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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一章:死去活来

苏默听说过很多种穿越,有雷劈的,有电击的,有落水的,有坠山的,不一而同。

他也曾无数次YY过自己有朝一日的穿越会是什么方式,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下这么副情形。

双手乱舞、两腿乱蹬、呼吸不畅,外带着舌头外吐……

上吊!没错,就是上吊。

怎么穿越来的不知道,但穿越过来后,是穿到了这个上吊的倒霉孩子身上是确定了。

前世做为一个教小学美术的副科老师,他有大把的时间泡在网上浏览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其中就包括各种死法。

眼前阵阵发黑,心跳如鼓,苏默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就他所知,在自杀界的各种方式中,以死亡速度来说,上吊这种死法绝对是名列前茅的。至于几率……是百分百!

“喀嚓~”

伴随着某种失重感,这是他最终彻底失去意识前,耳边听到的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声响。

连声咒骂都来不及,苏默就带着浓浓的憋屈和愤慨,再次“死”过去了。

思绪恍恍惚惚的,迷惘中好像有些声音忽远忽近的响着,貌似能睁开眼睛了,只是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不清楚,直到最后定格在一张难看的面孔上。

皮肤层层叠叠的,像干皱了的橘子皮,满布着大大小小不一的褐色斑点。

绕颌灰白参差的胡须,一对三角眼透着冷漠,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的瞪着,像是在打量着一块没有生命的死肉。

麻痹的,这是又穿越了?穿越到了异界,碰上魔兽了?

苏默无声的咒骂着,然后,想也不想的挥拳击出。

“……喉舌受了点伤,老夫开了药,用过后有个半天功夫就好。其他的……哼,你也看到了,还有力气打人,还能有什么事儿?老夫走了,以后你也莫要来寻老夫瞧病,老夫伺候不起!”

“是是是,楚老息怒,息怒。犬子险死还生,神志不清,还请楚老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哼!”

外屋响起两个人的对话,随即,一老一少从屋里走出。少者是个中年人,三十上下,面相憨厚,留着副短须,身形瘦削。一袭褐色直裰,浆洗的都有些发白了。

此刻正一脸的歉然,不停的打躬作揖,亦步亦趋的随在老者身后,诺诺的说着小话儿。

老者昂首挺胸,脚下疾走不停。一袭青布长袍,斜肩背着个小药箱,满脸寒霜,一言不发。只右眼角处,赫然一块淤青挂着……

中年人一直将老者送出门口,弓着腰等老者远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直起身子。

只是随即又叹口气,面上浮起一层忧色,转身大步往屋里走来。

“不中便不中,何以如此?你今年才不过十五,日后大把的时间,来年再去考过便是。只为了这点不顺,便促尔轻生,你倒是畅快了,可想过为父?若你有事,你让为父如何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你、你这不孝子……”中年人进了屋,就在榻边坐了,满面又是痛惜又是恼怒的向苏默数落着。

苏默眼睛扑闪着,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你……”中年人满腹的话语噎住了,“且好生歇着,莫要再胡思乱想,爹去给你熬药。”

他站起身,转头不落痕迹的擦了擦眼角,闷声嘱咐了一句,大步走了出去。不多时,屋中便有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飘起。

苏默这会儿完全清醒了,断片儿的思绪断断续续的也接了起来。

确实是穿越了,这点可以肯定,虽然过程似乎有那么点曲折。

这会儿是大明朝,大明弘治十一年。寄身的这个身体也叫苏默,今年不过才十五。刚才那个中年人是自己这一世的老爹,叫苏宏,貌似也是个文化人。

嗯….落第的秀才算文化人吧,这一点苏默有些不确定。

至于老娘,早在苏默降生时就难产死了。家里就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这年月生存本就艰难,苏宏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只是个增生,连廪生都不是,所以一些文书、师爷之类的工作也争不过别人。

没奈何,只能在茶馆里寻了个茶博士的营生,每日里给人读读邸报,又或诵些俗讲之类的,总算能每日混几个大钱儿,让父子二人勉强度日。

如同天下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苏宏自个儿虽进读无望,但仍是盼着儿子能有出息。

所以不管日子如何艰难,不但从小自己就开始教儿子认字,在苏默八岁时,仍是咬牙凑足了束脩送儿子进了童学。

然而理想是好的,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或许是遗传了苏宏的因子,虽然小苏默读书很是刻苦,但两次小考皆不中。

及至苏默穿越来的时候,正是小苏默的第三次县考,却不料仍是名落孙山。也正是这一次,让小苏默心里彻底崩溃,又加上被人嘲笑讥讽了几句,一时想不开,回到家后就寻了短见。

好在是他年幼,身子轻不说,那上吊的绳子也不结实,在成功勒死了自己之后,那绳子已经是断裂了大半,这才让穿越来的苏默,在最后关头逃脱了刚来就死的霉运。

想明白了这一节之后,饶是在这二月的寒天,苏默仍是不自禁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心里把所知的东西方所有的神仙都暗暗感谢了一番。

中药很苦,以至于喝完后,舌头都有些发麻。苏默很怀疑,这是那个姓楚的老家伙对自己的故意报复。

上吊而已,又不是真的生病,用得着喝药吗?

历经了后世无数的人心鬼蜮的苏默,从不惮于从最恶毒的角度去揣摩他人。

若换成是他,巴巴的给人看病,末了却被打成个熊猫眼,别说药苦点,估摸着下砒霜的心都能有。

“感觉如何?来,我煮了些粥,趁热吃,吃完早些歇了,睡一觉便什么都好了。”

看着儿子喝完药呲牙咧嘴的模样,苏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扶着苏默又向上坐了坐,这才回身端来一个大碗,温和的说道。

苏默上辈子跟父亲关系很差,差到后来有十多年没跟父亲说过话。原因不单单是他从没享受过父爱,更是因为父亲对母亲的打骂。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叫苏宏的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好在有嗓子因上吊伤到的由头,纵然他始终一言不发,也没让苏宏察觉出异样。

默默的接过黑不溜秋的陶碗,目光及处,却是不由的一呆。

这是粥吗?

一团团灰不溜秋的东西飘在表面,看上去黏糊糊的,至于米粒儿,好吧,如果是指的翻上好几勺子才能看到的,那些个明显带着褐色的白点的话。

粥的香味完全没有,鼻息间充斥的,全是一股子青杆子的味儿。

苏默两眼有些发直,喉头艰难的蠕动了两下,看看碗里,再抬头看看苏宏。

这位……爹,你确定这是……粥?

苏宏哪里知道眼前这宝贝儿子的心思,见他看完碗里又看自己,还以为是儿子心挂自己,脸上不由的露出欣慰之色。

儿子虽然学业不成,但这番孝心却委实让人老怀大慰。看看,都知道吃饭先问问老爹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看来,经过了这番劫难,倒是让儿子明白事理了,祖宗庇佑,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自管用,爹已吃过了。”抬手抚了抚苏默的头顶,苏宏点点头微笑道。

你吃过了?

苏默眨了眨眼,其实他很想问问,你吃的是跟我一样的吗?只是感受到抚在头上那只大手的温暖,再看看在前世父亲眼中,从没看到过的宠溺眼神,让心中那点阴暗,便莫名的忽然消散了。

闭了闭眼,一咬牙,举碗就唇,咕咚咕咚便猛灌了下去。

权当喝药了,好歹这时代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也算绿色食品不是。

抬手抹了抹嘴,品味着口腔中残余的淡淡苦涩,将碗递给苏宏。苏宏伸手接过,又再抚了抚他头,转头看看窗外天色,温声道:“不早了,坐会儿消消食儿就歇了吧。”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苏默,沉默了一下,才笑着道:“勿须多想,便是、便是不读书,也可做些别个的。”

语声很轻松,但苏默却分明从中听到了一种无声的叹息。

默默的呆坐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五味杂陈,却又有种沉重的压抑。

心烦意乱之中,索性挪动着身子躺下,扯过薄被连头蒙了。睡了!或许真的睡一觉起来就是阳光明媚了。

他胡乱的安慰着自己。

身下没有柔软的褥子,只有一张冰冷的席子,粗糙的硌人。翻来覆去之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天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夜风刮过之际,窗棱子上的窗纸簌簌的响着,愈发的让人心中兴起一种孤寂的凄冷。

外屋传来几声哒哒的轻响,随即,一团昏黄的光晕亮起。

某种奇怪的声响隐隐飘进耳中,苏默爬起身来,摸索着下地,汲上鞋,透过帘子缝儿往外看。

整个外间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一个灶台外,屋子中间便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此刻,桌子上点起了一小截蜡烛。摇曳的烛光中,苏宏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一件袍子,一手持针,凑近烛光眯着眼,笨拙的缝着。

那袍子苏默认识,正是自己日间穿在身上的,因为白天那一通折腾,袖口有些撕裂。苏宏缝补的,正是那处裂口。

苏宏缝的很专心,只是缝着缝着,忽然停下来,皱眉揉了揉肚子,放下针,从桌上端起一个陶碗。

碗里似乎是些有点浑浊的汤水,在苏默这个角度能看的清楚,和傍晚时自己喝下的那碗粥应该是一锅所出。只不过这碗全是稀水,没一点干货。

苏宏先是轻啜几口,随即仰头一饮而尽。末了,照着烛光看了看,又伸出舌头细细的在碗里舔了舔,待到整个碗都光洁致致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拍拍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随后,再次拿起针线,继续开始缝补。

苏默呆呆的看着,只觉心中某个地方,蓦地紧紧一攥,攥的让他呼吸似乎都难以为继。

“你自管用,爹吃过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中年人淡淡的语声,温和而又淡然。那张本是陌生的容颜,这一刻,忽然瞬间如同化作无尽的潮涌,将苏默完全浸没。

轻轻的再次爬上床榻,苏默有种抑制不住的颤抖。拉起薄被将头蒙上,不知为何,身下的席子,似乎忽然感觉不再那么硌人了。

大明弘治十一年的二月,夜风依旧寒冷,但苏默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的心中有一簇烛光在跳动着。

那烛光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温暖……

第二章:灶台上的清晨

翌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嗯,那是小说里描写的。现实中,苏默着实是被冻醒的。

二月啊,还没出九呢,妥妥的还是冬天啊。再加上没有褥子,身上也只不过盖床薄被。

苏默出溜着鼻涕,浑身瑟瑟抖着,将被子扯过来包在身上,这才下了地。

外面一点声儿没有,这一大早的,苏宏也不知去了哪里。苏默在屋里转悠了两圈,稍稍活动开,待身上有了点热乎劲儿,这才将被子放回屋里,推门走了出去。

门一开,迎面扑来一阵寒气,霎时间将刚刚攥起的那点热乎气儿吹了个干净。

激灵灵打个寒颤,一连串的喷嚏就打了出去。使劲揉了揉鼻子,又两手抱肩搓了搓,这才深深的吸了口长气。

这古大明的时空,冬天可比后世不知冷了多少倍,但是那空气质量,也绝对比后世纯净了无数倍。

口鼻间喷着白气儿,放眼望去,但见白雾氤氲,在树梢上、屋顶上缓缓飘荡着,如丝如缕,朦朦胧胧的不似人间;

左近相邻的房舍中,时而有鸡鸣狗吠之声可闻,合着各式屋顶袅袅的炊烟,浑如一副淡然恬静的工笔画卷,让苏默颇有种画在身周、人在画中的感觉,一时间心中大畅。

挥胳膊撩腿的活动几下,便在院中开始小步慢跑起来。这副身子太小太弱,适当的锻炼是必须的。

既然来了这大明,就要好好的活下去,快活的活下去。而这一切,都是需要一副好身体才行。若是弄出个穿越没穿死,回头却病死了,苏默可不要憋屈死。

连着跑了七八圈,直到浑身冒汗,头顶上热气腾腾了,苏默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回身从屋角取了面盆,就水缸里舀水洗漱。

这年月刷牙可没什么牙刷牙膏的,富裕人家倒是有专用的一种牙粉,用柳枝沾了刷牙。

普通人家用不起牙粉,只能用手指捏点青盐,伸进嘴里抹一圈算完。

正仰着头,一口冷水漱嗓子,院门响处,苏宏两手呵着气儿,抱肩拢袖的走了进来。

抬头看到苏默,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起喜色,欢喜道:“默儿,你这可是大好了?好,好,好极。”

苏默窒了窒,勉强咧咧嘴算是笑笑,略略沉默片刻,终是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爹……”

苏宏大喜,连连点头道:“哈,能说话了,楚老果然妙手,诚不欺我。”

苏默翻了翻白眼,哥们身体素质过硬,关那丑老头鸟事?

这厮果然小心眼兼没良心,始终记恨睁开眼被吓着一事儿,却全忘了他打了人家一记老拳。只是此时眼看着苏宏开心,却是不好多说。

“爹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怎的穿的这么少,可别冻出病来。”第一声叫出了口,心理障碍也就突破了,后面这问候的话便顺溜的跟了上来。

苏宏不由的怔住,随即却又是眼圈有些发红。父子俩这些年相依为命,儿子跟他亲倒是极亲,只是一直有些少言寡语的,如今日这般回应问候,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瞅着儿子清亮的眸子里廻异往日的神采,还有那稚嫩面庞上显而易见的关心之意,一时间不由的心情激荡、老怀弥慰。

“哈哈,臭小子,爹岂有那般稚弱,不妨事的。至于去了哪里,自是驿馆了。你当每日里茶馆里说话靠的什么,还不是这当日的邸报?若每日里不寻些新鲜的话头,哪有人来听?没人来听,影响了生意,掌柜的岂肯与我银钱?啊,对了,来来,快来,看爹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苏宏仰头爽朗的一笑,借此将窘态掩下,从袖管里摸出一张薄纸抖了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大笑着扯着苏默往屋里走去。

待到进了屋,在苏默好奇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来。

苏默原本好奇的是那张所谓的邸报,只是看苏宏神秘欢喜的样子,遂不再多言。此刻顺着目光看去,却见油纸包内躺着的,是三个金灿灿的圆饼。

“怎么样,正宗的芝麻刘烧饼,往常可要一个大钱两个。今日为父讨了个大便宜,只给他说了段邸报,便多出了一个。哈,来来来,快些趁热吃了,凉了须少了酥脆之意,可大为不美。”

苏默现在多少算是了解了这位老爹的脾性。平日里多是自称爹怎样怎样的,一旦要是自称“为父”俩字儿,若不是正式场合或者严重话题,那便多半是他得意之时了。

至于此刻,眼见这位“为父”手捻着短须,两眼笑眯眯的模样,哪还不知他的心思?

当下便也凑趣,眉花眼笑的伸手拿过两个,一手往自己口中塞着,另一手却递向苏宏,谄媚道:“哈,爹是谁啊,那可是孩儿的爹爹,咱武清县茶博士的头把交椅啊。三个,必须得三个啊!吃,爹爹也吃。”

苏宏得了儿子的赞美,面上红光更盛。只是眼瞅着儿子递过来的烧饼,眼珠儿一定,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随即移开目光,摇头笑道:“你吃你吃,这大清早的,爹待会儿要开工说话,吃这个太干,食些汤水才是最好。”

说着,转身往灶台走去,往锅里添了两瓢水,又从旁边瓦罐里抓了把暗绿色的不知什么叶子,想了想又松手放回了一些,只留了四五片扔进了锅里,这才盖上盖子,蹲下烧起火来。

苏默愣在原地,口中犹自咬着一截烧饼,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心里面直如翻江倒海一般,昨晚偷偷看到的一幕再次浮上心头,一时间只觉鼻子发酸,那口中的烧饼也全没了甜香的滋味儿。

好半响,将口里的烧饼咽下,随即将剩下的半个烧饼,连同那两个一起再次包进油纸包,拿着过来放到锅台上温着,自顾蹲在苏宏身边,将苏宏手里的烧火棍抢了过来,闷声不语的往灶底加着火。

苏宏愣住,才待要问,苏默抢先笑道:“孩儿还不饿,且等爹爹一起吃。”

苏宏口唇蠕动了几下,似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只是轻轻点点头。

“爹爹给我说说你那个……嗯,茶馆里的说话吧。都要说些什么?怎么说法?”用烧火棍将灶底烧着的柴火捅散开,苏默起了个话题,将沉默打破。

“嗯?哦,也没什么,都是邸报上的一些消息罢了。朝廷将一些时政发布天下,百姓愚昧,自是需要咱们这些读书人解读告之。除此外,再就是些好的诗词策赋,又或者一些有趣的话本之类的,以此肴客……”

“哦,那爹爹一天工资多少?嗯,我是说能得几许银钱?”

“这个……多者七八文,少时两三文。”

“这么少?”

“呃……咳咳,其实……咳咳,其实不少的。每日里掌柜的都要送一壶茶水,间中还不时有些点心,七七八八的加起来,总要值好几文的。”

“哦哦,是不错,嗯,不错。爹爹每日说些时政,也算是通晓国事了,只这一点,就非银钱可以衡量的,呵呵……”

“哈,是此言也!便如今日,报上说,如今太子出阁,皇上加了西崖先生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专为教导太子。西崖先生当世大儒,太子得其为师,日后必为明君。”

“嗯?太子?可是那位厚照太子……好吧,明君,必须是明君。”

“当然是明君了,今上宽慈仁厚、勤政爱民,他老人家的子嗣岂能差了?再说,且不说有西崖先生这般名师教导,便是当今内阁诸位阁老,又哪个不是绝代名士?如谦斋先生、晦庵先生、木斋先生,有他们辅佐,还能差了去?报上说,皇上又加了谦斋先生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这是何等荣耀啊。我辈读书人,当如是也。只可惜,听闻谦斋先生眼疾害的厉害,颇有致仕之意,惜哉惜哉。”

“……”

冬季的清晨,父子二人挤在灶台下,谈谈说说,恰是相得。苏宏固然是畅所欲言、大发感慨;苏默虽搞不清什么斋什么崖的先生是哪位,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此刻,灶下柴火哔哔噜噜的响着,烧的欢快,锅上渐渐热气蒸腾,火光水雾交映,小屋里显得分外温馨,将那冬意驱散的干干净净,再没半点冷意……

第三章:推老爹上位第一弹

三个烧饼最终落进了苏宏肚中一个半,这让苏宏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外加淡淡的愧然。

苏默的办法就是强塞加威逼。

菜叶子汤烧好了后,两人一人一碗,烧饼塞过去,老爹你不吃我也不吃,看谁拗的过谁。

吃完了这顿就着眼泪的特殊早饭,爷儿俩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苏宏要上工了,苏默便央着要一起去看看。

按照以前的章程,苏默应该是要开始发奋读书的。可是经过了昨天那一出,苏宏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终是按下了念头,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出了门,父子二人并肩而行。苏默算是正式迈开了踏入大明时空的第一步。

这里是武清县。在原本那个苏默的脑袋里,除了一堆的四书五经外,也就知道武清县是属于顺天府管辖的一个县。至于究竟是在东还是在西,具体位置在哪儿,又或世事人情什么的,那就全然是莫宰羊的。

对于这个小书呆,苏默既感到悲哀又觉得可怜。如那小书呆子的秉性,这辈子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也罢,就让自己帮他来活出个精彩来吧。苏默暗暗的想着。

一路上边浏览着这个小县古城的景物,一边和便宜老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慢慢的也就对这个古大明时空有了更多的了解。

武清县确实是属于顺天府治下,顺天府便是后世的北京城。武清县从地图上看,位于顺天府的南下偏右一点的地方,左边紧邻凤河,经过凤河直上,或者往东去,都可直入大运河直抵京城。

此时的武清县算不得上县,却也绝不是下县。原因便是因为有着通州这个南北交汇的大城,往来客商多是途径此处的,少有驻留的。

但毕竟是靠近京师之地,还是比别处要热闹许多。与后世相比,显得有些逼仄的街道两旁,全是木质结构的民房商铺,鳞次栉比的紧紧挨着。

这些建筑多是二层,偶尔有些一层的间杂其中,也都是修的相对高大。

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纵横交错,将整个县城分成大小不一的九块。商铺市集多在东西两头,南北则多是民居。

苏默家便在北边外侧,苏宏上工的茶馆则在东市。

从踏进东市的外围开始,人流便渐渐的多了起来。街道两旁见缝插针的摆满了各式小摊,众多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各种小吃的香气、热气交杂,丝竹声、唱曲声隐约期间,这般热闹景象,让苏默很是大吃一惊。

苏宏上工的茶馆在东市街尾,外表看上去很不起眼,也没什么店名,只在门檐上挑了个幌子,上面用丝线绣了个大大的茶字算完。

茶馆儿也是两层结构,下面一层是敞开的大堂,用来招待散客和一些专门来这儿消遣的;

二楼称雅座。只不过这个雅座比后世的雅座可差远了,大都是一些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

至于真正的单独的房间,只有两间,那是用来招待一些特殊的贵宾的地方,必须提前预定不说,还必须得有一定的身份,这点倒是有点类似后世VIP的意思,让苏默颇感惊奇。

然而最让苏默惊讶的是,这间茶馆的掌柜的,竟然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大闺女,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大闺女。

苏默就用眼角夹着老爹,脸上也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儿。

苏宏被他斜楞的莫名其妙,但随即猛的省悟,不由涨红了脸,低声呵斥道:“混账!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苏默就嘿嘿的笑,苏宏无奈,气的满脑门子黑线,踏进门迎着大闺女,抱拳端声道:“少掌柜的好,怎的不见韩老掌柜,却让你出头露面来?”

大闺女本是满面笑容,猛不丁被苏宏额外的客气吓住了,敛着笑赶忙回个礼答道:“东家传唤,说是有事儿吩咐,爹爹便让我帮着照看一会儿。苏先生还是老规矩?一壶高沫儿就行?”

大闺女乌黑的眼眸儿在苏默身上转转,察觉到这厮毫不忌惮的盯在自己鼓腾腾的胸脯上的贼眼,俏脸不由一红,慌忙垂下眼帘,轻声向苏宏问道。

苏宏对于自家孽障儿子的举动早已看在眼里,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难道说经历了一番生死劫难后,对人的改变就那么大?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现在不但跟自己言谈自若、奉孝体贴的,竟然还知道调戏女孩子了。

可千万莫要变的太过,走入歧途才好,苏宏很是忧虑的暗想着。

“哦哦,便是老规矩。”狠狠瞪了那不肖子一眼,点头应着,迟疑了下,又指着苏默介绍道:“这、这是犬子苏默,字讷言。年方十五……咳咳……那个,嗯,今个儿是跟我来看看,看看,没别的。这个,咳……”

大闺女越听脸越红,脑袋都快埋进胸脯里了,这让苏默暗暗赞叹她这对宝贝的伟大,同时也不由的好笑。

自家这老爹简直太极品了,这般介绍,妥妥的是相亲的节奏啊,你让人家一黄花大闺女羞不羞啊?

苏宏此时也觉出不妥了,话到最后变成了一连串的干咳。这越描越黑的,索性摆摆手,溜溜达达的自个儿走人了。老子说不清楚,干脆不说了!

苏默傻眼,这算啥?管杀不管埋?你倒是好歹给我安排下啊。

“你……你是要喝茶,还……还是吃……吃点心?”耳边传来一声蚊子哼哼似的问话。

苏默抬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眼见他看来,长长的睫毛噗啦一卷,又再低垂了下去。那张脸却有些涨的发紫的趋势,两只白皙的小手使劲的绞着衣角儿,都快扭出十七甘八个结儿了。

苏默噗嗤一笑,眼见大闺女跟着身子一颤,连忙憋住,正色道:“这位姐姐勿怪,家父今日第一次带我出门,太过兴奋,说都不会话了。呵呵,你别紧张,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家父怎么说话,什么茶水点心的,都是随意,只消给我安排个不碍事的地儿就成。”

大闺女毕竟常常跟着老父抛头露面,此刻见苏默言语温和,再加上后面所言,一颗心慢慢定了下来。只是对于前半段话,却是大觉新奇。

啥叫说都不会话了?又怎么他爹带他出门会兴奋?自家老爹也带自己出门,可也没见什么兴奋啊。要说兴奋,头次出门时,兴奋的也是自己啊。

古怪,真真古怪。难不成苏先生有什么特殊癖好?怎么平日就没看出来呢?这两父子都有些古怪,回头要不要跟爹爹说说提防下呢。

好嘛,苏默可不知道他这随意一说,人家大闺女已然把自己和他老子打入神经病行列里了。

这一对父子,爹坑完儿子,儿子再倒头来坑爹,如此奇葩有木有?

大闺女想不通,又被这厮那双无处不瞄的贼眼搞的实在受不住了,引着苏默在柜旁一处单人桌坐了,便躲瘟疫似的赶紧跑开了。

神经病多吓人啊,还是离得远点保险。

指挥着店里的小厮给两人送上茶水,苏默这边还多出了一盘瓜子。苏默认为,这是自己比老爹更有魅力的原因。

瓜子没啥特别的,可是那所谓的高沫儿茶,却让苏默极为无语。

啥叫高沫儿?碎茶沫儿,没有一片整的茶叶,这就叫高沫儿。至于说加个高字,和后世诸多广告一样,修饰,纯修饰用语,不要放在心上。

喝着这一口下去,糊的满嘴难受的高沫儿,闲磕着瓜子,时间倒也过的飞快。

茶馆儿上午人不多,直到中午开始,才渐渐热闹了起来。上二楼的人极少,多是凑在一楼大堂,三三两两一桌,倒没人高声喧哗,都轻声细语的,让苏默大赞古人素质之高。

老掌柜的一直没回来,大闺女间中过来添了一回水,便一直猫在柜台里。可苏默能察觉出来,那里面时不时的有道目光往自己这边扫射着。

苏宏终于开始说话了。

跟苏宏自个儿说的差不多,这个所谓的茶馆说话的活儿,就是个念报纸的。最多是某些时候,会有人出言打断,求解释一些不明白的地儿。

等到念完邸报,苏宏慢吞吞的抽出一本书来,打开摇头晃脑的又念了起来。

苏默侧耳听了一会儿,险险没一口喷了出去。

啥玩意儿?这分明就是三国演义嘛。

只不过这三国演义跟后世他看的有些出入,而且经过苏宏这么一念,本来让人血脉贲张、爱不释手的一本好书,生生的能让人听睡了。

瞪着眼瞅瞅四周,整个茶馆里,大一半的人都仍然在干自己的事儿,只有少数几个人在侧耳听着,只不过面上也是双目微阖,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好嘛,这哪是来听说书的啊,分明就是当催眠曲的嘛。

这样下去,老爹的钱途……哪有什么钱途啊!连前途都没有!

不行,要改变!必须要改变!罢了,就让儿子我来帮老爹你一把吧。

苏默看了半响,默默的寻思了一会儿,扭头冲柜台里招了招手。

柜台里大闺女吓了一跳,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挪了过来,“干啥?”

“那个……嗯,对了,我还未请教,姐姐你怎么称呼?”

“啊?”

“啊啥啊,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你不会是没名字吧?”

“……我……我有名字,我叫杏儿!韩杏儿!”大闺女被鄙视了,怒了,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话出了口才又猛省,顿时大羞。

这年月,女孩儿家的名字岂能随便跟人说?那是唯有自家长辈,以及日后的夫君大人才能说的。

这个狡猾的小贼!

大闺女又是羞恼又是后悔,目光把这小贼绞杀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嗯,杏儿啊……”某小贼对此表示毫无压力,漫不经心的叫了一声,随即低声问道:“……嗯,我说,要是这上面说话的换个人,你们……呃,还有这些客人们,会不会在意?”

杏儿被他叫的心儿发颤,涨红着脸走也不是,怒也不是。猛不丁听他如此一问,呆了一呆,下意识的摇头道:“不会……嗯?为什么要换人?”

苏默不耐烦的摆摆手,撇嘴道:“说的不好当然要换人……咳咳,这个不重要。这样,你啊,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嗯嗯,明白不?”

他低声吩咐着,杏儿听着听着,渐渐的眼睛越瞪越大,小嘴儿张的快能塞进一个鸭蛋了。

好半天,在一再确定一番后,才失魂落魄的转身走开。

半响,苏宏气冲冲的冲了过来,两手按着桌子,怒瞪着苏默,咬牙切齿的低声道:“逆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苏默微微一笑,伸手扯着他坐下,这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半响,苏宏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来。直到看着他忽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才猛地省悟过来,急声道:“书!给你书!”

苏默转身冲他摆摆手,微微一笑,再次安步当车往堂中间走去。那里,已经按着他的要求,一张案桌放好,上面摆着一把折扇,一块方木。

大堂里这般躁动,自然早引得众人奇怪。正自纷纷诧异的议论之际,却忽见一个少年走到了桌子后面。

少年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先是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这才伸手拿起折扇,唰的一下打开。

微微扇了两下,随即抬手又拿起方木。

啪!

一声脆响,大堂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第四章:闪亮登场

readx;?“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大堂中,惊堂木一响之后,苏默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出口便是一首临江仙。

待到话音儿落下,稍稍顿住,台下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便是一阵阵的吸气之声。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叫好声响起。

能不好吗?临江仙啊,绝对的千古绝唱啊。

这临江仙乃是杨廷和之子杨慎晚年所作,端的是慷慨悲壮、意味无穷。

只不过此时的杨慎才不过刚刚十岁,这首千古绝唱的临江仙自然也就还未出世。

此刻,被苏默无耻的剽窃过来,当堂一出,果然登时震惊全场。

临江仙是一曲咏史词,借着历史的兴亡交替抒发人生感慨,豪放之中不乏含蓄、高亢之中蕴含深沉。朗朗读来,令人不由的荡气回肠,平添万千感慨。

从初始开首两句,便给人一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强烈冲击。

及到全词展开,激烈处如排云当空、霹雳雷霆;婉转处却又淡泊深邃、宁静致远。

全词跌宕起伏,大起大落,让人心绪不由自主的跟着忽上忽下,情难自已。

尤其是对于一些上了年纪,有诸多人生经历的人,这首词一出,可谓直击心灵、震撼灵魂。越是品味,越是想要潸然泪下。

而喜欢在这茶馆里泡的人,无论是识字还是不识字的,又有哪个是少了人生经历的?更不消说里面还有些颇通文墨的,以及一些官场不得意的。

此刻,面对着这么一曲直击心灵的唱词,登时勾起无数情怀。喃喃念叨之余,多有老泪纵横、情难自己的。

苏默轻轻吐口气,待到场中人情绪稍稍稳定,这才又开口道:“诸位客官,小子苏默,今日冒昧替父登场,愿为诸位奉上一段三国演义。方才一首拙作临江仙,便算个开场明义,以博诸君一笑。”

“哦,原来如此。”

“三国啊,果然,这临江仙意境悲壮,正如同大江东去,后浪叠前浪,繁华过后只留下白头渔樵、一壶浊酒。若说是三国,真真是应情应景,高明,真真是高明啊………”

“这小郎君是苏先生之子?未想到竟是如此惊才绝艳,好一首临江仙,好一个三国的开场明义!贴切!贴切啊!”

“谁说不是呢?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哈,哈哈,尽付笑谈中,尽付笑谈中啊………”

“那苏家小郎君,快快讲来。便只这一首临江仙,当可见你这三国定不俗了,某等洗耳恭听了…….”

“正是正是,快快讲来。哎呀,对了,上酒,给某上酒来,再配两个小菜。此等好词,焉能喝茶,当以酒佐之,方才痛快。”

“对对,店家,店家,速速上酒,上酒…………”

场下一片声的议论,众人中,好几个老人满面涕泪横流,时哭时笑,直如疯癫了一般。却也有不少人急声的催促着,不但催苏默讲书,还连带着催着上酒菜。

杏儿娇靥涨的通红,这会儿可不是羞的了,而是激动的。激动啥?还用问吗?一壶茶加盘点心才几个钱,和酒菜比起来,那就是天差地远啊。

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动了起来,娇声叱呵着,指挥着几个小厮往各桌添置着酒菜。水灵灵的眸子,这一刻简直光芒万丈,直如两个大号的铜钱。

这一刻,整座茶馆再无半分宁静,再没一个人窃窃私语,全都是急切的望向大堂中间,炙热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尚带着稚嫩的面孔。

啪!

惊堂木又是一声脆响。

便如同是约定的信号一般,纷乱的大堂顿时间鸦雀无声。

苏默暗暗得意,对于后世时那些评书大家真真的佩服死了。看人家这家什准备的,科学啊,太科学了。只这么个小小的木板,便将聚集视线、聚拢人气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啊。

唰啦,折扇一收,在手中轻轻一敲。目光巡视了一圈,这才张口说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后,楚汉相争,又并入汉。及后汉高祖斩蛇起义,一统天下。后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少年清朗的声音抑扬顿挫,全不同与此时的照本宣科。尤其是开篇只一句话,便有着醍醐灌顶,提纲擎领之势,顿时引得下面众人不自禁的高声叫起好来。

苏默此时讲的三国演义,却是后世改编提炼过的。语言不但更简练,也更加直白,完全不似原本版本那么晦涩难懂。别说稍有点文言功底的人能听明白,就算是寻常老农也能大体听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这改编过的语言,更适合评书的结构,情节更加紧凑,该紧张时语调高昂,该压抑时语调低沉,配合上手中折扇的忽开忽合,直将一部三国演义说的是跌宕起伏,不断。

下面众人何曾听过这般过瘾的段子,叫好声一阵接着一阵,声浪震天。最后甚至连茶馆里的小厮、仆役们都忘了手头的活儿,咬牙瞪眼的跟着台上少年的言语,时而悲愤,时而微笑,时而狰狞,时而恬然………

不知何时,茶馆门口已然被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被茶馆里不迭声的叫好声引来的。

苏宏早已彻底思密达了。

这还是自己那个整天沉默寡言、懦弱自闭的儿子吗?这激昂的言词、流畅的气势、顿挫的语调,苏宏怎么也无法将其与之前自己的儿子重叠起来。

还有那首临江仙!天啊,苏宏发誓,他真真的是被吓到了。如此的惊采绝艳,如此的傲绝当世,如此的绝代无双,这…..这……自己的儿子,苏默,他何时有这般才华了?

还有现在说的这三国演义……….

这本书苏宏自己不知看过多少回了,对于书中的语句段子,简直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可是,与现在儿子讲说的比起来,虽然苏默说的显得浅显直白,少了许多含蓄修饰,然而对于受众来说,明显更加能接受。故事也因此更加紧张生动。

而自己的儿子,只在匆忙中,只在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就能将其改到这般地步…….这…..这,这会不会太妖孽了些?莫不是……莫不是……他,他….他不是我儿子?

想及此,苏宏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连忙晃晃脑袋,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自己的儿子岂有认不出的道理?从儿子被救下来,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哪有可能被人冒名顶替?

可若不是被人冒名顶替,那…..那除非是什么妖物借尸还魂……..啊,呸呸呸!不可能!不会的!儿子的眼神,儿子的眼神是那么清澈,看向自己时的那种孺慕和亲近,若真是妖物借尸还魂,焉能如此?

但…..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苏宏,坐在那里如同雕塑。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完全搅成了一团浆糊。

今天的事儿,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有些接受不了了。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着,转眼间,半个小时过去了。

啪!

大堂中间,惊堂木再次响起。众人俱皆一震,却见苏默折扇一拢,抱拳微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今日感谢诸位客官捧场,咱们来日,再见。”说罢,再不停留,转身洒然而去。

堂上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眼瞅着苏默的背影消失在帘栊后,这才轰的一声爆发了出来。

尼玛,这不是坑人吗?怎么可以这样?这正说到关键时刻了,咋就突然断了?

咋说的刚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我去,这分明是吊胃口嘛,太不仁义了!太不讲究了!

“出来!出来!接着说!”

“为什么要下回?不要下回!拒绝下回!苏家小郎,出来!”

“对对,苏家小郎出来!继续说,咱们…咱们给钱!给银子!给银子啊!”

“对对,给银子,给银子,快出来!出来啊!”

大堂里如同炸了锅一般,此起彼落的呼声震天响。随着喊着给银子的叫声,有人当先掏出一把铜钱扔向台上。

有人带了头,便有人跟上。大钱没有,但是你三个我五个的铜钱,某一刻,忽然便如同下雨般抛向台上,只眨眼间,讲台四周便落满了数百枚铜钱。

帘栊后面,躲在暗处的苏默看的眉飞色舞,得意不已。上辈子,在他还是年幼时听评书,每每听到这句“请听下回分解”的话时,也是焦躁沮丧,恨不得将收音机搬起来摔了。

此刻拿到这大明时空,牛刀小试之下,果然效果显著。看着外面那满地密密麻麻的铜钱,不由的两眼放光,瞬间瞳仁便成了外圆内方的形状。

“这些钱………”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间中还伴随着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却不知何时一个脑袋探了过来,和他一起挤在门缝向外看着。

“我的!”苏默毫不犹豫,果断的回答道。扭头看去,正迎上一对亮闪闪的眸子。那眸子的形状,跟苏默一样,整个俩孔方兄。

“凭什么?这是我家的茶馆!”杏儿不淡定了,丰满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狠狠的瞪着这个要跟自己抢钱的无耻小贼。

“凭什么?就凭这是靠我说书赚来的!你家茶馆?若是我去别家说,你家茶馆还有用吗?”苏默得意洋洋的说着,嘴角都快要裂到耳朵后面去了。

杏儿噎住,小脸涨的通红。只是片刻后,眼珠儿转转,忽然指着外面某处嫣然笑道:“嘿嘿,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过关吧。”

苏默一愣,顺着那根葱段般的手指望去,顿时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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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四章:闪亮登场网址:

第五章:父子交心

“你、你是我儿对吧?是我的默儿没错吧?”苏宏眼神飘忽,仿佛没有焦距。

“是!肯定是!必须是!呃,我是说没错,爹,不信你摸摸,这还能有假?”苏默满脸赔笑,抓着苏宏的手往脸上、身上乱摸。

苏宏定了定神,“那……那你怎么……”说着,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迟疑着问道。

“爹是问为什么我突然好像开了窍,突然会说书、会作词了对吧?”苏默赶忙接上。

苏宏满脸紧张,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苏默脸上露出赫然之色,嗫嚅着道:“爹,这个……我要是说了,你、你可别恼……”

苏宏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那眼神之坚定,完美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好吧,是这么回事儿。”苏默开始忽悠。

在大胸妞儿幸灾乐祸的那会儿,苏默看到苏宏的脸色,就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搞的似乎有些过了,忘记了还有这位便宜老爹了。

当然,作为大胸妞儿的理解,只当是苏宏气儿子抢了自己的饭碗,哪里知晓其实是被吓住了,正担心自家儿子被千年老妖夺了肉身了。

可是大胸妞儿不知道,不代表苏默不明白。他只看了苏宏眼中那抹恐惧,就已然估计到苏宏在想什么了。

所以,在忍痛说出所得银钱对半分的最终裁决后,便开始转动脑筋编瞎话,准备应付即将面对的难关。

“……孩儿吧,那个啥,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读书的。”苏默一脸的羞惭,吞吞吐吐的说道。

苏宏身子一震。

苏默又道:“一直以来,孩儿都在偷偷看爹爹的一些话本,不过,都是在爹爹不在的时候看。看的久了,慢慢的也就那个啥……咳咳,爹,你懂的哈?”

苏宏不做声,只是眼帘垂下,面色看上去倒是平静了不少。

苏默暗暗松口气,小心的瞄瞄苏宏的脸色,又道:“正因为孩儿时间都费在这些书上面了,所以……所以那个……这个三次都……都没中。爹,你……”

“逆子!”

看上去完全平静下来的苏宏,忽然猛的一声大吼,蹭的便跳了起来,向苏默扑来。

苏默大惊,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跑。苏宏扑了个空,越发的气恼起来。

“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你……你骗得我好苦!你……你好!我……我今日便打杀了你这孽障,也省得早晚被你气死……”

苏宏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的踅摸趁手的物件。没办法,追又追不上,近身打击够不着,那就来远程的!

实在是太气人了!这什么儿子啊,竟然瞒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这也太妖孽了!太无法无天了!太令人发指了!太……苏宏都气得没词儿了。

两人此刻是在茶馆的后院里,这般一闹,顿时惊动了前面。大胸妞儿听闻打起来了,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眼见得苏默抱头鼠窜,不由的双目放光,一边却慢条斯理的劝道:“苏先生,苏先生息怒,有话慢慢说,何必如此?再说您这样也抓不到他啊,岂不是白白自己受累?”

“韩杏儿!”苏默这个怒啊。

真真是最毒妇人心!自己赚来的钱都答应分她一半了,如今竟还来落井下石。

听听,听听都说的啥?这样抓不住我,白白受累?那你想弄哪样?看看,看看啊,瞅那满脸的兴奋样儿,就差搬个马扎儿坐着围观了吧?小妞儿,别让我腾出手来,否则一定打烂你的小屁屁!

察觉到苏默那恶狠狠的目光所向,杏儿姑娘不由的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翘臀,脚下也连连退开几步。

待到省悟,顿时不由的满脸飞红,狠狠的啐了一口,却是不敢再去撩拨,生怕有照一日当真落到这小贼手中,到时候可是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说来也怪,也不知咋的,两人说起来不过就是今日才认识,话都没说几句,可偏偏就特不对付,杏儿自己都觉得奇怪。

许是这小贼开始那贼忒兮兮的目光让自己不舒服的缘故吧,又或者是后来他跟自己的胡言乱语,害的自己迷糊了好半天……再要不,就是他跟自己抢钱?

对!就是如此!这杀千刀的小贼,竟然敢在自家店里跟她这个主人抢钱,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不可原谅!

大胸妞儿总算找到了一个很坚定的理由。

苏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却是怎么也抓不到苏默。这臭小子也不跑远,就围着石桌团团转,可那眼神实在太让人可气了。

那眼神儿,打从杏儿那丫头进来,他就没离开过!臭小子,你才十五啊!至于这么饥渴吗?

还有,老子这是在教训你好不好。老子教训你的时候,这么严肃的场合,你拒捕逃逸不说,居然还分出心思去泡妞,这实在太不给老子面子了。不能忍啊!

于是乎,院子里便上演了奇怪的一幕:一老一小围着石桌子绕圈儿,哪怕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肯停下;

旁边站着一个大胸脯的美妞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的目不转睛。嘴里时不时的发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劝解:

“不要打了……”

“还是算了吧……”

“苏先生息怒啊……唉哟,就差一点儿抓住了,可惜……”

说着话,小手快速的一动,往腰间掏摸一把塞进嘴里,接着,红嘟嘟的小嘴一阵蠕动,一声轻响,然后两片瓜子皮儿飞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的苏默,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一头栽倒。这尼玛是大街上看杂耍猴戏的吗?连瓜子都磕上了……

“停!”

脚下连挪几步,再次躲过老爹的魔爪,苏默大叫了一声。

苏宏若不是面子下不来,怕是早就撑不住了,此刻听了苏默大叫,心中一喜,当即便顺势停下,两手扶着案桌,大张着嘴喷着气,“停……停什么……你……你……呼呼,孽……呼呼,孽……孽子!有……有话就……啊就说,有屁……你……呼呼……就……就……”

好嘛,气儿都倒不上来了。

苏默这边也没差,“……我……我……我说……那个爹……爹啊……咱……咱不……不撵了好不?您这……这……老……老当……啊就益壮的,孩……孩儿……孩儿我……啊就我……我甘……甘拜下风,呼呼……啊……啊就成不?”

认怂了!苏宏面子终于有了,脸上怒色不变,眼神里却是大为得意。

“知道怕了?这……这次先……那就先……饶过你……”得了点喘息的功夫,老爷子气儿顺多了,只是嘴上却不肯饶人。

苏默心中鄙视,脸上却是一副痛悔觉悟之色,急急的点着头,连滚带爬的往石凳上坐了,两手扶着膝盖狂喘,舌头伸的老长,话却是顾不上再说了。

苏宏也挨着慢慢坐下,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你喘一口我喘一口,目光交错之下,忽然都觉有趣,不约而同的同时大笑起来。

远处美妞儿见战火忽然熄了,眼珠儿转转,瓜子也不吃了,蹑手蹑脚的,脚下悄没声息的往后挪着……

想跑?!

苏默眼角可一直睨着她呢,此刻见状,不由的愈发恶向胆边生。

“你想去哪儿?热闹好看不?”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温声细语的问过去。

“啊~”美妞儿却被吓的忍不住大叫起来。原本还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此刻却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跑。

“我去给你们泡茶……”人影都没了,声音才传了过来。

苏家父子对望一眼,心中大为佩服。真好轻功也!

“唉~”

半响,苏宏先是长叹一声,目光复杂的看了儿子一眼,似自语似叙说般的轻声道:“我给你取名默,取字为讷言,原本想的就是盼你能敏行讷言,一心读书,日后取个功名光宗耀祖、衣食无忧。你出事之前这些年,装也好假也罢,倒也不愧这名这字,嘿,可是如今……”

说到这儿,他面上露出苦笑,轻轻摇了摇头,顿住不说。

苏默也不由的沉默。他能有什么办法?此苏默本就不是彼苏默了,又哪里会有原本苏默的性格。

今儿寻了这么个理由,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解释忽然的转变。更深一层的意思,其实是委婉的向这位老爹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自己不会去走仕途了!

他压根就一天的四书五经没读过,八股策论什么的更是完全的莫宰羊。这种水平,你让他怎么在一次次的考试中过关?

况且这古时的科考仕途,来不来的就是十年寒窗啥的,苏默想想都冒汗。且不说有没有那个耐心,单就那时间也耗不起啊。好容易重生一回,他可是想着好好享受生命来着。

只是此刻眼见苏宏情绪低落,心中也是有些歉然。想了想,这才低声道:“孩儿不愿读书,一来确是不喜;这二来嘛……”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苏宏一眼,低沉的道:“这二来,也是不想再看爹爹如此辛苦,不想再看到爹爹半夜饥饿,却只能用刷锅水充饥。孩儿想让爹爹过上好日子,孩儿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爹爹,所谓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为的又是什么?光宗耀祖固然是,但更多的,还不是养家糊口,衣食无忧?爹,相信孩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孩儿不读书,照样能混出个样来!”

他一番话起初只是为了安慰苏宏,但是说到最后,却不禁引动心思,说的是斩钉截铁、豪气万丈。

苏宏呆呆的听着,先是听到儿子说到自己的窘状,不由的又是黯然又是羞愧;及至再听到后面,却是不由的一阵恍惚。

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原来早有了自己的打算,说来自己该当高兴欣慰才是。可再想想,自己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娘的,其中的苦楚艰辛,那些个盼望和期待,如今却不免都成了镜花水月。一时间,不由的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罢了罢了,我儿已然长大,一切……一切便都……都随你吧。”终是点点头,挥去一捧老泪,苏宏长声叹道。

苏默大喜,连忙起身过去,双手搀着老爹起来。事儿既然解决了,接下来自然是夫妻双双把家……呃,不对,是父子双双把家还了。

一路行来,自是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把后世一些小段子拿出来说,逗着老爹开心。

待得转到门口,抬头却看到柜台后正躲躲闪闪的大胸妞儿,登时记起前事,不由的邪火大冒,松开老爹,迈开大步逼了过去。

反天了还,小孩纸调皮,必须要教育!这可是上天赋予光荣的人民教师的责任!

大胸妞儿大惊失色,转身便往外逃。仓皇之际却没防备脚下一个茶壶,嗵的一声踢个正着,随即便是一声惊叫,跟着身子便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

苏老师两手叉腰,正狞笑着堵在必经之路,冷不防却见猎物竟忽然猛扑而至,未及反应,但觉眼前一黑,脑袋便被两团弹绵绵、软腻腻的物事击中。

好大、好弹、好软、好香……

仰躺在地上,苏老师浑然没觉得背后摔的疼痛,脑中一连串的全是感叹词儿了。

身上杏儿姑娘也是晕乎乎的,勉强两手撑着,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小圈圈……

整个儿一幕事发突然,旁边几个人也是全然没回过神来,却猛听得门口处一声惊呼,随即一声怒喝传来……

第六章:满城尽传小苏郎

武清县东市的大街上,苏宏以袖掩面急急而走,身后苏默紧紧跟着,臊眉耷眼。

父子俩来时闲庭信步、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归程时却是惶惶乎如丧家之犬、狼奔豕突……

轻薄人家闺女,却被人家老子当场抓了个现行,饶是苏默脸皮厚如城墙,也是不由的有些惭惭。

没错,就是被抓现行了。就在方才,苏老师仍在回味那销魂的感觉时,出门的韩老掌柜回来了。

老头儿原本心情就不太好,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自家闺女和一个小王八蛋,以一种不雅的姿态纠缠在一起,老头儿险险没直接脑溢血爆发,当场就抓狂了。

然后……

连带着苏宏一起,被暴走的老头儿举着扫帚一口气追了半条街。若不是老头年老体衰,苏默很怀疑老家伙会不会一直追到自个儿家里去。

至于着吗?不就是个意外抱了下嘛,这不依不饶的。

苏默觉得这老头儿小题大做,心眼太小了,不是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估摸着,也很难再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果然,等到父子二人狼狈逃进了家门,喘息未定,老爹苏宏就一脸幽怨的看着他,长叹一口气道:“如今怎么办?你有何打算?”

“啊?啥怎么办?”苏默装傻。

苏宏跟这混账儿子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软在椅子上翻了翻白眼,才没好气的道:“你那般轻薄了人家闺女,韩老掌柜的不去报官抓你就算大便宜了。又怎会再容你我父子去他那儿做活?不去做活,这日后的生计何从着落?”

“要不,一不作二不休……”苏默咬牙切齿,拍案而起,一脸凶狠的道。

苏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苏默干笑两声,惭惭的重新坐下,嘟囔道:“我这不是瞅着大家挺紧张的,开个玩笑调节下嘛……”

口中说着玩笑,心中却是想着那说好的一半赏钱,多半是拿不回来了,不免大是肉疼,由此那杀人的心思,多少还真是有那么一丝儿。

“这武清县茶馆儿多吗?能聚揽客人的博士多不多?嗯……还有,除了这三国外,平常都还说些什么别的话本儿?”

眼见老爹懒得搭理自己,苏默也不再开玩笑,在心中理了理头绪后,正容问道。

苏宏迟疑了下,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茶馆儿总是有个七八家,博士不好说,总有个十几位。话本儿……还有《隋唐志传》、《忠义水浒传》,再就是《三遂平妖传》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不外乎一些乡俚野史的。但是这些一般都是些搏君人有唱,茶馆儿里少有人说,多是从中选个段子而已……”

“搏君人……哦哦……嗯?三遂平妖传?”苏默听的一愣。他自觉自己知道的小说在这大明时空,绝对该是独一份的。

可是听着老爹口中说出的书名,隋唐志传知道,忠义水浒传估摸着应该也就是水浒传,那什么三遂平妖传可真真是头回听说。

至于搏君人,就是搏君一笑的人的意思,指的却是些伶人,苏默只稍一愣便即反应过来。

“嗯?你不知道三遂平妖传?”苏宏被他的愕然也是搞的一愣,只是转念间也便释然。

这妖孽儿子能读通一本三国已是大大的了不起了,不知道其他的话本反倒是正常了。否则,自己真要怀疑这儿子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想及此,便将那三遂平妖传尽量详细的说了说。

良久,苏默这才搞明白,原来这什么三遂平妖也是罗贯中罗大大的手笔,不过只有区区的二十章回。

只是这三遂平妖传的历史意义,却是大大有名。此书乃是中国小说史上的第一部长篇神魔小说。比吴承恩的《西游记》、许仲林的《封神演义》都要早很多。更不用说后面写《聊斋》的蒲松龄这些了。

弄明白了这个三遂平妖传的来龙去脉,苏默顿时便有了主意。微微想了想,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把头凑过去,低声跟苏宏说了起来。

……

武清县震惊了!武清县所有人都震惊了!

就在苏家父子还在家里,为了今后的生计费尽心机的谋算的时候,中午韩家茶馆的事儿便已传遍了全城。

这个传遍全城的事儿不是苏默改编的三国演义,也不是他那新奇的评书说法。毕竟,再如何新奇也只是个俗讲,更不要说没亲自听到,始终没那么深的感触,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至于说某人轻薄人家大闺女,被女方父亲追杀半条街……咳咳,这种绯闻在后世有网络这个传播大杀器,还能制造更久时间性的效应。在这大明的古时空,也不过只是引人一笑,成为一段风流韵事的谈资罢了。

所以,真正引发全城震惊的,是那首《临江仙》!

茶馆里、青楼中,无数人在议论着、咏唱着这首词。也有无数人在互相打听着这首词的作者——苏默。

文人士子们有赞佩的,有嫉妒的,打听苏默的目的,不是想要结交的,就是想要文斗一番借此上位的;

青楼姐儿们打听,却多是想要结交一番这个小才子,以便有机会讨要些他别的诗词之类的。毕竟,打从宋朝那位柳三变之后,这青楼和才子之间,就总有了割舍不清的关系。

这武清县本就是个中县,户不过几千,人口不过几万,如此一闹,火了,苏默彻底火了。至少在这小小的武清县是火了。

而相对于这些个士子文人和青楼姐儿们,更焦灼的却是那些别个茶馆里的掌柜和茶博士们。

掌柜们想的是,如何将这位忽然崛起的小苏公子,请到自家茶馆来说上一回;茶博士们想的却是,冷不丁冒出的这个小子这么一搞,大伙儿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混?

赵奉至是成化十二年的进士,先是以观政士入礼部为职事,后进给事中。

按说以他这个资历,再往后走便该是进一步至员外郎,或者下放一县佐贰官甚至县令,再不然,也是到府州出任教授又或一州学正。

然而,官场之中,从古到今都是一样,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再大的本事也得给旁人让路。故而,在弘治三年,竟然被踢出了礼部,举为武清教谕。

同为学官,一县教谕和一府教授可是天差地远了。然而这老先生也是个愚直之人,打死不肯去走门路,索性一门心思扑在这小小的县教谕职司上,至今已是八年过去了。

八年来,他兢兢业业,想兹念兹的便是能在任上教出几个大才,给自己出一口气。

然而,这北地积累终是太过薄弱。自洪武三十三年,科考分为南北两榜之后,北榜士子虽然获得了份额的倾斜,质量上始终比不得南榜。

为此,作为北榜麾下的教谕之一,赵奉至不知吃了多少瓜唠,这些年来简直要愁白了头发,心中实是郁闷至极。

这一日,当他再次拖着疲乏的身子下了职回到家中,一进门,老管家便兴冲冲的将日间发生的事儿详细禀告了他。

自家老爷整日为学举之事忧烦,老管家自是最明白不过。猛不丁的听到县里出了这么个冒头的才子,自然是迫不及待的上报。

“这个苏……嗯,苏默对吧?此子可有进学?之前可有参加县试?啊,他作的那个《临江仙》,速速去寻来我看。”赵奉至乍听到这事儿,顿时来了精神。

老管家见老爷果然重视,连忙从袖管里取出一张纸,却是一份早已誊抄好的《临江仙》。

赵奉至伸手接过,低头再三看过,不由的越看脸上喜色越浓。以他的才学,自是对这首词的见解更深。诗词之道虽是小道,但窥一斑而见全豹,其人才情绝对大有可培养的前途。

“……这个苏默……”老管家听赵奉至的问话,脸上微微有些迟疑。

“怎么?”赵奉至听老管家吞吐,不由一愣,将目光从纸上移开,抬头看向老管家问道。

“好叫老爷知晓,这个苏默八岁便进了学的。只是这些年来,三次小考……却……却都不中,这个……”老管家嗫嚅着道。

赵奉至眉头一蹙,低头又看了一遍那首临江仙,喃喃自语:“三次不中……怎会如此?莫不是有甚隐情?”

