器的酒肉朋友。老子救了他,他反拿这臭脸对我。哎,若不是看在那位娇滴滴的小姐面上,让他被这些强人抓住爆菊,老子也懒得管闲事!晚娘,怎么你也认识他?”

晚娘一窘,竟答不上话来。还是坠儿应道:“回姑爷,那人叫李天照,乃是前年考上的举人。他与我家小姐,乃是远房拐弯儿的表兄,见过几次的。”

严鸿得yì

地说:“瞧瞧,考上举人的,也是这么窝囊,连自个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所以说啊……哦,错了,我不说了。”

胡晚娘一声不吭,心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要不是陆家小姐前来,怕也给这几个歹人杀了。想到陆家小姐,又想到严鸿说李天照没法保护“自个的女人”,不禁心绪万千,直欲放声大哭,却又不敢,只把嘴巴紧紧闭住。

闹了这么一节,严鸿却也无心再去别院里胡闹,晚娘自然也就更没心思看什么灯会。他拜别锦衣卫和官兵,带着家人又随便去热闹处逛了几圈,便打道回府。

当天夜里,却见晚娘在床榻上分外娇媚,竟似比前更热情了两分。严鸿正中下怀,当然是趁势尽欢。肌肤相接之际,却看晚娘眼角泪珠儿滚落下来,竟把枕巾也弄湿了一片。严鸿只道她今日受了惊吓,欢娱压惊,却也不在意许多。

严鸿的日子,照旧这么混过去。他和严嵩的生日都是在正月里,说不得大摆酒宴。当朝元辅和他孙少爷的生日,就是严阁老走狗们谄媚的机会。所以白天里,尽是一群朝中阿谀奉承的官儿,往来拜贺。又有北京城里被严家盘剥的商铺,也只得咬紧牙关,凑些礼物来孝敬这阎王祖孙,一个月里被勒索两次,也是叫苦不止。

严鸿生日的当儿,陆兰贞差人送了礼物来,却是一套更精致的袖箭,制作精巧,能二连发,想必是看那夜严鸿怒战凶徒有感。当然,以严鸿的准头,也不过在凶徒大腿上多戳一个洞而已。

眨眼之间,春暖花开,离他坠马受伤,已经过了将近一年。这一日严鸿照例到锦衣卫衙门,与慕老爷子吹牛打屁,消遣时光。却见陶智、邵安二人来寻他:“卑职见过严长官。陆大都督有令,有要事找您相商。”

严鸿知dào

,陆炳没有要紧事决不会找自己,当下不敢怠慢,和慕老爷子打个招呼,起身出门。待到了白虎大堂,施过庭参之后,陆炳道:“贤侄,今天世伯找你来,却当真是有桩要紧的事来找你。这件事说起来,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也只有辛苦贤侄走一遭了。”

严鸿听到走一遭,就知dào

不会是北京周边之处。心道,总不会把我真派到蒙古或日本吧?当下问道:“但不知世伯哪方差遣?”

陆炳并未答话,反倒是如闲话家常一般,问道:“贤侄,前番你我闲聊,你也知我大明朝有南倭北虏之祸。今儿我倒要问问贤侄,你可知倭寇之中,共有哪几路人马?”

严鸿一听,背心毛发耸立。我的天老爷,真要把我派到日本啊?至于倭寇有哪几路人马?他穿越前倒是听古胖子讲过倭寇和明朝海禁的事儿,但对那些名字实在记不住。山本五十六?东条英机?小泉纯一郎?织田信长?实在不很清楚。

只听古胖子说过有个叫汪直的,好像是中国人,是个很复杂的历史人物。当此时,他只得老老实实道:“请世伯教诲。”

陆炳也不为难他,便把倭寇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严鸿讲了。

倭,就是日本的别称,倭寇直译就是日本强盗。说来倭寇二字,往往让人联想到那些手持三八大盖,后脑挂着屁帘子的日本鬼子。可是实jì

上,在嘉靖朝时,倭寇之中,十倭九华,就是说中国人担任的“假倭”占据绝大多数,远超过日本人——真倭的数量。

不但倭寇组织中国人居多数,而且倭寇集团的领袖人物,也都是汉人。至于日本人,反而沦落为打工者、雇佣兵的地步。

这些中国人担任的倭寇首领中,尤其以汪直为最。汪直人称“五峰船主”,麾下有走卒数万,船只上千,可谓人强马壮。慢说日本人,就算是西班牙、葡萄牙人都要对汪直礼让三分。汪直因是徽州人,又号徽王,依仗势力,力压东西两洋。他以平户为根据地,周游日本,结交公卿,所到之处比起一般诸侯大名还要受欢迎。

那汪直也搞海上抢劫,不过更多的收入则是依靠贩卖各种货物到日本、南洋,乃至与西方的商人交yì

,可谓财源滚滚。与其说他是寇,不如说更像是个商人。只是仗着手中的武装力量,公然对抗大明的锁海政策,因而具有了寇的属性而已。

除去汪直外,海上倭寇的势力还不少。其中较为强dà

的,有陈东、叶麻、徐海等。而这三股中,又以徐海势力最大,胜过陈、叶二寇。只是这几路与汪直不同。他们更多属于是流寇作风,劫掠海上商队,而登陆攻城夺财,杀人害命的事也没少干。他们有时也与海商勾结,护卫走私,或者直接收保护费。不过这些更像海上黑社会的作风,汪老板自个组织庞大商团的气魄,他们是没有的。

说来,尽管后世的中国人对日本鬼子更加愤恨,但大明时候的祸害,主要在于北方的蒙古。土木之变,连皇帝都被俘虏过,之后也时时大举入侵,甚至威胁京城。

而相对来说,倭寇却不能算心腹之害。毕竟人数上,倭寇远不如蒙古骑兵,能聚集起上万人的入侵规模次数都不算太多,很多是千儿八百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小规模抢劫;从战略上,他们只是海商和海盗勾结的黑社会性质团伙,登陆劫掠有之,却并不具备占据城池,划地为王的实力。

只是大明朝实边虚内,精兵强将多布置于九边,而南方的卫所兵制度糜烂,战力太弱,因此才任由倭寇纵横。更加上倭寇依靠大海,行动诡异,倏忽往来,使得明朝的万里海疆,处处防不胜防,这才让明军无力下手。

尽管倭寇被明朝看做皮毛之患,但这牛皮癣却已经烂到肉了。日本正逢战国,群雄割据,大批战败的武士走投无路,也加入到中国人领导的海盗队伍,成为倭寇骨干。倭寇多年来时时入侵,已经使东南之地,风声鹤唳。

屁股上挨一刀虽然不会致命,流血不止却也会死。尽管远离北京,但江南膏腴之地,又是大明重yào

的赋税来源。如果任由倭寇荼毒,又反过来必将影响帝国安危。因此,近些年来大明朝廷对倭寇还是颇有些动作的。

先前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就曾大败倭寇,而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则捏造抗倭不力的由头把张经害死,又抢占了抗倭的功劳,受到朝廷嘉奖。后来,朝廷则擢升浙江巡抚胡宗宪,担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浙江巡抚兼任浙、直总督,率师平倭。

而胡宗宪麾下,虽然也汇集了俞大猷、任环、谭纶等名将,掌握东南十数万大军的调动指挥之权,但他并没有采取盲目的军事冲突手段。这是因为,胡宗宪长期在东南,对局势看得很清楚。

倭寇占据着水战优势,且作为核心的日本浪人战斗力确实相当彪悍。而大明的卫所兵,虽然有时候数量能抵扣质量的不足,但是实战上,面对神出鬼没的倭寇,实jì

上很难真zhèng

做到集中优势兵力。

但另一方面,倭寇毕竟是中国人为主,而中国人,都是有乡土情结的。

针对这种情况,胡宗宪因势利导,对倭寇人马采取了分化瓦解、招安诱降策略。首当其冲的,就是倭寇中的第二大势力——徐海。

徐海之妻王翠翘,出身青楼,本来是严家走狗罗龙文的小妾,后被罗龙文送给徐海为妻。夫妻和谐,感情深厚。徐海匪帮虽然在日本的岛上有了大本营,但王翠翘心怀故国,并不想长期生活在日本。

恰好胡宗宪派人招降,王翠翘便极力游说徐海归顺。徐海爱妻情深,竟然真的同意胡的招安要求,带领部分人马投诚。在这个过程中,甚至还与另两股海匪陈东、叶麻发生了冲突。如果不是五峰船主汪直镇的住场面,这三股倭寇自家就要在海上厮杀个同归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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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次席倭寇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赞叹道:“这位胡宗宪胡老督宪,果真厉害。既然倭寇大部分都是大明的老百姓,那就是要给出路嘛,这样人家才会投降。”

陆炳道:“贤侄所见不错。那徐海在海上颇有实力,真若投降,东南倭患,或能为之渐弭。可惜,胡总督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步。”

原来,那徐海虽然答yīng

胡宗宪投降,但徐海毕竟为寇多年,可谓双手沾满了东南军民的鲜血。这么个罪恶滔天的贼寇,想要直接授官是不太可能,甚至想讨一道名正言顺的招安圣旨,在胡宗宪而言都是个很难办到的事。

因此,胡宗宪玩了一手瞒天过海的把戏。他一方面对徐海许诺,只要你解散武装,在我胡某的治下保你平安。但另一方面,他并没有去立kè

办官府手续,而指望慢慢去打通朝廷关节,争取到朝廷的招安或者赦书。

这么着,徐海实jì

上成了大明朝的一个黑户,有招安之实,而无招安之名。尽管如此,好歹在胡总督的地盘上,徐海可以自由地踏上大地,而无须被官兵所追缴,这也算不错了。徐海为盗多年,血盆抓饭兼走私抽成,积蓄颇丰,胡宗宪也没有没收他的非法所得。徐海上岸后做个富家翁不成问题。

按理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事。但是没想到,上岸没两个月,徐海却在浙江绍兴府山阴县被拿入监了。

按说胡宗宪总督闽、浙,手握十万雄兵,权势滔天,一个小小知县怎么能不给胡督宪面子?可问题是,偏生就有不听邪的主。那山阴知县林养谦,不但拿了徐海,还绕过胡总督直接上奏朝廷,请旨斩杀倭寇徐海!

毕竟,胡宗宪当初玩的把戏,是瞒上不瞒下。尽管私下他容留徐海上岸居住,并担保徐海安全,但从官方程序上说,既然没有经过正式的招安或者赦免,那徐海就是倭寇,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头子。

林养谦就是咬定了这一点,坚决不认可“非法招安”的事,硬要杀徐海。这下子,胡宗宪可就头疼了。

严鸿听的明白,问道:“世伯,以侄儿看来,这件事说来,无非是个糊涂知县不肯给胡督宪面子,怎么又闹到了咱们锦衣卫来?让胡老大人下个条子,或是干脆派一哨兵去,把徐海抢出来,不就是了?”

陆炳摇头道:“贤侄,事情若有你说的那般容易就好了。这位林县尊,出身可不简单,他是老虎班的知县,腰把子硬的很。他素有清誉,又拿着倭寇的事不放手,胡督宪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林养谦本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的进士,选为庶吉士,三年散馆,外放知县。国朝中翰林散馆后外放的知县,是不用等缺的,而是带缺下放,出来就能当实权官,因此被称为老虎班,可谓是大明千余县令中最厉害的一批。

其实如果细说,则这里的弯弯绕更多。林养谦后拜的老师是礼部尚书吴山,而胡宗宪说起来,又算得上是严党的外围。毕竟这位老胡对于赵文华也没少送礼结交,严嵩也习惯把他当做自个的一个桥头堡。

吴山和严嵩虽然同为江西老乡,但并不和睦。因此林、胡二人也就不怪尿不到一个壶里了。今次冲突中,像林养谦这样的人做过庶吉士,正途出身,腰杆硬扎,他为人又素来刚直。这次占住了捕杀倭寇这个大义名分,别说是自己的上官胡宗宪,就算是当朝阁老,他也敢不卖面子。胡宗宪还真拿他没办法。

至于说派兵去抢,陆炳果duàn

无视了严鸿这个主意。总督衙门的兵去监狱里把倭寇抢出来,胡宗宪要真这样搞,那就成了拥兵自重勾结倭寇,离死一户口本也就不远了。要是古胖子跟闫东来一起穿越过来,他就会提醒严鸿,历史上,严世蕃就是被以勾结倭寇这个罪名给咔嚓掉的。

严鸿听陆炳这么说,便道:“既然那林知县厉害,连胡总督都惹不起,那咱锦衣卫又何必去踩这趟浑水?胡总督也真是,办事不牢靠啊。横竖那徐海是个倭寇,想必坏事也没少干,实在杀了就杀了吧。也算给其他汉奸一个警告。”

陆炳道:“此事却没这么简单。就本督所知,平定倭寇,胡督宪本已定下计策,要先诱降陈东、叶麻、徐海三部,再劝降汪直。只要汪直肯降,则倭寇大半可以不战而平,而余下的虾兵蟹将,皆难成大事,到时候再以归降的几大股海上兵马,与官兵协力进剿,那便是易如反掌了。届时,我大明东南沿海,可保平安。可是,若是徐海归顺未久,就被捉拿、斩首,那几路匪寇如何肯降?到时候干戈不休,刀兵再起,大明朝又要不得安生。且徐海归顺时,麾下旧部精锐,本就有一部分未曾跟随上岸,而是在海上观察局势。今闻徐海被拿,那些人便叫嚣着攻打州县,营救徐海。全赖徐海之妻王翠翘从中斡旋,才压制住那些盗贼。如果徐海真被斩杀,怕是东南沿海非被倭寇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严鸿听到这,这才明白这事的厉害。他前世虽然历史知识贫乏,但玩大航海时代时,却听古胖子说过,中国也出过威风八面的大海商,不过不是李华梅,而是汪直汪五峰。包括信长之野望中那位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从外国人手里购买火绳枪时,据说都是汪直从中牵线搭桥。

严鸿毕竟是21世纪地青,他想到,既然汪直是个大军火商,如果胡宗宪真能收服他,那么不但东南少了一个大患,而起还可以通过他,从外国人手里购买洋枪大炮。这样一来,我大明朝更加强dà

了么?不是只是不知dào

为什么,好象汪直投诚之后不久就被砍掉了,这件事终未得成。

因此他又问:“那林养谦既然出自翰林院,想来也是见多识广。他为一方县令,也知dào

招抚倭寇,事关重大,却为何偏要和湖总督唱对台戏?杀了徐海,若是倭寇登陆报复,他林县令又能讨了什么好处去?”

陆炳道:“他如何不知dào

利害!可他只要搏这么个斩杀倭寇的清誉!再说了,他这山阴县是靠着府城的,倭寇犯境,先要问知府老爷的责任。而且那府城中兵马听说不弱,倭寇一般也打不到城中。就算为倭寇犯境闹大了革职,他正好力陈自己勇杀倭寇的功绩,回头不难起复,还能多得些虚名呢。”

陆炳一说这事,严鸿倒也理解了。明朝这些官儿,好像都爱砍招安了的人?当然了,比起带着几百甚至几千亡命之徒,在海上耀武扬威的那些倭寇头子,杀一个已经准bèi

投降,上到岸上的,是要省事得多,可谓是低成本高产出。

问题是这样一折腾,还有谁敢投顺啊。今天杀了徐海,明天当然就可以砍汪直。到头来,反而是有心改恶从善的匪帮,先倒了血霉。这不是激起各路倭寇铁了心和朝廷硬干到底么?到头来,还是国家老百姓遭殃啊。

因此听说林知县的铮铮铁骨,严鸿心中不由暗骂了声,真是个坏事的官。倭寇头子徐海肯定干过不少坏事,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但是在招安倭寇,平灭倭乱这个大方向上,一切小问题都得给大方向让路。尤其是,你林知县若有能耐,自己带兵去海上抓个倭寇回来,就算你把他生煎了下酒也没人怪你。可这徐海是胡总督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岸上的,虽然招安的手续还没办完,但你这么急慌慌地卖什么直?反正倭寇烧杀不到你头上对吧?

不过,从陆炳这描述来看,严鸿也知dào

这事儿牵扯的方方面面因素很多,非同小可。他问陆炳:“世伯,虽说这林养谦确实可恶,但这事儿和咱们锦衣卫又有什么关系?”

陆炳正色道:“这事说来,也不好说和咱锦衣没有关系。国家设立锦衣卫是为何?那是为了保国为民啊!虽然不需yào

我们去冲锋陷阵,但事关国家安危,岂能置身事外!南倭北虏皆我国朝大患,而倭寇荼毒东南膏腴之地,使我大明赋税不济,长此以往,则府库空乏边军无饷,恐有肘腋之患。因此敉平倭寇非是等闲小事。眼下,这东南倭患,是逐渐平息,还是越演越烈,可以说取决于徐海生死。我等锦衣卫,焉能坐视不管!”

严鸿听陆炳说的这般大公无私,不禁凛然道:“世伯说得好!”

陆炳又道:“近日,那徐海之妻王翠翘,已经到了京师,却也求到了我的门上。依我想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你走一遭了。你到了山阴之后,想方设法把徐海弄出死牢,再想个办法把人放了。林养谦呢,一来说是个老虎班的知县,二来又扛了个清官名头,打着为民请命斩杀倭寇的旗号,一般人谁敢碰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敢碰这个刺头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任炮灰

确实,林养谦不但素有清名,而且行事端方。明朝时候绝大部分官员都有些灰色收入,林养谦却是个另类,号称不沾半点不义之财。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挖地三尺,基本是无事也能扯出事来,但是从林养谦的身上,却半点毛病也找不出来。更别说人家说的是请旨斩杀倭寇,为民请命。这个时候谁对上他,还不就是落个通倭汉奸的名声?

当然,陆炳当着严鸿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其实肚子里还有几句话是没法说出来的。陆大都督虽然不太好色,但却很贪财。他不攀诬士大夫,但喜欢对富翁下手,想方设法把富翁弄成罪人扔进监狱里,把对方的家产勒索过来才罢手,靠着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陆大都督积蓄金银不下百万。

而这次么,他之所以准bèi

出手,固然有为帮胡宗宪的忙,协助招安倭寇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因素却是,王翠翘带着大笔金银来陆门下托情说项。徐海为盗多年积蓄的财宝,如今十之八九,都已经姓了陆。所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陆大都督总不能落一个吃白食欺负寡妇的名头啊。

所以再把严鸿派出去,这严鸿可是堂堂实缺千户,严阁老的长孙,不久前还破了安定门杀人案,威名远扬。让他这纨绔去斗这林养谦这清流,正是屎壳郎拉粪球,绿豆蝇叮臭鸡蛋。要是真能把徐海救出来,固然是皆大欢喜,既全了抗倭的大业,又帮了胡宗宪的人情,还对得起王翠翘送的大笔金银。就算办不成呢,也有个说辞:我连麾下第一得力的严大少都放出来了,你不能说我不尽lì

啊。

严鸿哪里知dào

陆炳背后这些鬼,但他却也不是白痴,拱手道:“世伯,为了大明朝抗倭大业,为了东南百万军民安危,侄儿自当义无反顾。只是,一来么,我国子监还有学业,这一趟下江南,不知要几日时光,一来一往,怕不要耽误了每月之考?到时候我不得拖延几个月出监?二来么,就是这个日子也不少了,我与月蓉音信全无,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心神恍惚,怕是干不得这样的大事。”严鸿却也想开了,你陆大都督一点甜头不给我,指派我做这做那,真当我小阎王是好欺负的么?

陆炳如何不明白严鸿的心思,心中暗想:也罢。既然这厮对那母夜叉如此痴情,也就成全了他吧。这件事说来要难也难,要易也易。只是会有不少麻烦,好在烦的不是我,就让严阁老一家头疼去吧。再说,先放胭脂虎进严府去搅闹一番,日后如果想替我那兰贞丫头把姓胡的婆娘赶走,也多一个先遣队。

好个陆大都督,主意打定,心中暗自得yì

,脸上却笑骂道:“你这惫懒小辈,全卫上下,有几个敢这样和长官说话?说什么音信全无,那胭脂虎合山上下有几个认识字的?你就算给她写信,她能看的懂?更别说你也是官宦出身,如何不明白,这种事能写信的么?少废话,这件事办好了,那道招安圣旨,我替你要了就是。至于国子监的事,那便更不叫事,高老大人那边自有我去为你出面,不耽误你出监就是。回家速速准bèi

,明天一早便去大通桥那上船南下。这次除了王、刘、陶、邵四人跟着你外,我再拨给你锦衣官校二十名,以备不测。山阴县是绍兴府的附郭县,当地有一小旗驻扎,绍兴府有我们的百户所,再加上地方上的军余,人手确实是够。但是锦衣卫抢劫死牢,劫夺倭寇的名声不能落,所以除了四总旗外,那二十名官校,只能扮做严家家将。”

严鸿一听,顿觉不对,说道:“世伯,锦衣卫抢劫死牢救倭寇名声不好,难道我严家抢劫倭寇的名声就能落了?你我叔侄,还是有话明说,您还是有话明说吧。”

陆炳摇头道:“这个名声当然严家也不能落。我给你请了道驾帖,只说徐海事涉谋逆,勾结白莲妖匪,需yào

押赴京师,交由北镇抚司审理。你负责提人就是。只是说起来林养谦这厮,连胡督宪的面子都敢不给,我们锦衣卫的面子未必大到哪去,只是怕他到时候还是要推搪,这个时候只能靠你带人硬带了。你年轻识浅,拿着大少爷的身份去和他胡搅,真闹了什么事,也无非是落个少年顽皮,不会牵扯到严阁老。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却得多注意了。”

陆炳嘴里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真实的意思要简单得多。首先严鸿本来就是个人渣,人渣去闹事,再正常不过。

更重yào

的,这件事只要扯上严鸿,到时候把严嵩也一起绑了下船,回头这事儿就是两家一起担,总好过自己单独扛雷。王翠翘送来的金银是自己一人独吞,责任则是陆严共负,这个买卖当然划算。

严鸿听陆炳这么说,当即拱手,做出一副易水辞别的架势道:“既蒙世伯如此看重,小侄便领下这千斤重担!万一小侄有甚么不测,还请世伯不忘旧诺,替我那月蓉讨了招安条子,给她一个清白出路!”

严鸿接这任务,除了陆炳答yīng

帮忙招安飞虎寨,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孙月蓉家也是作贼的,区别无非是倭寇和山贼而已。如果这次能把个倭寇救下来,那么他日招安个山贼,阻力想必也会小许多吧。

严鸿领了这个任务,雄赳赳回了家里,先去向祖母报gào

此事。当然,他不可能说的这么凶险,只说江南抓了个倭寇头子徐海,陆大都督派我去将其提来京城审问。

欧阳氏听闻爱孙远行,也不免叮嘱一番,多保重身子,注意饮食。虽然严家本是江西人,但鸿儿你久在北京,怕是江南水土不服。

又道区区一个徐海,该打发就打发了,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倭寇凶恶,万万要保住自己。宝蟾在一旁也是泪眼婆娑,不知少爷这一去多长时间,自己几时才能收房?严鸿这会儿是顾不上敷衍她了,欧阳氏回头倒是安慰道:“丫头放心,有老身在,你的事就是板上钉钢钉,谁也拆不散你们的姻缘。等鸿儿回来,就操持着把你收了就是。”

从祖母那里出来,严嵩、严世蕃父子俩奸臣也从西苑回来了,严鸿便去报gào

。这一番话,却是说得详细多了。

听到严鸿负责徐海一事,顿将严嵩父子惊的非同小可。这么些天来,他们心事忡忡,却也是为的这一桩。林养谦逮捕徐海,可不光是伤了胡宗宪的面子,连严府也给牵扯进去了。

原来,当初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以工部右侍郎身份视察江南军事时,正赶上一桩大功劳。功劳的得主,本是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同时还有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事的职权。这位正德十二年进士,资历深远的大明良臣,指挥部下伏击倭寇,取得了王江泾大捷,斩杀、俘虏倭寇数千名。在明朝抗倭史上,也算是称得着的大胜仗了。

原本这张经自恃资格老,就不把严嵩一党的赵文华放在眼里,而且之前还对赵文华的指手画脚视而不见,又拒绝了赵文华的索贿。赵文华看这老头子如此不识抬举,也是贪功贪疯了,嫉恨交加,竟然向朝廷密报,不但把这次大捷说成是自己督师下取胜,而且还诬陷张经及时任浙江巡抚的李天宠勾结倭寇,畏敌不前,从而导致二人被嘉靖皇帝斩首。

杀了能打的总督,后面的屁股谁来擦呢?赵文华自有安排。他推荐自己的露水伙伴胡宗宪接任总督。胡宗宪文武双全,称得上是严党外围中一个出色的人物。有了这个打手,赵文华自认为后顾无忧,于是当时就拍胸口向朝廷表示,自家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大军水陆并进,倭寇主力已灭,所剩余者皆是癣疥之疾,难成大患,东南沿海再无忧虑也。

这倒不是赵文华脑残,只是按他想来,倭寇刚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损失数千人马,必然要龟缩起来休养生息。而继任总督的临时基友胡宗宪既然如此牛逼,又手握重兵,不会在短时间内遭到大败,自己这个谎言当然就不会被揭穿。一些小规模的失利也足以压下来。

再说,赵文华本人在任上,也并非光吃饭不干活。他也部分程度上参与了胡宗宪对倭寇的“安抚”政策。实jì

上在当时的海上,登陆烧杀已经不再是倭寇大帮的主要进项,汪直为首的盗商团伙,与朝中官员彼此勾结,商品远销海外所获得的暴利中,也有不少进了朝廷大员的腰包。

在这种状态下,赵文华认为,汪直么,只要官兵不主动招惹,他是乐于做生意的。而剩下几股经常登岸的倭寇,徐海既然已经开始和胡宗宪洽谈招安的事儿,这一伙也不可能再大举入寇。甚至汪直听到这个消息,也会约束满海洋的盗寇们稍微老实点。那么短时间内,自己确实更没什么好怕的了。至于几年之后如果大败么,那可以推说是倭寇又养成力qì

,新出现了悍匪,这个也完全说的过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张良计与过墙梯

只是严嵩却没想到,胡宗宪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玩起了先斩后奏,未经朝廷批准,就先山寨招安了徐海,把徐海给弄上岸来了。更想不到的是,他手下的知县胆子更大,敢公开打胡宗宪的脸,把人捉拿下狱,还把这个事捅出来了。

如果说胡宗宪招安徐海整体来看,虽然胆大妄为,但站在安抚东南的角度上,还不全是坏事的话,那么现在林养谦抓住徐海,则算是往胡宗宪拼命鼓吹的这个热气球上扎了一针。一不留神,就得爆zhà

了!

要知dào

,当初严嵩自个可是为赵文华背书,向皇帝保证,东南倭寇已经被打的落花流水,元气大伤,无力入侵了。那如今,怎么这知县又汇报逮捕了徐海大匪首?

单只这事儿吧,倒还不算为难。但现在已经有奏折上来,弹劾胡宗宪收受倭寇贿赂,包庇倭寇。这个罪名,和当初赵文华陷害张经的,倒是如出一辙。嘉靖天子对此已经有所怀疑,只是严嵩父子上下欺瞒,勉强把事情糊弄住而已。

可如今听严鸿一说,这件事如果真闹到攻城破县的地步,那就真要压不住了。到时候,若是东南倭寇大举入侵,杀伤人民若干的噩耗传上朝廷,天子震怒,倒霉的可不是赵文华自己。

严嵩紧锁双眉道:“文华小儿误我!当初为了他抢功,把个包袱背在身上,如今闹的不可收拾。若真是被那徐海党羽大举登陆,朝野震动,天家面前却如何交代!陆文孚这事办的也太不地道。现在东南局势何等凶险,如何能让鸿儿你去?这事就算办成了,也难脱一个包庇倭寇的嫌疑;若是稍有不妥,更是污水尽往低处走!而且东南形势复杂,连胡宗宪这等人都对付不了他麾下一个小小知县,鸿儿才二十岁,又能做甚么?莫非他要置鸿儿你于火上烤么?真真岂有此理!鸿儿,我听说陆文孚对你一向不错,你却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要让他使出这般招数?”

严世蕃独眼朝严鸿那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却道:“父亲且慢发怒。孩儿想来,这件事怕是多半要感谢陆大都督。”

严嵩怒道:“什么?还要感谢他?”

严世蕃不慌不忙道:“正是。父亲容禀,我们严家在东南那边,也有不少交道。林养谦这厮抓徐海,那可不光是给胡宗宪为难。事到如今,再后悔也迟,我们严家无论如何,是别想抽身事外。躲是当然躲不过的。要想此事平安过去,唯有主动出击。可是无论是孩儿自己,或是其他高官,若专门往东南一走,目标太大,行事也束手束脚。若要差别人,却又怕咱们的一些行迹,落入人手。鸿儿近来行事,颇有章法,又是一员福将。让他前去走一遭正好。只要能把徐海的事弄平了,这件事就还能压下去。什么受贿通倭等事,都可以转圜。就算弄得差些,鸿儿毕竟年轻嘛,大不了来个革职,却也不损我严府根本。陆文孚这一步,是帮咱严府下的好棋呢。”

严鸿见严世蕃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闷闷一气,好你个老爹,说什么“大不了来个革职,却不损严府根本”,闹半天准bèi

抛我出去当蜥蜴断尾的尾巴啊。若非答yīng

好了陆大特务,就冲你这话,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严嵩沉吟多时,抬头看严鸿道:“鸿儿,你说如何?此去东南,要从林养谦手中救出徐海,确实凶险。你若不愿去,那也使得,回头找陆文孚推了差使便好。大不了老夫叫赵文华这厮自己去东南把摊子收拾了。”

严鸿听祖父这般关爱,拱手道:“爷爷,父亲说的,也是道理,就让孙儿去走这一遭吧。”

严嵩点头道:“也好。那鸿儿你就走一趟,设法把徐海从山阴监狱里放出来。之后,最好是带回胡宗宪的衙门里,务必止住倭寇大举登岸,不然,怕是赵文华、胡宗宪都要糟糕。我严府与海上,也有些生意往来,若是发xiàn

什么底子,你自知该怎么办。”

严鸿道:“孙儿醒得。总之就是从那姓林的手里把徐海的命保住,然后留意我严府相关的东西不要泄露就是。”

严嵩又叮嘱道:“鸿儿你此去,小心谨慎为尚。差使砸了也不打紧,务必自己平安回来。朝堂上自有我与东楼为你撑腰。若有人害你,须先从老夫身上踏过。”

严鸿心头一阵感激,笑道:“爷爷放心,孙儿虽然没什么能耐,却也不是白痴,自会见机行事。”

严世蕃也插口道:“爹,此去江南,非同小可。不光要斗林养谦,说不得还有其他三教九流的势力。鸿儿手下就算有些锦衣卫高手,恐也难保万一。孩儿想,说不得要惊动梁如飞走上这一遭了。”

严嵩捻须道:“不错,有梁如飞随行,至少可以保证鸿儿遇事全身而退,不至于出了什么危险。其他的,就看赵文华、胡宗宪的造化了。还是东楼你想的周全。严大,去唤梁先生来。”

严大应声出门。严世蕃又道:“鸿儿,你这一去,凶险万分,祖父和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切不可任性胡为。要知通倭之事,非同小可,天子断不肯容。所以无论如何,你不能落下通倭的名声,其他的一切都好办。山阴县的林养谦,不过是个老虎班县令,沽名钓誉,他纵然有吴老狗做后台,为父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你要小心的,却是绍兴知府李文藻。这厮家族乃是江南富商,平素使银钱如流水。我严家是等人孝敬银子,他却是拿出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同僚和下属官员们使,故有江南及时雨之称,据说也有海上的路子,在江浙一带,可谓是神通广大。”

严鸿心想,这是个加强版的宋江啊。便问道:“不知这李文藻,平素与咱严府关系如何,是友还是敌?”

严世蕃道:“非友非敌,为父也看不透他。按赵文华的意思,平素里相互还行个方便,当初赵文华扳倒张经时,这厮也助了两把邪火。可是传言他与徐阶、吴老狗,乃至前番罢官的老郑,也都有往来,实在是八面玲珑。至于今日徐海之事,若不是他李文藻点头,这区区一个林养谦,哪敢这么猖狂?事后赵文华去了几封书信询问,都是石沉大海。反而绍兴府各县,严整军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此人极不简单,我看在徐海案中,他实在是一尊大神。你既下江南,务必对他多多提防。”

严鸿听老爹这么说,心头也不禁微微一沉。看来这是个相当不好对付的人物,自个这趟要去和他打交道,那可有得麻烦。

这时,却看大总管严年回禀:“老太爷,太爷。梁如飞先生到。”严嵩道:“请进来。”

须臾,一个身材瘦削,后背微驼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此人一身衣衫,作文人打扮,然而举止龙行虎步,目光中精光四射。进得屋来,依次对老太爷、老爷见礼,又给大少爷打拱,然后垂手侍立在一边。

严鸿的本体记忆,对这位梁先生虽然有记得的,却是不清楚来历。只知dào

他叫梁如飞,几年前进了严府。虽然看上去像个文人幕僚,但实jì

上却不见他做过什么文章,也不见他管理过严家帐册。据说,严嵩、严世蕃父子对其颇为看重,月俸甚厚。又听说此人出身江湖,一身武功极为了得,乃是被当做秘密保镖供养。

至于这梁如飞武功如何,严鸿自己也不清楚。上次严府行刺时,梁如飞在前厅,用暗器打倒刺客,之后力战洪吉,仿佛猫耍耗子一般,严鸿那时却在后院,也未能亲见。后来虽然听严侠、严洛等人说得天花乱坠,但毕竟只是耳闻,也不知里面有几分靠谱的。

严世蕃此时说道:“梁先生,鸿儿这次,要去一趟浙江绍兴山阴县,办一件要紧事情,却是有些风险。便辛苦你陪伴一趟,从旁协助,务要成功。”

严嵩加上一句:“如飞,你与老夫记住,无论如何,以保住鸿儿安全为第一要责。这严府上下好手过百,以你武艺第一,可万万出不得岔子。”

梁如飞控背躬身道:“在下明白,一切全听阁老、小阁老安排。江湖上,万全之策是没有的。但凡大少爷有意wài

,梁如飞决不独活。”

严世蕃点头道:“甚好。那你也自去准bèi

。出发之期定了,我会亲自与你说。路上盘缠你都不用操心。”

严鸿这时却道:“爷爷,爹爹,梁先生既然武艺第一,还是留他在咱相府内守御为好,不然万一有上次莫怀古、洪吉一类的歹徒趁虚而入怎么办?孩儿我去江南,有锦衣卫护卫,再从府中另调几名好手随同即可。”

严嵩呵呵笑道:“好孩子,这你却不必操心。相府护卫虽以如飞第一,但他之下的好手也不少,外来的歹人没那么容易得手。上次若非你祖母大寿,庆云班一帮小贼哪能这么容易进来?你出门在外,倒要多加小心。除梁先生外,你再把严峰、严复也带去,免得路上势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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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步三计

说罢,严世蕃便让严鸿出去。严鸿回到自家院子,却见胡晚娘和坠儿都在,便与她们说了,自个可能要去江南出一趟长差。他知这主仆二人于国家大事并没有什么见地,也不打算把复杂情况向她们解释清楚,只笼统说,江南那边抓了个倭寇头子徐海,陆大都督让我严千户去办。

晚娘一听,近来已略见红润的脸上,露出一缕笑容:“妾身也听说,那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相公此去,惩治首恶,以儆余党,为民除害,也是门楣之光。”

严鸿心道,你且慢给我戴高帽子,为夫这不是去斩倭寇,是去放倭寇呢。倒是坠儿道:“我听说那倭寇都是很凶狠的,姑爷此去,却要小心自己,小婢常听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仔细中了暗算。”

严鸿暗中赞叹,还是这丫头关心咱啊。若非晚娘在侧,他是要把坠儿扑倒再亲热一番了。

三个人正有一塔没一塔的闲扯,却看严世藩的亲信严兴来报:“大少爷,老爷有请。”

严鸿一愣:“什么,不是才从书房出来么?”但既是老爹有命,他也忙不迭辞了晚娘、坠儿,跟随严兴前去。这一次,去的却是严世藩自个的书房。

进的门,严世藩端坐椅子上,面色沉寂,独眼中却带一丝寒光。严鸿知dào

爷爷不在,这便宜老子对自个准没啥好脸色,也不多说,乖乖跪下磕头。

果然,刚磕完头,严世藩一拍桌子:“好个孽子!你做的好事!”

这要搁几个月前,严鸿该一哆嗦了。但现在他早就习惯了,反正严世藩对自个就这样,有错没错,先搂三拐杖。他心中暗自嘟囔,脸上装出一副惶恐样子:“孩儿愚钝,请爹爹教xùn

。”

严世藩骂完这一句,忽然又变了个脸,长叹一声道:“你说你贪花好色,撩拨谁不好,却要撩拨陆炳的闺女。这下,陆文孚给你出这么个难题,你却如何是好?”

严鸿心道,我看你你在给我出难题哩。嘴上却说:“孩儿知错,但既然军令已下,只好尽lì

而为。”

严世藩道:“鸿儿,有些话当你祖父,我不好明说。你倒这放徐海一事,是随便做得的么?徐海现在是朝廷兵部挂牌的倭寇头目,仅次于汪直。你若真去开释了他,姑且不说朝廷上的言语攻击,单是江浙那帮深受倭寇之害的暴民,怕也一人一口咬死了你!”

严鸿不禁瞪着老爹,我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严世藩,严东楼,小阁老,心狠手黑的奸臣,居然关心起民意来了?

严世藩又道:“陆文孚这厮,一心要救徐海,以我看,他在中间必然受了好处。可是他捞了好处,却要我严府去顶岗,倒是好算计!鸿儿,你可知当今朝堂之上,已经有人说胡宗宪贪受贿赂,勾结倭寇。说的是胡宗宪,矛头指的,却是我和你爷爷。那李文藻,据我所知,近来却与徐阶往来甚是密切。你这次若真放了徐海,不管最后招安成否,这勾结倭寇的嫌疑,却是瓜田李下,别想洗清了。”

严鸿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严府又没有真zhèng

勾结倭寇收受贿赂,怕他流言蜚语作甚!”话音未落,却看老爹严世藩的脸色分外难看,赶紧改口道:“那,以爹爹的高见,孩儿应该如何?”

严世藩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把手往下一劈,做个杀人的架势。

严鸿脸色悚然:“这……要杀谁?杀林县令还是李知府?莫非爹爹要我率领锦衣卫,扮作倭寇攻打监狱?只怕难以保守秘密啊。”

严世藩一口老血差点喷他一脸:“朽木不可雕也!为父叫你把徐海干掉!”

严鸿脸上的悚然又加了几分:“可可可可是,陆大都督给我的军令是把徐海保下来啊。而且,徐海若死,倭寇必然大举登陆报复,这沿海一带的军民,岂不都要遭殃?便是赵伯父前番报的虚假战绩,也全被戳穿,我严府也要受牵连啊。”

严世藩冷冷一哼:“沿海一带的军民,与你有什么相干?你纵然不杀徐海,这以前倭寇也闹了百十年了,死人何止几十万?这等天降祸福,是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做得主的么?至于那赵文华,原本就是个酒囊饭袋,贪他人之功为己有,不但自个擦不干净,还连累我严府。如今,索性便断了这个祸根吧。”

严鸿万万想不到,老爹居然这般狠辣。他忙问:“那爹爹看来,孩儿应该如何?”

严世藩这会儿的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了。他拍拍严鸿的肩膀:“鸿儿,你还年轻,未知这官场争斗的凶险。赵文华那厮,本是个养不熟的狼子。你别看他这会儿在为父面前唯唯诺诺,他在天家面前稍蒙恩眷,便想要爬到为父头上去哩。如今这江南徐海一案,无论徐海是死是活,总归是有麻烦。徐海若死,倭寇大举登陆,赵文华先前战报欺君之事自泄;徐海若不死,则勾结倭寇云云的流言,更难洗清。再说,那徐海豺狼之性,此番遭难,若是得归大海,必然再度为匪,此人凶悍狡诈,智谋非凡,终为后患。因此上,为父要你此去,不可让徐海被林养谦所杀。但将其带出山阴县监狱之后,却务必将那徐海,在你手中暗自除去。之后,为父自有计较。”

严鸿道:“可是爷爷那里,却嘱咐我要保住徐海啊。”

严世藩冷笑道:“你爷爷年纪大了,心慈手软,一心不想牵连了他的干儿子赵文华。他却忘了,前些时候赵文华在天家面前胡言乱语,给我严府带来多大麻烦!鸿儿,这事你尽管按爹的吩咐,放手去做。你爷爷那边,有我分说。你把他带出来之后,寻个机会毒死了他就好。”

严世藩这会儿已然打定主意。只要严鸿这边消息一来,他立kè

抢先上奏,弹劾赵文华,剿寇不力,纵虎为患。至于赵文华被这一刀,是直接斩首还是革职,他倒并不关心。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用这蜥蜴断尾的一招,来夺回在东南倭寇事件方面的主动权,保证在朝廷之上的优势不至于丧失。总好过被林养谦、李文藻把这徐海攥在手里,让严府难受。

严鸿道:“那爷爷那边,却如何交代?”

严世蕃冷冷一哼:“今日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让他老人家知dào

不就得了?事后再讲,为父自有分寸。你若是下不去手也没关系,自有梁先生来。”

严鸿饶是早知这老爹心狠手辣,脸上还是不禁有些惊惶。严世蕃笑道:“鸿儿,你是我严府第三代长孙,日后这些手段,却是少不得的。今日已晚,明天好生准bèi

,后天便动身吧。”

严鸿领了老爹的命令,一头混沌,回到书房,想寻个清净场所,整理一下思路。毕竟,这事儿的复杂程度,可比安定门杀人案棘手多了。安定门那会,虽然也是夹在郑晓和高拱两边为难,但毕竟有整个严府作为后盾。

而如今,老爹严世蕃和爷爷严嵩之间的主意都不统一。若以亲疏或尊卑论,当然是听爷爷的,保徐海一命为好。可是要再次违抗老爹严世蕃的话……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正正琢磨了一阵,却看门呀地开了,原来坠儿进来书房。如今二人的关系,毕竟不同过去。严鸿一见坠儿,面带微笑道:“怎么?想姑爷了?来来左右无人,让姑爷我抱抱。”

坠儿羞的面红过耳,急忙躲闪道:“姑爷,你啊,刚说你这番变好了,哪知又坏了许多。不要胡闹,赵大司空在前院书房求见,等着您呢。”可是她又如何躲的过严鸿的手,结果被抱了个结实,只得任严鸿在脸上啃了两口才放手。

严鸿道:“这赵文华平素和我没啥对路的,今天却来干什么?坠儿啊,姑爷我后天就要去浙江了,这一路怕是两三个月也未必能回来。到时候,不知dào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就把姑爷我给忘了啊。”

坠儿一听这话,反倒把身子靠在了严鸿怀里,低声道:“姑爷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总得有离家在外的时候。只是姑爷放心,您到哪,奴婢心里都想着您。”

严鸿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迈步前往前院书房。只见当今工部尚书赵文华,一身纱帽圆领的常服坐在那里等待。他是严嵩义子,论起来也是严鸿的长辈,平日里装腔作势,也是有个长辈架子的。可今天,却是急忙站起来迎上道:“哎咳,本不该打扰贤侄,只是事情紧急,不敢耽误,愚叔孟浪了。”

严鸿心知赵文华此来,多半是和徐海有关。他也不动声色,彼此施礼以毕,分宾主落坐。赵文华倒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道:“大公子,听说你已奉了陆大都督的命令,要去山阴县办徐海之案。这一番江南之行,愚叔却要求你办件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弃子迷梦

严鸿心想,徐海案子若真是捅到天家面前,大家无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赵文华。当下笑道:“叔父您此来有何公干?对了,侄儿却才听爷爷说,叔父当年曾经巡阅东南,想必是在当地有什么莺莺燕燕的,旧情未断,要托侄儿送个情信么。这风流韵事,自然义不容辞了,哈哈。”

他心里有底,举止之间越发是从容不迫,赵文华却是急的满头大汗,连连摆手道:“事情紧急,可没时间说笑了。贤侄,前者愚叔视察江南,上奏天子,倭寇敉平。如今若是真闹出个徐海来,天家震怒,愚叔我可不比大小阁老,当不起天家雷霆啊。”

严鸿一听,微微笑道:“这个,叔父却不必担忧。小侄身为锦衣卫,除灭那些杀人越货的倭寇,乃是本职所在。且看小侄此下江南,反掌之间,便要断送了那徐海的性命!”

赵文华急的差点哭出来了:“使不得,使不得啊!贤侄,徐海身为倭寇头目,作恶多端,自然是死有余辜。可是他的部下何止万人,主力尚在海上。若真斩了徐海,他的旧部必不肯依,而海上除汪直之外,还有陈东、叶麻两部。这两拨海匪与徐海未必如何投契,但单是为了收编徐海余党,也完全可能打着为徐贼报仇的旗号,来登陆烧杀,攻打州县。绍兴的情况愚叔是知dào

的,指挥使侯殿臣本是酒囊饭袋,知府李文藻却是个道学先生,御倭之事一窍不通,怕是难以守住城池。更别说,那李文藻颇有城府,近来和徐阶走的颇近,和吴山、周延之辈也往来密切。若真是被他逮出机会,想找咱的茬子,恐怕会夸大倭情,把罪过全推倒愚叔和胡宗宪头上。到时候,只怕连大小阁老都要被牵连啊!”

严鸿听到这,心中暗道,好你个赵文华,现在还想搬出这话诈唬我。你却不知dào

吧,我老爹严世蕃早准bèi

把你当弃子了。他便问道:“依叔父所说,这徐海,却是杀不得了?”

赵文华道:“杀不得,杀不得的。贤侄此去,请千万帮一个忙,保住徐海的性命。”

严鸿故作为难道:“叔父说的,却也大是道理。然而这徐海毕竟是个穷凶极恶的海匪。侄儿此去,随我同行的还有不少锦衣官校,若要当着面放走徐海,恐怕甚是为难。”

赵文华久历官场,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忙笑道:“哈哈,叔父我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个。来来,这点小心意,贤侄拿上,到时候就拿这个买那些锦衣个嘴严。贤侄你的本事叔父我是知dào

的,叔父这里,可就全拜托你了。”说着,将一大叠会票塞到了严鸿袖中。

这厮身为工部尚书,负责全国工程项目,虽然说事事要听严世蕃吩咐,但名义上他好歹也是堂堂工部尚书冬官大司空,谁要想承担下工程用料的供应,自然也要巴结他,油水自不会少。尤其他最近负责修缮正阳门(也即北京前门),所谓土木不可轻动,修缮正阳门的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过手的银子不下十万之数,他从中的分润自然不会少。

严鸿也知赵文华肥的流油,哪里会和他客气,口中应道:“一切交到小侄身上,到时候小侄自当见机而做,叔父也不必太过担忧。”

见严鸿肯收钱,赵文华长出一口气,拱手说道:“愚叔我的身家性命这一遭,却是押在了大公子的身上,只要得脱此厄,他日愚叔我必有补报,绝不食言。”

等到赵文华告辞离去,严鸿检点会票,足足有五千两之数,算计起来,这次赵文华督修正阳门的收益,怕是最少一半都进了自己腰包。

严鸿把银票揣好,美滋滋回到房中,跟晚娘说了自己后天便要出发去江南的事。晚娘却没有坠儿那般依依不舍的劲头,只说道:“倭寇凶暴之名,天下皆知。相公此去,莫以妾身为念,务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斩杀倭酋,上报天子下安黎民,方不失人臣本分。妾身在家中,一定祷祝上苍,愿相公旗开得胜,立下伟业。”

严鸿听了,笑道:“娘子,倭寇凶暴之名不假,但若说杀一个徐海,就上报天子下安黎民,未免也把徐海吹捧的太高了些。倭寇的根子,不在一个徐海或一个汪直身上,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闫东来在21世纪时,历史虽然看的不多,但靠着他那铁哥们古胖子的福气,对倭寇的观点多少倒听过一些。据古胖子说,倭寇的问题主要在于明朝不准老百姓做生意,这才让大批商人勾结日本武士,形成了倭寇。

他并不清楚明朝历史上是几时开海,倭寇到底是几时完蛋的,所以很多事不敢打包票。虽然他知dào

有个戚继光是抗倭名将,但他总不能跑到兵部去说,翻看名册,把戚继光给我找出来,然后让他去打倭寇就万事大吉。

但他基本可以判断,要安定东南海疆,不在什么几个倭酋汉奸。所谓堵不如疏。如果不开海,只靠杀人,则倭寇永远杀不完。从听陆炳的介shào

里,结合自个穿越前一鳞半爪的零散资料,他隐隐感觉到,胡宗宪正在走的这一条路,从大方向上,可能是对的。招安徐海,可能是解决倭寇的关键一步。

但另一方面,同样从陆炳的介shào

里,严鸿也意识到,胡宗宪这人,不管后世记载他如何,不管古胖子在吃饭吹牛时好像对他评价还不低,可是至少从目前了解的情报看,这家伙对徐海的事情,办的并不高明。

严鸿毕竟在大学学过法律基础课,也旁观过辩论赛和论坛上五毛美分的混战。他觉得,胡宗宪就是在玩弄权术。面对招安中面临的种种困难,老胡同志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去绕过问题,实现事实招安,却并没有通过官方程序,使得徐海成了个黑户。

这样虽然表面上,真的把徐海给诳到岸上了,可是从法理意义上,徐海现在仍然是个倭寇,所以林养谦区区七品县令就敢把他逮捕下狱更敢公开上本乞斩,丝毫不给胡宗宪面子。如果真的是请了圣旨招安,那么慢说是个小小知县,就是一省巡抚也不敢随意就把他抓起来啊!尽管这个过程本身会比较麻烦,然而却是一劳永逸。相比之下,按规矩办事还是划算的。

胡宗宪究竟出于何种考lǜ

,不走康庄大道,反而搞这种歪门邪道,严鸿不太理解。或许这就是中国传统官场的习惯作派,或者胡宗宪自个夹在几大势力中间,自度没法短时间内走通招安的正规程序,而又急于求成,只能玩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但不管什么原因,现在他算是惹祸上身了。

爷爷和赵文华都想保徐海的命,以便维系在天子面前的声誉。而老爹却想直接把徐海做掉,甚至不惜陪上赵文华和胡宗宪。但严鸿却想得更多。既然这件事自己扛上身了,那么就不能是单纯的把徐海从监狱里弄出来放走。不然,就如同老爹所说,按徐海的德性,说不定就又回到海上去为寇了。但是,为了这个,就把徐海一刀杀掉,也是不对的。

在严鸿看来,要真zhèng

想法把江南倭患逐渐平息,就应该帮zhù

胡宗宪走他的招安之路。而这就要想个办法,把徐海从目前胡宗宪布置的这种伪招安状态,变成光明正大的招安。这样开了先例,也可以杜绝日后类似事件发生。

更别说自己那还有个占山为王的胭脂虎,如果按胡宗宪这种搞法,还不是招安完了,也会被当地官府某个仇人抓起来砍了?严鸿记得自己前世所处的世界,一位伟人说过的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那么这一拳,就从徐海开始打起吧。

严鸿在这里浮想联翩,脑海中规划江南大局。胡晚娘和坠儿却是对此半点不懂。严鸿想到后天就要离去,真是小别胜新婚,浪笑声中,便抱着晚娘上了床。这一番云雨,直到快四更天,方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次日快巳时才起。晚娘照例是早已起身,去自家绣房中看书了。严鸿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刚走到自己的院门口,却见二总管严侠候在那。一见严鸿来了,严侠急忙施礼道:“少爷,您起来了,小的在这候着您呢。”

严鸿道:“严二,你这又有啥偷鸡摸狗的事来找我?”

严侠说道:“不是小的找您,是罗龙文罗爷找您。但是他跟您说不上话,托小的给回一声,他在您的书房内候着呢。另外,有点小玩意,我这给您弄来了,您看看合不合心思。”说着话,一脸神mì

把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严鸿接到手中,一捏,觉得里面是面状的东西。

严侠道:“这便是小的找人弄来的药,只要一点下去,烈女也能变成荡妇。您抽冷子,给那坠儿小娘子喝了,包您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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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千金一笑药葫芦

严鸿听到这火往上撞,怒骂了一声:“给我滚!”严侠吐吐舌头,耸肩驼背地跑了出去。严鸿看着那丑陋的背影,犹自恨恨,心说:我家这都是什么人?

有心把这纸包扔了,但转念一想,这玩意留着,以后和孙月蓉做个闺中取乐之物,倒也未尝不可。于是坏笑着,把纸包揣在了腰间。

等进了书房,却见罗龙文已经等在那。这罗龙文今年四十开外,生的颇为富态,面目属于那种放人推里找不出来的平常模样,倒是三绺黑须飘在胸前,略有些气度。

他本是江南墨工出身,为明代制墨业“歙派”代表人物,善于用桐油烟制墨,以此致富。他的墨曾远销海外,因而与徐海等海盗,也是多有往来。后来投奔在严世蕃门下,充为幕僚,如今也花钱弄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衔。据说胡宗宪招安徐海,他也在其中出了老大力qì



说也奇怪,论起出身、地位来,罗龙文是远没法和赵文华、鄢懋卿这一班子人相比的,但实jì

上严世藩把赵文华、鄢懋卿全当家奴看待,对这罗龙文反倒是比较亲近。或许,和他俩都是胖子有关,又或许严世藩自个只有国子监生的功名,连个举人都没考上,所以对这些进士出生的走狗有一些不平衡吧。

所以论起来,这罗龙文也得算是严鸿的父执辈。只是两下里走的并不怎么近,素无什么往来,因此连今日求见严鸿,都得走严侠的门路。严鸿也不知dào

这罗龙文没事见自己干什么,他自有销售员的殷勤,急忙过来施礼,罗龙文却也是商人出身,不敢拿大,急忙拦住。两人倒是客气得很。

等到落坐后,罗龙文开口道:“大公子,此番在下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公子鼎力相助。”

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严鸿可不相信这个老奸巨猾的商人罗龙文,会突然心血来潮和自己拉关系。他必然也是有求于自己,又多半着落在这次浙江之行上。尤其赵文华是曾在江南当官,罗龙文则是在当地做生意。这其中牵涉的利益,自然是不少。

当下严鸿只是一笑道:“罗世伯客气了,侄儿我年轻识浅,官微职小,能力有限的很,不比世伯见多识广。若是连世伯您都觉得为难,小侄我恐怕更是无能为力。”罗龙文又不是陆炳,他又不能帮严鸿搞定胭脂虎的事,严鸿对于帮他的忙,自然也是兴致缺缺。再说老子这一趟原本就够棘手了,哪里还顾得上你的屁事。

罗龙文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忤,接着笑道:“大公子年少英雄,年方弱冠,便身为五品千户,他日前途无量,鲲鹏万里自不在话下,又何必太谦。这件事么,说难却也没有多难,这次下浙江,徐海自是万万不能留,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但有一事还请大公子帮忙,有两个人还请大公子给我带来。”

严鸿一听,心道好个罗胖子,看来你跟我来爹真是穿一条裤子啊。这要杀徐海的事,我老爹连爷爷都瞒的,你倒是消息灵通!但听到请自己带两个人,便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两个人,还让世伯如此挂怀啊。”

罗龙文听到这,面色一赧,说道:“这事说来也惭愧的很。徐海的娘子王翠翘,本是我的小妾。她当初带着丫鬟绿珠逃出妓院,流落嘉兴南湖,与我相遇,便随了我做妾。后来那徐海……那徐海他到了我府上……呃,串门,却一眼看中翠翘的美貌。我当时做墨笔生意,他人多势众,我对其有所倚重,也不好为了个女子得罪他,就将翠翘和绿珠都送了徐海。说来王翠翘美貌过人,小绿珠也是个俏姑娘,主仆两个都是尤物。据说这绿珠现在还是个处子之身呢。若是跟着徐海,不是送了性命,就是落到官兵手里,任人蹂躏,岂不是暴殄天物?所以我厚着脸皮,求到大公子这,还望大公子成全。”

严鸿听到这才明白,原来罗龙文与徐海还有首尾。一个大倭寇到你商人府上串门,若光是喝茶聊天打屁,鬼都不信。所谓倚重云云,徐海身为倭寇,倚重他的事,总不离远洋走私。

罗龙文制墨有法,所制之墨皆为上品,誉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而日本对于上等徽墨同样有很大的需求量,想必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徐海保证航路畅通,并帮忙代销,罗龙文坐地收钱。而代价就是一个小妾外加个陪嫁丫头,这笔帐怎么算都合算的很。

只是如今徐海落难,从常理看,是没什么机会活命了。罗龙文自然墙倒众人推,也顾不上交情了。尤其那一对美人,更是难免令罗龙文动了心思。

想来,那王翠翘姿色非凡,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让徐海一见倾心。而绿珠由于王翠翘维护的好,罗龙文始终没能吃到嘴里,心里也总有个念想。这次趁着徐海倒霉,就托到了严鸿头上。

眼看严鸿沉吟不语,罗龙文忙从袖中伸手,抽出了一大叠会票,递了过去,脸带三分谄笑道:“大公子这一番下江南,舟车劳顿,朝廷府库空虚,怕是也没几两银子给大公子使。想大公子在府中吃用惯了的人,如何能受的了苦?我这里有几两散碎银子,大公子带在身上,不要辛苦自己。此事若能办成,我还有好心奉上。我有一好友,在扬州为商,只要大公子能把那两人带回来,我便找几个上等的扬州瘦马,送到大少这里,以解寂寞。”

罗龙文这次可也算是下了本钱,又送银子,又许美人。说来王翠翘不仅才情过人,可当贤内助,床第之间更是有让人欲仙欲死之能。罗龙文当日割爱,一则所谓轻易拥有,便不那么珍惜,加之因为王翠翘维护绿珠不让他碰,次数多了,也每每恼羞成怒。再遇上徐海霸气十足,软硬兼施地求,于是一时冲动,便把王翠翘连同绿珠送了出去。

事后才觉得后悔,后来每每想起都大感心疼,觉得当初宁可多出几笔银子,也不该舍这么个美娇娘啊。后来罗龙文虽然又纳了不少小妾,但无一人有王翠翘的本事。而听说徐海娶了王翠翘之后,不但是当做正妻,而且千依百顺,而王翠翘也死心塌地跟着徐海过这漂泊的日子,可谓夫唱妇随。这么一比较,罗龙文看着别人的幸福,就更其懊悔。正所谓老婆是别人的好,方便面是别人碗里泡的香。

因此这次他也是不顾一切,从严世藩那里得知准bèi

干掉徐海,就飞也似地赶来央求严鸿。

严鸿看罗龙文这般好话,却原来想弄两个女人,心中百感交集。他听古胖子说过,好像是淮海战役时,国军制定了撤tuì

计划,结果还没下达到部队呢,总司令先吩咐自己私人在徐州的生意提前开始搬迁。这罗龙文好像也是如此啊……

没时间计较猪一样的队友,这眼前白花花的银票可不是假的。严鸿也知dào

罗龙文这厮家底厚实,拿他的银子不会手软,况且这段日子自己不管生意,进项不如往昔,正好需yào

补一下。于是他便不再客气,接过了银子,笑道:“世伯真是客气,小侄愧不敢受,这件事么,小侄自当全力斡旋就是。”嘴里答yīng

的虽好,心中却想,那徐海的命当留还是要留的,到时候我就不信你还敢追着小爷我把钱要回去。

却看罗龙文又从怀里一伸手,拿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严鸿道:“大公子,还有一事。你此去江南,徐海的命留不得。可是,真若直接拿刀砍了首级,激起倭寇报复,恐怕老赵和胡宗宪那边难过,阁老也未必放得下。我这里却有个宝贝。大公子把徐海从江阴衙门里提出来之后,倒也不妨是要放的。但是放人之前,却要把这里的药丸,下到酒中或水中或饭菜中,让徐海吃下。这药初下肚里,没甚异常,但等过了百日之后,中毒之人,就会逐渐肠穿肚烂,感觉肚子里胀痛难解,恨不得用手揉腹,最后就是毒发身亡,外人看来却只会以为是揉肚子揉死的。这么一来,纵是神仙也验看不出,他那些同伙,也只会当徐贼发病而死,自不会再来攻城破县报复。当然,就算倭寇真要报复,至少咱也算对老赵尽lì

了。朝廷那边,纵使有人抓咱的把柄,却也无从下手。”

严鸿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商人可真比那些当大官的还要狠毒,难怪严世藩把这么大事都给他商量了。想想也是,罗龙文可谓官商寇的背景都有,确实比那帮读进士做官的更懂得**手段。他却也不多说,只把药葫芦收在身上道:“罗伯父,江南之事,小侄自当见机而行。”

罗龙纹见严鸿不动声色,便也不催逼,面带笑容拱手道:“大公子,那这王翠翘和绿珠,就拜托你了。”说罢辞别。

第一百八十八章 泪落飞虎寨

送走罗龙文,严鸿发觉这趟江南之行越发有趣和刺激起来。不过一时也没心思仔细琢磨,先要收拾东西。书童严安年纪小,就不随着下江南了。家里跟随去的,就是严峰、严复和梁如飞三人。一堆箱笼物件收拾起来。这一整天转眼也就过了。

当夜来,严鸿本来还想趁着临走前,再与晚娘温存一番。晚娘却道:“相公明早便要出发南下,这一路辛苦,却不可为妾身误了大事。”严鸿见她没这热情,也就少了兴致,于是只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晚娘的头发。看着窗外的月光,却不由想到:不知那长腿美人孙月蓉,此时又在干什么?

远隔千里的飞虎寨内,孙月蓉双手托腮,呆坐窗前,遥望北京方向。麦色肌肤黯淡无光,不似当初那般充满了活力,人也瘦了好几圈。平日里,那凸显出她诱人身段的大红劲装,如今显的有些肥大不合身。若非一双杏眼之中仍然保持着光芒,真让人担心这位曾充满活力的长腿美人,是否已经油尽灯枯。

柳叶在旁伺候着,眼看着小姐一天天消瘦下去,急得无可奈何。她不忍见小姐这样难过,不管有用无用,只得硬着头皮劝慰道:

“少当家的,我早说过,官府的人各个都是黑心肝烂肚肠。英俊的后生更是如此,几时会把我们山里的妹子放在心上?更别说咱是这么个出身,他家又是当朝阁老。就算他心里有你,他的家也容不下你,嫁过去也是受罪。你还是收收心,把他忘了吧。或者就当一个梦,梦里乐过了,哭过了,记在心里就完了。你这样天天茶饭不思的,大当家的也不放心,万一把身子弄垮了,老爷子也心疼啊。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收收心好。贺爷那有话,不管你在北京和小阎王做了什么,他都不在乎,都愿意娶你。依我说,像贺爷这样的好男人,不好找,你还是早点嫁了吧,那严鸿早就把您忘了。”

孙月蓉前面未动声色,只是任由柳叶一遍一遍的絮叨。后面听这丫鬟再三要自己嫁给贺大勇,不由动了火。她猛的一翻身,一把掀翻了桌子,哗啦啦一声脆响,碗筷杯盘落地摔了遍地碎碴。柳叶惊得“啊”了一声,孙月蓉已经瞪着她道:“滚!滚远些!谁敢在我眼前再提贺大勇的事,我就剁了他!”

“怎么?你连我也要剁?”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身高体健,赤面虬髯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年龄约莫在五十开外,相貌威猛,仪表不俗,虽是一身家织布的衣裤,手中拿着根罗汉竹旱烟袋,看似个乡下老头打扮,然而顾盼之间,却凛然有虎豹之威。

这老头进到屋里,看了看满地的碎碴,杏眼含泪的孙月蓉,以及不知所措的柳叶,跺足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娘生你的时候,便难产下世,我也是太宠着你,终究把你惯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你私自逃下山寨不说,还在京师和男人做下了那样的丑事!好嘛,爹没来怪你,你倒闹起脾气来了。咋,你倒有理了?”

这老人,原就是飞虎山一百多位绿林豪杰的总瓢把子,山东道大小八十四寨响马山贼的盟主,震山虎孙烈。他闯荡江湖数十年,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平日里甚是仗义,若是江湖朋友有难,不惜舍命相助。是以飞虎寨兵马虽然不算太多,地位却是山东第一。

见他进来,柳叶慌忙过来施礼道:“见过大当家的!”孙月蓉虽然正闹着脾气,也不敢失了礼仪,撅着嘴过来,不情不愿一拜:“女儿见过爹爹。”

孙烈哼了一声,道:“爹爹!你还知dào

我是你爹?你当真要把爹气死才甘心啊!丫头,你爹我不是个不明理的人。虽然我看不上那老严嵩,可是为了你,爹也认了。若是严鸿真对你有情,肯来山东提个亲,哪怕是派个下人来说这个事,爹为了你,也就低了这个头,把你送到北京,遂了你的心意。咱也不指望能当他相府的正室,哪怕是为妾,只要你快活,爹也不在乎这个名分。可是啊,这说话都过去快一年了,音空信渺,全无消息。爹看啊,他怕是心里对你没有那份心思。丫头你呢,从小虽然也闯过江湖,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遇到个英俊后生,被他骗了身子去。这事儿,爹也不怪你,你贺哥也能容你,你还想干什么?你不嫁你贺哥,还想嫁谁?难不成你要自己到北京去到人家门上,让人家娶你?就算你肯去,人家就真肯娶么?”