他说到最后一句,猛然抬头看向老管家,语调不由高昂起来。他主管学政事,最忌的便是科考出问题。而以手中这首临江仙的水平来看,苏默怎么也不该三次皆不中,所以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科考弊案”四个字。由此,不由的脸上犹如寒霜陡降,目中射出冷冽之极的光芒。

老管家却是苦笑着摇头:“老爷息怒,据老奴了解,这苏默三次小考并无任何问题,实实在在的是真的不中。”

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又道:“老奴闻说,这苏默家中甚是贫寒。其母早亡,其父苏宏也是个落地秀才,父子二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该不是因此不能专心就学,故而才……呃,这也是老奴的猜想,究竟如何实不得知。老奴也是想着老爷整日为提学操劳,此子或可……”

赵奉至眉头紧皱,面上神色却是缓和了许多。见老管家面现局促,摆摆手示意无妨,想了想,这才轻轻的道:“你做的很好,此事,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老管家松了口气儿,施礼退下。

屋中,赵奉至蹙眉沉思,半响,低声自语道:“三次不中……三次不中……”

第七章:发布会

苏默一首《临江仙》引爆武清热议,但是接下来的几天,这位苏才子却是人影不见。不但他不见现身,便是他老子苏宏也没再去韩家茶馆说话。

这让韩家茶馆一批老顾客纷纷叫嚷之外,也让其他几家茶馆的茶博士大松了口气儿。

毕竟嘛,要是持续这么搞下去,大伙儿能不能混的下去可真不好说了。

茶博士们也都不易,哪个不是在艰难混生活的?如今这位主儿不知什么原因消停了,对大伙儿来说总是好消息。

但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这位忽然崛起的苏家小郎,既然搞出那么一出儿,估摸着不会轻易放弃的。

所以,众人都在默默的关注着。

果然,就在这一天,那话儿终于来了。

全武清的茶博士不约而同收到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让这几天稍稍平复下来的热议,再次暴起**。

“三月初五,苏家小郎将在城中四海楼开课,传授新式说话,并附赠《三国演义》评书版书稿。”

评书?

对,就是评书。据说是苏家小郎给那个新式说话起的名字。苏家小郎当日在韩家茶馆说的那一段三国,便是以这种评书方式说的。

茶博士们激动了。

好人啊!

这苏家小郎真真是仁义君子!

看人家,不只是自己发财,还要带着大伙儿共同致富。这叫什么?这岂不就是儒家提倡的“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嘛。

这个要赞美啊,必须赞美!

你说啥?书稿要收费,一本收五十钱太贵?我呸!你这才叫贪便宜没够,贪得无厌!

那可是书啊!这年月,谁家的藏书不是以千金论的?就算是书斋里出售的书,动辄也是以数百上千钱起。人家辛辛苦苦编撰的新版书稿,只不过收五十钱过分吗?有错吗?

持此论调者,瞬间被众人喷死。

初五这一天,孙四海一身簇新员外袍,笑眯眯的站在四海楼前亲自接待,圆乎乎的胖脸上红光满面,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评书也是书不是?怎么也能跟“文”之一字扯上关系。更不用说今日要货真价实的发书。

作为四海楼的东家,区区一介商贾,能亲身参与如此文坛盛事,孙四海心中委实是得意不已。

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吧。四海楼打理的极好,本就是武清第一酒楼,如今借着此次盛事,无形中更是多出一层文事光环,日后自家的后辈踏入“士”的行列,便也有了说头。

想着这些,又想想楼上那位少年郎,孙四海一边满面堆笑的迎着来客,心中对那少年感佩不已。

与孙四海心绪不同的是,此刻的苏宏却是有些不安,也有些难以理解。

在偏房里坐立不安,不时探头顺着门缝往外窥探。几次之后,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向老神在在品着茶水的儿子,忐忑道:“默儿,这、这能成吗?要是没人来,或者来的不多,那、那……”

苏默微微一笑,起身将老爹拉着坐下,笑道:“爹爹只管安坐,你没听下面的热闹?我保证,来的人只多不少就是。再说了,就算人少点也不怕,左右今日还白赚了一顿大餐不是?”

苏宏闻言更急,脑门子上都冒汗了,没好气道:“你这混账,便只想着一顿好吃。可别忘了,咱们可还是欠着印坊的银钱,若是人少,书又卖不出去,咱们抵押的房子可就没了,你我父子便连存身之处也没了。唉……话说回来,也不知这孙员外怎么想的,怎么就肯白出这顿酒席?我算着,这一顿下来,怎么也得十几两银子吧。”

苏默嘿然,撇嘴道:“爹,你真当那孙四海傻的吗?这奸商算的明白着呢。要知今日之事,实是让他得了偌大的名声。这且不说,爹可记得咱们的邀请函是邀请的什么人?”

苏宏一愣,气道:“爹还没老糊涂,请的不就是那些茶博士吗?可这些茶博士也不过跟咱们一样,都不是富裕的,就算他们肯买书,亦不过去了印坊那边的事儿,跟这孙员外何干?”

苏默哈的一笑,摇头道:“爹这可太实诚了。爹你信不,孩儿打赌,今日来的,绝不会只是那些茶博士。”

苏宏一呆,诧异道:“还有谁来?咱们可没请旁人啊。”

苏默面上浮起奸诈的笑容,嘿嘿道:“爹这话便说着了。不错,咱们可不没请旁人吗。不过,有了前回韩家那一出,爹你想想,这次咱们搞出这么大的场面,那些个茶馆的东家啊、掌柜的啊,还有那些个被孩儿一首临江仙震住的文人士子们,他们岂能不来凑凑热闹,不来瞧看个新鲜?这些人咱爷俩可是没请他们,那他们来这四海楼,总不能光看着咱们吃喝,他们干坐着吧。而这一切花费,自然也是他们自理咯,如此一来,你想想,那孙四海是赔还是赚啊?”

苏宏啊的一声,顿时恍然大悟。

苏默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道:“这还不算。爹莫忘了,咱们和四海楼定的协议,可是后面的授课都在他这里开办呢。这今日的饭我请了,可我没说以后的饭都管了啊。如此一来,他四海楼凭空多出一份收益来,那孙四海又哪里会吃亏?”

苏宏嘴巴张的老大,呆呆的看着苏默道:“这……这便是你在协议中,要求后面与你相关的收益,你要分润两成的由头?”

苏默不说话,笑眯眯的点点头。

苏宏呆愣半响,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指着他道:“你……你确实不是个读书的料,我看你倒是天生的奸商。这……这真是……”

苏默往后一靠,撩起衣袍架起二郎腿,得意洋洋的道:“我奸商我自豪,我凭脑子吃饭,不偷不抢的,哪里不对了?再说了,这是标准的双赢,他孙四海既得名又得利,我从中分润一二,改善下咱爷俩的生活,也是情理之中不是?难不成爹爹不想过好日子,还想半夜吃那刷锅水去?”

苏宏默然。半响才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苏默,轻声道:“便你说的都有理,但今日你将这评书之法传了出去,又将书稿也卖出去,咱们日后怎么办?总不能这教授之法能一直搞下去吧,终是有教完的一天啊。”

苏默坐直身子,诡异的一笑,凑过去低声道:“只要能一直领先一步不就行了?说起来现在流行的,不也就是三国、水浒还有那什么三遂平妖之类的吗?爹你说,现在要是忽然出了个新段子,大伙儿是愿意听那些快腻了的老段子,还是新段子啊?”

苏宏愣了愣,猛然省悟过来,身子一震,指着苏默道:“你……你是说……”

苏默微微一笑,点点头才要说话,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嗒嗒两声叩门声响过,孙四海顶着一头的汗,满面红光的推门进来,哈哈一笑,抱拳对苏家父子二人笑道:“苏先生、苏公子,外面的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便请二位移步如何?”

苏默笑着点头起身,苏宏却略显紧张,一步过去,伸手抓住孙四海的袍袖,急声问道:“孙员外,外面……外面来了多少人?”

孙四海哈的一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整个二楼雅座全满,便连下面大堂都快坐满了,苏先生觉得会是多少人?哈哈,走吧,有苏公子谋划,先生只管安心。这眼见享不尽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孙某真真是羡慕的紧,日后还望提携小弟一二啊。哈哈哈……”

苏宏闻听,长长的吐出口气,眼见的面上缓和下来。欣慰的看了一眼含笑站在一旁的儿子,这才打着哈哈客气着,和二人一起出了门。

才一出门,便听一阵喧嚣的音浪扑来。待到转过廊角,掀帘而入,但见满堂挤挤,人头涌涌。随着三人鱼贯而入,整个二楼雅座先是一静,随即便是轰的一声。

第八章:问圣(上)

啪!久违了数天的惊堂木再次响起。原本纷纷扰扰的四海楼二楼上,蓦地寂静一片。

孙四海笑眯眯的悄然退到后面,旁边苏宏暗暗的长吸一口气,强抑着心中的忐忑在台下一张案桌坐下,两眼紧张的盯着台上淡然平静的儿子,耳朵却是使劲竖着,窥听四周的动静。

“各位来宾,各位前辈,大家好,小子苏默这里给诸位见礼了。”目光在场下巡梭一圈,苏默面含微笑,抱拳躬身,先是向下团团一揖,开声说道。

众人寂寂,随即次第抱拳回礼以应。霎时间拖拉凳椅声、呵呵笑应声、问候声纷杂不绝。

今日但凡能到这二楼上坐的,尽都是有些身份的,自然不会少了这份礼数。

大明儒家为尊,礼仪之道早已深入骨髓。苏默上来便先见礼,深合规矩,让先前一些原本以为茶博士乃是低贱下业,怕是不通礼数大道的人,此时也是不由的暗暗点头。

待到一番纷乱,重新落座,苏默轻咳一声,又开声道:“今日群贤毕至、拔冗前来,固然是为了切磋技艺、互通有无,但未尝不是对后辈小子的不弃指教、对艺术的执着求索,小子深感荣幸之余,也是不胜感佩。先贤有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当不耻下问;又道学海无涯、学无止境。此次集会,小子始知当为今日群贤语。”说到这里,脸上作出敬服之色,又是抱拳深施一礼。

后世商家有“顾客即是上帝”的说法,这是一种服务意识,也是一种营销的手段。通过这种手段,不但赚到了钱,还让花钱的人感到精神愉悦,更能加强顾客的黏着度,苏默对此,深以为然。

果然,台下众人面上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有些之前觉得不得不来的,这会儿听了此番话后,也是频频含笑点头,顾盼之间颇是得意。

听听人家苏小郎说的,咱这是为了艺术的执着求索!是不耻下问!是谦虚求学!神马抢生意,神马赚钱的,都说的啥?完全不懂嘛。

“好说好说,呵呵,苏小郎客气了,客气了。”

“哈哈,苏小郎谬赞了,实在是谬赞了,我辈读书人,当如是也。”

“就是就是,苏公子年少有为,我等自当多多交流。正所谓互通有无嘛……”

“不错不错,便只苏公子能倡议此次文会,就可见勤学之心开诚之意,大善!”

“嗯嗯,孺子可教也。苏小公子肯用心学问,这很好嘛。若有学之不明之处,直管来问,老夫当师之。”

众人喜笑颜开,闹哄哄的回应。有眯着眼摇头晃脑的、有捋须自得的、有击节赞叹的,还有一位直接摆谱欲师之的。当然,最后这位换来的是一大堆的鄙视和嗤笑。

花花轿子众人抬,人家苏小郎是客气话,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都是互相给面子的事儿,这位怕是老糊涂了吧。不说别个,单就那临江仙,你且作出个来看看。还师之,师你妹啊!

这位也明白说错话了,缩缩脖子只顾低头喝茶,全然不理四周嘘声,坐的那叫一个踏实。面皮之厚,令人叹绝。

苏默站在台上笑眯眯的,只拱手一一回应,脸上始终如初,端的是宠辱不惊。

待到噪声稍歇,又再拱手道:“诸位前辈盛赞,小子惶恐。然今日之会,固然是小子初议,但小子人微言轻,本当不得重任,全靠四海楼孙掌柜豁达开明,不以小子身轻为鄙,奔走招应,又赖四海楼各位小二哥、掌柜、师傅劳累,终始得成。这里,小子当谢之。”说罢,转身对着站在后面楼道口的孙四海,并一众堂倌儿抱拳一揖。

场下众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都扭头看向那边的孙四海,尽都微微颔首示意。

四海楼的小二们正看得热闹,哪里想到竟还有自己的事儿。眼见得众宾客纷纷以目示礼,先是一愣,随即都涨红了面孔,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大为荣耀。

荣耀之余,心中对台上那位苏公子这份感激,简直就不用提了。向日里在人眼中都是低贱身份,动辄被人喝骂,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礼遇?

往日里才子名士见得多了,却哪个有苏公子这般礼贤下士、平等尊重?与苏公子相比,那些个才子名士的,单只这份心怀待人,真真是给苏公子提鞋都不配。

众小二这里心中感激,孙四海却更是感概万分。原本还想着觑机寻空儿的去个别人眼前晃晃,露个脸儿拉拉近乎。

别人不知道,他亲自迎人进来却是看的分明,今日里来的人中,不但有许多文人名士,更有几个衙门里的书办清客。这些人或许本身职务不高,但却是实实在在能对上层施加影响的。若能在其面前混个脸熟,对自家的好处不可估量。

没想到自己这里还没找到机会,苏公子这里却是如此郑重的把自己推了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本以为这位苏公子只是才高思巧,却未料做人竟也是如此剔透通达,真真令人好生佩服。

孙四海此刻只觉得,自己半生决断,从未如今日承接这次文会的决定高明过。心下暗暗决定,对于这位苏公子,日后定要好好交纳一番。以其如今年纪便这般心思,日后其前程之远大,不可限量!

且不说孙四海和一干四海楼堂倌们的心思,此刻在楼上角落处的一张案桌旁,一身普通文人打扮的赵奉至正抚着茶盏,颇是惊奇的暗暗打量着台上的苏默。

旁边老管家赵全提壶给赵奉至添了下茶水,低声笑道:“都说这苏小郎那首临江仙做的豪爽大气,应是个不羁的性子。这会儿看来,却原来也是个礼繁迂腐的,竟连酒肆店家都要感谢一番,令人发噱。”

赵奉至眼睛微眯,看了老管家一眼,微微摇摇头并未多言,只是目光中探寻的意味又更多了几分。

苏默这番感谢四海楼的言词,固然如老管家所言,看上去有迂腐的虚礼之嫌,但若换个角度,未尝不是处事精细、练达人情的表现。

只不过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倘若放在一个老于世故的中老年人身上不奇怪,但这苏默只是个年方十五的少年人,行事精细如此,就不得不让人惊奇了。

这个少年人有些意思,赵奉至默默的想着。却听上面苏默的语声此时又起,当下凝神听去。

“……前些时日,小子妄为,斗胆以小技肴客,幸得薄名,心实喜之。诸位前辈或许知晓,小子幼曾进学,奈何实在愚鲁,累考不中,家父为此愁白了头发,叹为朽木。”

说到这儿,苏默两手一摊,脸上露出尴尬无奈之色,台下众人发出一阵低笑,却大都是面有戚戚,并无嘲弄之意。国朝科考之艰,在座的又有哪个不知?

说到底,今日来这里的,大都有过数考不第的经历,只不过所考等级不同而已。或阻于道试,或止于乡试,便是会试落榜的也有不少。

如今听苏默自曝其短,心中不但没有轻视之意,反倒有种同是沦落人的感觉,看向苏默的眼光,不觉中便多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有那离着苏宏坐的近的,知道这是苏默的父亲,见他面色古怪,只当他心中难过,不免就多言开慰了几句。

苏宏挤出笑脸应着,眼眶子却是直抽抽。这混蛋小子,明明是自己不肯用心向学,又哪来的什么愚鲁之说?真要愚鲁,能作出临江仙这般绝词?能不声不响的就创出评书这般新式的说话?

还有,每次这混小子不中,自个儿从来都是好言安慰,何时有过叹为朽木之说?更不要说什么愁白了头发。老子至今满头黑发,哪里能找出半根白发?这小混蛋满嘴妄言,却拿老子来谑。

嘴上虚应着,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好笑,起初的忧虑担心,却是不知不觉中淡了。

耳中听的上面苏默又再说道:“小子既总考不中,这心思也就多了些。李太白曾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小子便想,那我苏默这才又再哪里?小子八岁进学,至今已七年有余。这些年里,小子除了读书之外,什么也不会,想来想去,这法子也只能从书中找了。如此,岂不也是合了那句话,即: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诸位说对不对?”

下面众人轰的一声,都是大笑,连声附和。间中有些文人士子,也只是摇头苦笑,不置一评。

角落里赵奉至面色沉郁,眉头不觉微微蹙起。通过之前的那篇临江仙,他看到了苏默的潜力;听了苏默先前的话语,他觉得苏默行事精细,少年老成,更让他颇为合意。心下隐隐有个想法,或许自己可以收个弟子了。相信有自己的悉心教导,来年北榜定不会再如往年那般相对失色。

可现在苏默这番话出口,登时让他心中不悦起来。他本是个刚直耿介的性子,尤其对于学问,更是有种尊崇朝拜的意味。

在他心中,诗书学问是崇高无上的,苏默如今却假借学问言商事,这让他有种被亵渎的感觉。

这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行为!赵奉至认为,这个苏默绝对是个好苗子,但是屡考不中令其已然误入了歧途,需要当头棒喝,使其迷途知返!而自己,做为一县教谕,此事自然当仁不让。

苏默在台上挥洒自如,现场互动搞的有声有色,自然想不到已经成了要被拯救的对象。

眼见下面被自己一番话调动起来的气氛,笑眯眯的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又接着道:“大家或许都听说了,小子前日所说的三国,与先前的大为不同。只是这个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人说,是说话的方式不同;也有人说,前日之所以轰动,全靠的是那首拙作临江仙。呵呵,只是,仅仅是如此吗?”说到此处,他话头收住,只微笑不语。

台下众人本听到紧要处,都是屏气凝神,那几个别家茶馆的茶博士更是耳朵竖的老高,生怕错过一个字。哪成想,苏默说到这儿偏偏却不说了,这岂不是要急死个人?

“苏小郎,你倒是说啊,究竟怎么个不同?”

“是啊是啊,这说话说一半的,焉有是理!”

“哈,听说上次韩家茶馆也是如此,说到紧要处便硬生生打住,叫人好生憋闷。嘿,莫非这便是所谓的秘法?”

“竟有此事?嗨,上次我却未曾去听,倒也好,不用牵肠挂肚的。据说三眼井胡同的王耆老打从那茶馆回家,好几天都唉声叹气的,整日里厌厌的无精打采,嘴里念叨的便是这新式的三国,嘿,这不是害人嘛。”

“说的就是啊,话说回来了,这次不是说苏小郎要将这……叫啥来着,哦,对了,是评书。要将这评书之法传授出来吗?既然如此,还卖的什么关子啊?”

“就是就是。我说苏小郎,这可不是在茶馆里说话了,你总不能也来个下回分解吧。快快说来快快说来,究竟有什么不同。”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片声的嚷着。

苏默抻的差不多了,这才呵呵一笑,抱拳团团做个揖,说道:“呵呵,诸位,这却不是我卖关子,不过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儿啊。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评书要说的好,方式方法固然是因由之一,然则没有好的话本岂不枉然?”

说着,伸手从案上拿起一本线装书,举着晃了晃,正色道:“话本!一个好的话本,才是评书的基础!我所说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便尽在这话本之中。诸位有兴,大可试观之。”

众人一静,随即轰的一声又再噪杂起来。鄙视的、嗤笑的、不屑的、起哄的不一而足。这明显是**裸的推销嘛,却搞得云山雾罩、高深莫测的。

苏宏额头上汗又再下来了,心中暗叫苦也。瞪眼去看儿子,却见苏默面不改色,竟是半点慌张也不见。

苏默冲老父微微颔首,示意放心,这才举起惊堂木,啪的一声响,场中杂声顿时一静。

苏默表情严肃,目光左右巡梭一圈,这才朗声道:“诸位皆是读书之人,当知晓有句话叫文以载道。小子方才所言,诸位都说是我在推销书,不错,我是在推销书。但却又不仅仅是推销书,我推销的,其实是道!”

哗!

众人一愣,都不由的面面相觑。苏默正色道:“何谓道?众所周知,圣人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教人明事以知理,教士知法以治天下,教天下明规矩通秩序以安社稷。此,便为道!那,何为论语?”

众人又楞,目光迷茫。倒不是不明白论语是什么,而是完全弄不明白苏默要表达什么意思。唯有个别人脸上若有所悟,蹙眉凝思。

赵奉至也隐有所悟,只是一时不敢确定,眯眼凝视着台上的苏默,想来这苏默不会问出如此浅显的问题,应该是有说法的。

果然,苏默并未真的向众人寻求答案,而是略略一顿,便又朗声道:“论语,乃是记录孔圣及门下诸贤言行、思想的文字;每言每行,俱有对应的实事。吾辈后人,便是从这些记录的事中汲取领悟先贤之意。然今吾辈后人可学孔孟圣人之事以为道,那当时孔孟圣人又是从何处得其道?”

轰!

这句话一出,楼中众人登时便是一震,无不脸露骇然之色。

问圣!这是问圣啊!

这是何等大胆的想法?又何曾有人有过这般想法?直言试问圣人之道从何以承,苏默这话,颇有追本溯源之意。虽大胆,却是海阔天空。

赵奉至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台上的少年,心中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第九章:问圣(下)

四海楼上,苏默一句话问出,全场寂寂。

苏宏已经不是忧了,真真的是恐了。

孔圣,那是圣人啊!这熊孩子,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蒙童,甚至连县试都数次不过的蒙童,连生都没资格称的蒙童,怎么就敢如此胆大包天,竟而探寻圣人道承?

若说之前苏宏无论再怎么忧虑,心中终是有些底气。然则此刻,他却是满脑子轰轰直响,再没了半分主意。翻来覆去只在心头一个念想,若是我儿因此招祸,我便身化齑粉,也要想法保全他。

相对众人和苏宏、赵奉至的震惊,苏默却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古代封建社会,尤其是汉之后,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但是却很少有像秦始皇那时候的文字狱。

尤其是在宋明两代,文人的社会地位极高,只要不是涉及谋反叛逆,或者倒霉正好处在明太祖朱元璋那样的杀神皇帝治下,一般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不过也就是个发配琼州、海州之类的。而那些所谓发配的,基本都是政争失败,又或是得罪了皇帝所致。极少数是因真的犯罪的原因。

至于说学术之争,却从未听说因此而获罪的。最严重的不过是被孤立,被隔绝仕途罢了。譬如后面的王阳明的心学与儒学,也只是争争吵吵了一番算完。王阳明也好,王艮也罢,都活的活蹦乱跳的。

苏默出言问圣,归根结底还是属于学问探究的范畴,而他又不准备入仕做官,当然更不在乎了。

至于说言论惊人,怕个毛线!他现在缺的就是出名,不出名后面的招式如何施展的开?

况且这个出名,最多不过就是得个狂生的名头,还是属于跟学问靠边的,怎么也算不上恶名。既如此,他又有何惧。

目光在场中默默的巡视一番,眼见老子苏宏面色不好,暗暗施了数个眼神却没得到回应,只得无奈作罢。

他却不知,此时的苏宏实在是三魂飞了两魂,六魄走了五魄了,恍恍惚惚的全是想着儿子一旦出事的场面,哪还看得见什么眼神。

伸手摸起惊堂木,想着再来拍一下,想了想又放下。这个时候不是人声噪杂,需要震响静堂。相反,是静的过了,这一拍下去,有些心理素质差的,吓出个好歹的就尴尬了。

“咳!”

轻轻咳了一声,静寂的堂上听起来格外的响亮。众人都是不由的身子一震,如梦方醒。目光齐刷刷看向声响处,眼底仍是残留着惊骇之意。

“诸位何必如此?”苏默扫了众人一眼,淡淡的开口说道,“所谓读书人,其实也是求学人。这个求字,非但仅只是恭请师长所授,亦是寻本究源之意。我问圣人道承,并无亵渎之意,其实更是一种尊重。”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对眼看看,却都不发一言。只是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全不是初时的淡然,隐隐多了些敬畏之色。

只那种敢问圣的胆气,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众人自觉比不上,既然比不上,敬畏之念便也自然而然的生出。

“小子方才所言圣人道承,想圣人之前,少有如今日这般文字,更多的,便是口口相传的一些所闻轶事。当然,圣人成人之后的亲身经历和感悟,才是成就咱们现在看到的微言大义。但我要说的,是圣人成人之前呢?众所周知,任何事都是需要基础的。若无基础,则一切俱是空谈。圣人,亦如此。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便是因为圣人肯思考,擅于思考。思而后虑,虑后而得。他们从幼时的所听所闻便有了思考,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小子以为,这,才是我们后辈应该认真学习的地方。”

大明毕竟还是文风开放,苏默侃侃而谈,场下众人在初时惊骇过后,渐渐的也都淡定下来。

听着苏默这番话后,皆是面色变幻不定,各有所思。除了那几个专程为了学习评书的茶博士外,谁也想不到,今日原本只是来凑个热闹,却听到如此深刻的言论。

要说违和的,便只是发此言论的人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这让众人心中颇有些别扭,莫名的生出空活百年之感。

赵奉至便是其中之一。

苏默说完上面那些话后,并没急于再说。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端起案上一盏茶轻轻啜着。

以言语震惊之后,总要给人点消化的时间。之所以要以言词震慑,目的很明确,就是避免被人划入伶人,又或者纯商人的行列。

苏默可是很清楚,伶人也好,商人也好,在大明都属于贱役。贱役不但社会地位低下,更是有诸多受歧视和限制的方面。他可不想搞来搞去,肉没吃到,先搞来一身骚,被归到下等人的行列中。

有了之前的临江仙,再加上方才那番惊人言论,任谁提起他苏默苏讷言来,也只能称一声思维特立独行的狂生。狂生好歹也是生,只要是生,便仍属于士。士,那可绝对的是属于最顶层的阶级。

察觉到旁边有眼神注视,顺势望去,正对上自家老爹的目光。此刻的苏宏眼中满是担忧,伴随着深深的恐惧。

苏默微微一笑,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又低头饮茶。

苏宏额头青筋都崩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揪着这孽子狠捶一顿。只是眼下却也只能想想,他若是失态,反倒落了痕迹。最好莫过于大家随便一听,然后当作一场笑谈,过去了,然后消失无痕。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默放下茶盏,起身轻咳一声,将众人视线再次聚过来,这才轻笑道:“诸位想必明白了我方才之言的意思,任何一本书,其所记录的无论是实事还是传闻,只要深思,必然能从中获得一些道理。就譬如这三国演义,其所记录的汉末三国历史,毋庸我多赘言。而现在我想说的是,大家更应该深思,为何我所改编的评书版本,能更让人接受。这其中,又蕴含了什么道理呢?这才是我向大家推销的主要目的。当然,此只是小子一家之思,小子深盼诸位前辈指教交流。”说着,庄重的向众人深施一礼。

有了这番起伏,众人哪还再将这评书版的三国演义轻看了?苏小郎言之凿凿其中蕴含的道,究竟是什么道?在座的都是文人,如此一来,已然颇有些考校的意味了。

自古文人相轻,你看出来了我没看出来,那岂不是显得自己不如人?能不能真的从中考校出道来固然是其一,便只是牵扯的脸面,也是丢不起啊。

是以,苏默这话说完,众人对这评书版三国演义的求购之心,凭空高涨起来。再不是原先只当个消遣的杂书看待了。便是那七八个原本只是为了评书技艺而来的茶博士,此时也是跃跃欲试,暗暗盘算,一待拿到书册,定要费心好好研究一番才是。

四海楼二楼之上,此起彼落的全是求购之声。被指定负责销售书册的孙四海,霎时间被涌上来的人群淹没,满头大汗的指挥着几个小二收钱发书,应接不暇。

七个茶博士自是最先拿到书册的人,待到衣帽歪斜的挤出人群,苏默冲着围着他说话的几个书生拱拱手,告罪一声后迎了过来,约定每逢双日,仍来这四海楼授以评书说法。只不过教授之地却不是这酒楼二楼了,而是四海楼后院的一处静室。

七个茶博士纷纷道谢,先不论别的,单是肯敞开教授他们评书技艺一事儿,就值得他们真心相谢。几人自衬,若是换成自己,哪肯如此大方。

本来是自家一个人能吃的独食,却要许多人来分润,这其中的道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心知肚明。苏家父子肯无私相授,对他们来说,已然形成事实的师徒关系,这份恩情必须是要认的。

苏宏强挤着笑脸,一一应付着这些个同行的道谢,好歹等几个人告辞走了,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苏默胳膊,拖着走到一边僻静处,低声怒道:“何以如此莽撞,信口开河?倘若一旦有人抓着不放,顷刻便是塌天大祸。你……你你,唉……”

说到最后,不由的连连顿足,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叹。不容苏默开口,又凑前半步,低声道:“趁现在事情还未传开,你速速回去收拾东西,为父房中的炕下,有个铁匣子,你取上带着。然后直接出城,连夜往会稽咱们老家走。那个匣子,非到生死关头莫要打开。为父且留在这里,待风声过后,再去寻你相会。”

说着,自袖中递出一个锦袋,又道:“我刚刚先去抓了些银钱,省着些用,应是足够你一路用度。”说完,便要推着苏默快走。

苏默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语,老爹紧张成这样,却只顾着打发自己跑路,他自己却要留下来掩护,这摆明是拿自己的命换他苏默的活路啊。

反手握住父亲的手,苏默叹口气,轻声道:“爹不用紧张,咱们也不用跑路。”

一句话没说完,看苏宏瞪眼,连忙手上一紧,又道:“爹,相信孩儿,孩儿不傻,岂不知事情轻重?您只管放心,孩儿自有计较。”

苏宏还待再说,苏默苦笑道:“爹为何不信孩儿?孩儿先前几日所谋所言,今日哪件没应验?真的不用担心,相信我!”

苏宏瞪着眼,气咻咻的看着他,良久,目光不由的黯淡下来,长长吐出口气,颓丧道:“罢罢,你即执意如此,大不了事到临头,为父豁出性命就是了。”

语气中说不出的懊丧和无奈,也不待苏默再劝,却又猛的挺起脊梁,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低沉喃喃道:“最好莫逼我!”

苏默一怔,老爹这一刻猛不丁露出的神态,与之前大为廻异。那眼神直如一头沉睡的猛兽忽然醒来一般,让他不禁的心中一颤。待要再仔细看,却见苏宏又再恢复原先那弱质书生模样,方才那一刹那神情恍惚若梦,不复再见。

苏默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所致。转念又想起方才苏宏叮嘱的那个铁匣子,好奇心起,不由凑过去问道:“爹,你刚才说的那个铁匣子……

苏宏一愣,随即摇摇头淡然道:“只是个祖传之物,据说值些个银钱。即是不走了,勿须放在心上。”说罢,摆摆手,转身往孙四海那边翘脚去看热闹。

苏默楞然,自己这老子倒是拿得起放的下啊。刚才还一副紧张的要死的模样,这会儿说开了,竟然心大的直接关心起热闹来了。好像刚才紧张的那人,跟他压根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那个铁匣子,祖传之物?也不知又是什么东西,竟然非到生死关头不能开启。既然是这般能救命的东西,怎么又只是值些个银钱那么简单?

自家这个老爹,似乎颇有些秘密啊。

苏默看着苏宏踮着脚张望的背影,心中暗暗琢磨,一时却不得其解。自嘲的一笑,晃晃头,将纷杂的念头抛开。

今日之会,目的全额达成,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管他什么铁匣子,什么秘密的,可不是自寻烦恼?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便父子夫妻之亲,也是一样。苏默来自后世,对于老爹的秘密也不过只是好奇一会儿,便也不再多想。上前两步,笑嘻嘻的攀着苏宏胳膊,正要说几句笑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唱喏。

回头看去,但见一个五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正满脸好奇的望着他,抱拳对自己施礼。

此刻见他回头,微微一笑,又再说道:“苏公子,我家老爷有请公子后院一唔。”

第十章:大人欲为事业乎

“这首临江仙是你所作?”赵奉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在全程冷眼旁观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后,他感觉找到了苏默之所以三次不中的原因,心中甚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愤怒。

“是。”苏默毫无压力,平静的回答。

赵奉至心中的怒火更加几分,沉声道:“你如此才情,为何不肯好好读书,竟然痴迷于这商贾事?要知这商贾虽然能让你财货丰足,但却是低贱之业,向为世人所鄙。何不奋发向上,专心学业?待来日金榜题名建功立业,便不说能否青史留名,却也可光耀门楣、光宗耀祖,岂不更胜一区区商贾?若你肯回归正途,他日道试过后,老夫可为你引见,进国子监进学,如何?”

这番话一出,赵奉至身后一直跟着的老管家顿时面露震惊之色。自家老爷一生清廉耿直,就连为了自身仕途都不肯去求人走动,如今为了这个苏默,竟然连这种口都开了,对这个苏默的看重可见一斑了。

旁边始终垂着眼帘安坐的苏宏,此刻也是身子一震,把两只耳朵使劲的竖起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老大人厚爱,学生感恩之至。”苏默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先不说别的,赵奉至这一番话中的爱护和殷殷期许之意,便值得苏默正心实意的一礼。

赵奉至端坐不动,安然受了这一礼,两眼却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并不为所动。

苏默今日搞的这一出,无论是表面上再怎么光鲜,口号再如何响亮,却始终掩藏不了商贾的本质。借文名以行商贾事,骗旁人可以,又岂能瞒过他赵奉至的眼光。

但也正是通过今日这一出,让赵奉至看出,这个苏默头脑极为灵活,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年少冲动。所以他在等,看看这小子究竟会怎么说。

“不知老大人是哪里人氏?”出乎意料的,苏默并没接先前的话题,却是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赵奉至一愣,随即坦然道:“老夫祖籍湖州常德,如何?”

苏默点点头,喃喃道:“湖州常德……江南之地,好地方啊。”

赵奉至微微蹙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苏默又道:“学生冒昧,敢问老大人,家境还好?”

赵奉至怫然,皱眉道:“我赵家诗书传世,虽非大富,却也算的名绅大户。”

苏默抬头看着他,轻轻的道:“既如此,那敢问老大人,可知一天只吃一餐,一餐无主食,只靠菜叶汤水果腹的日子如何过活?老大人又可知,数九寒天,只垫着一张冷席盖着一床薄被,明明困顿不堪,却只能咬牙硬挺,生怕一旦睡去便就此再醒不来的苦楚?又或老大人能否知晓,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双亲,明明忧愁第二天能否继续活下去,但对着儿女时却依然展露出笑容的辛酸?如此种种,敢问老大人,可能体会?”

赵奉至听的傻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默却没等他回答,长长吐口气,这才面上浮起一层悲色,叹道:“圣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学生何尝不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然而,在衣难蔽体、食不果腹的环境下,对于学生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或者,老大人会说,学生年幼,这些事情自当有父亲操持。然,若学生无知无觉、不明世事倒也罢了。可是偏偏学生早慧,明明看到老父的艰辛却让学生装作无知,只顾着自己的什么学业、日后的发达前程什么的……呵呵,禽兽尚知反哺,学生若毫无所动,岂非连禽兽尚且不如?学生,做不到!”

他这番话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脸上悲色愈浓,令人闻之心酸、听者落泪。

赵奉至和身后的老管家都是不由的一脸默然,心中戚戚。

旁边苏宏以袖掩面,遮掩下的面庞上,眼角突突突的直抽抽,胡乱寻个由头,告罪离座。

听不下去了!

这小王八蛋满嘴胡咧咧,听上去蛮是那么码子事儿的。但苏宏可是跟自己这宝贝儿子就此问题深谈过的,小王八蛋压根就是不喜读书,又跟什么贫寒之类的有毛关系?如今却堂而皇之的拿来糊弄人,偏这个理由却让他这做老子的,实在是面上无光,这让苏宏哪里还坐得住?

得,自己这妖孽儿子,苏宏如今是拿捏不住了。既如此,你个小王八蛋自己玩吧,老子不奉陪了,遁了!

话说今个儿从头到尾,也实在太考验老爷子的心脏承受力了,这大起大落的,直到这会儿苏宏还觉得心跳的厉害。

听着这位赵教谕,并没因儿子先前那番骇人言论说事儿,苏宏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下来,趁这功夫,正好静静气去。

苏默这小畜生,如今跳脱的厉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出吓死人的戏码儿。苏宏觉得,自己绝对有必要时刻调整好身心,不然能不能撑到下一刻,实在是没把握。

生命中确实有不能承受之重啊!

屋中,赵奉至此刻不免有些尴尬。他是个谦谦君子,在他认为,正是因为自己训诫苏默的原因,这才让苏默忍不住说出了这番话,但却忘记了一旁作为父亲的苏宏的羞愧。

君子言行,温润如玉。自己只顾痛快,却忽略了人家父亲的感受,这是自己言行的过失。

赵教谕一生守礼,此刻不由的三省吾身了。

苏默脸上做悲戚状,暗暗的却以眼偷觑,眼见赵奉至脸上神色,不由的暗暗得计。

让赵奉至先不好说话,把老爷子羞走,都是有目的的,否则接下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今天一个没控制好,把老爷子吓的够呛,不但要跑路,甚至连传家宝都出来了,他可不想再让自家老爹多出更多的忧烦。

“老大人恕罪,学生一时激愤,言词过激了。”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苏默假模假样的擦擦并不存在的泪水,起身深施一礼。

赵奉至叹口气,微微摇头示意无妨。正琢磨着怎么安慰下这至孝的孩子,冷不丁苏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吃了一惊。

“于老大人的训诫,学生方才所言,其实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学生觉得,之所以三次不中,跟目下这蒙学教育的缺憾有很大的关系啊……”

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赵奉至心兹念兹的就是这教育事业,忽然听到被人戳到命根子上,顿时心旌摇动,什么安慰什么劝学的全都扔到了一边。

“蒙学教育有什么缺憾?你……你一个连小考都不过的蒙童,有何资格评判圣学,焉敢胡言乱语!今日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定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老头儿真急眼了。只是这话说完,却又不禁暗暗苦笑。连问圣都敢为,这小子还有什么怕的?胆大包天,说的就是他。

苏默却毫不为所动,正色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学生虽学问不够,也确实没资格去评判什么,但是说说自身感受,这应该没问题吧。”

赵奉至瞪眼道:“你讲。”

苏默应了声是,开口道:“学生八岁进学,只是进去之后却深感吃力。盖因学堂之内,生员年龄大小各异,所学亦参差不齐。年龄各异则预示接受能力、理解能力都会不同,所得结果便会随之多寡不同;而学堂中,有早入学的,有后入学的。而先生所授却并无具体所分,如此一来,早入学的只是浪费时间,后入学的却又难以跟上进度。这两方面结合,本来先生所授十分,到得下面最多能得三四分。这且不说,那原本就因年纪小,理解力领悟力低的,就越发的难以跟上,最终所得,只怕便连一二分都难。长此以往,多得者其实并未多得多少,而少得者却得之越来越少,如此这般,怎么能期之良才?便其中有那惊采绝艳之辈,或能凭借天赋脱颖而出。然而这世间,平庸者众,惊才绝艳者万中难出其一。倘若只是靠着期盼这些万中难出其一的绝才,那儒家教化万民,朝廷选贤取士之意能得几许?此学生浅显之见,若有不到之处,还请老大人莫怪。”

当当当,这番话说罢,赵奉至心神巨震,久久回不过神来。自孔孟之后,提出教化万民、有教无类的观点以来,其实说到底,所有人注重的仍然只是少数人。

便说孔圣人,世上所传的不也只是七十二弟子?但当时随孔子求学的,何止千万?

真正注重教育制度,形成梯次分明的教育制度是在晚清之后、民国之初。那时候,民智逐渐开化,又受外部大环境挤迫,这才水到渠成。但是在这数百年前的大明时空,苏默的这番言词,就不啻于黄钟大吕、振聩发聋了。

赵奉至失神半响,这才缓过神来,喃喃的似问语又似自言道:“那……该如何是好?”

“分级!”苏默郑重的说道,“不但要分级,还要以各级不同的生员,编撰不同的教材。所谓因材施教,不单单是指针对不同人的才智,更应该分化到接受力和领悟力层次,也就是年龄段。”

赵奉至一震,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一生醉心教育,可以说心神全都用在这方面。苏默虽然简单的几句话,却让他隐隐感觉到其中蕴含着莫大的机遇。

自己不愿参与那些蝇营狗苟的争斗,那么,想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就几乎是绝了门路。

但是,若是能在自己醉心的教育事业上开创出新的路子,使得传学之路从此开阔,这般成就或许不能跟著书论说相提并论,却也相去不远了。若能如此,此生无憾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许久未有的斗志,再次充斥于胸中。再看向苏默的眼神,已是大为不同。

这个少年,日后在仕途上的成就或未可知,但只这份见识和睿智,便绝非池中之物!可惜,可惜,可惜他言中之意,似是对进学心灰意冷,却是要以后寻机再来劝说才好。眼下,倒是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见解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可有字?”赵奉至打定了主意,忽然开口问道。

苏默一愣,拱手道:“有,家父为学生取了讷言二字。”

赵奉至低声念叨几句,点点头道:“如此,讷言,某且问你,既然你看到问题,也提出了解决之道。那,可有详细的章程?嗯,你不必紧张,只管放言。今日不论大小、不论尊卑、不论身份,只就事而论,如何?”

这话一出,身后老管家脸上又是一阵的错愕和震惊。要知道,以赵奉至的身份,如此说话就等于是将苏默平等看待了。

一县之教谕,在官场上或许不算什么,但是放在士林中却非同小可。就算是称不上大儒,却也是极有身份的。而能以平等态度对待苏默,又是谈论的相关儒学传播的问题,只这一点传出去,怕是苏默立时就会名声鹊起。

不说老管家心中如何想,苏默在听了赵奉至的问话后,却是只微微一笑,坦然道:“详细的章程,学生不敢说有。不过,倒是有几点浅见,愿请老大人品鉴。”

赵奉至大喜,连忙点头,示意他尽管讲。

苏默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这才将后世小学、中学、大学的划分之法,以及其中具体的等级划分、学业完成标准都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通。

当然,其中自然要更改许多,不可能照搬硬套。否则不说别的,但就说要开设什么物理化学音乐之类的科目,立时就会被赵奉至喷死。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仍然是独尊儒术。其他一切都被认为是杂学,属于奇技淫巧行列,上不得台盘。

如果要是再加上后世的生理科目……苏默估计,自己九成九的会被直接送去菜市口。

待到把这些说完,时间已是不知不觉过去了近两个时辰。赵奉至听的极是仔细,不时的还要出声打断,提出一些疑问。

通过这种问答,苏默也了解到,其实这个时代也是有分级制度的。比如县学、府学之类的,只不过划分标准不是年龄,而是以几次的考试成绩论。

这让苏默颇有些暗暗汗颜。若不是后世的教育制度比之这会儿先进太多,几乎便要出丑了。

不过他倒也并不心慌,因为此次和赵奉至说的这些不过只是个开头。只要能引得这位教谕大人认可,后面他可是准备了几个大杀器,到时候定让所有人震惊。若能如此,则自己谋划的下一步棋,便可以顺利实施了。

等到好容易应付过去,并且答应这两日找时间登门拜访,再行详谈,赵奉至主仆二人才意犹未尽的告辞。

临走时,赵奉至特意讨要了一本评书版三国演义,瞅着老头儿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苏默只作不知。

直到赵奉至闷闷而去,才在后面抬起头望望老头儿背影,嘿嘿坏笑起来。

老头儿想问的话他猜到了,无非就是他所言的这书中蕴含的究竟是什么道理。

他知道,可他偏偏就装糊涂不说,存心闷闷这老学究。这固然是这厮的恶趣味,但答案其实先前两人一番对答,已然就在其中了,让老头儿自己琢磨琢磨,更有助于先前那番话的力度。

站在门口坏笑着把今个儿的事儿从头想了一遍,觉得再没什么遗漏,这才踱着方步回了楼上。

楼上的销售已经结束,结果自然是斩获丰厚。好言好语的打发了热情似火的孙四海,将换好的钱票贴身收了,这才施施然下楼,准备找找自家老子一起回家。

酒楼里没见到苏宏,估摸着是出了酒楼了。待到走出四海楼大门,转头张望,却不由的顿时呆住。

老爹苏宏果然在外面,只是让他瞪大了眼睛的,却是老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

第十一章:躺枪

readx;?大胸美妞儿这些天很烦恼。

烦恼的是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某些事儿、某个人。

而当她想起这些的时候,便总是莫名的心颤。总感觉自己胸前酥酥麻麻的不说,还浑身发热、心慌气促……..

杏儿姑娘今年已经十五了,对于男女之事虽然懵懂,却也多少有些明白。虽然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那个可恶的小贼那日的作为,是对自己的亵渎,但是她不知为何,羞恼是有的,可就是偏偏恨不起来。

尤其是这几天晚上,时不时的做梦都会再次梦到当日羞人的那一幕。

那个该死的小贼,那一脸可恶的笑容,还有自己从未被人碰过的宝贝,那一霎那间碰撞的悸动……….

这让韩杏儿几天来睡眠质量总是不好,却又不敢让任何人发觉,只能强打精神应付。

可是偏偏祸不单行,只是应付这挥之不去的噩梦就够韩杏儿头疼的了,爹爹沉默了几天后,今天忽然对自己说的话,彻底让韩杏儿崩溃了。

“………东家向爹提亲了,少东家欲要纳你为妾……..你也知道,且不说咱们父女端着人家的饭碗,但只他田家是顺天府经历的亲家这一条,便容不得咱们抗拒……..”

这是老爹满脸黯然说的话。临到最后,又加了一句:“杏儿,莫要怪爹爹……..其实,或许也是好事,田家有钱有势,只要你讨得了少东家的欢心,未必过的差了……….”

韩杏儿脑袋昏昏的,老爹的话她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心神飘飘荡荡的没个着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那个少东家?田钰?自己要嫁给他了?

韩杏儿想到了这儿,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得浑身彻入骨髓般的寒冷。

这位少东家田钰她听说过,表面上倒是生的颇为俊俏,据说还很是有些文采。不但已经获得了来年去国子监进读的资格,更是拜在了某位大员的门下。由此,极得田家老太爷的宠爱。

可是,韩杏儿还听说,这个田钰在某些方面很是不妥,有几次被人看到,田家悄悄的送出去几具尸体。而那些尸体,都是这位田少东家的妾侍。而某次不小心被人看到,其中一具尸体上,满是伤痕,模样极为恐怖………..

当然,这些都是大伙儿私下里议论的,没人敢宣之于口。也就是韩杏儿整日在茶馆这种往来驳杂的地方,才能偶尔知道这些。

而现在,自己竟然要嫁给这么一个人,韩杏儿想想就不寒而栗。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也变成了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被人一卷破席卷了,扔到了乱葬岗上………

“爹爹啊,你这是要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吗…………”韩杏儿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着。

想着如果娘亲还在的话,定不会同意此事。可是如今娘亲不在了,还有谁能保护自己?难道,自己便只能认命了吗?

韩杏儿越想越是悲伤,默默流泪了半天,猛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有个法子,或许能让自己摆脱这种命运……..

“………孩儿已非干净身子,爹也看到了,那天苏家子对女儿都………..都那样了……..我俩,我俩,其实…….所以请爹爹告知少东家,女儿没资格侍奉他,便是要嫁人,也只能嫁给那个苏家子………”韩杏儿如是和老掌柜的说道。

为了逃脱自己的厄运,韩大闺女话说的极为含混,让人听了想不误会都难。

于是,韩老掌柜的傻眼了。

这年月,失了贞洁的女人,几乎是彻底绝了嫁入好人家的路子。而若是瞒着夫家,一旦被夫家察觉,那更是塌天大祸,是要被诉之公堂问罪的。

韩妞儿年纪小不懂事,韩老掌柜的却是明白人。对上田家这样的人家,这已经不是自家丢不丢人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生死大事儿了。

苏家小子………..

韩老掌柜的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那天还以为只是那小子轻薄了自己闺女,哪成想两人竟已有了私情,还做下了……..

韩老掌柜想死的心都有了。一会儿是愤恨苏默偷采了自己女儿,一会儿又恨女儿不争气,竟然就这么被人把便宜占尽。

这幸亏也是遇上田家提亲这事儿,如若不然,一旦等到日后时间久了,说不定自己就要做便宜外公了。真到那时,那才叫真真的丢人了。

可是眼下,这些却都顾不得了,怎么先应付过田家这一关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别说丢人,丢命才是真个的。

老头捶胸顿足半响,没奈何,跑到女儿房里将闺女一通大骂,这才失魂落魄的往田家而去。

老头儿只想着怎么把自家摘吧清楚,女儿**的事儿必须要向田家说明。实话说,老头也并不想让女儿嫁去田家,对田钰的传说,连韩杏儿都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面对田家的强势,他终究不敢反抗。再加上传说毕竟是传说,田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自己又是给田家做事的,或许女儿嫁过去也是好事呢?别的不说,落个锦衣足食、衣食无忧总是可以的吧。

也正是因着这点念想,老头儿才在犹豫挣扎了好几天,才去对女儿说了那番话。哪成想,女儿当头一棒,竟给了他这么个结果。

这事儿必须向田家坦承,不然,那传说只怕就绝不只是传说,一定会成为现实了。

事已至此,老头儿愤怒惶恐之余,其实也暗暗大松了口气儿。这门亲事不成才好,反正我把什么都坦白了,连自家丢人都不顾了,你田家总不能再揪住不放了吧?

至于要即将面对的诘难和主家的怒火,这个避无可避,老头为了自家闺女,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

他这边发泄完走人了,却不知给自家闺女的心里造成多大压力。韩杏儿在想到脱身的办法时,就料到会被老爹骂,所以起初也没觉得怎样,反而还有种得计的暗喜。

然而,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妥了。韩老掌柜的一通骂不但是骂自家闺女,还把此事的后果摆出来吓唬人。

“……..你说嫁给苏家小子?做梦吧你!那小子只怕除了等死再无他途,田家肯放过这么个给他家带来羞辱的人活着?嘿………”

就这句话,韩杏儿不淡定了。她可从没想过要害苏默啊,其实她自己再怎么不承认,但心底却是对苏默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无法回避。

“听说他今天在四海楼请人吃饭,要教授他那个说话的法子…………”

当老爹走后,韩杏儿坐卧不安,寻思半响,终是拿定了主意。

待到到了四海楼外,眼见人流熙攘,却让韩杏儿不由的胆怯止步了。

跟苏默的事儿是自个儿编的,只是拿来骗自家老爹的,外面可没人知道。这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的,猛不丁跑来这种场合主动找一个男人……….

韩杏儿直到此刻,终于发现了不妥。只是要转身回去就此不闻不问,无论是良心还是感情上又都过不去。

一时间不由的满心忐忑、神思不属。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却忽然发现四海楼外已经没人了。

正踌躇着要不要趁机溜进去看看,却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正被儿子羞出来的苏宏。苏先生是他爹爹,跟苏先生说也是可以的…..吧?

于是,便有了苏默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而当苏宏满脸铁青的将整件事儿转述完毕后,苏默深情的看着正扭捏羞涩的大胸美妞儿,轻轻的道:“杏儿妹纸,乖,来让哥哥掐死你好不好…………..”

尽管苏默早已充分体悟过,“人生就是一张摆满了杯具的茶几”这句话,但是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的内牛满面……..

这尼玛躺枪也不是这么个中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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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十一章:躺枪网址:

第十二章:心灰

说到“冤”这个字眼,但凡是国人,怕是头一个都会想到窦娥。

然而此刻的苏默觉得,跟自个儿比起来,窦娥姑娘绝对应该排在他之后才对。

窦娥的冤在先是被恶棍逼婚,进而遭到官府的酷刑,最终有了法场行刑,悲愤的发下三大愿。殆其源头,却是因窦娥之色。

美色啊,自古以来因此招祸的不知凡几。窦娥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妲己、褒姒、西施、玉环的都是这个原因。

可是自己呢?这又是为了什么?

美色?

苏默马上否认。但是想想,立刻就又悲愤了。

可不就是美色惹的祸!只不过觊觎自己美色的不是流氓恶棍,不是帝王将相,而是眼前这个大胸美妞——韩杏儿!

若不是这死丫头被自己美色所迷,神魂颠倒之下把自己供了出来,什么甜家苦家的,又关自个儿毛事儿?

自个儿跟这韩妞儿是不是天生犯冲?回想一下,似乎打从认识这妞儿以后,就不怎么顺。

先是辛苦赚的第一笔钱财被硬生生分走一半,而且说好的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至今也没收到;随后被老爹追打,没被打死,险险累死;

再后来呢?是了,自己被推倒了,逆推!

虽说那俩大宝贝蹭的挺舒服,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太短暂了,都来不及回味就过去了。嗯,当时自己还跌的好疼来着。

再然后就是又被追,被韩妞儿他爹追,连累的老爹也一块儿跑,好不狼狈。为这,饭碗都丢了,爷俩儿差点因此饿肚子。

总算是在家躲了几天,觉得事儿过了,自己又搞了今天这大好的场面,还不等高兴,猛不丁的就又来祸事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某个大户少爷的情敌,还是必须死的那种。

“窦娥啊……..”越想越悲愤,苏默无语向天,眼泪巴茬的喃喃低语。天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凉凉的,白花花的…….

“下雪了!下雪了!”苏默举手向天,干嚎起来。老天有眼啊,这都应景的下雪了。这说明啥,说明自己冤啊,是真的冤啊!

苏宏和韩妞儿被他猛不丁这一嗓子嚎吓了一跳。

“下雪就下雪,这数九天的,下雪有什么稀奇,你喊什么!”老爹苏宏显然也是心中郁郁,没好气的叱道。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回过神儿来。刚才想的太入戏了,直把自己做窦娥了,嗯,不对,应该叫苏娥…….还是不对,好好的大男人,咋变成女人了?

苏默叹口气,莫不是附身的这倒霉孩子天生命不好?要不怎么自个儿就不得消停,总是麻烦缠身呢?这一出出的,都快让自己成神经病了。

“窦娥是谁?”旁边凑过来一个脑袋,声音低低的问道。

“一个传说中的美女。”苏默信口答道。

“啊!你….你还有别的女人?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扭头看去,大胸妞儿双眸含泪,面色凄然。那形象,完美的诠释了一个遭到抛弃的良家,又好似被主人无情遗弃的猫儿…..

苏默无可遏制的怒了。

这啥表情?啊,这是啥表情?好像老子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似的。等等等等,不对,老子跟你有毛的关系啊?什么叫我还有别的女人?又凭什么不可以这样?

“韩杏儿!”苏默咬牙切齿。

“苏叔叔………”韩杏儿转头不看他,却眼泪汪汪的冲着苏宏喊道。

美女就是美女,无论苏默认为韩杏儿是如何的祸水,也得承认,这妞儿确实称得上美女。

而被一个美女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对着的时候,大多数男人都会心存怜惜,正义的天平也会不知不觉的有所倾斜。

果然,苏宏脸上显出无奈,没好气的斜了苏默一眼,口中叱道:“少掌柜正遭不幸,你还要招惹她作甚?恁的没气度。快走快走,且先回家说话。”说着,当先快步向前。

韩杏儿对苏默扬扬下巴,轻哼一声,这才紧走两步跟上,慢言细语的和苏宏低声说着什么。

苏默一口气噎住,这憋得。

妖精!这妖精是要成了气候了!反了反了,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老爹啊,我才是你儿子,亲的那种!

苏默咬牙瞪眼,运了半天气,腹诽了半天,也没见前面两人哪个有半点忏悔的意思。最终只得悻悻吐出口气,臊眉耷眼的跟上。

到了家门口,苏宏当先推门而进。后面跟着的韩杏儿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红臊臊的,脚下挨挨擦擦的,半天挪不动一步。

冒冒然的一个人出来找男人,末了竟还来了那男人的家里,自己这是犯了什么糊涂了?咋就干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儿来?要是老爹知晓,会不会被自己直接气死?