听老爹苦口婆心地说着,孙月蓉的两行眼泪不由滚下来。可是,越听越不高兴,她这小太爷脾气上来,索性也发了犟。当下,佯作挠痒,用袖口擦去眼泪,一昂头道:

“爹,你别说了!严鸿不是你说那样的没情意的人。他心里有我,我知dào

。再说,你姑娘是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dào

。他堂堂阁老长孙,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至于来骗我?他不来娶我,自然是家里那关不好过,再要不是,就是招安的圣旨没要到。我信得过他。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便不能再嫁别人。这事没的商量。”

孙烈见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架势,气得虎吼一声,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想给女儿一个耳光。巴掌举到半空中,看女儿那倔强中带着哀婉的面容,却终究不忍落下去。他“嘿”地叹了一声,强忍住怒气道:

“闺女啊,听话,乖乖吃饭。然后呢,这月里就找个好日子,和你贺哥拜堂成亲。咱山寨也热闹热闹。”说到这,孙烈长叹一声道:“爹也知dào

,你的心高,想要嫁个好男人,想嫁个官家相公。可是,咱要知dào

自己是个啥出身啊。说来,也是爹害了你。占了山,就是贼,人家是官,官家怎么能要个贼女?闺女啊,就断了这念想吧。还什么招安圣旨?咱手里坏过几个贪官的性命,你又不是不知dào

。这道圣旨还是说拿就拿的?他到底只是个官家子弟,不是天家贵胄啊。”说到这,孙烈坐到炕边,吧嗒吧嗒抽起了烟袋。

眼看往日龙威虎猛的老爹,这会儿那般落寞的神情,孙月蓉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深吸一口气道:“爹,都怪女儿不孝,累您操心了。这样吧,您再给我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严鸿还是不来……”

孙烈一抬头道:“他不来,你怎么样?”

孙月蓉一咬银牙道:“他不来,我就按着绿林的规矩,比武招亲。贺大勇若能赢我,我就是他的人。可他若赢不了我,我就去京师严府。严鸿若是不肯娶我,我就一刀剁了他!”

孙烈知dào

自家女儿的脾气,答yīng

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便也不再紧逼。他只得点头道:“也罢,儿大不由爷啦。爹也是管不了你了。我也知dào

,大勇的本事不如你。不过,你要想清楚,若是你打跑了大勇,这辈子怕是就嫁不出去了。上京师找严鸿的事,休要提起。你还剁了人家?怕是一进京,就被锦衣卫拿了,爹养你一辈子,也不让你去送死。”

等到孙烈走出屋子,孙月蓉杏眼一翻,瞪着柳叶道:“柳叶,你还楞着干啥,赶快给小太爷去准bèi

吃的啊。”

柳叶一听她忽然要吃饭,心中大喜。这段时间孙月蓉不思茶饭,身体大不如前,真怕饿出个好歹。如今知dào

饿了,便是好事。她急忙道:“少当家的要吃啥?我这就吩咐下去给您准bèi

。”

孙月蓉道:“馒头,大肉,啥都行,解饿就好。没听到么?过一个月小太爷就得比武招亲,不吃饱了,哪来的力qì

打人?”

等到柳叶一溜烟的跑出去准bèi

酒饭,孙月蓉却又对着月亮发起了相思:“严鸿啊,你这杀千刀的,该不会真把小爷忘了吧。哎,给爹说下狠话,可你要真忘了我,我也只能一头碰死在你严府门外了。不管你对我如何,我今生除了你,断不会再嫁给旁人。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却也不知给我来封书信,难不成真的有了新的相好?罢了,你是相府大少爷,家中有钱有势,长得有这么俊。就算有其他相好,我又能如何呢?”

她本是山贼出身,自然不会想到,严鸿这事,便要找一个送信的,也非同小可。她更没想到,纵然严鸿来了书信,山寨中有几个认识字?

严鸿在北京城里,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可不知山东那边出的乱子。在他想来,自己当初分手时,已经给孙月蓉许下了招安的愿,谅那孙老寨主不会不动心,自然会把美人给他好好留着。眼下,最重yào

的,还是一心想着办好了此次徐海的差事,回来后若能蒙陆大都督不再戏耍,就可以与孙月蓉成就好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将军南征

次日天一亮,严鸿就起床,把已经准bèi

好的行李再清一遍。坠儿昨晚一夜未眠,为严鸿打点好行装包裹,什么穿的衣裳,用的物件,一包包收拾得妥妥帖帖。又亲手做了几样点心,让严鸿路上吃用。

看着俏丫鬟两眼通红,仍然强打精神的模样,严鸿也不由得一阵心疼、只是晚娘在,他却不好太过亲热,只得道:“我这次出门,却不想辛苦了你。好坠儿,姑爷都记在心里的。”

坠儿只道:“姑爷此去多保重身体,其他都是小事。奴婢辛苦些也没关系。”

晚娘在礼数上,自不会亏缺。她也为严鸿送行,叮嘱些一路小心之类的话。等出了院门,却见梁如飞带着严峰、严复,已经候在那。还有一些仆役,准bèi

搬运行李物品。

今天梁如飞穿的,既不是欧阳夫人寿宴那天的管家服色,也不是前二日在严嵩大书房的文士服装,却换了身长随的打扮,六合一统帽,一身短衫,未见携带兵器,也不见镖囊等物,看上去就仿佛个普通仆役。

严鸿也看不出梁如飞如何太阳鼓起,或是目露神光,只知dào

这位爷却是个武艺远胜倒拉牛的猛人。毕竟他前世受武侠小说影响很深,对于这种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有先天的崇拜感,却不敢以奴仆待之。于是不等梁如飞施礼,已经抢步上前道:“梁先生莫要施礼。论起来,你与我父得算平辈论交,还是我的长辈,更何况您是江湖高人,我可万万不敢受您的礼。”

梁如飞在严家,虽然名义上算做客卿,但说起来也无非是高级打手而已。而且像他这样的打手,严家也并非只他一个。虽说老小阁老口里面多带一声尊重,但论真实地位,比起严年固然大大不如,比起严侠都要差上三分。

所谓与严世蕃平辈论交,那是万万谈不到的。尊称他一声梁先生,无非是严家父子爱惜他爪牙可用,心中并非真有重视之心。梁如飞如何不晓?只是一则因缘巧合,让他投到严府,二则他早年在江湖上得罪了一位奇人,那人虽然本身武艺未必十分高明,但名望极大,愿意为其出力报效的高手不知凡几,因而梁如飞为安全记,也算是托庇严府,免些江湖凶险。为了这两重因素,他在严府,便也安于高级打手的地位,丝毫也不敢拿大。

万不承想,平日里听闻嚣张跋扈的大公子,今天对自己却是如此客气。饶他梁如飞走惯江湖,却也不禁诧异,急忙说道:“大少爷说的哪里话来。梁某不过一客卿,何敢在大少爷面前以长辈自居,折杀小人了。”

严鸿一听,微微笑道:“哎,既然如此,我俩却也不必少爷、先生的客气了。若是梁先生不弃,不如我们就兄弟相称。我喊你一声梁大哥,你叫我一声严兄弟,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梁如飞一听,差点下巴掉下,心想虽则降了一辈儿,但我有几个脑袋,敢当你严鸿严大少的大哥?别的不说,你二弟严鹄还不活埋了我。更别提“严兄弟”这称呼,是说谁呢?但他见严鸿如此热情洋溢,又不好推辞,值得含糊认下。严峰、严复倒是见过少爷坠马后逢人套近乎的作风,丝毫不以为怪。

出府之前,自然还要向祖父母和严世蕃辞行。只是陆炳早有吩咐,不需yào

再专程去向他辞行了,免得还多绕个圈子。国子监那边,严鸿既然在锦衣卫领的密令,当然也不便去和高拱、张居正说。横竖他是依家读书,万一到考试时候,自有陆炳派人打招呼。

小胖墩严绍庆虽然年轻贪睡,却也一样顶着黑眼圈来送大哥,让严鸿颇为感动。只是听说城外田庄出了事情,严鹄要去亲自处理,未在府中。不过严鸿本也没指望这便宜二弟能来送自己。他与梁如飞、严峰、严复出门上马,连同运送行李的马车,车马隆隆,直奔大通桥。

严鸿策马在最前面,扬鞭挥斥,意气风发。他胸中充满豪情。我不再是一个**丝,我要下江南,从徐海这一个人身上,找到破解大明朝倭患的命脉!我要拯救千千万军民,我要让这个帝国傲然于世界东方……

怀着满腹YY,来到大通桥,只见严鸿的老搭档,王、刘、邵、陶四总旗已候立在此。另有二十名穿着家丁仆役打扮的精壮汉子,侍立两厢。虽然严鸿武艺平庸,但却也隐隐感觉的出,这二十条大汉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

边上的梁如飞却开口赞道:“公子,这些便是一路的伴当?真真好生了得。”以梁如飞的眼光,自然可以断定,这二十人各个都是深通技击之术的好手,而且也都经lì

过生死战场,身上自有一种杀气。

当然,王、刘、邵、陶四总旗的眼光,也在严鸿这几个随从上下打量。尤其是梁如飞,王霆的眼光在他身上溜了好几圈,低声对刘连道:“老刘,严长官这个随从啊,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脸上一股贼气未散尽。”

刘连捅了他一下:“这会说这些做啥。憋不死你。”

这时严府跟马车而来的仆役,开始卸下行李。扮作家丁的锦衣卫一起动手,将行李搬到河边停泊着的一艘漕船上。众人登船之后,又有几名扮做家丁的汉子,将写着严鸿官职“锦衣卫千户”“武德将军”的官衔牌挂了出去,这条船解缆南行。

王霆等四总旗,却是与严鸿经过拿郑国器一案,彼此颇为熟悉,也就少了拘束。邵安相对年轻,终于忍不住,问起梁如飞来。他们也看出,这个中年汉子气质浑不似普通家丁。

严鸿微微一笑道:“这位仁兄姓梁,名如飞,乃是我新认的大哥。”一言既出,那四个总旗各个吃惊,心想这梁如飞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相府大少爷认为大哥!倒把梁如飞弄的不好意思,急忙说,自己只是严家一客卿,奉命保护大公子,大哥云云,是大公子戏言。

饶是如此,这么句话一说,四总旗不敢轻看了梁如飞。这四位总旗,又为严鸿介shào

了那二十名官校,说都是锦衣卫中精选校尉,各个身手不弱。单以武力而论,绝非山阴县那些捕快民壮可比。若是林养谦敢不识相,他们就出手把山阴县的衙门拆了。

说来这帮锦衣卫也是在京中横行惯了,平素里不敢招惹世袭勋贵,清流文官,料来个七品知县,又算的了什么?咱严大千户,连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都放倒了,还能怕这芝麻大的臭官儿?因此一个个嗷嗷叫着,嚣张得很。

倒是严鸿比他们冷静的多。林养谦可不是郑国器可比。郑国器毕竟身上有屎,犯下这证据确凿的杀人的罪行,又早已经被锦衣卫侦察明白,斗他只需yào

顶住郑大都堂的徇私,顺势而下即可。

而这林养谦,据侦察却是私德无亏,行事遵纪守法,毫无过错。在当地官声又好,甚得民望,更别说人家还扛着为民请命杀倭寇这样的金字招牌。论起来,这次下江南斗林养谦,自己并不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说动硬的呢,虽然这二十名锦衣卫,论实力可能确实未必输给山阴县的几百土兵衙役,可是一个老虎班的知县,可不是说打就打,说砸就砸的。闹不好,这边徐海的问题还没解决,反而又引起新一个捅破天的大麻烦。

更别说,现在朝中暗流涌动,郑晓虽然已经革职,周延可还在位,正憋着劲找自己报仇。而那徐阶,尽管现在表现还老实,但严鸿越来越隐隐回忆起,好像古胖子说过,整死严嵩的就是这个徐阶。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可不要一招不慎,被人家逮到了罩门。

不过,这些涉及朝廷争斗内幕的,有的自己也只是猜测,严鸿自然不能对部下和盘托出。当下,他只说各位要小心谨慎,一切听我严鸿安排,切莫莽撞。

那船向东一路行驶,到了通州,却不再走。原来国朝规矩,自通州至京师的河道,只许走漕船,要在此地换船进入京杭大运河南下。另外船停还有更重yào

的事儿——要接两个人。

说到接人这茬,只见四总旗挤眉弄眼,神情古怪。严鸿跟他们也不见外,笑骂道:“我说四位老兄,你们这一个个抽的什么风?快与我说说,接的是什么人?却弄得你们这副鬼模样,没来由的塌了咱锦衣卫的台!”

四总旗随严鸿办了几个月案,也知dào

这严鸿是没架子的,说话便少了许多拘束。再说,小阎王沾花惹草的名声也是广为流传。邵安便道:“回禀长官,这要接的啊,是两个女子。那模样,啧啧,真是没的说,嫩的都要捏出水来。这要是骑在身下乐一回,那可是赛过了活神仙。只是,可惜里面有一个大了肚子,虽还不特显,终究不太好。另一个小一点的,虽然模样差着点,但也水灵的很。这一趟下江南,严户侯怕是不愁旅途寂寞了。”

严鸿也知dào

,这帮家伙平日里说话就荤素生冷不忌,也不为忤,唾了一口道:“休要信口胡柴,仔细被听了去,老子先第一个打你板子。到底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咱南下是办要紧公事,为何还要接她们?”

第一百九十章 美女与海兽

陶智看严鸿佯怒,忙分辨道:“听了去又怎的?她两个本就是婊子出身,还怕人说不成?不瞒户侯,怀身孕的这个就叫做王翠翘,便是那倭寇徐海的娘子。小一点的那个叫绿珠,据说当初在妓院里就是王翠翘的丫头,后来一并跟了徐海,估计早就收了房吧。可惜了的两朵鲜花,都被倭寇糟蹋了。她两个本来上京是给徐海喊冤的,如今咱要去办徐海的案子,当然带着她们同行,这一路之上,也好问些黑白。”

严鸿“哦”了一声。这王翠翘是听陆炳说过的,千里进京,为救夫命,倒是个有魄力的女人。陶智看他沉吟,只道在打什么歪主意,于是淫笑着道:

“户侯,咱这次下江南,一不图她们的金银,二又没有什么好处,听说还要和一班儿穷酸官儿打交道,实在辛苦。一路上旅途寂寞,就是跟那徐海的小妾耍耍,又算的了什么大事?莫非那徐海还敢如何不满?在海上他是个人物字号,在陆上,嘿嘿,就得乖乖得听咱的。更别说他现在已经蹲在山阴县监牢里,等着咱救命了。不过,我们可不敢抢了您的先。这个小丫头啊,您先受用下,什么时候玩腻了,再赏我们不迟。”

严鸿心道,这里要接的,就是徐海的娘子和丫鬟,也就是罗龙文花三千两银子让自己弄给他的两个女人。真不知是如何的绝色,值得罗龙文如此下本。从这几个总旗的表现来看,着实长得不差。

对锦衣卫以及一般的官吏来说,趁机侮辱下犯人的妻女,简直属于体制内惯例福利了,他们也丝毫不以为过。但严鸿毕竟带着21世纪地青的道德,对这种行为,总归是难以坦然接受的。

因此他面色一正道:“四位老兄,说是说,笑是笑,这等念头且不可有。说起来徐海虽然当过倭寇,但既然已经得胡总督招安,就是个良民,日后说不定还有重用。咱要是这一路上就污了他的妻妾,岂不被人笑话?这次各位辛苦我也知dào

,跟着我干,断不会让你们白受累。”说着话,怀中伸手,已经把罗龙文送的三千两会票拿了出来。他来钱容易,去财也方便,对那四总旗道:“回头拿下去,和那二十位弟兄们分分,也算一点小心意。”

四总旗原本听严鸿说侮辱妻妾被人笑话,心中不禁笑话,这严户侯哪来的浩然正气,要笑话也是笑话那被戴绿帽子的徐海啊。待等严鸿拿出银子,却齐齐吓了一跳,这不成了变相敲诈长官?这事要被陆炳知dào

,这军籍固然保不住,连两条腿也需yào

仔细一二了。

王霆毕竟年纪大,老成些,当下对那三人斥道:“严长官为人甚好,却也不能人善被人欺。你们几个这是抽了什么风,莫非是欺咱锦衣里没有军法?在严长官面前胡言乱语,真该割了舌头。”

又对严鸿道:“户侯,这趟差事陆都督有话吩咐,其中天大的干系我们也清楚,这钱我们可不敢接。若是办的好,陆都督也自有赏赐,若是办不好,我们也就更没脸拿钱。他们几个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有人敢对二位女眷有一点冒犯,不劳旁人,我王某人就卸了他的骨头!”

这王霆平日潜规则里的事儿也没少干,但除了贪污揩油,敲诈**等小事之外,基本上还算为人方正,遵纪守法,年岁又大,武功又强,向来是四人中的隐然的首领。那三人见他出来说话,自也不敢再说什么。陶智赶紧道:“王大哥教xùn

的是。户侯,昨晚有同事给我几兄弟践行,多喝了几杯,宿醉未消,胡言乱语,还请户侯恕罪。”

严鸿道:“话也不是这么说,陶、邵二位说的也是。这一趟是个辛苦差事,大家路上难免寂寞,这个钱拿着,买些酒肉吃喝,若是实在谁闷的受不了,就找个船妓寻些乐子也是无妨。”说着话把钱硬塞到了王霆手中。

王霆推辞不过,又知dào

这严户侯素来大方,只得道:“王某投效本卫已有多年,像您这样的长官,生平未见。我们再敢有什么不听号令的,那便是该死了。您放心,咱都是军职,晓得轻重,一路上谁也不敢寻欢作乐耽误正事,等到了地方,您一声令下,弟兄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这钱等回了京,再由大家花用不迟。”

严鸿这一番行为,算是彻底打消了那几个总旗的龌龊念头。只是有的人心中还是难免思想,严长官这番破财,手笔也太大了些,图个啥呢?哦,有了,怕是长官早听说王翠翘的名头不输雪艳娘,想把她收为禁脔,不让我们染指吧。可是她怀了身孕,难不成连孕妇都不放过?

众人正在说着,只见北头的小路上,一辆马车过来。马车旁两骑马上,是两条汉子,长短中等,体格壮硕,一身短打衣靠,在腰间挎着钢刀,看来是保镖。

等二骑一车离的近了,严鸿发xiàn

,那两名保镖脸色青黑,面目狰狞,双目之中凶光四射,一副神憎鬼厌的模样。下马之后,走路有些别扭,仿佛脚上的布靴还不怎么合脚。

却见车帘掀动,先下来的是一个一身绿色袄裙的少女,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头梳双丫髻,生的果然是肤色白嫩,妩媚动人。自己府中的坠儿、宝蟾也都算的上美人,但与她比,却也要逊色几分。

只见这小丫鬟又小心翼翼的从马车里搀下一个粉衣妇人来,那两名保镖也要上前搀扶,却被这丫鬟一人瞪了一眼,不敢靠前。

严鸿第一眼看时,这妇人身着一身水粉色袄裙,外罩一件褙子。略隆起的小腹,显示出她怀有身孕,却还不是很碍事。严鸿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时,不由呆住了。

这位有孕的女子,看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皮肤白皙,青丝如墨,高挽成一个美人髻。五官精巧,单独来看或许算不上十分美艳,可在她脸上搭配起来,却产生了无比的魅力,让人一望之下,竟挪不开眼睛。尤其那一双似水如雾的眸子,灵动一泓,波光流转,更是如诉似说。饶是严鸿见过不知多少美人,被她眸子一瞥,也立时感觉神思不属。严鸿不由暗自赞道:这女子好厉害,这份媚劲,怕连雪艳娘也要让她三分吧。

此时那孕妇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一众人面前,飘飘下拜道:“民妇徐门王氏翠翘,见过各位长官,此番下江南搭救我夫,全仰仗众位长官,各位若有差遣,只管明言,民妇力之所及,粉身碎骨无有不应。”

声音如泣如诉,千回百转,让这一众男儿感觉各自骨头发酥,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求的事情,便是粉身碎骨来做,也是天经地义。

严鸿不禁感慨,这徐海之妻王翠翘,果真是个绝伦的尤物。就这份模样,万里难寻,尤其那如空谷黄莺般动人的嗓音,仿佛天然带着一股媚劲。只听她说话,就勾的男人的欲火升腾。也不怪罗龙文对她念念不忘了。换了老子,老子也舍不得啊!

他这直勾勾盯着王翠翘的模样,却早被机灵的几个总旗看在眼里。王霆有心卖好,当下喝道:“徐家娘子听着,本次下江南绍兴府,一切全由我们严鸿严长官统属,我等只听严长官命令行事。你相公的生死,全操在我们严长官的手中,你可要仔细了。”

他心中,还是认定严鸿是个酒色之徒。毕竟当初闹坊司,借收尸将母女同收的事,闹的全北京沸沸扬扬,王霆如何不知?其后锦衣卫护送莫家南归之事,虽然大家知dào

,却都道是严鸿快活之后给的好处,反倒把个陆炳的护犊之心给淡化了。

王霆心道,王家主仆如同羊肉,我们这严长官就是恶狼。羊肉到了狼嘴里,还能吐?王翠翘可惜是个大肚婆,否则未必输了雪艳,不过敲打敲打她,也让她明白她该听谁的。识相的赶紧该送礼送礼,该送人送人,免得到时候弄的大家面上都下不来。

王翠翘行完礼起身,听王霆这么一敲打,这才仔细打量严鸿。严鸿出门时已经换好了全身锦衣官服,身材高挑,面目英俊,加上身为千户的这股子顾盼自得的神情,确实算的起威风凛凛。

王翠翘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一步,再次下拜道:“这位少年英雄莫非就是当朝严阁老长孙,严将军么?奴家有眼无珠,举止无礼冒犯将军虎威,还望将军勿怪。”严鸿散阶挂武德将军衔,称将军倒也不算不对。只是这散阶没什么用,平日没人拿它较真而已。

严鸿也甚少听人以将军称呼自己,尤其又是这么个媚骨天生的女子,虽然有孕在身,但依旧不减风情。就这一声勿怪,再这一拜,严鸿顿时觉得心中一荡,急忙上前搀扶道:“徐夫人身体不便,不可施此大礼。”

第一百九十一章误会

他本意是想双手虚扶,不让对方施礼,哪知他和这个身体的契合度,却还没到百分之百。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人的行动由思想支配(某些特殊情况下,则是肉体反映快过大脑思维,二者不矛盾),可问题是他是魂穿,而严鸿的本体意识也没完全消散,换句话说,目前闫东来的夺舍不算百分之百成功。

这种问题平时没什么反映,可如今一见这王翠翘,严鸿本体意识颇有蠢蠢欲动的趋势,这问题就出来了,导致意识和行动之间出现了较大误差,出手全无准头。想的是虚扶,行动结果则是结结实实的抓住了那王翠翘的一双玉腕。

严鸿只觉入手处一片温凉滑腻,仿佛握住的是两爿上等温凉软玉,一时竟不想松开。直到王翠翘轻“啊”了一声,又叫了声“将军”,严鸿才意识到此举大大不妥,松手后退,长揖为礼道:“在下一时无状,夫人勿怪。”

王翠翘虽然出身青楼,但是自从嫁与徐海为妻后,洗尽铅华,安心为人妇,却未曾再与其他男子有过什么纠葛。徐海对她也是爱若掌上明珠,平素里虽然也常带着她与众倭盗饮宴,却绝无一丝亵玩。曾有个日本浪人窥上王翠翘美貌,借酒兴出言调戏,当即被徐海下令拿下乱刀砍死。因此数年以来,王翠翘却是以良家子自居,虽在风浪生死交织之地,守身甚严。

今天却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个英俊少年一把抓住玉腕,不禁芳心大乱。她来北京为救丈夫,除了主要走陆炳的门路,对北京城的风物人情也颇做了些打听,对这严鸿小阎王的名声听的不少。再加上这无端的行为,心中更是认定对方是个酒色之徒,连自己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都要调戏,当真是混帐无比。

但形势比人强,自己丈夫的性命就悬在人手,如何敢发作?因此上王翠翘面上一红,又羞又怒,只得连道:“不敢不敢,民妇岂敢劳将军大礼。”

王翠翘是忍气吞声,可她身后的人却无这般涵养。那小丫鬟绿珠面色一寒,却尚未发作。从马上下来的那两名保镖,却已怒喝道:“好大胆子!竟敢调戏我家嫂嫂!”说话之间,已然将钢刀抽在手中。

这两人个子虽比严鸿矮,但一身横肉,满脸凶神恶煞,加上这眼看就要提刀砍来的架势,让严鸿禁不住一凛,不自觉退了半步。可锦衣卫王霆等人却不怕他们。这两个区区海匪,敢到天子脚下撒野?笑话,锦衣卫的地盘上,还能让咱长官吃了亏?

邵安已然迈进半步,腰间伸手,一条十三节链子枪抽在了手中,口中断喝道:“好个大胆倭寇,贼性难驯,还敢冒犯本卫长官!你长了几颗脑袋?来来,邵大爷我来会会你们劳什子东海五鲨有什么手段。”其他三名总旗,则是两翼散开,对这俩保镖形成夹击之势。

严府自己的人,当然也不甘落后。严峰、严复双刀也已出鞘,两边护卫住严鸿。梁如飞未见他身形如何动弹,却已经挡在了严鸿前面,双手下垂。不见他拿什么兵器,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xiàn

他手中已然扣了数枚铜钱。

那二十名锦衣官校也是齐步向前,只待严鸿一声令下,少不得就要乱刀齐出,把那什么东海五鲨废在当场。王翠翘所乘马车的车夫却是雇来的,几曾见过这阵仗,只吓的妈啊一声,圈马催车就跑。

一时之间,严鸿前后左右都有护卫,真个是安如泰山。严鸿刚刚悬起的一颗心立kè

放下,脸上不由得yì

地笑。他这才知dào

,原来那两个保镖是倭寇中的人物,还有个什么东海五鲨的绰号。

虽然严鸿对倭寇这个名词不陌生,但真倭寇是一个也没见过。只是依据前世从影视剧看来的经验,以为是手拿武士刀,脚穿木屐,穿着和服,脑袋上兴许再勒个布条子的那种。而那两个汉子,穿着打扮与普通的武师护院毫无区别,手中拿的也是普通的腰刀,而非那赫赫有名的武士刀。因此他畏惧心方退,好奇心顿起,问道:“哦?他们当真是倭寇?”

邵安冷笑道:“好叫严长官知dào

,这两个小子乃是徐海部的余孽,与徐海义结金兰,合称什么东海五鲨。这两个一个叫白鲨何七,一个叫红鲨章五,据说手底下有点本事,不过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绝艺,还敢冒犯到严长官头上了?”

上次郑国器的事,严鸿没出卖他,他没受牵连,还得了一大笔赏赐,心中对严鸿十分感激,而且他从心里也看不起王翠翘主仆,认定她们本就是青楼的姐儿出身。慢说摸你的手,就算摸了全身又能怎的?就算摸完了还要进一步动作,又能怎的?你还不是乖乖给大爷该叫就叫,该笑就笑?

何七、章五也是悍匪巨寇,生性勇而敢斗,与徐海义气深重。他们在海上闯荡生活,本来就是血盆子里抓饭,命都不当自己的。眼见严鸿敢光天化日就调戏大嫂,这要同舟南下,这奇耻大辱,如何能忍气吞声?虽然明知一旦交手,必死无疑,却依旧大步向前,口中低叱一声,就要举刀前冲,一拼生死。

却见王翠翘粉面一寒,低声喝道:“住手!”

何七、章五凶巴巴两条汉子,被她这一喝,却顿时停住。那两边脸上都有疤的何七,转脸对王翠翘道:“嫂嫂,这个……这个当官的他……”

王翠翘不理他,只厉声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救你们大哥!想他死快些,你们就只管自己痛快拔刀出来杀吧!”她方才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此时发怒呵斥,却自有一番凛然不可犯的威风,真不愧是一代盗魁的当家夫人。

何、章二人一听,也知dào

这一打,打掉的是大哥的性命,但刀已拔出,若是不沾血便入鞘,岂不是不战而降?第一天变丢这个脸,以后路上还不定怎样吃亏。因此他两人刀在手中,举也不是,收也不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鸿却哈哈一笑,先道:“邵总旗,各位兄弟,都把兵器收了,不可造次。方才是我举止无礼,冒犯了徐娘子,也不怪人家发怒拔刀。不过此去江南,非比寻常,二位海上的朋友,也该改改这随便拔刀的毛病。否则当心再被巡检拿了,你说到时候我是救你们,还是救徐海?”

他这话软里带硬,夹枪带棒,弄的何、章二人上不来下不去。他们原本就是善于玩刀,不善于讲理,被严鸿一通挖苦,却不知该如何还嘴,隐隐觉得这事是自己占理,却不知怎么弄的仿佛成了自己干了错事?

邵安看长官发话,哈哈大笑,先将链子枪收入腰中,冲着何七、章五冷冷道:“严长官有令,今儿咱就先不比划了。我说,到底咱们走还是不走?要是徐娘子不着急,咱就索性在这等一夜再走也成。就是不知dào

那山阴县的林知县是什么脾气。万一是个急性子,等咱磨磨蹭蹭到了地方一看,好嘛,徐大头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咱锦衣卫有带犯人回京的权利,可没有断头复生的道行。”

章五、何七原本看严鸿下令收兵器,正想就势落蓬,却被邵安这番讥讽的话,刺得怒火再度腾起。他俩本想高喊一声:谁敢动徐老大,我们就血洗绍兴府!

没等出口,却看王翠翘已经强拖着有孕之身,抢步上前,三番向严鸿施礼道:“都是翠翘管教无方,手下兄弟冲撞了严长官,还望严长官大人大量,切莫怪罪。待救的我夫出离险地之后,奴家定当亲自赔罪。”

严鸿本来就不想和这些人闹僵,忙还礼道:“不敢,娘子太客气了。事不等人,咱还是赶紧登程吧。”

众人闹了方才这一番,彼此之间早已是暗生芥蒂。七八名锦衣官校,已经隐隐包围住何七、章五二人,防备他俩突然出手伤人。而何七、章五既入包围圈,当然更是紧张。

王翠翘眼见这样剑拔弩张,怕是要再生事端,要紧轻声道:“二位叔叔,还烦请你们解了兵器。料来有这么多好汉在旁,也没人能伤的了咱们。”

何七、章五本想说,我们要是解了兵器,谁来保你的周全?但是转念之间,也明白了嫂子的意思,只得解了腰刀。一旁自有锦衣官校接了过去,其中一人冷笑道:“还算识相。想明白点该怎么做人,不要做个蜡烛脾气,不点不亮。别忘了,这徐海是死是活,全在我们长官一句话。”

众人在通州上了大船,这大船也是锦衣卫出面包下,船主乐得拉这帮大爷,外面挂上锦衣官衔牌,一路上牛鬼蛇神都不敢来招惹,没人来收税款,也没人敢来收陋规,绿林好汉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不来打扰。

船上拉这几个人才多少分量?空出来的地方,则拉满了货物,这一趟客货混装走下来,逃避正税杂税保护费等,赚的利润颇为可观。而且只要和锦衣卫拉上了关系,以后北京做生意,各种常例也会减少至少七成、而到了地方上销货,只要京师锦衣和地方上的锦衣打个招呼,也能免了该交的各种捐税。可以说是好处无穷。

因此,船主对锦衣卫们招待的十分殷勤,酒食丰富,还备了好些个美貌的烟花女子,令这帮锦衣官校倒也不怕旅途寂寞了。平素里大家围坐一起听歌狎笑,如果有看着顺眼的,还能直接搂到舱里去快活一番,所花银钱也由船主垫办。又不用自己走动,顺着京杭大运河缓缓南下,饱览两岸风光。这等日子,比起在北京城点卯巡街来,真是神仙一般。

第一百九十二章偏见

众人在船上分了客仓,一等客仓自然是严鸿主仆居住,王翠翘主仆住在他们对面。何七、章五本想挨着王翠翘的舱住下方便保护,却早被几名官校左右逼住,道:“还是咱们老爷们一起挤挤,顺带着,也请两位好汉,给咱爷们讲讲海上的故事也好。”硬给架到别舱居住。

原来这些官校也认定严鸿对王氏主仆两个存心不良,正好把这两个碍眼货弄走,省得坏了自家长官好事。

严鸿进了自己的一等官仓,这仓还分内外两进。严峰、严复到外面住下,梁如飞在严鸿的床前面支了个地铺,小声道:“公子可要人伺候?我出去说一声,让船东给您挑几个可心丫头如何?”

严鸿摇头道:“庸脂俗粉,没什么意思。梁大哥要是有看中意的,倒是可以耍一耍,没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是啥道学先生,男女大欲,没什么丢人的。”

这却也难怪。想严鸿大公子,成婚前在北京城也是有名的花花大少,什么美女没见过?后来娶了胡晚娘,许多日子不曾涉足烟花之地。这船主找的些风尘女子,喂饱锦衣老爷们可以,如何入得了严大少的法眼?闫东来穿越前倒是个**丝魔法师,可是穿越之后不但与胭脂虎、雪艳娘两位个性化美女共赴销魂,近来又与娇妻胡晚娘夜夜尽欢,再加上原本残留的一点遵纪守法好习惯,所以对这些普通的妓女也没太强烈胃口。

梁如飞一笑道:“梁某身负保护大公子的责任,可不敢为了个人消遣就误了大事。那什么东海五鲨,既然外号如此,想必水上功夫了得,在船上比陆上凶狠十分。我却怕他们铤而走险,袭击大少,不敢有所懈怠。”

严鸿笑笑摇头道:“无妨,这些倭寇不会不明白,杀了我就等于杀徐海。他们既然是结拜兄弟,总不敢不顾自己大哥性命。待会我还要与那徐娘子说点事,梁大哥在这也不大方便。”

梁如飞却会错了意,只道这严鸿果然荒唐,竟连个大肚婆都不放过。有心规劝两句,转念一想,自个年轻时不也是个啥也不顾的?再说他不过是个高级保镖,却又如何管的了?

这梁如飞本非什么正人君子,当初江湖上也有一番恶名的。既然看严鸿自个如此说了,便想着一会找几个美貌的歌妓,一路上排遣旅途寂寞就是。想着这,梁如飞龙行虎步,出了内门,一瞪严峰、严复。那严峰尚且莫名其妙,严复却机灵,拉着严峰,三人一起出门寻乐子去了。

等梁如飞退出去后,严鸿也走出自己的船舱,让船主给自己准bèi

下一壶好茶,几盘点心送到自己房里。船主知dào

这位爷是严阁老的长孙,北京城有名的小阎王,吃人不吐骨头的祖宗。哪敢得罪,急忙按吩咐做,又笑道:

“大公子,小的药发财,乃是这艘船的船东。您老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这还有几个清倌,模样好的很,吹拉弹唱样样皆能。小的知dào

您旅途寂寞,让她们去伺候您,您看如何?”看来这药发财为这趟游行出的血本不小,不过一趟也都能捞回来。

严鸿摆手道:“药老板不必如此客气。倒是那位徐娘子身子不便,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怕也未必顶用。你船上的这几个清倌,就去帮着伺候一下。她们呢,我也知dào

不是干这个活的,不过没关系,凑合着干干。要多少银钱,由我来付,不劳药掌柜破费。”

药发财一听,心道:我的个乖乖,这个严大少什么人啊。有黄花闺女看不上,却看上了那怀孕妇人。不过这种事不是自己该管的,这个爷自己可得罪不起,别说他看上孕妇,就算他看上男人也是人大爷愿意啊。更别说那怀孕的王翠翘确实长相诱人。

当下,药发财连声道:“大公子这是什么话?这几个丫头买来就是伺候人的,哪还能找您要钱。您放心,要是伺候的不周到,我就剥了她们的皮。”

这会儿,王翠翘在舱中秀眉微蹙,面带愁容。怀着四个月身孕,舟车劳顿已然让她感觉疲倦万分。更何况如今发生的事,更是让她感觉难以应对。

绿珠坐在一旁说道:“真没想到,那陆炳如此不是东西。送了他那么多钱,他却不出面,却派了这么个混帐来负责此事。这一见面就敢那么放肆,这一路上还不知dào

要出什么事!小姐,你从今日起,还是轻易不要出舱,吃的喝的我给您送过来,免得被他纠缠。”

王翠翘摇头道:“哪有你想的这么容易。这小阎王的名声我是知dào

的,莫怀古尸骨未寒,他的未亡人,连他的女儿都没能逃出严鸿的手去。他若真是惦记上了我,躲又能躲到哪去?再说你没听到那些人说么?徐郎的性命在他手里拿捏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是轮不到咱们做主了。”

绿珠一听,惊道:“小姐,你莫非是想?可你现在这身子……”

翠翘噗嗤一笑,纤指一戳绿珠的脑袋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啊,还是个姑娘呢,也不知dào

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乌七八糟的。我啊,自然是先给他送些钱去。大明的官儿啊,见了钱就像苍蝇见血,没有不爱的。只要他肯收钱,就不好再来缠我,更别说这船上莺莺燕燕不少,还有几个清倌,他却也未必能想起我来。”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敲门声,几个满头珠翠的女子被药掌柜送了过来,说是奉了严长官的令,送几个丫头过来伺候徐娘子,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打骂,不必客气。说着话,药发财满脸献媚的笑意,就差直接把徐娘子喊做王姨娘了。之后又说,严大少爷请徐娘子方便的时候,去大官舱走一趟。

王翠翘送走了药发财,以手加额,叹息道:“没想到,小阎王果然不好对付,这般还是放不过我啊。只好我去一趟送钱了。”

绿珠撅着小嘴道:“咱还哪有钱啊?咱身上的钱,不都给了陆大都督了。”

王翠翘道:“无妨,我身上还有一些,凑一凑,只是不知dào

能不能填满他的胃口。只要相公救出死地,倾家荡产,我也再所不惜。”

这会儿,那几个丫头被绿珠指挥着,别别扭扭地铺床叠被,洒扫清理。绿珠自己则搀着王翠翘,来到了严鸿的船舱。进舱之后,绿珠本想留下保护小姐,却被王翠翘挥手赶了出去。

王翠翘轰走丫鬟,随手带上了房门,这才说道:“严将军,方才在岸上那番误会,是我家两个叔叔太过粗鲁,冒犯将军虎威,还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将军肯送几个美婢过来伺候奴家,奴家感激不尽,只是奴家出身贫寒,身子结实的很,倒是不劳这般服侍。”

严鸿微微一笑道:“不妨事。夫人身怀六甲,舟车劳乏,兄弟我也是放心不下。那几个丫头平时没做过这样的活计,我还怕她们伺候的不周到,让夫人受了委屈。夫人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告sù

我。再不成咱就休息一下,找个郎中来调养身子,总之夫人的身体要紧。”

严鸿本意是想把王翠翘找来,与她谈一谈倭寇以及明军的事。因为这一趟既然是下江南,严鸿打定主意,再不能稀里糊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得把东南抗倭的整体局面都尽可能了解一下。

前世虽然有明军糜烂之说,但严鸿毕竟缺乏直接感受,也只是听到一些泛泛的抽象说法。而穿越之后,在家中虽然能看到一些情报,但得到的信息也并不全面。尤其在具体军队建设上,无论严嵩、严世蕃都不擅长,严鸿自个就更是知之不多。

所谓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徐海据说是倭寇中实力排名第二的悍匪,而且论起打仗的本事,据说犹在经商为主的汪直之上。那么,就正好从这徐海夫人的嘴里问问,倭寇一般怎么打仗,明军在南方到底糟糕到什么地步,双方打了哪些仗?对这些背景有个起码的了解,后面做判断才不至于完全盲人摸象。

另外就是,严鸿到现在也没确定到底是救徐海还是杀徐海。他是想通过徐海解决倭寇的问题,但也要看徐海的罪过到底大到什么地步,以及徐海有哪些关系。不管是杀是救,总得知dào

你要对付的对象有几斤几两吧。

最后就是徐海的兵力到底还有多少。从那二鲨的态度看,匪性未改,只怕徐海在海上还有后手。要明确对徐海是斩是抚,算计杀他的风险有多大,招抚的潜在收益又有多少,这都是需yào

弄清楚的问题。总之,自己既然要办徐海的案子,自然得从他的老婆那里了解到方方面面的情况。

不过,如果开门见山的就这么直入主题询问,未免功利性太强,显得跟拷问犯人一样。因此严鸿本意是想先谈谈身体,拉拉交情,让彼此之间没了误会,气氛自然融洽,才好继xù

深入。这本来也是保险销售中的常见套路。

第一百九十三章绝望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或者说选择性遗忘了一点。方才在陆地上那个误会,已经让王翠翘认定严鸿是个酒色之徒,如今严鸿的所谓好意,在王翠翘眼里就成了赤裸裸的调戏和要挟。这种男人的讨好,她见识的多了,所图的终究无非是男女之欢。

另一方面,王翠翘本身就具备一种莫大的魅力,让男人对她难以拒绝。严鸿虽然也见过不少美女,但有王翠翘这种吸引力却是未曾见过,甚至当初在教坊司的雪艳娘也未必及得上。因此嘴里说着身体,却也不免把眼光留连在对方的粉面酥胸上,气氛也略有些尴尬。

王翠翘出身风尘,阅人无数,心知久坐必然糟糕。万一严鸿丧心病狂,对自己无礼,自己又如何抵抗?她急忙伸手从袖中抽出了一个锦囊。打开之后,里面却是十余颗滚圆的珍珠,又拿出了几个金银锞子。

那些珍珠通体滚圆,光华四射,一望便知并非凡物。王翠翘道:“严将军,外子所做的营生,也瞒不了人,这些年确实也积攒下一些家当。只是当日遣散部分老兄弟时,用去了不少,前段时间安家置产又花去许多。此次上京,奴家将全部家财尽散,换做了数十颗宝珠。进京后,打点用度,所剩的只有这十二颗了,也值得三、四千两银子。奴家也知阁老家泼天富贵,不把这区区钱财放在眼里。只是奴家实在是倾囊而出,再无积蓄。只要救得我夫出离死地,定当多方筹措,重酬将军。”

她无法把话说明白,这些珍珠中的上品以及其他的珍玩古董都已经送了陆炳,自己身上也只剩这些。只希望这少年将军的胃口不要太大,只要钱不要人就万事大吉了。

严鸿自非什么清如水明如镜/两袖清风的角色,也从不认为自己应该有这种高风亮节的品质。只是,他这一趟,无论是收徐海为己用,还是按老爹安排杀了徐海,这里面涉及的利害关系,都远远不是区区几千两银子可以涵盖。

他的目的是真想给大明朝东南海疆带来改观,立下这偌大功劳,顺便给胭脂虎讨个招安。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则是不足为外人道。他对王翠翘的好意,想的是拉一个关系,便于进一步了解徐海,了解倭寇。

这种情况下,收下银子没甚么好处。若是放了徐海,别被人说是贪图银子;若是杀了徐海,更被人说是为银子杀人灭口,这可就亏了。再说,看王翠翘这样子,可能真是她全部积蓄都在这儿了。把一个孕妇的钱全搂走,这事儿他做不出来。

当下,严鸿口里道:“夫人休要客气。”顺手向外一推。却不料恰好此时船身颠簸,结果好死不死,又一次抓住了王翠翘的柔荑。也怪他这本体是个花花大少,根本不须大脑控zhì

,下意识的就是一把抓住,还轻轻捏了一下,动作自然流畅。

王翠翘顿时花容失色,只道对方趁机要用强。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好在严鸿及时松开了手,还轻轻咳嗽一声。王翠翘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说道:“将军何必客气,还请快快收下,这也是奴家和外子的一份心意。纵然阁老家财豪富,不把这些许物件放在眼里,这些锦衣长官,总不能白跑一趟。就当是奴家酬谢这些长官吧。”

严鸿这边,在人家手上摸了一把,心中暗恨自己混帐。这个女人说来不只是有夫之妇,更曾是罗龙文的妾室,如今更身怀六甲,怎么对她还有不轨?自己这身体的本主,实在是要命的很。

可是,实话实说,这王翠翘也确实惹人想入非非。虽然因为怀孕,身材略发福了一点,但不至于臃肿,而且模样举止,实在让男人无法抗拒。再加上自己附上来的这个本体,也实在是跟好人扯不上关系,有些下意识的举动,倒也就不足为怪。

只是这一闹,被对方当做个色狼,后面的谈话恐怕更不好展开了。而且自个南下,原本是胸怀壮志,要重振乾坤的,这会儿闹出些这事儿,仿佛有损啊有损。

好在严鸿脸皮早已磨练得厚,当下微笑道:“船有点不稳当,勿怪勿怪。这些珍珠,夫人你快收起来,要不然船行颠簸,再滚丢了几颗也是麻烦。至于那些锦衣卫弟兄,我上船时就分给他们三千两银子了。谁要还敢勒索夫人,只管告sù

我,绝不轻饶。夫人带的珠宝,自管收好。沿途若有花费,在下这里有的是银子,自当一力承担。”

说着话,他下意识从怀中伸手,想把带的会票拿出来,安一下王翠翘的心,显示一下自己有钱,不贪图她的贿赂。却不料水上不比陆地,这船也不是那么稳当,他初次坐船也不适应,一时手抖,抓出来的除了会票,却还有那纸包和药葫芦。

纸包中,本是严侠为严鸿准bèi

的强效春药。那药葫芦中,则是罗龙文准bèi

的毒丸。严鸿也是随手放在怀里之中,结果一下都带了出来。那纸包拿出来时,略微有所松动,一点粉末已经散落了出来,散发出微微的腥甜之气。好在这药是要喝下去才有效,闻闻倒不妨事,可王翠翘出身风尘,一闻之下,如何还不知是什么东西?等到她一看那药葫芦,脸色忽地变的煞白,全无了半点血色,甚至一对素手也微微战栗起来。

这一下,倒把严鸿吓了一跳,只当对方身体不适。毕竟是个孕妇,要有个好歹,那还了得?他急忙过来扶住对方肩头道:“夫人,你莫非身体不适?我这就命船东把船靠岸,命人去请郎中。”

闫东来毕竟来自后世,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怎么在意。王翠翘自嫁与徐海后,便洁身自好,一心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段,也注意和男子保持距离。结果两次被严鸿抓手,心中早已很是郁闷。现在严鸿抓住她肩膀,在她看来几与搂抱无异。

这明目张胆的侮辱,若在平时,她早已上前拼命。只是碍于丈夫的生死操在对方手里,不敢挣扎,脸色却更加难看,人几乎晕厥过去。微微战栗了好一阵,她勉强道:

“无妨,奴家只是一时心里翻涌,却不劳将军挂怀。将军的意思,奴家心知肚明,只是奈何天意弄人,难以顺君之意,但自有办法补报将军就是。还请将军把我的丫鬟叫来,扶我回舱。”

严鸿也没听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天意弄人云云说的是什么,本想说点正事,现在看对方的模样实在也不方便,只好开了舱门。却见绿珠一脸焦急的候在舱外,见严鸿出来才长出了一口气,扶了自己小姐回舱。

等回到自己的船舱中,王翠翘坐在床上,脸上仍旧是无半点血色,只把个绿珠吓的魂不附体,急忙问用不用找郎中来调治,或是让人预备下什么。王翠翘只是摆手,先将那来的几个丫头赶了出去,命绿珠关上舱门,才说道:“绿珠,我问你,你跟我几年了?”

绿珠没想到小姐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也不敢不答,说道:“奴婢十一岁时就跟着小姐,如今已有七个年头了。”

王翠翘勉强一笑道:“我早说了,咱们都是苦命的人,还论什么小姐奴婢?我就是你的姐姐,你就是我的妹妹,你这个嘴啊,就是改不过来。绿珠,你且真心告sù

我,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绿珠答道:“小姐……姐姐,你待我恩重如山。当初秦淮河上那个扬州的盐商张半城,死胖子,又老又丑,仗着有几个臭钱,专门爱糟践我们姐妹,百般龌龊手段,真真让人死去活来。他那次看上了奴婢,若没有你……绿珠我,恐怕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那一年,绿珠才十四岁,还是个小丫头,如何能受的了那个老混蛋的折腾,老鸨子是存心不把她的命当一回事。是啊,买一个丫头才用多少钱,张半城出的身价钱可是三百两,她如何不动心?

结果,是王翠翘出面,宁肯自己陪张半城,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也不让他糟蹋绿珠,又用自己的体己钱补上了老鸨子的亏空。事后,绿珠看着被折磨得卧床不起的王翠翘,泪水如同春水流个不停。

王翠翘却反来劝慰她道:“傻妹妹,我的身子本来就脏了,再被多几个混蛋糟蹋也没关系,可你还是个姑娘。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样,能护你一天就护你一天,能护你两天就护你两天,等到实在护不住了,咱就跑。”

因为这一事,绿珠暗自发誓,日后为护得王翠翘周全,自己粉身碎骨也是不惧的。也正因为如此,面对锦衣卫,绿珠手无寸铁,却可以和悍匪何七、章五一样,斥责严鸿放肆。

之后,张半城排出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要把王翠翘和绿珠都打包赎出去做小。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王翠翘带着绿珠连夜逃了出去,后来才遇到了亦商亦匪的罗龙文。

罗龙文对绿珠,一开始爱得不住,可他只贪恋美色,时间长了,难免腻味。再加上,罗龙文一直要打绿珠的主意,想把绿珠一并收房。可是王翠翘已看出这男人不是个可以终身依靠的对象,因此始终不让罗龙文碰绿珠一根指头,为此还被打过几次。最后,罗龙文终于还是把王翠翘如同一件东西一样,送给了倭寇头子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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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献身

两个历经风尘的女子,回忆着往事,都不禁悄然垂泪。王翠翘却忽然道:“绿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想着徐郎?”

“啊?”绿珠吓了一跳,没想到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小姐不要胡思乱想。小婢得小姐恩情,对徐姑爷也是敬爱。我与徐姑爷清清白白,没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啊。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小姐,谁也不嫁。”

“瞧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一说谎就眨眼睛眨的飞快。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你有什么心事还想瞒的住姐姐?绿珠妹妹,这次,若是真能把相公救出来,我便做主,让他娶你做妻,我情愿做他的妾。”

绿珠一听,吓的扑通跪倒在船板上,磕头不止道:“小姐别生气,是奴婢我忘恩负义,是奴婢我恩将仇报。姑爷从没多看过我一眼,没跟我说过一句分外的话,更没与我有过什么。什么做妻的事,奴婢绝不敢想,这次救了姑爷出来,小姐您就把奴婢卖了吧,我知dào

咱们也没钱了,最后的钱您给了那严鸿,您把我卖了,卖到春风楼、潇湘院、百花阁,卖到哪都行,奴婢还是个姑娘,又跟您学过琴棋书画,能卖些银子,足够您和姑爷花一阵子,等姑爷出了海,你们还做神仙眷侣,奴婢不恨您。”

王翠翘伸手,把绿珠拉了起来,用玉手抚摸着绿珠的额头道:“傻妹妹,我说过了,我们之间不分彼此。你对徐海的心事,我如何不知dào

。可你也莫以为我是在嫉妒。就算我是个妒妇,现在也不是那个时候。说真的,你可知dào

,姐姐我刚才在那官舱里,为何差点晕过去??”

绿珠茫然的摇了摇头,她的智谋心计确实远不如王翠翘,只道是王翠翘发xiàn

了自己的心事,才气成那样。

王翠翘惨然道:“严鸿比我想的难应付的多,他根本就不肯收钱,相反还要送钱给我。”

绿珠一听,吓了一跳,小声道:“小姐你是说……”

王翠翘点了点头“他要的是人。”

绿珠一听大怒道:“没想到,看他长的人模狗样,却原来果然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小姐,咱们也不怕他。他家都督都收了咱的银子,答yīng

得好好的,尽lì

去救我家姑爷。我就不信,他还敢违抗陆都督的命令。我这就去找何爷和章爷,把那小子丢下水去喂鱼。”

莫看绿珠现在一副纯良小丫头的模样,那毕竟是海贼首领家的丫鬟,没杀过人不假,但看过的杀人可不少,说起丢人下水喂鱼,丝毫不见稀奇。说完,银牙一咬,就站起来要往外冲。

王翠翘喝道:“你给我站住。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胡宗宪招安了你家姑爷,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敢拿人,更何况严鸿还是阁老长孙,论起来未必就怕了陆炳。他也不需yào

明目张胆的抗令,只要一句话,这些水手船工就会出工不出力,沿途雇佣的纤夫也会故yì

拉不动船只。他只要晚到个十几二十天,说不定徐郎的命就没了。这且不提,他刚才故yì

拿了两样东西出来,你知是什么?一样是春风散,咱在秦淮河上,也是见识过厉害的。另一样却是穿心丸。”

一听到这两样东西,绿珠吓的连话都说不出,小手挡在唇前,双目圆瞪,脸色变的简直比王翠翘还白。

王翠翘此时却已渐渐恢复平常,说道:“你明白了吧,他是在告sù

咱们,他想要的,咱们只能给,连讨价还价都做不到。一路上咱再小心,难道还能不吃不喝?只要是吃喝,就随时可能中了那春风散,任他们作践。到时候到底是几个人来作践咱们可就说不好了。而穿心丸更不用说,你又不是没见过姓罗的畜生用这个东西害人,徐郎只要吃了这个,必死无疑,却是任谁都只能当他是暴卒,想不到是中毒上面。你说咱们还有什么办法讨价还价?说来我自己的出身我也知dào

,这档子事也算不了什么,只当是又被疯狗咬了一口。可是如今肚子里有了这厌物,如何还能去陪他。如今……也只有委屈你了,我也知dào

你不愿意,但只要你能救的了徐郎,我就把正妻的位置让给你,你若实在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便豁出脸面性命去侍奉他,为了救相公,我什么都不在乎。”

绿珠这时才明白小姐的意思,心中直如钢刀扎心一般。只是想到这几年中王翠翘对自己的恩情,心中所爱的徐海如今正等着人去搭救,更何况如今自己的心事都被小姐掌握,若事到临头推三阻四,不立下这个功劳,日后在家中却又如何相处?

想到此,绿珠强作欢颜道:“却原来是这等事,小姐又何必发愁?且不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严鸿年轻英俊,又是阁老的长孙,将来前途无量,小姐让奴婢去侍奉他,也是为了奴婢好。什么正妻不正妻的,奴婢我好歹也跟小姐七年了,小姐的手段,我也学了一、二分,自有本事让那严小相公离不开我,到时候纳我做个小妾,从此锦衣玉食,我感谢小姐还来不及,还怎么会不愿意?”

她嘴里虽然说的狠,可是眨个不停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一双妙目中,也渐渐充盈泪水。

王翠翘也不说什么,只是一把抱住了绿珠道:“我苦命的妹妹,是姐姐没用,这次保不住你了。你放心,姐姐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吃亏,要相公给你个名分。你且记得,与他欢好之后,务必盗走他的那穿心丸,否则徐郎还是有危险。”主仆两人抱在一起,眼泪滚滚而落。

这条大船上的水工甚是得力,恰好又碰上天公作美,风向也好,在京杭大运河上行得甚是畅快。这日晚上,已到沧州一带。用饭时,一众锦衣官校拉着何、章二人在下层吃喝,上层用饭的只有严鸿、梁如飞、王翠翘主仆二人四人,药发财作陪,严峰严复则是在自己房间里用饭。

七八个美貌的女子来往侍奉,罗列杯盘,宴席甚是丰盛。不过严鸿在家吃惯了好东西,这等酒席却也只当寻常,王翠翘身体不好,又有心事,吃的也不多。药发财只当贵人不满,急的满头是汗,不住点头哈腰道:“伺候不周,小的该死!该死!等我回头就把厨子臭骂一顿,您想吃什么只管赏下来,我们再给您做。”

严鸿道:“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后做什么多问问徐夫人。她有身子了,口味刁些,你尽量想法适合她。若是徐夫人不满yì

,我可不饶你们。”

药发财一听,暗道这位小阎王真是不隐晦,明目张胆的说自己勾引人妇,估计再过两天是不是就要搬到一起去住了?口中连声道:小的明白明白。

等到严鸿回了舱,百无聊赖,和梁如飞、严峰、严复丢骰子玩。玩到一更时分,却听到叩门之声,拉看舱门,只见绿珠羞怯怯地站在门外。她今番换了衣装,一件翠绿的袄裙,一条水绿腰带把身形勒显的凹凸有致,前襟的扣子打开,隐隐露出一片白嫩肌肤及粉色的胸围子。

严鸿只当是王翠翘那有什么事,正待询问,却不料开门后绿珠如同只小猫一样钻了进来,反手带上了舱门。

严鸿被弄的不知所措,道:“绿珠姑娘,你来不知有何事见教?”

梁如飞在旁边听的明白,心中暗笑,公子爷终究是个贪色的,这会儿了还装什么君子?却不知dào

这小丫鬟喂得饱他否?说到小丫鬟,又不禁想起往事,蔚然叹息。心想看这丫鬟也是个有个性的,回头公子与她云雨过后,自己好歹劝一劝公子,哪怕收了做个外室,也好过不清不白。不过眼下自个可不能在这里碍事,于是一拉严峰严复:“换个地方玩。”三人微笑不语,已走出舱去。

眼看三人出门,舱房中只留下孤男寡女。绿珠虽然是个姑娘,但却在烟花之地受了数年熏陶,也曾学过如何取悦男人。心中虽然万般委屈,但还是露出一丝羞怯笑意道:

“严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我家小姐身体不便,不能侍奉将军,特命小婢过来,代替小姐服侍您。小奴家未经人事,还望将军怜惜一二。”

说着已经径直走到床边,自顾自的躺到了床上,双眼紧闭,心中只等救出徐相公,我就投海自尽,也算对的起小姐。

严鸿此时却是略有为难,绿珠的容貌俏丽,身段婀娜,是个十足的美人,自荐枕席,他如何能不动心?更别说严鸿自己本就不算什么道德君子,又如何忍的住?

但他自穿越后,虽然从地青升级为花花大少,却有一条原则不愿打破,就是男欢女爱,必须你情我愿。那些霸王硬上弓的手段,除了对付可能的女仇人(目前还没有),不应该拿来作为消遣的法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行刺

而这绿珠,从她在码头上的表现看,对自个是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她来躺下,算性//贿赂?这倒也没啥,可是叫一个女孩子不情不愿地来配合自己,也没什么味道。再说,这不变成趁人之危了么?

因此他忍住欲念道:“绿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回房去,若是被旁人看见,我倒好说,你的名声怎么办?”

绿珠听翠翘说了这人身上带着那般歹毒的药物,早已认定对方是禽兽之辈,如何肯信对方会放过自己。只道严鸿还打着自家小姐的主意,心道:今天若不是舍了自己,终究要害了小姐,也叫姑爷蒙受奇耻大辱。

当下,她起身站在床上,强做欢颜道:“严将军说的什么话来?您为我家姑爷的事舟车劳顿,我来服侍您,也是小姐的一份心意,将军何必拒小婢于千里之外,莫非嫌弃小婢相貌丑陋?春宵一刻值千金,将军莫误良辰才是。”一边说一边自己动手宽衣解带。

严鸿见对面那美丫头,双眼眨个不停,只当是一种特殊的放电方式。绿珠本来就没穿多少衣服,此刻脱的已经剩不下什么。少女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展示在严鸿面前,直令严鸿热血上涌,口干气促,绿珠身上只余一件肚兜,只见她轻笑道:“将军还不过来,莫非是要婢子自己过去?”

严鸿此时的身体早已经有了反应。虽则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过去的魔法师了,但眼看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家在眼前,谁能憋得住啊?他道:“绿珠,我且问你,你真是自愿伺候我?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绿珠心想,你这个禽兽,居然还要摆出一副这等嘴脸。然而姑爷命悬人手,她只是强忍悲痛,嫣然一笑:“那自然是了。将军快来吧。”

眼前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仿佛一块天然的大型磁石,吸引着严鸿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胴体之上。他若再矜持,未免就有进司礼监当掌印的资格了,当下就待要剑及履至,共赴巫山。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严鸿心底却有一丝凉意渗出,仿佛什么危险正在逼近。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或许是祖母寿辰那日,在与柔娘生死肉搏之后,经lì

过鬼门关的洗练,因而有了这种直觉。

本能地,他将身子微微一侧。就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窗户给人撞开,一条黑影如鹰隼般扑入,一道白光,便直取严鸿咽喉。

严鸿“啊也”一声大叫,往旁一扑,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偷眼看时,进来的是一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那丫鬟绿珠,却已发出一声又羞又惧的尖叫。原来她只顾着勾引严鸿,那一双玉手,这时刚刚把肚兜的搭钩解开,让那红色的遮羞物事滑落,露出雪白的酥胸。就在这一瞬间,却见有人冲入行刺,如何不叫这黄花闺女魂飞天外?

她这一声尖叫,那黑衣人却是一愣,见一个赤裸的少女,赶紧把脸转过去。这么一耽误,严鸿早已扯开破锣嗓子大叫起来“救命啊!拿刺客啊!”

刺客哼了一声,急转过来,持剑又向严鸿刺来。严鸿这会儿已经躺在地上,情急之间,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那刺客迈进一步,举剑又是一刺。严鸿眼看这一下避无可避,于是眼睛一闭,提前发出惨叫:“哎哟喂呀!”

惨叫完了,却不觉得疼痛。睁眼一看,这一下真恨不得跪下来磕头谢过上苍。原来梁如飞已然进了舱中,双掌交错,正与那持剑的刺客斗得甚是激烈。

严鸿死里逃生,摸摸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虽然不太懂上流武功,去也看出,梁如飞武艺在那刺客之上,只凭一双肉掌,竟让刺客的一柄利剑占不到丝毫上风。但见一身灰衣,一条黑影,往来周旋,间杂金声掌风,严鸿观战时也不时被刮得脸痛。

过得片刻,房门大开,严峰、严复手持腰刀进来,看梁如飞正与刺客交战,待要上前相助。梁如飞却道:“保护大少爷!”那声音却是不慌不忙,好整以暇。严峰、严复听了这话,便持刀奔到严鸿身侧护卫。

再过片刻,外面喧哗声大起,王、刘、邵、陶四个总旗带着几名锦衣军校,也冲进屋里。那王霆怒喝一声:“好大胆贼子,敢行刺严户侯!”拔出兵器,大步上前。刘连、陶智、邵安也各自冲上。梁如飞微微一笑,收起双掌,退出圈子,却看这五人厮杀。

这刺客此时心中早已叫苦不迭。他本欲一击刺杀严鸿,立kè

退出,却被梁如飞缠住。两个交手,看似不相上下,那刺客早知这驼子武艺远在自己之上,自个以剑对掌,非但占不到上风,竟连想抽身逃走也不行。

眼看着外面官兵越来越多,今日别说刺杀,自己看来也交待在这里了。却喜那驼背高手竟然就此停手。四个锦衣卫总旗,看修为却不如自己高明。刺客趁着四人合围之势未成,将身一纵,长剑挽两个剑花,指向陶智、邵安二人咽喉。二人不觉各退半步,那刺客趁机又是一纵,身子从二人之间穿过,便奔窗口而去。

却听得叮当一声,刺客身形一滞,落在窗前。原来是一旁的梁如飞射出两枚钱镖,一枚被刺客用剑打落,另一枚却中在腿上。王、刘、邵、陶四人齐声呼啸,又包抄上来,将那人困在核心。那人以一敌四,兀自力战,但所谓双拳敌不得四手,他孤身一人,自是有败无胜。只是他是泼命力战,四个总旗又不想跟对方这样去拼同归于尽,因此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但那人腿上既然中镖,又加上身陷重围,再要想突围也是不可能了。战了一阵,那人看四个总旗毫不放松,边上还有梁如飞双手环抱,冷笑不语,忽然叹息一声,将手中剑抛在地上。

四个总旗见此人束手就擒,不敢怠慢。刘连飞身上前,连点他身上八出大穴。他知此人武艺在自己之上,又是行刺严鸿的凶手,这危险程度可比当日那郑国器恶劣多了,因此下手丝毫不敢怠慢。那人毫不反抗,只是微微苦笑。刘连点完穴,早有锦衣校尉送上精铁打造的镣铐,将这人手脚都铐了起来。四个总旗这才退开,不怕他再伤了严鸿。

严鸿被这一番惊吓,虽说没被刺客伤到汗毛,可是躲避的时候自个却擦破了两块油皮。尤其正要扑上去把绿珠蹂躏一番,却被这厮撞破,心头不由鬼火冒。他将桌子重重一拍:“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刺杀老子,真是自取灭亡!”

那人仰天叹道:“阁下说的没错。鄙人学艺不精,行刺失手,确实是自取灭亡。请阁下速速把鄙人斩首,悬头示众,以正军法。”

严鸿这却是一愣,心想这叫什么要求,说话腔调怎么也怪。他待要开口再问,那王霆却一眼瞥见严鸿床上赤身裸体,用被子遮住胸脯的绿珠,还在瑟瑟发抖,两条雪白的大腿半露在外面。

王霆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一见之下,鼻血差点喷出。心想这贼人坏了严长官的好事,我等却不可不知趣。于是向众人使个眼色,拱手道:“户侯,这贼子十分胆大,却不可轻易放过。待小的们将他先拿到边上舱中盘问一番,户侯您略休息下,再来主审。”

严鸿如何不知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好吧,可是看这人倒也有点好汉的架子,不要再折辱于他了,待我来审问后处置。”

几个总旗对这刺客确也有几分佩服,当即道:“遵户侯军令!”那刺客嚷了两声:“请速将我斩首示众!”却没人理他,只是七手八脚,把他连拖带抬,弄出舱去了。连那梁如飞、严峰严复,也都知趣地离开。王霆走最后,殷勤地替严鸿把门带上。

等屋里又只剩下孤男寡女,严鸿回看绿珠,丫头方才受惊不轻,这会儿还在轻轻抽泣。看严鸿的眼睛扫到胸前,她又轻轻惊叫一声,用被子死死裹住自己。

严鸿眉头微微一皱。他毕竟是后世保险推销员,看人脸,猜人心,略有两三分功底。这个年轻小丫头刚才口口声声是自愿侍奉自己,可这会儿惊吓之下流露的真情,却是不情不愿。

经过刚才那刺客的一闹,严鸿现在欲火已经变成冷汗从背心流了出来,这会儿倒不是那么急色。他咳嗽一声,再问道:“绿珠啊,本公子问你甚话,你还是老实交代,不要欺瞒,免得委屈了自己。我再问一次,你来侍奉我,真是真心愿意?本公子虽然长得俊,可在你心中,莫非就不曾有别的男人?今天把身子舍给了我,你日后如何与你情郎相对?”