而眼下,都到了这门口了,自己是进还是不进啊?进吧,实在是有违礼教,太也羞人了;不进吧,那可真真是失了礼数,苏叔叔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大胸妞儿心中纠结,正愁肠百转着,身后脚步声响,苏默已是跟了上来。看到韩妞儿一脸踌躇的样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恍悟的神色。

也不进门,就在自个儿身前左右来回的踱着,两眼不停的上下打量着,嘴里还嘿嘿坏笑着。

韩杏儿又羞又恼又急,进退无据,六神无主,一张脸涨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却终是使劲的瞪大眼睛,不肯让那泪水掉下来,只把贝齿死死咬着嘴唇不言语。

要是眼光能杀人的话,苏默估摸着自己这片刻间,就该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这妞儿好倔强的性子!苏默暗暗赞道。只是瞅瞅四周,自个儿一个大男人家的,这般欺负一个弱女子,委实有些无趣。而且再逗下去,怕是这妞儿要把嘴唇咬烂了,心下着实有些不忍。

暗暗叹口气,想着自己终究是个善心的,也不再转悠了,过去一把拉住大妞儿就往门里走。一边走着一边恶狠狠的道:“臭丫头,这会儿知道怕了?怕也无用,爷擒了你进去,十八般武艺给你消遣,才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口中絮絮叨叨的念着,两人已是进了院里。韩杏儿初被他拉住,先是一惊,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方才省悟过来。再抬头时,却已是身在门里,便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心下莫名的大松口气之余,耳边又听得苏默念念有词,明眸略一转动,便已分明在心。

半推半拒之间,脚下随着苏默拉扯已是径直进了屋,几次偷偷瞟眼拽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便是一阵的心跳气短,却偏偏又有种说不出的甜意其中。脚下软绵绵轻飘飘的,直如踏在云里雾中,恍惚似不在人间。

即便是在白天,这逼仄的小茅屋里还是显得有些阴暗。早先进来的苏宏此刻就坐在唯有的两把椅子之一上,两眼茫无焦距,直愣愣的瞪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对于进来的儿子和韩杏儿,半点反应都没。

韩杏儿全没发现异状,一颗心还在半空里飘着没个着落。只是女孩子天生的敏感让她一进屋,就将手从苏默手中挣了出来。脑袋里晕乎乎的,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完全没有念头。

不同于这傻妞儿,苏默自然是一进屋就发现了老爹的状态。微微蹙眉想了想,转头见那傻妞儿呆愣愣的也是两眼茫然,不由的心中好笑。

再次伸手扯着这丫头,让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也不去唤醒老爹,自顾转身往灶里添了水生火,不一会儿,烟气袅袅,小屋里的冷气渐渐退去。

桌子边上的苏宏直到此时才重重吐出一口长气,目光转动,先是看着坐在一边的韩杏儿微微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再转头便对上了儿子清澈的双眸。

“少掌柜的。”瞪了儿子一眼,苏宏转过头来,对着韩杏儿轻轻唤道。

韩杏儿身子一震,如同身上绑了弹簧,蹭的蹦了起来,两手一阵乱摇,磕磕巴巴的道:“不不….苏叔叔,你别…..别叫我少掌柜,就….就叫我杏儿好了。”

口中说着,又下意识的往苏默那边瞄了一眼,但瞬即便又垂下头去,两颊像蒙上了一块红布。

苏宏愣了下,随即面上浮上苦笑。轻轻摇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清清嗓子,含笑道:“好,便叫杏儿。呵呵,坐,坐下说话。”

韩杏儿眼底闪过一抹喜悦,乖巧的谢了,这才侧着身子,重新在那椅子上坐下。只是死劲儿的揉搓着衣角的两手,却显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苏家门进了,苏叔叔也肯喊自己名字了,这是不是代表苏叔叔认可自己了?会不会是跟自己说亲事的事儿?

哎呀,羞死个人!韩杏儿,你昏了头了,好不知羞,怎么可以想这个?便是要说婚姻之事,自然也该是苏叔叔跟爹爹去说,怎么会跟自己来说?

可是,可是若不是说这个,那苏叔叔要自己坐,又要跟自己说什么呢?莫不是,莫不是苏叔叔不同意?

想到这儿,韩杏儿心中猛的一跳,方才的暗喜瞬间没了踪影。想到自己没羞没臊的冒然跑来找苏默,又没羞没臊的跟着就这么进了苏家的门,这要是苏叔叔说出个不字来,自己可真是没脸活了。

又联想到自家老爹说的田家事儿,不由的浑身冰冷。倘若这次被苏家所拒,回去再落到田家手里,别说活下去,只怕就是求死也难。这么想到悲戚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低垂着头,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却只是拼命忍住,死命咬着下唇。

只是没最终听到明确的结果,总归还是存了几分侥幸。便竖起耳朵,强撑着静听最后的判决。

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是真的听到最坏的结果,自己也不用回去了,索性就此寻个僻静去处,了结了性命,总好过日后面对那悲惨的命运。

她这里想的悲苦,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苏宏说话,心中愈发紧张起来。悄悄抬眼瞄去,却见苏宏轻蹙着眉头,似乎对将要说的话极是为难。

她心中一惨,脸上渐渐的苍白了起来。罢了罢了,总归是自己命苦,又何必累的人家这般为难?

想到这儿,韩杏儿猛然抬起头来,胡乱抹了两把眼睛,站起身强笑道:“苏叔叔,侄女儿今日来,就是报个信儿,有个准备。如今要做的事儿做完了,天也不早了,侄女儿这就告辞了。”

说罢,敛衽一礼,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苏宏仍在纠结自己的心思,一时也没在意,啊了一声,随即点点头,顺口道:“哦,也好也好,你且先回去,省的老掌柜的担忧。”

韩杏儿嘴唇咬的迸出血丝,心下一片死灰。脑子里瞬间空空的,不再多说,低头径往门外走去。

第十三章:议亲

这个年月,婚姻之事向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两家的父母长辈不同意,儿女之间的婚姻基本上没戏。

至于说那些个传闻的什么有情人冲破阻碍,终成眷属云云的,嗯,拿出来娱乐娱乐大众,丰富下自己的精神就好,别当真。因为那都是小说野史的桥段,等同于YY。

当然,也有那零星半个的是真实的,但和大潮流比起来,那实在属于无敌幸运儿的行列,纯粹的个例。

所以此刻的韩杏儿,听到苏宏别话没有,只是催她回去,再联想之前所思所想,真的是彻底绝望了。

至于说苏默的想法?他又能有什么想法,还能忤逆了自己的爹爹不成?

韩杏儿活泼伶俐,但骨子里终归还是个乖乖女。她自己没有抗拒父命的勇气,自然也没敢期望苏默有。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没半分。

行尸走肉般的挪动着脚步,堪堪要买过门坎的时候,却觉得右手一紧,被人猛的扯住。

从失神中醒过来,歪头看去,正迎上苏默清亮的眸子。这坏人也不起身,就那么蹲在灶前,一手拉住自己,仰着头看着。

脸上还是那么副笑眯眯的可恨样子,可是韩杏儿这会儿一点也恨不起来,只是满心的酸楚。

坏人,你可知道,过了今日,便再也看不到我了?你日后可会想起我?又会不会难过?

大概不会吧。说起来,自己跟他总共没见几面,每次见面都是吵嘴打架、不欢而散。以后没人跟他吵架,没人抢他银钱了,自然是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难过?

说起来,自己对他又是怎样的心思?是喜欢吗?好像是吧。就比如刚才,他拉着自己进门的那一刻,虽然他嘴上絮絮叨叨的说的狠毒,但是韩杏儿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那么说,其实是给自己台阶下。表明不是我自己进的门,而是被他强迫拽进去的。嘻嘻,这就叫掩耳盗铃吧。那一刻,自己心里很是欢喜,很满足。回想起来,好像这十五年来,从没一刻有过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和父母之间血缘至亲的温馨不同,有些别扭,有些羞涩,更多的却是甜甜的,把心里填的满满的。

韩杏儿痴痴的看着眼前这张面孔,一时间神游物外。眼前这张脸的主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眉头似乎也皱了起来。

什么事儿让他不开心了?韩杏儿想着,忽然感觉有点心疼,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抚平那皱起的眉头。

“傻妞儿!”

耳边传来一声大喝,韩杏儿激灵灵打个寒颤,终于回归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一手被人握着,另一手已经抬起来一半,就那么傻傻的举在半空。

“什….什么?”有种偷东西被人捉到的慌乱,连忙放下那只举起的手。想要把另一只手抽回来,心中忽然却有种不舍,只是胳膊轻轻一晃,便不再动了。

苏默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这女孩儿看,从头至尾,他一直在旁默默的看着。

老爹的若有所思,韩妞儿的忐忑不安,还有最后那死灰般的眼神,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眼下这具身体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内里的灵魂却是快三十了,对于人心世情的把握自然不会是初哥。

后世时,老师这个职业还是很吃香的,尤其他又是教画的,琴棋书画向来一脉相承,他自然也都有所涉猎。不敢说精,但一个通字绝对是称得上的。

在后世,会玩乐器,还是古乐器,能画一手好画,能写一笔好字,还能跟人下几手棋,这绝对是才子的节奏啊。

有个好的职业,还是个颇有才情的,后世的苏默身边,从来就没缺过女孩。处的多了,对于女孩子的心思自然也就揣摩的通透了。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大胸妞儿的心思,他自然是了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自然猜到韩杏儿怕是误会了。

虽说没猜到韩杏儿起了寻死的心思,但看着这小妮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终还是有些心疼。

对于韩杏儿,他还远远说不上爱。但是对一个漂亮女孩的欣赏喜欢,以及占有的野心,做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自然也是有的。尤其还是一个明显对自己倾心的漂亮女孩。

要说苏默穿越来这么多天来,最大的喜悦是什么,那就是两个字——恣意!

和现代社会趋于健全的法制比起来,这古代的大明时空,他肚子里领先数百年的见识和先知,只要好好运用,绝对可以做到恣意两个字。

这种恣意,当然也包括女人在内!

三妻四妾、齐人之福,这是正常男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野望。剩下那百分之一,不是假正经就是不正常,再加上零星几个天生喜欢玩痴情的。

苏默绝对属于正常的行列。所以对韩杏儿的态度就是,只要韩杏儿愿意,那就是他苏默内定的女人!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是前提是,他能让每个跟着他的女人都开开心心、欢欢喜喜;能让每个女人都平安喜乐,衣食无忧。若是做不到,那就叫不负责任,叫真正的可耻了!

苏默觉得自己或许称不上一个好人,但绝对是一个负责人的人。所以在韩杏儿将要迈出家门的时候,他果断拉住了她。

只是这丫头貌似恍惚的厉害,自己说了半天仍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逼不得已,苏默只得施出狮子吼的绝技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手上用劲,将这傻妞儿拉近身边,另一手扯着袖子,将那张俏脸上的泪水拭去。

韩杏儿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怎么回答。却听男孩的声音又道:“乖乖的回家等着,别想出什么幺蛾子。别以为我忘了,上回得的银子你还差我一半没分呢。想赖爷的帐,没门!”

韩杏儿木然的听着,忽然很想狠狠的咬眼前这男人一口,心中又是悲伤又是不忿。这都什么时候,他竟然还惦记着银子。难道我在他心中,竟连那几百文铜钱都不值?

正伤感着,猛然耳中又飘来一句话,登时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枯木逢春也似。

“……..我老爹去你家提亲的时候,咱可得把先前那账刨了去,亲兄弟明算账,这个没得谈啊。你家老头儿我看挺抠,这事儿必须得说清楚,还有那彩礼估摸着得不少吧?唉,娶个媳妇儿容易吗?这都是钱啊…………”

后面的话韩杏儿已经听不到了,心中翻来覆去的便是那一句“我老爹去你家提亲”。

那一刻,韩杏儿只觉得心中欢喜的都要炸开来一般。一个溺水将死的人,忽然抓到一块木板时会是什么心情?此刻的韩杏儿就是如此。

“你你….你说什么提….提亲?可是…可是苏叔叔他….他……”全忘了矜持了,一把抓住男人胳膊,大胸妞儿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声。

苏默翻了个白眼,挥手把大胸妞儿的抓握甩开,又细心的将这妞儿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了,满意的端详了下这才叹气道:“你是猪吗?这提亲不得想想怎么开口啊。你忘了你爹上回有多凶残?追了我们整整两条街,两条街啊!这回又摊上这码子事儿,要是不想好说词,我爹是上门去提亲还是去找虐啊?”

“啊?这…这…..”韩杏儿被说了个大红脸,心下犹是惊疑不定。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苏宏。

苏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眼见韩杏儿看过来,笑着点点头,温声道:“田家的事儿你莫担忧,苏叔叔自会想法解决。你自安心回去就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且耐心,莫急。”

韩杏儿看着苏宏点头,登时满眼放光,整个人便如回了魂一般生机勃**来。只是再待听到后面加的这句,顿时“嘤”的一声羞了个大红脸。

什么叫且耐心莫急啊,这说的自己好像亟不可待似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偏偏这是长辈,总不能发作吧。不由的跺跺脚,两手一捂脸,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苏宏爽朗的大笑声,大胸妞儿羞的更甚。只是羞涩之余,却是满心都是欢喜,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恐惧和担忧,猛然不见了,整个人轻快的如同要飘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待回头看,身边猛然多出个人,嘿嘿笑着道:“傻妞儿,是不是要开心死了?”

韩杏儿下意识的要点头,猛然醒悟,歪头看去,可不正是苏默这坏人。

“你…你又来胡说八道欺负人。我….我哪里开心了?你….你却追来作甚?”嘴上说着,脚下却放慢了步子。

苏默眼见她说话之际,臻首微侧,明眸善睐,眼波流动。双颊的红晕在天边晚霞的辉映下,竟是说不出的清丽不可方物。这女孩儿家动了情的风致,让他也不禁的有了片刻的失神。

韩杏儿被他盯着看的羞涩,不由的将头扭过,心下却是暗暗欢喜。

苏默自失的一笑,咳了两声,这才干笑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来送送你。”

韩杏儿闻言大为感动,才待说几句温柔的,却听那坏人又道:“要知道你可是欠着我钱的,这要有个好歹的,我那钱可不没着落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啊。”

韩杏儿脚下一个踉跄,险险一口气没倒上来。瞪圆了杏眼盯着苏默,一口小糯米牙磨的咯吱吱响。

这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就是有这本事,不管多好的气氛,他总是能给你破坏个干干净净的,让人气的恨不得咬他两口才解气。

咬他当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拿眼光杀死他。但可惜的是,以苏某人的脸皮防御度,这招明显不管用。

瞅着这厮眨着眼一脸的无辜,大胸妞儿也只能恨恨的瞪他一眼,索性转头不再看他,只脚下微微加快了速度,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苏默呵呵一笑,脚下也紧走两步跟上。不但跟上了,还更加贴近了些。

这坏人!韩杏儿察觉到他的举动,脸上火辣辣的烧的厉害,心中暗骂一声,却又隐隐的有些欢喜。

极快的横了他一眼,随即垂下头,只顾埋头疾走。只眼角余光时不时的偷瞄一下,便是苏默的衣角一飘手指一动,都让她心中怦然,满是甜意。

初恋中的少女,情怀总是如诗如梦。哪怕恋人再大的缺点,也会视而不见;哪怕最微小的优点,也会无限度的放大,然后自己再沉迷其中,百般品味。

两人尚未明确关系前,韩杏儿还是懵懵懂懂。对苏默的感情只是处于好感阶段。

但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那些好感便瞬间发酵成恋情,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转变,固然是初恋中的常态。但跟这个时代,女子从一而终的婚姻观,也是有莫大的关系。

在韩杏儿心中,有了苏宏的认可并要上门提亲的承诺,苏默自然就是自己以后的终身了。自己的夫君,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了。

至于说这个不着调的夫君总是逗弄自己,惹自己急,韩杏儿虽然懵懂,却也能约莫体会出里面的情趣。更不要说,不管什么借口,苏默肯来送自己回家,这就已经让韩杏儿如饮醇醪了。

这种情绪下,对于苏默显示出对自己的亲近,韩杏儿唯有心中欢喜甜蜜,又哪会真的生气,最多就是有些羞涩难以罢了。

晚风轻拂,夕阳西照。冬日的傍晚,天边的余晖将这古大明的小城层渲尽染。

灰墙、黛瓦、老树,往来的人流,都似镀了一层浮光,乍一看去,竟有种恍惚如梦的意境;

这个时辰已是准备晚食的时辰了,如是远远近近的屋顶上青烟袅袅;

有孩童呼朋引伴、大呼小叫着跑过,手中的风车呼呼,胯下的竹马沙沙,攸忽而来,又攸忽而去,只留下串串清脆的笑声在晚空回荡;

城门上的角楼飞檐下,铜铃随风轻响,摇曳出古色古香的余韵,在残阳中化为一张剪影。

这风、这烟、这光、这影,在苏默眼中便凝成了一副隽永的工笔画卷。

佳人在侧,暗香袭人;余晖尽洒,暖意洋洋。这一刻,两人似都溶入了画卷,忘了言语。只偶尔相对一眼,会心一笑,已然是入了无声胜有声的境界。

这般信步徜徉,待到天光渐暗,二人才猛省过来。再抬头看时,不觉中已走入了西市,前方不过数十米处,便是韩杏儿家的茶馆了。

苏默停下脚步,含笑看着韩杏儿,扬扬下巴笑道:“喏,到了,我就不进去了,不然我怕你爹又来追杀我。”

韩杏儿微羞着脸颊,抬首白了他一眼,抿嘴嗔道:“又来编排人,我爹爹哪有你说的那般凶恶。”

苏默哈哈一笑,抬手拨了拨她头上的丫髻,笑道:“得得,你爹是好爹,最好的爹成不?快进去吧,我便在这看着你,等你进去再走。”

韩杏儿眸光闪闪,眼中大有温柔之意。迟疑了下,终是点点头,转身往店中走去。

才走了两步,忽的又回过身来,抿嘴一笑,歪头道:“那一半银钱,我没给我爹,还在我那儿。不过,我不准备给你了,便当作是你欺负我的赔偿。”说完,不待苏默回话,嘻嘻一笑,转身跑了。

苏默愣住,随即叹口气,颓然道:“我就知道,那钱是肉包子打狗了,唉……”

喃喃自谑着,眼见那妞儿已经跑到了门前,待要转身离去,猛地却停住脚步,望着那边,眉头渐渐蹙起。

第十四章:有问题

恋爱中的男女总是痴缠的。这种痴缠不单单在两人腻在一起的时光体现,还体现在借来送往之中。

便比如每一次的约会后,男子大抵都会很绅士的主动将女子送回家,这便是一种痴缠。

而女子在临进家门时,一般也都会回眸一笑,或招手示意。再外向点的,多半还会送上个飞吻之类的,这也是一种痴缠。

对于这种痴缠,无论男女其实都乐在其中。这种乐,不分性别,不分国籍,同样,也不分时空。

便如苏默此刻,默默的目送着韩杏儿进门,也在等着韩杏儿斜倚门楣的那回眸一笑。

这个不用特意教,就好像是人类天生就会的。到了那一刻,自然而然的下意识就会做出某些举动,如同早已千百遍排练好的剧本一样。

但是显然眼下这剧本又被篡改了。

苏默没等到韩杏儿的回眸一笑。在韩杏儿轻快的脚步将要迈入门内的时候,有个人先一步站到了那里。

是那个老杀……嗯,是韩老掌柜的,韩妞儿他爹,苏默未来的老丈人。

有这老头的出现,别说韩妞儿的回眸一笑了,估摸着要是被老头儿发现了苏默的身影,回身一棒多半是不吝奉上的。

虽然有些遗憾,但苏默并不会多幽怨,他又不是真的小年轻,情绪那么容易波动。

让他皱眉的,是远远看上去,韩家父女的状态好像不大对头。

或许是错觉,苏默觉得韩老头好像忽然老了许多。而韩杏儿那傻妞儿却颇有些惊惶的样子,连点暗示都顾不上给他,便小心的扶着老头进去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苏默站在原地,皱眉想着。听韩杏儿那傻妞儿说,今个儿韩老头似乎是去那田家坦白的。嗯,所谓坦白,自然便是韩杏儿为了脱身编造的和自己的奸情。

据韩杏儿说,听他老爹的意思,这事儿一旦向田家坦承后,这纳妾的事儿肯定是黄了,倒霉的估摸就是他苏家父子了。至于韩老头父女,后果就是丢人。

不过,就眼前这一幕看来,或许韩老头的预估有些不靠谱啊。看来今个儿田家一行,对韩家父女来说,不单单是丢人那么简单。

只是其中究竟是什么情况,苏默一时也猜不到。这会儿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跑过去问。

思来想去,只能先将此事压下,待找机会去问问那傻妞儿就知道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接纳韩杏儿,那她就是自个儿的女人。自个儿的女人有了难处,他作为男人,是一定要为他女人出头的。一切,就等问明情况再说。

田家虽说是当地大户,但也仅仅是个大户不是?

有说大明朝地方官府,往往会被当地豪绅大户干政,施政深受掣肘。甚至若不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连官都难以做下去。

对此,苏默相信,但也不是全信。大明开朝时的沈万三又如何?富可敌国啊,够大了吧,最后还不是被老朱砍了脑袋去。

说到家,还是一个力量对等不对等的问题。之所以有地方士绅掣肘地方官府,那是指的那些在朝中有势力有背景的士绅。

这种有背景的士绅,多半是祖上或者长辈在朝为官,然后枝延芊蔓的形成一个共同的利益体,那才能有影响当地施政的能量。

而这个田家呢?只不过是个富户,家中并没什么做官的背景。唯有那个田钰有个秀才身份,据说被人赏识,得了来年入国子监的资格。

国子监厉害吗?秀才了不起吗?

答案是肯定的。

不过看分对谁。大明朝在永乐之前,别说什么秀才,就是举人、进士的,又有哪个敢炸刺儿?

老朱那杀神就不用提了,什么剥皮萱草、腰斩凌迟的,文官杀的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儿,都是论批次的。甚至一度杀的没人了,直接从国子监里拖监生上任办公。

以至于天下读书人对国子监是又爱又怕,爱的是进了国子监就有机会立马当官儿;

怕的是,这官儿可不知能不能当的安稳。一个不好,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祸。据说那时候好多官儿每天上朝,临出家门时都会安排好后事,上朝就跟就义似的。

想想那会儿,秀才?秀才算个蛋啊!

再说永乐大帝朱棣,那杀起读书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建文时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哪一个不是当世大儒,文名播于天下?结果如何,黄子澄和齐泰就不说了,只方孝孺,诛十族!十族啊!

也就是从仁宗起始,大明一朝痛杀文官的风气止住了。仁宗体胖,自幼身体不好,与战功赫赫、勇猛直追乃父的两个兄弟相比,军中武人的人脉支持实在太过薄弱。

面对着虎视眈眈,觊觎自己太子之位的这两个兄弟,他也只能依靠文官集团。

待到朱棣死后,仁宗登基,自然而然的,文官地位便水涨船高起来。

再之后,其子宣宗接位,与其父一脉相承,重用文官,最终堆出个仁宣之治的盛世。但也因此导致文官集团实力大涨,难以遏制。

好在之后几代帝王,一直到如今的孝宗,朝堂上多数时候正人居多,类似之后的严嵩之类的奸人难以立足,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但是隐隐然的,如今的文官,已然有了和皇权对抗的苗头。这种实力的变迁,也从朝堂延续到了朝外。

有了秀才举人之类的功名的,身后必然会有某某座师、业师、同乡、同年的关系。这些关系千丝万缕,密如蛛网,终于使得网中每个人都自觉不自觉的借了这张大网的势,进而才有了所谓的地方官难为之说。

田家对外宣扬和依仗的,正是这种背景。

然而,世事非绝对!

这世间,终归会有种无形的规则限制。便如大家常玩的老虎、鸡、虫子、棒子的游戏一样,总是会有相克的。

朝堂上的文官大臣们相克的,是不同利益集团的对立和倾轧,还有宫里内廷的牵制;非但如此,外部还有厂卫盯着,总是能保持个差不多的平衡。

而对朝外的这些个秀才举人之类的呢?克制他们的,其实也是他们所依赖的。那就是一个听上去很清贵的职位——提学。

提学,又名学政。正三品,唯有翰林院出身方可担任。其职责便是督察学官,掌教育科举事。并对各级生员,有考核稽查之权。

也就是说,他有削掉秀才或者举人功名的权利。而依大明律,身负功名的人,是享有豁免权的。一旦有秀才举人之类的犯了律法,必须先有提学官削掉其功名,各司才有权利对这些犯案之人进行审讯制裁。

所以说,秀才举人们最怕的,就是提学官了。而提学官只是最高一级,其下面各府有教授,县称教谕。

提学可削夺所有生员的功名,教授则对举人功名削夺有上报权,对秀才则可直接削夺。教谕是最下一级,便只针对秀才。

而苏默,恰恰正好认识一位教谕,这位教谕便是今日刚刚结识,并给其画出了老大一个饼的赵奉至。

田钰田秀才,很不巧,正好就归这位赵教谕管辖。

倘若田家规规矩矩的,苏默也不想凭空跟一个大户为敌。哪怕是出点钱财圆了对方的面子,苏默也是肯让步的。

但若是田家想出幺蛾子,依仗着他家田钰这个秀才身份搞事,那就说不得苏默要动用些手段了。

他相信,自己给赵奉至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更加上自己手中还有赵奉至急需的东西,真有事的话,理又在自己这边,赵奉至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而他苏默要是没事,那田秀才可就有事了。

苏默之所以这般自信,也是源于手里掌握的东西。这些东西,别说是赵奉至区区教谕,就算是提学大宗师知道了,也定会重视异常的。

而苏默早早就打算好了,这些东西,必然是要捅出去的。赵奉至就是他名达天听的通道,他日间所言所为,也都是为这个目的打伏笔的。

田家,田钰,嘿嘿,但愿你们别来招惹我。苏默微微眯起眼,眼中一抹寒光闪过,冷笑着想到。

待到再次进了家门,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屋中昏黄的烛火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个小菜和一碟馒头。

苏宏端坐椅上,似乎还是有些怔神,听到门响扭头见苏默进来,这才哈哈一笑,道:“快来,今个儿发了利是,你我父子也庆祝一番。”说着,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几个小菜。

苏默也笑,在门边净了手,在对案坐了,探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却是两个油亮亮的酱蹄髈,冲苏宏一扬眉头道:“爹爹恁的小气,哪有孩儿这个实惠?”

苏宏瞅瞅桌上几个素菜,又再看看俩蹄髈,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败家子,刚有点钱就显摆,烧包死你。吃饭!”

嘴上训斥着,脸上却带着笑容,递过来一双筷子。

苏默嘿嘿笑,探手又往怀里摸,这次拿出来的却是个小竹筒,一头用红纸扣着,外面帮着草绳。

苏宏瞪大眼睛,用筷子指着苏默,“你…你你,你才多大,就想饮酒?”

苏默只笑不说话,起身取来两只碗,将竹筒打开,给碗里添上。这一筒酒不过三四两,两只碗倒不满就没了。给老爹倒了大半,自己碗里只浅浅的留了一层,这才笑道:“爹即说是庆祝,怎可无酒?孩儿只意思意思,陪爹爹,爹爹多饮些。”

苏宏欲言又止,终是吐出口气,点点头,端起那碗。先是微闭着眼睛,深深嗅了嗅,这才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将嘴紧紧闭住,让那酒香在口腔里沉淀。半响,才喉头一动,将酒水咽下。

“好酒!这是陈家的碗来香吧,为父还是三年前帮人写喜联饮过一回。香,真香。”

苏默抿了抿唇,无言的端起碗,向父亲一敬,小啜了一口。学着苏宏一样品了品,咽下,这才轻声道:“爹爹喜欢,以后大可畅饮。咱们,有钱了。”

苏宏看着儿子,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儿子虽然不肯读书,但总算是出息了,让他颇是老怀大慰。

点点头,提筷子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又将蹄髈推过去,轻声道:“酒慢饮,多吃菜。”

苏默笑着谢了,将另一个蹄髈夹给苏宏,嘻嘻道:“爹也吃。今回可不用担心去说话了,吃点干的无妨。”这却是调侃那日早上的事儿了。

苏宏想起当日情形,不由的也是大笑,心中却满满的都是温馨喜悦。

初春的寒夜,屋外冷风凄寒,一门之隔的小屋内,却是暖意融融。父子二人你来我往,一口酒一口菜,只觉得平生之乐,未过于此时。

待到一人一个蹄髈捧着啃完,两人都觉得大饱。相对倚在椅子上消食儿,苏宏忽然道:“明日为父要出去一趟,你且安心在家编写新话本,莫要出门,以免生事。”

苏默一愣,问道:“爹爹要去哪里?”

苏宏不答,沉默半响,目光似透过门扉,幽幽的道:“去寻个朋友,一个很久未见的朋友………….”

第十五章:新书

第二天早上起来,老爹苏宏已经走了。

去访友,这是苏宏昨晚就说了的。

老爹有远方的朋友吗?苏默细细的回顾下,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平日里就是左近的邻居都少有来往,最多不过是点个头打个招呼之类的。

这古代的城居格局等级相当分明,北富南贫、东贵西贱,几乎大部分城里都是如此。

所谓北富南贫、东贵西贱,说的就是城北一般属于富人区,城南则为贫民区。而城东通常都是官员住所,以及行政区域,所以称一个贵字。城西则是最底下的三教九流的汇聚之所,其中不但有伶妓匠户这样的,还有些罪民贱役。

苏默家住在北区,虽然只是最靠边,但仍然属于富人区。以苏家的状况,处于其中,可想而知,怎么会有什么朋友。

所以,在苏默的记忆中,老爹苏宏从来没跟任何人有过什么真正的交往。父子俩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无依无靠,相依为命。

如今老爹忽然要去访友……苏默觉得很诡异。尤其是想起昨晚苏宏说那话时的神态,似乎有些无奈,有些惆怅,还有些……不安。

看来这个所谓的朋友,很有待商榷啊。

再联想到昨个白天,忽然蹦出来的什么祖传之物,苏默忽然感觉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身上多出了一层神秘,恍如云笼雾罩,模糊不清起来。

蹙眉寻思了半响,一时找不到头绪,甩甩头,将纷杂的念头抛开。不论如何,既然老爹说的是朋友,那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访友便访友,自己多想什么?即便是有些隐秘,这世上又有谁人没有自己的秘密?就是他自己,还不是藏着个穿越而来的大秘密?

想及此,自嘲一笑,不再去多费心思。

昨晚剩下的饭菜还有不少,老爹也不知起的多早,竟然都热好了扣在锅里。

直到此刻苏默拿出来时,还带着一股余温。这股温热吃在嘴中,却让苏默整颗心都暖暖的。

这算是老天的补偿吗?上辈子几乎是从来不知父爱为何物,穿越到今世,这份父爱却汹涌澎湃,满溢的整个身心都装不下。以至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角落都能充分的感受。

一定!一定要让老爹过上好日子!

苏默闭着眼,咽下嘴里的饭食,轻轻握了握拳,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把碗碟收拾利索,抱着碗热水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一边在脑子里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梳理一下。

新话本要写,题材一大把,但是究竟写哪本呢?

四大名著无疑是首选。但是三国演义和水浒首先排除,罗老大先下手为强了。

剩下两本,一本红楼梦,一本西游记。

红楼梦……这个还是算了吧。曹大大那满篇的女儿柔肠,实在不是自己的菜。而且,红楼一书苏默也没看全,完全记不住。依靠苏默自己的水平想要把其补全,近乎于不可能的任务。

那剩下的,也只有西游记了。可是这西游记是吴承恩写的,而吴承恩貌似就是这大明朝的人,好像还就是明朝中期这个时代的。

算了,还是先放一放吧。他摇摇头,放弃了剽窃西游记的念头。倒不是他多高尚,要是真高尚就不会去剽窃临江仙了。

临江仙可是杨慎的作品,而杨慎这会儿可是妥妥的存在了。只不过他记得清楚,这杨慎此时还是个幼童,可以完全不必理会。但是吴承恩……

好吧,主要是苏老师实在搞不清吴承恩的出生状况。稳妥起见,还是等弄清楚再说的好。反正他肚子里一堆的选择,虽然放弃四大名著有些可惜,倒不也不是没别的料。大不了,等搞明白状况后,下一本再说就是。

不用四大名著了,其他的选择就无所谓了。什么说岳全传了、杨家将的都可以。再不行,金大侠梁大侠古大侠之类的简直不要太多了。就不说这些,随便从后世网络小说中扒几本有名的,相信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拿得出手。

他出溜着喝着热水,选择太多也是累,脑子里纷来绕去的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了。

其实他还是比较倾向于神魔小说类的,毕竟这个年代,神魔鬼怪的威力比后世大太多了。

要说神魔鬼怪,那除了后世网络文中的玄幻题材,古典文学中就要首推聊斋了。但是聊斋属于系列剧,缺乏连贯性,拿来当小故事讲讲行,用来当评书可就有些不足了。

而后世的玄幻文,好像稍稍有些超前了。如果是给那些寻仙问道的人听,绝对是大杀器。但是要给一般老百姓,估摸着听的雾煞煞的可能更大。

“这个……也不行。”他皱着眉头,喃喃念叨着。正为难的时候,冷不丁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了一本书。

济公全传!

道济和尚是宋朝人,一直以来民间就多有各类传闻,但是却从没有专门的文字记载。

更重要的是,这本济公全传苏默记得很清楚,成书是在清朝。作者记不清是哪一个了,但是整本书既有神魔古怪的玄幻元素,还有最为人称道的惩恶扬善,绝对能满足底层老百姓的精神愉悦。再加上主角道济和尚那癫狂张扬的性格,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至于说整本书也记不清全部,但是写曹雪芹那种纯文学他不行,可是玄幻这类的,嘿嘿,胡说八道……咳咳,不是,发挥想象力,那可是苏老师的强项啊。

就它了!

苏默两眼闪亮。想到就做,放下碗,起身去取笔墨纸砚。可等找出笔墨纸砚来,却不由的又有些郁闷了。

纸不够了。

这年月的纸张可不是后世那会儿只是寻常,这个年月,文房四宝绝对属于高端上档次的货。若不是大富之家,寻常人家哪会备下许多,都是量度着,按张数购买使用。就苏默此刻手中这三五张,还是老爹苏宏省吃俭用搞来的。

得,先去买纸吧,正好顺路去把印坊的帐结算了。而且,昨天送韩杏儿那丫头回去时的那一幕,苏默感觉心中不踏实,总要问一下才好。

把东西从新收拾好,转身出了门,一路往东市而来。印坊在东市的最东头,倒是和韩家茶馆顺路。正好先去探望下小丫头,再去印坊。

冬深春初之际,乍暖还寒。一路上各家店铺倒是都打开了门,但是行人却并不多,小贩们的吆喝声也好像被冷气冻僵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有些厌厌的没精神。

苏默拢着手,嘴中不时喷着白雾,呼吸着早晨清冷的寒气,却感到格外的提神。

路边一个小摊上传来淡淡的烟气,夹杂着一阵阵的香味儿。转头看去,却是一辆四轮小车上架着个泥炭炉子。小摊后面,一个满面皱纹肤色黝黑的老汉,正用夹子翻腾着一个个圆圆的面饼。那香味儿便是从面饼上传出的。

刘家烧饼。

苏默停下脚步,脑中不由的想起前几日的那个清晨,嘴角微微勾起,透出几丝温馨。

“老叔,给我来三个烧饼。”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钱,苏默笑嘻嘻的递过去。

老汉低着头,仍是专注的翻腾着烧饼,嘴上道:“客官,老汉这烧饼一文钱两个,三个却是不好算。”

“你这老叔忒不老实,前些日子肯给别人一文钱三个,怎么到了今日我这里偏只给两个?莫不是欺我年幼?”苏默手不退缩,嘴上却是歹毒。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老汉在这卖了十几年了,从来都是一个大钱两个,何曾卖过……呃!”老汉大怒,猛然抬头,张口便叫屈道,只是待看清眼前之人,不由的顿时噎住了话头。

“刘老叔,小子苏默这里有礼了。”苏默笑嘻嘻的抱拳唱个喏,随即又把那一文钱伸过去,笑道:“老叔,小子可是知情人,您老可别再说没卖过一文钱三个啊。”

刘老汉脸上愕然褪去,露出苦笑,气道:“好你个小苏默,竟来消遣老汉。还知情人?知情人不知道那一文钱三个是怎么回事?”口中笑骂着,却是将那大钱收了,夹起三个黄灿灿的烧饼,用油纸包了递过来。

苏默笑嘻嘻的接过,又唱了个肥喏,这才笑道:“老叔何必小气,大不了回头我给老叔来上一段就是。老叔也该听说了,小子说话的本事可不比我爹差。”

刘老汉打量了他几眼,随即却叹口气,点头道:“确是听说你出息了,你爹是个有福气的,也算熬出头了,不像老汉,唉……”

苏默愣了愣,随即恍悟。这刘老汉也有个儿子,只是这个儿子却不肯像他老子这般安分,一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外面乱窜,身边很是有几个面相不善的,不像是好路数。

为此,刘老汉操碎了心,背后还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老实做人,待人为善,乡亲们当他面不说什么,背后那议论他却是清楚的很,让刘老汉又是伤心又是担忧。

同在一个城里过活,对于苏家父子的境遇刘老汉自然清楚。按照以前那个苏默的状态,刘老汉对于苏宏便有种同病相怜的同情,因此也常常有些关照。

上回那一文钱三个烧饼,说是多听了一段邸报,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照顾。这其中的心思,苏宏晓得,穿越之前的那个苏默不懂,但是如今的苏默却是明白的。也因此,才有了方才主动上前的招呼。

想想记忆中那个黑炭头般的大汉刘振,苏默也只能摇摇头爱莫能助。要是知道如今这个苏家子的来历,怕是刘老汉再也不会兴起半点羡慕的心思吧。

“老叔何必多虑,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安知刘振大哥以后不出息?且放宽心。至少,刘大哥对您老还是很孝顺的不是。”苏默不好说别的,只能好言安慰着。

刘老汉面露苦涩,嘴唇嗫嚅了几下,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点点头才要再说,猛然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来,转头看去,但见一条大汉奔到近前,瞪着眼喘息着大声道:“祸事了祸事了!”

第十六章:走灾

说着王八来个鳖……呃,要文明。文明的说法就是,说曹操,曹操到。风风火火跑来的这位不是别个,正是刘老汉的儿子刘振。

“你,你又闯了什么祸?你这孽子!”刘老汉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怒道。

刘振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爹,你怎就想着孩儿闯祸?孩儿可是做正经事的……”

“逆子!还要狡辩,没闯祸如何这般慌张!”刘老汉满面惨然,举起手中的夹子就要打。

刘振哎呦一声,夹手将夹子夺过,急道:“爹,不是我,是真的祸事了。”

刘老汉哪里肯信,低头又去踅摸家什,旁边苏默急忙拦住,劝道:“老叔先消消气,且问问清楚再说。”

说着,又转头对刘振道:“刘振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了?”

刘振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这还有个人,上下打量了苏默几眼,恍悟道:“啊,你是苏家小子。哈,又来骗我爹的烧饼吃?”

苏默一囧,旁边刘老汉跺脚道:“放屁!你个孽畜胡说八道什么!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苏默这个无语啊,这才片刻功夫,从孽子到逆子,现在已经成了孽畜了。

刘振哎呦又是一声,顾不上再跟苏默说话,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摊子,一边急急的道:“走灾,走灾了!总有千多人的样子。爹,快快收了摊子回去,不然待这些灾星进了城,你这摊子可不成了肉包子打狗了?”

刘老汉和苏默听的齐齐一愣,随即同时脸色大变。刘老汉再顾不上教训儿子,慌里慌张的和儿子一起收拾起来。

走灾?苏默退开两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所谓走灾,其实就是灾民。这个时代的中国,仍旧停留在古老的农耕阶段,百姓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从土地刨食儿,极少别的生存手段。

至于说经商,后世许多人说起来就是古代商贾地位低下云云,其实更重要的,商这个行当不但需要本钱,更是被一些世家贵族把持着,普通老百姓少有能参与进去的。

所以,一旦发生什么天灾疾病,又或是遇上战乱,百姓们就只能背井离乡,成群结队往别处求活。如此便形成了灾民,也就是刘振口中的走灾。

这也是古代时候,为什么造反作乱也好,改朝换代也罢,大多都会有个农民起义的前缀的原因。

那这次突如其来的走灾,又是什么原因呢?记忆中,好像当下这位弘治皇帝挺贤明的不是?倒是那位正德太子当政后,才开始闹的天下纷乱。

想到这儿,苏默拉住刘振,问道:“刘大哥,你说走灾,可知道这灾民从何处来?又是遭的什么灾?”

刘振一愣,摇头道:“我哪里晓得,啊,是了,听说去岁大寒,山东河南都遭了灾,许是那边来的吧。得得,你要想知道,自去城门那边问去,我来时见到衙门里的人都往那边去了。”说着,甩脱苏默拉扯的手,转头推起小车就走。

苏默眉头皱的更紧,微一沉吟,转身待要走,后面却被人拉住。扭头看去,刘老汉捏着油纸包递了过来,叹道:“小苏默,拿着这个,这灾民一来,怕是老汉这点营生是做不了了。你也赶紧回去跟你爹商量下,尽量多存些米粮,我料着,这粮价……”说着,摇摇头,叹口气而去。

苏默愣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父子俩,捏了捏手中的油纸包,里面是三个热乎乎的烧饼,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把烧饼藏在怀里揣好了,拔腿往城门那边走去。看望小丫头,印坊结算什么的都放放吧,先把当前这事儿搞明白了再说。正如刘老汉说的,这灾民一来,只怕这小小的武清县城再也难以平静。

灾难一来,大户富绅们底蕴深厚,根基牢固,再难也能撑住。而普通百姓去如同无根的浮萍,稍大点的风浪,一个不好就是覆顶之灾。

很不幸,苏默苏老师目前也是属于这无根浮萍中的一簇。这让苏默不由的再次吐槽,附身的这个小子是不是衰神附体了。

越往城门走,紧张的气氛越浓郁。沿路的许多店铺都在上门板开始收拾。

路过韩家茶馆时,苏默远远看去,却见那边竟连门板都上好了,也不知是动作够快,还是根本就没开过。

心中的忧虑又更重了几分,想了想,还是没停留,继续往城门走去。若不搞清楚状况,连个应对的计划都没法设定,更别说解决问题了。

待到了城门这边,情形更让人紧张了。街上到处都是县衙的衙役,提着哨棒跨刀,挨家挨户的敲门劝店家不要慌,不要关门停业。还有几个拎着铜锣,边敲边大声宣布衙门的通令。通令内容不外就是要大家不必慌乱,安守秩序等等。再就是晓谕各处,若有宵小作乱、趁机生事者必严惩不贷。

只是这个关头上,又哪有人肯听?任那差役拍的门板山响,各店家里面也是死活不应。

苏默看的直摇头。刚刚听刘振说县衙的人在第一时间就赶往城门,还觉得这些官员颇有担当。然而此时一看,担当是有了,但能力实在是很有待商榷。

眼下这个时候,维持秩序固然是必须的,但强令商家开门营业岂不是乱上加乱?正经的是不相干的人越少越好,那样才便于安排布置。

“苏讷言,你怎的在这里?”

正暗暗摇头之际,忽然听的有人喊自己名字,转头看去,只见前面拐角处一队人拥了出来。

最中间一人年纪四十上下,身材微胖,一身青色官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头戴双翅乌纱官帽,这大冷的天,额头上却仍是汗津津的。此刻一边走一边擦拭,面色阴沉,满是忧色。

这人苏默不认识,不过从其穿着打扮上,猜想应该是武清县衙门里,至少排名前三的主儿。这从他身上官服补子上,绣的那两只与众不同的鸟儿就能看出来。

苏默心中称为鸟儿的,其实是鸂鶒,正是大明七品官的象征。而此人也不是别个,正是大明武清知县庞士言。

跟在庞士言身边的,除了几个差役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一身青色道袍,面色红润,修眉长目,颌下三绺长髯,望之神采斐然,一派仙风道骨。

另外一人却是老相识,武清教谕赵奉至。刚才叫他的正是此人。

苏默赶忙上前几步,叉手见礼。

赵奉至示意免礼,拉着他为他介绍。首先自然便是县令庞士言,苏默连忙又再躬身施礼。

庞士言有些神思不属,只是点点头,便又眼望远处,眉间纠结。倒是旁边那个道人眼神一亮,稽首道:“哦?这便是那位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小苏郎君?”

苏默怔了怔,看向赵奉至。赵奉至面色淡然,介绍道:“这位道长乃是天师教天机真人。”顿了顿,又道:“是庞大人的朋友。”

赵奉至特意点出这个道人是庞县令的朋友,以苏默的伶俐,其用意自然是心领神会。

一是让他莫失了礼数,以至得罪了庞县令;二也是隐晦的暗示苏默,自己对这道士不太感冒。

苏默眼神闪烁了下,随即面现笑容,躬身对天机施礼道:“小子苏默,见过真人。”

天机道人连忙拦住,笑道:“方外之士,一闲人耳,不敢当小郎君大礼。”

说罢,不待苏默反应,忽然向前微微附身,低声道:“小郎君大才,生发有道,贫道可是佩服的很呢。”

苏默一惊,抬头看时,却见老道面带恬淡笑容,又恢复了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这賊牛鼻子什么意思?

正心中暗暗猜疑,旁边赵奉至却将他拉过一边,低声道:“你怎的跑来这里?前些日子与你说的事儿可曾办好了?”

苏默一愣,前些日子说的事儿?什么事儿?

赵奉至看他发愣,皱眉道:“怎的如此不上心?就是你说的那个教育的事儿啊。”

苏默啊的一声,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却疑惑的道:“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事儿?哦,莫非是大人还有不明白之处?没关系,大人只管问,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奉至瞪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低声道:“如此大事,只说说就行了?条陈!要有详细的条陈!此事我已禀报了提学大人,但若真要实行,就必须要有县尊大人的支持。今日我本来正在跟县尊大人说起此事,到时一旦提学大人首肯,这边要具体试行之时,县尊大人那里必然要有相应的条陈啊,难不成你也要县尊大人听你随意说说?”

苏默傻眼,这事儿自己有后招不假,想借此事借势也不假,但可没想自己亲力亲为的去忙活啊。躲在后面指手画脚……呃,不是,是出谋划策。嗯,就是偶尔指点一下,扮一下世外高人啥的,利让赵奉至得,名归自己,这才是初衷好吧。

可如今按照赵奉至的说法,不但自己要仔细的形成书面东西,后面恐怕还要劳心费力的参与进去,这岂不成了麻烦?

话说自己好忙的好吧。不但要写新书,还有好几个发财的点子,正想着借着上次发布会的东风展开,哪有心思去忙活这事儿去?

再说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蒙童,躲在幕后出出点子,搭上官面上的关系找个靠儿就算完成目标了。但要是真的跳出来指指画画,可不成了出头鸟了?

不成,这事儿不能答应。

不过,这拒绝,找什么理由好呢?心思转动之际,猛地灵光一现,面色一变,一脸凄凉、眼色悲怆。然后以暗哑沉痛的声音,将田家强索韩杏儿的事儿说出,末了总结道:“老大人,小子不才,得韩家小姐求助,义愤填膺,已允诺定要助她。所以,这段时间,怕是抽不出精力旁骛他事了。”

说到这儿,偷眼瞄瞄赵奉至脸色,又加上一句:“不过此事事关教育大计,不能耽误。这样吧,大人放心,该形成的文字性东西,小子就是不休不眠,也必当仔细、详尽的完成,以便大人备查。只是具体实施,确实是分身乏术,就暂不参与了。当然,大人如有任何疑问,小子也定会随时尽力解答。大人,您看……”

赵奉至满面惊愕,半响回过神来,失声叫道:“你跟田家公子抢女人?”

苏默嘴角狠狠的一抽搐,“不是我抢,呃,是……”

赵奉至一摆手,把他后面的话打断,自己皱起眉头,久久的沉默不语。

苏默暗暗松口气,有门儿。方才一番话,不但把自己标榜成了一个,为救弱女子不计得失、不畏强权的正义之士,还同时兼顾了赵奉至的脸面,自己不实际参与却又愿意把计划完整的写出奉上,这是什么?这等于说双手将名利白送给他。这种事儿,谁能拒绝?谁肯拒绝?

我真是太机智了!苏默暗暗的夸赞自己。

正偷偷得意着,忽听的赵奉至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要跟田家公子抢女人?唉,田家啊,你一个小小蒙童,无权无势的,这,可确是有些麻烦啊。不过,要是能得了学政大人赏识,那结果自然又不同了。可惜,可惜,你却脱不开身,没有精力旁骛他事了,唉!”

苏默万般得意顿时潮涌一般退去,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奉至,满面的不可置信之色。什么情况?刚才一大通,白说了?

还有,不是说这老学究是个正直的人、厚道的人、很君子的人吗?难道说,自己穿越的不是大明,而是魔界?正直的、厚道的、君子的标准是反其道而行之?

等等,那什么抢女人的……

“大人,不是小子跟田家公子抢女人,而是田家公子要抢小人的……呃!”这都说的什么稻草?苏默说到一半,猛然打住,很想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哦?”教谕先生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那个不重要。”

苏默当场就是一晕。这老家伙也是穿越来的?这么经典的语句都会。

“大人,这……这是正义与邪恶的问题!是原则问题!”苏老师弱弱的强调,试图以大义动之。

赵奉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有实力的保障,正义才称之为正义;有强过对手的依仗,你才有跟人家抢女人的本钱。”

“是别人抢我的女人!”真急眼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赵奉至不说话,目光不动如山。

苏默内牛满面,太挫败了!罢了罢了,抢女人就抢女人吧。

“赵大人,此非君子之道。”苏默幽幽的道。垂死挣扎般的做最后的努力。

“为国家育贤才,此为大道!为大道计,何计个人诽谤!”赵教谕一脸的正气凛然。

苏默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嘴唇哆嗦了半响,终是颓然叹口气,点头败退。

强奸是犯罪,可当你实在反抗不了时,也可以选择默默的去享受。这他喵的是谁说的名言?苏默决定狠狠的佩服一下。

赵教谕大喜,眉花眼笑的拍拍他肩头,“好生做,待出了成绩,当今圣天子在位,必不吝赏赐,未必不能博个封妻荫子。”

“是。”苏默有气无力的应道。

“去吧去吧,拟好章程,便来寻我。”赵奉至笑呵呵的,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转身要走。

“等下!”苏默无奈点头,却猛的回过神来,连忙拦住。

“怎的?还有何事?”赵奉至愕然转头。

“小子此来,是想问问这灾民的事儿,不知大人可知晓究竟?”

“此事……”赵奉至听苏默问起这事儿,笑容敛去,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第十七章:救灾方略

“……去岁大寒,各地均有不同程度灾难。非但我中原如此,便是关外鞑子也受灾极重,牛羊牲畜冻死无数。我大明以谷粟为食,但鞑子却是靠牛羊为主,这牲畜死的多了,便断了生计,自然便又打起了我大明的主意。只可恨边卫畏难惰怠,没能早一步察觉,竟让鞑子突入我北方腹地,大肆劫掠后又从容而去。却可怜我大明百姓,无衣无食,只得仓皇迁徙……鞑子劫掠可恨!边军惰怠更可恨!将领渎职则是该杀!若是太祖成祖之时,早不知砍下多少首级!也就是今上宽仁,哼……”

说起此事,赵奉至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一连串的可恨该杀,只是说到最后,猛然警醒,恨恨的哼了一声打住。

苏默默然。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几乎可以说是一部不断抵抗异族侵略的血泪史。直到后世共和国之时,以其时的制度和国际大环境,还在忍受另类的侵略,更不用说此时的古大明时空了。

大明虽然不像是宋朝时崇文抑武的变态,但强干弱枝的基本国策却是一脉相承。这是帝王封建社会必然的产物,几乎完全不能避免。所以,时不时的会遭受异族侵略,便也是必然的事儿了。

这些大事,不是现在苏默能干涉的,他也不想去干涉。脑袋小就别去顶那个大帽子。

但是国家大事他参与不了,但是相关自身生存的事儿,却决不能不上心。

“大人,不知此次往武清来的灾民有多少?县里可有妥善应对之策?”看赵奉至生闷气,苏默将话题转到当下问题上。

赵奉至叹口气,无奈道:“有何妥善可言,不外乎是隔绝于外,择地安置,施粥赈济,然后再上奏朝廷,请求拨银放粮减免税负之类的。至于灾民数目,现在难以知晓,不过按照受灾地域预估,怕是要上万数了,唉……”

苏默眉头一皱,愕然道:“隔绝于外?不让进城?”

赵奉至诧异的看他一眼,“自然不能进城,这有何奇怪的。灾民流动,千里迁徙,必有疫情。若是不隔绝于外,放入城中,一旦发作起来,岂不要迁延全城?再者说,就算没有疫情之患,单只突然多出这么多人,届时地域不同、风俗各异,必将引发种种矛盾。倘若被有心人利用,祸起肘腋,则立成不可测之大祸,此焉能不防?”

苏默恍然,脑子里想了下后世救灾的程序,又再问道:“那城外安置之处如何布置?朝廷赈济又何时能到?”

赵奉至疑惑之色更重,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此皆官府事务,何以你如此关切?此言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切不可胡乱打听!”

他这话说的极重,已然等同于训斥了。但是苏默心中却是感激,明面上赵奉至是在训斥他,其实却是提醒他不要问的太多,让人误会,这分明是一种关护之意。

这老夫子面冷心热,前面虽然毫无节操的剥削他的劳动力,却也未尝不是一份提举之心。

苏默与他相见不过两面,只因着一点赏识之情,前有提举之心,后有关护之意,确是堪称君子之称。

“老大人说的是,小子受教了。”苏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赵奉至面色稍霁,却听苏默又道:“老大人却是误会小子了,小子之所以问起这些,实在是相关切身利益,不得不问。”

赵奉至皱起眉头,“救灾乃是官家之责,与你何干?”

苏默坦然道:“灾民蜂至,无论进不进城,在朝廷赈济拨下来之前,总要施粥救济。忽然多出万多张口吃饭,如此,米价必然浮动。与大户人家还好说,他们总有存量自给自足。但与我等普通百姓,却是天大的事儿了。平常可保一日两餐的,米价一高,怕是只得一餐。这还是开始。倘若朝廷赈济稍慢,迁延时日,又或灾民越聚越多,只怕便是一餐也能吃饱。以小子家况,必然是最先饿肚子的一批,此事岂会与小子无干?此其一也。”

赵奉至愣住,旋即大怒道:“谁人敢行此囤积居奇之事!岂不惧律法森严吗?”

苏默苦笑,这位老夫子真是迂腐的紧。低买高卖,奇货可居,这本是商业规则,单凭律法又哪能禁的住?只要不是太过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再说了,就算是本份经营,随着需求的突然性增加,商人们进货的成本必然会随之增高,卖价自然而然也必须提高,这属于正常的市场规律,又去制人家什么罪?

倘若真要硬性压制米价,进价高卖价低,商人利益受损,谁还肯去贩米来售?如此,事与愿违,救民不成反倒更加害民了。

苏默把这道理一说,赵奉至不由傻眼,脑门子上的汗,显而易见的淌了下来。

如今的朝廷虽然说天子圣明,内阁清廉有为,但是体制就是体制,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就算再快,也需三五日才能批复下来。然后再转送户部调拨,征发运输,前前后后,总要一两个月才能真正将赈济落实到位。

这其中,还要刨去损耗和克扣。赵奉至身为体制中一员,虽稍显迂腐,却也更知道里面的阴暗。克扣之事绝对有,而且几乎属于常态,这般算下来,苏默方才说的事儿,就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这如何是好?”赵奉至搓着手,满面焦急。

苏默叹口气,摇头又道:“方才所说只是其一。”

赵奉至猛省,连声道:“对对,那其二呢?”

“其二……”苏默顿了顿,“其二便是老大人方才所说的,疫情!”

赵奉至大惊道:“疫情?!即已隔绝,又怎会发疫情?”

苏默苦笑道:“敢问老大人,以老大人所知,历次灾情,疫情真的能彻底控制住吗?”

赵奉至面色一变,沉默不语。灾后有疫,这不是凭空臆测,而是通过血淋淋的事实总结出来的。何谓总结?就是真实发生后才有的。

历次灾情后,疫病几乎都会出现,分别只在于范围的大小多少罢了。所谓隔绝于外,也只是现有能做到的办法而已,却不是真的就能根绝疫病不产生。

“疫情发作,就必然需要用药。如此,则药材就必然也会引起紧缺。药材不同于米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在于一个急字上。米粮开始少些,总不会上来就死人,怎么也能坚持个几日。但是药材少了,急需的病人可能熬的几日?”

赵奉至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苏默看了看他,犹豫着又道:“其实,这还不是最可虑的。”

赵奉至眼角突突的跳了两下,瞪眼看着他。这还不是最可虑的?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这小子,还让不让人活了?历来救灾都是这么个程序,以前也没觉得如何。怎么被这小子一说,简直处处都是不妥?

“还有什么,你说。”赵奉至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蹦的说道。

苏默叹口气,“疫病最可怕的是传播!若不能从根源上控制,就算是隔绝于外,也起不到作用。据小子所知,有些疫病细菌,可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赵奉至瞪大眼睛,“细菌?那是何物?”

呃!

苏默卡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用语的问题。想了想,刚要张口解释,赵奉至忽然摆手打住,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有办法解决?”

苏默拱手道:“不敢说有办法,只是有些建议,但望能为老大人稍稍分忧。”

赵奉至当即拉着他便走。一边走一边道:“既如此,须让县尊大人知晓。”

苏默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踉跄两步,已是站在了庞士言身前。

庞士言正为这灾民之事满肚子忧愁,本来今日一早,天机真人来访,让他颇为开心。随后赵奉至来找他说建立什么教育系统的事儿,更让他大感兴奋。

数年前,他在入京会试时偶遇这位天师教真人,眼见其风姿不凡、望之犹如仙人,当下主动拜会。一番相谈下来,得天机真人善言,果然高中,并顺利登上知县宝座。这让他感觉天机真人果然高人,自己一切顺利,怕是也托了这位真人善言之福。这位真人,可谓是自己的福星啊。

今日福星才至,便有赵奉至送上这么一桩功绩,真真是好事连连啊。问过天机真人,真人算过后,也给出了鸿运当头的卦语,这让庞大县令更是开心。要知道,赵奉至的说法,此事可是引得大学正关注的。

大学正那可是堂堂三品的中枢大员,此事既然能惊动大学正,已经几乎等于上达天听了。若是办的好,京察之时,自己这位子也有望动一动了。

然而还没等开心多久,就传来了灾民的事儿,登时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教育系统,什么大学正的青睐,若是眼前这一关过不去,立时就是塌天大祸。

救灾,从来就是最倒霉的差事!什么灾也不会不死人,只要死了人,再大的功也要被抹去几分。更别说,救灾哪里会有功去捞?不过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所以,一接到灾情的报告后,他便如同被针扎了屁股般跳了起来,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把县丞和主簿典吏指使的团团转,自己也亲自跑到城外去,察看即将面临的灾难。

待到从城外回来,更是心丧若死。那些难民的凄惨自不必待言,更要命的是,很多人明显就吊着一口气儿了。这要是死在自己执政的武清县内,自己这冤不冤啊。

这且不说,后面接下来的救灾事宜千头万绪,还不知要熬到何时才是个头。而熬到最后,祸福难料……去!哪来的福?莫要有祸便是福了。

要不,自己干脆“病”了,先一步请辞归去,躲躲这风头,等事情平静下来再说?

转念一想又不妥,刚刚风风火火的一通忙活,可是好多人都看着了。这会儿忽然说病了,估计傻子也不会信。一个不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御史台的弹劾就跑不了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断了仕途之路?自己辛辛苦苦十数年寒窗,可就都成了东流之水了。

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做。可是,不这么做,这次救灾的结果又会如何呢?

头疼啊!

庞大人一路之上神思不属,便是纠结这事儿了。是故,在见了赵奉至引见苏默时,也全没了半分应对的心思。眼见赵奉至和苏默去一边说话,也没去催促,只仍纠结着自己内心的算计。

可这会儿见赵奉至拉着苏默又凑了过来,心中就有些不耐了。也不等赵奉至说话,沉着脸便对赵奉至冷声道:“赵教谕,眼下灾情紧迫,本县殚精竭虑,全副心思都在斡旋此事。你若不是与此相关的事儿,就不必多说了。”

赵奉至一愣,随即面孔涨得通红。庞士言这分明是以为他要来拉关系走门路呢。他赵奉至一生刚正,何曾受过这般言语?有心发作,想及方才苏默所言种种,终是压下这口气,闷声道:“好叫县尊大人知晓,本官正是为此事而来。苏讷言,将你的救灾方略,禀明县尊大人吧,本官身为教谕,只管教学生员之事,县务不敢置喙,就此告辞!”说罢,冲着庞县令抱拳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庞县令呆住了,苏默也呆住了。

什么情况这是?被冤屈了,怒了,然后就摔木碗走人?刚才谁说的为大道计,不计个人诽谤的?

还有,那个教育大计的事儿,忍了。可眼前这事儿咋整?这算啥?这不标准的撺掇着旁人上了吊,自个儿躲一边看热闹吗?

老夫子,这……这有违君子之道哇……

第十八章:官和随从

苏默垂头丧气的走出城门,身边还跟着三个人。呃,确切的说,是两个差役和一个道士。

文书参赞,领救灾事务使。

这是个官职名儿,不过苏默很怀疑,正经的大明官职中,是否有这个职称。

这个古怪的职称的所有者,他的名字叫苏默,字讷言。

在被无良的教谕大人很干脆的出卖后,苏老师只能捏着鼻子,把后世自己所知的一些救灾章程一一述说了一番。然后,便光荣的加入了大明的政府公务员队伍。呃,确切点说,是吏的队伍。

官吏官吏,是分为官和吏两个等级的。

官只能是朝廷授予。有制服有图章有工资和各项福利待遇,还必须要经过科举,嗯,就是大明的公务员考试。

考试通过后,再经过政审,哦哦,就是吏部审核。再然后,综合考评能力后,补缺任职,这种的才叫官。

吏呢?吏是官认命的,可以不经过上述繁琐的流程。工资当然是有的,福利待遇嘛,这个也可以有。当然了,这个福利待遇还有个别名,叫“赏”。

至于制服啊、图章啊什么的,这个,好吧,这个真没有。如果有,国家也不承认。

说白了,官和吏的分别,你可以理解为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前者要被开除比较麻烦,要层层上报,然后核实查证,再有吏部执行。等级高一些的,甚至要最高领导人,就是皇帝亲自下旨才可。

而后者呢,嗯,如同入职一样简单。只要招募你的人,也就是你的老板,轻轻挥挥手,你就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闪人了。

而苏默,就是属于后者。

对此,苏默觉得很受伤。前世老师这个职业好歹也算是正式编制啊,这咋到了大明朝,却越混越回去了,成了临时工了呢?这简直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啊。

啥?不干?

苏默倒是想不干来着。可是庞老板只是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一句“苏郎君可是吝于为国出力,不肯为本县分忧吗?”

吓,帽子好大!还不等啥,这就已经不热爱祖国不支持政府了,苏默感到淡淡的忧伤。

而下一句话,直接让苏默掩面而走,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没了。庞老板的原话是:“刚才好像听赵教谕说,你和田家抢女人?”

不要活了!抢女人?这个帽子算是扣的瓷实了,教谕大人口口声声这么说,现在连一县之尊都这么说……

这才叫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再说了,那是抢女人吗?先不说这事儿原本就不是这个性质,就算是,那也是苏郎君被女人抢好不好。

嗯,不对,抢这个词儿不确切,应该是逼!

先是发布谣言,然后制造舆论,进一步收买内奸,最后以死相挟。然后利用人家的善良,发动了最歹毒的大招:以情动之!

阴险,太阴险了!丢脸,太丢脸了!自己堂堂一个有为的穿越骚年,怎么就栽倒这样一个圈套里呢?

苏吏员忿忿的怨念着,推本朔源,直指事发源头。

再看看身边跟着的这三个人……

俩差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叫张横,矮胖的叫李正。听起来倒是挺上口的,跟王朝马汉似的。

照这么一说,苏吏员有比拟包青天的潜质。可人王朝马汉那型儿,啊,端不端正的不说,至少往那一站,先就是气势夺人,那带着出门,拉风啊。说到底,就算是摆架势也能唬唬人不是。可自己这俩……

苏吏员痛苦的转过头去。

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开心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了吧。

嗯,包青天除了王朝马汉外,还有御猫展昭,那可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危急之时,是可以擎天保驾的。那自己呢?如果遇到危险的话……

苏默歪头看看道人,试探着问道:“道长,你会功夫吗?拆你死空夫,会不?”

天机先是欢喜,随即愕然。打从要求跟苏吏员同行起,不论自己怎么搭话,苏吏员就是闷着头不回应,这让天机道长很疑惑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得罪了人家。

正当他暗暗回想见面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每一句话的得失时,疑似被得罪目标竟忽然主动跟自己搭讪……呃,搭话了,天机道长放心了,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可是,让天机道长再次陷入无尽郁闷的是,自己,竟然听不懂人家说的话,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功夫,这个当然懂。可是苏吏员后面加上的注释,就让天机道长从原来的懂变成了不懂。而且还是相当自卑的那种。

“这个…….拆……拆那个……”没有文化很丢人啊!天机道长不露痕迹的瞄了瞄张横李正二人,然后微微靠近发问者,低声问道。

“拆你死。拆——你——死。”对老道的好学,苏吏员很是惊诧,但出于老师的本职修养,还是很耐心的重复了几遍,甚至还一字一字拉长了声调,并示意对方注意自己的口型。

老道心中感动。多好的年轻人啊,人家不以自己的文盲为鄙薄,进而如此费心尽力的教自己……

可越是如此,老道越惭愧。算了,还是别问了,为难了自己的同时,何尝不也是为难了别人?

“嗯,这个拆……拆你死,贫道,咳咳,贫道不会……”老道声音越说越低,羞的。

苏吏员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憋屈的。

官儿,没法比。人家是开封府尹,正四品大员。自己呢,吏员有品吗?憋屈!

人家穿大红袍,带双翅帽儿;自个呢,好吧,总算也有个袍子,就是色儿不一样,憋屈!不过没双翅帽儿,好歹有纶巾,这个,好吧,忍了。

随从,都是俩,可这量对了质不对啊,还是憋屈!

最后,这救命保驾的高手……,这可是关乎性命啊,这个也差那么多?

小说里不是说道士和尚的一般都是高手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成水货了?憋屈死算!

老道不知道眨眼功夫,自己已经变成水货了。但眼瞅着苏吏员难看的脸色,也为自己找回点面子,还是有必要隆重介绍一下自己的优点。

“贫道不懂那个,嗯,拆你死空夫。不过,贫道自幼入天师教,数十年不辍精修,如今,却也算的得了天师教真传。同济之中虽不敢妄言鲜逢敌手,然于世俗凡尘,倒是敢称个超拔二字的。”

嗯?苏吏员猛然抬头,脸上神色惊喜不已。

“敢问道长,这天师教真传,都有些什么本事?”

“唔,这个嘛,我派教规森严,严禁门人弟子在外招摇啊……”天机真人手捋长髯,面现为难之色。

“嗳,这怎么是招摇?道长您看啊,咱们马上要去的地方是灾民营。灾民营啊,道长修行多年,想必知道,饥饿的狼是很可怕的,而饥饿的人,某些时候,却比饥饿的狼更加可怕。狼再饿也不会吃自己的同类,但是人呢,易子而食、杀妻烹之这样的事例,想来道长必有所闻吧。而咱们,马上要进入的地方,是一群有着这种可能的地方,充分了解同伴彼此间的能力,绝对是有必要的。这不是招摇,这是负责!为彼此的生命负责,为团队的安危负责!”

苏吏员上下嘴唇翻飞,说的大义凛然,说的酣畅淋漓,说的老道唏嘘点头,说的“王朝”“马汉”面色惨白,两腿发颤……

苏吏员,您这说的是去办差吗?咱们怎么听着像是去闯狼窝送肉的啊?

王朝马汉的恐惧被无视了,小人物总是被无视的,不管他们是恐惧还是欢喜,谁在乎?

苏大吏员现在在乎的是,自己的“展昭”究竟有多大本事。

“也罢,既然苏吏员如此说,老道就简单说一下吧。”天机真人一抚长髯,昂头慨然说道。

苏吏员大喜,竖起耳朵听着。

“我天师教乃道家真传,开山鼻祖不是别个,正是那混沌初开、阴阳乍分之际的大能,鸿钧老祖!”天机真人两眼放光,,满面自豪之情。

苏吏员惊喜的脸色瞬间一僵……

“道祖初传,分命理、符箓、丹道、阵法四大法门,另外还有种种飞天遁地奇术,翻江倒海神功……”

老道红光满面,滔滔不绝;吏员大人面色渐渐由红转白,开始有发青的迹象。

“贫道不才,数十年苦修,今已得命理数术和符箓之真传,天下大势、世人命数、福祸、运势无不可算、无所不知,在我天师教中,向有不世出之奇才之称。咳咳,只是对此,老道甚是惭愧,师门绝学何等浩瀚广博,便是丹、阵两道,修行至今,也不过将将入门,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呃,苏吏员,你怎么哭了?何事如此悲伤?苏吏员,苏郎君,唉,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苏吏员昂头疾行,满面涕泗横流,神情激动,悲伤与委屈共长,愤怒共黑线齐飞。心中轰隆隆,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我怎么会那么傻?怎么就去信了这賊牛鼻子的话?就这样轻易的被骗走了纯洁的感情。

嘴贱!嘴贱啊!如果不是嘴贱,去跟赵奉至那老王八蛋说什么赈灾,哪里会有这种受伤……

呃,不对,这不是源头。应该是,如果不是想着去买纸,也不对,应该是如果不想着写新书,呃,还是不对。啊,想到了,哥这么低声下气,忍气吞声,都是为了抢女人……呸呸呸!什么抢女人,那本就是老子的女人。咳,还是不对,是了是了,是韩杏儿,是那个大胸傻妞儿!一切的源头都是她!

苏大吏员心中碎碎的念,终于理顺了。一时间不由悲愤难以,仰天大吼一声:“冤孽啊~”

凄厉的喊声震动四野,远处有鸟雀惊起,扑簌簌一阵乱响,冲天而起,四散飞去。

张横李正二人惊了一跳,随即又加快脚步跟着,满脸迷茫。老道却是面上若有所思,低低宣了一声道号,紧走几步,低声劝慰道:“苏吏员,冤孽亦是天命,顺之则兴,逆之不详。你,就从了吧。”

噗通!

苏吏员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第十九章:激发

双岭山,这是武清县城外,东边五里处的一处荒地。所谓双岭山,是因着两座相连的小土丘而得名。

武清县令庞士言指定的难民集中营,就是安置在这个地方。

当苏默四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此处时,诺大的空地上已经疏疏落落的搭起了数十个简易的窝棚。

几处点燃的火堆旁,东一堆西一簇的,或坐或躺的围着许多人。这些人统一的表象就是,衣衫褴褛,双目呆滞,除了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发抖显示出他们是活人,更多的,却是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这,就是灾民。

苏默已经没心思再去纠结自个儿和包青天的差距了。当他看到这些灾民的第一眼后,原本自以为心坚如铁的他,难以自已的震颤了。

后世从报纸上、电视上,还有网络中,不知看过多少回难民了,每次虽然都唏嘘不已,但却决然想不到,真正身临其境时,给予他的冲击和震撼,竟然是如此的剧烈。

必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这是苏默回过神来后,心底反复念叨着的一句话。

武清只是个中县,没有专门的驻军。被庞士言指派到这里负责安置事宜的,正是县里的典吏杨冲。手下也只有寥寥十几个衙役,散在这近三百号灾民中,如同沧海一粟。又要忙着登记造册,又要维持秩序,还要架锅熬粥,已然忙的头晕脑胀了。

在弄明白了苏默的身份后,这位杨典吏毫不掩饰的长长吐出口气,抱拳一揖,只留下了一句“此处便交由苏吏员了”后,逃也似的撒丫子闪人了。

苏默楞了半天,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想要跳脚大骂,却哪里还找得到人?

这杨典吏一走,剩下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大家伙大眼瞪小眼的,都瞅着刚来的这位苏吏员。

苏默胸膛急剧的起伏半响,终是吐出一口长气,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扫过一圈,举步站到一块大石头上。

众衙役们看的莫名其妙,灾民们却大都无动于衷,数百人中,唯有极个别几个人,撩起眼皮瞄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恢复了死样活气的模样。

“我知道,大伙儿遭了难。这天寒地冻的,又千里迢迢到了这里,不容易!你们感到累了、乏了、饿了、困了,坐下就不想起来了。甚至,或许很多人,想着不如就此死了,也好过再遭这活罪,我说的对不对?”苏默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众灾民微微起了一丝骚动,但随即又再沉寂下去,仿若先前那一丝悸动,只是死水微澜。

苏默眼神眯了眯,并不气馁,又大声说道:“你们不回答,那证明我没说错。可是,我要说的是,你们,你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人,都是混蛋!都是懦夫!都是畜生不如!”

这几句话一出,众衙役们顿时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哨棒腰刀,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心里只一个劲的叫苦不迭,暗骂知县大人不知发什么神经,派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子来胡乱指挥。

自古以来,灾民往往还跟另一个称呼挂着钩,那就是“乱民”。正因为这些灾民几乎没存了活下去的奢望,所以一旦成为乱民,立时便成了不要命的可怕乱民。

这要是眼下几百号灾民作乱起来,别看一个个死样活气的,可就当场这十几个衙役,还真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张横和李正互相对望一眼,忽然想起了来的路上,这位吏员大人跟老道那番关于人吃人的对话,顿时间只觉的那些个难民都开始眼冒绿光起来。一时间不由的得得得牙齿打颤,两条腿软的面条也似,若不是靠着手里的哨棒撑着,只怕立时便要软瘫到地上去。

与衙役们的恐惧相比,灾民们的反应却诡异的平淡许多。也有许多人脸上露出忿忿之色,场中的骚动比之先前更剧烈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并无一人出声反驳或者喝骂。

这些人,已经真的形同行尸走肉。没了希望,没了奔头,从鞑子的铁蹄下逃出来,却逃不过饥饿。从饥饿的魔爪下坚持下来,却没逃过严寒。从严寒的阴影下逃出,却发现还有疾病这个恶魔。

那从疾病中逃出,又会还有什么厄运等着他们?眼下活着的这些人,侥幸逃过了之前一次次厄运,但是就算到了这里,也仍然没有改变。

没有可供果腹的食物,没有可供御寒的衣物,没有能养活他们的土地,也没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屋。没有,仍然什么都没有。

这里不准他们进城,显然就不会让他们停留。虽然施舍了粥水,但又能扛过多久?一天?十天?或者是一个月?就算是一年,那一年后呢?

或许他们还能继续逃下去,但是,逃到何时是尽头?尽头处,除了死亡还会有什么?

至于说上面那个少年骂了他们,呵呵,人都要死了,骂两句谁在乎?有那反驳的力气,或许还能多喘两口气呢。

于是,骚动再次渐渐平复下去,重新化为死水。只是或许他们自己也没发觉,死水虽仍然是死水,但毕竟开始有了波澜。有了波澜的死水,还是死水吗?

苏默静静的看着,并没着急。这些人单靠赈济没有用,想要他们活,就必须让他们自己提起活下去的欲望。前面那些话,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刺激,他们需要更多更大的刺激。他要通过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刺激,去激发他们对生的渴望。

“看,你们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苏默轻蔑的嘲笑着,伸手指了指他们,继续道:“虽然你们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你们许多人在心里骂我,骂我冷血。你们都如此凄惨了,我却还在辱骂你们。”

“嘿,难道我骂错你们了吗?你们觉得自己惨,你们觉得自己很不幸,你们觉得没有了希望。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鞑子刀下的人,那些冻死在路上的人,那些饿死了倒下,然后被秃鹫啄食的尸骨不存的人,他们,比起他们来,你们,又哪里惨了?”说到这儿,苏默语声陡然大了起来,到了最后,已是怒喝了。

“你们到了这里,至少还有我们给你们放粥,虽然不能管饱,但至少肚子里有食儿了;你们到了这里,虽然没有遮风挡雨的房子,但至少我们帮你搭建了抵挡寒风的草棚;和那些临死都盼着能到达这里的人比,你们能有多惨?回答我!”

这连续的对比,直如同一枚枚炸弹,听在灾民们的耳中,轰响在他们的心中。

原本平静的死水再次波动起来,而这一次,这种波动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平和,而是隐隐有了流动起来的迹象。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欣喜,又再加了一把劲儿,低沉的道:“乡亲们,我请你们看看,好好的看看,看看自己身边的人。这里面有你们的父亲、母亲;有你们的兄弟、姐妹;有你们的儿子、女儿;他们需要你!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你们,舍弃了你们,但是你们,你们不能自己抛弃自己,因为,你们的亲人,他们需要你!”

这番话一出,顿时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场中骚动的人群轰的一声,彻底骚动起来。无数的哭声、喊爹叫娘声、呼儿唤女声、寻弟觅姐声,声声相连,声声哀鸣。

众衙役此时已然早没了初时的恐惧和怨怼,再看向立在大石上那稚嫩的身影,目光中都露出敬服之色。

这个少年,独自面对如此多的灾民,毫无惧色不说,更是通过一步步的言语,彻底唤醒了那一颗颗死寂麻木的心。相比之下,那满面愁容的知县老爷、听闻换岗撒腿就跑的典吏,真真是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

此刻,下面的哀声越来越响。苏默没有阻止,只是刻意的等了一会儿,让他们稍微发泄了下,这才又开声道:“乡亲们,至少,你们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天不给我们希望,我们自己挣!地不给我们希望,我们自己拼!乡亲们,我请求你们相信我,更要相信自己,我愿意和你们一起,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告诉我,你们愿意吗?”

众灾民哭声渐止,纷纷将目光投向少年挺立如松的身影,目光中有探寻,有激动,有憧憬,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这位小……大人,敢问方才所说重建家园,究竟何意?莫非……莫非这武清县,肯收留我们?”灾民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起身问道。

这话问出,所有人不由的都是一静,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纷纷将希冀的目光看向苏默。

苏默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沉声道:“乡亲们,我不是官,现在无权答复你们是否可以留下。”

众灾民一窒,霎时间眼中的光泽黯淡下去。那个起身问话的汉子,也是面色惨然,无声一叹,惨笑道:“是我们痴心妄想了,不怪大……小郎君。”

人群中,哭声又再隐隐升起。却忽听苏默的声音又再响起,“这位大哥,诸位乡亲,我虽然无权答复你们是否可以留下,但是,我却愿意去帮你们争取留下的权利。现在我只想问,如果可以,你们是否愿意,凭借自己的双手,凭借自己的辛劳,重建家园。无论,要付出多少辛苦,无论,这土地多么贫瘠。”

哭声陡然顿住,众灾民愣愣的望着苏默,众衙役们也是面色大变。天机老道长眉紧皱,欲言又止。

“小郎君,你……你所言可是当真?你真的能……能帮我们?”先前答话的汉子浑身颤抖,又是渴盼又是惶恐的问道。

苏默这次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再次提声喝道:“我现在只想听你们的回答,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付出自己的辛劳,重建家园。告诉我!”

台下众灾民一时无声,然而不待片刻……

“愿意!小人愿意!”

“我们愿意,无论怎样都愿意!”

“是的,愿意!我们愿意!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为我等奔走,呜呜……”

“求小郎君帮我们恳请县尊大人,莫要再赶我们走了,我女儿实在走不动了,呜呜,如果可以,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呜呜呜……”

哭声、喊声、哀求声、感谢声混成一片,形成巨大的声浪。最终汇成万众一心的三个字:我愿意。

苏默心底长长松了口气,这番力气总算没白出。只要唤起这些人的求生欲望,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至于说让这些灾民留下的问题,在他问出灾民们是否愿意之前,心中早已有了定计。

“大家静一静。”

等众人情绪稍稍稳定,苏默再次大声喊道。所有的声音,顿时随之一敛,纷纷屏气凝息看了过来。

“既然大家有这个意愿,那么,接下来,我们不等不靠,就先从力所能及的事儿开始做起。你们,可愿听从我的安排?”

“愿意!”

“愿意!”

“我等愿意!”

又是一片声的相和,苏默大为满意,目光转向那个最先站起来的汉子,和声问道:“这位大哥,敢问高姓大名。”

那汉子连忙躬身答道:“不敢劳小郎君下问,小的姓楚,名玉山。”

苏默点点头,微笑道:“既如此,玉山大哥,便请你组织大家,以每十人为一组,每组选出一个组长,负责管理各组事务。大伙儿有任何问题,都请先向各自组长汇报,再有组长来告知于我。同样的,我的命令,也将会通过组长传达给大家。”

楚玉山微一犹豫,随即慨然应诺。

苏默又道:“第二件事,将所有老弱妇孺单独编组,负责照看生病的人,闲时帮助大家做饭烧火等简单事务。”

楚玉山躬身应是。

苏默点点头,这才转头看向衙役们,沉声道:“你们可曾统计清楚,此地人数共有多少?”

衙役中一个五十余岁老者上前一步,躬身禀道:“回小郎君话,现有人数已清点完毕,共计两百九十二人。”

苏默点点头,又道:“那可曾清点,青壮者多少,妇女多少,孩童多少,老人多少,以及生病者多少?”

老衙役额头上冒出汗来,呐呐的不知如何回答。苏默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楚玉山,“玉山大哥,还请你协助这位衙役,尽最快的时间,按照我的要求统计清楚。”

楚玉山躬身应是,老衙役也赶忙领命。

见两人并无问题,苏默又道:“如今严寒未过,单凭这些窝棚,实在难以抵挡。玉山大哥,待分组完毕,请各组立刻伐木采石,就在此处搭建五十间木屋。每间木屋,以能住下十人为准。屋中用石泥制榻,具体制榻之法,回头我画图纸给你。”

楚玉山应是,脸上却有迟疑之意一闪而过。

苏默笑道:“玉山大哥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没关系,尽管问便是。”

楚玉山犹豫了下,这才小声道:“小郎君,这里只有不到三百人,按每十人一间房,三十间便足矣,为何要建五十间?”

说到这儿,怕苏默怀疑他不肯出力,连忙又道:“非是小人懒做,只是我等多做些无用功不妨事,但搭建木屋,所需木石之物总是物资,白白浪费着实可惜。”

苏默目光一闪,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听玉山大哥言语清楚,又能如此快的计算,可是曾读过书的?”

楚玉山一愣,随即神色黯然,沉默一会儿,这才轻轻点点头,低声道:“先父曾是弘治二年的秀才,未能再进,之后一直便在村中任私塾。小的有幸,自小得先父教导,识得些文字。”

苏默恍然,听他口中称先父,神色又颇凄苦,料来他那父亲怕是就死在这场灾难中的,心下唏嘘之余,便不再问。

捡着先前的话头道:“此番北方之难,据报牵连甚广,你们之后,怕是还要有人陆续到来。武清县小,人力不足,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提前为后续的同胞尽些力,让他们来后便能有个遮风挡寒的住所也是一份心意。”

楚玉山脸上露出感佩的神情,连连点头。苏默又笑道:“让你们建五十间屋,方才的原因固然是其一,再有就是为安置生病之人所用。这些病人中,症状轻微的分在一起,重症者又是一组,如此,方能最大限度的杜绝传染。”

楚玉山恍然大悟。却听苏默又道:“除了这五十间木屋外,还请玉山大哥率人再在大伙儿居住区四个方向,用大木青石,各建茅厕两处,分男女各用。茅厕下,须引活水冲刷,以后所有人出恭解手,都必须如厕解决,如有违反,立刻赶出武清。这件事,玉山大哥须得切切记住,仔细传达下去。”

楚玉山听的迷茫,只是先前有了自己思虑不周的引子,此番便不再多问。听的苏默说违反便要赶出去,顿时凛然,暗暗叮嘱自己,定要仔细嘱咐到每个人,莫违了小郎君之令。

苏默安排完这些,挥手让楚玉山去了。转身又将众衙役集合起来,令他们每口大锅分派一人管粮,监督派粥。剩下的人,分成两组,一组巡视营地。另外一组则等石灰运到后,细细抛洒整个营地。众人此刻以对他心悦诚服,俱皆凛然从命。

待到都安排完,苏默长出一口气,只觉腹中一阵的空涝,抬头看看,日影偏西,竟已是不觉中过了中午。从早上出门,这连番的忙活,哪里有不饿的道理。

老道天机见他忙完,凑了过来,手捋长髯,正色道:“苏吏员干才无双,本圣心展霹雳手段,种种安排别具匠心却又井井有条,贫道佩服。然即是同来,贫道岂有置身事外之理?别的帮不上,这施医诊治之事,贫道当献微薄之力。”

苏默嘴角抽了抽,沉默了一下,抬眼道:“道长既有此心,小子先代众人感谢。正好,小子曾偶得一妙方,若能成,必可泽被苍生,造福于世。只不过所需药材,寻找不便,不知道长可肯出力否?”

老道两眼登时放光,急问道:“是何方?药材无妨,贫道大可亲自入山寻找。不是贫道夸口,这世上草药,真少有贫道不识的,苏吏员只管放心就是。”

苏默脸现敬佩之色,郑重的道:“如此,便有劳道长了。道长听好,这味九九归元丹的主药是:万应灵根、噬魂花、烈日草、云泽幻果四种。其他辅药大都能在世俗药房中寻到,不必费心。哦,对了,最后还要一种叫做九幽鸣泉的泉水为引。嗯嗯,就这些了,道长,这事儿就托付你了。万千大众的福祉,世间众生的安危便全在道长手上了,善哉善哉,无量天尊。”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末了宣了一声佛号又加了一声道号,这才念念叨叨的走了。

剩下天机一人呆立当场,眼珠木然,一手死命的捻着长须,满心惭愧之余却又心潮澎湃。

这个方子,只听那主药之名,便可知绝非凡物。自己修道数十年,不想竟于今日得逢机缘,这位小苏郎君,果然是自己的有缘人啊。

只是,这些药,究竟哪里有呢?

老道念念叨叨,眼神儿飘忽,如痴如癫。手中不觉,那往日得意不已的美髯,也不知捻下多少。

第二十章:忽悠第一弹

拿后世玄幻小说里面的段子忽悠完了,狠狠的出了口恶气,苏默拍拍屁股,神清气爽的闪了。

至于老道会不会被忽悠瘸了……管他去死!

灾民们的斗志总算激励起来了,接下来就要拿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了。不然,前面一番激昂慷慨,可也就成了忽悠了。

至于说实在的东西,苏默心中已然大体有了谱儿。双岭山东依凤水,离着县城不到五里,无论是从陆路还是水路,正好都是一个交点。如此绝佳的地理位置,绝对大有可为。

再加上整个双岭山全是一片荒芜之地,并非良田,自然也就不会牵扯什么豪门大族的利益,苏默心中的谋划便会少了最大的阻碍。

唯一要解决的,就是两个方面。一是使用此地的合法权;二便是初期的启动资金。这两个问题,就必须借助县衙的官方权威才可能达成。

至于说灾民们留下的问题,这个其实不算问题。这个时代,官员的政绩不是什么GDP,除了赋税之外,治下人口的增长也是极重要的一个考核指标。

庞士言不欲收留这些灾民,不是不愿意接受这些人口,而是因为没有能供养这些灾民的资源。

此时的官员,百分之九十的人,经济能力极差。再加上土地大都被贵族豪门圈占,没钱没地的,难敢随便起这个心思。

而苏默要做的,便是从这不可能中找可能,玩一手经典的空手套白狼,咳,是资本运作。

一个人溜溜达达的也不着急,从怀中摸出早上刘老汉给的烧饼啃着,一边将要做的事儿理了一遍,直到将一些细节问题也考虑完善了,正好也走入了城里。

将最后一块饼塞到嘴里慢慢嚼着,抬目四望,这里早先的混乱已然平静。街道两边的铺子大都重新开了门,只是各家伙计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神中含着几分忐忑。

“唉哟,这可不是苏小郎君。”正观望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转身看去,却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笑眯眯的对着自己。

苏默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别误会,不是吓的,是冻的。也不是自个儿冷,是瞅着这位主儿就觉得冷。

这大冷天的,人家愣是就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袍。明明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抖着,偏偏脸上却是一副天塌不惊、云淡风轻的神气。

这叫啥,这叫范儿!文人的范儿!湿衣而不乱步,冻死不能掉份儿!

张文墨,武清城大族张家子弟,嗯,旁支的。也是苏默的债主,墨韵印坊的东家。

此刻张先生脸上带笑,抱拳而揖,一双眼珠子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直往苏默袖筒里瞄。

这情况苏默太明白了。记得当年借钱给某位同事后,到了承诺还钱的时候,苏老师当时也是这么个眼神儿。张口直接要吧,不太好意思啊,那就只能靠抛媚眼……呃,靠眼神儿了。

“啊,原来是张东家,真是巧啊。”苏默抱拳还礼。

“呃,是啊是啊,好巧,好巧,呵呵。”

“张东家这是要去哪里?”

“啊?去……哦哦,溜溜,随便溜溜。”

“最近生意如何?瞅张东家面色……这个,紫气直透华盖,当是生发了吧。”(冻的脑门子都发青了,青大了可不就紫了)

“……还好,还好,咳咳。”(还钱啊混蛋,还我钱我就生发了)

“唉,还是张东家有财运啊。您瞅瞅这周围,哪一家有个好脸色的。唉,世道不易啊,都是这走灾闹的。说起这走灾,小子刚才城外回来,亲眼看过那些灾民,惨啊,那真叫一个惨啊。张东家你是不知道,那些灾民……咦,张东家,你可是牙疼?怎么一劲儿咬牙呢?”

“……无事!”

张文墨眼角直抽抽,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跟退了毛的鹌鹑似的。这大冷天的,在外面站的久点都受不住,更不用说穿的这么单薄了。

这该死的天儿!张文墨暗暗咒骂了一句。眼见对面这小子还要白活,赶紧强挤出几丝笑容,抢先道:“咳咳,苏小郎君,时辰不早了,老夫还要回去照看店铺,咱们回头再聊。你看这个……咳咳……这个……”

“啊?哦哦,是哦,天还真不早了。哈,和您聊天真是愉快,这时间过的……唉,那成那成,您忙吧,咱们回见了。啊,不用送了不用送了,看您客气的。”抬头望望天,叹息一声,道不尽的不舍之意。

眼瞅着“鹌鹑”下意识的跟上一步,连忙又回身摆手,满脸的谦逊感慨。

张文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不用送了?我送你个蛋啊!老夫送的是钱好不好?啊不对,是跟你要欠我的钱!

“那个……苏小郎君,前些时日,你在小店印的书……”张先生实在撑不住了,一咬牙,直接张口提醒道。

“哦,挺好挺好,印的挺清楚的,一百本书都卖掉了,没有回来找岔的。”苏小郎君一脸的称赞。

张文墨脸色稍缓,眼巴巴的等着下文。

嗯?怎么不说了?后面的呢?说好的下文呢?这怎么又一副要走的架势?

张文墨真急眼了,再顾不上什么风度,伸手一把扯住苏默袍袖,急道:“钱!”

“钱?”某人一脸的迷惑。

“印书的钱!”张文墨瞪着眼,一字一顿的道。

“啊,看我这记性。”苏默一拍自己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印书的钱是吧?看您,也不早说。话说今个儿一早我就出门,就是准备来给钱您的。谁知道半路碰上县尊大人,愣是给我安排了个安置灾民的差使,一直忙到现在也没消停。您是不知道,那些个灾民,惨啊……”

张文墨腮帮子直抽抽,咬着牙低声道:“苏小郎君,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他不是笨人,这小子扯东扯西的必有所求,偏偏装憨充愣的,逼自己开口。这小子哪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分明就是只千年老狐!

“啊?什么意思?哦,莫不是您也觉得灾民可怜,想要尽一份心意?哎呀,您这可真是……真是高风亮节啊。赞佩,这个必须赞佩!”

苏吏员一脸的欢喜赞叹。事实充分的证明,欠钱的才是爷!只要杨白劳节操无下限,黄世仁神马的都是纸老虎。

张文墨瞪眼,胸膛急剧的起伏了几下,这才沉声道:“老夫经营的是印坊,一不能产粮米,二不能制衣被,又尽的什么心意?”

苏默笑眯眯的摇摇头,“张东家何必自谦,所谓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只要想尽这份心意,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张文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冷的道:“一本书印资十文,刻板工费银一两,苏公子这单生意,总共二两银子。钱场?却不知苏公子欲要老夫捧多大的场?要不然整个印坊都奉上?”

苏默双眼一亮,拍手喜道:“哈,张东家果然豪爽大气!”

张文墨一窒,随即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苏默怒道:“你……你竟欲谋我店铺,你……你你……你好大的口气!别说你只是县尊临时委派的差事,就算你真是有职事的,难道我张家就是好欺的吗?”

“谋你店铺?文墨先生何出此言?”苏默面不改色,笑眯眯的将指着自己的手按下,摇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才要捧个钱场。”

张文墨愣住,盯着他看了半响,眼睛微微眯起,冷声道:“苏公子究竟何意?莫非不是打我墨韵印坊的主意?”

苏默笑眯眯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过说是嘛,也无不可。”

张文墨一股血飙上脑门,张口要骂,苏默却轻笑一声,低声道:“文墨先生就不想把这印坊做大?就不想在家族中获得重视?就甘心继续这么被边缘化,守着这份贫寒苦熬?”

张文墨陡然一窒,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噎了回去。

苏默身子前倾,微微靠近他,低声道:“我有一策,只要先生肯与我合作,墨韵印坊必将财源广进不说,更有可能成为我大明文坛举足轻重的所在。除此之外,便是先生在张家的地位,也将大大提高,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被人不闻不问,只一个小小印坊打发出来自生自灭。机会便在眼下,是龙是虫,只在先生一念之间。”

说罢,轻轻拍拍张文墨肩头,又哦了一声,从袖筒里摸出一块二两大小的碎银递了过去,笑道:“如你所见,跟我合作,败,最多维持现状。而胜,则前途不可限量。”

张文墨愣愣的接过银子,脸上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疑不定,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就是个巧遇讨债的事儿,竟然发展成眼下这般。

正如苏默说的,他是张家族人不错,但只是个旁支,在族里根本没什么地位可言。虽说幼时聪慧,又有个秀才的功名,但后面数第不中,族中族长和几位耆老早把他抛在脑后了。

及到分了个印坊的营生,即算是家族的照顾,也意味着他不可能再从家族得到别的资源,是死是活、过好过坏都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好在他颇有些经营的天赋,靠着这个印坊也能过的吃饱穿暖。但也仅只是吃饱穿暖而已,至于曾经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之类的抱负,却已经渺茫的看不到一丝曙光。

而苏默刚刚这番话,便不由的又勾起遥远的记忆,让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渴望。

但是,这个苏家小子又凭什么敢跟他说这些?苏默的事儿他听说了,那首临江仙自己也读过。实话是,当时未尝不让他心旌摇动,唏嘘不已。

然而,正如自己一般,这苏家小子便再有才,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后能不能真正的崛起全是两说。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不知道尽多少如同他自己一般的少年天才。这苏家子……

更何况,苏家只是平民,不要说什么背景根基之类的了,连跟张家这样的都完全没有可比性。他又如何敢跟自己夸下如此大话?

先前以为这小子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借此赖账或者讹诈自己,但现在沉甸甸的二两银子就在自己手里握着,赖账之说自然不成立。讹诈?更不消提起。那么,难道是……骗?

想到这儿,他眼中闪过一抹警惕。心中冷笑,想要行骗,可也要自己上钩不是。唔,既如此,且听他说说,看其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所谓执念便是如此,哪怕再如何压制,也总会存着隐隐的念想。

“不知苏小郎君,要我如何做?”张文墨按下脑中的杂乱,翻手将那二两银子先揣了起来,这才慢吞吞的问道。

起先他发愣的时候,苏默便笑嘻嘻的等着,一点儿也不着急。此刻听他问出这话,心中已是笃定了七八分,当下凑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苏默说完就走了,剩下张文墨一人站在那儿,满脸的惊疑不定。一忽儿兴奋一忽儿迟疑,直到一阵风刮过,才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寒颤,两手抱肩搓了搓,转身往店里躲去。口中犹自喃喃念叨着什么,寒风中吹落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十石米……货场……宣传……”

第二十一章:被识破了

readx;?街上大部分的店家都重新开张了,但是还有几家仍是门板上的死死的,韩家茶馆就是其中之一。

成功忽悠完了张文墨的苏默,此刻就站在韩家茶馆门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忽悠张文墨是他的灵机一动。要想展开自己的计划,就必须有起步的基础。这个基础不单单是钱,还要有人有权。

人的问题不用愁,不光县衙的差役,只那些灾民就是充足的人力资源。

而权,若仅仅以为凭借官方的权就行可就傻了。正如先前所知,和官方的权紧密相关的,便是那些世家豪绅的势力。离了那些地方世家豪绅的支持,官方的权能发挥出的力量就很有待商榷了。更不要说,钱的问题,指望庞士言根本不可能,也只能从那些豪绅身上动脑筋。

武清县的豪绅大户有不少。稀里糊涂得罪的田家算是其一,以车马行营生的马家、以丝绸布匹营生的商家、以首饰头面营生周家,甚至是四海楼东家孙四海的孙家,都属于这个行列。

但是若真说到能对县府具备影响力的,便唯有张家一家了。张家的财力或许不如其他家,甚至在武清的时间都不如别家久,但是无可置疑的,张家仍是众所公认的武清第一家。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姓氏:张。

姓张的很厉害吗?若是放在别的时候当然不算什么,早几十年或者晚几十年都不算什么,可就是当下,张这个姓氏就是厉害。不为别的,就因为当今皇后的姓氏,就是这个张字。

而武清县的张家,据说就是张皇后这一支的族人。

苏默在武清县没有任何根基,虽说教谕赵奉至赏识他,但也仅只是赏识而已。况且,赵奉至在武清县算个人物,但放在大明朝的上层中,那就是跟苏默差不多一样的蝼蚁般的存在罢了。就算他有心照顾苏默,效果也不会太大。

而县令庞士言,干脆不用说。强征苏默为吏,说的好听是提拔、是看重,但其实是找个挡刀的。安置灾民的差事办得好,那是县尊大人慧眼识人,不拘一格。

可要是办的差了,嘿嘿,某人没根基没靠儿没财没势的,大小长短拿来顶缸不要太合适了。

届时,县尊大人只要一句被传言蒙蔽,并且受某教谕误导而错信了人所致,大半的错儿便可妥妥的卸掉。更何况,赵奉至不是说朝中大学正已然关注这边了吗。大学正那可是三品,个子比庞大县尊可高多了。真要是天塌了,自有高个儿的顶着先。

所以,这位庞县尊压根别指望。

至于什么孙四海之流的,或许跟着敲敲边鼓什么的没问题。借势?没见孙四海还想跟苏默借势呢。

除了这几个人外,剩下的除了对头就是完全不认识,别说搭话了,怕是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单靠着庞士言的面子,结果殊难预料。

相比这个流官、区区七品的县令,有着深厚背景的张家的面子,那可就大的太多了。若是能跟张家拉上关系,对于接下来想要实行的计划作出首倡的举动,效果就大为可期了。

这且不说,听说那个田家,貌似对张家很是恭敬,甚至有些巴结的意味。苏老师作为其对头,若是不假公济私的借借虎皮,岂不是妄称以智慧为名的老师这个职业?

可巧就那么凑趣儿,那位墨韵印坊的张文墨正是张家的人。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好歹有了个沟通的渠道了不是。只要自己给出的利益够,不怕张家不动心。

宫里那位皇后娘娘虽说贤良淑德,但是作为后世人的苏默却知道,所谓的贤良淑德是对皇帝、对朝政、对贵族阶层而言的。而后世许多史学家的评论中,这位娘娘的性子可不怎么平和,尤其是在护短方面,更是讳莫如之。

最有名的莫过于她那两位兄弟,寿宁侯张鹤龄、建昌候张延龄了。这二位欺男霸女、强抢良田,被大臣弹劾,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当场便大怒,甚至皇帝弘治都要假意呵斥大臣,以消老婆的怒火。而那两位遭弹劾的侯爷,自然也是屁事儿没有。

从这些事儿就可看出,为什么张姓如此厉害,也因此可知,张家的人绝不是吃素的。甚至可算是荤腥不忌,吃相绝对不会怎么好看。

故此,苏默在遇到张文墨时,当即便有了决断。

有了张文墨这个伏笔,对于接下来的事儿,苏默心中底气更足了。瞅着天色还不晚,正好按照原先打算,顺路来看看韩杏儿那丫头,问问昨晚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等到了韩家茶馆,却发现跟早上看到的一样,依然是门板紧上,根本就没营业。这让苏默心中的不安更加了几分。

寻思了一会儿,绕着墙转到后门。

韩杏儿父女平日就住在茶馆儿后院,苏默想到既然定了要接受这个大胸美妞儿了,那位不待见自个儿的老丈人早晚还是要见面的,索性便直接闯了过来。

一通拍门后,果然里面有人在。开了门,正是某个小二。苏默记得,好像是叫二贵的。

“二贵哥,怎的今日不开张?没法儿,我这可不只能来后面了。你家少掌柜的可在?我有些事儿找她。”笑呵呵的打着招呼,苏默便要迈步往里走。

二贵脸上变色,伸手扯住他,低声道:“我的小苏郎君哟,你怎的还敢来?”说着,拖着他往门口一处拐角站了。

苏默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待到站住,皱眉道:“我怎么就不敢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杏儿呢?”

二贵慌忙摆手,又回身探头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长叹一口气道:“小郎君和我家少掌柜的事儿,咱们大伙儿都知道了,原本也是替你们高兴的。只是……只是如今,唉,那田家的少爷,他……他……”

苏默眉头皱的更紧,不耐的摆摆手道:“这事儿我知道,你不必多说。我就问你,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家少掌柜的如今何在。”

二贵听他说知道了,先是一愣,随即怜悯的看他一眼,叹气道:“昨个儿老爷从田家回来后就愁眉不展,等到少掌柜的回来后我们才知道,因为这事儿,恼了田家。掌柜的这茶馆儿差事被罢了,说是要打发回兴济去看庄子。少掌柜的……少掌柜的……”

苏默眼睛眯了起来,冷声道:“怎样?”

二贵看了看他,轻声道:“少掌柜的,要去……要去府里做最底下的杂役。只是真去了府里,做不做杂役且不说,再想出来可就难了。而且……而且,那可就是整日介在田家少爷眼皮子底下了……”

二贵后面吞吞吐吐的话虽然隐晦,但苏默哪里听不明白。只觉得心中腾的一股怒火冲起,紧紧握住了拳头。田家这是恼羞成怒,彻底不要脸了。原本还弄了个纳妾的名头,总算面上有个说头。如今却是裸的直接动手抢了。

微微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将这股暴怒压下,这才睁开眼,问道:“那现在呢?你们少掌柜的在哪里?已经去了吗?”

二贵方才见他额头青筋直跳,脸色吓人,心里不由咚咚直跳,生怕他一个耐不住,就要生出事儿来。

这会儿见他虽然仍是脸色铁青,情绪却平复下来,不由暗暗松口气。只是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位小苏郎君此刻的平静,竟似比方才那种暴怒还要可怕。

“没有,少掌柜的还在里面。昨晚知道这事儿后,只说死也不肯去田家,晚上时候还想出门,被老掌柜的拦住,关在房里不准出来,连饭食饮水都是让人送进去。”

说到这儿,间苏默眼神不对,猛然省悟,连忙摆手道:“小郎君切莫误会,老掌柜的关了少掌柜的,不是要逼她屈从,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出事儿。今个儿田家管事过来,老掌柜的还求那管事帮忙说情来着,可惜……唉。”

苏默这才面色稍缓,随即目光一凝,问道:“田家管事?来做什么?”

二贵听问起这个,面上露出愤愤之色,低声骂道:“来查账!说是老掌柜既然如今能阳奉阴违、糊弄主家,这些年说不定贪墨了多少。此番查账若是清楚就罢了,仍可安排老掌柜的去兴济庄子办差。倘若查出猫腻,便要送老掌柜的去官府拿问。这不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吗,老掌柜的这些年勤勤恳恳,为这茶馆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怎会做这种事儿?真真是欺人太甚!”

二贵这忿忿的低声咒骂,苏默却是瞳仁猛的一缩。这哪里是什么查账,分明就是威胁。

要是老老实实听话,让韩杏儿去田府,那账目自然不会有问题;可要是违逆不从,只怕那账目多半是绝对会有问题的。而且从那句“阳奉阴违、糊弄主家”一话来看,那傻妞儿拿来糊弄老爹的话,田家根本就不相信。

想到这儿,猛地反应过来。那傻妞儿的谎言压根就是破绽百出,当日陪着老爹去韩家茶馆那次,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哪里会有什么私情,更不要说什么更进一步的实质问题了。

当日苏默一首临江仙震撼武清,又首开评书模式,引得数十号人围观。以田家在武清的势力,当日情形哪里能骗得过去?

更不要说苏默穿越之前,原本那个苏默的性子又闷又懦弱,除了去私塾,干脆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可能跟韩杏儿去拈三搞四的?

这些事儿不想不知道,稍微一仔细想想,那傻妞儿的谎言就千疮百孔了。除非是傻子,不,怕是连傻子都骗不过去吧。

苏默揉了揉脑袋,哭笑不得之余,却又唏嘘不已。韩杏儿的谎言既然瞒不过田家,就更瞒不过更亲近的老爹了。

韩老头儿不去点破,将错就错的去田家说明,根本就是借坡下驴,也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其内心,从头至尾就压根没把女儿送出去的想法。

至于某人因此头上戴了顶“毁人女儿青白”的帽子,管他去死,保住自家女儿才是王道。

只是可惜的是,田家以力破巧,直接蛮横的碾压下来,不但让老头的算计化作泡影,更是反过来一刀,玩了招更狠的。

反应过来里面的弯弯绕儿,苏默不由的又想起了窦娥。难道自己就那么像一大号的杯具?脸上写了个大大的“衰”字?

这有地儿说理去吗?

“二贵哥,你能见到你家少掌柜的吧。这样,帮个忙,给你家少掌柜的传个话,让她今晚亥时打开对着后院墙的窗户,到时候,我在那儿等她。”自怨自艾完了,微一沉吟,苏默向二贵说道。

二贵吓了一跳,满脸苦涩的道:“小苏郎君,你莫害我,我可不敢给你传这种信儿。要是让老掌柜的和田家知晓,可不要扒了我皮去。要不然,你有什么想说的,我瞅空儿帮你转告少掌柜的就是,见面什么的就不要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苏默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笑道:“二贵哥有什么可怕的,反正都是传话而已,又不是要你帮忙私奔。你话传到了就没你的事儿了,即便后面有什么问题也落不到你身上。相信我,韩老掌柜的其实就是属死鸭子的,就剩嘴硬了。至于田家,嘿,我自有手段对付他,绝不会连累到你。”

二贵满面为难,正想再说,却忽听的门内一声冷哼,随即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真真好大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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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二十一章:被识破了网址:

第二十二章:杀心

嗯?有听墙脚的?太可耻了!古代人,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隐私权,听说过吗?

苏默嘴角一耷拉,这是蔑视、藐视加鄙视。至于二贵哥,在目光落到发话的人身上后,脸色顿时转为苍白,有往地上坐的趋势。

再看看人家小苏郎君,傲然挺立,风骨凛然;那微风中拂动的衣袂,那夕阳剪影中的风姿,那一脸的正气不屈……嗯,等等,怎么变化了?

二贵哥原本满心的敬佩,在看到某人脸上犹如绝地大反击般的变化,登时化为了愕然。

废话嘛不是,换谁在这种情形下也得痿咯!

声音传来处有两人。一个体型消瘦,四十岁上下年纪,面色微黑。头戴逍遥巾,身穿一袭湖锦袄面棉袍。两撇八字胡,修剪的颇为整齐;鼻如弯勾,凸显几分阴鹜之气;

再往上看,颧骨略高,大概是因为刚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尚带着几丝晕红;

眉毛细长,只可惜略微下垂。眼睛也长长的,苏默就生了一对细长的眸子,但是此人的眼睛比苏默还长。此刻那双长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乍一看如同面对着一双毒蛇的眼眸。

这人穿着打扮都是精细之物,面目五官分开看也都能凑合。可就是组合到一起后,让人怎么看怎么难受。

不过苏默苏大吏员的变色却跟此人无关,要说有关系也只是变脸之前的那张脸。至于后面的变化,是因为落在后面的那一人。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刚刚某人口中的“死鸭子”,大胸美妞儿韩杏儿的老子,苏大吏员的未来老丈人,韩家茶馆原当家人,韩老掌柜。

对着未来老丈人横眉立目,摆什么英武不屈的造型,不要嫌死的太快哟。

而死鸭子,呃,不是,韩老掌柜此刻的脸色也是精彩到了极致。狠狠瞪着门口那个小子,一双老眼似要冒出火来。

这小混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自家闺女迷惑的五迷三道的。昨天晚上得知了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后,不先想着如何安慰老爹,为老爹分忧,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去找这小混蛋。

这让韩老爹真是太受伤了。

而今天,这小混蛋居然还找上门了不说,竟然背后还诋毁自己是死鸭子,简直就是要造反了!谁曾见过这般胆大的女婿?

呃,怎么就女婿了?韩老爹觉得自己有些气糊涂了。转而又不觉微微皱了皱眉,博远老弟向来稳重,怎么此次也这般不晓事?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上,便是有什么想法,也该等一阵再说啊。如今好了,正跟田府这大管事碰个正着,想要善了都难了。

老头一边瞪着眼,一边心里暗暗焦急。着急之下,却猛的灵机一动,不等苏默说话,便抢先怒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大放厥词。还不快快滚回家去!”

老头一边喝着,一边猛打眼色。

这番又是焦急又是做作的样子,苏默不由的想起自家老子,心中不觉的一软。

老头的意思他自然明白,那个让人看上去就不舒服的家伙,必然就是什么田府的管事了。老头这是唯恐自己不了解情况吃亏,想着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呢。

只是瞅那家伙的神气儿,又怎么肯是个轻易饶人的性子?

果然,韩老爹话音儿才落,那家伙就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笑道:“老韩,你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当我田某是傻子?这位鼎鼎大名的苏小郎君,作出临江仙的大才子,你会不认得?”

韩老爹一窒,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眼中恼怒的光芒一闪,随即却又化作深深的忧色,强挤出几丝笑脸,赔笑道:“大管事,这孩子小……”

“小?嘿嘿,人小,胆子可不小啊。不但敢跟我们田家看上的女人纠缠不清,现在居然还敢公然诋毁我们田家。嘿嘿,好,真好,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可惜,就是不知这位小英雄,还能活多久?老夫甚是期待啊。”田管事冷冷的打断韩老爹的话,毒蛇般的眼眸盯着苏默,发出阵阵的阴笑。

韩老爹面色大变,听这田管事的意思,分明是对苏默起了杀心了。田家势大,背后还有京中的背景,若是真个对苏默不利,怕就是县尊大人都未必肯出头。这……这可如何是好。

“有鬼!”老头这正着急呢,冷不丁却听一声大叫,吓的老头差点蹦起来。循声看去,却见那不省心的预备女婿,正一脸惊恐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

这小子要搞什么?老头儿不明白苏默的心思,但隐隐的觉得必然没什么好事儿发生。

果然,接下来苏默的表现,让老头的心哇凉哇凉的。

“二贵哥,你听到没有,好恶心啊。”苏默两手互抱,不停摩挲着胳膊,扭头对早已呆在一旁的二贵道。

二贵啊的一声,脸上一片茫然。“小郎君,什么恐怖?”话出口,猛然反应过来,脸色又白了三分,也跟着左右踅摸起来。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怪力乱神之类的,可是大有市场,甚至可以说是深入人心的。

苏默这么胡言乱语一番,本就胆小的二贵哥可是真信了,不由的两腿如筛糠一般,抖的跟电动马达一般。

偏偏苏默还不肯消停,见到有捧哏的,不由心花怒放。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你没听到?真没听到?有鬼叫的声音,鬼叫啊,二贵哥,你仔细听。哦,现在不叫了,刚才就有叫。不过你没听到也好,话说那声儿真是难听。嘿,晦气!晦气啊!”

他这一边说一边摇头,随即又连连的呸呸两口,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恶心之情。

可怜的二贵,这会儿已经彻底软瘫了下去,贴着墙就那么出溜到地上,哆嗦着嘴唇,牙齿嗒嗒嗒的响着,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二贵闹不清楚苏默的话中暗指,可田管事和韩老爹却听得明白。韩老爹只在心中哀嚎了一声,霎时间心如死灰,只一个劲儿暗叫完了完了。

田管事一双细长的眸子眯的快要看不见眼珠了,浑身颤抖着,指着苏默,语声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也似:“好,好,小畜生!你骂的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又叫了又叫了!哎呀,好恶心,恶心死我了!”简直如同对口相声,这边田管事话音儿才落,那边苏默立即就大叫了起来。

田管事一张脸青惨惨的,这会儿看上去倒似真的如同恶鬼一般了。只是气的狠了,一口气堵在胸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老爹心中长叹一声,默默退往一边,闭上眼不言语了,心中又是灰心又是难过。

这混小子前阵子又是作词又是说评书的,原还以为开了窍,却没想到终还是如此愚蠢!还是年轻了,年轻了啊。

冲动有用吗?冲动只能给人可乘之机;谩骂有用吗?除了更加激怒敌人,剩下的就是加重敌人的报复心罢了。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应扎的靠山,还不肯隐忍低调,再加上鲁莽冲动,这….这简直就是取死之道啊!