绿珠先前,早已抱定了舍身饲虎的决心。可是如今一番波折之后,严鸿再这么问,她却难以支持。心知一诺之下,万劫难复,却又想起往日王翠翘对自己的恩情,以及徐海的生死。两难之下,只得点了点头,却不敢再看严鸿,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六章 牺牲

绿珠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心中却在翻腾万千。想到严鸿说的“心中别的男人”,他哪里知dào

,自家心中的男人,却是自个的姑爷,至今无名无份。想到今日为了姑爷和小姐,舍去这如花似玉的身体,待姑爷与小姐相会团聚之后,自己却要一死,以祭这清白。想到人生十七年,虽然苦多乐少,真要去了,却是舍不尽的风花雪月,如何割舍?饶是她来时心志如何坚决,此时却再也控zhì

不住,两行珠泪缓缓流下。

严鸿见绿珠虽然点头,却是泪水流了满脸,不禁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傻丫头,既然自己不愿意,又何必如此?”

绿珠听他发问,颤抖着道:“回将军的话,奴婢并非不愿意,只是……只是有些害pà

。将军只要肯救我家姑爷,奴婢什么都肯,将军不必在乎我。”

严鸿一听才明白,原来这丫头是怕自己搭救徐海不尽心尽lì

,前来行贿。想是白天拒绝了王翠翘的银钱,结果晚上就又来了美女,这必然也是王翠翘的安排。严鸿并非迂腐之辈,对于收钱收女人并不排斥。可是,看着这“贿赂品”这般痛苦的样子,他却全没了兴趣。

再加上,从他根据自身经验判断,这个绿珠,看来倒与自家房里的坠儿有些类似,都是苦恋着自己的姑爷。坠儿爱他严鸿,绿珠则对徐海一往情深。只是,绿珠的命,可比坠儿苦多了。而她为了徐海竟然肯舍去自己的清白身躯,这般深情厚谊,却又令人如何不感动?严鸿虽不是甚么道学君子,他又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一夕之欢,践踏这苦命人儿为她梦中情郎保留的一点珍藏?

再者,换位思考一下,作为自己严鸿,要是有人敢动坠儿,自己非得把这不要脸的淫贼先爆菊后爆头啊!虽然不知dào

徐海品行如何,但将心比己,自己既然有整顿东南,收徐海为己用的宏伟目标,那么最好别为这下半身的事儿得罪徐海。

综合想了一下,严鸿决定还是牺牲一下小头的幸福得了。见绿珠还自己半个身子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顺手把被子一拉。绿珠雪白的胴体全露在外面,不由又是惊叫一声。却看严鸿紧跟着被子又展开,没头没脑地把绿珠连头带脚裹在了里面,成了一个温软香弱的大包。又把绿珠的衣物绣鞋收拾成一个小包,然后把大包朝肩上一扛,小包往手里一拎,就朝门外走去。

出门后,却见梁如飞双手倒背,站在船头。严峰、严复和五六个锦衣卫,手持兵刃,往来巡逻。看见严鸿扛着一个人形包裹出来,都不禁暗笑。

绿珠只道自己说了真情后,等来的必然是对方粗暴的凌虐,毕竟这样的交yì

,自家小姐以前也做过,男人的反应无一不是先享shòu

了再说。不料却被对方包成个粽子,扛在肩上朝外走,不由大奇道:“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严鸿道:“干什么?当然是送你回去,要是任你睡在我这,我睡哪?年纪轻轻的,不知dào

中的什么邪,也就是遇到公子爷我。要是碰到下层那帮家伙,你早就被连皮带骨都吞了,连点骨头渣都剩不下。以后记住,谈交yì

,也要对方交货后再付帐,你这样纯粹是吃亏。”

一边说一边来到王翠翘舱门外,抬腿踢门道:“徐夫人快开门,我把你家的丫头给你送来了。”

王翠翘在舱中,这会儿却是哭的梨花带雨。她与绿珠情同姐妹,为了保护这个妹妹清白,在若干男人中周旋,多次以身相代,却不想这一遭终究还是要牺牲绿珠,越想越是替绿珠委屈,若非自己身怀骨肉,无论如何也该是自己走上这一遭,可如今,怕是这苦命的丫头已经被严鸿给……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却听严鸿踢门之声,急忙开门,严鸿却已经迈步闯入,把绿珠丢在了床上,才道:“徐夫人,我们初识不久,没想到在你眼中我严鸿就那么不值钱,拿个小丫头就要收买我?爷在京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要使美人计却也未免把我看的小了,希望今后莫要再做这等事。她不愿意,你也不该勉强她,她虽然是你的奴仆,却也还是个人,怎么可以强令她去陪别的男人睡?”

他还要再说,却发xiàn

原来王翠翘以为绿珠一夜不回,身上只穿的是贴身小衣,这一来纤毫毕露,却是大大不妥,当下脸上一红,头晕脑胀道:“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先告辞了。”说完狼狈逃出去,心中却想:王翠翘胸前的那对凶器当真了得,徐海、罗龙文这两个家伙当真艳福不浅。

绿珠见自己此番自甘下贱,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已然趴在床上痛哭。又想到自己被严鸿又看又摸,连自己贴身的衣服都被对方拿在手里,今后却还要不要活?哭的更厉害起来。

王翠翘等绿珠哭了半晌,才道:“妹妹,让你受苦了。你要怪就怪姐姐,我不该让你去的。你与我不同,终究是个姑娘,如何经的了这样的事?”

绿珠哽咽道:“小姐,小婢自愿前去,已经存了舍身之心,只是……事到临头,我却又害pà

了。是奴婢没用,请小姐责罚。”

王翠翘道:“算了妹妹,想来这厮还是打的我的主意。他又是富贵公子,不缺女人的,想是不喜欢用强。这番是我失了计算,忘了你难以应对。放心吧,从今以后,姐姐再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了。”

绿珠哽咽道:“那事到如今,却又该怎么办?”

王翠翘心道:若非你临事退缩,此事早已办成,还用的着问我怎么办?但却不好责怪,只得道:“还能怎么办?只好舍了我的身子,相公的脸面。横竖为了相公的生死,却是也顾不的这许多。”

绿珠抬头道:“小姐,那怎么行!你身怀有孕,万万使不得。小婢这就再去一次……”

王翠翘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多去也无用。我自有自己的办法,你就不必管了。”她心中暗想:我原本也有能侍奉严鸿的法子,只是要做了这样下贱的事,就也没脸再伺候徐郎了。相公出牢后,你就替我伺候徐郎,再替他开枝散叶,传续后代,也算趁了你的心意,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绿珠还想再说,王翠翘已经接口道:“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劝了,严鸿自有我来对付,你就不必管了。”说罢,王翠翘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严鸿把丫鬟绿珠丢回王翠翘舱去,回到自己舱房,倒了一杯茶水,正待休息片刻。却听外面有人敲门,接着是王翠翘柔媚的声音:“将军,不知是否方便让奴家到舱中坐坐?若是将军舱里藏了个千娇百媚的丫头,那我可就不打扰了。”

严鸿眉头一皱,开了舱门,笑道:“徐夫人说笑了,在下可没这个艳福,想要美人相陪,也要有人看的上才行。”心道:千娇百媚的丫头是有,不过没留下,被我扛着给你送过去了。

王翠翘却咯咯一笑道:“将军这般英俊潇洒的人物,想要美人还不简单,只要勾勾手指啊,说不定就有多少姑娘扑过来了,只怕将军还看不上呢。”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却忽然仿佛站立不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向严鸿肩头扑上来。

严鸿却也经lì

过许多事件了,这一下反应灵敏,身子向后一退,两手扶住王翠翘肩膀。王翠翘只柔声道:“奴家身子不好,往日在水上生活也没见如何,今天半点力qì

都没有,有劳严将军扶我过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条玉臂轻轻的勾住了严鸿的脖子,仿佛是怕摔倒一般,趁着这一歪一扶之际,樱口微张,朝严鸿的耳朵轻吹了一口。美人在抱,软玉温香,直令严鸿感觉如登仙界。然而他毕竟知dào

轻重的,当下又后退半步,正色道:

“徐夫人,你休要再这般作践自己。我严鸿虽不是甚正人君子,却也不是趁虚而入的那一等无耻之徒。你这样做,既是污了自家清白,又坏了我严鸿的名声……咳咳,我严鸿的名声坏不坏倒是无所,可那徐头领的脸面,今后却往哪里搁?”

王翠翘轻声道:“奴家残花败柳之身,本不配侍奉将军,得蒙将军不弃,是奴家的造化。只求将军能救徐郎得出死地,已全我们夫妻之义,我就与他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自当一心一意侍奉将军。”

严鸿又退了一步,厉声道:“夫人,这徐海救与不救,我严鸿确实要计较一番。可这计较的,却别有事件。不是说今晚你委身于我,明日我就能网开一面!实不相瞒,若是今我俩真的来一番颠鸾倒凤,那单是为了长久霸占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儿,我也非把徐海干掉不可!所以你要徐海活命,就别再用这法子。”

那王翠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并非脑子糊涂。她听严鸿把话说到这里,也即收起方才那副媚态,正色道:“若是唐突将军,还请恕罪。只是我方才叫绿珠前来,将军却为何又推辞?”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审讯

严鸿正颜道:“徐夫人貌如天仙,在我心中绝无半点轻视亵渎之意。便是方才绿珠姑娘,其实我也是难以抗拒,只是绿珠她心中苦闷,不愿意侍奉我,我终做不出勉强别人的事。”

王翠翘见对方表情不似做伪,心中多少安定了些,只是暗想:你若当真是个君子,身上又怎么带着那种药?又何必拿我相公的性命要挟我侍奉。可眼见严鸿一番表白,就差指天画地起誓了,心中却又转了念头。

严鸿继xù

道:“徐夫人,你听我一言。尊夫徐海的生死,关系非同小可。我这番奉陆大都督之命南下,原本就是要搭救他出离死地。你就算不送钱送人,我也自会全力以赴。说来,我还要指望靠徐大头领,帮我做一件大事呢。”眼看彼此误会已生,而且有越描越黑的趋势,看来还是果duàn

说明自己用意比较好一些。

王翠翘听他这么说,心头略定,又想到,对方是堂堂阁老长孙,他要有什么事要用得着徐郎,怕也不是什么轻松事。她并不希望徐海再过那刀头舔血的生活,若是两下权衡,她宁可自己受辱,也不愿意让徐海出了死牢又入死地,因此道:“将军说笑了,徐郎如今是一介平民,如何还能帮到将军的忙?”

严鸿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这算的哪门子将军?挂个散阶,也不管什么事的。若是徐夫人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严兄弟吧,我也喊你一声翠翘姐,咱们也显的不那么生分不是?”

他这也是推销保险的手段,先跟对方拉近关系,然后再开展推销比较方便,所谓万事一理,求人办事也是没差。若是现在先摆明车马,讲要什么给什么,却终究多了几分功利,少了几分感情。

王翠翘却当对方色心不死,所谓干姐干弟,这种关系在明朝时,总有些弯弯绕在里面。她故yì

轻笑道:“奴家如何有这个福分,与严将军姐弟相称?”

严鸿点头道:“当得当得。倒是我不知dào

是否有福分认下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姐姐。”他心中倒从没看轻过王翠翘。虽则青楼或红灯,无论古代现代都是容易受鄙视的角色,但就个人而言,生活所迫也好,歹人加害也罢,有太多的原因会导致一个姑娘落入风尘。

就冲对方能千里上京,求人救夫来看,对方与徐海的情义也不是假的。至于对自己的撩拨,恐怕与绿珠一样,都是迫不得已吧。

因此他这姐弟之称倒也不是全然做假,只是在王翠翘听来做何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说来也是王翠翘心中对于大明官员已经有了整体印象,总不离贪财好色四字,对方一点好处不要,她反倒放不下心。

这就像在后世中手术前的红包一样,有的人就是因为医生不收红包就担心对方不尽心治疗,同样王翠翘也因为自己没付出什么,而认定严鸿不肯帮zhù

自己,因此对严鸿并不敢十分相信。

虽然心怀狐疑,但长官说下话,总不能给脸不要脸。王翠翘便起身一拜道:“将军既然如此厚爱,奴家怎敢不知好歹?那我就斗胆喊将军一声鸿弟。姐姐我这里给鸿弟见礼了。”

严鸿见对方认下这个关系,长出一口气。孤男寡女相处确实有许多的不便,有了这姐弟名分,就好办多了。他也从床上下来,给王翠翘见礼。不管真假,二人有了这姐弟称呼,彼此相处就自然多了。

王翠翘心里却并不怎么拿这个关系当真,心道:路遥知马力,就怕不知dào

什么时候,这干鸿弟就要与自己这个干姐姐做点什么。不过怕也无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故此笑道:

“既然咱们做了亲戚,说话也就方便些,姐姐也就不与你见外。你姐夫如今在牢里过的不知dào

是什么日子,那衙门之内黑暗不见天日,我只怕咱们到的晚了,你姐夫的性命不保,也算当姐姐的求你,咱们还须快些去救你姐夫啊。只要救的你姐夫出离牢笼,你想要做什么,姐姐都依你。”说到这却是凄惨无比,大有舍身饲虎之意。

严鸿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慢说我们成了一家人,单是陆大都督的军令,小弟又怎敢不遵?姐姐且请放心,那林养谦既然上了本章请斩徐海,就不会自作主张在监狱里下黑手。眼下姐姐且休着急。方才小弟在房中,原本被绿珠姑娘迷得晕头转向,却不料来了个刺客。”

王翠翘“啊”了一声,心里却道,原来有刺客来坏了你的好事,倒错怪绿珠了。她表面装着关怀样子道:“鸿弟却要多加小心。那刺客后来如何了?”

严鸿道:“已经吃锦衣卫拿住了。姐姐,左右无事,不如你去随我审审那刺客,也是个乐子。若姐姐身体不便,那就算了。”他这么说,是要想进一步和王翠翘拉近关系,显得不生分。

王翠翘心想那锦衣卫审案,必然如狼似虎。回头说不定徐郎也要走上这一遭。自个先从旁边看看,也好心中有个底,更主要的是顺道摸摸这“鸿弟”的脾气,今后也好知dào

该如何对待。因此盈盈笑道:“鸿弟既然有此雅兴,姐姐当然愿意了。”

严鸿道:“甚好。我这就吩咐众人把那刺客带这来审。”

于是不多时,就在严鸿的大舱中,摆下三把椅子。没有公案,就搬个饭桌来凑。严鸿大马金刀,居中而坐。右手边梁如飞端坐如钟,左手边王翠翘微微捧腹。严鸿背后,王、刘、陶、邵四总旗并列,端的是威风凛凛。

等大家摆好POSE,王霆一声长呼:“把那大胆的刺客带进来!”

外面的锦衣卫齐声传呼“带刺客!”须臾便听见镣铐哗啦啦的响动,四个锦衣卫把那刺客押入。因为严鸿早有吩咐,这刺客也没受拷打,只是摘去了随身兵器,去了蒙面布和头套。但见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到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圆脸浓眉,长得倒是颇为端正。见了严鸿,又是一声叹息,立而不跪。

王霆又喝了一声:“大胆刺客,谋刺被擒,还敢不跪!”

一个锦衣校尉飞起一脚,朝那刺客膝弯踢去。那刺客却抢先身子往后一仰,哗啦一声,竟然坐到了地上。锦衣卫那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却不能阻他坐下,不由好不尴尬。

一边王翠翘看见这滑稽一幕,不禁笑出声来。严鸿和梁如飞也相顾莞尔。这严鸿穿越前看过许多武侠小说,倒也知dào

不要随便折辱江湖好汉的道理,于是一摆手:“罢了,既然不愿跪,不跪也好。左右,给这位好汉拿把椅子来。”

一个锦衣卫去靠墙搬了个椅子过来,刺客起身坐下,拱手以示谢意。

严鸿咳嗽一声,问道:“这位好汉,你姓甚名谁,为何要来刺杀本官?”

那刺客却又叹息了一声。严鸿心想你老人家能不能别叹了,是你来刺杀我哎,不是我欠了你银子哎。便听刺客道:“学艺不精,刺杀被擒,还有脸说什么名姓?平白的辱没了父母师门。只求长官速速把鄙人斩首正法,悬头示众,鄙人也无怨。”

严鸿心想,第一次见这样人啊,怎么口口声声叫把自己斩首示众?你想被斩首啊,我偏不斩你。这会儿反正自己掌握全局,严鸿也不动气,继xù

问道:“便是斩首示众,也得出个告示,说杀了谁啊。你说说你的姓名来历,我才好写布告。”

刺客苦笑一声,道:“长官何必忧虑?你将鄙人斩首之后,只需将首级挂在明处,下写‘擒获无名匪盗一人,谋刺长官,胆大妄为,当场格杀,以儆效尤’即可。鄙人贱名,实不必辱视听。”

严鸿想,你这公文倒写的漂亮,自个先把自个的砍头告示拟好了。不过,这人不但要求速杀他,而且还一定强调把首级示众,却是什么道理?毕竟无论闫东来还是严鸿都不是笨蛋,想了一想,却也有了个大概。

于是严鸿冷冷一笑,道:“好汉,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却连名字也不肯告sù

我,这不是欺人太甚么?你身犯谋刺军中长官之罪,脑袋搬家固然合法,却也不必这么急着死。”

转向王霆道:“王总旗,传令下去,咱的航船且就在这沧州码头上停靠三日。叫沧州衙门贴出告示,就说拿获谋刺锦衣卫千户的凶手一人,如何模样,三日后斩首。把这不肯说名儿的好汉绑在桅杆之上,让百姓都看个稀奇。刘总旗,调十名弓箭手,箭头上都淬毒,埋伏在舱中。梁先生,你的钱镖上,淬毒的有没有?”

梁如飞道:“平素里是不淬毒的,大少爷既然要用,临时调和些却也不费事。”

这会儿那刺客脸色却变了,忙道:“这位长官,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如何处置鄙人,任你剖剐,却何必惊动百姓!”

第一百九十八章赏格

严鸿道:“那也是没法的了。我知dào

你老兄是白莲教的,不用这手段,如何把同党勾出来?”

刺客怒道:“长官岂能污人清白!鄙人虽不才,也是个大好男儿,岂能与白莲教一般儿厮混,没的辱没了祖宗!”

严鸿笑道:“本官最大的仇家就是白莲教,你又不肯说姓名,我便只能将你当白莲教办了,连你那同伙,射的刺猬似的,也只好当杀死的白莲教匪报上去,岂不冤枉?老兄,我看你既然骂白莲教,想必也是个正派人物。你若肯老老实实告我姓名来历,我虽然不能保你不死,却保证不再追查你的同党,如何?”

那刺客身在人手,无可奈何,只得又长叹一声:“长官,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莫愚弄鄙人。”

严鸿道:“我愚弄你一个死人干啥?要紧些,告sù

我你叫啥名,啥来历,干啥要杀我,然后该砍头砍头,该放放,免得大家麻烦。”

刺客沉吟片刻,道:“鄙人姓云,名初起。师门……咳,不说也罢。”

一边梁如飞冷冷插口:“云初起,看你一手苍松剑法,耍得倒有七八分火候,想必是青城门下了。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云初起抬头道:“这里有位前辈高人,师门自是瞒不过的。师傅名姓,还是不说的罢。”

严鸿道:“不说也无妨。你只说说,为何要行刺本官?”

云初起又沉吟片刻,又叹息了一声,这才抬头道:“长官,恕鄙人直言。听闻长官是那奸臣严阁老之孙,令祖令尊蒙蔽圣意,残害忠良,祸乱朝廷,这且不说。长官在北京欺男霸女,淫辱民妇,荼毒商家,可是有的?因此鄙人前来为民除害。”

这番话一说,四个总旗一起变色,刘连早喝声“大胆!”王翠翘则是用略带一点讽刺的眼光看着严鸿。唯有梁如飞依然不动声色。

严鸿听云初起这么一说,也闹了个面红耳赤。这小阎王在被附体前干下的烂事,确实也不冤枉。就说自个,穿越后虽然没在男女问题上犯啥错误,但商家的抽头也没说给减免了。况且还有莫怀古妻妾的传言呢。这热血侠士来锄奸,倒也不是无厘头。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不对了。真要锄奸,应该早锄啊。眼下连教坊司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放什么马后炮?因此他双眉一竖:“云大侠,你这话可有些不尽不实。若说北京城中抢男霸女、敲诈勒索的恶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至于其他大奸大恶,更是不计其数。你却偏偏选上本官,是何道理?再则,本官近来并未为恶,你却何以在此时下手?”

云初起闻言,又叹息一声。严鸿按耐不住,一拍桌子:“本官对你交根交底,你却老是愚弄本官。不肯说实话好吧?那本官只好斩草除根了。王霆,把这云大侠给我拖出去绑桅杆上!邵安,去写安民告示,记得写明拿获白莲教徒云初起一人!梁先生,去给钱镖淬毒,买毒药花的银子你先垫着我回头给你报账!”

云初起听他这般说,顿时惶恐,连叹气也顾不得了,要紧道:“且慢!长官,鄙人从实招供。鄙人来行刺长官,实是受人所托!”

严鸿挥手止住众人,“哦”了一声:“受人所托?那人是你亲朋好友?”

云初起道:“那人与鄙人素昧平生。”

严鸿冷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呢。”

云初起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实不相瞒,那人是出了银子买阁下一条命。”

严鸿心中一听,此人居然是个收钱杀人的职业杀手,顿时起了几分厌恶之心。虽说张国荣在《东邪西毒》里面也演过这角色,但他实在对此职业没什么好感。那岂不意味着,只要有钱,可以随便取人性命了么?因此他又冷笑道:“好一位云初起,云大侠。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却不顾第三者的性命。只为钱财,戕害无辜,你简直比白莲教徒还要卑鄙!”

云初起却抬首道:“鄙人收钱杀人,必定细细打听那人过往事迹,唯有认定当杀之人,才会下手。三年中鄙人杀去八人,无一不是贪官污吏、劣绅恶霸之流。长官,今日鄙人失手被擒,受你如何处置也无怨言,最好你速速将鄙人斩首示众。但就鄙人打听的情况,若是杀去了你,鄙人却也并无不安。”

严鸿心头不以为然。你觉得该杀,那也不等于他就真该杀。比如我明明不是个大坏人,你却觉得我该杀。这种自以为正义的最是烦人。不过,好歹这家伙三年才杀八个人,总算比那些得钱就杀人的要强上一点点。

因此他喝问道:“杀这八人,你一共收了多少银子?”

云初起道:“一共一千一百四十五两。”

严鸿冷笑道:“这有零有整的,难为你倒记得清楚。”心中盘算了一下,这平均杀一个人的价位好像比《东邪西毒》里的张国荣贵了十倍。看来京师的物价指数就是高啊。

云初起道:“事关人命,岂能含糊?”

严鸿越来越觉得这个杀手有趣了,他又问:“那刺杀本官,你收了多少银子?”

云初起道:“严长官的价钱,却比这八人都高。一共是二百五十两纹银。”

严鸿扑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也给弄个吉利点的数字嘛。再说,我可是堂堂首揆长孙,我的脑袋才值二百五十两?按你这收费标准,你几时才能在京师买房啊……不是,是你几时能发家致富啊。他厉声道:“你此话当真?本官价格是二百五十两?”

云初起道:“不瞒长官说,鄙人最初要价三百,那位买主给砍价成二百五的。”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强咽下去,你俩倒配合默契啊。他眉头一竖:“那买主却是哪一个?”

云初起摇头道:“长官,身为杀手,岂能吐露买主?此乃行规,不可因一人而废。”

严鸿尚未发话,身后陶智早已叫道:“行规?你现在落到锦衣卫手上,还要讲什么行规?姓云的,你放明白些,锦衣卫的十八般手段,这世上还没几副牙齿撬不开呢。”

云初起听他威胁,却是面不改色,又叹息一声。在严鸿吃药般的表情注视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鄙人之心,早已冷如木石。长官便以万般酷刑施加,鄙人也甘之如饴。”

陶智听得火冒三丈,若不是严鸿在场,恨不得立kè

把这厮拖下去,看看他怎么个甘之如饴法。严鸿却道:“云大侠,你不肯透露买主姓名,本官也不强你。那么,本官出五百两银子,买你反回去杀那买主,如何?”

云初起道:“严长官,你若能得知那买主是谁,自可另雇杀手杀之,以鄙人看,顶多一二百两银子足矣。但要鄙人反手去杀买主,却也是不合道上规矩的。”

严鸿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云初起云大侠,是个有点迂的家伙,死扣原则。某些意义上,和那冯孝先有类似之处,但又和冯孝先有区别。他不会像冯孝先那样纠结,而是认准了一个死理就不放松。虽然唉声叹气的样子实在让人崩溃,但就冲这一点,这个差点干掉他的家伙,就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于是严鸿笑道:“云大侠,你今日试图刺杀我被擒,要按锦衣卫的军法,脑袋搬家是没跑的。只是,若我不杀你,反而把你放了,那么你能保证不再来杀我否?这个,总不违背你们行规吧?”

云初起道:“今日失手被擒,原本是一死而已,若蒙长官释fàng

,鄙人这条命便是长官所赐,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岂能再次行刺?不过,长官若是放我,眼前倒有一事麻烦,还请长官能否帮衬一二。”

严鸿道:“你且说什么事。”

云初起道:“便是这次刺杀长官的命价,二百五十两。鄙人若被长官斩了,也就算鄙人自己的命价了。如今鄙人既然不死,长官又不曾杀掉,这银子却须还给人家的,可是鄙人这里已经用了些补他处的缺口。长官可否暂借七八十两?”

一边的王翠翘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这刺客太有趣了,人家饶了他的命,他居然还要借钱,而且借钱还是去还给那出钱雇他杀人的幕后主使!这得多么脑残的人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又得多么脑残才会答yīng



谁知严鸿却笑问道:“七八十两银子,小事一桩。却不知云大侠何以出这么大的亏空?两年大侠杀八个人,赚得银子千余两,固然不算很多,可也不少啊,如何这么快就又有亏空了?看大侠的模样,也不像个吃喝嫖赌的主啊,莫非外面养了美人?”

云初起又叹息一声,沉默片刻才道:“实不相瞒,鄙人与几个朋友,开了一家书塾,专事收取乡村孤儿读书。那些孩儿父母双亡,便是衣食须得靠我等支撑,虽然是淡饭粗衣,当不得孤儿众多,那银钱还是哗哗的用去。去冬天气严寒,那些孩儿衣裳单薄,如何支持?只好买布买棉,添置冬衣,当时便赊了不少。偏生近一年,河北之地不知为何,粮价飞涨,今春粮食比去年竟添了三成之多。众口嗷嗷待哺,又是一笔开销。所以那买主的银子方才付来,便已经三分中用去了一分。这里要还给人家,短缺了七十六两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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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黄河双侠

这番话说出,总旗邵安先笑道:“你这刺客倒也好笑,居然靠谋财害命来养孤儿读书,善事哪里是这样做的?”却见严鸿面色肃然,道:“来啊,把云大侠的手铐脚镣都与我开了,穴道也解了。”

那押送的锦衣卫心想,放着四位总旗和梁先生都在,也不怕这刺客发难。于是掏出钥匙,咔嚓几声,开了镣铐。刘连上前,为他解了穴道。

严鸿推案起身,缓步走到云初起身前,双手起拱,深深一揖:“义士,请受严鸿一拜。”

云初起大惊,要紧从椅子上起来,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下:“长官,鄙人乃一被擒的刺客,何敢劳长官如此礼待?”

严鸿就势把云初起扶起,恳切道:“云大侠,你为人方正,恪守原则,这些严某都颇为佩服。但严某方才这一拜,却是代替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谢你这位古道热肠的恩人。”

这番话,却全是诚心诚意。当初闫东来在21世纪时,看那些山区支教的有志青年,以大好韶华,前去穷山恶水的艰苦地方,为那些贫穷的孩子开一扇希望的窗户,都不禁感动得鼻子发酸。那会好歹还是新社会,有网络有媒体,有社会慈善,还能向外界求援。

而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朝,选择了这条路,可真的就是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些孩子们绑在一起了。这样默默无闻的人,才堪称是真zhèng

的华夏脊梁。虽然为了这事业去当杀手,哪怕杀的都是所谓的贪官污吏,也确实让人觉得有点无语。

见严鸿如此客气,云初起连称不敢。严鸿回头看时,却见王翠翘也是泪珠盈盈,看来颇为感动。严鸿便道:“天色已晚,翠翘姐,你先回舱去休息吧。王老兄,吩咐药老板,给我舱中备些酒菜来。云大侠,你我且到舱中慢谈如何。”

于是在严鸿的官舱中,摆下一桌酒菜。严鸿坐了主位,云初起坐宾位。梁如飞虽不明说不放心,却也相陪。好在他本是江湖前辈,云初起对他也颇为敬重。药发财存心巴结严长官,虽是夜间加餐,这一桌也是丰盛异常。严鸿吃惯山珍海味,倒不足为怪。云初起看来素日里生活甚是清苦,见到这满桌鱼肉,却是狼吞虎咽,吃得双眼冒光。

等到云初起吃过一轮,大家又喝了几杯酒,气氛愈加放松。云初起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甚至说话中,“鄙人”二字也渐渐少了起来。在严鸿的询问下,逐渐把他的来历说出。

原来这云初起是汉中人氏,今年二十八岁。他自幼到川西成都府就馆读书,又在青城派拜师学武,十五岁上中了秀才,武艺在同辈师兄弟中也称得水准之上。然而在头次乡试失利之后,他却遇上了一件惨淡之事,从此竟弃了功名,浪迹江湖,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后来,因多见百姓疾苦,不禁想凭借自己这点本事,做些善业,不求好报,却要让心中得安。正有此打算时,却逢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山乡之中开了这专门收养孤儿的书院。他想在这大明朝,一般穷人,若要脱困离苦,确实唯有靠读书,于是便欣然加盟。

这开办书院,教书育人倒还罢了。他们几个人都是读过书的,教文习武,都不在话下。可最要紧的便是银钱。平常先生开私塾,都有东家包食宿的,来读的学生,多少也有点束脩。可他们收的这些贫家孤儿,不仅拿不出钱来,还得由他们照管吃穿。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几个江湖人士,虽然身上都有些积蓄,哪里禁得住这样开销?因此没多久就陷入难以为继的状况。

梁如飞听到这里,冷哼一声:“这天下的苦难人,何止万万千?凭你几个娃娃,能救助几人?有这番心,还不如好生读书,他日中举人、进士,为官一方,造福者众。似这般纯是胡闹而已。”

云初起道:“前辈教xùn

的是。然读书科举,委实太久,我等却不忍见眼下这些孤儿受苦。天下苦难人多,便是救得眼前这几个,也是好的。”

严鸿击掌道:“云大侠这话却说得好。我严某只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做不得云大侠这般义举,然而却也是佩服的。梁大哥,咱哥俩敬云大侠一杯。”说罢举杯先饮。梁如飞看大少爷发话,自然相随,云初起连称不敢:“鄙人这三脚猫的武艺,哪里敢称大侠?严长官叫一声云初起也就是了。若是敬鄙人痴长几岁,喊一声云兄即可。”

严鸿笑道:“那好,我便叫你云兄,你却也别称什么严长官,叫我声贤弟。云兄请继xù

。”于是云初起继xù

叙说。

眼见书院经费缺少,云初起自告奋勇,在外筹办。开始是靠挖东墙补西墙的借,这能维持几时?于是贩卖土产,走镖押货,什么都做过。他这人读书读的有些迂了,做生意自然是血本无归。走镖来钱却又太慢。

某次他见义勇为,为人出头,杀了一个恶霸。那受恶霸残害的人家原本家境殷实,却送了他一笔银子。于是乎,这独脚杀手云初起的买卖,算是开张了。

他武艺是不错,却立下誓言,只杀当杀之人。而这些当杀之人,多半都是贪官污吏,恶霸劣绅,有权有势的,杀他们固然谈何容易,而被他们所害之人,又有几个凑得起许多钱?云初起每接一单,必然仔细勘察,确认此人劣迹。因此两年来,真zhèng

决心动手的不过十一人,失手三次,得手八人。至于严鸿,是他仔细考察后决定杀的第十二个目标。

严鸿听到这里,笑道:“这个数字,倒是合地支之数。云兄,不知你们那书馆之中,却有多少孩子?”