唉,可怜我那杏儿,怎么就死心眼的看上这么个小子?他完蛋了不要紧,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

老头儿须眉抖颤,霎时间如同忽然老了几十岁一般。

二贵哥总算没笨到家,听着两下的对话,隐隐的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也就不害怕了,感觉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悄悄瞄瞄这个,又瞅瞅那个,眼珠儿转转,偷偷爬起身来,贴着墙根儿溜进院里去了。

苏默却全没做错事的觉悟,爽快的放完了嘴炮,神清气爽。随即摆出一副谄媚的可耻笑脸,蹭到老头儿身边,抱拳唱个肥喏,笑眯眯的道:“韩伯伯好,小侄来看您了。唉哟,这大冷的天,看您,怎么穿的这么少?老年人身体抵抗力低了,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嗯,我要好好说说杏儿,这样可不行,太不关心您老人家了。”

韩老爹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好好说说杏儿?这小混蛋倒是不客气啊。只不过是真傻还是装傻?这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惦记着自家的闺女。

瞅着眼前这张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脸,老头忽然很有种想使劲踩上几脚的冲动。

“小畜生!你……你就做春秋大梦吧!死到临头了竟还想着好事儿?嘿嘿,嘿嘿!”

田管事总算那口气儿缓过来了,听着某人没羞没臊的言语,眼中闪着阴毒的光芒,狰狞一笑,忽然转头冲着韩老爹狞声道:“韩根生,你若识相,就让你那闺女乖乖的入府去。否则,你就等着坐大牢吧!你坐了牢,你那闺女就是犯人家眷。犯人家眷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到那时,发卖到勾栏里,千人骑万人跨,说不定还真就爱上了那调调儿。不过你放心,我家少爷一定会第一个光顾的。无论她在哪儿,这头啖汤都是我家少爷的!哈,哈哈哈哈,小子,怎么样?你听着感觉如何?心痛吗?心痛就好,你越心痛,老夫就越开心,开心死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癫如狂,眼神中全是疯狂之意。韩老爹又惊又怒,一口气憋住,身子一晃,登时软了下去。

“爹!”一声惊叫响起,随即一个娇俏的身影扑了过来,使劲从苏默手中抢过老头,紧紧抱着放声大哭起来。

苏默脸色冰冷,淡淡的看了田管事一眼,随即蹲下身子,轻轻拍拍大哭的韩杏儿,柔声道:“丫头,别哭。伯父没事儿,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来,让我来,相信我。”

韩杏儿泪眼迷离的抬头看看苏默,又再看看怀中的老父,终是点点头,将韩老爹让苏默接了过去。

她刚正在后面房里生闷气,得了二贵报信,听闻个郎来了不由顿时心花怒放,一溜烟儿的窜了出来。却不成想,刚刚过来,就看到老爹软软的倒了下去。这下子,直吓的魂飞魄散,甚至连苏默脸都没看清,就抢过来将老爹搂住。看着老爹一动不动,只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直到苏默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苏默,爹爹他没事对不对?”小丫头满脸泪水,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苏默,如同一只走失的羔羊,看的苏默心中猛的一疼。

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苏默伸手对着韩老掌柜的人中使劲一掐,韩老头身子一颤,一口浊气吐出,幽幽醒了过来。

韩杏儿大喜过望,破涕为笑,抢着挤到老头面前,不迭声的叫道:“爹爹,爹爹,我是杏儿,是杏儿啊,你看到我吗看到我吗?你倒是说话啊,你别吓我,我保证以后都听话,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苏默在旁听的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这丫头跟自己一样,都是早早没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韩杏儿此刻的话听上去幼稚滑稽,却单纯的令人心颤。将心比心,若是苏宏出了事儿,苏默觉得自己或许连小丫头都不如吧。

韩老爹幽幽还魂,一睁眼就看到女儿,眼神迷茫一会儿,随即转为焦急,一把拉住韩杏儿,颤声道:“走!快走!快走!”

韩杏儿愣住,一时没搞明白状况,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苏默。在她心里,世上除了爹爹,最亲的人便是这个少年了。

苏默心中一叹,给了韩杏儿一个安慰的微笑,伸手握住韩老爹的手,轻声道:“伯父,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韩老爹一颤,歪头看着苏默,眼神中有奇异的光芒闪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一时说不出,却忽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没事?哼!敢招惹我们田家,还想走?想没事儿?做梦吧!”

听到这个声音,韩老爹身子又是一颤,随即如同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光芒顿时黯淡下去,满脸都是灰败之色。

苏默慢慢站起身,仔细的上下打量着田管事,好似要从新认识一番似的。

他的目光平静至极,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全然忘记。但就是这种平淡到了极致的眼神,却让田管事心头猛的震颤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阴影笼住,再也逃不掉逃不过。

先前苏默就如此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心中颤栗,好半天没敢乱动。此时再次面对这双眼睛,那股可怕的感觉再次降临,让他不由的面色巨变,不由自主的连退好几步,一时间心中栗六,竟忘了要做什么。

“你的名字。”苏默平静的问道。那声音不带半丝起伏,也不带任何情绪,便如同寻常的相见问候一般。

“田……田千里。”田管事心为之夺,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回答道。待到说完才猛然省悟,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哦,田千里。”苏默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转身扶起韩老爹,拉着韩杏儿径自往里走去,竟是没有再理会田千里。

田千里面色阴晴不定,呆呆的站了半响,这才恨恨一握拳,转身逃也似的去了。

第二十三章:田家

readx;?武清城,田家。

大管事田千里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跋扈。

从韩家灰溜溜的出来后,想及自己堂堂田府大管家,居然被一个穷小子吓住了,这真真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真枉自为人!

是以,此番回来后,添油加醋自不必说,更是将苏默狂妄藐视田家之事刻意描述一番。说到极致处,已然是满脸的悲愤委屈,活脱脱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

偷眼瞅着上首自家老爷和少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田千里面上悲戚,心中却是暗暗得计。

看那小畜生此番死不死!

只是不其然脑中忽又闪过苏默当时那双冰冷的眸子,却不由的又是一阵寒意涌起,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愤懑。

田家家主田立德面沉如水,他这个管家什么德行他自然心知肚明,这番言词里不尽不实之处不消多说。但被人折了面子吃了亏,却也是实事。

原本这事儿他虽然恼火,却也并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自家一个仆役,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能跳出自己的手掌心?韩老头心疼闺女,有些挣扎也是意料中事,只要略施手段,自然让他服服帖帖。

至于那个苏家子,一个小小蒙童,毫无背景不说,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自始至终就不曾放在心上。

便是前些日子传出那穷小子有些不俗的举动,在他认为,也不过是大江里翻起朵小水花,又哪里有跟他田家这般大户对抗的资格?

然而,偏偏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儿,今日竟然就发生了。让他感到郁闷的是,那小子真是好运气,偏偏碰上这突发的走灾,竟然就此和县尊攀上了关系,还被委了差事,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若说那县令庞士言,倒也不说真有多忌惮。但毕竟明面上不能做的太过,该维系的还是要维系的,这即是潜在的规则,也是田家富贵长远的保障。否则,一旦引发反弹,引起其他大族的忌惮还是小事。若是因而让背后那位主儿生了厌恶,那才是田家的泼天大祸。

挥挥手,将田管事打发下去,转头看看一边从始至终都安静的坐着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自豪和欣慰。

“钰儿,此事,你怎么看?”收回目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出声问道。

田钰目光闪烁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哂道:“小爬虫一朝得势,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田立德笑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叹道:“话虽如此,终是不好抹了那位的面子,要想动那小子,怕是有些麻烦。”

田钰傲然一笑,摇头道:“为何要抹他面子?咱田家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家,县尊大人的政令,那是一定要维护的。只不过,若是县尊大人所用非人,以至出现什么岔子,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田立德目光一凝,道:“我儿的意思是……”

田钰嘿然冷笑两声,淡然道:“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救灾之事做的好了,自然一切都好。可要是一旦出个差错,嘿,莫说区区一个小蒙童,便是县尊大人也承受不起吧。”

田立德眼睛一亮,却听田钰又道:“便说咱们这位庞大县尊,可是肯替人顶缸的?他这般轻率的就用那苏家子,怕是拿其来顶缸的心思更重一些吧。”

田立德先是一鄂,随即微一转念便即省悟,喜道:“还是我儿看的明白。那咱们怎么做?可要给那小子设些绊子?还有那韩氏女……”

田钰摆摆手,看了自家老子一眼,轻声道:“咱们什么都不要做,至少现在不要做。救灾之事,千头万绪,便是积年老吏都要战战兢兢,不敢保证不出差错,更何况他一个十几岁的蒙童?便有些才智,还能强过那些老吏去?他若不出力,不用咱们动手,庞士言便不肯放过他;但要是出力,嘿,多做多错,届时,只要抓住一点,顺势推一下,便可让其陷入万劫不复。既如此,现在咱们何必去做那出头鸟?至于韩氏女,不过一炉鼎罢了,大不了再寻一个就是。更何况,等那苏家子倒了,她还能有什么依仗?不过晚些时日而已。”

田立德听的频频点头,随即却又面现复杂之色,叹口气,低声道:“我儿,这些年委屈了你,让你空背负了恁多恶名,都是那……”

田钰淡然的面色终于变了,拢在袖中的手,蓦地紧紧的握起,目中闪过一抹冷厉,低喝道:“父亲慎言!”

田立德面色一变,身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看看,面上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田钰轻轻吐口气,靠近田立德低声道:“这种话万不可再提起!欲成大功业,岂有不付出的?如今此地事宜,主上尽委以他师徒,我田家别无选择,只能服从。这些年都过来了,你我父子更当克急用忍,决不能功亏一篑!一切,自当待事成之后,再来区处。”

田立德默然,良久才颓然点头,叹道:“也罢,事到如今,咱们也没退路可言了。”

顿了顿,面上又浮起苦涩,茫然道:“却不知还要等多久。”

田钰也是默然,半响,轻声道:“以儿料来,应在交替之后。只是这交替的时间,却要看上面的运作了。想来,不会太久。”

田立德面色更苦,旋即,却又振作,强笑道:“这些非咱们该想,也不必多想了。嗯,那眼前之事便依你之言,且观望着。只是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人看我田家笑话了。”

田钰甩甩头,也笑道:“父亲说的是,不过,观望归观望,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然,事出反常,反倒会让人多想了。嗯,便继续让田千里出面就是。”

田立德哈哈一笑,点头道:“那狗才......也好,便是如此。就不知那苏家小子会如何应对,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

田钰面上笑容渐敛,微微蹙眉,眼神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方才虽然在老爹面前,对苏默表现的百般不屑,但是自家心中却是有数。

那苏家子能做出临江仙那样的名作,又敢在四海楼上出那等狂妄之语,岂能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这小子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是刻意的隐藏,还是另有所图?而直到今日却又一反常态的一鸣惊人,却又是为的那般?

还有他那个父亲苏宏,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其人真的便如平常表现出的那样平庸?

还有,这苏家好像并不是祖辈的武清人,但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从什么时候才来的,却并无人知。

看来,自己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有必要去仔细的探查一番了……

被田家父子关注的苏默,此刻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肆意而为,将引发何等令人瞠目的变化。此刻的他,却只是感到颓丧,极度的颓丧。

清醒过来的韩老头忽然变得很平静,寻了由头将韩杏儿打发出去后,便静静的看着苏默。

直到看的苏默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才轻声道:“苏公子,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嗯?苏公子?

苏默有些楞,貌似这老头从认识以来,还是头次这么正式的称呼自己。只是这种正式,却透着一种疏离,让苏默心中暗暗有种不妙的感觉。

莫非是这老家伙,还在记恨着先前自己背后说他死鸭子的事儿?又或是觉得自己对付不了田家,逃不过这场祸事。

想到这儿,他微一沉吟,这才赔笑道:“伯父放心,此番田家之事,小侄自有办法应对,绝不会让杏儿妹子落入火坑的。”

韩老爹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淡淡的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法子究竟如何?”

苏默感觉有些闷,这老头,平静的反常啊。在问及事关自身安危的事儿上都这么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和先前的表现一比,实在是太古怪了。

心里别扭,嘴上却没有迟疑,笑道:“伯父想来知道了,小侄被县尊大人委以治灾主事。在救灾大事之前,所有其他事儿都要让路。伯父常年主掌一店之事,精于计算。而救灾之事,自然也离不开钱粮等物的调拨、人事的管理,所以,小侄可请县尊下令,借调伯父来襄助小侄,如此,想那田家至少短时间内再不敢来为难伯父。至于杏儿妹子,呵呵,既然能借调伯父,再给杏儿妹子一些安排,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老掌柜点点头,似乎并无异议,继续道:“公子也说了,是短时间内。那么,救灾之事后呢?可有办法应对?”

苏默窒了窒。救灾之后?救灾之后,自己后续的一些手段也该见成效了,庞县令只有更要倚重自己。再加上先前在赵奉至那儿,还有张文墨那儿的布置,自己只有比现在更强大。只要他强大起来,田家只是个小小的富户,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否则如何敢来继续找麻烦?

只是自己这些安排,大都是暗手,目前看不到效果,自然也没法拿出来讲明。

而且,在他想来,此事固然要自己发力解决,但若眼前这老头要是肯坚定起来,那解决此事必将事半功倍,顺畅许多。自己那些布置,也必将成为最有力的后盾。

可是瞅着这老头的架势,似乎对田家畏之如虎。想要他坚定反抗之心,怕是有些难度啊。

不过之前看他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和杏儿快逃,应该也是有了反抗的心思。

只是若真是有了这心思,那眼前这种古怪的平静,还有那透着疏离的称呼,又是为了那般呢?

苏默不由的沉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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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韩老爹的心思

readx;?“小侄有一事不明,敢情伯父能予解答。”猜不透老头儿的心思,苏默索性放开来直问。

韩老爹挑了挑眉梢,点头道:“你说。”

苏默轻轻吸口气,盯着韩老爹的眼睛,缓缓的道:“敢问伯父,何以一定要听从田家的命令?以伯父这些年的经营,大不了离开田家另谋高就就是了,甚至就算自己另起炉灶,大生意或许开始不成,但解决温饱,养活自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何必非要屈身与田家之下?”

韩老爹一愣,随即脸现古怪之色,诧异的看着他,半响才轻笑一声道:“你虽不曾考中功名,但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岂不知我大明律令?既为仆役,无主家解约不可自出,否则以逃役论。莫不成,你想要我和杏儿后半生都去过那逃亡的日子?更遑论什么自起炉灶了。”

苏默愣住,这个囧啊。大明律?他喵的,这个貌似自己还真是完全莫宰羊啊。大明律有这一条吗?

好吧,出丑了。可你老人家也不用这么一副嘲弄的口吻吧。看那话说的,虽不曾考中功名,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书……要不要这么打脸啊?

苏老师有些羞恼了。微微涨红了脸,强辩道:“就算如伯父所言,有身契在田家,但杏儿总不会也有吧?伯父为田家仆,杏儿却是自由身,这一点,我曾问过杏儿的,她并未签什么卖身契。既如此,凭什么田家要杏儿入府做奴役,您老就要答应呢?”

韩老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角边的嘲弄更浓了几分,摇摇头笑道:“哪个又和你说我有身契在田家了?”

苏默啊了一声,顾不上计较老头的嘲讽,诧异道:“您也没……那……那您干吗要……这不是……”

好歹反应快,把那个“贱”字憋了回去。只是那双细长眼都瞪圆了,满是不解和鄙视。

韩老爹诺大年纪,都快活成精了,又哪会看不懂那眼神儿?只是却并没半分恼怒之色,脸上反而黯然了下来。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叹道:“我和杏儿虽然没有签订什么卖身契,但是先祖当年却曾受田家已故老太爷之恩,早年约定,我田家后人,当世代为田家之仆,以报其恩。如今,这份契约便在田家手中,除非老夫背祖欺宗,不认先祖,否则……”说到这儿,老头儿又再轻叹口气,停住了话头。

苏默傻住,哪里想到这缘由,竟追溯到韩妞儿太爷爷辈上去了。韩妞儿那个死鬼爷爷是白痴吗?卖了自己不算,还要卖子孙后代,这要贱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啊。嚓嚓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贱圣”?

苏默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了。肚中暗骂,脸上就不觉带出了几分。韩老爹看的明白,苦笑着摇摇头,叹道:“你莫怪先祖轻诺,实在是当年受田家之恩太重,无以为报。据说,当年的田家老太爷又确实是极善之人,与今日之田家大不一样。”

说着,摇摇头,脸色愈发苦涩几分。先祖又不是神仙,哪里会预知今日之事?有恩必报,受人之恩自己没能报答,便当由儿孙去报,这本就是常理。至于自己今日遇上的事儿,只能算自己和女儿命苦,却是不怨先祖。

只不过他这想法在这个时代固然是常态,又哪里能想到眼前这小子偏偏是从数百年后的时代穿越来的。苏老师的理念,又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谬论。

心中不知问候了那位韩老爷爷几百遍,同时也在搜肠刮肚的想着应对的计策。眼前这傻老头认命,苏老师却是绝不肯认命的。

契约而已,什么是契约,不就是合同嘛。后世为了合同打官司的多了去了,即便在后世那种相对更健全的法制下,再严谨的合同都不敢说完美,苏默就不信了,凭着自己超前数百年的见识,还能没办法?

细细琢磨着刚才韩老爹所说的,猛然灵光一现,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仔细把头绪理了理,这才抬起头看向韩老爹,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伯父所说的这份契约不成立,那是不是这个死局就算解开了?”

韩老爹闻言一愣,不信道:“不成立?怎么可能?”

苏默摆手道:“伯父只说,是不是不成立就可以吧。”

韩老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稍倾,勉强点头道:“那自然是如此。只是,你所说的不成立,究竟何解?”

苏默洒然一笑,凑近前低低说了起来。

韩老爹初时听的诧异,时而点头时而迷茫,随后越听脸色越是古怪,待得苏默说完,一张老脸不由涨的通红,指着苏默呐呐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闷闷的道:“你……你这不是……不是……”

苏默耸耸肩,两手一摊道:“您看,我没让您老背宗欺祖对吧?也没让您老说谎对吧?既然如此,有什么不对?”

“可……可……”韩老爹张口结舌,嘴上反驳不得,心中却实在难以认同。

苏默却老神在在的一笑,幽幽的道:“小侄知道,这或许有悖于伯父心中某些准则。然而,您这些准则和杏儿的安危、幸福比起来,孰重?孰轻?更何况,就算田家对您老祖上有恩,那也是当年那位田老太爷的恩;就算当年田老太爷的恩重,您先祖未能报答完,那经过您父亲,您两代的偿还,也该足以偿报了;就算再退一万步,如果今日之田家还是如当年田家老太爷那般行善积德,您遵祖训倒也未尝不可。然而今日之田家,可还是当日之田家?当日田家对韩家是恩,自然要报。可今日之田家对韩家却是仇!再以恩去报,岂不是迂腐?借用您老刚才说小侄的一句话,小侄虽数考不中,但终究也是读了许多年的书。圣人有云:以恩报恩,以直报怨!莫非您老觉得,您老先祖还要大过圣人去?”

韩老爹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说别的,只那一句和女儿的安危幸福相比,孰重孰轻,便让他动摇了。更不用说,后面苏默的一番排比,句句皆中,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挣扎半响,终是一声长叹,苦笑着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只是心中对女儿钟情于苏默的事儿,更平添了几分担忧。这小子终是个不肯吃亏的,总这般争强,又岂能次次都赢?倘若一旦败上一次,那后果……

想到这儿,心中原先那个念头不由更坚定几分,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便复杂了几分。

苏默却哪里知道老头心中所想,眼见老头终是点了头,不由大喜。只要剥了田家掌控韩家父女的合法权,再有自己的布置为后盾,韩家这事儿就算是平了。

心情轻松之余,腆着脸笑嘻嘻的道:“伯父之忧既已解去,那小侄便先告退了。”说着,起身一揖,便要转身而去。

话说今日一出连着一出的,小丫头那儿还不知担忧成什么样儿,自己这身为男友的,自当去好生安慰一番才是。老丈人当然要敬,但主旋律毕竟是自己媳妇儿不是?有了自己帮老头儿解决了大麻烦,老头儿也必然会乐见其成吧。这么能干的女婿,哪儿去找哇!

美滋滋的想着,身子还不等离开椅子,却听老头咳嗽了一声,意料中的去吧两字没听到,换来的却是一句“且慢”。

微微一鄂,看向老头儿,只得又耐着性子坐下。

韩老爹心中暗叹一声,面色重归平静,淡淡的道:“先前所说之事,便算公子解决了。老夫与杏儿,俱感大德,待事了之后来日必有所报。”

嗯?等等!什么意思?来日有所报?来日都是一家人的,报什么报的……不对!这老头什么意思?想要过河拆桥?棒打鸳鸯?我擦,这河还没过呢,不是就想拆桥吧。

苏默猛然反应过来,一脸的笑容登时再没半分。自己像凯子吗?像傻叉吗?只要驴拉磨,不给驴吃草……我呸!什么驴不驴的,都气糊涂了。韩妞儿是老子定下的女人,老家伙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惹急了,老子直接抢人私奔去。

正想的凶狠处,却听韩老爹淡然的声音响起:“老夫知晓,公子看重小女,这自然是小女的福分。只是身为人父,老夫想要问问公子,公子凭什么能给小女幸福?凭什么能保证小女一生平安?还请公子体谅为人父的心情,休怪老夫言语直白无礼。”说着,端正的抱拳一礼。

苏默满肚子恼火登时卡壳,硬生生的噎了回去。这憋得!

人家拿出考女婿的架势问话,这火实在没道理发啊。不但不能发,还得好生酌量,仔细恭敬的回话才行。

可怜天下女婿心,当男人,容易嘛!

“这个……”再不容易也得忍着啊,苏默感觉自己受伤了,很重的内伤。

“咳咳,回伯父话,小侄自认有点本事。或许不能如大人物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但是保妻儿家小一生平安喜乐,丰衣足食还是可以的。”

“不知公子所言的本事,具体是什么本事?”

“这个,伯父应该知道,前些日子,小侄只凭创评书一事,便得银近百两,单只凭这个本事,衣食无忧应该可以吧。”

“评书?一辈子说评书?然后或许哪一日让人辞了,再漂泊不定的去找下家?”

“……呃,好吧。不说书,小侄写书。目前小侄正在编纂一本新的话本,自问应当可以收益良多。日后也可凭此……”

“写话本?你能保证一辈子写几本话本?又怎能保证每本话本都大卖?凭什么保证?自古因言获罪者,不胜枚举。所谓侠以武犯禁、儒以言乱政,本朝方孝孺、黄子澄之事你岂不知?更别说这些乡俗俚语的话本了。”

“……那小侄就去经商!小侄自问经营手段绝对不低于当世任何商家,必能创下一份大大的产业。”

“经商?本朝之初,沈万三之事不用我多说吧。钱够多吧,势够大吧,最后又怎样了?”

“……#%¥#%¥!那小侄去发明创造!小侄心中有诸多巧思妙想,一旦创出,必能名闻天下。”

“你所说的是工匠事吧。工匠,呵呵,贱籍也!莫不是你要我家杏儿跟你入贱籍?让你子孙后代都比人低人一等?”

我操!这尼玛说的都搭噶吗?写书说老子犯禁;经商说老子被抄家;发明创造成了入贱籍……死老头,到底想怎样?

你要说不同意老子和你闺女的事儿就直说,不用这么胡搅蛮缠吧。可要真说不同意,那神色、那眼神,偏偏又很是认真,苏默真是猜不到老头的心思了。

“那小侄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当隐士这总成了吧?”苏默也是恼了,张口就胡说八道。

韩老爹老神在在,似乎一点也没发觉他的胡诌,满面认真的想想,又摇摇头道:“隐士?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要去茹毛饮血当野人?这就是你说的幸福?”

苏默:“……”

“老爷子,您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苏默彻底抓狂了,索性也不掩饰了。

韩老爹终于眼神有了变化,定定的看看他,这才缓缓的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就没想明白最关键的一点?你有才也罢,会经商也罢,通奇技淫巧也罢,这些或许都能给你带来一时的财富。

但是,你唯一没有的是权势!你无权无势,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稍大点风浪,便会化为虚无,甚至,连命都会赔上。你让老夫如何放心将女儿交给你?

若你只是个资质平凡的,那反倒一切好说。偏偏如你所说,你颇有才华。你既有才华,便想平凡都不可得。日后,也必将时时处于风头浪尖之上、寄身与危险之中。

可你却偏偏于仕途上毫无建树,屡考不中,至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唉,苏公子,请回吧,不要再来找杏儿了。等你什么时候,让我看到你真的有了保护身边人的力量了,再来谈婚嫁之事吧。否则,你不是喜欢她,而是在害她!

这,是一个父亲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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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教育制度

readx;? 苏默郁郁的走出韩家大门,面对着韩杏儿不知情的笑靥,他甚至不敢和那双明眸相对。

韩老爹有错吗?你能说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幸福的担忧是错?不能,谁都不能!

他甚至搞不明白韩老爹这种担忧的来由。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时空的人心态上的差别。

相对于这个封闭的古大明封建时空,他那后世人崇尚自由平等、习惯了不羁无束的个性,压根就是个活脱脱的异类!

这种异类,如果同时具备强大的野心,出色的才华,再有良好的机遇,完全有可能成为搅动风云的顶尖阶层。

然而,偏偏他毫无改朝换代的野心,甚至连出仕当官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一个不敢寂寞,偏又不肯屈膝侍人的性子,在韩老爹的认识里,妥妥的一个招祸的源头。如此,又哪敢将女儿放心的托付?

今日一番话,固然是拒绝,但何尝不是一种期望。自家女儿一颗心全系在了这小子身上,他改变不了,也不想女儿痛苦,那么,就敲打那小子吧。只希望这小子能早些开窍,真正做出一番事业。唯有如此,他才能放心的将女儿给他。老头最后几句话,便已点明了这个意思。

苏默不是个笨人,他隐隐的明白老头的心思。可正是理解,却更郁闷。

囿于时代的限制,韩老爹看不透世情,可是苏默能。从后世的各种记载中,自古以来,官场的黑暗、血腥、残酷,比之世上任何一行都要恐怖百倍。

苏默绝不想踏进去,或许日后会玩些擦边球,断不了和官场的联系。但是真的一头栽进去,却是决计不干!

抬头看看天色,日影西斜,周围光线有些阴暗了下来。这一天的奔走下来,让他颇感疲惫。原本还想着往赵奉至府上走一趟,现在也没了心情。

仰天长长吐出口气,甩甩头将烦乱的思绪摆脱。

算了,就先这么着吧。正好回去,用一晚的时间把那份教学规划写出来,等明天去赵奉至府上,请他出面周旋更有个说头。

至于和韩杏儿的事儿,目前看来只能暂时放下,走一步看一步。若是两人真有缘,日后自有在一起的一天。好在两人年纪都还小,倒是不急。而且,有了这么一段缓冲,也算是对这份感情的验证不是?

少男少女的感情,来的猛烈,同样也去的淡然。他自己虽然是成年人的灵魂,能把握自己的感情,但是韩杏儿毕竟是真的年少,对于自己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

回想一下,倘若没有田家这一出,两人真的能这么自然的走到一起?

就交给时间和事实去验证吧。他握了握拳头,不再去纠结,脚下转个弯,往自家小院走去。

推开院门,屋里黑漆漆的,透着一股寒意。这让他心中的萧瑟愈盛,穿越而来,头一次,清晰的体会到那种孤独感。

他的身体属于这个时代,他的衣食住行属于这个时代,但是他的心、他的灵魂,始终还是个外来人。

茕茕一身,无人认识、无人知晓。

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摸着黑烧了锅热水。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热水瓶,烧开的水只能舀到瓮里,拿被子包了捂着。

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了半碗热水,这才打起精神,将蜡烛点了,摆好笔墨纸砚,开始誊写起来。

这个时代的照明是奢侈的,一般穷苦人家,蜡烛也是点不起的。所以一到天黑,大多数人便早早上了床睡觉完事。

若不是苏默前阵子搞了那么一出,捞到了不菲的进项,苏家便也是点不起蜡烛一族中的一员。

虽然现在多少有钱了,但苏默还是难以习惯蜡烛这种昏暗的光线。所以,他今晚只准备把赵奉至要的教育制度细则写出来。至于新书济公全传,且待此番救灾事宜上了轨道,再抽时间写吧。

好在眼下被走灾闹的,城里萧瑟了不少,也没人催促他。

后世的教育制度,提倡德智体全面发展。这个理论,放在古代,其实就是君子六艺。而梯度进阶虽然粗糙,但结合现下的社会情况,也足堪使用。苏默需要做的,其实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进行细分化。

大明学制大体可分为三级:乡学、府州县学、国子监。

除此之外,又分为两大类,即:中央官学和地方官学。中央官学也称为宗学,一般是由大宗族兴办,其实就是贵族学校。主要招收的便是宗族子弟,还有些世子、长子、有荫袭的年未弱冠的子弟;

而地方官学则称为社学,主要是面对民间子弟,多设于城镇和乡村地区。

教授典籍都是从《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起始,再往后便是经、史、历算等等。

除此外,也单设有专科。其中包括武学、医学、阴阳学等等。

而所有这些教授,都是不分年龄大小。所有学子都需要在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后,院试合格取得生员资格,也即是常说的秀才;

也只有有了秀才的身份,才有资格进入县、州、府学。但是这种入学,多是一种象征,一种身份,倒不一定非要在其中学习。

大明规定,府学可有生员四十人;州学为三十人;县学二十人。这些人便称为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廪生的意思就是,将由国家提供定量的膳食供养。

至于增广生员、附学生员则是因渐渐增多要求入学所致。都需要经过考试,依次进阶。

当有了秀才的身份后,才允许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在秋八月举行,故而也称秋闱。乡试录取名额不限,也唯有过了乡试的,便等于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只有过了乡试的,才有资格参加会试。会试则必在京城举行,因为考试时间在春天,所以称为春闱。

会试录取名额有定数,一般都是三百名,称为贡士。而这三百名贡士,才会进行最后一步的殿试。

殿试将决出一二三甲。一甲只有三名,便是常说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也叫进士及第;

二甲和三甲都是不定数,不同的是,二甲称进士出身。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特称传胪,所有三甲都称为进士。

上述这些,其实从秀才之后,就没有特指的教学之所。更多的,只是一种可以进入官场的资格。

而国子监,可称为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生员可分为五类:第一种就是会试落第的举人,称为举监;第二种则是地方官员的选拔推荐,称为贡监;第三类是一定级别的官员及功臣后代,称为荫监;第四类是用钱物买到的监生资格,称为例监;最后一种却是对外的,也就是外国留学生,称为夷生。

所以,乍看上去,大明的教育梯次很明确,但实际上,真正起到教学意义的,从秀才之后就比较混乱了。承担教育大业的,根本上都是各地学院,大都由著名大儒或联合、或独立开设。各生员则或凭关系、或凭成绩求入。

综上所述,大明的教育制度,根本上是为做官设立的。后世却是真正的重心在教授学问上。

苏默当然不会傻的去挑战制度本身,他要做的,只是将后世的教学意义溶入进去。相信这种有别于大明传统的教育制度,既能引起上层的注意,同时又能带来清名。

毕竟,一个真正为了传业授道而制定规则的人,怎么也会比单纯为了规划做官的制度制定者,更加崇高,更受人尊敬。

初始入学者年龄设定从六岁起,学制不是后世的六年,而是结合大明的实际情况,只有四年。这四年,称为蒙学。

蒙学除了已有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外,苏默加上了最引人眼球的一个砝码:汉语拼音。

拼音,是苏默既定的,在大明时空立足规划中的极重要的一项。这个在三百多年后才初露头角,而直到近五百年后才最终完善,并迸发出宏远意义的事物,苏默围绕着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谋划。

而除了拼音外,另一项被苏默添加进四年蒙学的新事物,便是标点符号。

古人言,识文断字。拼音是前者的解释,那标点符号便是为后者而生。

作为一个穿越者,既然想要在教育方面有所建树。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就绝不会放过。

至于说标点符号的出现,是不是会引发儒家经义解释的冲突,从而让苏默陷入士大夫对立的危机,苏默对此毫无压力。

自己只是提出用这种方法断句,但究竟在具体典籍中如何使用,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亲自操刀。话说,这个时代的大儒不要太多了,完全轮不到他这种小蚂蚁去露头。

他要做的,便是藏在幕后,做一个高瞻远瞩的提擎者。他要的只是名,只需要给人一种擅于思考、擅于推出新事物的印象就好。其他的,都是浮云。

在他当初向赵奉至提出教育制度问题时,他的目的就很明确,重点其实也就在这两项上。

所以,在将拼音和标点符号详解完成后,后面再写的,便只是些后世学制的内容。比如学期制度、中考、末考,以及升学考。再比如蒙学、中学、高中的划分;

然后就是课时,以及各副科的穿插配合。课时规定出每节课的时间,以及每天的课程时间;而副科也相应的做了修改。

比如体育,改为更为这个时代人接受的射、御;音乐、美术,则归为礼、乐;数学则归为数。至于几何,则被放入中级学府的数的范围。

还有一项九九乘法表,苏默思索了一番后,却没有写出来。这项技能,他准备在这个教育制度初步达到一定影响后,再配合商业方面运作时拿出来。因为在这个古大明时空,最看重计算的群体,不是儒,而是商。至于另一个群体钦天监,好吧,人家层次太高,苏老师现在个子太矮,实在是够不着。

好东西不能一次都露出来,必须要形成一波接一波的攻势,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苏老师还是很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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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两个条件

readx;?第二天一早,苏默毫无意外的再次被冻醒了。呲牙咧嘴的哆嗦着爬起来,决定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去市集上买些被褥回来。之前没钱没办法,只能硬抗。可现在有这个钱了,再硬抗那不是傻缺就是犯贱了。

照例的一番活动锻炼,然后洗漱,便揣着昨晚忙活了小半宿的杰作出了门。

刘老爹的烧饼摊儿果然没出来,但好在其他的固定店铺总算照常营业了。虽说店里的掌柜、伙计们仍是有些面带忧色,但更多的却是各种猜测,猜测这次走灾的来源和规模。

出乎意料的是,苏默被县尊大人委以治灾吏员一事儿,竟然也被许多人知道了。故而,相比往日,今天对苏默打招呼的多了许多。这让苏默略略有些得意之余,也多出几分惊疑。

话说这份差事别人不知,他可是心里明白的很。干的好了没奖励,干的差了,嘿嘿,估摸着菜市口倒不至于,但好日子多半就别指望了。

那么,这个消息传出的如此之快,必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所致。至于这个始作俑者的用心,也多半不会是存着好意。

细细想来,庞士言虽然有拿他来挡祸的心思,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这事儿可是好说不好听,多半是不会故意往外传的。

那要不是庞士言传的,又会是谁呢?

苏默眯了眯眼,遥遥的往田家的方向看了看,眼中不由的划过一道冷芒。

捧杀吗?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随意买了两个包子填饱了肚子,这才大步往赵奉至府上走去。

到得门前叫门,开门的正是老管家。眼见得是这位说起来是由他老人家举荐,并最终被自家老爷看重的年轻人,老管家笑得就见牙不见眼的,满脸都是亲切的褶子。

赵奉至孤身一人在武清,也没那些讲究,便被老管家一路引到内堂。

赵奉至正在吃早饭,两个小孩拳头般大的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碟腌咸菜。对于一县教谕来说,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问过苏默已经吃过了,赵奉至也没再客气,仍是慢条斯理的保持着原先的速度吃完,这才让管家撤下去,又添了两杯茶,这才向苏默问话。

“先生啊,学生此番可是被你害死了。”别的不着急说,苏默上来就先哭上了。后世无数的经验告诉他,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闷头干活不表功的,那是傻叉。

赵奉至老神在在的抿着茶,也不搭腔,任他表现。

苏默干嚎了两嗓子,见没起到效果,只得翻个白眼,悻悻的住了声。肚子里却暗暗腹诽,这老夫子面上是讲究人,但绝对属于肚子里带牙的角儿,什么事儿都明白着呢,却是不好糊弄,白费了自己一番演技。

“不叫了?那成,说正事吧。”赵奉至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盏,淡淡的说道。

苏默却装憨,诧异道:“什么正事儿?学生只是顺路来看看先生,并无他事。”

方才干嚎就是为了赚个主动,既然没赚到,那要是先开口相求,岂不是反而被动了?苏老师谈判经验不多,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赵奉至瞅着他那惫赖样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当真没有?那好,治灾之事何等重大,你还是速速办差去吧。老夫这里一切都好,却是不劳你苏吏员费心了。”

苏默眨巴眨巴眼,缓缓站起身子,一边作势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是啊是啊,治灾事大,这什么教育制度的就往后放放吧。嗯,往后放放。”

“等等!”赵奉至听的分明,哪还再顾得上和这小子斗气,起身一把扯住他,笑骂道:“你这惫赖小儿,小小年纪,偏学那老吏脾性,真真不可教也。”

苏默顺势坐下,嬉笑道:“要学生赶紧办差的是先生,嫌学生办差老成的也是先生,这却让学生不知所措了。”

赵奉至这个气啊。我那是说你办差老成吗?臭小子到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懒得再理会这个惫赖家伙,只把手一伸,气道:“还不拿来!”

苏默也不再装,从怀里掏出那摞纸,却不肯就交过去。眼望着赵奉至,满面愁容道:“先生啊,学生自昨日被先生卖给县尊大人后,可真是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的。灾民们惨啊,那真叫惨啊,学生虽然使尽挥身解数,充分发挥聪明才智,但终是人小力薄,难以周全啊。唉,眼下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救灾事大,一旦有个三差五外的,您说,学生的脑袋可留不留得住?”

赵奉至真是哭笑不得了,一把抢过那稿子,亟不可待的摊开在桌上,一边随口骂道:“你这孺子,有话便直说,但凡老夫能尽上力的,岂能看着你吃亏?却来这里耍些奸猾,可不要是讨打。”

嘴上说着,已是一目十行的就着稿子看了起来。越往下看眼睛越亮,待看到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时,脸色猛然一变,再抬头看向苏默时,心中直如滚滚天雷震响。

“这个……这个拼音,还有,嗯,标点符号,可有具体详细的内容?”

却原来那两项的详解,苏默压根没往外掏。此时听闻赵奉至问起,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赵奉至眉头一轩,随即哑然,怒道:“你这混小子,老夫都说了,必全力助你,你还要怎样?”

苏默这才嘻嘻一笑,慌不迭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内容,双手递过去,陪笑道:“哎呀,先生别生气别生气,学生这不是忘了吗。您瞅瞅,是不是这玩意儿。”

赵奉至狠狠瞪他一眼,伸手接过,仔细看起来。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眉飞色舞,一边喃喃的道:“咦?古怪,这是什么字,当真是古怪!这标点符号……妙!妙!当真是妙!”

苏默既得了赵奉至明确承诺,便也不再作怪,只安静的端着茶盏品茶,静静的等着。

半响,赵奉至合上手中稿子,闭着眼又是一阵沉吟,这才睁看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这个少年不过才十几岁,但这番见解和筹谋,却让他这半生沉浸教育的人都惊艳不已。偏偏如此绝才,为何区区县试三次不中呢?再想想当日那首临江仙,赵奉至忽然若有所思。这个小子,只怕不是考不中,而是压根不想中吧。

如今乃圣天子在位,内阁俱是清正之臣,他这般抗拒入仕,却又是为了哪般?不行,总要想法子搞明白,决不能任此良才美玉就此埋没。

只是数次相谈,这小子总是扯三扯四,心中抵触甚大。看样此事决不能急,还当慢慢来才好。也罢,好在有眼前这事儿,他便想脱身也不可得,日子久了,自有探寻之机。

想到这儿,他压下心中思量,也不再问稿子的事儿,直接问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随即笑嘻嘻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也知道了,这些灾民不远千里迁徙而来,再往北去,可就要到京师了。想必,庞大人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去的,那么,学生大胆思量,是不是就此安顿几日,便要赶他们回去呢?”

赵奉至眸子一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灾民一旦入京,势必引发朝堂震动,别人不说,武清县这一帮子人绝逃不掉一个渎职的罪名。届时,只怕整个武清都要大地震了。以他对庞士言的了解,苏默所言,极有可能就会发生。

只是若不如此,这些灾民又该如何安置?武清县小地贫,开国至今以历百年,经过百年生息,武清人口也渐趋饱和,实在并无安置的能力。眼下灾民只有区区数百人,但后面肯定还会不断涌来,到时候只怕成千上万都是有的。别说庞士言,赵奉至自问便是他在这个位子上,也不敢轻易开这个安置的口子。

但就因此说,将灾民们再度赶回去,这事儿一来着实不忍;这二来,最怕的就是因此引发民乱,真要那样,只怕立时就是塌天大祸了。

这既不能留,又不能赶,此事可真真是难办了。

起初推荐苏默,只想着提携这个优秀的后辈,却是忘了这一出。如今,倒也不怪这孩子求助自己,却是自己疏忽,反倒是害了他。唉,这可如何是好?

他皱着眉头,心中万般难为,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正视苏默那双清澈的眸子。

半响,终于是咬咬牙,沉声道:“讷言,此番是老夫轻忽了。如此,我这便去见县尊,请他另寻人主持此事。你这里,我便说大学正那儿要调你入京问答教育鼎新之事,想来他也不敢不放你走。”

苏默一怔,他原意只想着让赵奉至帮忙进言,却万没想到,竟然引出赵奉至这么一番话来。

只不过略一转念,便已然明白赵奉至的心思,不由的心下大是感动。

深深的看了这老夫子一眼,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正色道:“先生维护之情,学生记下了。只是学生脱身易,可那些灾民怎么办?就那么看着他们一个个再次死在不停的逃难路上?”

赵奉至面色惨然,一时又是羞愧又是尴尬,正不知如何接话,却听苏默又道:“学生不才,虽学问不及,但自问担当还是有的。此事学生既然当日承命,就当负责到底。只是若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有几个问题还需诸位大人应承。这,也是学生今日欲求先生之事。”

赵奉至一愣,随即面色大动,急声道:“你是说,你有办法?此言当真?好好好,你说,只要老夫能办到,哪怕便舍了这乌纱,也必尽全力。”

苏默微微一笑,摇头道:“何至于此,先生言重了。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学生相求的,有两件事。”

赵奉至怔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他喃喃的低声重复了两遍,眼中不由异彩频闪。这简短的八个字,竟是道出了无尽的人情之谊,更是满含着不屈于天地的豪情意志。

此子,大善!

他深深的吸口气,一时间竟不由的胸间意气横出,缓缓的、坚定的道:“你说。”

苏默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事,请先生帮我说动县尊大人,将双岭山以东,直至凤水河边之地尽数划给我,以做安置灾民之所。我只要地,要政策,不要县府出一文一厘。不知可否?”

赵奉至一呆,皱眉道:“双岭山?至凤水河畔?那片地……老夫记得,实乃沙砾贫瘠之所,即不良与耕种,又无矿产所出。你……你要那片地何用?”

苏默摇头笑道:“先生只管答我,此事是否能行。至于如何用,学生自有章程。”

赵奉至定定的看了看他,眼见他毫无所动,点点头道:“你要的只是一片荒芜之地,又不用县府出资,想来庞县令应无不允。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好!”苏默面现喜色,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轻声道:“第二件事,我欲请县尊,授我可任意调动城中任一家中人手,并允诺在所划拨之地上的任意商业操作,县府都给与全力支持,两年之内,免征赋税。”

赵奉至再次愣住,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默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

赵奉至吐口气,苦笑道:“你这第二件事,好办,也不好办。”

苏默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说明。

赵奉至叹口气,道:“我说好办,是说你后面的话。商业操作什么的,免税之类的,应该并无阻碍。我说的不好办,嘿,你可知这武清城内,不见得所有人都买庞县令的帐。你要调动他们府上的人手,怕是要庞县令拿出强硬的态度才有可能。可是以庞县令的性子,这事儿,嘿……”

他话说一半,却冷笑了一声打住。只是那言外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苏默眉头蹙起,他这个任意调动人手的要求,其实大半是为了韩家父女的事儿。可偏偏这话不能明说,让他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措词了。

正难为间,赵奉至忽然一拍手,笑道:“有了!你若想让庞县令应允此事,只要能说动一人,此事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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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傻叉老道

“什么?那个老神棍?!”听了赵奉至推荐的人名后,苏默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忍不住脱口惊呼了起来。

老神棍?!

赵奉至嘴角狠狠的抽搐两下,真被苏默这个称呼呛住了。

说实话,赵教谕对道家的观感也不好。相信弘治朝的几乎大半文人对道士的印象都是这样。这完全是因于宪宗皇帝在位时的阴影。

成化年间,宪宗崇信方士,不理朝政。终于使得奸宦当权、操纵朝政,以至于西厂横恣、民不聊生。

直到弘治皇帝继位,励精图治,这才一扫颓废,革弊鼎新,历十年功夫,始有今日中兴。

虽说弘治帝这几年也有亲近方士的迹象,但终不像先帝那样沉迷而误了政事,故而,大臣们虽颇有微词,却也没太大反应。然而,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臣们对道家的芥蒂却是难以消除。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人像苏默这样直接给人冠以“神棍”的帽子。毕竟嘛,自古以来,国人敬畏鬼神,而道家的种种传说,却都多与这方面有联系,在世人心中,极有神秘感。

大明的朝臣们嘴上不感冒,心里却实是大有忌惮,谁肯真的出头得罪这些道人?

其实对于朝臣们来说,皇帝能喜黄老之术,愿意垂拱而治,正中他们下怀。只要不是像当年宪宗那样玩过火,彻底失去掌控,内心深处,他们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故而,道家的地位在如今处于一个很古怪的位置。一边嘴上喊打喊杀,一边却又敬之畏之。

这其中,武清县令庞士言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也才有了赵奉至像苏默推荐天机道人的这一出。

然而苏默这一句老神棍,让赵奉至真是又欣慰又尴尬了。

“咳咳,这个……其实,老夫也是不甚喜之。嗯嗯,不甚喜之。不过,讷言啊,庞县令对这位天机真人却甚为看重。据说,县尊大人当日高中,亦是得了这位天机真人的点拨而得。咳咳,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吧。”

苏默瞪着眼,满脸的古怪。

那个死牛鼻子,看样是惯犯啊。原来在糊弄老子之前,连县令都被他给忽悠了。瞅着赵奉至说起庞士言那段往事的模样,那位庞大县令搞不好就是死牛鼻子的铁粉啊。嗯嗯,貌似这个可以利用一下。

至于说那个死牛鼻子会不会答应,苏默想想昨天随便一个丹方,就让那牛鼻子五迷三道的模样,心下顿时大乐。不答应?不答应老子就再随便搞点什么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的料砸他,看那牛鼻子晕不晕。

再以此推论,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掌握住这个贼道,就等于掌握住了县令了呢?若真如此,那自己在武清行事可大大方便了啊。嗯嗯,这个可以有,绝对可以有啊。

苏默手托着下巴,一时间想到美妙处,不由的眉花眼笑起来。只是这笑容落到赵奉至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猥琐。

眼见这小子半天不说话,只顾着一脸贱笑,眉眼乱转的,只得轻咳一声提醒。

苏默这才一惊,省悟过来。连忙收了那副鸡贼像,端正拜谢道:“多谢先生指点,如此,便劳动先生一起走一趟可好。”

赵奉至古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也猜不到这小子方才一脸的贱像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小子好像不太上道啊。你丫的要的好处,老夫给了,可咱这儿的活儿还没完不是。这就走,这一走老夫那满肚子疑惑谁给我解答去?回头又怎么去跟学正大人禀报?

“哼!”老教谕这回也端起来了,翻着白眼抬头望天,只在鼻子里哼哼一声,坐的那叫一个沉稳,跟庙里佛爷底座似的。

苏默一愣,随即眼神瞄到老夫子那轻轻敲着文稿的手指,不由的笑了。当即上前,逐个的将拼音字母的发音和用法解释了一通。

这拼音本就是学习起来极为简单的事儿,否则,也不能拿来教授小学生了。对赵奉至这样的大儒来说,唯一感觉别扭的,不过就是拼音字母的模样而已,单纯的学习并使用却是再简单不过。

也就是顿饭功夫,什么声母韵母、去声入声的就完全弄明白了。赵奉至手抚着稿纸,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什么是大功业?这才是大功业啊!他这番亲自使用后,更是深深体会到这区区二十六个字母所蕴含的意义。

有了这个拼音法,识字的速度将以倍数提升。便是原本不识字的人,只要掌握了这个拼音法,也可轻易的识读文字。由此带来的变化,必将深远的影响整个大明。

赵奉至隐约似乎看到,天下数以万计的蒙童,用着稚嫩的语音拼读着这些字母,快速的学会一个又一个文字的场景。

“好!好!非常好!”赵奉至发须轻颤,眼角有泪光莹动,喃喃的一劲儿称赞。

良久,转过头来看着苏默,忽然深吸一口气,整理下衣衫,端端正正的冲苏默就是一礼。

苏默正得意着呢,猛不丁见这一幕,不由吓了一跳,蹭的蹦开,急声道:“嗳嗳,这怎么个意思?赵先生,你……你这是作甚?”乍一紧张,前面那句都忘了拽文了。

赵奉至起身,正色道:“讷言,你献此拼音法,不知将惠及我大明多少学子,便说一句功在当代利于千秋亦不为过。这一礼,老夫乃是替大明无数学子而拜,你,受的!”

呃,哈哈,好吧,苏老师很得意,这一刻真的是很得意。只是面上怎么也得绷着,哼哼哈哈的谦逊两句,又瞄了瞄那摞稿纸,提醒道:“先生,那个标点符号,嗯,学生觉得也是不错的。”

瞅着这小子那副强忍着的得意样,赵奉至原本满腔的激赞忽然化作哭笑不得。

这小子,还是年幼了,喜怒皆形于色。这一赞他,可不小尾巴都翘起来了?受了一赞便还想再来一赞的,全是小孩儿心性嘛。

心中这么想着,看向苏默的眼神儿却无形中更加了几分柔和。这才是小孩子的样子,若真是深沉的喜怒不形于色,赵奉至都不知自己该怎么相对了。

“标点符号吗?唔,确实算的妙法,老夫自会一并报于学正大人。”点点头,赵奉至对于标点符号却只是一语带过,并无像拼音那样特别激动。

苏默心中暗暗点头,这老夫子果然不是个善茬儿。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危机,眼下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想必也应该是对自己的无言警告,怕自己得意忘形,一头栽进去伤了自己。

老头儿是真心对自己好,看来方才自己的演技还是很到位的嘛。苏默暗自得意。

作为一个老师,岂能不通孩子的心性?遭到表扬了当然要表现出兴奋,但这兴奋也必然要再面上绷着,却又显得欲盖弥彰才符合小孩子的性子嘛。也只有这样,才能引来大人的喜爱。

从这一点上表明,苏老师确实是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

一老一少各有所得,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下收拾一番,携手出了门。

天机道人是以访友的身份来的,自然便安排在武清县驿。要想说服庞士言,就要先拉着牛鼻子。所以,已有定计的二人,便直往驿站先来。

然而到了驿站,一说找天机真人,里面的伙计就直接摇了头。

老道不在,一大早就走了。

赵奉至和苏默面面相觑,顿时抓瞎。

“那贼……咳咳,那道长去了何处,你可曾听闻?”苏默这个怒啊,老子不需要你时,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这会儿需要你了,丫的却不见人了。莫不是外面曾经的被骗的苦主追来了,丫的跑路了?苏老师不无恶意的揣测着。

“呃,公子这却抬举小人了。天机真人何等人物,要去哪里怎会跟小人多说。”伙计一脸的无辜。

苏默大是颓丧,这到底是自己悲剧,还是韩杏儿那丫头霉运没走完啊?怎么一牵扯到这丫头,这事儿就不顺呢?

人不在,什么辄也没,闪人吧。

赵奉至也是皱眉,两人闷闷的转身走人。刚走出两步,那伙计忽然赶上两步,迟疑了下才道:“二位,小人想起一事来,或许有些用处。”

两人一愣,随即大喜。苏默翻手摸出两个大钱,往伙计手里一塞,急急道:“小哥儿快说,是什么事?”

伙计得了赏,眉开眼笑的收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天机真人那可是神仙中人,他说的话小人是不懂的,听到什么便说什么,公子可莫要怪罪。”

苏默一愣,随即点头:“你只管说,我自有道理。”

伙计这才左右看看,神秘的道:“早上道爷走时,正好经过小人身边。小人听不真切,他老人家口里念念叨叨的,好像在说什么万应灵根什么什么的,又说了什么香火鼎盛处或能寻到之类的。嗯,就是这些了。以小人想来,真人道爷莫不是在找什么仙丹灵药的?唉哟,小人这可是胡言了,菩萨莫怪!神仙莫怪!”

口中说的痛快,猛然省悟过来,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怎可妄言仙家之事,连忙打住,不停的合什告罪。至于说菩萨是和尚那边的靠儿,跟道士完全不搭嘎,却是全然顾不得了。

赵奉至眉头蹙起,喃喃道:“找药?万应灵根又是什么药?啊,他昨天不是也去了城外,莫不是为了灾民之事?嗯?讷言,讷言!”

自言自语了几句,猛然想起或许与救灾之事有关,便想问问苏默。结果转头看去,却见苏默脸上似笑非笑的,两眼呆愣,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的拍拍他肩头唤道。

“嗯,啊?!什么?”苏默如梦方醒。

赵奉至皱皱眉,扯着他往外走去,一边劝慰道:“你莫担忧,虽说道长不在,少了几分把握。但想来事关救灾大计,庞大人总会多些思量的。且去见过再说,或许未必就不成。”

得,感情老头儿以为没找见老道,苏默忧心无法说服庞士言呢。苏默嘴角抽抽两下,简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

这尼玛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应灵根,还香火鼎盛,我鼎盛你个肺哦!你妹的,要是你能找到那鬼的万应灵根,老子就能白日飞升成仙了!我勒个啐的!

老道是傻叉!鉴定完毕!

苏老师恨恨的下了结论。昨个儿还为忽悠了老道洋洋得意,没想到报应这么快,今个儿就让自己把这苦果咽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

呸呸呸!这又是什么报应了?昨天自己那明明是自卫反击嘛,怎么也算不上报应吧?这还有地儿说理吗?

苏默内牛满面啊。

第二十八章:定计

readx;? 不得不咽下自酿的苦酒,苏默有苦没处说,一路都精神说话,只默默的跟着赵奉至径直往县衙而去。

天知道,他可不单单是因为少了老道,可能无法说服庞士言全力支持他。更是因为先前的诸般算计,这下可完全泡了汤了。

说好的幕后操控呢?说好的掌握全县呢?没了,这下全不用想了。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赵奉至哪里知道这小子的心思,眼见他情绪低落,苦于无计,也是暗自发愁。

对于说服庞士言跟县里大户硬顶,他真的是一点把握也没。庞士言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宽和不争、垂拱而治;不好听的,压根就是软弱胆小,没有担当。否则,又怎么可能抓到苏默这个数第不中的蒙童都当溺水的稻草?

这种性子,指望他能雄起,冲上第一线,赵奉至觉得,不如祈求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容易些。

可就偏偏这么个性子懦弱的家伙,却极是迷信道家方士。只要道家方士说的,那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勇往直前。本来这事儿就关系着他的乌纱帽,以赵奉至对他的了解,他怎么也能多出几分勇气。若再有天机老道说句话,这事儿必成。可眼下……难不成要另外去寻个道士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道士去啊?唉。”他心中忧思,不自觉的便低声说了出来。

苏默正为自己的大计夭折默哀呢,猛不丁听他的自语,一时没明白过来,诧异的问道:“什么道士?”

赵奉至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苦笑着把自己想法说了。

苏默听着他说的,听着听着,猛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霍然停住了脚步。

“找道士,道士……”他喃喃念叨着,两眼放光。

赵奉至也停下,见他模样,不由哭笑不得,扯住他叹道:“老夫只是顺口胡言罢了,你这怎的却当了真了?你当庞士言是傻子不成,随便找个道士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这武清附近,几乎所有的道士他都认得,可又见哪个被他看重过?唉,莫要胡思乱想了,你我只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是了。至于结果,便看天意吧。”

他殷殷劝导着,却见苏默两眼却是越来越亮,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讷言!”赵奉至吃了一惊,以为苏默受不了刺激魔怔了,连忙一声低喝。

苏默却笑容不减,反手拉住赵奉至,笑道:“先生莫不是以为学生疯了?哈哈,不必担心,学生好得很,嘿嘿,好得很。”

赵奉至哪里肯信,还待再说,苏默却摆手拉住他,微微靠近,压低声音道:“先生,我有办法了。此番定要这位县尊大人入彀,只是却要先生配合,帮我演上一出好戏。”

赵奉至一呆,又再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这小子确实没疯,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却疑惑道:“有办法了?演戏?演什么戏?”

苏默神秘一笑,声音又压低几分,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赵奉至侧耳听着,慢慢的越听越是惊讶,满脸的不可思议,惊声道:“你……你此言当真?真……真的能做到?”

苏默得意一笑,点头道:“先生只管放心,且看好戏便是。只不过,现在可不能直接去衙门,却要回去准备一番才好施展。”

赵奉至眉头轩动,犹豫一下,终是咬咬牙,点头应了。

两人折返身来,分头行动。赵奉至自会家中安排,苏默却是甩开大步,直奔西市而去。

一个时辰后,苏默一个人从新出现在县衙外,着人进去禀报庞士言求见。

不多时,差役领着苏默进了后堂。庞士言一袭青衫,端坐案后,只是眉宇间愁云缭绕,显得无精打采。

见了苏默进来,只是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急着要见本官何事?城外救灾事宜可都安排好了?”

苏默微微欠身,拱手道:“回禀明府,学生苦思一夜,幸不辱命,总算有了几个条陈。只要依次办理,相信此次灾事不但能妥善解决,说不定还能遇难成祥、化凶为吉呢。届时,明府借此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庞士言闻听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激灵,猛然坐直身子,急急道:“你……你说什么?能妥善解决?能化凶为吉?你……你此言当真?”

苏默肚中暗笑,果然,用上这种词语,更能让这位迷信县令引发共鸣。

微微一笑,做出一副风轻云淡之态,洒然道:“自是当真,学生岂敢于明府座前妄语。”

庞士言大喜,霍然站起身来,也不拘着县令的身份了,就往苏默旁边坐了,急声道:“是何章程,苏公子且细细说来。”

苏默呵呵一笑,点头道:“学生此来,就是要禀明明府的。只不过……”就此打住不说。

庞士言大急,怫然道:“你这童子,只不过什么。”

苏默这才淡然道:“只不过有几个关键之处,却要明府给予全力支持才可。否则,此策必败。”

庞士言一愣,犹疑的看看他,目光闪烁着沉吟起来,却是并未接话。

苏默肚中暗骂。这死肥猪果然如赵奉至所言,胆小懦弱不说,还多疑没有担当。自己只是提个头,连要他支持什么都没说,他就这幅模样了。看样子,自己准备给他下剂猛药的决定,是多么的先见之明。

眼见庞士言不语,苏默也不催促,老神在在的捧着茶盏轻啜。现在固然是他要借庞士言之力搞定韩家父女之事,并借此机会出名。

但在庞士言这里却是不知道。目前形势,表面上却完全是庞士言危机重重,需要求到他苏默门上。就算急,也是庞士言急。

既如此,苏默要是不担足了架子,岂不是愚蠢。更不要说,待会儿要上演的大戏,更需要他演绎出高人的样子。

果然,半天不见苏默反应,庞士言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轻咳一声,先出声道:“不知苏公子要本官怎样支持?又是哪几个关键处?且说来听听。”

苏默眉头一挑,轻轻放下茶盏,这才将先前跟赵奉至说的几个事儿说了。

庞士言这会儿倒是耐得住,苏默述说之中也不打断,只是两眼中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自有盘算。

等到苏默说完,沉吟片刻,这才抬起头,刚要开口,猛然听到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登时让他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面色一沉,皱眉望向门外。

苏默心中暗喜,道声来了。面上却也做出诧异状,跟着扭头看去。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随着脚步声响,一个仆役满脸都是惊惧之色,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

庞士言脸上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心里这个腻歪就别提了。本来就被走灾的事儿搞的心烦意乱的,正觉得不顺呢。这厮倒好,一张嘴就是老爷不好了,王八蛋!老爷怎么会不好了,老爷好的很,老爷好的妙,好的呱呱叫呢!

“混账东西!慌什么慌!成何体统!”呯的一拍扶手,庞士言大怒而起,眼中冒火,张口就是一通骂。

那仆役打了寒颤,这才猛的省悟自己口误,犯了老爷忌讳。原本就满是惊惧的脸色,顿时越发的青白了起来,哆嗦着不敢抬头。

庞士言骂完,见他那猥琐样,不由的更是恼怒。咬牙怒道:“该死的狗才,究竟何事,还不道来!”

那仆役这才缓口气,颤声道:“外面赵教谕家人来报,说是……说是……”他连着两个说是,却是牙齿不由的打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庞士言愈恼,眼光要是能杀人,估摸着这可怜的仆役此时定然早已成肉酱了。

“说是什么!”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庞士言牙缝里挤出。

那仆役又打了个哆嗦,猛然一抬头,颤声道:“说是,赵教谕中邪了,在家里不言不动。还有……还有…….”

庞士言一惊,随即皱眉道:“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他屋里东西乱飞,扔了一地。可……可屋里除了赵教谕外,再……再……嘚嘚,嘚嘚,再没别人。”那仆役好容易撑着一口气说完,待到说完最后一句,顿时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软瘫在地。

苏默看的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他和赵奉至定下这条计策,就是利用古人比后世人对鬼神敬畏的多。只是,却没想到,这种敬畏竟然能达到这种地步。眼前这个仆役,不过口中说说,转达转达就吓成这样了。

他这正暗暗嘲笑古人胆小,却见庞士言那边闻听这番话后,一张胖脸上也是唰的一下不见了血色,身子抖的连坐下的椅子都跟着响了起来。

苏默眼底笑意更浓,只是面上却只能使劲绷着,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不见庞士言说话,心中不由的着急起来。按照设定的剧本,这会儿庞大人不是应该大叫一声,然后六神无主,着人去请天机老道吗?怎么这会儿还不说话呢,这丫不说话,下面的戏份怎么进行呢?这真真是,太不专业了。嗯,演员的道德修养这本书,有必要推荐给他。

好在庞大人总算给面子,就在苏默准备临时客串下,出言提醒提醒的时候,抖了半天的庞大人忽然跟屁股下面按了弹簧一样,全身绷紧的跳了起来,看的苏默眼眶子猛的一抽,这胖子,莫不是高手?这一身肥肉,竟然如此矫健。

“去!快去!快去请天机真人!”一声尖溜溜的嘶叫,跟公鸡打鸣猛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饶是苏默早有准备,也被这一声吓的不由打个冷颤。

那仆人抬起头,满眼绝望的看着庞士言,摇头道:“找过了,真人走了,说是,采药去了。”

苏默心里这个欢乐啊。听听这两人的对答,怎么听怎么跟某仙幻里的段子似的。颇有几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境啊。

他在这儿不良的欢喜赞叹,庞大县令却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哏儿一声,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两眼开始发直。

苏默暗暗一笑,该自己登场了。

轻轻咳了一声,却不料这一声如此突兀,让正处于惶遽到了极点的庞大人实在是有些不能承受之重。

就见庞大人猛的哆嗦一下,脸上青气一闪,随即袍襟下滴滴答答几滴水渍落下,一股异味慢慢飘散出来。

苏默这个无语哦。

强忍着不去扭头看,只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这位,和声道:“你方才所说,是你亲见,还是听人转述的?”

啊?

那仆役一呆,呆滞的看看他,呐呐的道:“是……是赵府管家说的。”

苏默点点头,这才转向庞士言,拱手道:“明府,学生以为,此事或有误会。现在正是青天白日的,那些个污秽之物,最惧阳气,岂敢于此时现身?其中,或有蹊跷。”

庞士言啊的一声,顿时回魂。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现在是白天,白天,那……那东西怎……怎么敢……敢出来。”

苏默微微一笑,袍袖轻拂,又道:“既如此,学生不才,愿陪明府亲往察看,以安民心。”

什么?亲往察看?

庞士言听的浑身一颤,脖子登时缩了回去。乖乖的,那是何等凶地,居然要庞大人亲往察看,庞大人还要不要活了?

才待拒绝,却听苏默轻轻一叹,下一句话,登时让庞大人眼中精光大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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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苏默抓鬼

哐!哐!哐!

咚!咚!咚!

武清县内,从县衙往赵教谕家的路上,锣鼓齐鸣,一大队的衙役手提水火棍,腰系铁环索,团团护着一顶大轿行进着。

街上众百姓看的面面相觑,纷纷挤在道路两旁,议论纷纷。

苏默伴在轿子旁,一脑门的黑线,肚子里是叹气不已。

在县衙里,当他叹息着说出,天机真人从自己这里得了一个仙丹方子,这才外出寻药后,庞大人顿时便两眼放光。

天机真人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神仙之流啊。能教他仙丹方子的,岂不是说,这位苏公子也是此辈中人?就算不是,多半也是大有仙缘的。

如今,天机真人虽然不在,但有这般有仙缘的仙童在身侧,庞大人觉得自己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了起来。腰不疼了、腿不软了,一口气能上……咳咳,是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

苏仙童果然不负所望,只不过简单几句修仙术语,顿时让庞大人高山仰止起来。

至于说苏仙童本人以前怎么没显露?嗯,那是因为刚刚觉醒的缘故。正因为那次意外的濒死,才触发了这种前世觉醒。这也是为什么,苏仙童忽然间才情大发,又是做出临江仙又是开创评书新说的原因。

而天机真人此次的忽然来访,其实也是其感应到因苏仙童觉醒,引动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变化,这才寻迹而来。果然,不过才初一见面,便得了老大的仙缘,竟学的一仙丹之方,迫不及待的去寻找仙药去了。

对此说法,庞大人深以为然。就是说嘛,这冷不丁的,自己在这武清好几年了,真有如此神童,怎会直到今日才知?若是按照苏仙童这般解释,那便一切都圆满了。

不过,虽然如此,在苏仙童要求庞大人一起去赵府察看时,庞大人还是觉得身子发软。

要不是苏仙童说了,这一劫既然应在他庞大人的治下,庞大人就是躲也躲不开,只能应劫的话,估摸着就是太上老君陪在身边,庞大人也没胆子走这一遭。

当然了,苏仙童的保证还是起了作用。按照苏仙童的说法,如今他刚刚觉醒,前世的大能尚未恢复,但是对付区区一个小鬼儿,却也是手到擒来,绝不会让庞大人有半分危险。

有了这番保证,又有苏仙童那句“劫只能应,躲不开”的说法,庞大人软了又软,挺了又挺,好歹半软不硬的撑着出来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只不过就算如此,庞大人还是将所有能准备的都准备齐了。听说鬼怕声响,那就锣鼓开道。反正县令也有这套仪仗,只不过非大日子不能轻用而已。但这会儿庞大人哪还顾得上这些?大日子?眼下对庞大人就是大日子!抓鬼的日子啊,谁敢说不大?

锣鼓有了,据说鬼怕阳气。简单,集合全体衙役,都是壮爷们,阳气够足,相信那位鬼爷也需忌惮几分。

嗯,里面再穿上软甲,套上战裙,配上宝剑,贴上铜镜,挂上大蒜……咳咳,这个就算了,这是东方的鬼,不是西方的吸血鬼。

总之,庞大人此番算是武装到牙齿了。再然后,这才前呼后拥、喧闹不已的出了县衙。

苏默哪成想这傻叉县令会玩这么大?这闹哄哄的,这下不用愁出名了。怕是就算再抄袭一百首临江仙、再弄出一万套拼音法的效果,也比不上如今。唯一不同的是,这种出名,多半不会是什么好名声。想必后世记载中,定会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大明弘治年间,有奸佞苏默者,假借谶穢,装神弄鬼,愚民欺君……

想想这些,苏默就有些毛骨悚然。只是事到如今,却是怎么也圈转不回来了。

好在当初定计的时候,赵奉至一个儒家子弟,就很排斥这种事,一再的申明要保密,万万不能传扬出去。是以,此刻虽然百姓们心中惊疑,却也并不知道这一幕竟然牵扯到鬼神。

苏默也在无奈接受庞士言这番安排后,叮嘱庞士言绝不可泄露半句口风。只说倘若泄露,必受劫难反噬。庞士言自是凛然谨遵,甚至当即将那个报信的仆役,直接派人堵了嘴,说是送回老家安置去了。至于这个老家是庞大人的老家,还是另一种老家,那就无从考据了。对此,苏默也只能默然。

一行人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到了赵府门口。将所有人都留在外院守着,庞大人顶盔掼甲,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挪的跟着苏默进了后进。

书房内,果然一地狼藉。唯有赵奉至面色惨白,呆呆的坐在案桌后,身体僵硬,只有眼珠儿不时转动,显示还是个活人。

只是当苏默二人进来,一看到如同远征的庞大人时,赵奉至顿时瞪大了眼珠,险险没当场露了馅。

好在庞大人从一进门就神不守舍,光顾着哆嗦了,哪还有心思去看赵奉至是不是有破绽。他这会儿只觉得身周都是阴森森的,不时的,似乎还有冷气吹在脖子后面。要不是记得苏默一再的要求他,千万不可出声,怕不是当场就能叫出来。

赵奉至以眼神看向苏默,又瞄瞄庞士言,苏默露出个无奈的眼色,赵奉至眼底就闪过一抹压抑的笑意,随即赶紧微微阖下眼帘,唯恐露出破绽。

苏默装模作样的在屋内走了几步,又微微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庞士言不敢靠近,离得远远的,赵奉至却是听的分明,什么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包子要吃皮,饺子要吃陷……

赵奉至腮帮子鼓动,拼命咬着牙,好歹将笑意憋在肚子里,只憋得面孔涨红,额头上青筋都迸了出来。只是这般模样落在庞士言眼中,却又让庞大人凭生无数恐惧,身子抖的筛糠也似,贴着墙边就滑了下去。

瞅瞅前奏差不多了,苏默也不敢太过。轻喝一声设法台,老管家立刻手脚利索的将早准备好的一应事物摆上。举止之间,面色悲惨,沉重中带着惊惧,惊惧中带着颤抖,让苏默心中大赞,看,这才是演技派。嗯,有潜力,很有潜力啊。苏默决定,日后如果自己有机会做导演,一定给老头儿安排个角儿,不使这良材美质埋没。

法台很规范,一张案几,搭上块黄布。嗯?等等,这布上咋还有墨汁?

老管家背对着庞士言,口唇微张。苏默看嘴型,明白了,东街卦摊儿上淘换的。得,就冲这块布,江湖骗子这顶帽子,苏老师算是坐实了。

一个光荣的人名教师,如今竟然被迫成了江湖骗子,苏默感觉被亵渎了。牺牲太大了,回头一定要补偿!必须的!

好吧,别理会那块布,细节不重要。桌案布置好了,两盏烛台点起,中间一碗清水,下面压着一叠黄纸。一把桃木剑挂在一旁,似乎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苏默眼眶子开始抽抽,什么桃木剑,分明是扫帚把儿。瞅那毛边儿,明显是刚出炉的。再瞅瞅老管家下襟上挂着的几根细屑儿,好手艺啊,没想到老头还是个多面手,木工活儿也能干。

庄重的提起竹剑,脚踏七星天罡步,剑随身走,身随势动,急惶惶似雨打芭蕉,惊凛凛如天雷压顶。屋中凭生一阵冷风……绕圈走那么急,不生风才叫怪了。

待到连走七七之数后,苏默猛然凝神立目,伸手端起那碗清水喝了一口,随即竹剑一挑,已然将案上最顶层一张黄纸挑起,舞动几个剑花,接着便是噗的一口喷出。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大胆妖孽,还不显形,更待何时!”苏仙童一声朗喝,端的是人如玉、剑如龙,刹那间,浑身仙风道骨,头顶仙气氤氲(围着桌子疾走四十圈,你也可以有仙气儿)。

随着这一声喝,下一刻,屋里包括演戏的赵奉至和老管家在内,猛然间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之色。

但见先前那张空白的黄纸上,此刻竟渐渐显出一个血红的鬼脸来。这一霎,一直紧张着的庞大人看在眼中,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眼前一黑,好险没当场晕过去。

有鬼!果然有鬼!

庞大人牙齿打颤,安静的屋子里,嗒嗒嗒的磕碰声清晰可闻。便是赵奉至和老管家,这一刻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了。

感谢CCTV、感谢MTV,呃,不是,感谢骗术解密,感谢化学老师。这一刻,曾经在后世愚弄过无数淳朴百姓的经典骗术,隆重在大明时空堂而皇之的登场,果然取得了震撼性的效果。

做戏做全套,苏仙童自认为是一个敬业的人,是一个严格遵守职业道德的人,所以,鬼抓住了,自然还要灭杀才行。

将拘了鬼的黄纸往点燃的蜡烛上一晃,黄纸顿时化为一团火焰。苏仙童双手急动,让人眼花缭乱之余,又似乎带着某种玄妙的轨迹。

屋中包括赵奉至主仆在内,都使劲的瞪大眼睛看着。甚至赵奉至紧张之余,连既定的不能动的要求都忘了,两手按着椅子扶手,身子前倾,哪还有半点被鬼定住的样子哟。

好吧,鬼被苏仙童拘了,勉强不算露馅儿。

待到一阵乱舞,忽然在某一刻停住之际,苏默手中神乎其神的显出一块骨头来。

“此鬼已只剩这块骨头了,速上油锅,待我将其炸了,大事成矣!”苏仙童威风凛凛,转头向一旁看呆了的老管家喝道。

“快快快,赶紧上油锅!”猛不丁旁边一个声音附和道,循声看去,却原来是庞大人。

庞大人既然亲眼见到鬼被抓了,自然也就不怕了。这会儿的他两眼放光,满面涨红,紧紧盯着苏默手中那块骨头,眼珠儿都不带错的。

苏默很怀疑是不是被看破了,溜着眼角瞄了一眼骨头,嗯?失误了啊,上面的肉沫没啃干净……要快,炸了就毁尸灭迹了。

老管家总算回了神儿,麻溜儿的端进来一锅热油。苏默口中再度念叨起来,念不几声,手轻轻一抖,便将那块骨头抛了进去。刹那间,锅中猛然响起阵阵“吱吱”的鬼叫声。

屋中众人齐齐面色大变,庞大人更是跐溜一下,躲出老远,满面惊惧的探头看向锅中。

须臾,锅中热油渐渐平复下来,一块已然炸的乌漆麻黑的骨头棒子,载浮载沉的漂着,再无声息。

苏默长长吐出口气,两手圈圆,自外向内归于腹前,半响睁开眼睛,看看屋中三人紧张的望着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好了,幸不辱命,此鬼已除。”

三声粗重不一的呼气声同时响起,赵奉至暗道一声惭愧,也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快麻了的手脚,一边做端重状,向苏默道谢。

庞士言一步一挨的靠近锅边,又再确认一番锅中枯骨确实没了危险,这才轻咳一声,县尊的威严终于又回到了身上。

苏默眼中划过一道狡猾,面色显出几分凝重,抢先摆手止住庞士言想要说的话,沉声道:“明府,赵先生,此鬼虽灭,但事儿却没完啊。”

赵奉至、庞士言齐齐变色,异口同声的惊呼道:“还没完?”

庞士言是惊呼这闹鬼之事没完;赵奉至的惊呼,却是想着这戏要演到何时才算完。话说老头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折腾了这么久,真的是顶不住了。

苏默给了赵奉至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面向脸色青白不定的庞士言道:“方才学生拘了这鬼之后,喝问其何故乱我阳间。结果据那鬼所言,唉……”他长叹一声,却是住口不语。

庞士言身子发抖,使劲咽了口唾沫,缠身问道:“它……它……它怎么说?”

苏默面色凝重,轻轻吐出两个字:“灾民!”

赵奉至眼睛一亮,随即敛住。

庞士言却是面色大变,惊道:“什么?灾民?”

苏默摇摇头,叹道:“正是灾民。灾民们受了灾,千里迢迢来到咱们武清,已然是精力耗尽。只是听闻我武清不准备收留他们,还有要赶他们回去的意思,众皆生绝望之情。这股悲愤绝望之气,便是引动此鬼的缘由。唉,如今这只鬼算是灭了,但是那荒野之间,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游荡,怕只怕,若是不能使得灾民怨气平复,这鬼,唉,这鬼怕是会越来越多,下一次,可就不知道会落入谁家了。”说着,眼神却往庞士言身上停了。

庞士言激灵灵打个寒颤,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脱口叫道:“谁说要赶他们走,绝无此事!”

闻听此言,苏默和赵奉至同时眼睛一亮,隐晦的对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笑意。

第三十章:仓储物流中心计划

武清县衙张布榜文,公告全城百姓士绅,将尽最大力量安置不幸的灾民。号召本着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配合县衙做好灾民安置的各项事宜。

同时,郑而重之的再次申明,此次治灾事宜,将全权授予吏员苏默办理。苏吏员将有权调动任意一家的人力相助,如有抗拒,一律按引动民乱、阴谋谋逆罪论处,必将上报朝廷,尽诛九族!

此令一出,全城哗然。

百姓们固然是议论纷纷,却多是大赞庞县令仁义爱民。而众富绅大户们,却出奇的保持了缄默。似乎对县令这道榜文,均持默认。

赵奉至府上,后堂的偏厅,一张小桌上摆了几个小菜,苏默和赵奉至二人相对而坐,浅斟慢酌。

这已是抓鬼事件的三天后了。当日苏默卖力演出,连吓唬带利诱的,终于让庞士言的心理底线彻底崩溃。尤其又认定了苏默仙童觉醒的身份,更是再无半分抵触,真真是言听计从。

苏默趁机敲定圈地安置之事,并当即征调原韩家茶馆掌柜韩水根为治灾协办,主掌钱粮米面的调度发放事宜。韩杏儿到没有特别的调令,否则就太显眼了。

苏默打算着,待城外难民营的大屋全部建好后,肯定要重新进行分工。届时,男、女,包括适龄的孩童,都会有不同的安排。到那时再安排韩杏儿,也就顺理成章了。

三天来,城外灾民果然还在陆续增加中,到今日为止,已然从起初的两百九十二人,达到了六百多人。而随着灾民越来越多,虽然安置工作更加繁重,但也表示苏默手中可用之人同时增多了。有了这股力量,苏默觉得,计划中的一些事儿可以着手进行了。

当日他给庞士言画出的大饼,说是只要庞士言肯全力支持的话,除了将这次灾民潮的危机解决,还保证两年后,不但让武清人口再增新高,便是赋税,也必将有超过三成的增长。

一个中县,两年内赋税增长三成,这放在大明朝,那绝对是上上的政绩。就凭这个业绩,年底京察定然会大大出彩。届时,若不是调入六部任个给事中,也是外放一府任佐贰官。

庞士言经过上次之事,本就对苏默极为信重,再有了这个大饼,登时眉花眼笑,哪会有半分阻碍。不但他不会,谁要是敢给苏默阻碍,庞大人不介意让其知晓知晓一县之尊的怒火。

所以,在这三天里,苏默除了处理陆续而至的灾民诸般琐事外,就是着手将一份商业开发计划拟定出来。今日,便是拿着这份计划书,来请赵奉至过目。

经过几次事儿后,这老夫子和苏默的关系自不必言。而苏默对这外表忠厚、内心腹黑的老头甚是佩服。老头儿虽不是主政官,但这份眼力却是不容置疑的。苏默再如何妖孽,终归对于这古大明官场了解太少,免不了的,就会在一些细节上犯错。有这老夫子把把关,便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三天来,苏默除了晚上回家休息,中午的点心、晚上的晚饭,也都是在赵奉至这儿蹭。反正老爹访友不在,还不知几时能回来,他一个人孤单单的,根本就懒得做饭。反倒不如来这儿蹭吃蹭喝。

当然,苏老师的说法是,自己纯粹是本着敬老爱老之意,百忙之中来陪老头的。对此,赵奉至嘴上笑骂,心中却极是欢喜,每每看向苏默的眼神,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溺爱之意。

瞅着苏默扒饭扒的欢畅,赵奉至提起筷子给他又夹了片猪头肉,这才沉下心,拿起这份命名为《武清仓储物流中心开发计划书》的文稿看起来。

武清处于京都东南,距离凤水约有三十里的路程。而凤水直通大运河,若能将凤水利用起来,便可将运河之利引过来一份。相对于运河庞大的流动资源,只要百分之一,便能让武清吃的满口流油了。

而苏默选的灾民安置处双岭山,地段贫瘠,无法耕种,但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平坦开阔。这种地方,别的不成,却恰好是建立仓储货栈的地方。

有了货栈仓储,再有了直通运河之利,苏默觉得,这个物流中心必将大有可为。甚至能成为,再往北去的著名南北交通要地——北通州的分货场。

苏默的计划,就是采用后世常用的集资建设、分段返利的模式。武清县衙拿不出钱来,但是城中各个大户却是家财万贯。只要给出足以诱惑的利润前景,再保证优惠的税赋政策,前期只需要付出少量的投入,苏默相信,必然能撬动这块巨大的蛋糕。更何况,他早早已经埋下伏笔,有了那个伏笔,这事儿的成功率绝对在八成以上。

赵奉至直直看了有半个小时,这才轻轻放下计划书,默默思索起来。等着苏默吃完,吩咐老管家上了茶水,这才又拿起稿子,问道:“你这里说,建好的码头归私人所有?”

苏默喝了口茶漱口,点点头,想当然的道:“啊。”

赵奉至哼了一声,斥道:“糊涂!”

苏默一愣,疑惑道:“怎么?”

赵奉至点了点他,没好气的道:“怎么了?你岂不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除皇室之外,谁人敢承私占土地之名?莫不是想要谋反吗?”

苏默登时傻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犯了主观认识的错误了。这里是封建制度的大明,不是后世的共和国。宅基地和耕田还好说,这公共设施,尤其是牵扯交通要地,若是哪个敢站出来玩什么私有,大抵后果就是菜市口一日游了,而且,还只是脑袋去游。

而制定出这份计划的自己,若被人以此问罪,结果就是菜市口的脑袋再多上一颗。

想到这个后果,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计划书先拿来给老头看,果然是太明智了。不然苏老师这大明之旅,多半会早早夭折。

可若是不能私有,这码头的相关的肥肉,岂不是就捞不到了?这肉很肥的好不好,捞不到的话,苏老师觉得自己会心疼死。

赵奉至好笑的看着他在那面色变幻不定,摇摇头道:“蠢材!方才老夫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还想不到?”

苏默茫然。

赵奉至手指敲了敲稿子,气道:“私有不是不行,而是要看这个私有的持有者!”

啊!苏默猛然恍悟。

可不是嘛,只要是将这部分利益给到指定的人手里不就行了?反正自己的计划里,就有那些个凤子龙孙的份额。将这份利益放在那些人手中,既得了利,还交好了皇室,何乐不为?

至于说旁人觉得不公平?好吧,所谓的不公平,或许在后世还有人可以拿出来说事儿,在这大明,跟皇家抢地盘,还嚷着不公平?菜市口走好哈。

赵奉至看他悟了,这才又指着另一处道:“你这前期,嗯,这个投资,按比例计算入既定项目实施总额,这个,也不妥。”

苏默讶然,这个又怎么了?

赵奉至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解释道:“你所谓的既定项目,是指你规划中的各种铺面是吧。”

苏默点头。

赵奉至点点头,又道:“按你这个方法,那要是老夫来应对的话,就暗中让人分散开,各以不同名目投入。到时候,任他哪一家也休想独占其利。只要我在每家都占有一定份额,那不出几年,稍作运作,便可将整个,嗯,这个中心全部控制在手中。到那时,利益我得,遭人恨的却是你这制定规则的傻小子。嘿嘿,苏吏员,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我去!

苏默顿时头上乌云盖顶,心中直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太狠了!谁说古人淳朴的?连这种漏洞都能找出来,万年老奸都不足以形容啊。

好险,好险!好在咱身边有这么只千年老狐狸,呃,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家有一老,果然犹如一宝啊。

“先生啊,学生觉得吧,您得亏没去经商,就您这奸诈劲儿要是入了行,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得了便宜,这乖也得卖。

赵奉至气的胡子直翘,骂道:“混账小子,老夫堂堂一县教谕,儒家门生,何至于去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啊呸!老夫怎的就奸诈了,这叫智慧懂不懂?老夫不顾身份帮你筹谋,却换来你这混账话,滚滚,拿着你这狗屁的计划书快滚,休再来烦老夫。”

苏默嘻嘻笑着,也不恼,腆着脸凑过去,谄笑道:“看看,看看不是,老头儿,忒也小气。我这不是看气氛挺凝重,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嘛。得得得,乖啊,别生气,再看看,再看看,还有哪儿不妥的。”

老小孩老小孩,哄老人就跟哄小孩儿一样,苏默深通此理,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赵奉至也只得悻悻的哼哼两声算完。

老管家在门外探头往里看了看,摇摇头笑着走开。他却是明白人,其实赵奉至又哪里是真生气,如此嬉笑怒骂,却是一老一少特有的感情沟通方式,少了些严肃,更多了些温馨。一老一少,皆是乐在其中。

果然,不多时,里面便又传出两人一问一答之声。间或伴着时不时赵奉至的怒骂咆哮。

“行了,就是这些了,其他的,尚可入目。”赵奉至眯着眼往后倚了,端起茶盏轻啜。话说跟这小混蛋吵吵这半天,他老人家委实是口渴的紧。想想自己老妻去世,儿孙此刻都在老家,唯有他一个孤家寡人在这北地飘零,若不是有眼前这小混蛋相陪,却不知何时才能享受这般如家的温馨。

想到这儿,看向苏默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溺爱。对于苏默的这份计划书,别看老头儿挑出好几处毛病。但是从心而言,老头子其实很是被震撼了一把。

整份计划书条理分明、丝丝入扣不说,更高明的是,完全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偏偏,这种借力也好,顺势也罢,就算人人都明白,却谁也不愿放弃。

阳谋!这是标准的阳谋!

说白了,这份计划书,其实整个就是红果果的空手套白狼。嗯,若是用个比较时髦的词儿,那就是资本运作。

把地段和店铺当做货物,以未来的收益为诱饵,前期只要投入些人力,便让众多商家不得不纷纷解囊。如此一来,养活灾民的钱有了,前期基础建设的费用也有了。待到这些店铺设施建好了,灾民们又立刻可以转型成现成的打工者。

众家得利,灾民得活。灾民们有了希望,自然不会闹事。有人、有财、有市场,这小子跟庞士言说的那个大饼,可不是真真的就让他弄成了?

谁又敢相信,这般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是出自一个仅仅十五岁的少年之手?所谓天才,不外如是吧。

老头儿心中赞叹着,嘴上却是不肯表露。只斜着眼睇着若有所思的苏默,漫声道:“别的都好说,方才说的那个既定项目投资的事儿,你可想到法子解决?”

苏默抬起头,自信的笑容绽开,点点头,轻轻的道:“有了。”

第三十一章:找麻烦的来了

苏默说有办法了,却并没再仔细说,老头儿便也没再多问。该提点的都提点到了就成了,他对这个少年有种莫名的信任。

正如当日那次捉鬼一样,对于苏默的手段其实他也是极为好奇的,但自始至终他都没去追问究竟。

出了赵府门,苏默想了下,还是转头先往城外走去。这几天大木屋虽然已经建起了十几栋,但随着灾民越来越多,还是有大半的人只能在简陋的窝棚里暂住。

昨天,苏默苦思了良久,终于想起了流水线这个法宝。随即将各个工序拆分开来,分给各组同时进行,最后再进行组合。

此法一出,登时让韩老爹和楚玉山很是震撼了一把。楚玉山这帮人受苏默活命之恩,原就心中感念至深。这些天来,又见识了苏默种种不凡之处,此刻再被这么一震撼,干脆直接表露出投入门下的意愿。

这让苏默很是诧异。这多大点事儿,就要投身为仆了?古人对自由竟是如此不看重吗?

瞄了旁边默默不语的韩老爹一眼,倒是对那位韩老爷爷的行为稍稍有点理解了。

其实他还是不了解这个时代的特色。别说楚玉山了,很多有田有产的人,都会在某些时候主动上门依附。目标就是那些个中了举人、进士的,这即是一种投资,也是一种托庇。

大明律规定,成年男子每年均需服劳役。劳役形式不定,由当地官府指定,又或按国家既定几种役制,由官府组织起来前往执行。而唯有中了举人以上功名者,则可豁免这种劳役。此种投身为仆的现象,便由此而来,倒不是苏默想的那样是人家犯贱。

当然,楚玉山要求投入门下倒也不单单是这种投机心理,更多的还是受恩以及确实心理佩服所致。

苏默当然不会答应。虽然他前景自信很光明,但终归目前为止,还仅仅只能维持自家父子俩的温饱,又哪有精力去养活别人?

楚玉山对此颇有些失落。好在苏默通过这些日子观察,对楚玉山的办事能力颇为赞赏,自是好言抚慰一番,道是日后若方便时,自会优先考虑他,楚玉山这才转忧为喜,工作的劲头儿也愈发大了,自是指望能给未来东家留下更好的印象。

如今救灾之事几个基本条件初获稳定,物流中心开发计划还需根据赵奉至的提点,重新修改补充,故而,苏默便索性先往这边来看看,也有着进一步加深在这些灾民心中分量的意思。

出城行不多远,一阵喧闹声便遥遥传来。如今双岭山一片儿,整个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灾民们在有了希望后,迸发出了惊人的热情。伐木的、采石的、烧窑的、担土的往来不绝。一路见到苏默的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停下问候,满面俱是尊敬感念之色。

苏默步履轻快,或鼓励两句,或颔首微笑,好一派儒雅风度。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更令人愈发心折。

韩老爹负责的物资调拨地处在最外围,苏默探头看进去,韩老爹见了却是面无表情,只恭敬的作揖见礼,口称苏公子,让苏默老大无趣。

韩妞儿不在,干巴巴的这么对着老家伙的臭脸苏默也别扭,只得悻悻离开,径往里面走去。

走不几步,正迎上楚玉山领着几个人走来,只是个个都眉头紧锁的样子。

抬头猛见苏默,不由的双目一亮,疾步上前拜见。

苏默笑呵呵伸手扶着,点头道:“玉山大哥,怎的愁眉不展的?可还有什么问题?”

楚玉山叹息一声,面现愧色道:“小人愚鲁,有负公子所重。”

苏默诧异的哦了一声,道:“怎的?说来听听。遇事莫急,如今一切百废待兴,千头万绪的,有困难是难免的。但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大伙儿集思广益,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众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振,面上颓色稍减。这位小苏公子别看年纪不大,却真真是胸有韬略,不见这些天多少难事,到了苏公子这儿却总能别出机杼,让大伙儿眼界大开吗?即是苏公子说能解决,那定是有法子的。

这帮人现在对苏默,简直有些趋向脑残粉的趋势了。

楚玉山也是面现期待之色,这才将难处说了。“公子所授之流水作业法果然神妙,修建速度比之先前数倍增之。但这么一来,唉……”

原来,昨天得了苏默教授的分段施工、各负其责后,修建速度顿时大为改观,但也因此引发了新的问题,那就是物资跟不上了。

修建所用的木料还好说,无非再多加把子力气就是。可是石料却麻烦了。

这采石不像伐木,力气再大也有个限度。按照当下常用之法,先以火烧,再用水浇的,任众人豁出去不眠不休,也还是入不敷出,难以跟上整体工程进度。楚玉山等人因此合计了良久,却总找不到解决的法子,这才愁眉不展。

苏默听完,也是微微皱眉。

开山采石,后世多用爆破之法。现在这个时代,火药已经有了,而且也有相当的开发。但一来跟后世常用的雷管没法比不说,其本身也是绝对的管制物资;二来,就算能弄到,但是数量少的可怜,根本不敷所用。

这个时期的火枪根本就是处于雏形阶段,再加上炼钢技术落后,使得火器威力犹若鸡肋。伤不伤敌的先不说,经常的炸膛往往是先伤到自己。所以目前,除了多是沿用宋代沿袭的一些什么飞火鸦、奔雷箭的,就唯有傻大重笨的青铜大炮。

这个时候汤若望可还没出生呢,所以那后世有名的红夷大炮自然也还没现世。

目下的青铜大炮除了声响大、烟火大、射程短、难以移动这些特点外,甚至打个几炮就因为炮管温度太高不能使用,或者干脆报废算完。

枪不好用,炮也是如此,为这些枪炮提供弹药的火药,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存?更不用说弄出来炸石头了,好歹也是属于军用物资不是。

至于说黑火药苏默自己了解配比可以搞出来,拜托,他一个小小蒙童,没事儿折腾那玩意儿,可不是找死的节奏吗?想干啥?谋反吗?!

不能用火药,现有的手段又不好用,苏默也有些头疼了。这建屋子光用木头那得用多少?怕是这片儿林子都砍了也不够用。现在的房屋建造,木头多是用来造承梁之类的,全木质的房子极为少见。

穷苦人家都是多用黄泥夯成墙壁和院墙之类的,但是这种建筑质量太差不说,苏默决定建的大屋,除了临时用以安置后可还是有别的大用的,他可不想再费二道工。浪费人力物力时间不说,更因为后期会很不方便。

这可有些麻烦啊。

他踱了几步,又蹲下身子捡起块小石子随意乱画着。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一种小习惯。

只是划着划着,猛的停住,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小石子,目中神采变幻,半响,忽的站起身来,扔掉手中的石子,走几步又捡起一块察看一会儿,再扔掉,再捡起一块来……

楚玉山等人看的莫名其妙,正迟疑着想问,却忽见苏默仰天大笑起来。

“公子,您……”楚玉山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唤道。

苏默顿住笑声,满面欢愉,拍手道:“玉山,来来来,我这有几件事,你速速安排人手办了。这石料的难题,有办法了。”

楚玉山等人一愣,随即大喜。公子果然是公子,什么难题到了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所谓能人无所不能,便是如此吧。

苏默笑眯眯的把要办的事儿吩咐完了,拍拍手,眼中光芒闪动。嗯,是大明通宝的颜色。

建筑方面的宝贝,还有什么比水泥这种神物更神奇的吗?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一旦弄出这玩意儿,那简直就是漫天落钱啊。

当然,高水准的水泥是不用想的。别说苏默只是个半桶水,就算他是化工高手,在这个科技力如此落后的大明时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最简单的土水泥,苏老师还是手拿把攥的。

石灰石、黏土、石英石、矿渣磨细了混合起来,然后高温煅烧,最后再和石膏按比例混合起来,一份最简单的土水泥便算是新鲜出炉了。

黏土不用说,烧窑制陶的靠的就是那玩意儿,几乎到处都是。石英石这玩意儿听上去挺唬人,可后世人基本都知道,一般的沙子中最大的成分就是这玩意儿。

至于矿渣,打铁铺子虽然不太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武清城里划拉划拉,应该够用。

剩下就是石灰石了,这玩意儿稍麻烦些,多来自于石灰岩,是需要特别开采来的。

但是刚刚无意中随便捡起的一块小石子,苏默竟发现,那就是现成的石灰石。不但如此,这整个一片双岭山所谓的沙砾地,完全就是一片石灰石铺撒而成的,这让他简直有种天上掉馅饼儿的感觉。

中大奖了!真是中大奖了!苏默觉得,现在如果能回到后世,第一时间绝对要去买彩票。这运气,要是不中头奖,简直是没天理了。

材料都是现成的,烧窑的也有。灾民来自两省之地,各行各业几乎全部都能找到。眼下工地上,就建有好几处土窑。

如今的煤不叫煤,而是叫石炭。因其燃烧后烟大呛人,还不被人接受,只是用于当做一种增燃的燃料,多用于炼铁烧窑。所以,制造水泥的温度,也没问题。

而正是因为这样,让苏默不由的又想到了另一种发财的东西——蜂窝煤。

煤块砸碎了和黄泥按一定比例混合,添水搅拌后成模就行了。用蜂窝煤替代现在常用的木柴,不但性能更加优异,还能大大减少树木的砍伐。苏默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被授予环保卫士的称号了。

而且,由此更会引申出另一种东西,炉子。这都是制作极为简单的家什,不需要多高的工艺科技,妥妥的是来钱的行当啊。

想想满城人家炉火熊熊,烟囱架空的前景,苏默笑的一双细眼都看见眼珠儿了。口角处,甚至有晶亮之物流出的趋势……

“公子,公子!”耳边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叫,苏默眼神一凝,赶忙从YY中回过神来。我辈读书人,怎可为那些阿堵物失态?要淡定!淡定啊。

“您要的东西都齐了。”楚玉山一头的汗,公子要的这些东西虽然都好弄,但也费了不少的功夫,总要好几处的跑不是。

“齐了吗?好极了,走,去窑厂那边,开工!”苏默打个响指,挥手示意楚玉山跟上,大步往土窑那边走去。

听闻苏公子又搞出了新花样,许多灾民都大为好奇,乱哄哄的随了上去。

让烧窑的将窑清干净,按照记忆中的比例一一添加,封炉开烧。耐着性子,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声令下,将窑扒开,一股子带着高热的灰白状粉尘泄了出来。

众人纷纷捂鼻躲避,待到温度渐渐冷下来,苏默又让人按照比例填入石膏,细细搅拌一番。

看着眼前高高的一堆混合物,苏默两眼放光,让人取过一只大号的铁桶,使人将配好的水泥倒入,再往里开始加水。一边添水一边使劲搅拌。

楚玉山亲自上阵,直到浑身大汗淋漓了,苏默这才叫停。探头看看桶内那些熟悉的浆状物,不由的眉花眼笑起来。

果然成了!

有了水泥,苏默只是将使用法子稍稍提点,众人便已是心领神会。这会儿可没有什么专门的施工队建筑队的,谁家盖房子都是呼朋引伴的一起动手。这泥瓦匠的活儿,就没有一个不精熟的。

很快,一堵整齐挺袥的墙壁便已成型,并迅速凝固起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满眼都是震惊之色。

“这……这是神物啊!”

“仙家手段,必是仙家手段……”

“小苏公子莫不是……”

“嘘!慎言!慎言!小苏公子何等样人,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对对对,不能乱说,不能乱说。我等此番因祸得福,竟能得见如此……如此,嗯,真真是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人群中嗡嗡议论不绝,再望向苏默的眼神,已然是恭敬中带着敬畏,简直跟看上帝似的。

原本后来之人,听楚玉山等第一批的人对苏默的评价还有些不信,可今日这件事一出,哪还敢有半分质疑。一时间,竟是无形中将所有难民的忠诚度提升到了极致,这却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有了水泥这个神物,苏默索性给楚玉山下令,不但房屋要这么建,所有规划出的道路,也一概用水泥铺设,彻底一次到位。这样建设出的物流仓储中心,其吸引力也必将倍增。

将人群轰散,让他们各按其事。苏默这才又将楚玉山叫来,将蜂窝煤制作之事嘱咐下去。初期不必多做,只插空儿行事。毕竟,炉子和烟囱这些东西还要等他回去画图之后,让铁匠打造出来,到那时,才是推广的时机。

楚玉山管工,物资储备调用却是韩老爹负责。搞出来的水泥也好、蜂窝煤也罢,都需要另外安排,自然要去和韩老爹安排下,提前做出准备。

所以,在打发走了楚玉山后,便又转回物资处。只是还不等走到,便见前面一人急急奔来,凝目看去,却正是跟着苏吏员上任的差役张横。

这会儿远远看到苏默,不等近前便急声道:“苏吏员,不好了,田家派人要抓杏儿姑娘入府,一直追到这边来了,韩老爹要我赶紧报你,这会儿怕是要顶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守护的心

readx;?杏儿姑娘这几天是极快乐的。傻妞儿压根就不知道自家老子对情郎说过什么话,只知道那冤家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只一纸调令,便让田家威胁要把老爹发回老家的阴谋破灭。

在这傻妞儿的意识里,自家老子都没事儿了,自己当然也就没事儿了?如今压在心头的阴霾尽去,自己便只等着苏伯父回来,然后上门提亲便是。

再然后嘛,嘻嘻,自然便是那大红盖头、洞房花烛了。哎呀,洞房花烛呢,好像是要做一些坏坏的事儿。那冤家本就够坏的了,却不知到时还要怎生坏法?唔,听说是要两人都脱了衣衫,光溜溜的……哎呀,真是好不羞人。

每每想及此处,傻妞儿便又是羞涩又是期盼,心中快乐的便要炸了一般。

这几天那坏人也不来看自己,真是太可恶了。不过他现在被县尊大人看重,被委以救灾重任,这可是大事儿,自己便勉为其难的原谅他好了。嗯,就这一次,下回可不成,否则定要他好看。

那些灾民好可怜,自己每次去给爹爹送饭,回来后心中总要难过好久。只是想着借送饭的借口,想要看看那坏人,却每次都不巧碰不上,这让韩妞儿心中怏怏。

今个儿看看差不多早已过午了,正好给爹爹送些点心去,也好再看看,能不能见到那坏人。

想着想着,心中便不期然的浮上苏默那张笑眯眯的脸庞,不由的脸儿一烫,心中没来由的便快活起来。

把点心小心的放入篮子里,将将走出门外,却猛然看到远远的一帮人往自家走来。

再仔细一看,不由的顿时脸色一白,险险没把手中的篮子扔了。是那个田管家,还带着好几个田家的下人。

“嘿嘿,是那个小贱人!正好,抓住她,直接带回去,也省了恁多手脚了。”田管事眼睛一亮,远远一声狞笑,韩杏儿顿时魂飞魄散。想也不想,扭头就往城外跑去。

这贼子又来了,唯有那坏人能保护自己!韩杏儿心中便只一个念头,去找苏默!苏默在救灾,在城外灾民营,只有去那里才行。

这一刻,她却全然忘了,几次去灾民营都没见到苏默这茬儿了。

好在小丫头不是出身大户,也没裹脚,撒开长腿这一跑,倒是让田千里等人一时半会儿的真没追上。

就这么一跑一追,几乎是前后脚的冲进了灾民营。

韩老爹正忙的团团转呢,起初还没在意。只是待韩杏儿将事儿说了,这才大惊失色。幸好身边还有几个差役在,连忙拜托张横去里面找苏默,这边求着剩下几人帮忙拖一拖。

这些差役几天来都见识了县尊大人对苏默的态度,想着只是拖一拖,又不是真去得罪田家,当即便应承下来。

随后田千里带着人便冲了进来,众差役装作不知的拦住问情由,隐隐护着身后韩家父女,田千里倒也不好上来就动手拿人,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至于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了,张横却是不知道了。估摸着以田家的蛮横,区区几个差役终是不济事的。

苏默刚刚那点好心情,至此算是彻底不见了半分。脚下加快往物资处跑去,一边脸上阴沉的如结冰霜。

原本这几天实在太忙,田家也没动静,他还当田家终归是有些顾忌了,便也就没去急着招惹。若是这事儿就此不了了之,倒也未尝不可。毕竟,田家强,他苏默势弱是事实,能不用死磕就将事儿平了,苏默又不傻,当然愿意了。

不成想,贱人就是贱人,平静这两天,原来竟是打着这种主意。也罢,索性就此了断了也好。或许这会儿伤不了田家根骨,但也要狠狠给他一耳光,好叫某些人知道知道,再想来招惹他苏默的,就得做好被撕下一块肉的准备。

此刻,做为物资处办公的临时大帐里,田千里背负双手,鼻孔朝天,冷冷睨着挡在身前的几个差役,哼道:“诸位,我田家平日里,也算是对得住几位吧。今日之事,不但事关我田家颜面,更是我田家自家之事。方才我已说的明白,休说你们,便是县尊大人在此,怕也管不得我田家捉拿自己逃奴。奉劝几位,可莫要自误。”

“对对,赶紧让开让开啊,别伤了大伙儿的情面。”

“赵头儿、孙头儿,平日里大伙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要反了面皮,可须都不好再见。你们还是让开吧。”

“跟他们多说些甚,咱们田家办事,谁敢拦着拿了就是,真真是胆儿生了毛了。”

“就是就是,赶紧让开,别让爷们动手啊。”

田千里身后几个田家下人跟着齐齐呼喝,软中带硬的,撸胳膊挽袖子的,叫嚣一片。

田千里面带得色,阴冷的目光,毒蛇一般盯着差役们身后满面悲愤的韩家父女,也不催促。看着对手在自己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偏偏又无法可施,对于田千里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心里享受。

至于说那个苏家子,嘿,受县令看重又怎样。这回咱是办自家的事儿,一不犯大明律;二不牵扯你县尊大人的利益,你庞县尊又能奈何?

没了庞县尊的庇护,区区一个小小蒙童,可你能蹦上天去?不来插手倒罢,若是真个不知死活,正好有了借口一勺烩了,以报前日相辱之仇。

他眸子闪烁着,心里正YY着百般炮制苏默的场面,却听帐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还不等回头,猛然就觉得背后一阵大力涌来,惊呼一声,一个身子踉踉跄跄的跌了出去。若不是身边几个家丁慌忙扶住,怕是当场就要来一个狗吃屎了。

又惊又怒之余,刚站稳了身子,才待呼喝,抬头间正对上苏默那双冰冷的眼眸。下一刻,便被耳边传来苏默的一句话,气的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去。

“哼!好大的胆子!竟敢冲击灾民营,意图哄抢救灾物资,此欲谋逆大罪!还不给我统统拿下!”

众差役也是面面相觑,一个两个的腮帮子都直抽抽。好家伙,都说官字两张口,正反都有理。可是一开口,就随便能给人扣上顶“谋逆”帽子的,这还真是头回见。这位苏公子得亏没真个当官儿,不然谁要得罪了他,哪还有活路?

“小畜生!你血口喷人!”田千里快要气疯了,挣扎着推开扶着自己的家丁,跳脚指着苏默就骂上了。

他这刚刚还意淫着给苏默下套呢。结果自个儿还没动手,这小畜生反倒先栽诬上了。不但栽诬了,还是这么大一个罪名,这简直就是想把自己一下摁死的节奏啊。

苏默面色不变,冷冷的看着他,嘿然道:“小畜生?好啊,本吏员乃是县尊大人明文典正的救灾吏员,到了你嘴中竟成了畜生。你这分明是藐视县尊大人啊。县尊大人可是天子亲选、内阁诸位阁老亲定、吏部按律升任的正七品官员。你如今竟如此藐视,可不就是藐视诸位阁老、藐视天子吗?对吏部选任官员如此不屑态度,那是不是说,我大明正统在你眼里也毫无权威?莫非,你实则非我汉人?又或者,你干脆就是心怀暴元,暗有颠覆我大明之悖念?当真好贼子!”

田千里在苏默初始几句话还只是愤怒,只是随着苏默后面的话出口,脸色已经越来越白,到了最后,哪还有半分愤怒,全被满满的恐惧占据。

这等诛心之言,无论真假,只消传出去片言只字,他田千里休说只是田家一个管事,就是六部大员、高官显贵之流,下场也唯有一个死字。而且不但是自己死,绝逼是全家死,诛九族啊!

这小贼好狠!自己怎么就昏了头,招惹了这么一个煞星?这一刻,他忽然升起一股到了骨子里的悔意。

大帐中一片寂寂,所有人都是面色青白,一阵阵的寒意自心底升起。再看向傲然站在中间,仍是面色冷漠的苏默,眼神中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畏惧。

谁能够想到,这个整天笑嘻嘻的少年,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少年,一旦对上敌人,竟是狠辣一至于此。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是寒气大冒。甚至连事情的起因,都没人记起来了。也就韩杏儿这个神经粗大的傻妞儿,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甜蜜,一双美眸看着个郎威风凛凛而来,寥寥几句话就让那恶人吓的快要死了一样。嗯,这样的他,真是太让人着迷了。韩妞儿觉得,自己也真是要醉了。

“你……你……你胡乱攀扯,血口喷人!我……我是田家管事,我……我只是为家主办差,哪……哪有你说的那些。没人会相信你,没人信的!”

静寂了半天,田千里心中的恐惧终于集聚到了极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跳了起来,嘶声叫喊起来。

只是此刻的他,面色青白带灰,额头青筋暴跳,满脸汗水涔涔。再配上那尖刻的长相,歇斯底里的都变了声的叫声,真真犹如厉鬼一般。

韩杏儿心中害怕,想要奔到苏默身边的脚步不由一顿,退后两步躲到韩老爹身后。眼中闪着惊恐之色。

韩老爹轻轻握着闺女的手,望向苏默的眼神也是全不似之前。他何曾想到过,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有些软弱、有些沉闷、甚至有些怯懦的少年,一旦爆发,竟至于此。

女儿的事儿,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以这少年的性子,一旦真个惹恼了他,又将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可怕处,韩老爹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心中栗六起来。

韩家父女什么样的心思,又或者周围旁观诸人何等心思,苏默此刻却是全懒得理会。今天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一定要弄死这个田千里,斩去田家一根爪牙,达到立威的目的。

他也明白的很,刚才那番话固然可以吓到田千里,但要真想借此诛杀此人却是不可能。若是庞士言堂堂一县之尊,真以此牵强的理由治田家的罪,那才叫让人笑掉大牙了。

他的目的其实只是破势。先破掉田千里的气势,顺手给他种下个恐惧的种子。这样后面一步步的,才能顺利施展手段,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在听了田千里这歇斯底里的嘶吼后,他忽然咧嘴一笑,森然道:“哦?你说是为主人办事?这是不是说,你谋逆之事,你家主人也有份呢?喔,或者,随你来这些人……”他话音顿了顿,目光在那几个田家家丁身上一转,缓缓吐出几个字:“也都有份?”

众田家家丁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齐齐往后退开几步,参差不齐的辩声道:“哪有此事,小人不知。”

“跟我等无关,小人只是奉命跟随管事办差,苏公子莫错怪好人。”

“是啊是啊,我等什么都不知道。”

田千里眼中厉色一闪,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狗才的时候。有了这点时间的缓冲,他总算回过神来。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暗思今日再在这里纠缠,可真就上当了。

这苏家子全是胡乱攀诬之言,自己越是申辩越是说不清楚。只有离开这里,再回到原本要办的事儿上,才能免去祸事。

想到这儿,他努力控制住仍在颤抖的身体,昂然道:“苏公子,你也不必再来胡扯了。今日本是我田家抓捕逃奴,事实俱在,你妄想以无凭无据的乱言攀诬,却也要人信才好。就算庞大人再看重与你,也绝不会信你这番胡说八道。”

他总算记得教训了,称呼的是苏公子,不是小畜生了。

苏默眼睛眯了眯,顺势点头道:“好,就是如此。咱们便往庞大人面前分说,看你还有何话说。”

说罢,又把目光向田家众家丁扫了一眼,哼道:“你们方才既然说不是田千里的同谋,那到了公堂上说话可要仔细了。不然,嘿嘿,我苏某信得你们,国法大律却信不得尔等。”

众家丁面色又是一变,互相看看,却都是沉默不语。苏默也不再啰嗦,一挥手喝道:“张横!”

张横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小人在。”

苏默嘴角微弯,冷然道:“带上几个兄弟,押着这些人一同前往县衙。若有敢反抗者,立即拿下!”

张横一窒,随即大声应是。

田千里面色一变,想要喝骂,转念一想,却又生生忍下。且让这小畜生嚣张,一切待到了县衙大堂再说。左右他也不敢现在对自己如何,要是反抗,反倒是给他落了由头,实为不智。

想到这儿,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任由几个差役围着,转身往外走去。其余众田家家丁互相看看,也垂头丧气的赶忙跟上。心中却都是暗呼倒霉,谁想到之前还是耀武扬威而来,如今转眼却沦为阶下囚的待遇,这前后反差,实在是让人郁闷的吐血啊。

待得众人都出去了,韩杏儿这才长出一口气,小手拍拍高耸的胸脯,欢喜的蹦过来扯住苏默衣角,喜道:“苏默,我便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公堂了啊?”

苏默诧异的看看她,见她眸中微微放光,倒是有些兴奋的样子,不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先理她,只看向韩老爹,和声道:“伯父,可还记得那日小侄与你所说的话?”