云初起道:“连同去岁腊月里收的几个,现下是一百二十九名,至大的十六岁,至小的六岁。这些孩子们,都甚是努力好学。书院中银钱不足,用度紧张时,每日只有一顿稀粥,他们却无怨言。全亏这次二百五十两银子进来,才恢复了每日两餐。每三日里吃一顿干馍。”

严鸿听到二百五十两银子几个字,不自禁摸了摸自个的脖子。好悬,为了这些孤儿们的两顿稀粥,自个这大好头颅险些儿搬家啊。

他便问道:“云兄,你说与你一同办书院的几个朋友,却都是如何人物?放心,说了我绝不会去找他们麻烦。”

云初起道:“有一个是鄙人的结义兄弟,姓叶,双名正飞,却是在京师国子监出身,常在外奔走事务。我两个臭味相投,当年一同在河南河北闯荡数载,江湖上朋友却送了一个贻笑大方的匪号,叫做黄河双侠。”

却看梁如飞眨了两眨眼睛,露出一丝不屑。云初起微微一笑道:“鄙人兄弟俩武艺低微,自无法望梁前辈项背。唯一可恃者,数年间做下的事,多数还拿得到场面上。因此江湖朋友送这带侠字的字号,也是激励上进的意思,倒不敢在自夸。”

严鸿忙打圆场:“梁大哥是前辈高人,许多日不曾在江湖行走,对后起之秀,自也所闻不多。云兄,请继xù

说。”

云初起道:“书院教授的两位先生,却是一对璧人。男子姓任,名长风,也是一位秀才。其妻辛芳华,乃是文武双全的女中豪杰,虽限于世间俗规,不曾考取功名,然于诗书文史之道,在我等四人中实属第一。至于办书院的地方,却是当地一位释门的师傅,姓彭名错,将他庙宇分了与我等办学。”

严鸿叹道:“几位大侠都有功名在身,却行此艰辛之事,难得,难得。云兄,方才你口口声声要我斩首示众,是否便是怕你的那几位朋友不见你下落,前来搭救?”

云初起道:“贤弟所料不错。此次欲刺杀贤弟,便是那叶正飞伴我同来。说好鄙人前来行刺,他在后照应。鄙人本已嘱咐,万一有失手,他切不可设法救援,速速远去,只要办好书院,我便在九泉也瞑目。但我心知,若我真心死了,他不至于前来自投罗网。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顾着义气,必然前来舍命相救。鄙人所以请贤弟将我悬首示众,正为绝了我那叶贤弟之念想。”

严鸿一听这位叶正飞竟然是国子监监生不做,跑来乡村办学的,敬佩之情又起了几分,忙对云初起道:“如此,云兄明日能否把这位叶兄也请来,一同见见?”

云初起苦笑道:“此刻早过了我与叶贤弟相约的汇合时间,严贤弟既不肯砍我头,又不曾放我走。我怕他这会就该自己找来了。”

云初起这话方才说完,却看梁如飞站起身来,长啸一声,高声道:“主人已经邀请了,贵客还要躲到几时?”

只听得外面一声长笑:“叨扰了!”接着扑通一声,有人跳到船板上。外面巡逻的锦衣卫当即喝问:“什么人!”那人笑道:“我是你家长官请来客人,尔等怎敢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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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人尽其才

严鸿忙叫:“是我客人,请进来!”便看舱门打开,进来一人,身穿夜行服,身材高大,与严鸿相仿,然而长相甚是粗鄙,满脸胡子拉碴,怎么也看不出却是个国子监生。说是比云初起小两岁,看上去仿佛至少老五岁一般。

这人行事倒比云初起之乎者也的要干脆许多,进来后大喇喇行个礼:“在下叶正飞,见过严长官、见过这位前辈、见过云大哥。”说毕便自顾拖了一张板凳坐下。须臾,外面仆役送上一副碗筷,叶正飞筷子如流星,片刻间便已塞了满嘴肉大嚼起来。

云初起见他这般饿痨,却似见惯不惊,问道:“正飞,你却来了几时?”

叶正飞道:“云兄,我早说我和你一起来行刺,你偏要自个来。过了预定时辰,我看你没回,料来多半给人拿下了,于是赶来,却恰好碰见这舱房里在摆酒,我便趁着乱子躲在蓬顶上。这位长官既然吩咐摆酒,想来不至于杀你。若吃了酒还要杀你,那兄弟更得下来。我结义哥哥的断头饭,这顿错过了可就没下顿了!”

严鸿暗暗称奇。以云初起刺杀自己时的险峻,实在已到了千钧一发。梁如飞晚来片刻,恐怕那买主的二百五十两生意就真算钱货两清了。若是当时这叶正飞也一起闯入,只怕自个脑袋难保。

严鸿眼见这叶正飞说话直爽,却也喜欢他这种豪迈,便道:“叶兄请了。我听云兄说,你放着国子监监生不做,却闯荡江湖,扶危济困,实在难得。不瞒叶兄说,我这会儿也挂着个国子监监生的头衔,十分无趣。”

叶正飞一边啃着一只香酥鸡腿,一边含糊地说:“是啊是啊,我原本以为那国子监乃是清静读书之处,谁知进去一看,尽是些纨袴膏粱,不学无术,上课睡觉,下课嫖赌,连带那些博士学正也都无心传道。这般藏污纳垢之地,待下去污了我的明镜台!”

这话说出,顿时把个严鸿噎得一翻白眼。好在他脸皮甚厚,随即也就释然了。

当下宾主吃喝尽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严鸿把筷子一放,正色道:“云兄,叶兄,兄弟这里,却有一件事,须得郑重相告。”

云初起、叶正飞齐道:“贤弟请讲。”那叶正飞初时管严鸿叫长官,后来见云初起只叫贤弟,便也随口叫开。他两个毕竟江湖人士,性子豪爽,又不似梁如飞寄人篱下,自然不讲那么多客套。

严鸿道:“二位兄长为孤儿办学,甚是可敬。然而靠当杀手赚银子,这钱既不能说干净,风险也大。譬如说今日之事,云兄打探得我是个人人皆曰可杀的恶霸,可这其中,实多误会风言。且我过去虽做了些荒唐事,今已改恶从善。若是被云兄就这么一下脑袋搬家了,可不冤枉?再者,如云兄被我擒获,我真个如你所望,来个一刀两断,那这一百余名孤儿,却指望谁抚养去?所以刀口舔血的生意,不做也罢。”

云初起、叶正飞一想不错,相顾黯然。严鸿又道:“听云兄所说,三年杀手,挣了一千余两纹银。喏,这里是你十年有余的进项,请收好。”说罢,从怀里掏出赵文华送的五千两银票,递了过去。心中道,赵文华,你丫挣的黑心钱,老子给你找了个干净的用处,这他娘的阴德,是你百八十年也积累不来的。

云初起愕然,待要推辞,叶正飞却一把抓了过去:“多谢贤弟。”

严鸿微微一笑道:“二位兄长,这些银子拿去,小弟有个主张。留一二千两零用,则两三年间的用度,想必还够。其余三四千两,最好就近置些田地,算来中等之田,尽够买几百亩了。你那些孤儿学生中,既然也有十多岁的,叫他们半日读书,半日种地,自食其力,如此方有长久来源,便是书院再扩大些,多招些孤儿,也有安置的。不然,拿了银子光是填补亏空,早晚还是不敷使用。”

云初起、叶正飞虽然是文武双全,在这生意一道上,却是给小阎王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听他说的在理,赶紧点头称是。严鸿又道:“日后书院倘若还短银钱,小弟便也入一份股,每年几百两银子倒还拿得出来。只是却有一个条件。”

云初起、叶正飞早已吃尽了没银子的苦头,赶紧道:“贤弟请说。”

严鸿道:“小弟斗胆,想请二位兄长,日后在小弟这里做两位客卿。小弟文武不济,却需yào

二位这种能人相助。”

云初起道:“严贤弟,我这颗头颅,本该给你砍下。既蒙你不杀,又出银子帮衬书院,那杀手我自然是不做了,为你效力也是该的,纵然为你一死,却也应当。只是,若你强我做那有违道义之事,则我宁可自刎相谢,决不屈从。我这位叶贤弟的主意,我却代他拿不得。”

叶正飞道:“严贤弟,你若真肯出银子帮衬书院,我便当是给你雇了,有何不可?只是你若强我等做那有违道义之事,我就一走了之。若是云大哥自刎谢你,我必杀你为云大哥报仇。”

严鸿哈哈大笑:“有趣,二位既发此言,我怎能强你做有违道义之事?只是云兄,你纵然不肯,说一声离开就是,千万别自刎相谢。不然叶兄找我报仇,这却不是玩的。”

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严鸿道:“时辰不早,我这里去江南还有要事办,大清早便要开船。二位仁兄,若是有兴随我去江南一趟,倒也使得。若不然,请云兄带了银票,且回你们书院去交代。叶兄,我这里却有一件要事,想请你帮忙。”

云初起、叶正飞齐道:“贤弟尽管吩咐。”

原来严鸿见到这黄河双侠,却想起一件棘手的事,找不到人办,这二人却是正好。他想云初起为人板正,这事儿真要交给他,怕他又要刨根问底,麻烦得紧。倒是这叶正飞看来爽快,托他更好。

于是严鸿把叶正飞让到内舱,道:“叶兄,我有一位相好的姑娘,乃是山东飞虎寨的胭脂虎孙月蓉。我与她一见投缘,已定下终身。如今,却想烦劳叶兄,与我送一封书信前去。”

那叶正飞一听,连拍胸脯道:“这个容易,交在我身上。”

于是严鸿拿出纸笔,开始写信。他和孙月蓉分别大半年,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如何写得出来?更可怜这正牌严鸿除开管账外其他字都认不全的,闫东来对繁体字又不熟,还别说毛笔拿在手上仿佛有百十斤重。因此哼哼唧唧半天,只写出这么几句:

月蓉,分别多日,甚是想念,你可安好。我已当锦衣卫千户,正奉命南下办事。办事立功之后,帮你讨招安。你要多加保重,等我娶你。严鸿手书。

短短几十个字,倒有一半拿不准怎么写。这位现任国子监生歪歪扭扭的笔迹就更别提了。还好现放着一位前任国子监生叶正飞在侧,指点一二,倒是易如反掌。只是叶正飞看了严鸿写的这书信,不禁暗自叹息,大约是深幸自己数年前逃监而出的正确决策了。

书信写好,取了封皮,盖上严鸿私人的火印,交付叶正飞:“叶兄,兄弟这事儿却是拜托你了,务必送到孙月蓉手上。她个子与普通男人相仿,黑脸,嘴略大,不会弄错。她若有回信,也与我带来。”又摸出五十两银票,给他作路上盘缠。

叶正飞把书信、银票揣好,满口答yīng

。严鸿忽然想到先前陆炳所说,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别的不说,单就老爹严世蕃那里,非抢先发兵剿了飞虎山不可。因此他又叮嘱一句:“叶兄,你这一趟的事儿,关系到兄弟我的生死大事,务必守口如瓶,便是对云兄也不能说。若是遇见意wài

,宁可把这封信毁掉,也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于是二人一起再出到外舱。严鸿拱手对云初起、叶正飞道:“二位仁兄,兄弟即将南下,这一去却是日子不少。二位兄长办完各自的事儿,便来北京城菜市口严阁老府上找我。我若不在,你们便先找小管家严洛,且安顿下来。严府那边自有盘缠。”并把那“锦衣卫千户”的片子给一人一张。

云初起、叶正飞也不玩什么千恩万谢的套路了,拱手行礼道:“严贤弟,你这恩德,我等记下了。事情办完,便来北京,供你驱驰。”说罢,飞身离船,上了码头,须臾不见。

这边绿珠献身、云初起行刺、王翠翘挑逗、严鸿审案、大舱摆酒,一连串事情闹下来,此刻已经东方微微发白。严鸿折腾下来,也是累了,顾不上洗脸,便回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这一夜虽受了些惊吓,却和王翠翘把事情挑明,又收了云初起、叶正飞两个江湖侠士,虽然武艺远不如梁如飞,却可真zhèng

算是他自己的班底。再加上,给胭脂虎那边,有了叶正飞送这趟信,也算放下一个心事。诸般都是喜事,因此睡得甚是踏实。

第二百零一章图谋两洋

次日,严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出得舱门,与王翠翘同用早饭。那药发财自然殷勤备至,一心把王翠翘当了半个千户夫人恭敬。一众锦衣校尉也识得关窍,不上来打扰。王翠翘在用早饭时,也是一改昨天端庄矜持的模样,主动与严鸿谈笑风生。

药发财暗自咋舌,这才一夜光阴,两人就勾搭上了?看这模样,简直就差在头上写上奸夫淫妇了,不过这种事可大可小,我老药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他们却不知dào

,王翠翘的变化,却是看到昨夜里严鸿审云初起的情形。严鸿为了对方在乡村教授孤儿的这一番热心,竟然连谋刺之仇都不记了。这一举动,深深得到了王翠翘的好感。

王翠翘也想,说不定这位严千户,真是个拿捏得住分寸的好人。靠他救徐郎真是有谱的。而且,既然连谋刺锦衣卫千户的杀手,都可以得到释fàng

,自己丈夫的招安也算多了三分希望。这些,可得全仰仗这位千户。

这好感一生,自然也就放得开了。更何况两人昨夜在舱里定下了姐弟名分,王翠翘又深知这位干弟弟也是好面子的,因而多与他谈笑,也是哄他高兴。

此时船已离了沧州,严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俗话说一宿不睡,三日不醒。他吃罢早饭,就在船舱里翻翻水浒传。虽然繁体字还认不大全,好歹这书以前看过,倒也是逐渐认识繁体字的过程。翻着翻着也就又靠床上睡过去了。再一觉醒来,已经是日头偏西。严鸿吃了些点心,想到还有事情要请教王翠翘,便吩咐严复,去请徐娘子来。

药发财在外面,看严复往王翠翘舱中跑,心道:这妇道果然好手段,还怀着身子就把个严阁长孙迷的五迷三道,看这意思用不了多久,就能被严鸿接去做个外室。外面值班的锦衣卫则是喜笑颜开,心道:昨天是小的来,今天大的来,果然主仆没一个好东西。却不知千户大人玩腻之后,能否赏下面弟兄也尝几口鲜。

而王翠翘舱中,绿珠却是眼眶通红。她昨晚等了半宿没见小姐回来,自己睡去了。梦中还在垂泪,怪自天没用,却让小姐受辱,这件事将来万一被姑爷知dào

,又该怎么得了?谁想到,这严户侯人心不足,居然还接二连三的叫起来了。

这时在舱房之中,严鸿却无心顾及这些人的闲言碎语。他请王翠翘坐下,撇去梁如飞、严峰、严复,又亲手倒好了茶。

王翠翘笑道:“鸿弟,趁着这日头偏西的时节,你把姐姐叫来,却要做甚?看鸿弟你昨天对那杀手云初起这般客气,徐海的事,也能善罢么?”

严鸿正色道:“姐姐,如今我们既然成了一家人,徐头领就是我姐夫,此事小弟自当尽lì

斡旋。却不知我那姐夫出狱之后,不知还是否有当日的雄心壮志,做一番大事业?”

听到这,王翠翘心头暗惊。对方是堂堂阁老长孙,能有什么事求到徐郎?又提什么雄心壮志,大事业?莫非是严阁老胆大包天,竟然想要造反?这种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沾上关系的。

因此她道:“鸿弟说的哪里话,你姐夫当年是做过些为非作歹的事,但如今他已经洗心革面不做恶人,手下兵马也都解散了。鸿弟若是想做些什么姐夫可帮不上你的忙。”

严鸿不料对方一推六二五,不禁心头暗气,冷笑道:“姐姐何必瞒我。依小弟看,姐夫昔日在海上兵马过万,现如今起码也有几千号人在海上,并未归附官府。而且就凭姐夫的威望,振臂一呼,召集兵马部众,虽不能恢复往日声势,但恢复六、七成的势力,大约是不成问题。若非有此势力,那何、章二鲨又怎么敢对小弟拔刀相向?”

王翠翘一听这话,面色一白,实在想不到这个纨绔少年竟然精明如斯,对于徐海的实力判断大致靠谱。说来也不奇怪,若说徐海全部依附,对方还敢这么嚣张,那是打死严鸿都不信,再结合锦衣卫内一鳞半爪的资料,自然不难判断徐海如今拥有的实力。

王翠翘只道对方点出徐海归顺不诚,谋图再叛一条,方才怀着的希望顿时又降下去许多,凄然道:“既然鸿弟已经什么都知dào

了,又何必戏耍姐姐?你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姐姐有的,你只管拿去就是,又何必玩这套猫儿戏鼠的把戏?”

严鸿一笑道:“姐姐怎么又说的这么生分了?我既然叫你姐姐,就是把你当亲人看待,亲人相待贵在以诚,所以咱们还是有什么话说在明处为好。姐夫有多少兵马没关系,这股实力倒是越大越好,有了这份实力,才好大展拳脚。”

王翠翘却是苦笑摇头道:“鸿弟你不必说了,你既然还愿意叫姐姐,那也随你。你既然说家人之间以诚相待,姐也不瞒你,谁人愿意去当海盗,做倭寇?谁人愿意受千人唾骂,被人戳脊梁骨?你姐夫为匪本就是出于无奈,姐姐我也多次劝他放下屠刀。若是能得蒙朝廷恩典,受了招安,我已经心满yì

足,只愿与他从此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了此残生。什么大展拳脚,雄图霸业,姐姐只当没听见。他日若你真成了大事,姐姐只当你是上天保佑。可是若说跟着你做些什么裂土封疆,姐姐胆子小,可万不敢参与其中。你若是想要钱,姐姐身上所有的钱都可以给你;若是想要人,姐姐和绿珠任你发落,定会伺候的你欲仙欲死,但若是想让你姐夫做那株连九族,错骨扬灰的勾当,却是万万不能。”说到最后,她口气变的坚决无比,却没了方才那副婉约的模样。

严鸿听到对方说什么株连九族,这才明白对方错估了自己的心思,无非是暗指自己要造反谋逆。当下他笑道:“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家已经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享shòu

的美,难道还有什么念想?说什么株连九族的勾当,便是我姐夫想做,我也断断不会答yīng

。姐姐切莫要胡思乱想。再说,咱们既然姐弟相称,我又怎么敢再打姐姐的主意。我要针对姐姐无礼,昨夜就不会让你衣衫完整出门了。今后,我严鸿若敢对姐姐有什么不敬,就让我天打雷劈。姐姐也不要再这样拿自己和绿珠的清白来开玩笑了。”

王翠翘见他说的真诚,半信半疑道:“那不知鸿弟你要让你姐夫去做什么大事?还要他手中有兵有将才行,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严鸿道:“姐姐,如今海上除了我姐夫外,还有哪几路人马是在海上讨生活?”

王翠翘身为徐海的内掌柜,对这个情况并不陌生,当下道:“除了你姐夫外,人马倒也不少。不过多半是乌合之众,若说上的了台面的,无非老船主、陈东、叶麻三大势力而已,你莫非是想……”说到这她却也似乎渐渐明白了严鸿的意思。

严鸿点头道:“不错!我的想法是,救出姐夫之后,给他讨一道招安旨意,让姐夫再度出海,仗朝廷之令,立旗招兵,为朝廷所用,制衡那三路水寇,为朝廷平灭倭患,为百姓免去无边苦难。实不相瞒,我锦衣卫内卷宗如山,姐夫所做的事,我并非不知dào

,他手上沾染了无数人命,若不用这种方法赎罪,他又如何能够真zhèng

招安?又怎么可能在大明朝安享余年?”

王翠翘道:“鸿弟,你可知海上兵凶战险,万一刀枪无眼,你姐夫……你让姐姐我怎么活?更何况,那陈东、叶麻势力虽不如你姐夫,却也都是凶悍之徒,老船主更是户大人多,还有西洋番鬼为其爪牙。你姐夫这点兵力,若要进剿三家,那是寡不敌众啊。”

严鸿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是让姐夫去招兵与那三路人马开战,只是我要为姐夫讨一道招安圣旨,从此以后姐夫自然就成了无罪之人,谁还敢抓他?作为交换,姐夫在海上立旗聚兵,以做制衡。若是那三路人马里有谁要来骚扰沿海,烧杀良民,姐夫通风报信即可,却不须真的和他们撕杀。再说还有大明官兵为后援,姐夫自保当是无虑的。甚至平时里,姐夫要与他们往来做生意,也无妨。就算兄弟们手痒还要抢,只要不再抢大明百姓,东西两洋上,大小佛郎机人、倭人的船只都可来抢嘛。”

王翠翘看严鸿说的这般美气,俨然准bèi

让徐海来个奉旨抢劫。她却是在江湖汪洋上颠沛已久,远没这么乐观,摇头道:“鸿弟,海上的事我懂你不懂。老船主兵强马壮,力压两洋,就像你说的大小佛郎机人,见到老船主的面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哼。而倭人们更是在老船主面前只能点头哈腰,各地诸侯见到老船主也当做财神爷来对待,仪仗之隆重,便是倭国本国将军也无此殊遇。你姐夫帮着朝廷对付下陈东、叶麻倒也罢了,真敢和老船主为敌,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喂鱼。就算他自己手下的弟兄,也未必肯给朝廷卖命呢。”

第二百零二章官盗商寇

严鸿要的就是王翠翘的话。自己毕竟是对实jì

情况缺乏掌握,所谓倭寇之害,成因为何,势力多大,却都要从王翠翘嘴里问。因此道:“姐姐说的是,我毕竟远在京师,对于海上的事并不熟悉。还请姐姐多为我分说一二,以解疑惑。”

王翠翘此时却故yì

笑道:“那也可。只是如今姐姐我说的口干舌躁,又当如何?”

严鸿微微一笑,起身为王翠翘又续了碗茶,双手捧给王翠翘道:“就由小弟为姐姐倒茶侍奉。”

王翠翘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道:“好个没架子的鸿弟,男儿虽多,肯放的下身段来伺候女人的,却不多见。能找你做相公也是个福气,若是你把姐姐伺候的好啊,姐姐就把绿珠赏了你做小。”她这半开玩笑半认真,也是为了拿丫鬟笼络住这个所谓的干弟弟,别让他打自己的主意。

严鸿却正色道:“姐姐,兄弟我坦诚相待,已说过多次。绿珠姑娘固然是千里难寻的佳人,可她的款款芳心,却另有所属,我安能仗势夺爱?兄弟我虽然贪财好色,有些方面倒想做个正人。姐姐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逗小弟。真把我弄成那煞星,大家脸上难看,姐夫也讨不了好。”

王翠翘听严鸿这样说,终于是彻底信了他的真心,于是起身道:“如此,却是姐姐的不是,这里向鸿弟赔罪。今后,你我姐弟推心置腹,同担大事。”说罢,盈盈拜了下去。

严鸿赶紧扶住:“姐姐,仔细莫伤了我的小甥儿。姐姐认清兄弟这真心真面,那也是兄弟的幸事。”说罢也拜了一拜。

姐弟俩这一拜,才是真zhèng

做到再也心无芥蒂。王翠翘也不隐瞒,便将海上情形为严鸿分说端详。

王翠翘所说的这些,与陆炳当初在锦衣卫衙门里和严鸿说的,倒也相去不远。所谓倭寇,实则十倭九汉,倭人往往不占主导地位。事实上几大倭寇势力里面,老板和主力打工仔都是中国人,真zhèng

的日本人担任的是业务骨干。

而这些中国人,之所以好好的天朝上国人不当,却要去当倭寇,连老船主汪直都到平户那去立国,主要就是因为大明的海禁。禁止私人出海为商,违者视为通番汉奸,加以惩治。

大明朝的海外贸易,实行的是朝贡贸易模式,即海外藩国向大明称臣,给大明进贡,然后大明回赐财物。进贡使团允许携带货物,也被允许借机做点小生意。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宗钱物往来了。这种厚往薄来的模式,在后世人眼中或许看起来很傻,因为大明回赐物品价值远高于进贡物品价值的数倍乃至数十倍,从经济帐上看,大明绝对是吃亏。

但是如果计算一下政治帐,却就不是这么回事。大明朝通过这种模式确立了宗藩地位,万国为藩属,大明为共主。既然你要做老大,就自然不能和小弟斤斤计较,你一方面自称老大,一方面却要和小弟计较你进贡多少我给你多少,还能要点脸不?又不是后世某灯塔希望国,总恨不得占小弟的便宜,大明还没那么无耻。

因此大明这种政治贸易,得到的是无形的潜在政治利益。平时赐些财物,一旦开战,也能通过老大身份命令藩属国出兵帮忙。当然随着局面的变化,大小佛郎机人的强势到来,大明帝国的长期不作为,这种宗主地位如今已经摇摇欲坠,不复往昔威风。东洋西洋一群过去被三宝太监收服的国家,现在已经在欧洲人的帆船枪炮下动摇反复。但总体上说,明朝官家绝非脑残,朝贡贸易也并非如后世人想象中的一无是处。

但是,以上说的是国家之间的交yì

,算政治不算经济账。另一方面,在民间的贸易方面,大明帝国则是完全的海禁,对于出海经商的,一律视为犯罪,加以缉捕甚至格杀。这事儿就有些过分了。

如果说朱元璋时代,由于战争刚刚结束,满目创痍百废待兴,需yào

大批的百姓耕种土地恢复生产,因此不许百姓下海贸易,防止大家都去从商逐利,影响更根本的农业生产,这个倒也有他一定的道理。

但是到了嘉靖时代,原本是国内所谓资本主义萌芽开始抽绿的时候,还坚持这种闭关锁国规定,那就实在是大大不该。这不但减少了原本可能有的大笔贸易进项,而且让沿海那些老百姓,为了追逐海商之利,不惜成群结队,武装出海,乃至组织船队,与官兵展开正面的战争。

而既然已经武装杀官了,那么顺带着烧杀抢掠下,便也成为一些人的选择。这种情况下,部分日本浪人的加入,使得这些团体的力量更为强dà

,终于成为大面积的倭患。

在大明朝嘉靖年间,一方面说是倭寇的猖獗使得朝廷采取更为严厉的禁海令,可同时越严厉的禁海令,又会促使越多的海商勾结倭寇,或者本身变成倭寇,可以说形成了无可救药的恶性循环。

那么,朝中衮衮诸公真的对这种情况不了解?其实也不然。东西两洋的货物从来在市场上没断绝过,而宁波、杭州等地港口处,出海贸易船只来往穿梭不断,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见,那为什么却又还禁止民间贸易?

实jì

的原因相当复杂。一方面,主张禁海的一派官员,有“太祖爷法令”作为金字招牌,在那个封建时代,先天具有绝对优势。谁要跟他们辩驳,这就是个绕不去的坑。偏生坚持这种观点的,往往都是些又臭又硬不要命的清流,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第二方面,朝中长期以来的党争,使得要想在这方面突pò

陈规进行改革,难度相当大。毕竟,恪守旧制相对来说是安全得多的做法,而要去突pò

这条红线,稍有不慎,就面临着被敌党抓住尾巴的危险。因此,朝中各派系相互牵制,谁都不敢去先出头,谁都等着给先出头的人收尸,于是自然这么纠结着保守下去了。

如果说上面两方面主要涉及朝廷,像徐海、王翠翘这样的江湖人士并不太清楚的话,那么第三点,则是王翠翘深有体会的。而这一点,恰好严鸿相对了解不多。

那就是,那些沿海的大商人已经自成体系。在禁海的大背景下,一方面断绝了中小人家自行合法出海经商的可能,另一方面国家也不会再严格的收取海外贸易税款。这就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反而创造了更好的牟利机会。

他们依仗着户大人多,勾结倭寇和洋人,巧取豪夺,靠近似明目张胆的走私,为自己赚取了海量的财富。由于他们本身实力雄厚,小股的官兵往往难以招惹他们,大批官兵进剿时,他们又可以依靠安插和收买的眼线,即时避开。因此就算是十投五亏,然而一盈百利,赚的满盆满钵。

依靠财富,他们一方面打造自己的走私军团,同时又靠财富在朝廷中扶植代理人,或是干脆让自家人读书出仕,形成完整的利益链条。这种情况下,“非法”的环境有利于他们的捞取,自然就没人主张开放海禁。毕竟海禁一开,就要面临全面的合法竞争,而且中央的官僚和内地的富豪们也可能蜂拥而来,那么这些商人的垄断利益反而可能随着“合法化”而遭到限制。

汪直也好,徐海也好,陈东、叶麻也好,与这些江南巨商,都是既有相互勾结,相互利用,又有相互竞争,相互侵害的关系。

尤其汪直自己有庞大商队,在大洋上肆无忌惮,在这些不敢完全和朝廷撕破脸的商人看来,真是羡慕嫉妒恨。但商人们也不惮于经常拿出银子,参股汪直的买卖,或者干脆派出自己的几艘船加入汪直的船队。

而徐海等倭寇海盗,他们既可能抢劫商船,或者登岸烧杀损害商人利益,但有时又接受商人雇佣,帮zhù

其护送远航,收取保护费或者干股。甚至,还被他们邀请来截杀竞争对手,对抗缉捕的官兵,或者登陆烧杀,吸引官兵注意力,以方便他们的商船趁机出航。

而东南乃至朝廷的大员们,同时也和这些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勾连。总之,在嘉靖年间,中华帝国的万里海疆上,官、商、盗、寇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纠葛在一起,解也解不开。

因此也就难怪,朝廷的多次进剿,虽然打了不少胜仗,败仗却打得更多。除了明军本身的腐败之外,官兵内部都有和海盗勾结的,报案的商人也可能就是倭寇的同伙。这种情况下能保万无一失才不正常呢。

而倭患不绝的根本,也不再于倭寇兵力有多少,与朝廷官兵的兵力相比哪个多。事实上沿海有的是千千万万贫困走投无路的民众,无论是朝廷还是倭寇、海商,只要竖起旗帜,都能有足够的兵力可供招募。只要海禁一天存zài

,那么多杀几个徐海,也不过换上张海、李海来继承这亦商亦盗的旗帜而已。

第二百零三章雄伟光正

严鸿听到这,对形势已经基本明白,当下道:“原来如此,多谢姐姐帮zhù

兄弟我茅塞顿开。”

王翠翘道:“鸿弟,你也明白了吧,这江南的水,是相当浑的。也是姐姐我一心想安居故里,未曾思量明白。哎,以徐郎以前做出的事,他就算想被招安,那些人又如何放他得过?你想要徐郎重振人马,去海上帮朝廷维持,这说的简单,真要做起来,却如何应付各路神仙?”

严鸿道:“姐姐放心,我也不会让姐夫去做全无希望的事。我也不瞒姐姐说,小弟这次,不但要招安姐夫,还要招安老船主汪直。我要把这沿海的倭寇一一招安,免得大明子民,在海上相互厮杀,保我大明太平。至于海禁之事,我也会全力周旋,想法打开海禁,给千千万万大明子民一条生路。我若不成,还有我爷爷严阁老。他老人家手眼通天,总要想方设法,为我大明除了这一弊症。”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脸上也庄重无比。

严鸿这番大言炎炎,并非一时冲动之语。在他前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里,古胖子就没少念叨大明朝锁海政策的害处,而王翠翘的介shào

更是做实了这一点。这些,都让他坚定一个信念,就是确实应该想办法开海禁。

这倒和什么“开眼看世界”扯不上关系。在嘉靖时代的洋人,并没有什么开眼去看的必要,而且客观讲,开眼也看不出什么。总不能让堂堂大明去学习殖民、抢劫吧?那也忒掉价了一点。

但是锁海带来的直接问题是,沿海居民被生活所迫,铤而走险,成为为害地方的海盗,反过来又破坏大明的赋税重地,导致朝廷国用日亏,造成国民双输。而在这个过程中唯一获得好处的,则是部分黑社会性质的商贾、贪官和海盗头目形成的利益群体。

一旦开放海禁,老百姓固然通过合法商业及配套产业获得利益,不至于再去当强盗,国家也可以正经收税。三十税一是不多,但是架不住基数大啊。靠着海贸巨大的利润,三十税一收上来的赋税也是天文数字,更别说国家还可以直接参与到贸易中来,这笔钱凭什么不赚?