韩老爹微微一怔,随即省悟,目光瞟了女儿一眼,随即默默的点点头。

苏默欣然,道:“那就好,今日便趁机彻底了结此事。请伯父按当日之言行事就好,如此,咱们也走吧。”说着,侧身请其先行。

韩老爹又再点点头,眼神在女儿扯着苏默衣袖的手上顿了顿,嘴唇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苏默这才拉着小丫头跟在后面,低声问道:“咱们要上公堂了,你不害怕吗?”

韩妞儿一愣,歪头道:“为何要害怕?我听戏文里说,上公堂很威风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今日可要好好看看。”

威风?

苏默嘴角不由抽了抽,那是人家县太爷威风好吧。你个被告跟威风二字搭的上吗?被威风倒是管够。

正腹诽着,就听小丫头接下来一句话,登时就是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一头栽地上去。

“再说有你在啊,我好喜欢看你狠狠的斗那个恶人。咕,方才看那家伙都要被你吓哭了的样子,真是好开心。”

苏默这个内伤哟。这尼玛算不算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听听那话说的,好喜欢看我斗……

苏默忽然有种幻觉:自己站在空阔的角斗场里,一手持盾一手拿剑,身上半披块兽皮,头发凌乱,满面血污。对面,一只猛兽咆哮低徊……

赶紧摇摇头,将这诡异的影像赶出去。哭笑不得之余,略略有些恼火。这死丫头,莫不是当我闲的蛋疼,没事儿给她逗闷子让她乐的?

目光微斜,却见那张秀美的小脸上,全是稚嫩青涩之态。午后的日光照射下,甚至连耳后的茸毛都清晰可见。不由的顿时心中一软。

终究只是个孩子。

十五岁,放在后世可不是正被家里人宝贝着、宠着的年纪?这个时期,虽然开始懂得了男女之情,但始终却是朦朦胧胧的并不明确。他们或她们,只是单纯的喜欢和对方在一起的感觉,单纯的为对方的或强大或温婉而心动,纯洁而懵懂。

正如此刻眼前的女孩儿,她只觉得自己压制对手时的那份强大,并为之而迷醉,又如何真的明白其中的诡诈危机?

想想自己当年的十五岁,岂不也是如此?这纯纯的初恋哟,当年没人为自己守护,直到往昔流逝,再回首时,只余无尽的惆怅和酸涩。那么,今生有幸再遇这份单纯,就让自己来守护吧。

只要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呵护,或许,来年将开出一朵最惊艳的花,从此芬芳着整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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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公堂斗田家(一)

readx;?庞大人这段时间终于心情回转了。嗯,确切点说,是比之前还要好了。

原本让他感觉大祸临头的灾民一事,现在由苏仙童应承解决了。苏仙童啊,妥妥的仙家中人啊,他老人家既然应承解决,自己之前百般担忧的事儿,当然也就不可能发生了。

而且,根据苏仙童提过的那些说法,听着就让人兴奋。庞大人有种虽然不太明白,却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想想那日苏仙童捉鬼的场景,三清在上,庞大人每每回想起来,都是忍不住的颤栗。这种颤栗不是吓的,而是激动的。

这得是自个儿祖宗上积多大的德才有的福缘啊?那可是真真的仙家手段啊,就那么让自己从头到尾的看了个分明,不,应该是还参与了其中。要知道,有很多东西,还是自己派人去置办的呢。

这个样子,算不算沾上了点仙气儿?若是自己福缘能再深厚些,会不会有也踏入那神秘之旅的一天?

哎呀,不能想!不能这么贪心!万一引的上天恼怒了,便算有些余地,怕也会被收回去。嗯,只要自己伺候好苏仙童,想必总能让上天记在心里。到时候……哎呀,又想了,不能想不能想,无量天尊,无量寿佛……

庞大人虔诚的低低宣了两声道号,引得身边的小妾好奇的凑了过来,娇声道:“老爷在作甚?”

庞大人伸手在那挺翘的凫臀上轻拍两下,感受着那种**的弹滑娇嫩,心中得意,嘴上却佯怒斥道:“去,此岂是你所能问及的。”

小妾撇撇嘴,却又眼珠儿一转,将丰满的胸脯在男人的胳膊上厮磨着,腻声道:“老爷既不让问,奴奴就不问。奴奴乖不乖啊?”

庞大人哈哈大笑,甚是满意,探手捞了一把,惬意的微微闭上眼睛,唔唔点头不已。

小妾声音愈发腻缠,撒娇道:“那,老爷怎么赏奴奴呢?前些日子,奴奴看到一副镯子,可漂……”

正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再接再厉,将早已看好的镯子敲定,猛不丁却听方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一声喊叫:“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小妾话声一窒,庞大人却是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前阵子事事不顺,这样喊叫倒也罢了。可如今自个儿正走大气运的时候,哪来的什么不好了?这狗才,真真该打!

心中大怒着,哪还理会小妾的幽怨,一挺身坐了起来,汲上鞋便冲了出去,一边大骂道:“贼杀才,恁的满口胡言!”

堂外一声闷响,随即便是一声哀嚎。屋中小妾张圆了的小嘴儿,慢慢合上,悻悻的低骂一句,百无聊赖的仰躺回去,又去念叨那副镯子去了。

外堂上,庞大人气喘吁吁的坐在上首,满眼杀气的瞪着跪在地上的仆役,怒道:“狗才,还不快说,究竟何事?”

仆役这个委屈啊,却又不敢表露,只得低着头回禀道:“回老爷话,是前面正堂上有人告状,请老爷升堂。”

庞大人大怒,拍着桌子怒道:“老爷也是**凡胎,也是会累的,焉有不眠不休之理?一些个刁民不知,你这狗才难道也不知?今日老爷已然下衙了,有人告状,只管让他们明日再来就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老爷要你何用!”

仆役磕头如蒜,哀声道:“老爷啊,小人冤枉啊,是老爷吩咐过的,凡有牵扯到苏公子之事,必须第一时间禀知老爷知晓啊。”

庞大人余怒未歇,抬手又要拍桌子,只是将将落下,猛的激灵灵一个冷颤,急问道:“谁?你说是谁?”

仆役苦着脸道:“是苏公子,外面是苏公子要打官司。”

庞大人呆滞了片刻,猛的怪叫一声,忙不迭的就往跑。跑出几步,猛省不对,又再折返回来,路过仆人身边,狠狠一脚踹过去。

仆人唉哟一声,抗声道:“老爷,怎又责打小的?”

庞大人脚下如飞,声音远远传来:“狗杀才,既然是苏公子之事,何不早报,偏来恁多废话。且速去,请苏公子稍候,本官即刻更衣往见。啊,对了,记得上茶!上好茶!”

声音袅袅不绝,仆役呆在地上,半响才回过神来,忍着痛爬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忿忿的道:“不让说话的是你,嫌说的慢了的还是你,究竟怎样才合了心意?唉哟,不对,上茶?这公堂之上,如何上茶?天啊……”

庞大人的仆役如何叫苦不论,此刻武清县衙正堂上,苏老师却是面色淡然,看也不看被围做一堆的田家众人,只歪着头,脸含微笑的和韩杏儿这傻妞低声说着小话儿。

韩杏儿两眼灵动,好奇的东看西看,心中大是满足。对于接下来的官司,连半点担心的意思都没。在这傻妞儿的意识里,只要有苏默在,世上压根就没有不能解决的。

此刻个郎就伴在身边,不但慰藉了多日相思之苦,更是堂而皇之的来了公堂参观,只觉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

旁边韩老爹眼观鼻鼻观心,脸色木然,权当看不见。心中却是一个劲儿的叹气,早知如此,当日何必做那恶人?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只顾着情郎,却哪里肯照顾自家老子的面皮。唉,罢了罢了,且随他去吧。

堂外脚步声响起,众人扭头看去,登时都是一脸的古怪。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盏,正满面纠结的一步一挨的走了进来。

待到苏默身前,恭敬的往上一举,恭声道:“苏公子请用茶。”

呃,苏默也有些发怔。

这个,古代上公堂还赠送茶水的吗?怎么后世的电影电视里都从来未见啊?

噫!看样当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帮后世的导演们,真真是不学无术!不该扯淡的地儿,凭着想象扯的那叫蛋疼;这该体现出的地方,却一点都没有。就如这公堂上茶,啊,多人性化啊,多有国学范儿啊,可哪怕见着一回了?

满含微笑的伸手接了过来,道声谢,慢条斯理的扣着碗盖儿轻啜一口,肚子里仍不忘恨恨的骂了一句:这帮垃圾导演!

堂上众人俱皆沉默,看看端着茶碗的苏默,再看看这个冒出来的仆从,喉头蠕动几下,眼中显明的都晃出一些圈圈样。

青衣仆从一脑门子的汗,如逢大赦般逃了出去。尼玛,这压力实在太大了!任谁被一堆人看神经病似的盯着,这也受不了不是。

对于众人的反应,其实苏老师这会儿也有些心中惊疑了。咋只给我一人儿上茶呢?莫不是这茶只给原告上?

左右瞅瞅,嗯,也就自己看着像占理儿的原告,怪不得嘛。瞅瞅韩老头儿,那蔫样儿,跟谁说他有理也没人信不是。

至于说田千里那拨人,都被围起来了,妥妥的被告。这点眼力劲儿,衙门里的人还是应该有的。

咳,不过咱媳妇儿这儿咋也没有呢?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啊,是了,性别歧视!古代的女人地位低啊。

这万恶的旧社会!

“咳!”

一声轻咳,自大堂屏风后响起。声落人现,庞大人一身顶戴,四平八稳的终于出现了。

目光在堂上众人脸上一扫,待到苏默这里时,端严的面容蓦地急剧变化,眼看就要变为一汪春水。

苏默心里这个叹气啊,狠狠扔个眼神过去。好在庞大人总算是官场经验丰富,登时省悟,那脸就此一僵,在保持了足有两秒的停滞后,如同慢动作回放一般,又再恢复初始的端严。

稳稳的站到案后,再次两边一扫,这才大袖一拂,端身坐下。两边厢,众衙役早已按位站好。待到文书掌笔再次向庞大人施礼后,也坐定了,庞大人这才轻喝一声:“升——堂!”

“威——武”

啪啪啪——

韩杏儿两眼放光,眉飞色舞。苏吏员手捧茶盏,鹤立鸡群。

“苏……呃!”庞大人待杂声过后,准备开问了。一打眼,猛不丁的看清了某人手中的物件,登时噎住。

那狗杀才!蠢货!#@¥/ /

庞大人总算记起来好像自己说过了些什么,只是仍是忍不住的好一通运气,才将想要喷薄而出的大骂憋了回去。

这个,苏仙童非常人也,些许出格……好吧,这个可以有。庞大人决定忍了。

强迫着自己不要往那茶盏上瞅,抹搭着眼皮问道:“苏吏员,你不在城外处理救灾事宜,却来本官堂上何事?”

吧嗒!苏吏员啜了一口茶,碗盖儿轻落,发出一声脆响。

庞大人胖脸上猛的抽抽两下。

“好叫大人得知,嗯……这个…….”苏吏员说了一半,忽然觉得手中的茶盏有些碍事了,不由话头停住,左右踅摸着,想要找个地儿放放。

庞大人心中连连高宣几声道号,努力挤出几分笑容,目光往堂下站班的衙役首位那位使个眼色。

这衙役总算是伶俐的,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踩着猫步靠过来,谄笑着伸手过去,示意苏默将茶盏交给自己。

苏默感觉很满意,颔首微笑表示赞赏。待到差役下去,这才又轻咳一声,抱拳一揖,朗声道:“禀告明府,小子今日上堂,不为别个,只为状告武清田家管事田千里,恶意冲击救灾大帐,意图抢掠救灾物资一事。”

这话一出,庞士言好悬没直接蹦了起来。冲击救灾大帐?抢掠救灾物资?庞大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田府管事田千里,是不是疯了。

可惜他不是后世穿越来的,不然一定会惊呼,田千里被精神病了!

“小……你血口喷人!”不待庞大人反应过来,早已气闷胸臆的田千里已是大声喊了起来。险险的,将那小畜生三个字咽了回去,一时间又是恼火又是恐惧,一张脸青惨惨、红郁郁的,便似落到了染缸里一般。

庞士言有些蒙。

饶是他早已打定主意,今日之事说破大天去,也一定要偏袒苏默。可刚才苏默一张嘴,就让他吓了一大跳,完全搞不明白状况了。

苏默说的状词,他压根一个字都不信。可明明这么明显的漏洞,苏仙童如此说是什么意思呢?

他心中纳闷着,忽听田千里这一喊,顿时清醒过来。眼角瞟了苏默一眼,却见苏默只是微笑,并未阻止,当即心中有数。

轻咳一声,转向田千里,沉声道:“你是何人,不经本官允许,竟敢咆哮公堂。来啊,先打十棍,以儆效尤!”

田千里只觉得一口心头血,直冲脑门子而去,差点没当场脑溢血了。

你个狗官不认得我?直娘贼!向日不知见过多少回,今日偏来装模作样,竟然还要打我。

这苏家子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官职显贵,上得堂来,竟不喝其跪下答话,之前竟还有人于这公堂之上奉茶。你你你,你们狼狈为奸,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又想及今日种种前事,胸中热血激荡,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挣脱差役的拉扯,怒声道:“且慢!”

庞士言眼皮一跳,忙又作色道:“怎么?”

田千里上前一步,两眼圆睁,厉声道:“明府先不问缘由,不理案情,上来便要处置田某,这是何道理?田某身为田家管事,明府若是没有因由,便是要打,也得知会了我家主人,我主若点了头,莫说打十棍,便是杀头又有何妨?可若明府私下用刑,田某不服!”

庞士言脸色一沉,喝道:“大胆!本官如何问案,岂容你区区一个家奴来置喙。你未经本官准许,抢先发话,扰乱公堂,本官为何不能刑你?田府?哼哼,莫不是你以为,你田府竟要比本官还大,比这大明律还大不成?”

田千里气结,辩声道:“就算是田某有错,那他呢?”说着,一指满面微笑的苏默。

“他不过区区一个蒙童,身无功名,又非官员,按我大明律,入公堂当以跪礼问答。何以明府对此律却视为不见,独独纠着田某一点小错便要发落?莫不是,明府与此蒙童有所勾连,欲要构陷田某?若真如此,除非今日便打杀了田某,否则,田某主人定不肯干休。到时,只望明府不要后悔!”

他也是真给逼急了,索性今日豁出去了,当当当一番话便扔了出去。

“放肆!”

庞士言怒喝一声,拍案而起。怒瞪着田千里,脸颊微微抽动。

此刻他面上木然,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不迭。对于田家,他岂能真的毫无顾忌?倘若今日换个人来,无论有理无理,总是要给田家一个颜面的。

可是,可是偏偏此事事关苏仙童。苏仙童那是能得罪的吗?别说一个田家,便是那张家,他庞士言也不敢有半点心思啊。

但这田千里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若真不管不顾了,这事后可要如何善后?苏仙童倒是满意了,可后面面对田家怒火的可是他庞士言啊。

这……这真是……唉!

他这心中百般纠结,一声断喝后,一时竟然无言。

正难受着,却见苏默呵呵一笑,转身面对着田千里,淡然道:“田管事,敢问贵庚了?”

嗯?

堂上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连田千里也是不由的一鄂。这都哪跟哪儿啊,这问着案呢,很严肃滴好吧。咋忽然问起自己年龄来了?这小畜生又要耍什么花招?

田千里现在对苏默真是有心理阴影了,苏默哪怕简单的一个咳嗽,他都忍不住要寻思半天。

眼下冷不丁的突然问自己的年龄,他待有心不理,终是心中忐忑。血红的眼睛瞪着苏默,腮帮子鼓了鼓,最终还是闷声道:“老夫年四十有一,怎的。”

“哦,四十一啊。”苏默若有所思,点点头轻轻的重复道,接着脸现疑惑之色,上下打量打量他。

田千里只觉汗毛直竖,紧张的道:“你想如何?”

苏默摇摇头,“紧张个什么,其实我就是想说,四十一岁,应该不算老吧。”

田千里气往上冲,怒道:“老夫当然不老!”

苏默撇撇嘴,不屑道:“不老称什么老夫!”

田千里噎住,咬牙道:“老夫怎么称呼,又老或不老,跟本案有何关系?又干你何事。”

苏默摊摊手,摇头道:“你老不老跟本案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不过,还真是干我的事儿了。”

田千里大怒,怒道:“你……”

苏默哼了一声,“你什么你?你要是不老,就应该耳朵不聋,难道方才没听到明府如何称呼我?”

田千里一呆,有些不明所以。

“苏吏员!听听,明白没?吏员嗳!这可是明府亲授的职事,就算不是官,却属于明府直接管辖。在外行走,那就是代表明府的。既然代表了明府,那在这公堂之上,又何须跪?那岂不成了明府自个儿跪自个儿?这种傻叉行为好有趣吗?还是说,你们田家有这种特殊癖好?不过,若真是你们田家特有的癖好,那就请你们关上门自己爱好好了。至于旁人嘛,好像你们还没那权利管吧。除非……”

说到这儿,忽的打住,面现凝重之色,又再次上下打量起田千里来。

田千里被他前面一番歪理绕的晕头转向,一时竟也反不过神来。见他又一副审量的眼神,心中那毛骨悚然的感觉,便不期然的又升了起来,紧张的道:“除非什么?”

苏默叹口气,沉重的道:“除非,你们真的有谋逆之心。只有当了皇帝,才能这般底气,不是吗?”

你妹的!还来?

田千里顿时被提着的一口气呛住,噗的一声,这下是真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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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公堂斗田家(二)

readx;?田千里必须吐血了。

之前在灾民营里,周围的都是些差役和自家家丁,再就是韩家父女二人。苏默攀诬构陷自己的那些话纵算传点出去,好歹也因这些人的地位低下,必将影响降到最低。这也是田千里当时惊恐至极后,但很快就能回过神来的原因。

但是现在,这苏家子转来转去的,竟然又来上这么一手。这次可是在公堂上啊。武清县衙的公堂,面对的也不仅仅是些地位低下的差役,还有一位真真正正的朝廷七品大员,一县之尊的庞士言啊。

除此之外,旁边书吏文案的,还有一应签押杂役都在不远,这可是整理八经的升堂问案,整个县衙班子人多之嘴杂,那个传播力可想而知了。

田千里能不吐血吗?急火攻心之下,顿时便上演了一出血染大堂。

这还不说,这苏家子不但攀诬了自己,而且话里话外的,隐隐的影射自己的主家。虽然他没明说,可眼前这帮人哪个是简单的,无风都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有了这个由头。

任何谣言在起始都是不堪琢磨的,只要有脑子的人稍微仔细想想,就会不攻而破。

但可怕的却是几经传播后的谣言,被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那谣言已经面目全非,但是杀伤力可也成倍数而增了。

到了那时,谣言本身的真实性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影响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才是最可怕的。

想到田家或许就因此将可能面对的局面,田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感觉哇凉哇凉的。

咦,等等,主家!这苏家子和庞士言敢这么对付自己,说到家还是身份的不对等。自己虽是田府管事,但终归也只是个下人,他们踩自己一点压力都没有。但要是老爷来了呢?他们还敢么?

而且,今日之事已然至此地步,也必须让老爷第一时间知晓,这样才能更早布置腾挪手段。

想到这儿,田千里精神一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怨毒的看了庞士言和苏默二人一眼,嘶声道:“庞大人,今日这苏家子屡屡冒犯我主,如今事关我田家声誉,必须要报知我主知晓,由我家家主决断!否则,庞大人有什么手段尽可招呼过来,田某再不会应一个字!”说罢,两眼一闭,就此一言不发了。

庞士言被眼前一幕幕震的有些发懵。这绕来绕去的,怎么又扯到田家主人头上了?苏仙童到底什么意思啊?

想到这儿,他眼神儿不由瞄向苏默。

苏默此时却是心中暗喜。他牵强附会,胡诌八扯一通,目的就是逼田家的主事人自己出面。田千里毕竟只是个奴才,要想解除韩家父女身上的契约,他还远远不够资格。

但是若直接要求对方出面,则必然让对方有了准备。以这些豪绅大户的手段,很难说不会出现意外状况。所以,出其不意才能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此刻,见庞士言眼神瞄过来,面上微微沉吟,这才点头道:“明府,田千里所请,小子认为可以。”

庞士言和田千里都是一愣。田千里更是霍然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看向苏默,搞不明白这小畜生又要耍什么阴谋。

苏默看着他叹口气:“既然田千里有悔悟之心,愿意指证其家主以立功赎罪,这个机会还是应该给的。圣人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乃明府之德,教化之功。苏默在此先贺明府。”说着深深一揖。

田千里头就是一晕,这是又给自己戴上一顶“出卖主家”的罪名啊。这苏家子,竟然狠辣一至于斯!若是老爷信了此话,今日便是亲自来了,自己只怕也是难以脱难了。

他又气又怕,嘴唇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庞士言搞不清楚状况,心中苦笑之余,索性也懒得想了。反正顺着苏仙童的意思就不会错,既然苏仙童不反对田家家主上堂,那便允了这田千里之言就是。

当即签下令牌,着衙役速往田府请人。

这边田千里面如死灰,再无力气支撑,就那么慢慢的坐到地上。几个田府家丁都悄悄闪开几步,眼下情势谁也不傻,哪还有往前凑的。田千里发须凌乱,孤零零枯坐一隅,寥寥半日之间,从前呼后拥、趾高气昂沦落到眼下众叛亲离之境,让人不禁凭生唏嘘。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向上首的庞士言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以示嘉许,登时让庞士言面露喜色。这才慢慢踱到韩老爹身前,低声道:“重头戏来了,按计行事!”

韩老爹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轻轻点点头,又将头垂下。韩杏儿在旁看的奇怪,想要发问,却见苏默冲她微微摇头,只得撅撅嘴儿憋了回去。

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但见一个衙役在前引着,后面跟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前面老者大约五十上下,面容方正,一袭秀锦员外氅,狐裘围领,走来之际,顾盼有神。少年人一身青白相间的文士衫,相貌清秀,双眸黑亮,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面色淡然,眉峰微挑,流露出几分傲气。

两人进的堂中,老者目光略一转动,先在坐倒于地的田千里身上停住,眼神猛的一缩,重重哼了一声。

田千里原本见了来人,喜色浮动,才待爬起来迎上,猛然听闻这声冷哼,不由的身子一颤,顿时又畏缩了下来。哆嗦着缩到一边,满脸的灰暗。

那老者目光转动,又看向韩家父女,眼中却有冰冷闪过。及到苏默身上时又是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

待到扫视完一圈,这才上前一步抱拳作揖,脸上露出笑容,冲庞士言道:“田立德奉令,携犬子田钰见过明府。少时不见,明府气色越发清逸了,真让我等老朽羡慕啊。”

庞士言面对着田立德,终不敢像对田千里一般,只不过在这公堂之上,事关官威体面,架子还是要做足的。

当下只在座上略略欠身,亦抱拳微笑道:“好说好说,今日一案,事涉田翁府上之人,也是受其所请,不得不劳烦田翁走上一遭,还望莫怪。”

田立德闻言,目不斜视,只笑呵呵的连连抱拳口称不敢。庞士言摆摆手,令人设座,请其在下首坐了。那少年田钰安静的立在其父身后,举止之间颇是有度,让苏默看的不由微微眯了眯眼,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正寻思间,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住,转头看去,却见傻妞儿小脸发白,眼中又是惊惶又是担忧,哪还有先前半分兴奋模样。

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之前那么紧张都不见小丫头害怕,如今只这田钰往那儿一站,话都没出一句,就让小丫头露了怯,可见其心中对那田钰的恐惧之深了。

悄悄探手握了握小丫头的肉荑,眼中露出安慰之色,小丫头这才惊色稍定。咬了咬樱唇,将手松开。

大堂上,此刻庞士言已将事情简单说了,待到说完,田立德眉头微皱,疑惑道:“明府,据老朽所知,今日府上管事是去韩家提调家仆做事而已。这什么冲击大营、哄抢物资,呵呵,怕是误会了吧。至于说那些谋逆什么的言语,也不必提了,空自徒惹人笑。明府非受人愚弄之人,自不必老朽多言。”

庞士言一窒,眼神望向苏默。

苏默微微一笑,坦然上前一步,抱拳见礼:“田家主请了。您方才所说,贵府管事只是提调一个家仆,却不知提调的是哪位贵仆。而若只是提调一个家仆,又如何需要这么多人手持棍棒而来?还有,即是所谓的家仆,那怎的跑去我救灾大营了?救灾大营中,皆是受明府委派办差之人,别说不会有什么家仆。即便是有,前日也有告示明令全城,无论抽调何人,任何人都不得阻碍。这些,田家主不会不知道吧。”

田立德目光一转,上下打量一番苏默,淡然道:“你又是何人,某与明府说话,你凭什么来插言。莫非这武清县换了县令,怎么老夫却不知此事?”

他这话连消带打,不但贬斥了苏默,还有暗讽庞士言之意。庞士言肚中恼火,面上却不好发作。两边都是脑袋大的,他夹在中间实是难受之极,干脆两眼微阖,权当听不见的。

苏默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田家主这话可又说差了。”

田立德冷笑一声:“哦?却不知你又有什么高见?”

苏默笑道:“高见是没有的,只不过众所周知,一县正印,或调或留,皆有天子所授,吏部行文便可。倒是不曾听闻还要特别知会某某富户,田家主先前之言,可不是有谮越之嫌?”

田立德面色一变,苏默却不给他说话机会,接着又道:“正如方才所说,庞大人乃是一县之尊,七品之职,此,乃天子所授,我大明正印之官。而田家主即便再如何家财万贯、仆从无数,终归也只还是民吧。既然你田家主还是民,那凭什么你说得,偏苏默就说不得?还是说,田家主觉得,自己这个民,已然势大到可以凌驾于朝廷所任的七品正印之上了?”

“你!一派胡言!”田立德张口结舌,羞怒交迸,偏又无法接这个话。

苏默这话不但毫不留情的驳斥了他,里面还挖下了老大的坑。他若认了这话,则等于坐实了他田家比朝廷大的大逆之言;但若不认,可不就是说前面藐视苏默之言,不过是自大狂妄、毫无道理了吗?

庞士言坐在上首,听的这个解气啊。苏仙童不愧是苏仙童,寥寥几句,便让这老儿吃了憋,看你个老王八还怎么嚣张。

“呵呵,这位便是以新创评书说话的苏公子吧。向来听闻苏公子巧思妙虑、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是伶俐人,也怪不得能别出机杼,开一代曲艺形式的伶家大才了。佩服佩服。”

眼见田立德语结,一直立在身后的田钰终于出声了。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郎朗而言,尽显儒家风雅。

苏默眸子微微一缩,面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暗暗凛然。这个田钰比他老子可高明的多了。

以他的年龄身份,此时站出来说话,正好跟苏默相当,谁也不能说他失了礼数。

而且几句话一出口,登时便将田立德不小心被苏默抓住话把儿的尴尬消去。这且不说,这番话听上去全是赞赏苏默的,但仔细一琢磨,可全不是那么回事。

自打苏默崭露头角,要说赞赏的,多半都是拿那首临江仙为例。可这田钰单单把苏默创评书一事拿出来赞,无形中就将苏默从儒家行列中剥离出来;

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既然不属于儒家之列了,那无论再如何惊采绝艳,在田钰这个秀才面前,终是要低上一头的。只简单一个赞,便将苏默的势破了个尽。

这且不说,后面又是巧思妙虑又是能言善辩的,换个角度听,又何尝不是说苏默只是个没真本事,只靠着卖弄嘴皮子吃饭的?

及到最后几句,更是堂而皇之的将苏默扫到戏子伶人的行列里了。戏子伶人是什么?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贱籍。既然是贱籍,那自然也就没有跟田立德这样的富绅大户相提并论的资格。

这田钰句句褒赞,不带半个脏字,却比他老子的冷哂厉斥厉害了何止百倍!

“哦,在下正是苏默,一时游戏之作,可不敢当田公子之赞。不过听田公子所言,深得伶人三味,小弟这点水平,在田公子面前,可不是班门弄斧了。呵呵,小弟向来听闻武清人盛传,田公子颇有雅好,别具一格,无论是青楼名妓,还是良家闺秀,莫不提之而动容。如此说来,田公子才是真真的名动武清,天下知名啊、说佩服二字的,可不是该小弟我吗。”

苏默笑眯眯的一番话,田钰原本风轻云淡的脸色登时就是一窒,眼中一道羞愤恼怒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以伶人贬低苏默,苏默反手就拿谣传的名声回击。伶人虽是贱籍,但只是说身份低微;可他那谣传的名声,打击的却是人品。儒家最重风骨品性,一个秀才如果被视为品性低下,基本就等于完了。真比较起来,甚至连贱籍都不如,苏默这反击,不可谓不犀利。

偏偏苏默这厮言语甚是刻薄,什么颇有雅好,什么别具一格;还说无论青楼名妓,又或良家闺秀提起他田钰来,无不动容。这动容二字用的那叫一个刁钻,真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两人都是翩翩少年郎,也俱都是仪容俊美、风姿毓秀,此刻各展手段之下,第一回合的战果:平局。

田钰目光闪烁,面上微一波动转瞬便又恢复。只是稍一试探,发觉苏默反应极为敏锐,当即便不再白费口舌。

面容一正,拱手道:“苏兄,此乃公堂之上,你我就不必互相客套了,还是说正事吧。”

苏默含笑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暗骂这小子贼滑。却听田钰接着道:“你我都非愚人,当知今日之事都不过是事赶事、话赶话的一些无聊口角。追本溯源,亦不过是我田家征调家仆而已。以在下之见,还当就事论事的好,余者也无纠缠的必要了。否则只能是缠夹不清,官司就算是打到天子驾前也难以理清,反倒于你于我都无好处,苏兄以为然否?”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我没意见啊。原就是贵府管事要打要杀的不肯干休,也是他非要把尊父子请来,这事儿,小弟和庞大人都是无奈啊。”

田钰只觉胸口一闷,这憋得。所谓胡搅蛮缠,莫过于此了。这苏家子看上去温润如玉,谁承想根本就是毫无半分雅骨,整一个无赖痞性,也莫怪田千里在他手里吃瘪了。

深深看他一眼,田钰强自将郁闷抛开,强笑道:“苏兄果然高量。既如此,你我两家便各行其事,也不必在此纠缠。且不说庞大人公务繁忙,便只是苏兄身负救灾重任,也是耽搁不得啊。”

苏默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好吧,既然田公子如此明白事理,苏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不过,贵府管事这么一折腾,搞的我那边耽误了好多事情,这总要有些表示吧。不然,我实在不好对下面交代。想必田公子应该能体谅这一点是吧。”

田钰一窒,肚中暗骂。这无赖子分明是趁机讹诈,偏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只是骂归骂,今日眼看情势对己方不利,倒不如舍些财货,将手尾了结了。一切,自待他日再说就是。

想到这儿,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是是是,那狗才办事毛躁,受些惩罚也是应有之分。便请苏公子吩咐,需要我田家怎生表示?”

苏默登时满面敬佩之色,正容道:“田公子不愧为名家身份,有担当。”

田钰就是一气。这小王八蛋有完没完了?什么名家身份,这是欲要羞辱我吗?

正暗怒之际,却听苏默悠悠的道:“贵管事耽搁的是救灾的事儿,那便还从这方面来吧。嗯,就请赔付我救灾大营米十石、白面十石、布匹被褥若干,这样没问题吧。”

田钰脑门上青筋隐现,闭闭眼,随即咬牙点头:“行!明日午时之前,必送至大营。”

既然准备挨这一刀,也不必去多做计较了。米面各十石,再加些布匹被褥的,却也伤不了田家根本,只当是打发乞丐了。

他这里暗暗咬牙,想着息事宁人。却不料苏默接下来又一句话,登时让他眉头一皱,霍然眯起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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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公堂斗田家(三)

readx;?“田公子果然爽快。”苏默先是赞了一句,接着又道:“还有就是,请看清楚了,这里可都是我救灾得力的手下,可莫要再认错了人,拿什么贵府仆役说事儿了。这一次错就罢了,若是次次错,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里都是?!

田钰何等机灵,先只是一愣,随即猛的省悟过来。这苏家子百般纠缠,原来还是打的为那韩氏女出头的主意。这小子倒是个情种。

嘿,只是你闹也闹了,罚也罚了,又岂能让你便宜占尽?真当我田家是好欺的吗?

“苏公子这话却让田某不明白了。”田钰面上冷笑,目光在韩家父女脸上一转,抬手一指:“公子所言这里都是你的人手。这个都字,莫不是也包含了韩水根父女?”

苏默理直气壮的点头:“那是当然。”

田钰面上青气一闪而过,冷声道:“这倒奇了,却不知何时我田家仆佣,竟然送于了苏公子。韩家父女乃我天赋之仆,若只是为救灾事临时调用,我等自无话说。但听苏公子之意,似有要长期霸占之意,这却就不合理了吧。”

苏默面现诧异:“嗯?他们是你家的仆役?不是吧,我记得韩老爹明明是韩家茶馆的掌柜啊。哦哦,你是说,韩家茶馆是你们田家的产业对吧。这个你放心,我对你们田家产业没兴趣,不会去动的。”

田钰差点没一口气呛死。你对我田家产业没兴趣,不会去动?你倒是动动看?这说的好像我们还要多感恩似的。

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苏公子说笑了。田某说的是人,韩水根父女皆为我田府仆佣,我田家有契约为证,岂敢妄言。”

“你胡说!”不待苏默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循声看去,可不正是韩杏儿这傻妞儿。

苏默就是一乐。这丫头,倒也不是胸大无脑,这话茬接的,当真是刚刚好。

只可惜他这刚暗赞着,韩杏儿被众人眼光这么一看,刚才焦急之下一声喊,这会儿登时又缩了,怯怯的便要往韩老爹身后躲去。

只是才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往苏默那边望去,却捕捉到苏默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不知怎的,又一股勇气窜了上来。小脸渐渐涨红,嗫嚅了几下,终是弱弱的强辩道:“我……我没……没签过什么契约。”

苏默大喜,给小丫头飞过去一个赞扬的眼神,登时让小丫头欢喜无限。这才看向田钰,疑惑道:“田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韩家小姐年纪虽然不大,但签没签过身契这种事儿,应该不会弄错吧。”

田钰暗暗冷笑,早料到你这一出,且看你如何收场。不屑的扫了退回韩老爹身边的韩杏儿一眼,淡然道:“她倒确实没签过。”

苏默眉头一拧,不悦道:“既如此,田公子岂不是无中生有?这可就不对了吧。”

田钰冷笑一声:“苏公子急什么。她虽然没签过身契,但不表示就不是我田家之仆。至于具体详情……”说到这儿,他猛然转头看向韩老爹,冷声道:“韩水根,你女儿年幼无知,你总该明白吧。那就你自己来说吧。”

众人又纷纷转头看向韩老爹。今日之事一波三折的,倒真是让人搞不清楚状况了。

韩老爹沉默了一下,这才站前一步,躬身朝着上首的庞士言施了一礼,这才又抬眼看看田家父子和苏默,低下头道:“老儿祖上曾受田家大恩,有言道后世子孙,皆为田家之仆的约定。”

这话说完,身子微微佝偻,便不再多言。韩杏儿大惊,扯住韩老爹衣袖哭道:“爹爹,怎会有此事?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小丫头本以为这事儿是田家强行胁迫,自己有苏默撑腰,自然也不用怕了。却哪成想里面还有这么一出,若真如此,法理之下,苏默纵有万般本事,又哪能强的过律法?之前数日的欢喜期盼,今日竟尽成泡影,这临头的大难,原来终是逃不脱的。

一时间,小丫头脸上血色尽失,两眼空洞洞的再无半分生气。

韩老爹心中作痛,无声的叹息一声。眼见女儿这般模样,心中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念头,瞬间坚定起来。

田钰洒然一笑,转头看向苏默:“苏公子,如何?”

苏默默然,半响,忽的抬起头来:“口说无凭,只是约定而已,又已时过境迁,如何做的数?”

田钰不屑一笑,挑眉道:“怕是要苏公子失望了,这份约定可不是什么口说的,而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此契约,便在我田府中好好放着,韩水根也早已看过的。否则,苏公子何以认为我田府敢这么理直气壮?”

苏默眉头皱皱,忽然转身,面向从头至尾都在装死的庞士言:“庞大人,既然田公子说有证据,那现在是不是该当请其出示证物呢?”

庞士言正看得津津有味,差点都忘了这是在自己的公堂上了。被苏默这么一说,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苦了脸。

左右看看两边,田家父子冷笑不语,苏默脸色沉肃,知道终还是要牵扯进去,微微闭了闭眼,这才深吸口气,睁开眼来对着田立德道:“田翁,既如此,还请将这份契约取来,当众一验可好。”

田立德哼了一声,和儿子对望一眼,傲然点头道:“有何不可?”当即随手指了一人,令其回去将契约取来。

那人正是跟着田千里一起的其中一个,得了吩咐,小跑着转身去了。

既然要等着证物,众人便都是一时无语。大堂上寂寂一片,所有人都有些别扭。唯有苏默毫不在意,施施然走到兀自失了魂般的韩杏儿身前,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低笑道:“傻妞儿,不相信你男人的本事了?”

韩杏儿身子一颤,抬起头,死寂的眼神看着苏默近在咫尺的脸庞,忽然心中悲苦涌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管不顾的扑进男人的怀中。

庞士言心中暗凛,早听说苏仙童和这韩氏女的事儿,只是如今看来,显然此女很得苏仙童看重啊。

若是如此……

庞士言眼神闪烁,若有所思起来。相比在场众人,要说谁对苏默的信心最足,那就莫过于庞大人了。

在庞大人的认识里,只要是苏仙童想办的事儿,就不可能会失败。之所以先前有所顾忌,也正是基于苏默必胜的结论上。正因为他认为苏默必胜,那失败方田家的怒火,多半是要他来承受的。而他实在拿不准,苏仙童到时候的态度。若是一旦苏仙童不愿多管,那庞大人可就要不好了。

然而眼下见了苏默毫不顾忌的当众安慰这韩氏女,明显就是向众人表明态度了。自己若再犹犹疑疑的,只怕不等田家的报复临身,苏仙童的怒火便会先一步降临。

想想曾见识过的苏仙童那神秘莫测的手段,庞大人再想到自己可能面对苏仙童怒火的场面,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当即再没半分犹豫。

田家父子此刻却只是面含冷笑的看着,事实俱在、证据确凿,也不怕苏家子翻了天去。现在怕了已然晚了,日后有的你们哭的。

堂上几人心思各异,苏默半点都不理会。被韩杏儿抱住,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怜惜,轻轻拍拍小丫头后背,低声道:“莫哭莫哭,有你家男人我在,怎会让你受了委屈?只管放心就是。”

韩杏儿抽抽噎噎的抬起头,一张小脸犹如杏花带雨,又是期盼又是迟疑的道:“当……当真?”

苏默坚定的点点头,微一思量,忽然道:“也罢,就趁现在,且看我先给你讨点利息来,为你出气。”

韩杏儿茫然,不知他要做什么。苏默却又轻轻拍拍他肩膀,随即转身走向田家父子。

田立德和田钰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怔,却见苏默笑眯眯的走到近前,拱手道:“方才这关乎你们田家表示的事儿,说着说着又岔了,趁着现在这功夫,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继续,你看可好?”

田立德和田钰都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的都是大怒。

还有?你他妹的,还有完没完了?真个是贪心没够,当我们田家是冤大头不成?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

“姓苏的小子,你别得寸进尺!我家少爷肯答应给你米粮布匹,那是识大体、明事理,心忧灾民之苦,可须不是怕了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真真是贪婪无耻,无耻之尤!”

不等田家爷俩儿说话,冷不丁一个声音却先叫了起来。包括苏默都是一愣,愕然转头看去,苏默忽然笑了。

田千里。

这个家伙在田家父子进来后,几乎要被人遗忘了。此时看到事态有了转变,顿时便起了在主子面前表现的心思,当然也有趁机报复苏默的意思,这才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苏默之所以笑的就是,这家伙这算不算识情凑趣?自己正想着他呢,这可不就急吼吼的送上门来?

“嗯,你家少爷识大体、明事理,心忧灾民之苦,不错不错,确实如此。那你呢?”苏默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一句话,登时让田千里愣住,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田钰暗骂一声蠢货,他虽也不明白苏默的意思,但却明白事情处理当分清主次。如今主事儿已然占优,只要守稳了优势见招拆招就行了。这种肆意谩骂,节外生枝最是容易被人抓住漏洞,可不是愚蠢是什么。

是以,他只是冷冷的横了田千里一眼,转头淡然的看着苏默,淡淡的道:“苏公子有何话直说就是。”

苏默点点头,一指田千里,对田钰笑道:“你看,贵府管事都如此盛赞你田公子的高义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很是认同田公子所作所为,也表示很羡慕田公子能在如此为难之前用于任事的行为。那么,想来他必然也愿意为救灾一事,献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对吧。我呢,也没别的要求了,本就是想着再向贵府借调些人手帮忙。现在既然这位田管事如此积极,唉,好吧,那就是他了。便请田公子允许,暂调贵府这位田管事来苏某手下听用一段时间。嗯嗯,是暂调,这次绝对是暂调。怎样?田公子,这应该没问题吧。”

田千里在苏默起初几句时,就觉得一阵不祥之感升起。待到听到苏默最后说完,终是面色大变,噗通便跪了下去,颤声道:“少爷,不要啊。”

他又不傻,知道自己早把苏默得罪的狠了,若是落到其手中,必然是凄惨之极。他却不知,苏默早已对他下了杀心,倘若只是凄惨两个字,可不知要好了太多了。

田钰自然也想不到这点,在他看来,这明显就是苏默黔驴技穷,想从别地儿找平衡罢了。至于说指定田千里,也是这狗才自己自找的,看不清形势,跳出来给苏默虐。

低头瞅了田千里两眼,暗暗摇头。不答应?这种关头根本由不得他不答应。否则,只会给苏默送借口生事。

想到这儿,转头看了自己老子一眼,却见田立德也是眼中冷意森然,哪还有不明白的。

“呵呵,苏公子身系治灾重任,能看上我家这个管事,也是他的荣幸。更何况,县尊大人早有明令,田某岂有推脱之理。”

田钰郎朗而言,田千里登时面如死灰,软软的瘫了下去。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可不知那小畜生要怎生折磨自己,千万别老命都要不保才好。

想到最可怕的后果,田千里顿时猛然一个激灵,这小畜生,不会是真有这心思吧?下意识的抬头向苏默望去,却正迎上苏默灿烂的笑脸,只是偏偏那双眸子里,分明却是一片冰冷彻骨。

田千里只觉得心跳好像刹那间漏跳了一拍,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苏默先是对着田钰抱拳答谢,随即拍拍手,招呼身后的张横过来,唤来两个人架着田千里,送往大营那边再说。

田钰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将田千里送走了,眉梢不觉一跳,隐隐觉得什么事儿不对。但仔细想想,却又找不到思绪,只得抛开这个念头。

苏默达到了目的,哪还管他怎么想,笑眯眯的回到韩杏儿身边,低笑道:“如何,可解气不?”

韩杏儿脸上泪珠未干,仍是时不时的抽泣下。听他问话,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默诧异:“怎么?”

韩杏儿抽抽噎噎的委屈道:“当……当然不……不够,那恶人吓的我好。只让他做苦工怎么够。你也要使劲吓他才好,还有……还有,嗯,还有殴打他、鞭笞他……”

苏默脑门子上暴汗。是不是还要滴蜡他、捆绑他呀?咋就没看出来呢,这傻妞儿竟然还有这种倾向呢?

苏默忽然感到背后有些冷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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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公堂斗田家(完)

readx;?田家下人回来的很快,比先前田家父子来的快多了。

所谓契约,此刻便铺在庞士言的案桌上。纸质略略有些发黄,显然年代不短了。

上面立书人写着一个叫“韩有田”的,其中内容,果然便如韩老爹先前所说一般无二。苏默歪头看看韩老爹,韩老爹点点头,示意没错。

苏默又仔细瞅了瞅那名字上的手印,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弧度。果然不出所料,不由心中大定。

田钰站在一旁,也不催促。直到苏默起身,这才淡然道:“怎样?苏公子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吧。有此契为证,韩氏父女应为我田家之仆。如今为治灾事借调则可,灾后我田家如何区处,便请苏公子再莫多言。”

庞士言皱眉看向苏默,心中暗暗着急。

苏默却是不慌不忙,轻轻拍拍满面惊慌的韩杏儿肩膀,这才转向田钰道:“田公子所说的契约,除了这份外,可还有别的佐证?”

田钰眉头一轩,不悦道:“苏公子这是何意?我大明身契都是这般,何必还要什么别的佐证。”

苏默摇摇头:“抱歉,我觉得不够。”

田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冷的道:“苏公子,你要证据,我田家已经拿出了证据。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在这公堂之上,讲究的却是证物证据,却也不必你觉得够不够。”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田公子不要生气嘛。既然田公子对这份契约如此有信心,不知可容苏某问几个问题?”

田钰冷然道:“便请苏公子指教。”

苏默笑嘻嘻的道:“指教不敢当,倒是请问田公子,你说这是韩老爹先祖所立契约,那你有何证据证明呢?”

田钰一呆,疑惑道:“你什么意思?这上面的签名画押明明白白,韩水根自己也看了,还要的什么证据?”

“哈!”苏默笑了一声,撇嘴道:“敢问田公子,可记得令曾祖名讳?”

田钰怒道:“这什么话,田某怎会不知祖宗名讳。田某曾祖上恭下守,家中族谱之中亦有明记。”

“哦,这样啊,那好。”苏默点点头,不置可否,却转向一旁看着的庞士言,拱手道:“县尊大人,可否借纸笔一用?”

庞士言自无不允,挥手示意一旁的文书。

苏默大步走过去,一手挽袖,一手提笔,就墨池里饱蘸浓墨,略一凝思,随即挥笔写了起来。

众人都看的莫名其妙。田钰有心上前看看,却又碍于面子,终是忍着不动。

只有那个文书站在一旁,斜眼瞄去,却是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到了最后,连嘴巴都不觉张了开来,满脸都是古怪之色。

众人心中愈发好奇起来,唯有韩杏儿这傻妞儿神经粗大,好奇之下跟了过来,探头去看。

只可惜的是,韩大姑娘识的字实在有限,横看竖看半天,也搞不明白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只得遗憾的撇撇嘴,心中却是暗暗想着,这冤家写字的样子着实好看,写的字定然也是好的。听说很有些人字写得好,便能卖上许多银钱,却不知他的字拿去卖了,能换的几许。

韩妞儿往日里最快乐的事儿,便是每晚盘点一天的银钱。听着那铜钱撞击清脆的声音,便会乐弯了眸儿。在她简单的意识里,任何东西的好坏,最标准的衡量办法,不外乎就是铜板的数量了。所以,既然认定个郎的字肯定写得好,意淫一下所值便也是情理之中了。

嗯,应该能换二十钱的……吧?傻妞儿两眼放光的想着,一时倒是忘记了方才的惊惶。若是苏默知道这孩子此刻的想法,却不知会不会当场吐血。

他挥笔而就,待到写完,自己又从上往下看了一遍,这才面露满意之色,点点头,抬头左右看看,忽然对着一个衙役招招手。

那衙役满头雾水,指指自己鼻子,在得到苏默再次确定后,这才茫然的走过来。

苏默拿过一边的印泥,往他面前一推:“嗯,劳烦,按个手印。”

衙役一呆,面上露出狐疑:“这……苏公子,这上面写的甚?为何要小人画押?”

苏默哈哈一笑,拍拍他肩头:“放心放心,不会害你。只是做个试验,嗯,有庞大人和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怕什么?待会儿用完,直接当着你面前销毁便是。”

衙役想了想,转头又看看面色更加古怪的那位文书,却见那文书犹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这才吸口气,伸手在那红泥上按了,又照着苏默指点,在纸上某处按下。

苏默拿起那张纸,抖了抖,笑眯眯的递给田钰,道:“来,田公子,看看小弟这字还堪入目否。”

田钰疑惑的伸手接过,然而只是刚看了片刻,便不由面色大变,愤然将那纸甩了出去,厉声大喝道:“好胆!竟敢辱我先祖,我与你拼了!”口中说着,戟张着双手便往苏默抓来。

苏默天天早上起来锻炼,虽然只是几天,却也非原先那般孱弱了。当下脚下一跳便闪了开,同时嘴中急喊道:“嗳嗳,何必动粗?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田钰满面铁青,哪管他什么狗屁君子的,只是闷不出声的从后追打。苏默便只在前面跑,绕这根柱子,藏那扇屏风的,嘴中只劝慰声不断。

田立德也是不明所以,走上几步将地上那纸捡了起来,仔细一看,顿时也是面色铁青,大吼一声,随后加入追杀的行列。

这一来,堂上还有众衙役站班,在没搞清楚状况前,拦也不是,躲也不是,反倒被三人一逃两追的撞到几人。一时间,原本肃静威严的大堂上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韩杏儿看的两眼放光,韩老爹和文书等人看的目瞪口呆。庞大人呆坐在上首,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之色,一时竟也忘了喝止。

苏默连跑带窜,插空高喊道:“县尊大人看的可还热闹,要不要上盏茶来慢慢看?”

庞大人啊的一声,这才猛省。不由的又惊又怒,抬手举起惊堂木狠狠拍下,大叫道:“反了反了,你这帮蠢材,还不赶紧拦住!唉哟!”却是不知是田钰还是田立德,顺手操了个家什扔苏默,苏默没打着,倒是冲着庞大县令飞了过来。

这大堂上,怎一个乱字说的。

有了庞大人的怒喝,众衙役们总算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抱腿的抱腿,两三个人伺候一个,总算是将田家父子拦下来。

苏默倒是没人去拦他。被追杀者嘛,总是有些特权的。

被众衙役拦下的田家父子气喘吁吁,打不到苏默,只能怒目而视,大骂不绝。

苏默远远躲着,好整似暇的撇撇嘴道:“素质!素质啊!我说田公子,你爹也就罢了,就一富户。可你好歹也有个秀才的功名不是?有道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只剩下切磋了,那琢磨二字哪去了?”

田钰怒发欲狂,我琢磨你个死人头啊!你辱我先祖,还要我跟你琢磨,我诛了你还差不多。

庞士言浑身发抖,不是气的,是吓的。田家这两只畜生,竟敢在本官面前动手。伤到旁人也就罢了,若是伤到了苏仙童,可不要连累本官倒霉?真真大胆!

“够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再响。庞士言面沉如水,怒声道:“田翁,你父子可是当真不将本官放在眼里?竟在本官这公堂之上大打出手,这……这成何体统!”

田立德五十多岁了,这一通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会儿哪还能说得出话来,只抖着手指着苏默咬牙。

田钰努力平复着呼吸,一边扶着老父坐下,一边咬牙切齿的道:“明府,非是钰狂悖无礼,实是这厮辱我田家太甚,忍无可忍啊。”

庞士言深吸口气,探起身子左右踅摸一番,指着下面早被踩得狼藉一团的纸:“将那字拿来本官看。”

早有衙役赶紧捡了起来奉上。庞士言瞄了苏默一眼,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才低头看去。

将将看了几行,登时也是面色古怪起来。心中又是叹气又是哭笑不得,这位苏仙童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原来,那纸上几乎完全就是,先前田家拿出的韩老爹先祖卖身契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卖方变成了田家先祖的名字,买方却成了苏默苏老爷。

而明晃晃一个鲜红的手印,正正的印在田恭守三个字上,可不正是先前苏默招呼着某个衙役当场制造的。

这换谁也得恼啊。尤其田家本是大户,拿着人家先祖的名字,堂而皇之的炮制出一份卖身为奴的身契来,这等辱人祖先的事儿,田家父子要不发疯那才叫怪了。

“这个……”庞士言脸上直抽抽,幽怨的看着苏默:“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默满面无辜的一摊手:“没啥意思啊,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谁知道田公子爷俩这么大反应啊,至于着的吗?”

田家爷俩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齐齐大骂一声:“贼子!”

苏默勃然色变,不乐道:“喂喂喂,差不多行了啊。我说,我不过是照猫画虎一番,还是当着你们面来的,又没说是真的,你们叫什么叫?哦,就兴你们那人家祖宗做文章,我便偏做不得?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众人皆瞠目结舌,这还蛮有理的样子。

田立德气得说不出话来,田钰咬牙怒道:“放屁!我等何时拿人祖先做文章了?你辱我先祖……”

“等等!”苏默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头,冷笑道:“敢问田公子,我刚才那张文契可是真的?”

田钰气的哆嗦,想也不想的呸道:“胡编乱造!你何德何能敢为……”

“得了!你只说是真是假就完了,哪来这么多形容词,话唠吗?”苏默一脸的不耐,再次挥手打断,这把田钰憋得。

“你也知道是假的了,既然知道是假的,那气什么气?我都说了,是试验。刚才跟那位差大哥也是如此说的,你没听到吗?”

田钰又要瞪眼,苏默摆摆手,曼声道:“那张纸完全跟你们田家拿出来的契约一样,那你们能拿着当证据,我这自然也可以了。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方才为什么说不够。”

田钰怒道:“一派胡言!我田家那张契约,乃是他韩家曾祖亲手所写,与你……与你那胡乱编造的怎能一样?”

苏默冷冷的道:“你说是人家曾祖写的,就是人家曾祖写的了?你当自己是谁?天子吗?金口玉言的,不容他人质疑?”

这话入耳,田钰猛然如同一盆冷水浇头,登时眸子一缩,彻底冷静下来。这苏家子几次三番想要把事情往谋反上靠,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不行!我不能乱了心,给这厮可乘之机。

想到这儿,当即不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苏默。

苏默微感诧异,却也没多想,只接着道:“你们既然拿不出证据,表明那就是韩家先祖所写,如何便能凭此认定韩老爹父女是你家之仆?”

田钰冷冷一笑,哼道:“他韩家先祖手笔,旁人如何能冒充?莫非他韩水根是傻子,明明不是他韩家先祖的笔迹,还要认下这契约不成?”

苏默哈的一笑,转头看向韩老爹,朗声道:“韩老爹,那我就来问问,请问,你可识得你家先祖笔迹?”

韩老爹沉默一下,这才慢慢抬起头道:“老儿并未见过先祖字迹,无法说识得。”

田钰脸色一变,却听苏默接着问道:“你既然不识你先祖笔迹,那为何还要认下这身契?难道真如田公子所言,你是傻子不成?”

韩老爹老脸一阵燥热,尴尬道:“这是因为先父也曾说起过,田家有这么一副契约。所以……”

“先别忙着所以!”苏默毫不客气的打断,接着道:“也就是说,你所知的,所见的,都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就是你先祖所写之契约对不对?所有你认定的原因,都是源自你父亲曾提过这么一副契约,还有就是田家出示的这份对不对?甚至,连契约的内容,你也不能确定就是令先祖当时所写的对不对?”

他一连几个对不对抛出去,田钰顿时脸色大变,韩老爹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这正是当日苏默跟他说起此事时的情景,不用他说假话,只要一板一眼的照实说就成。韩老爹虽觉得这简直就是放赖,未免又对先祖不敬之意,却终是架不住怜惜女儿之心。

看着韩老爹终于点了头,苏默眼底划过一抹喜色。到了此时,计划等于成功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就是给田家最后一击,彻底绝了他们的念想。

转过身来,面对着田钰冷冷一笑:“田公子,你也听到了?你那所谓的契约看起来天衣无缝,可却处处漏洞,终是经不起推敲的。正如我方才所写的那张,令先祖的名字可以作假,画押也可以作假,你可有法子证明,那手印便是韩家先祖的手印?如果有,那就请现在说出来啊。”

田钰这个憋屈啊。韩家老祖都死了快百年了,让他上哪儿拿手印的证据?这明明就是耍赖!偏偏就是这种无赖手段,却让他一筹莫展,根本无法应对。

苏默这厮也是摆明了欺负人。指纹识别,是从后世有了计算机后,才算是真正纳入判案证据之中。他虽然隐约听说,好像在宋代时,有个叫宋慈的人,曾写过一本叫《洗冤录》的书,其中貌似有提过这种法子。但是他觉得,这个田钰却未必就能知晓。

要知道,这时候可不是后世那种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想查什么,上网百度一下,几乎没有查不到的。

这个时代,更多的还是口口相传。老百姓教育的普及率极其低下,书籍都属于奢饰品。以田钰这种纯死读书为做官的德行,能去翻阅《洗冤录》这种迹近于仵作守则的读物,几乎是不可能的。

故此,才有了眼前这一幕。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田钰张口结舌,郁闷至极的样子,让苏默大为放心。

眼见田钰说不出话来了,苏默冷然一笑,终于又放出了最终的大杀器。

“田公子,便算抛开以上种种解释不了的问题。我再问你一个最直接的吧。那就是,作为契约之类的文书,必要在当地官府备案,并由官府用印为证。那么请问,你田家这份契约上,官府的印鉴,何在?!”