当然,严鸿也知dào

开海的难度之大。但他决心来碰上一碰。他听古胖子说过一个月港开海,可是除了这个名词,其他的信息他都已经完全记不得了。月港在啥地方,具体是什么时候搞的,谁搞的,统统没有印象。唯一有印象的是,尽管那月港是个小港,而且这次开海限制重重,但饶是如此听说国家还是从中收入了巨额的白银。

既然有银子赚,那怎么能放qì

?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可以冒上断头台的风险嘛!更何况,他还有家族背景这张王牌。说不得动用一下爷爷的能量,说不定促成此事后,皇帝一看白花花的银子,就舍不得把自己家抄家,顺便免了老爹的砍头也未可知。

另外,严鸿热心此事,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打死也不能对人说起。那便是,如果按照历史发展,自己家这棵大树,不知dào

什么时候就会瞬间倒塌,老爹被砍头,爷爷被饿死。

可如果自己通过开海,跟海外搭上了关系,真到了那一步时,也可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算不可能全家都跑,至少自己的妻妾亲人,带着能跑多少就要跑多少,金银财宝能卷走多少卷走多少。来个携款私逃,到海外做富翁,也一样逍遥快活。毕竟如今的大明,可不具备跨国远洋追捕的能力。听说明朝还有个什么皇帝也是逃到海外的,另外一个皇帝派郑和下西洋就是找他。咋了,莫非嘉靖皇爷还舍得为自己个纨绔,再发动一次下西洋?他还有自知之明,自己没这么大的面子。

至于说到造反?严鸿脑袋又没被门拍过,自始至终,都从没想过这么二百五加不着四六的手段。那根本是自杀,不是自救。如今大明朝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试问哪个大国一点问题没有?大明的问题根本就没严重到民不聊生,群情汹汹的地步。因此不论是白莲教还是什么黑莲教,红莲教,想要造反,都是在和广大的封建群众对着干,自己要想这么做,那也一样。因此他的自救之路,便是两条,要么讨好皇帝,要么跑路。只是自己目前官卑职小,讨好皇帝太过渺茫,连见皇帝目前都无资格;跑路么,现在跑路为时过早,铺好后路倒是时候。

只是,若是把这层心思说出来,不但显得荒诞不经,也未免太让王翠翘小瞧。而且一旦她认为严府自己的根脚都不硬,又拿什么资格来与她合zuò



因此,此时严鸿已经完全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忧国忧民,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名臣,仿佛无数某点穿越小说中,总认为自己要担起什么历史使命的蛋疼穿越前辈都上了严鸿的身,在那侃侃而谈,大讲开海的好处,大明朝的利益,以及百姓的安乐等等。反正,做保险销售,善于忽悠绘制蓝图是一大特色,而且首先要忽悠得自己都深信不疑,才能身心合一,感染他人。说到忧心忡忡之处,真是声泪俱下。

王翠翘眼见这纨绔子弟,全无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慷慨陈词,一本正经,恍然之间却似看到了数年前接待过的一个恩客。

曾几何时,那位叫做徐渭的书生,也有过类似的言语,当时自己也沉迷其中,几乎认定此人是自己的良配。终究那贫生与自己有缘无分,可是当时吸引自己的,正是这份要力挽狂澜的模样。

如今这严鸿,相貌家世比那当初的徐渭强了何止几倍?才学固然远远不及,但是对自己来说,才学又算的了什么要紧?她忽然发xiàn

,不知不觉间自己看严鸿已经顺眼了很多,

严鸿偷眼看王翠翘的脸色,心中暗自得yì

,复道:“我也知dào

,开海贸易非朝夕之功,恐怕需yào

数年、数十年,甚至数代人前仆后继的努力。但是,那又如何?万事开头难,总得有人来做这第一步努力。哪怕我自家看不到成就,能让后世数十年、一百年的沿海百姓,不再受禁海之苦,那也是值得的!”

王翠翘这会儿简直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她跟随徐海,过的是刀尖上打滚,血盆子抓饭的生活,有了今宵休问明朝,哪里想得到这么远?便是她力劝徐海接受招安,为下半辈子打算,已经是相当难得的深谋远虑了。而如今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人,竟然说出,愿意为了百年后的老百姓,在眼下做一把努力的想法。境界啊!眼光啊!胸怀啊!王翠翘被赤裸裸的震撼了。

正所谓火上浇油,听众的专注刺激着忽悠者的激情,严鸿也越说越兴奋:“既然说到要开海,首先总要保证海路通畅。若是船只出海便要遭殃,大家也就没心思出海跑商。若是出海必须要自带火枪大炮才能自保,那大家都去等着抢别人算了,何必自己费心费力做生意?所以,要想保证海路畅通,就得要四方平静,断不能海上匪寇横行。而眼下,如姐姐你所说,朝廷水师孱弱,指挥不便,难以震慑群盗。要想平定盗贼,却是离不开我姐夫。这也就是我倚重他的地方。”

王翠翘听他还是说到这里,又不禁插口道:“鸿弟,你这番雄心壮志,姐姐实在佩服。可是,以你姐夫现在的实力,恐怕确实难以担当这大任啊。”

严鸿笑道:“放心,小弟不要姐夫去和其他几股子人马硬砍,只是要他呼应朝廷。老船主汪直雄霸一方,他就是海上的大王。如果朝廷两张嘴皮子一碰去和他谈招安,单纯与他讲和,他也未必肯。有了姐夫一支人马在,这个事就好谈多了。”

其实严鸿还有一个想法没说,那就是海上必须有自己的人,否则这帮倭寇畏威不怀德,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嘴里宣称放下屠刀,暗中还干抢劫犯这种有前途的工作?今天能把徐海拉过来,就是给倭寇这张奇形怪状的大网中拆掉了第一个网扣。打好徐海这张牌,后面有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同时,无论开海以哪种形式进行,必须给支持开海的人也看到利益。这个过程中,“剿灭凶寇”和“合法经商”是并举的两步棋。有徐海在,那么朝廷方面未来的第一批合法经商队伍,就有了更多的保障。

王翠翘也为他的这种热情感召,暗想,听这严公子,说的真是头头是道。凭他的家世人脉,圣眷优隆,或许真能把这桩事做成也未可知。想到大明若能开海通商,到时候必然是万民乐业的大好局面,使得这个长久经受辛苦流离,一贯只顾得自己和亲人苦乐的海盗夫人,也不禁心情激荡,起了为天下谋之心。

她略一思忖道:“说起来,老船主虽然麾下拥兵数万,且有大小佛郎机人的铳炮之利,但本身还是个商人,如果能开海通商,老船主必然乐见其成,自会全力玉成此事。听说前些时候,胡老爷已经派了个姓蒋的先生,前往与老船主接洽。可是老船主尚怀狐疑,尤其你姐夫招安后反而入狱,更是让老船主及其左右都怀疑朝廷的诚意。”

严鸿道:“这就是那姓林的县令可恶了!他要杀害姐夫,却把几万人重逼为寇。就冲这一点,小弟非把姐夫搭救出来不可!”

王翠翘又道:“那陈东、叶麻二厮,却是十足的强盗。他们主要靠劫掠为生,自己不去做生意,倒是经常勒索船队。若是真开海了,他们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帮人生性凶残好杀,对于招安之事,并不上心。这番徐郎被拿,他们就趁机在海上兴风作浪,打着为徐郎报仇的旗号,蛊惑徐郎部属,闹着要攻打绍兴,若不是奴家在老兄弟中还有些威望,恐怕如今此事,已经不可收拾。”

第二百零四章 翠翘往事

当然,王翠翘这话也没说全。其实在胡宗宪招安徐海的同时,也给这陈东、叶麻暗中送了秋波,还借此引发了这三股海盗之间的小规模火拼。徐海为了取得胡宗宪信任,对陈、叶两部也是捅了些刀子的。后来虽然在汪直的协调下,三股海盗停火,但徐、陈、叶三家还是貌合神离。

严鸿一听,当下冷笑道:“二獠打的好算盘,借着救我姐夫的名义,带兵攻打州县。到时候朝廷震怒,多半会下令将我姐夫处斩。纵然官府不杀我姐夫,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流矢乱铳,杀伤难免,我姐夫怕是不死在大明的刀下,也会不明不白的丧了性命。到时候姐夫的人马部众也自然都归了那两个狗头,而且这一闹也就绝了招安的路,汪五峰再想招安也是不能。这两个抢劫成性的海贼,倒是使得其所。”

王翠翘几乎要抚掌喝彩,这严鸿的分析与她所想一般无二。其实这里还有一层见不得人的因素,那就是二个贼子对自己也始终垂涎三尺。真要是能把徐海干掉,多半还存着既兼并部众,也把自己收入房中的想法。只是这些话却没必要在这里说了。她只是点头道:“鸿弟说的不错,但不知,这二獠如此算计姐姐,你该当如何?”

严鸿冷冷一笑,学着老爹严世藩临走前的pose,右手做势下劈,道:“胡督宪好歹也做的好大官,若是一个倭寇都不让他杀,他手下的弟兄,又拿什么邀功请赏?这两个狗头既然做不得生意,又得罪了姐姐、姐夫,那说不得,正是上好的礼物,送给胡督宪发个利市也就是了。到时候他们的人马,自然是由姐夫收编,一起为朝廷效力。不听话的,我请胡督宪发大兵,一并剿了。”说到这里,严鸿真是把自己当成了手握雄兵,叱咤东南的一代名臣了。

二人谈的入港,越发兴致勃勃。王翠翘见机,终于一咬银牙道:“鸿弟,既然你真把我当姐姐看,姐姐有件事问你,你却不要恼恨姐姐。”她心想,这尚未解开的一个疑惑,总不能留着隐患。这一番只好破釜沉舟,若是万一对方翻了脸,就算要杀人灭口,也只好赌他一赌了。

严鸿看王翠翘脸色不寻常,道:“姐姐有话只管问来,小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翠翘深吸了一口气道:“鸿弟你一表人才,家财豪富,想要什么样的姑娘要不到?何必用那下药的伎俩,用了这种手段,就算是得了姑娘的身子,却也没什么意思。至于那穿心丸,乃是一等一歹毒的物件,却不知你要害谁?”

严鸿闻听,却是苦笑道:“哎,姐姐啊,小弟我确实做过不少坏事,但想不到,我每次想做点好事时,总还是被人当做坏人看,这却冤枉得很了。这桩事我本不想说,如今却不好瞒你。”当下便把罗龙文的请托说了,至于这春药的来历也交代个清楚。当然,老爹严世藩下令杀徐海的事儿,他是不说的,毕竟还是不能出卖老爹嘛。

王翠翘听到罗龙文给毒药,切齿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枉自徐郎把他当朋友看待,却这般歹毒!”

最后严鸿说道:“罗龙文虽然献上这毒药,可我爷爷和陆大都督都吩咐要留住姐夫的性命,小弟我刚才那一点点雄心,也要着落在姐夫身上实现。所以,我自是不会做这种歹事。姐姐若还不放心,我这就把两宗物件毁了就是。”

说着,他正待将两宗药物掏出来扔到窗外河里,却被王翠翘一把抓住了胳膊。此时她已经确信严鸿对自己一片情义非假,至于这份情义是姐弟之情,还是男女之爱,也没必要再做深究,她只确信这个小自己几岁的纨绔,确实拿自己当做了亲人,才会把这么隐秘的事说出来,而且他还没从自己身上得到任何甜头。

她嫣然一笑道:“鸿弟,不必如此了。那两宗药物你留在身上,或许有派上用处的地方也未可知,不过不许用在绿珠身上就是。”严鸿一听这话,又加上被王翠翘的玉手抓着胳膊,一阵面红耳赤,急道:“姐姐,你又来……”

王翠翘赶紧道:“好好,是姐姐错了,该打该打。”抓着严鸿的手,在自己手上轻轻打了一下,然后放开严鸿,轻叹道:“鸿弟,姐姐这般疯疯癫癫,也让你作难了。但你可知,姐姐如何沦落风尘之中,做了这见不得人的营生?”也不待严鸿回答,她便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经lì



王翠翘是江南本地人,家境不错,父亲经商为生,颇有家财。若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王翠翘应该是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富家公子或是书生,然后过着富足的生活。或许会有夫君金榜题名的喜悦,或者会有夫君薄幸纳妾的酸楚,但所谓大风大浪,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父亲的一个生意对手李鸿远的出现,而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这李鸿远乃是江南巨商豪门,官匪皆通。王翠翘之父与李鸿远在生意上有竞争的地方,也有合zuò

的时候,这个说来不足为奇。坏就坏在,这李鸿远为人卑鄙无耻,又好色无度。他某日入王家谈判一笔生意时,不顾礼节在内宅乱闯,一眼瞥到了王翠翘的美貌,顿时被迷住了。

这个色鬼当场连生意也不好好谈了,回去之后,竟然央人提媒,要娶王翠翘做小。王家也非穷苦百姓,又怎么会甘心让女儿去给一个大几十岁的商人做小?自然是把媒人骂了出去。原本想,这一番得罪了当地土豪,最多不过生意做不下去。不做便不做,总不能为了赚钱,就把女儿推入火坑啊!

然而王家人却大大低估了土豪的恶毒。这李鸿远色心上来,恼羞成怒,竟然使出毒计,诬陷王翠翘之父通倭。在大明朝,通倭就是高压线,摸了一定死。当然,一般人想把无辜者诬为通倭,却不容易。毕竟这种事不是说说就算,也要讲个调查取证。

可是李家的势力,在江浙地区却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这李鸿远不仅有钱有势,而且他有一位堂弟,乃是国朝进士,结交的官绅朋友极多。这位进士的同年中,恰好有一个当时就任当地推官之职,而本地知府却是李鸿远的亲家。

这样的势力下,王家人浑然不知已经陷入天罗地网。偏生在当时禁海的大背景下,东南很多商人都会多少参与外洋走私。王家自己没有船出海,但往内地贩运的商品中,又怎么可能保证一点不带舶来货?

而恰好当时在监狱里,却又关了几个汉人倭寇。于是乎,那位进士巧手施展之下,王家便再难翻身。几个倭寇的攀咬,从家中搜出的赃物,做实了罪行。王翠翘的父亲,则在大刑之下被屈打成招。

王家虽然也有些家财,但与秘密大作海贸生意,勾结官匪的李家相比,却是天壤之别。尤其对方此次并非贪图钱财来,而是别有所图,知府、推官又都是对方的人,他们也难以疏通。就算有钱,也没出使去。最终,王家落得个抄家破门的下场。

王翠翘突遭横祸,为了救父亲,只得到李家门上,苦苦哀求。此时那位进士公,却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欺骗她说,只要她肯献身,就能救她父亲出监。可怜王翠翘救父心切,加之不识世事艰险,竟然答yīng

这一条件。于是将自己的清白之躯,献给了李进士。

谁知这进士人面兽心,夺走她的清白之后,竟与自己的堂兄李鸿远,将这个弱女子反复蹂躏玩弄数天。之后,更把她以“通倭犯女”的名目,卖到了妓院之中。而她父亲,则受尽折磨,绝望地死在监狱之中。可怜富家千金,竟从天堂跌落地狱之中。

只是,在命运的摧残下,王翠翘反而激发出极大的生存意志。她并未就此沉沦,甘于下流,或像一般不堪受辱的良家女子投缳觅井。她咬紧牙关,忍辱负重,在不堪回首的生活里,把种种侍奉男人的手段全学了个全,进而成为江南风尘国中的一朵名花。富商公子,达官贵人,对她如同叮血的苍蝇一样,成群结队,不肯放松。

王翠翘在青楼之中拼命挣扎,曲意迎来送往,想的却是,有朝一日能结交下达官显贵,借着对方的手,为自己家报仇血恨。可惜她遇到的人,只是贪图她的容貌,蹂躏她的身体。至于她当初的不幸命运,多数都是当做故事来听的。要找一个能帮zhù

自己复仇的人,那是别想了。

后来,扬州盐商张半城要赎她做小,她和绿珠连夜逃出妓院,遇到了罗龙文。那时的罗龙文,在王翠翘眼中,仗义疏财,乃是一代豪侠。而且他结交了权臣严嵩之子严世蕃,可谓是有权有势。再加上心眼多,行事狠辣,定能为自己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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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衷肠九折

不料罗龙文骨子里,却与她那些恩客并无不同,初时甜言蜜语,要一奉十,甚至口中说到为她报仇,做出一副大侠客的派头。然而等到新鲜劲头一过,便不再看重她,甚至更为暴虐。只为她不让自己染指绿珠,竟然对她拳脚相加。什么报仇之事,更是连提也别提了。王翠翘的希望再次落空,只得忍气吞声,独自咽下苦果。

而后,罗龙文为了做东洋生意(明时东洋专指日本,西洋指今东南亚一带),结交同乡旧识徐海,甚至一度投入徐海的匪帮中入股。目睹徐海的剽悍,王翠翘又再次燃起了报仇的希望。于是设下香艳陷阱,主动献身徐海。她媚功了得,徐海一番云雨后便再也离不开她,竟然主动向罗龙文提出,要把王翠翘与绿珠让给他。

这会儿罗龙文已经对王翠翘不是那么重视,原本也存了以妾待客的龌龊主意,不然焉能容徐海找到下手机会?如今徐海竟然直接提出要人,罗龙文虽然有点心疼娇娘,但更在乎这条海贸路线带来的滚滚财源,终于忍痛割爱,赠了爱妾美婢。

王翠翘初时勾搭徐海,只是存了万一希望,找个报仇的靠山。谁知成婚之后,徐海为人虽然粗鲁,但对王翠翘却是实实在在的情深一片,甚至为了她敢豁出命去。在徐海的粗鲁爱恋下,王翠翘那早已折磨得千百道疤痕的心灵,却是得到了一丝宽慰。

正所谓以心换心,徐海既真心对王翠翘,王翠翘便也渐渐消去了对徐海的“利用”之心,而正经夫唱妇随,为徐海操持内宅。夫妻二人情义甚笃,王翠翘饱经沧桑,也算得了个好归宿,说来王家遭难,是因为通倭之罪,王翠翘终究还是通了倭,还通到了床上,世事难料可见一斑。

王翠翘说起往事,语气未见如何波动,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然而说到这里,双眸中已然含了隐隐泪珠。严鸿也听得感慨万千,拍案道:

“姐姐,徐海……不,姐夫纵然有千万般的罪孽,就冲他对姐姐这一片深情,委实难得,我严鸿也得设法救他。可恨这李家勾结官匪,陷害无辜。那个进士更是个杀千刀的混账,简直比那举人郑国器还要可恶!”

王翠翘凄然一笑道:“鸿弟,你道那位害我清白的进士公是谁?他就是今日的绍兴知府李文藻!徐郎虽是被县令林养谦所拿,背后若无这位李知府的推手,那林县尊却未必有这么大胆子!”

严鸿一听李文藻这名字,顿时想起临行前老爹严世蕃嘱咐,说这李文藻在江南有诺大势力,立场却不明不白,是个难碰的主。但方才李文藻用这卑劣手段,陷害王翠翘一家,乃至夺走王翠翘初夜的事,更让他妒火中烧,拍案叫道:“好个李文藻,李老贼,该杀!老子此番定要寻个法子,断送了他的狗头!”

其实说起来,严府做下的种种坏事,未必就比李文藻良善。但严鸿站在他严府长孙的立场,对这些事了解又一向不多。而今眼看一个娇滴滴楚楚可怜的王翠翘在面前诉说不幸,由不得动了无名真火。

王翠翘却摇头道:“鸿弟,这事没那么容易的,李文藻并非易与之辈。他与朝中大臣都有往来,听说便是你爷爷严阁老,也受过他的好处。更兼他广结关系,神通广大,听说海上陈东、叶麻乃至老船主,都和他有生意。如今在江南这一片,连胡督宪都奈何他不得。鸿弟你的心意姐姐领了,可是不能为我的事害了徐郎,再害了你。”

严鸿听到这里,却忽然问道:“姐姐,我却有一事不解。你嫁给姐夫之后,那李文藻却是否知dào

你就是当年被他所害的弱女子?”

王翠翘苦笑道:“这老淫棍却如何不知?他与海盗本就多有勾结,耳目灵通,听说我比当年更增几分颜色,便一心想把我再弄到手。为此,对徐郎先是百般笼络。徐郎知他不怀好意,率领手下弟兄,给他李家的船队灭了几次。可这厮门路广,竟然让老船主出面来斡旋,又收买了陈东、叶麻护卫。徐郎拗不过老船主的面子,也只得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招安之后,那李文藻又派出一个心腹前来见徐郎,说只要肯把我让出去,他愿意帮徐郎谋个朝廷官职。徐郎火冒三丈,把他那心腹的耳朵割下,轰了回去。”

严鸿击掌道:“痛快!不过姐姐,你和姐夫招安之后,住到绍兴去做什么?”

王翠翘道:“我们招安后住的是杭州,不是绍兴。”

严鸿微微一笑:“那么,姐夫跑绍兴去,想必也是为了李文藻?”

王翠翘叹息道:“鸿弟,你的眼光实在厉害。”

原来徐海自从娶了王翠翘,闻得当初她的不幸遭遇,也是怒火中烧,一心想给爱妻报仇。然而李文藻毕竟是朝廷命官,又在江南树大根深。徐海虽然人强马壮,但想报仇,却还不容易。几次登陆,都被官兵击退。再加上李文藻在海上其余匪帮路子甚广,徐海若要和他铁了心血拼,就是把自己置于孤立之地。而王翠翘心中始终想要得到朝廷招安,蒙个正经出身,因此也不许徐海豁出去攻打重镇,免得一来损失兵力太多,二来手上沾血太多,日后难以洗白。

今次受了招安,却不料李文藻再度派人上门来,索要王翠翘。徐海大怒之下,合计着自己已经成了自由身,又倚仗一身武艺,竟然异想天开,欲谋潜入绍兴,行刺李文藻。结果人方入绍兴,就被拿住,关进了山阴县监牢,几个随从护卫也折损个干净。

严鸿狠狠一锤桌子:“姐夫这人啊,真是令我又恨又敬。”

王翠翘道:“鸿弟,徐郎有何可恨,又有何可敬?”

严鸿道:“他身为倭寇头目,既然被胡督宪招安,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杭州做个良民,等着正式的圣旨下来。谁知他却仗着匹夫之勇,想去衙门行刺。这般举动,自是灯蛾扑火,如今不但自个的性命危险,还带累胡督宪的招安大计,危急朝廷平倭方略,乃至东南千百万百姓的安乐,都受他所害,岂不可恨?然而,他既娶了姐姐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给姐姐报仇,不惜孤身入虎穴,找那贼子李文藻算账,这份男儿血气,岂不可敬?”

王翠翘听严鸿这般说,也是百感交集:“鸿弟,这李文藻的手段,实在厉害得紧。你看姐夫落到他的手中,可能救出么?”

严鸿这会儿热血上头,却哪里想得到这是王翠翘的激将法?被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句相问,当即冷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去岁朝中右都御史郑晓致仕,就是我动的手,他儿子郑国器的命,也是折在我的手里。收拾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先生,我小阎王那是手到擒来。李文藻也未必项生三头,肩长六臂,如何动不得?”

王翠翘却是急道:“万万不可,李文藻官职虽然不高,但其势力之强,非同小可。沿海私商互为奥援,绝不可等闲视之。当年的那些苦事,姐姐早已经看的淡了。徐郎报仇也是瞒着我,否则定然不允。鸿弟,你是金枝玉叶,何必再为姐姐残花败柳之身,来冒此大险?便是徐郎,你尽lì

救便救,若救不出,姐姐自己寻一个了断,去泉下和徐郎做一对同命鸳鸯也好。你我姐弟这些日相处的好意,姐姐生死不忘。”

正所谓欲擒故纵,严鸿被王翠翘这般一哭二诉,真是鸡血灌顶,口中不好再吹牛逼,心中却已暗自决定,李文藻这老王八蛋必杀之!不过说到徐海的事儿,小阎王又恢复了冷静和理智,沉吟道:

“收拾李文藻老贼报仇的事儿暂且不说,姐夫这番被拿,实在也不太好办。若说是有李老贼为后盾,那也不怪林养谦胆子这么大。不过说来,姐姐为何不求到胡大督宪门上,请他出面斡旋?总好过北京搬兵求助。”

王翠翘摇头道:“胡大督宪色厉内荏,实不足与谋。他招安徐郎,却搞的是私相授受那套,并无朝廷公文圣旨,这招安一事,我们确实上了他的当,林养谦不认也自有道理。再说他……却也不是什么君子。”

说到此处,王翠翘也自无语,原来胡宗宪同样垂涎于王翠翘的美色,曾打过她的主意。这次王翠翘初上门求助时,胡宗宪说起救徐海,总是敷衍,然而有意无意,却在暗示王翠翘,徐海若死,自有他胡宗宪奉养她终身!

这表现让王翠翘异常的恶心和鄙视,心想你胡大督宪就这么个嘴脸,徐郎信你招安,真是上了你的大当了!她又怎会去送羊入虎口?更别说,王翠翘早看出,胡宗宪根本不敢和林养谦等人对上,自不会去白白吃亏。

严鸿听王翠翘这般说胡宗宪,却与他穿越前的一些模糊印象不符,于是含糊道:“等咱到江南之后,早晚抽个时间,我总要拜访一下这位胡督宪,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样人。只是单说姐夫这事,我终究是不佩服他。既然招安,就得保住人家的命,否则人家被你招来,脑袋都搬家了,还安个鸟的安?”

第二百零六章跋扈公子

二人此番敞开心扉,各自相叙,却不防隔墙有耳。那梁如飞在旁边舱,却听了个清楚,心中不禁也起了一番惊涛骇浪:“平素里所见,大公子无非一纨绔子弟,不想竟有这般雄心壮志,却是少见。他这桩事,异想天开,终究少年人心性,不知dào

世事艰难。但梁某在其中,却如何是好?小阁老临行前的严令,我又如何敢违抗?这一遭,梁某却终究落了个进退为难。”

严鸿与王翠翘两人此番交谈后,姐弟名分定下,来往更加频繁。严鸿前世是现代社会,对于男女大防确实没什么概念。而王翠翘到底出身青楼,远比普通女子放的开,更有结交严鸿以便搭救丈夫的想法,因此也不忌与严鸿往来。

二人每每交谈,严鸿高谈阔论,谈起日后开海的盛景,却令王翠翘心中向往。只是这其中到底能实现多少,用时多长,王翠翘终究一代女流,想不到那么深远,只觉得这小阎王所知甚多,连海外之事,都能说个一二。这少妇心中,对他已不再当做普通纨绔看待。

而严鸿从王翠翘那里,也对当今大明朝海疆的实景逐渐摸清,再结合自己前世一些支离破碎的历史和地理知识,相互融合,他对海疆的了解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一般朝臣。眼看自己高谈阔论时,王翠翘那崇拜的眼神,不禁得志得yì

满,越发神采飞扬,仿佛这一桩开海疆,定乾坤的伟大历史功绩,已经唾手可得一般。

这姐弟俩其乐融融,丫鬟绿珠却是心头气苦。她只当小姐看这严鸿俊俏多财,已经变心,不愿再和海匪出身又身陷囹圄的姑爷相伴到老了。心中不由暗生鄙夷之意。至于姐弟之说,她却当做了在那青楼之中嫖客与妓女打情骂俏时惯用的称呼。

王翠翘却还在她眼前没口子的夸赞严鸿,我那鸿弟如何如何有见识,如何如何有担当,更令绿珠大为不满。但碍于身份,却也不好逼问,只是暗中为姑爷抱不平。何七、章武两个平素连王翠翘的面见的都少,只能在船头船尾一瞥,自然心中更是气愤。

让严鸿略微不爽的一事,却是梁如飞的态度。按他的想法,对梁如飞这种武艺高超的江湖人士,自个只要和颜悦色,亲近相待,便能与之成为朋友。然而虽然他放下身段,始终没端大少爷的架子,但梁如飞却始终对他恭敬有加,又保持距离。

任他故作亲热,梁如飞却终是只肯有主仆之分,而无朋友之义。这个,令这前世看多了武侠小说的严相公大觉苦恼,却也终究无可奈何。所幸自己已经结交了云初起、叶正飞两个侠客,勉强可以满足一下心态。

一路沿着运河水路南下,所到之地,那地方官有阿附严党的,少不得送上佳肴美女,金银钱钞,以为巴结。严鸿倒也是来者不拒,毕竟在北京罗龙文、赵文华送的两笔银票,已经分别给了锦衣卫和黄河双侠,身边虽然还有自己府中带来的盘缠,但谁会嫌钱多啊?

这一日,船行到长江。但见一片浩然,千层水波拍击岸边,江上和风习习,百帆往来,好一派开阔眼光。闫东来在21世纪虽然到过长江,却都是坐火车走铁路桥,如今乘坐大船到江上却是第一遭,不禁高声赞叹:“好!正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边上严峰、严复哥俩是久随严鸿的,顿时闹了个大眼瞪小眼:“大少爷何时居然有了这般雅兴!”

王翠翘却抿嘴一笑:“鸿弟,你若回头看到大海,才知长江虽然雄壮,在海洋比起来,不过是涓涓一条河流呢。”

这时王霆却上前禀道:“户侯,如今船到长江,若是直驱杭州,再下绍兴、山阴,却担心沿途耳目众多,泄露机关。以属下之见,不如就此舍舟登岸,折向西南,到徽州一带,再折向东北到绍兴。如此虽然道路迂回了些,却更保险。”

严鸿沉吟道:“王老兄说的有理,但舍舟登陆,恐怕翠翘姐……呃,徐娘子身体吃不消啊。”

王翠翘却道:“王长官说的甚是。鸿弟,姐姐身体还吃得消。再说,顺道去趟徽州,那里是徐郎故里,代他看看也好。”

于是一行人过了长江之后,不再沿着京杭大运河走,而是取道陆路往西南。众人身上有钱,又有锦衣官威,购买脚力倒不难,又雇了一辆马车让王翠翘主仆乘坐。何七、章五两人依旧在旁保护,其他人则如众星拱月一般护住严鸿。

等到了徽州,徽州本地富庶,地方官和当地锦衣卫送给严千户的孝敬也分外丰厚,不在话下。王翠翘却悄然与徐海留在老家的一些亲友会了几次。徐海当初是跟随他的叔父徐乾学一起当的倭寇,此事在徽州,却也算不得什么丢脸。只是这些亲友听说徐海招安后被抓,除了感慨,也拿不住什么法子,只能陪着王翠翘叹息感慨。

王翠翘在徽州待了一天,买了些许徽州特产,什么毛峰、雪梨、臭桂鱼、山核桃带着。严鸿却是知dào

,她终究不敢担保这一去能否救出徐海。万一当地官府不肯放人,那么,让徐海在掉脑袋前,尝尝家乡的味道,也是好的。

一路昼行夜宿,严鸿依然时时在王翠翘左右笑谈。然而这车马劳顿,毕竟更加辛苦。王翠翘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平素又是在海上住惯了的,加上在徽州强撑着活动,这般折腾,身体却渐渐不好。这日将近黄昏,到淳安县地界时,就已经有些体虚无力。

却看大路边,先到了官驿处,也就是当时在交通要道上修的官办招待所。严鸿忙吩咐,全体进去歇息片刻。

进得驿站,却看见情形特殊。一个身材高大肥胖的年轻人,一身锦衣华服,手拿一柄折扇,口中正恶狠狠喝道:“与我狠狠地打!这般不识抬举的东西,打杀了省得浪费粮食!”

但见四条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立在这公子身边,另有三四个仆从模样的,看守着一堆行李。房梁上吊着一个人,身穿的却是驿丞的官服,正被两个恶仆持了马鞭,在狠狠抽打。那人被抽的惨叫连连,但声音不高,看来是没了力qì

。身上官服也破了许多处,满头满脸都是血痕。

严鸿心想,这驿丞虽然只是个吏但好歹是个体制内,怎么给人吊着打起来?这公子又是什么来头?他本不欲惹事,但却看此时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远方围观指点,口中议论道:

“这胡大总督,好歹自己也是朝廷命官,手握大权,家教却如此不好。他的公子就因为要不到钱,就要殴打朝廷的驿丞,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严鸿一听,莫非这公子哥是胡宗宪的儿子?说来这么想也不奇怪,别拿豆包不当干粮,驿丞好歹也是朝廷正经吏员,等闲人不敢招惹。浙江地面,除了他胡宗宪的儿子,还有谁有这般威风?

想到此,严鸿却不能不管了。好歹自己身上穿着飞鱼服,头戴着无翅乌纱,这种全国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制服,已经表明了身份。已经有老百姓开始朝自己指指点点,若是不去管束,怕是要落一个什么官官相护的名声。

再说,看这驿丞,虽然是个官,却面黄肌瘦,应该也没搜刮什么民脂民膏。这胡公子欺负这么个苦逼公务员,岂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么?想到此,严鸿咳嗽一声,准bèi

干预了。

那少年还在指手画脚地吆喝:“与我狠狠打!不识抬举的东西,拿公子爷当叫花子应对,简直瞎了他个狗眼!今番打杀了他,也算给别人一个教xùn

,谁敢没事惹爷不痛快,爷就断送了他的狗命。”

他正骂的起劲,却听一人断喝道:“这位仁兄,快快住手!莫要丢了咱们做官人的脸面。”

那少年顺声望去,却见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英俊小哥,一身锦衣官校打扮,带着几名官校及家人走了过来。这少年却不在乎。他正是胡宗宪的三子胡柏奇。他父亲身为浙、直总督,掌握大兵十数万,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南京城中锦衣高官见了胡柏奇,也要规规矩矩的叫他一声胡三公子。

这么个飞扬跋扈的官二代,又怎么会把一个年轻的锦衣官校放在眼中?只当对方是本地的锦衣官,无非是个小旗、总旗而已,算的了什么东西?正好再显显本少爷的威风!

因此上,胡柏奇冷哼一声道:“这是谁的裤子没系好,把这么个东西露出来了?爷在这打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关你什么事?识相的趁早快滚,若是惹怒了小爷我,当心一个折子送到南京,革了你的军籍,赏你一顿棍子,赶出锦衣,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王霆见对方公然侮辱本卫长官,火往上撞,怒喝道:“好大胆的小辈!竟然敢对本卫长官出口不逊,真当我们拿不得你么?”

胡柏奇冷笑道:“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们可知小爷是谁?”

四总旗身在北京,受陆炳直接指挥,胡宗宪就算狠天狠地,也管不到他们头上,如何肯卖他的帐?何况连那京官二品郑大都堂,都吃我家户侯扳倒了,数遍整个江南,找得出更大的官?

第二百零七章臭味相投

这王、刘、陶、邵四总旗在陆炳手下得力,绝非仅说武艺了得,弓马娴熟,办事精明更为重yào

。前番安定门杀人案,早在严鸿来之前,他们就把相关瓜葛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次下江南,对于江南官场的底细,自然也全盘掌握,这胡三公子大名在外,又怎会不认得。

刘连当即喝道:“你是谁?你无非是胡督宪的三儿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你两个兄长一个随父在外为国出力,一个挂锦衣卫副千户衔,你身无寸职一介白丁,也敢侮辱锦衣长官,当真活腻了么?”

胡柏奇万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情况掌握的一清二楚,连两个哥哥的官职都知dào

。而从这口气来看,对方根本没把自己这个无官无职的三公子放在眼里。想到这,他也不由暗自吃惊,顿时为之气夺。

说起来,那种完全天不怕地不怕的脑残官二代,本就是比大熊猫还稀少的生物,大多数官二代的脑子起码都是清楚的。所谓无法无天,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自个的家族能够扛的住,因此才肆无忌惮。而当面对惹不起的角色时,他们自然会变的比小猫还乖。所谓欺软怕硬,在这种人身上是能得到最好体现的。

现在胡柏奇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怎么还敢继xù

嚣张?但又没有下场势,一时僵在那里。

倒是他身边的几个军汉,虽然长的像赳赳武夫,心思却十分灵便,否则断不能做三公子的随扈。当下左手的一人,抢前一步,抱拳拱手道:“各位长官请了!在下胡大业,乃是胡督宪麾下督标营把总,挂百户衔。这是我家三公子。三公子年轻气盛,言语无状,冒犯了尊驾虎威,还请尊驾看在胡督宪面上,多多包涵,但不知尊驾任何官职,官讳怎称?”

明时,总督身边设督标营,巡抚身边设抚标营,这种标营归总督、巡抚直接指挥,不过却是大明正规军,并非私兵家丁。当然,巡抚、总督趁机在其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党羽,却也不困难。通常来说,标营对主官最是忠心耿耿,战斗力也强。总督、巡抚上阵打仗,哪怕麾下有几万大军,但标营是否得力,便能决定着一半的成败。这胡大业看来多半是胡家亲族仆从,才能当上这把总。

王霆等人身属锦衣,与普通军队的军衔不能一概而论,胡大业这个百户却还不如一个锦衣总旗值钱,更何况他们还是陆炳直属的中央锦衣卫。因此上,也没把这胡大业放在眼里。王霆冷笑道:“胡把总,好说了。这位是我们严千户,严长官。若再往下问,便是当今严阁老的长孙,不知你家督宪的面子有多大了。”

他这话一说,胡柏奇还没说什么,一众百姓却已经炸了锅。严阁老的名声,本地百姓也是知dào

的。这里胡总督的公子凌虐官员,原本还指望着有锦衣卫出头主持公道呢,没想到竟然是个更厉害的严阁老孙子!

当下,这些人却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纷纷四散奔逃。惟恐逃的晚了,被这奸贼的孙子惦记上,到时候怕是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胡柏奇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打人,竟然碰到了铁板。那胡宗宪虽然在江浙一带呼风唤雨,但抡起朝廷上的关系来,老胡费尽心机巴结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勉强混了个严党外围的待遇,想跟严世藩搭上关系都困难的很。如今这严嵩的孙子,便是自己的老子也不敢招惹啊,更慢说自己。

这胡公子身在官宦之家已久,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不差,当下胖脸上堆砌笑容,急忙拱手施礼道:“哎呀呀,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我那严世兄!说起来,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家父对令祖和令尊,素来敬服得紧。小弟我对令叔赵老司空,也是执子侄辈的礼节。所以严世兄,咱们真是一家人啊。咳,为了这么个腌臜蠢物,差点害咱们弟兄失和。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方才言语冲撞,还望世兄莫要怪罪。”说着话,上前一步,作势便要下跪行礼。

严鸿心中道,你还知dào

拉赵文华的关系啊,这厮已经要被我老爹断尾了!虽然他心中略有些鄙视胡公子这前倨后恭的嘴脸,但毕竟举拳不打笑脸人,他也急忙抢步上前,用手一搀道:

“胡世兄快快请起。你我两家素有交往,胡老督宪身为国朝重臣,南天柱石,功勋彪炳,我虽远在北京,家祖和家父每当提起也是夸赞不已。今日得见胡世兄当面,也是小弟三生有幸。”

毕竟,且不提胡宗宪在严鸿前世,已经被古胖子夸奖了许多回,单说现在胡宗宪执掌浙、直,抵御倭寇,俨然一方诸侯的架势,也不是严鸿想要招惹的。虽说以严阁老之势力,确实不需yào

给胡宗宪什么面子,但何必没来由的得罪人呢?

更何况,严鸿现在要想救徐海,开放海禁,招安汪直等倭寇,从某种意义上和胡宗宪的战略目标是一致的,也肯定离不开胡宗宪的配合。因此他倒也不想和胡柏奇把关系弄糟,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彼此给对方一个落场势,大家面子都保的住,何乐不为。

那胡三公子还执意要行礼,挣扎一阵,方才罢休。严鸿却道:“却不知胡兄方才为何发怒?这驿丞说来也是朝廷经制正吏,无故吊打,说不太过去吧?

胡柏奇见严鸿如此关心这小小驿丞,也不好再为难他,讪笑着道:“这家伙对兄弟无礼,兄弟一时气愤,叫人打了他两下。既然严兄发话,便饶了他这一遭。”说罢,朝着驿丞吐了口唾沫道:“呸!便宜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在我严世兄面上,且饶了你,否则定然要你的狗命。放下来吧。”

那两名打人的汉子,闻言将驿丞放了下来,只是吊打多时,一放下来人就昏了过去。严鸿眉头一皱,心想此人就算什么不是,你又何必下此重手?但又不好直接责怪胡柏奇,只得挥手叫来几个官校,令其将这驿丞抬进官驿施救。那驿站中的差役也来相帮不提。

胡柏奇却浑没在意,大喇喇把严鸿等人请进官驿。严鸿不想在这里遇见这个活宝,心想他虽然看上去蛮横,既然是胡宗宪的儿子,想必也能从他嘴里探些消息,因此倒也没拒绝。

这会儿,却看绿珠搀扶着病歪歪的王翠翘,主仆俩一起下了车。王翠翘虽在病中,尚有七八分的姿色。那胡柏奇双眼顿时冒出精光,一双眼珠子几乎粘在了王翠翘身上拿不下来。

当下对严鸿道:“严世兄艳福不浅,小弟佩服。这娘子若是我没看错,莫不是那徐海的娘子王翠翘?听说当初也是秦淮河上数的着的字号,怎么如今归了世兄?连那肚子里的,您也肯认下?”

这时何七、章五两个护卫,也已经过来。他们一路上吃了锦衣卫的苦头,知dào

陆地不比大海,自己弟兄纵然本领再强,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至于这胡宗宪的公子,当初就是他爹招安了徐海,才让徐老大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旧怨新恨,一发上来。可是如今龙困浅水,也无力发作,只是怒目而视。

严鸿一看就知,这胡三少与自己一样,都是酒色纨绔之徒。只是这胡三少不如自己心中有道德,既然垂涎了王翠翘的美色,若是不把他念头绝了,接下来怕是要生出无数的是非。就算害不到王翠翘,让他骚扰几次,把徐海一帮激怒了,也是给自己的大计平添麻烦。当下,严鸿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何、章二人一路行来,没少听锦衣官校议论严鸿与自己嫂子的闲话。更说他们吃饭时“翠翘姐”“鸿弟”叫的蜜甜。今天又见严鸿这般模样,不由更是认定,自己嫂子怕是与这混帐小子有了奸情。若是以海上的习惯,怕要当场拼个死活。但是眼下碍着形势逼人,为了老大的一线生机,只得把恨记在心里。

胡柏奇见严鸿这么一表示,自然不敢再去和严鸿争女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又把眼放到了绿珠身上:“那严兄啊,这个俏丫鬟……”严鸿一笑道:“这个丫鬟绿珠,也是和她家小姐一起的。胡世兄莫要错打了念头了,还是说说这吊打驿丞的事吧。”

胡柏奇一见大小美人都没了自己的份,心里不由大为失望,只得讪笑道:“严世兄如此风流,小弟佩服。说起这驿丞啊,实在是个该杀的狗头。给本公子送些猪狗食,还不肯孝敬常例。若不是看到世兄面上,断不能容他。”说话间,一行人已走进驿站房间,却见满地狼藉,几个仆役正在打扫。

原来这淳安县地处南北要冲,往来官员客商众多,偏生百姓生活穷苦,各种地方赋税难以征收。就连应付国朝正税,都大为勉强,更别说陋规常例了。作为朝廷招待所的官驿里,也没什么油水。

第二百零八章打草遇虎

本来按照规矩,只有国朝官员有朝廷要事时,才能使用国家官驿,白吃白喝,甚至提供马匹、差役使用。而这前提,还必须要持有兵部发放的勘合,才能享shòu

这种待遇。可是到了明朝中期,勘合制度已经废弛,根本就没人核对勘合。那些当官的,不管公事、私事都要使用国家官驿,大明朝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不仅如此,使用官驿的官员,还要挑剔食宿规格,嫌弃酒微菜薄,肉少无油。而一些地方官员,也把这原本的公务招待所,当成巴结上官,给自己积攒人脉的腐败场所,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地供上,甚至还公然送钱送人的贿赂。反正驿站开销的不是自己腰包的银子,在驿站干活的也是附近强征的老百姓,断没说要地方长官自家亲戚来当差的道理。花朝廷和老百姓的血汗,挣自己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更混帐的是,到了后来,甚至官员的家属也要借着官员的名号,使用官驿,大占国家的便宜。胡柏奇也是这浩浩荡荡的挖封建主义墙角大军中的一员,一路吃拿卡要,嘴上流油,腰包塞满。

不想胡公子来到这淳安县,因为本地官老爷的独特作风,本来淳安驿就穷的掉渣,就算把驿丞卖了,也凑不出胡三少爷满yì

的酒食。更别说胡三少吃喝以后,还要让驿丞送他程仪路费,那驿丞又如何拿的出来?结果胡三少爷便大耍威风,把驿丞吊到外面树上动用私刑。

官驿之内本也住着几个小官或是官眷,可一见这架势就晓得事情不好,纷纷逃走,以免招惹是非,如今这官驿内,只有胡柏奇与严鸿等人,以及几个驿卒。

严鸿听的明白,心中暗自鄙视,你们这些官二代抖这威风,却不知真把大明朝的墙角挖塌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自己啊!但他也没心情向胡柏奇讲这些大道理,只是问道:“胡世兄不在督宪大人身边,怎么有了这游山玩水的雅兴?”

胡柏奇一撇嘴道:“哪来的什么雅兴?你当我愿意到这缺德地方来啊,还不是为了……”说到这,他用眼瞟了一下王翠翘,道:

“还不是为了那徐海。林养谦那狗日的,把徐海拿在牢里,请本要斩。又写了折子送到浙江按察使刘国端那。刘臬台虽然不敢违了家父的意思,可这林养谦扛着为民清命的金字招牌,他也没办法,只能先拖着。家父怕是那林养谦狗急跳墙,先下了黑手,便命我去那盯着他。但要从杭州直杀山阴,怕是太招摇,因而先往西边略微绕这一趟”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胡宗宪也有点坐不住了。林养谦的攻势猛烈,不留余地,胡宗宪也感觉招架为难。可若是就这样杀了徐海,招安大计必然受到严重影响,而且自己在朝廷上将陷入极大的被动。

尤其近来有消息来报,陈东、叶麻二匪动作频繁,行踪诡异,似乎有大犯沿海的趋势。而自己派去招安汪直的秀才蒋洲,也送回信来,说汪直原本已经打算前来会见胡总督,不料徐海入狱,汪直手下人纷纷劝阻汪直,汪直的态度也有所转变。眼下江南的局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升天入地,大约只在一念一行。

因此,胡宗宪除了一方面分兵派将,严阵以待之外,却也要先想办法保住徐海的命才行。若真是徐海被斩,怕是当真要杀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自己一番苦心经营,便会化做东风流水。

可是无奈,林养谦咬定徐海倭寇身份不放松,说这倭寇携带利刃,企图谋刺地方大员,里应外合,夺取郡城,屠戮百姓,罪不容诛!更别说徐海被拿时本就身带兵器,这一点又是转圜不过。饶是胡宗宪位高权重,却也难以把人弄出来。

这么着,胡宗宪只得一方面写书信派人持书进京,乞援于赵文华,并请赵文华转呈严阁老相助;另一方面,自个往绍兴山阴派了几批人,严密监察。最近听说那边风声不太好,有人好像要暗中做掉徐海,胡宗宪就派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胡柏奇去山阴,先想方设法保住徐海的命再说。

在严鸿看来,胡宗宪这一手,与陆炳让自己主持冯孝先杀人一案异曲同工,都是派个纨绔子弟出去。这样哪怕做的事有些个孟浪,也可说少不更事云云,有个退身之处。

而且这胡三公子,虽然长得面带猪相,却未必是当真糊涂到头的蠢货。至少从他一见自己亮身份,就立kè

上来套关系来看,这小子知dào

进退,却不似个前世所看网文中常见的求打脸二世祖。

因此严鸿道:“胡世兄,说来胡督宪对世兄委以重任,关系着江南数年安宁和千百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世兄就该抓紧时间赶奔山阴才是。结果却又在这弹丸之地,和些许小吏争斗,这个让小弟实在琢磨不透啊。”

胡柏奇笑道:“严世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想那林养谦连我爹的面子都不卖,我到了那里又有何用?总须得要先找个倒霉鬼来显显威风,露露手段,告sù

他们别看我身无寸职,却也不是好招惹的!这以后,再到山阴,那林养谦知dào

厉害,自然就不敢再来罗唣。就算他还要装大头,我就借着这闹淳安县的架势,再闹一回山阴县,趁了混乱把徐海给抢出来。回头朝廷上就算追究,无非是我胡三公子目无王法,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从淳安、山阴一路打过去。他们最多弹劾我爹管教不严,却也免得落下勾结倭寇的罪名啊。”

严鸿一听,禁不住拍案叫绝。他瞪大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这肥头大耳的胡公子。卧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主意真是你丫想出来的?

胡柏奇也感觉出严鸿的眼光,得yì

地一笑,继xù

道:“不瞒严世兄说,兄弟我却也不是单为教xùn

驿丞。我啊,其实是借机要收拾下本地县令。这也是敲山震虎,吓唬下那林养谦。”

严鸿赞道:“胡兄,你这一计,委实高明啊。不过,看这驿丞面黄肌瘦,也不是个狠角色,打他不是委屈了些么。”

胡柏奇越发骨头没有四两轻了,自矜道:“严世兄过奖。驿站这个王八蛋狗眼看人低,给我吃猪狗食,还不肯孝敬路费,他这顿打,是咎由自取。再说,既然是扬名立威,当然要找个软柿子。兄弟我也合计了一下,浙江省内,要论好欺负,怕就要属这淳安知县海笔架了。”

海笔架?严鸿脑子里忽然反映到了什么。前世的记忆中,海笔架这三个字,给他的印象并没有随着穿越而完全消失。他忽然惊道:“这么说,此地的知县,莫非就是那海瑞,海刚峰,海大青天?”

胡柏奇没想到严鸿反应这么激烈,惊讶道:“没想到严世兄人在京师,对于这弹丸之地的芝麻官,还挺清楚。锦衣卫千手千眼,名不虚传。这个县令确是叫海瑞,是琼山来的一个蛮子。至于海刚峰什么的,我却不知dào

。我倒知dào

他字叫汝贤,大概刚峰是他的号?这等小官,谁耐烦知dào

他那许多事,至于是不是个清官,又有什么要紧。”

严鸿一听,心知这次坏了。

海瑞对于他这个历史盲来讲,那也只能用大名鼎鼎来形容。在闫东来穿越前,海瑞的名字就可以和清官划等号,意味着绝对的正义、善良、清正、廉明,把所有的褒义词扔到这个爷身上都不叫浪费的主。

他记得海瑞的几个事迹,首先一个是六几年好像老舍还是谁写了个小说叫《海瑞罢官》,结果直接引发了十年大运动。二一个,说这个海瑞生活艰苦得很,穷得掉渣也绝不贪污,上街买两斤肉都成了新闻。三一个,就是见到长官不下跪,结果两边人跪下就他站着,两低一高,所以称为海笔架。四一个,他厉害得很,敢上书骂皇帝,差点被砍头。

还有最后一个,就是好象海瑞还打过一个什么大官的儿子,还把这个倒霉孩子抢劫了,随身带的好多银子都充公了。而这个倒霉孩子么,好象就姓胡……等等,姓胡?

想到此,严鸿虎躯巨震,跟着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看对面这个即将发生的抢劫案受害者,试探问道:“胡世兄何以说,这海县尊最好欺负?”

胡柏奇笑道:“怎么?方才还夸严世兄千手千眼,怎么现在装起糊涂没完了?谁不知dào

,这海瑞和林养谦,都是出名的又臭又硬,两个是一类货色。只不过呢,林养谦是进士,还是老虎班的县令,朝中又有礼部尚书吴山撑腰,本地听说还有知府李文藻罩着。而海瑞这厮,不过是个区区举人出身,算不得清流正途,朝中也没什么靠山根脚,偏生还敢学林养谦摆那清流的臭架子,本公子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第二百零八章打草遇虎

本来按照规矩,只有国朝官员有朝廷要事时,才能使用国家官驿,白吃白喝,甚至提供马匹、差役使用。而这前提,还必须要持有兵部发放的勘合,才能享shòu

这种待遇。可是到了明朝中期,勘合制度已经废弛,根本就没人核对勘合。那些当官的,不管公事、私事都要使用国家官驿,大明朝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不仅如此,使用官驿的官员,还要挑剔食宿规格,嫌弃酒微菜薄,肉少无油。而一些地方官员,也把这原本的公务招待所,当成巴结上官,给自己积攒人脉的腐败场所,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地供上,甚至还公然送钱送人的贿赂。反正驿站开销的不是自己腰包的银子,在驿站干活的也是附近强征的老百姓,断没说要地方长官自家亲戚来当差的道理。花朝廷和老百姓的血汗,挣自己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更混帐的是,到了后来,甚至官员的家属也要借着官员的名号,使用官驿,大占国家的便宜。胡柏奇也是这浩浩荡荡的挖封建主义墙角大军中的一员,一路吃拿卡要,嘴上流油,腰包塞满。

不想胡公子来到这淳安县,因为本地官老爷的独特作风,本来淳安驿就穷的掉渣,就算把驿丞卖了,也凑不出胡三少爷满yì

的酒食。更别说胡三少吃喝以后,还要让驿丞送他程仪路费,那驿丞又如何拿的出来?结果胡三少爷便大耍威风,把驿丞吊到外面树上动用私刑。

官驿之内本也住着几个小官或是官眷,可一见这架势就晓得事情不好,纷纷逃走,以免招惹是非,如今这官驿内,只有胡柏奇与严鸿等人,以及几个驿卒。

严鸿听的明白,心中暗自鄙视,你们这些官二代抖这威风,却不知真把大明朝的墙角挖塌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自己啊!但他也没心情向胡柏奇讲这些大道理,只是问道:“胡世兄不在督宪大人身边,怎么有了这游山玩水的雅兴?”

胡柏奇一撇嘴道:“哪来的什么雅兴?你当我愿意到这缺德地方来啊,还不是为了……”说到这,他用眼瞟了一下王翠翘,道:

“还不是为了那徐海。林养谦那狗日的,把徐海拿在牢里,请本要斩。又写了折子送到浙江按察使刘国端那。刘臬台虽然不敢违了家父的意思,可这林养谦扛着为民清命的金字招牌,他也没办法,只能先拖着。家父怕是那林养谦狗急跳墙,先下了黑手,便命我去那盯着他。但要从杭州直杀山阴,怕是太招摇,因而先往西边略微绕这一趟”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胡宗宪也有点坐不住了。林养谦的攻势猛烈,不留余地,胡宗宪也感觉招架为难。可若是就这样杀了徐海,招安大计必然受到严重影响,而且自己在朝廷上将陷入极大的被动。

尤其近来有消息来报,陈东、叶麻二匪动作频繁,行踪诡异,似乎有大犯沿海的趋势。而自己派去招安汪直的秀才蒋洲,也送回信来,说汪直原本已经打算前来会见胡总督,不料徐海入狱,汪直手下人纷纷劝阻汪直,汪直的态度也有所转变。眼下江南的局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升天入地,大约只在一念一行。

因此,胡宗宪除了一方面分兵派将,严阵以待之外,却也要先想办法保住徐海的命才行。若真是徐海被斩,怕是当真要杀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自己一番苦心经营,便会化做东风流水。

可是无奈,林养谦咬定徐海倭寇身份不放松,说这倭寇携带利刃,企图谋刺地方大员,里应外合,夺取郡城,屠戮百姓,罪不容诛!更别说徐海被拿时本就身带兵器,这一点又是转圜不过。饶是胡宗宪位高权重,却也难以把人弄出来。

这么着,胡宗宪只得一方面写书信派人持书进京,乞援于赵文华,并请赵文华转呈严阁老相助;另一方面,自个往绍兴山阴派了几批人,严密监察。最近听说那边风声不太好,有人好像要暗中做掉徐海,胡宗宪就派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胡柏奇去山阴,先想方设法保住徐海的命再说。

在严鸿看来,胡宗宪这一手,与陆炳让自己主持冯孝先杀人一案异曲同工,都是派个纨绔子弟出去。这样哪怕做的事有些个孟浪,也可说少不更事云云,有个退身之处。

而且这胡三公子,虽然长得面带猪相,却未必是当真糊涂到头的蠢货。至少从他一见自己亮身份,就立kè

上来套关系来看,这小子知dào

进退,却不似个前世所看网文中常见的求打脸二世祖。

因此严鸿道:“胡世兄,说来胡督宪对世兄委以重任,关系着江南数年安宁和千百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世兄就该抓紧时间赶奔山阴才是。结果却又在这弹丸之地,和些许小吏争斗,这个让小弟实在琢磨不透啊。”

胡柏奇笑道:“严世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想那林养谦连我爹的面子都不卖,我到了那里又有何用?总须得要先找个倒霉鬼来显显威风,露露手段,告sù

他们别看我身无寸职,却也不是好招惹的!这以后,再到山阴,那林养谦知dào

厉害,自然就不敢再来罗唣。就算他还要装大头,我就借着这闹淳安县的架势,再闹一回山阴县,趁了混乱把徐海给抢出来。回头朝廷上就算追究,无非是我胡三公子目无王法,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从淳安、山阴一路打过去。他们最多弹劾我爹管教不严,却也免得落下勾结倭寇的罪名啊。”

严鸿一听,禁不住拍案叫绝。他瞪大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这肥头大耳的胡公子。卧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主意真是你丫想出来的?

胡柏奇也感觉出严鸿的眼光,得yì

地一笑,继xù

道:“不瞒严世兄说,兄弟我却也不是单为教xùn

驿丞。我啊,其实是借机要收拾下本地县令。这也是敲山震虎,吓唬下那林养谦。”

严鸿赞道:“胡兄,你这一计,委实高明啊。不过,看这驿丞面黄肌瘦,也不是个狠角色,打他不是委屈了些么。”

胡柏奇越发骨头没有四两轻了,自矜道:“严世兄过奖。驿站这个王八蛋狗眼看人低,给我吃猪狗食,还不肯孝敬路费,他这顿打,是咎由自取。再说,既然是扬名立威,当然要找个软柿子。兄弟我也合计了一下,浙江省内,要论好欺负,怕就要属这淳安知县海笔架了。”

海笔架?严鸿脑子里忽然反映到了什么。前世的记忆中,海笔架这三个字,给他的印象并没有随着穿越而完全消失。他忽然惊道:“这么说,此地的知县,莫非就是那海瑞,海刚峰,海大青天?”

胡柏奇没想到严鸿反应这么激烈,惊讶道:“没想到严世兄人在京师,对于这弹丸之地的芝麻官,还挺清楚。锦衣卫千手千眼,名不虚传。这个县令确是叫海瑞,是琼山来的一个蛮子。至于海刚峰什么的,我却不知dào

。我倒知dào

他字叫汝贤,大概刚峰是他的号?这等小官,谁耐烦知dào

他那许多事,至于是不是个清官,又有什么要紧。”

严鸿一听,心知这次坏了。

海瑞对于他这个历史盲来讲,那也只能用大名鼎鼎来形容。在闫东来穿越前,海瑞的名字就可以和清官划等号,意味着绝对的正义、善良、清正、廉明,把所有的褒义词扔到这个爷身上都不叫浪费的主。

他记得海瑞的几个事迹,首先一个是六几年好像老舍还是谁写了个小说叫《海瑞罢官》,结果直接引发了十年大运动。二一个,说这个海瑞生活艰苦得很,穷得掉渣也绝不贪污,上街买两斤肉都成了新闻。三一个,就是见到长官不下跪,结果两边人跪下就他站着,两低一高,所以称为海笔架。四一个,他厉害得很,敢上书骂皇帝,差点被砍头。

还有最后一个,就是好象海瑞还打过一个什么大官的儿子,还把这个倒霉孩子抢劫了,随身带的好多银子都充公了。而这个倒霉孩子么,好象就姓胡……等等,姓胡?

想到此,严鸿虎躯巨震,跟着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看对面这个即将发生的抢劫案受害者,试探问道:“胡世兄何以说,这海县尊最好欺负?”

胡柏奇笑道:“怎么?方才还夸严世兄千手千眼,怎么现在装起糊涂没完了?谁不知dào

,这海瑞和林养谦,都是出名的又臭又硬,两个是一类货色。只不过呢,林养谦是进士,还是老虎班的县令,朝中又有礼部尚书吴山撑腰,本地听说还有知府李文藻罩着。而海瑞这厮,不过是个区区举人出身,算不得清流正途,朝中也没什么靠山根脚,偏生还敢学林养谦摆那清流的臭架子,本公子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第二百零九章大明第一清官

说来,胡柏奇的路数也是暗合兵法,就是先要找个倒霉鬼收拾掉,来个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挟此威风当可无往不利。不能说他的想法是错的,只是他的对象实在是没找好。

也难怪,凭这位娇生惯养的官二代,怎么能想得到,那海瑞虽然不是翰林散馆的老虎班,也不是进士正途出身,却是大明朝立国以来,数的着的敢死队员加亡命之徒呢?

他更是不可能理解,海瑞压根不是在学林养谦,也不是摆什么清流架子,而只是在遵照自个心中的良知和原则行事,百折不回。这一下,胡公子属于自己捅了马蜂窝,被收拾掉一层皮也就不算什么怪事。

严鸿同情地看着胡公子,胡公子兀自不觉,还在越发得yì

地喋喋不休:“严兄,我估计啊,这海笔架听说我打了驿丞,用不了多久就得亲自来。到时候,嘿嘿,再好好收拾他一番,让林养谦那厮也知dào

,小爷不是吃素的,等我到了山阴,还怕姓林的敢跟我摆架子?这海瑞呢,既然要学林养谦,就让他先给林养谦当替死鬼好了。严世兄,待会儿也不需yào

你的锦衣弟兄们辛苦,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严鸿轻轻点一点头,心中说,是的,我确信,一场好戏很快就要上演,而且胡公子你是绝对当之无愧的主角——按11区教学片的规矩。这场好戏足以让你在历史上留下记载,甚至在几百年后的平头老百姓心中比你爹胡总督更出名。

就在胡公子描绘着未来不久的美好蓝图时,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兼有兵器碰撞之声,听动静,却似已包围官驿。严鸿脸色一变,胡柏奇却依旧面不改色,反将折扇打开,轻轻摇动,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

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呔!里面的贼人听着,尔等胆大包天,竟然胆敢殴伤朝廷正吏,还不快快出来束手就擒,认罪伏法,更待何时?”喊的虽然凶恶,但声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严鸿心知,八成历史上的这出著名同性**大戏就要发生,当下道:“胡世兄少歇,待我出去解释清楚了这桩误会就是。料来海县尊当不至和我这锦衣千户为难。”

胡柏奇却摆手道:“这本就是小弟之事,怎好劳世兄出面?说来就算这海知县胆大包天,敢对我不利,小弟身边这四名家将却不是吃素的。他们都是跟随家父征战杀场的,手上斩杀过倭寇,可谓武艺高强,以一敌十。料这小小淳安县能有几个衙役?动起手来,也是他们自己吃亏。来人啊,随我出去看看。”起身招呼四名家将昂首阔步而出。

王翠翘却不想搀和到这件事里来,一拉严鸿道:“鸿弟,不可出去,撕打起来刀枪无眼,小心受伤。”语气诚恳,真如一个大姐关心幼弟一般,但因带病体虚,声音衰弱,还带点气喘。可是在绿珠与何、章二人听来,却感觉大不是滋味,心中对王翠翘皆有不满。

严鸿却道:“姐姐放心,看看料也无妨。”他吩咐二十名锦衣官校,留下十人保护王翠翘主仆,又叫来严复,附耳吩咐了一句,从兜里摸出些东西给他,让他同两个锦衣卫,去把那驿丞请出来分说清楚。另外八个锦衣卫,则扛出他锦衣千户的官衔牌,连同王霆、刘安等四总旗及梁如飞、严峰贴身保护,一行跟着胡公子等人出了房间,来到驿馆之外。

但见驿馆外围了十余名衙役、捕快,皆是头戴皂役壮帽,身着青袍,腰束红裹肚,手拿水火棍、铁尺、腰刀等兵器,还有几个拿着锁链,稀稀拉拉,排成个队伍。但这帮人虽然喊叫的凶狠,却无一人上前。看见胡公子等出来,反而后退了两步。

这些捕快衙役一退,就把站在他们中间的一个中年人给显了出来。此人身着乌纱、圆领常服,却是个知县的服色。看来此人就是那位名垂后世,千古留名的海瑞海青天了。

严鸿对这位海大人闻名已久,借机便仔细端详。但见海瑞年纪约在四十开外,身形高挑,修眉长目,论起五官,倒也算得个不错的面目,更兼三绺须髯飘散胸前,颇有些英气。

惟有一点,海瑞实在太瘦了。个头几乎和严鸿差不多高,体重不知有没有严鸿的一半,四肢简直是皮包骨头,在那身略有些旧的官服里,都显得空荡荡的,长脸上也简直找不到半点肉。然而海瑞瘦虽然瘦,却和严鸿偶尔见到的那些忍饥挨饿的饥民完全不同。那些饥民往往都是目光涣散,举止抖索。而这位海县令,却是双目炯炯,举手投足,大开大合,颇有朝廷命官的气度。

严鸿前世以保险推销员职业,略有识人经验。附体之后,也见过不少当官的,通常厉害的人物,眼神都各有特色。他祖父严嵩是目光深沉,他爹严世蕃是独目如毒刀,高拱眼光如电,张居正眼神含和内敛,陆炳虎目如炬。

而这位海县令,虽然论起官职品级比这些人都低,一双眼神却仿佛两根尖利坚硬的钢针,投射到处,让人虽不觉恐惧,却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严鸿顿时感觉,这位爷的额头上写着赫然两个大字:清官。

再看十几步之外,有人牵着坐骑,却不见轿夫。看来这海知县是骑马赶来的。这在如今的国朝地方文官中,也实属异类。

而在海瑞身旁,还站定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个头与海瑞相当,生的白净面皮,眉目俊朗,头戴武生巾,身着黑色团花箭袖,在腰间挎一口宝剑,右手扶剑柄侍立,怒目之中寒光四射,亚似大宋朝包龙图身边的那位南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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