这话一出,不但田钰面色巨变,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张嘴不能答。便是韩老爹也是猛然抬起头来,脑中刹那间闪过那张契约的内容,一张老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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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三十六章:公堂斗田家 完网址:

第三十七章:疑虑

readx;?漏洞,决定性的漏洞!

其实苏默在最初听韩老爹说起这份契约时,心中就有些猜测。但毕竟没真正见到,也就无法确定。

按照韩老爹的说法,能让他家先祖那么冲动的投入门下,韩家这位先祖固然是一个热血爽直之人,但也未尝不从侧面验证了那位据说很是仁善的田家先祖的品性。

两个热情的人碰到一起,多半会基情四射。田家老祖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板一眼的去官府走那一道程序?若真如此,不惟是对韩家那位先祖的不信任,也是对他自己形象的一种伤害。

苏默估计,当时田家老祖之所以始终收藏着这份契约,更多的是一种纪念的意义,纪念两个男人之间的友情。

只是不成想,却成了今日田家后人拿来逼迫韩家女儿的依仗。若是那位老祖地下有知,怕也是要叹息唏嘘,怒其不肖了。

田家父子还能说什么?几处疑点说不清楚,又加上最后这个更明显的漏洞,也只能咬牙切齿的认了。就算不想认也不行啊,庞大县尊可是下定决心,一闷心思的准备为苏仙童出力呢,哪会给他们翻盘的机会。

田家父子走的时候,田立德固然是怨毒满面,然而田钰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愤怒自然是有的,但却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混在其中。

谢绝了庞士言的邀宴,苏默和韩家父女出了县衙,径直往城外大营走去。

韩老爹眉目舒展,脚下轻快的似乎年轻了十岁。韩杏儿这傻妞儿更是叽叽喳喳的满面兴奋,一会儿跟她老爹说几句,一会儿又绕着苏默说几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甚是诱人。

苏默面上带笑应和着,心中却总有些怪异的感觉。细细回想,这种感觉似乎从一开始见到那位田家大公子时就有了。只是这感觉究竟是什么,想要想明白时,却又抓不住。

直到走出城门了,苏默才猛然啊了一声,当即停住了脚步。

韩老爹和小丫头都是一怔,小丫头满面奇怪的问:“怎么不走了?”

苏默却对摆摆手,看向韩老爹问道:“伯父,你说当日田家逼亲,欲纳杏儿为妾,可就是今日这个田钰?”

韩老爹一愣,随即点头:“对啊,就是他。”

苏默眉头紧紧蹙起,喃喃的道:“果然不对头。”

韩老爹疑惑道:“怎的?”

苏默却又摆摆手,只是挥手示意继续走,自己却低着头,暗暗回想整件事的始末。

他刚才终于想明白了哪里让自己别扭了。那就是田钰的态度,还有田钰的状态。

按常理说,一个欲要强抢民女的恶少,在看到要抢的目标时,怎么也该有些轻佻的举动吧。就算是因为身在公堂之上,不好以言语挑动,但眼神总会有些淫邪**的。

但是奇怪的是,田钰自打进了公堂,一直到最后离开,愤怒有之,高傲有之,却唯有这最应该有的轻佻却没有。

再从他那在外传播的名声来看,这样一个好色之徒,在苏默的意识里,大抵都是面色青白,两眼浮肿无神,脚步虚浮的样子才符合。

但是田钰呢?苏默甚至从他身上半点相关的表现都找不到。这不合情理!太不合情理了!

这田家,有古怪!

他暗暗想着,心中警惕起来。对于田钰的种种传说,要么就是完全的捕风捉影、全是谣传;再要么,就是其中另有隐秘。

无论哪一点,对苏默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是后者,那么今日这一番接触,只怕多半会沾上某种麻烦;而要是前者的话,田钰盯着那种恶名这么多年,却能一直隐忍不发,其人心性城府之深,委实是可怕可怖了。

这样一个对自己心存恶念的敌人,隐身暗处,苏默觉得自己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了。

前面人声鼎沸之音传来,治灾大营到了。苏默只得将心思暂且抛开,除了提高警惕、见招拆招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好办法,多想无用。眼下有一事儿,却是要及早处理才好。

让韩老爹自己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扯过一旁的张横,问起带回来的田千里的情形。

张横笑道:“那厮软了,站都站不住。咱们将他扔在后面单独一个小帐里,有两个兄弟守着呢。直娘贼,敢来触苏公子的眉头,整不死他。”说着,又奉上一个谄媚的笑脸。

苏默肚中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批评道:“这说的什么话,本公子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征调田管事来,那是为了治灾事宜,是公事!难道本公子会假公济私吗?”

张横一窒,连忙赔笑应是,肚子里却是腹诽不已:不是才怪!这田大管事落入你手,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去,喊楚玉山来,到那小帐里见我。也好给田管事的差事安排一下。”挥挥手打发走张横,拉着小丫头径往后面寻来。

韩杏儿犹豫了一下,呐呐的问道:“你……你真的只是给他安排差事?就……就这么算了?”

苏默转头看着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怎的?媳妇儿,你可是有什么好建议?”

韩杏儿脸儿一红,似喜似嗔的白了他一眼,羞道:“哪个……哪个又是你……那什么,莫来说些疯话。”

苏默啊了一声,叫道:“唉哟,这可不是事儿完了不认账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之前还海誓山盟、非君不嫁的。我这儿一路上都想着好事儿,想着洞房花烛夜的美妙呢,这咋就全变了呢?这可不行啊,你得对人家负责的好吧。”

韩杏儿大羞,哪儿受得住他这么明言调笑。跺跺脚,欲待说些什么,却终是嘤咛一声,两手捂着脸儿转身跑了。

“妞儿,你跑不掉的,回头我就去找你爹要人去!”苏默在后面高声喊道,瞅着那娇俏的身影一个趔趄,差点没扑倒地上,随即却以更快的速度远去。

苏默脸上笑容渐渐敛起,转身往那小帐走去,眼中寒芒闪烁,透着一股森冷的杀气。

接下来要办的事儿,他并不想让那神经大条的傻妞儿知道。别看这丫头在大堂上说的狠毒,可苏默却知道,那丫头心软着呢。而且,他也不想把自己冷酷的一面暴露在自己的女人眼前。

酷厉,是对敌人的。留给女人的,只要温柔便好。

偏僻处一个孤零零的小帐显出,李正和一个另一个差役站在门口,正和张横、楚玉山二人笑着说着什么。

老远看见苏默过来,楚玉山赶忙迎上来,叉手见礼。后面张横、李正等也跟着躬身施礼。

苏默摆摆手,吩咐李正二人仍守在门外,带着楚玉山和张横掀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块布片都不见。田千里披头散发的蜷缩在帐内一角,身子哆嗦着,两眼中全是惊恐绝望之色。

听到脚步声走进,猛的身子一颤,抬头正迎上苏默冷漠的眼神,便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猛的向后倒去。只是稍退便住,如同野兽嘶嚎一般唔噜了一声,猛地向苏默扑来。

楚玉山张横同时往前挡住,张横抬脚踹去,骂道:“贼囚大胆!还欲对公子无礼!真想死吗!”

田千里惨胜哀嚎,一边又翻身爬起,只是却不敢再向前,就那趴着磕头如蒜,哭嚎道:“不敢,小人不敢,小人真的不敢了。苏公子,苏爷爷,小人瞎了眼,不该猪油懵了心,冒犯了您。求您大人大量,就绕过小人这一遭吧。小人必记您的恩德,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求您了求您了,小人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绕过这一遭,绕过这一遭吧。呜呜……”

他呯呯的磕着,只几下额前便已青紫一片。脸上更是涕泗横流、狼藉不堪,哪还有半分当日初见时的横蛮模样。

苏默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磕头。

田千里嚷嚷了半天不见反应,疑惑的抬头看去,正对上苏默那不见丝毫波动的眸子,心中就是一股寒气儿大冒,顿时将那哭声都吓了回去。

苏默这才冷然一哂:“田千里,你要我饶你,凭什么?就凭你磕这几个头?嘿,那不知当日韩家父女求你时,你可曾绕过他们?”

田千里身子发颤说不出话,只牙齿得得得打颤声一片。

苏默脸色却忽的柔和下来,温声道:“田管事,其实你这又何必呢?不过就是借调你来帮忙几日罢了。嗯,且安心,好好做事,过几日你做的好了,就可以回去也说不定呢,你说呢?”

他语声轻柔温和,只是听在田千里耳中,竟然觉得比先前那般冷声厉喝更让他恐惧。一颗心似乎猛然被人紧紧攥住,呼吸都不觉艰难起来。

眼见身前袍襟轻飘,苏默似乎是要转身离开,再也压不住心中恐惧,猛地向前一扑,紧紧抱住苏默一条腿,也不顾旁边张横楚玉山连打带骂的呵斥,大哭道:“苏公子苏公子,你绕过我,你若肯绕过我,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田家的大秘密!苏公子,苏公子啊。”

苏默瞳孔一缩,摆摆手示意张横楚玉山两人退后,脚下用力踢开他,淡然道:“秘密?能值得你一条狗命?”

田千里此刻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登时连连点头:“值!值!定然值的!定然值的!”

苏默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我在听。”

田千里嗫嚅了一下,下一句话一出,苏默顿时瞳孔猛然一缩,面色大变。

“田家供邪神,要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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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制图

readx;?田家供奉邪神,意欲谋反。这一句话出口,田千里整个人如被抽去了骨头也似,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帐内苏默三人也是面色大变,张横目光闪烁,脸上全是惊恐不安之色;

楚玉山则是身子一震,第一时间扭头向帐外看去。

苏默将两人神态看在眼中,心中暗有所得。再低头看看软在地上喘气的田千里,目光微一转动,忽然转身就走,一边冷哼道:“玉山,他交给你了,给他好生安排些营生,休让他偷懒。这厮满嘴胡言,当我是傻子吗。”

田千里猛抬头,张嘴欲喊。楚玉山却上前一步,一脚踹去,将那话堵了回去,只留下呜呜几声惨哼声。

张横面上显而易见的轻松下来,扭头冲田千里狠狠呸了一口,连忙转身跟了出去。

苏默听着身后的动静,心中暗暗点头。这个楚玉山做事沉稳,又识文断字,更难得的是,处事果决够机敏,此人,可用!

相比起楚玉山,这个张横却是差的太远了。除了阿谀奉承,能把吩咐下来的事儿勉强做好外,其他的一无是处。

所以,对于田千里吐露出的隐秘,苏默绝不想让此人参与。这种事儿干系太大,稍有泄露,定会引来不可测的危机。

苏默故意对田千里的话不屑一顾,又加上之前他也曾胡搅蛮缠,胡乱攀诬过田家谋逆,张横便会打消疑虑,自然也真的只当田千里是为了求饶,而顺着苏默先前的说法了。

至于田千里嘴里的隐秘,苏默临走前单说将其交给楚玉山安置,以楚玉山的脑子,自然能心领神会。

往工地上四处又巡视了一圈儿,随便打发了张横,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苏默重新和楚玉山碰到一起。低声交代了两句,楚玉山凛然点头应下,苏默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待到在物资处汇合了早已回来的韩杏儿,便要回转城里去。韩老爹忽然叫住苏默,引着他避开韩杏儿几步,这才面色复杂的看看他,低沉的道:“今日多谢你相助之情。”

苏默笑着摆摆手,韩老爹却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老朽还是原先那个意思,给老朽一个放心。只要你能让老朽安心了,我便答应杏儿随了你。”

苏默眼底划过一抹怒意,这老顽固,难道真是老糊涂了吗?难道就看不到今日庞士言对自己的态度?一县之尊都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这还够他安心的?

想要点这老糊涂几句,却见韩老爹转头又看看那边等的无聊的女儿,犹豫了一下才道:“先前不许你们相见的话……唉,就不必提了。”

苏默一怔,随即大喜。原来这老头儿还是有所改变的,虽然不多,但总算是在变不是吗?肯变就是好现象,苏默相信,抱得美人儿归的日子不会太远的。

正美着,却见韩老爹又一瞪眼,狠狠的道:“相见归相见,要有分寸!”说罢,也不理苏默反应,自顾转身走到女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后,径直走人了。

苏默呆愕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老头儿的意思,不由的苦笑起来。哥看着就那么像禽兽?那么饥渴?你闺女才多大啊,少爷我多大啊?他喵的,就算你肯,少爷也不肯啊。过早破身,对男人也是不利的好不好。

“爹爹和你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让听。”耳边传来韩妞儿的疑问声,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全是好奇之色。

苏默啊了一声,叹气道:“你爹说总觉得就你一个陪着他,他感觉太冷清,让我想想办法,早些把这事儿解决咯。”

韩杏儿愕然,歪着头寻思一会儿,忽然面现紧张之色,惊恐道:“哎呀,爹爹莫不是想要续弦,要给我说个后母?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默顿时张大了嘴。这是什么想象力?简直就是神逻辑啊。

韩杏儿见他发呆,不由急道:“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办呢?”

苏默神色古怪的看着她,试探的问道:“你爹再找个伴儿,你不愿意吗?将来你嫁了人,就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的,你就不心疼?”

韩杏儿一呆,想了想,小脸儿纠结的跟个包子似的。求助的看向苏默:“我当然心疼,可是……可是……唉,好吧,你说得对,爹爹一个人好辛苦,应该找个人伺候他的。”口中说着,脸上却是闷闷不乐。

苏默拉着她往前走着,脸上露出贼忒兮兮的神色,靠近她低笑道:“你许我些好处,我告诉你个不用找后母就能解决的法子。”

韩杏儿大喜,猛然抬头看向他:“你说你说,要什么好处?啊,我知道了,你想要那日该分给你的铜钱是吧?好吧,我答应你。”

苏默脸上就是一黑,死丫头,敢不敢再焚琴煮鹤一点?一点都不懂得情趣。正嘀咕着,小丫头跟着一句话,彻底让他头顶阵阵雷鸣起来。

“我给了你,然后你再还回来好不好?人家那小罐儿眼看着就要满了,没了那些钱,可又不知要多久才成…..”小丫头一脸的哀怨纠结。

苏默恨恨的盯着她,小丫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的无辜。苏默觉得彻底没脾气了。

“你……你生气了吗?”眼见苏默忽然不说话了,小丫头伸手扯扯他衣袖,小心的问道。

苏默看她那怯怯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的暗自苦笑。左右看看没人,猛的伸手揽住她,凑过去邪恶的一笑,低声道:“你个小财迷,你爹嫌冷清,咱俩早点给他生个娃不就解决了?笨!”

韩杏儿忽然被他搂住,身子不由就是一僵,还不等想明白要不要抵抗一下,猛不丁听到这话,先是一呆,随即便是羞不可抑。狠狠推开他,向前跑开,嗔怒道:“你个坏人,又来欺负我。”

语音清脆,羞恼中却带着掩不住的喜意,被迎面的风儿托着,刹那间,便似天地间都明亮了起来。

苏默在后面哈哈一笑,贪婪的嗅了嗅风中带来的草木气息,心下说不尽的身轻气畅。

春天,要来了。

日影西斜,再次到了昔日的韩家茶馆后门前,已然是天近黄昏。

韩杏儿在门前站定,美眸中羞意稍减,更多的却是带着些腻人的柔情。眼神微微有些躲闪,小嘴嗫嚅几下,欲言又止。

苏默站在她身前,但见晚霞中,小丫头裙裾飞扬,俏生生的身段儿如新柳初芽,尚带着稚嫩的眉眼,在这欲说还休的娇羞中,竟显出几分诱人的风情,不觉中竟有刹那的失神。

“你……那个,苏叔叔外出未回,想必也没……没人给你烧饭。我……我总要给爹爹烧的,便……便一起给你烧了可好?”小丫头脸蛋儿飞红,再三鼓起了勇气,总算把话说了出来。只是越说声越低,小脑袋都快埋到胸脯里了。

苏默静静的看着,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柔软,似有什么东西流淌着,暖暖的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

小丫头鼓着勇气说出来这番话,为的便是寻着借口,能每天见到这冤家。只是待到说完,却早已是羞不可抑。毕竟一个未出阁的闺女,主动要求给一个男子煮饭,已不啻于自荐枕席了。

自己这般的对他,他可能懂的我的心?会不会就此看轻我,认为我不知羞耻?

小丫头低着头,心中又是期盼又是忐忑。只是半天不闻回音儿,小脸渐渐开始发白,一双小手只把衣襟扭成了千千结,雾气开始弥漫双眸。

他不说话,果然是轻贱了我吗?韩杏儿啊韩杏儿,你怎的今日就昏了头,这般不知羞,可不是自找羞辱吗?

小丫头心中越来越凉,死死咬着红唇,不肯让泪珠掉下来。正自怨自艾之际,忽见一双手伸过来,将自己忘形之际,用力揪扯衣襟的小手握住。

“好啊,那我便从今晚开始,过来你这边用饭可好?也不知我家杏儿的手艺究竟如何?哎呀,应该吃不死人吧?”一个带着笑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刹那间让她魂儿回了人间。

“你……真的?”她惊喜的猛抬起头来,迎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忽然反应过来,啐了一声,骄傲的挺起小胸脯:“人家从十岁起就给爹爹烧饭吃,爹爹吃的可开心了,总夸杏儿烧的饭好吃。嗯,都赶上娘亲烧的了。”

苏默哈哈一声大笑,上前一步将她拥到怀里,使劲的抱了抱,这才松手,转身而去。

韩杏儿呆呆的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眸子里流光溢彩,半响,嘴角的弧度漾开,直如粉荷初绽,脚下带着蹦跳的转身进了门。

“这坏人……”一声喃喃的低语,隐约回荡,甜腻腻的恰如蜜糖也似。

再次回到熟悉的小院,许是心情的缘故,今日却没了那种寂寥孤独的感觉,反倒是升起几分宁静恬然之意。

拉开椅子,在桌前坐定。凝神沉思一会儿,这才推开笔墨,重新修改起那份计划书来。

韩家的事儿无论后续将如何发展,但之前的压力算是彻底解决了。相信短时间内,田家也不会再轻易来招惹他。所以,是时候把精力全部转移到正事上了。

有了赵奉至的提点,苏默索性将之前的招商方式彻底推翻。既然利益分派不可取,那便干脆就全端到明处。谁有多大本事,就占有多大利益,凭各自实力说话,倒对苏默自己更有利了。

所以此番设计,苏默推出的是全新的一种模式。这种模式,就是拍卖。

赵奉至说得对,他劳心劳力的各家私下去谈,反倒容易被人钻了漏洞。到时候占了便宜的不会感谢他,吃了亏的却是铁定要记恨上他这个发起者。这是人性的劣根性,无法改变。

而拍卖则不同,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明码标价,公开竞争。之前送出的米粮物资,更可以公示出来,按多寡享受相应的优惠。这个优惠或许体现在折扣上,也可以体现在设施的租用年限上。至于具体用哪种方式,则完全由苏默来说,无形中更增加了掌控力。

苏默设计的很清楚,整个物流中心将按区域、按功能建成各种铺面、货栈等相应设施。所有设施均以租赁的形式进行竞拍,有庞士言答应的两年免税,再加上他在其中推出的新式举措,必然能让武清这帮富户们动心。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单单只是这么个计划书可不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宣传了。

将写完的计划书重头再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处,便将之收起来放到一边。

重新摊开一张纸,再拿起的不是这个时代惯用的毛笔,而是他自己用墨条制成的炭笔。

效果图!他要画出后世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的效果图。他可是知道,后世房地产商每每售楼之前,一副美轮美奂的效果图,能起到何种巨大的作用。比起单纯的文字介绍来,那种最直观的视觉冲击,更能引起人们的购买欲。

而以当前这个时代而言,效果图的威力,想必将以倍之、数倍之的效果凸显。

至于水平,嘁,苏老师前世可是美术老师来着。专业水准不必怀疑,不用说那时也是经常会去一些广告公司接点小活,赚点外快啥的,对这一套,根本就是轻车熟路。

再不必说,中国古代全是写意画法,单苏老师手中的西式素描写实技法,就已然能震撼所有人的眼球了。

俯视图、侧视图、整体外观图;线条、阴影、明暗转变,视觉逆差,种种手段一一展开,很快,一幅幅精美的图画便展现出来。

待到最终搞完整个物流中心的图样。苏默放下笔,长长伸个懒腰,起身走到门外看看天色尚算早,便又转回来,将画好的图归拢好。然后重新再拿出一张纸来。

接下来,他要画的就是今天想到的东西了:炉子。

这些东西弄好后,都会交给张文墨进行刊印。张家,又将会做出何等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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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三十八章:制图网址:

第三十九章:震撼

readx;?做为一家家族之长,做的很惬意、很满足。哪怕,这一支仅只是主家的一脉分支。

若说一般家族的分支,或许并没什么显耀的。但若是主家里出了个国公爷,出了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还出了一门两侯爷这样的,那可就不得了了。

更何况,宫里那位贵人,出了名的肯照顾本家之人。所以,哪怕是他这个分支,也在这武清县里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权势。

没错,就是当今弘治皇帝唯一的娘娘,张皇后的母族。嗯,母族在武清的分支。

这些年来,有着这层关系,将武清张家经营的风生水起,便说比之远在兴济的主家,也是不遑多让。

毕竟,这里离着京师更近。京里两位侯爷的花销,很大一部分都是他来打理。原因就是一个字:近。

只是虽然很滋润,但也有头疼的时候。原因就是那两位侯爷实在不是个安生的。整天价不是吃喝嫖赌,就是走鸡斗狗,任再多的流水,也总是不够花销。

所以,每日里便是想着法儿找来钱的门路。有些时候,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不得不拿来用用。为此,好几次都差点折了进去。

没办法,御史台那帮人对京里两位侯爷似乎很是不待见,憋着劲儿的盯着呢。想要找那两位的短处,还有什么比从他这种族人处下手更容易呢?

一个家族大了,人多了,自然会有良莠不齐的现象。想找漏洞,自然也就简单的多。更不用说,有时候京里逼得急了,连他自己都不得不用出些手段来。

要不是宫里娘娘足够强势,圣眷不减,亲自出面压了下去,估摸着自己怕是早进去好几回了。所以,几次之后,他现在也是极为小心,轻易不敢再做犯律的事儿。

然而这样一来,所得的利益自然也就相应减少很多。颇为烦闷,却又一筹莫展。

不过几天前,族中一个子侄的拜访,让他敏锐的嗅到了里面某种熟悉的味道,银子的味道!

武清县有开发凤水的意向。

据这个叫张子墨的侄儿说,好像是什么物资中心。要兴码头、建货栈,还有各种各式店铺。利用凤水沟通运河之便,以分其利。倘若真能如此,倒还真有可能。

最让他动心的是,竟然前期不必投入太多,只要捐纳些米面粮食之类的给那些灾民,最低十石,上不封顶。所有捐纳之物,将折合成银两,日后可冲抵置业之资。包括前期建设期间也是如此,只管负责些吃食杂物便可。

这且不说,竟然还说可能会有一段年限的免税。是真正的免税,没有任何摊派。也不知是真是假。

灾民的事儿他知道,当时闹的他这里都有些担心。生恐一个不好,闹出大事儿来。真要出事儿了,官员士绅们认得他是皇亲国戚,可那些个快要饿死的贱民,可不会认。相反,只怕越是他这种身份,反倒会越倒霉。

好在,只在当日听说便平复下来。而负责此事的人他也听说过,一个年仅十五岁的蒙童。前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但忽然一日间崛起,又是做绝妙好词,又是创评书的,好出了通风头。

庞士言那人他了解的很。油滑油滑的,绝不是个有担当的。以其过往的脾性,如同玩闹似的推出这么个童子主事,只怕没安着好心思。

就算那姓苏的童子真个惊采绝艳,可治灾之事不单单是有才就行的。那必须有丰富的治政经验、高超的为官手段才能应付下来。那童子才多大?十五岁。

作孽啊!

想想就摇头。庞士言这厮也是豁出去不要面皮了,这种无下限的手段都拿了出来。

不过唏嘘归唏嘘,这些不干他张某人的事儿。他自个儿一堆的麻烦都忙不过来呢,又哪会为一个不认不识的童子操心。

然而,偏偏听张子墨说,那个让他动心不已的开发计划,好像就是这个叫苏默的童子提出来的。也很有可能以后就是此人负责牵头。

这,才是让纠结的地方。

眼瞅着钱景很可观,但这保障方面却摆明了一个大坑,这真是,太让人郁闷了。

这人就是如此,要么干脆不知道。可一旦知道了,明知道是个肥皂泡,却也忍不住总去遐想。

“唉!”

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中忍不住的烦躁起来。要是……要是那苏家子真的能治了这灾……

他又忍不住的遐想着,只是这念头才起,又自嘲的摇摇头。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虽说如今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平复下来了,可这治灾之事岂是短短三五日能完结的?就算再快,怎么也得一两个月才能显出成效吧。那苏家子,能顶得住这么久?随着灾民越来越多,问题也会成倍数的增加,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难!难!难啊!

“唉!”想着想着,又不禁的一口大气叹出。引得外间侍候的丫鬟都忍不住往里瞄了一眼,面上更加了几分小心。主家显然心情不好的样子,可莫要不小心触了霉头,发作到自己头上来。

“老爷!老爷!”院门处一阵脚步声响起,管事张宇小跑着奔了进来,连声喊着。

眉头一皱,转身看去。这张宇是老人了,绝不是那不通规矩的,今日这么急躁,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老爷,您看看这个。”张宇进的屋来,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卷递过去。

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嘶的吸了口冷气。猛抬头看向张宇:“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宇苦笑道:“就是昨个儿,听说是一大早贴出来的。咱家每两天采买一次,昨天就没出门,倒是今个一早儿才知道。”

将那纸扔下,抬手揉着眉头,喃喃的道:“这个庞士言,竟敢发这种布告,他哪里来的底气?就地安置流民?嘿,怕是这天下上百州县头一份吧。”

张宇附和道:“可不是嘛。武清县区区百里之地,这灾民还不知会有多少。他不赶紧想法子疏散,竟然要就地安置,这一旦出点乱子,立时就是塌天大祸啊。老爷,咱家乃这武清首户,真要出了乱子,他庞士言固然是罪不可赦,可咱张家却要跟着遭罪了。这事儿,您看是不是出面过问一下,又或者给京里打个招呼。庞士言这般乱来,不行啊。”

眉头皱的更紧,这些事儿不用张宇说,先前他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想想方才分析的,不由的心里又惊疑不定起来。

正如适才所想,以庞士言那尿性,这次怎么如此有担当了?转性子了?

连连摇头,他宁可相信母猪能上树,也绝不信庞大县令转性子这种可能。

既然不是,那……莫非是……

猛然间,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霎时间一亮。站在原地,心中不由患得患失起来。

如同他肯定庞士言不会转性一样,正因为了解,才更明白庞士言这份告示背后的意义。若不是有了百分百的把握,这份告示绝不会出现!

那么,是不是就是说,这治灾之事真的没问题了?既如此,那个计划……

“启禀老爷,外面墨韵书坊文墨少爷求见。”侍女娇滴滴的稟报声传来,让的思绪一顿。

文墨?他这个时候来……

“让他进来!”心中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一摆手吩咐下去,自个儿转身往上首坐了。管家张宇悄没声的站到门外候着,代替主家迎客。

张文墨怎么说也是张家人,是主子,是老爷的晚辈。老爷不可能出来迎接什么的,他这个管家却不能失了礼数。

不多会儿,张文墨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手夹着个方方正正的夹子,另一手扶着头上布冠,却是因为走得急了,唯恐那帽子掉下来。

张宇看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这位文墨少爷的德行他可是清楚的紧,平日里湿衣而不乱步的主儿,最是重视这文人的范儿。可今日竟连这范儿都顾不上了,又不知是为了那般。

“老奴见过文墨少爷。老爷正在屋里等候,少爷随老奴来吧。”他含着笑,微微抱拳一礼说道,随即身子微侧,示意张文墨跟上。

张文墨啊了一声,这才看到张宇,连忙手忙脚乱的整衣见礼:“宇叔安好。”

张宇是身边的老人,他虽是张家嫡系,若真论起亲疏,可远不能相比,哪敢有丝毫不敬。

张宇微微一笑,脚下不停,只点头道:“好好,文墨少爷有心了。”

说这话,两人已是前后进了门里。

张宇自顾转身又出去,吩咐人端茶上来。这边张文墨恭恭敬敬给见了礼,侍立下首等着问话。

满意的点点头,张家是大族。大族便要有大族的规矩和风范。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儿,都要稳重守礼才是。这个侄儿学问是差了点,但这份修养却是一直都让他满意的。

“坐吧。”他拂了拂袖子,开口道。

张文墨赶忙谢了,这才往旁边椅子坐下半个屁股,上身却仍是挺直如故,不敢有丝毫松懈。

神色越发和蔼,温声道:“今日此来,可是有事儿?”

张文墨忙起身,恭敬的道:“是。侄儿前些日子不是跟叔父提起过……”

“坐,坐下说话就是。”摆摆手,打断他,示意他坐下答话即可。

张文墨又谢过,这才踏实坐稳了,拱手道:“前些日子,侄儿与叔父大人提起的那个凤水开发计划,如今有了眉目了,故而特此赶来禀告叔父。”

眼中一亮,忍不住的就要起身。这刚刚还在为这事儿纠结,这可不就来了吗。

只是方一动,忽又省悟,忙不着痕迹的端正身子,淡然道:“哦?且说来听听。”

张文墨伸手从座位旁拿起那个夹子,恭声道:“这里面是此次凤水开发的效果图,是治灾吏员苏默亲手所绘,还请叔父过目。侄儿照图而述,当更明白些。”

长眉一挑,眼中兴趣更浓:“如此,随我来吧。”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往旁边书房走去。

张文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忙起身跟上。

到的书房,将那夹子打开,小心的将几张纸铺开在书案上,这才以目示意。

端着架子上前一步,低头看去,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面容大动,目瞪口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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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拜访

绿树成行,依于道路两旁;每每相隔之中,皆有长条形土池,里面密密的栽种着一簇簇的植物,却大小高低一致,显得整齐而又别致;

道路两旁,一排排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房屋紧紧挨着,却又完全有别于常见的房舍,丝毫不见屋脊,竟是全平顶结构;

不远处一条河水奔流向东,一段平整的河堤长长伸了出去。河中舟楫密布,偏临近岸边处,却又整齐划一,各成一方方排列;

岸上树木依依,树荫投影浓淡相叠,隐见其中有行人往来,俱各神态不一。或有各式车辆相杂,虽静默无声,却让人一眼看去,便觉熙攘繁华之气扑来。

张越目瞪口呆的定定看着,半响,不由的伸出手去晃了晃。若不是感受不到任何风吹之息,险险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个身临其境之中了。

旁边张文墨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想想自己昨晚初见之时,可不也是如此模样?万没想到,那位苏公子竟藏的还有这么一手绝技,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这可为至宝也!”良久,张越长长吐出口气,满眼热切的盯着眼前几幅画,喃喃自语道。

张文墨躬了躬身子,附和道:“是。侄儿初见此画,也是惊叹不已。”

张越又再靠近些,仔细观看一番,这才直起身子,转头对张文墨道:“这画,可能购得?”

张文墨微微一笑,摇头道:“却不需什么银钱,苏吏员说了,只待宣传完后,此画便送于小侄。当然,叔父若是喜欢,小侄自当让与叔父,以报叔父这些年看顾之恩。”

张越大喜,随即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张文墨,心中暗道,不想这侄儿却有这般机遇。他既得与这苏吏员相交,日后自有再求此等画作的机会。倒也不必如自己这般,或者便仅能得这一副而已。

“唔,既如此,你且说说那开发计划的事儿吧。”他心中虽欢喜,面上却是绷着,对于张文墨说的赠画之言,也不置可否。

张文墨似乎并不在意,应了声是,这才指点着画中建筑,一一述说起来。

昨晚苏默拜访他时,早已将种种设想跟他说了个差不多。此时一一说来,竟也是丝毫不差。

张越凝神听着,越听越是惊讶。按照此图所示,这个什么凤水物流中心,竟然包罗万象,哪里只是原先他理解的货栈仓库。分明就是个集仓储、运输、交易等各种功能的大市场。

而且,不但如此,其中竟还有住宿、就餐、品茶、娱乐等各项设施。

最让他震惊的,便在最中心处,整个图中表明的最大的一所建筑,竟原来是政务所。说是到时,县衙各分管之职,以及牵扯买卖各环节的牙行、契约、鉴定种种职司,都将会分派人手入驻,以求最便捷化的处理各项事务。若真能如此,此地不想发展都难。

张文墨直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口干舌燥了,这才端起一旁下人早已奉上的茶水喝了两口。

整个过程,张越只是默默的听着,偶尔问几句后,也并不做评论。直到见他停住,这才轻轻点点头,问道:“这位苏吏员……可曾说及,此地所属之事?”

张文墨一怔,随即点头道:“提过两句。此地将由县衙直管,由县尊大人亲自用印背书,明示各方。并且,日常管理上,将提议各商家成立商会,处理日常细务。县衙将只负责治安、看护、调解的职责,不会直接参与管理。”

张越目光一亮,急问道:“当真?”

张文墨道:“当真。”

张越点头道:“好。”随即又俯身去看那图,目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

张文墨偷眼觑了觑这位家主的面色,略一犹豫,又轻声道:“苏吏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叔父大人。”

张越一愣,直起身子歪头看向他道:“什么话?”

张文墨组织了下言词,这才道:“他说,张家不同别家,于这物流中心的经营,当有所取,有所舍。至于取什么,又舍什么,若是叔父有意,不妨约个时间见面详谈。”

张越眉毛一挑,哦了一声,转动眼睛微微寻思了一下,点头道:“也好,就见一面。此事,你去安排。安排好后,自来报我。”

张文墨应是,转身告辞。将将要迈出门时,忽听身后张越淡淡的道:“文墨,你那书坊若做的腻了,亦可回来帮我。”

张文墨身子一僵,随即便是狂喜。张越这话,已等于认可了他,并表达出将给予重任的意思。

他张文墨自打落第之后,曾几何时梦寐以求这种事儿,不想今日终于是听到了。

只是他欢喜之后,立即便收摄心神,回身恭恭敬敬的施礼拜谢,才道:“小侄愚鲁,却不愿任事半途而废。书坊今日虽小,然小侄却有信心,终有一日将其做大,还请叔父恩准。”

张越目光一凝,终于是有些吃惊了。上下打量一番这个侄子,半响忽的哈哈大笑,点头道:“好,非常好!你去吧,若有需家中相助之处,只管跟张宇说。若他做不得主,亦可来寻为叔,一切自有为叔为你做主。”

张文墨心中重重松口气,满面欢喜的再次拜谢而去。待到一直出了张府大门,这才回头看了几眼。想及昨晚苏默跟自己说起的话,心中又是惊叹又是佩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是对人心把握如此精准,今日叔父的言词表现,几乎无有不中。

看来,以后对这位苏公子,更要跟紧一些。便不说今日之事,便单单他说的关于日后书坊的发展和定位,就绝离不开此人啊。

想到这儿,他深深吸口气,这才转身大步而去。前方,上午的阳光明媚,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便在张文墨在张家和张越对答之际,始作俑者的苏默,却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武清城中另一户大商家门前。

抬头看看府门匾额上“何府”两个斗大的字,微微一笑,随即趋步上前。

武清城中,富家大户极多。论富贵权势,自当首推张家。但要是问谁家钱最多,那就非眼前这个何家不可了。

何家究竟是做什么的,竟能让所有人觉得钱最多?无他,这何家还就是做“钱”这个生意的。

没错,就是钱庄。

此时的钱庄跟后世的银行完全是两码事,即便是跟后世许多影视作品中,辫子朝甚至民国时的钱庄也不是一回事儿。

此时的钱庄,除了简单的存取职能外,更多的是借贷和抵押。其中,抵押又占大头。而不惟如此,便是基本的存款,也不像后世那样给予存款人利息,反倒是要像存款人收取保管费。说白了,这个时候的钱庄,说是放贷的更贴切些。

何家,就是武清县广进钱庄的庄家。同样的道理,何家既然能做这种生意,背后也是硬扎的靠山。而何家的靠山,便是何家当家夫人麻氏。

说这个麻氏,许多人不清楚。但是提起另一个人名,想必大伙儿就都知道了。这个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学士,如今的内阁参赞李东阳。

而麻氏则是李东阳之母的族人。确切点说,是李东阳继母的族人。李东阳生母姓刘,早在景泰年间便已去世。其父后续弦的,便是麻氏女。而何家这位当家夫人,便是李麻氏的晚辈。

正因这个原因,何家在武清县虽不如张家那般醒目,却依然少有人敢招惹。

苏默之所以今日登门,却是看上了何家的广进钱庄。当然他不是看好这个时代的钱庄的功能,而是因为唯有这个广进钱庄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几乎都有分布。

苏默打的主意,就是想要说动何家,参与到即将展开的凤水物流中心的体系中。并且,说服何家为在凤水物流交易的商家,提供免费的异地存取业务。

至于说何家会不会答应,苏默对此早有准备。何家做的是钱庄生意,他要求增加某项业务,这项业务就等同于钱庄的商品,属于可交易之列。既如此,相信只要给予相应的利益,就一定有商议的余地。

何府门子上见一个少年走来,忙迎上来见礼,倒也不敢因他年幼而轻视。话说苏老师也算不凡,又历经两世为人,如今更是独掌上千手下,自有一股气质在身。这些大户门子,哪个不是眉眼通透的,岂会无故给主家得罪人来。

是以,待到苏默到了近前,一个青衣家人已是快步迎上,抱拳唱诺:“这位公子,敢问何人,可是来访我家主人的?”

苏默笑道:“正是,还请小哥通禀一声,就说武清县衙、治灾吏员苏默求见。”

那家人吃了一惊,没想到传的沸沸扬扬的苏才子,便是眼前这少年郎。至于说某人扯虎皮拉的大旗,那什么吏员的名头,压根在人家家人的心中连个水花都不带扬起的。

“原来是苏公子当面,便请先门房中少坐,小人这便去通禀主人。”家人躬着身子,侧身请苏默先行,让在一侧门房坐了,这才告罪一声,飞也似的跑进了内门。

过不多时,但见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跟在家人后面出来,见到苏默起身,连忙笑呵呵的上前抱拳见礼:“在下何言,乃我父二子,听闻苏公子来访,故而来迎。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苏默也还礼而笑,道:“何二哥客气了,苏默来的冒昧,才是失礼。却不知令尊何家主可在府中?苏默此来,原是有笔生意,欲要与令尊大人商谈。”

何言闻言一愣,但随即恢复,点头道:“家父恰好在家,苏公子便请随言来就是。”

这何言倒也爽利,并不多问,只在旁引路,一路随意说些客套话,颇有几分大家之气,让苏默暗暗赞赏。

苏默到了这大明时空,也算是进过不少人的家门,相比而言,这何府的奢华和阔气,却是首屈一指的了。便是庞士言的县衙,都远比不上眼前这何府。至于说赵奉至,好吧,那老夫子清廉自守劲儿,跟苏默家那三间小破屋强的有限,实在是没任何可比性,自动忽略好了。

其实也是苏默不明情况误解了。古代官员,极少有修缮衙门的。怕的就是被言官御史看到,弹劾其浪费民脂民膏。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潜规则。

若是苏默有幸进到县衙后面庞大人的住所,想必就不会有这种感慨了。

一路穿亭过户,绕廊曲廻,将将得有一刻钟,才在一栋大屋前停住。

屋前台阶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负手而立,见着何言领人进来,脸上露出笑容,往下走了一步,抱拳相迎道:“这便是苏公子吧,老儿何晋绅有礼了。”

苏默面色动容,连忙疾走两步,躬身施礼:“小子区区少年,如何敢劳动何翁相迎,这可真是折煞小子了。”

方才何晋绅那向下一步可大有讲究,便是常说的“降阶相迎”了,放在古时候,可是相当重的迎客礼了。

正如苏默自己说的,以他的年纪、身份,还真是当不起这礼。

何晋绅向前扶住,大笑道:“苏公子这却是太客气了。且不说如今公子身负县尊重任,大小也算的一个官身了,便只是一首临江仙,名动武清,也当得何某一迎啊。来来来,你我且入内叙话。请,请!”说着,伸手肃客。

苏默这才恍悟,合着还是托了剽窃的光了。眼见这何晋绅虽是商贾之身,却颇有些豪爽之气,心中佩服,倒是难得的有些惭惭,赶忙也侧身还礼,口中说请。

两人把臂而进,各自落座。何晋绅令人奉茶,何言便打横在下首陪了。

待到下人上了茶,轻啜了一口,何晋绅这才又问起苏默来意。苏默便将自己所请,大体说了一遍。

不消说,那凤水开发计划,自然也是一并详细解说了一通。何晋绅听完,连连夸赞不已,只是赞完,却并不提起苏默所请之事,只顾扯些闲话来说。

苏默眉头暗挑,微一寻思,随即言笑自若,也只顺着何晋绅话头乱侃,竟是比何晋绅还稳上三分。

开玩笑,苏老师好歹两世为人了,后世又不知看过多少肥皂剧,这点抻头都没有的话,不如直接找根面条吊死算逑了。

方才他看的分明,老家伙明明眼中冒光,偏来耍现在这种做作,苏默哪肯中计,先开那口?

抻吧,且看谁能抻过谁。

这一扯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瞅着苏吏员仍是滔滔不绝的唾沫星子飞溅,何家父子相对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这家伙,真是只有十五岁?这心机沉稳的,简直都快比上千年老鬼了。

他父子却不知,苏老师千年老鬼算不上,几百年的鬼倒是名符其实的。

爷俩儿强自忍耐着,眼看又是一刻钟过去了,好歹瞅着苏老师总算说累了,端起茶盏润嗓子,何晋绅连忙轻咳一声,抢先把话题扯了回来。

“苏公子先前所提,欲要我广进钱庄增加异地存取业务之事……”老头点到为止,话头一提后便是一顿。

苏默啊了一声,慨然点头道:“是了,苏默倒是失礼了,该当谢过何翁的。”

何晋绅一呆,不明所以,却听苏默又翻弄那条能令人发疯的毒舌道:“小子刚一说了请何翁帮忙,何翁便问也不问便默许了,真真豪爽大气之辈,小子对何翁之钦佩,直如滔滔江水一般,又似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何晋绅脑子一晕,险险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老夫不说话就是默许了?这是什么神逻辑?

眼见这厮嘴中恭维奉承之言,滔滔不绝,山崩海啸般往外蹦,老头儿终于是绷不住了。

长叹一声,抱拳哭笑道:“罢了罢了,苏公子,老朽甘拜下风就是,你这也不必再演了吧。”

苏默顿时收声,笑眯眯的望着老头儿,摊摊手道:“瞧,早这般痛快多好?得了,老爷子,您先说吧,有啥条件。”

何晋绅和何言面面相觑,脑门上都是白毛汗沁了出来。心中异口同声的暗骂一句:这小妖孽!

“老夫的条件不多!”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何晋绅深吸一口气,看着苏默,沉声说道。

第四十一章:点醒

readx;?苏默出的何家时,已是午时了。何家老爷子倒是留客邀宴了,但苏默这会儿哪有那功夫,婉言拒绝了。至于说此番上门相谈的结果,只看某人一脸的轻快便不言而喻了。

何晋绅的条件的确不多,说起来就一条,那就是凤水物流这块大蛋糕,必须给何家分润一块。

这本就是应有之义,苏默哪里会不应。只不过对于何老头儿眼光还只是放在放贷上,表示了深深的鄙视。

他原本打算着,如果何家肯答应他的条件,他便将炉子的生意拿出来,两家合伙来搞。炉子的前景眼看大好,想必也能打动何家。毕竟,何家答应此事的代价,不过就是多出张汇票的事儿,却能还回来实实在在的银子,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

但苏默没料到,何家老头儿要的却是那么简单。苏默的反应多快啊,当即把私货藏了,只就何晋绅的要求给出两个建议。

第一,何家广进钱庄在政务大厅设经办处。一应物流中心发生的大宗交易,皆通过广进钱庄办理。广进钱庄则按照交易额的百分之一收取服务费,作为回报。

第二,苏默将与县尊庞士言进言,将物流中心所收取各家管理费用,一并委托广进钱庄收取。而后,再由钱庄与县衙结算。给出的服务费也是百分之一。

这第二条,其实便是脱胎于后世常见的银行代收业务。但是放在这古大明时空,却是新奇的不能再新奇的事物了。

何晋绅父子听的先是瞠目结舌,随即便是两眼放光。听上去百分之一好像不多。可是要是基数足够大的话,那这个比例可就可观了。

这且不说,苏默给出的这个点子,在获得利益之余,还能给何家带来名声上的极大提升。异地结算服务是什么,不就是方便往来商贾吗?

有了这项业务,商贾们再也不必随身携带大量金银,方便了太多不说,安全性也是极大的增加了。以何家遍及大明的网络,可以说任何一地都能覆盖到,信誉绝对没问题。商家们得了实惠,岂有不感激之理?

至于说百分之一的收费,那是发生交易后才会产生。如今的商贸之利,基本都在成倍的比例上,拿出百分之一买个便利,哪会有人不肯的。

而第二项就更不用说了,那等于是参与到政府工作中了。对于一介商贾来说,还有什么比能跻身官府事务中更能得到满足和荣耀的?

所以,狡猾的苏老师只是动动嘴皮子,慷他人之慨一番,就满满的收获了何家父子的无限崇仰和感激。

至于炉子的生意嘛,也自然可以用到更好的地方了。比如,县衙几位头头们。

一个县衙门,县令是最大的不错。可还是有一些辅助官员的,如县丞、主簿、典史什么的。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却决不能小觑了。他们或许碍于庞士言的淫威不说什么,也或者暂时帮不上苏默什么,但是要想使个坏什么的,却是太容易了。

苏默冒头的时间毕竟太短,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旦时日迁延,要是不能从苏默这里得到好处,这些人岂能心中痛快了?要知道,虽然苏默没有什么官身,但是实际权限却是实实的从这几位手中分润的。

所以,如今既然省下了炉子的好处,正好拿出来收买这些人。至于再往下的各房小吏、书办、押司、差役的,不还有个蜂窝煤的项目嘛,就一起拿出来分薄一些,都摊点好处。

如此一来,整个县衙上下都得了苏默的好处,几乎是铁板一块。就算后面再应付田家暗中的手段,也能让苏默的安全系数达到最高。

这般打算着,却又不禁的吸气儿。肉疼的!这么一盘算下来,刚想到的几个赚钱的好点子,就去了大半了,不心疼才怪。要是被韩杏儿那个小财迷得知,怕是咬人的心都有。

想起小丫头来,苏默不由的就是一阵温馨。小丫头财迷归财迷,却是很有贤妻良母的范儿。一手小菜整的确实不错不说,给苏默伺候的那叫一个到位。

昨个晚上吃的那顿饭,小丫头几乎等若是全程围着他一个人服务。这要是放在后世饭店里,评个最佳服务员什么的绝对没半点问题。

只不过苏默只乐呵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皱眉头了。还是因为小丫头家的事儿。

如今韩家父女跟田家算是掰扯清楚了,但也因此,再住在田家控股的韩家茶馆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就是苏默自己心里也觉得别扭。

所以,要尽快给韩家父女解决房子的问题。

苏默不由的仰天长叹一声。这尼玛跟后世的娶媳妇儿没啥区别了,都是要房子啊。房奴房奴,他喵的,后世做了一辈子房奴,这来到大明眼看着还要当房奴,有地儿说理去吗?

算了,正好要往县衙去,正好问问庞士言那货。以那货一县之尊的身份,怎么也该有些资源。即便没有,借个势欺个人、抢个地霸个屋啥的,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吧。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是一拐弯,却是往赵奉至家走去。老夫子昨天虽然没问,但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既然重新弄好了,就该让老夫子过过目,也好心中放心。

进了府门,老管家笑的后槽牙都能瞅见,屁颠屁颠去准备茶水点心去了。古人不吃中午饭,但是中午用点心茶水的习惯却是有的。当然,这是指有地位有能力的人。普通老百姓,呃,还是忽略好了。早晚两顿能吃上就不错了,中午茶?想什么呢。

屋里赵奉至正伏在岸上,低头奋笔疾书的写着什么。听到苏默进来,只是抬眼一撩点了点头。

苏默凑过去探头看看,写的正是自己对于教育制度改革的事儿。只不过老头儿满纸之乎者也,酸腐的紧,苏默只看了几句就头晕脑花的,彻底没了兴趣。

对此,苏默其实很搞不懂。你说平日里说话时,一个两个的都挺正常的,为毛一下笔,偏偏就要弄的这么拗口?好像不让人看后捉摸几遍才明白就显得没学问似的。

糟粕!陋习!苏老师果断的下了评语。对于自己后世人的身份,顿时大为优越起来。

“你来看看,如何?”赵奉至写完了,放下笔,将写完的那份东西推了过来。

苏默端端正正的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的浏览着,眼中却全是圈圈。嘴上却道貌岸然的点头道:“嗯嗯,可以,不错,我看行。”

赵奉至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这惫赖小子那眼珠儿转的跟风车儿也似,能这么快看明白才叫见了鬼。居然还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满口褒赞叹息的假样儿,老夫子想抽他。

懒得骂他了都,一把扯过来,摸出个纸封来,将其装了进去。嘴上道:“这是老夫写给大学正的信,重新把你的那些个条陈整理了下。就你那文字,若是到了大学正案前,多半就是不学无术四个字了。”

这是诬蔑!红果果的诬蔑!苏老师咬牙瞪眼。只不过心中却是戚戚然,估摸着不学无术四个字,多半都是留了面子的说法。

赵奉至面上鄙视,眼底却划过一道黯然。这孩子什么都好,偏就是不肯向学,让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心中大感失败。

“老夫这番上书后,大学正来武清的日子,就应该不远了。届时,必会招你问话。这些日子,你当好好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应对不来,一时出丑倒也没什么,就怕影响了你日后的前程。此事,你万不可轻忽。”

老头儿嘴上不肯饶人,话语中关切殷殷之意,却是显而易见。苏默心中感激,但让他真的就此发奋苦读,去做那什么八股策论,入仕为官什么的,却是万万不肯的。

眼珠儿转了转,干笑两声道:“先生,我只是随便建议两句,应对大学正什么的就不必了吧。这不是有您老吗,小子一向淡泊,名利富贵于我如浮云,只在您身边敲敲边鼓,出点主意足矣。”

赵奉至哭笑不得。淡泊?还如浮云?瞧你整出的那个物流中心规划就知道了,你丫的不说一身铜臭吧,但说个逐利之辈,却是绝不冤枉的。嗯,还得加上狡猾、奸诈四个字!

老夫子狠狠的翻个白眼,干脆不跟他瞎扯了。这小子在自己跟前儿装傻充愣的,等大学正当面,看他还能躲哪儿去。当即直入正题:“说吧,又怎么了?”

苏默涎着脸往前凑凑,从怀里摸出重新写好的章程递过去,赔笑道:“也没什么,这不,小子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连夜赶出来的。您老给掌掌眼,看看这回行不。”

赵奉至把那些自我标榜的话一概省略,理都不理,就低头看起稿子。苏默卖萌失败,老老实实的坐好等着,乖宝宝也似。

“竞拍?嗯,倒也是妙策。”赵奉至看完一遍,嘴中喃喃自语着,又返回来再仔细看过一遍,这才将纸扔回去,没好气道:“行了,别装了。这事儿做到现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老夫有一句话,你最好听仔细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做你该做的去,其他的不要太出头。明白不?”

苏默一愣,“先生之意是?”

赵奉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区区一个蒙童,连县考都不曾过,现在仗着灾民一事儿,那些人需要你顶在前面,自不会说什么。但要是此事一过,又凭什么容你指手画脚?你若不知进退,他日必遭大祸!”

苏默恍然,只是心中仍然不服。沉默了下,便把自己之前以利相结的想法说了。

赵奉至瞠目半响,随即拍桌子骂道:“糊涂!”

苏默瞪着眼看他,赵奉至指着他点了几点,随即长叹一声,冷笑道:“你若不行此事,还能多活几日。倘若真这般做了,离死不远了!”

见苏默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便耐着性子又道:“以利相结不错,可是你没明白的是。老虎可以和老虎以利相结,可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老虎能和兔子以利相结的?利?哼!把兔子吃掉,那所谓的利岂不更能尽入手中?又何必留着只兔子跟自己分润?你一介白身,无权无势,凭什么让人家平等相待?”

苏默这才猛省,霎时间一身冷汗。自己这可不是惯性思维了?这儿是大明,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是五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老夫子说的不错,在那些官员眼中,自己可不就是一只毫无抵抗力的兔子?可笑自己还洋洋得意,以为可以跟他们共同发展、互惠互利,这可真真是太天真了。

想到这儿,他起身端端正正给赵奉至施了一礼,恭敬的道:“多谢先生教导,小子几乎自误。”

赵奉至眼中闪过一抹欣慰,面上却仍板着脸,哼道:“知道怕了?看你往日里机灵聪明,却不想偏这些地方竟蠢如骡马。”

苏默惭惭,臊眉耷眼的低着头,只能听训。

赵奉至神色稍缓,慢慢的道:“你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么,还要抵触进学吗?还要抵触为官吗?确实,官场是黑暗,是龌龊,但只要你自身持正,何尝不能造福于民?也唯有当你有了身份、地位,才能获得尊重,获得与他人平等的资格!你,悟了吗?”

得,老爷子又绕回来了。

苏默默然。

赵奉至半天不见他回答,不由大为失望。脸上忽然苍老了许多似的,叹口气,闭上眼睛,轻声道:“罢了罢了,你自去吧。如何取舍,且好自为之吧。”

苏默心中不忍,待要说话,却见赵奉至脸现疲惫,只冲着他摆摆手,只得收了声,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老管家满面复杂的看着他,嗫嚅了几下,才叹息一声,轻声道:“苏公子,老爷是为你好。他,对你很是期望的。”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老管家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说。一路送了他出门,这才转身回去。

苏默低着头默默走着,心中又是感念又是憋闷。感念的是赵奉至一片拳拳之心,憋闷的却是不被理解的苦闷。

官场,且不说只看这一个小小的武清县,就是如此昏暗复杂。便说那高层,赵奉至不知道,可是苏默却是清清楚楚。所谓的天子圣明,弘治中兴,不论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能过的几年?

他可是记得清楚,这位弘治天子短命的很。大概也就是还有个五六年的光景吧,然后便是那位以最有个性闻名的正德皇帝继位。

这位正德皇帝自身是非且不说,其继位之初,身边全是刘瑾、谷大用之流,而后又有江彬、钱宁之辈,个个都是大奸大恶的,使得正德朝一片混乱,倾轧无数。

而文官们也不甘寂寞,拉帮结派,打压异己。和厂卫争,和太监争,和皇帝争,无休无止。

若说大明最终毁于万历、天启两朝,那么,殆其所始,便可以说正是从正德这一朝埋下的因由。

正因为这位正德帝的率性,不愿被束缚的性子,重用宦官厂卫,才不得不逼着文官集团也将结党这种祸源,开始做大。

就这种趋势,苏默要是一头撞进去,别说过什么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了,怕是连囫囵着出来都难了。

可这种事儿能跟谁说去?苏默觉得好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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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你有病

readx;?苏默一个人走在街头,身边来来往往路人不断,可他却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跟这些人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不,不单是这些人,还有这整个武清县,整个大明,都好像看似近在眼前,却如同隔了一个世界。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超脱,有些漠然,还有些俯视的优越。但同时也让他被排斥,被敌视的自卑。

这种同时存在,却又截然相反的矛盾,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不期然的竟有种弃世的念头,只想着逃离这尘世,找个没人的地方终老一生算了。

但也仅是一瞬间,便清醒过来。晃晃头,赶忙把这种古怪的念头抛开。

要说刚醒来那一刻,如果起了这个念头也罢了。可如今,他却有了难以割舍的牵绊了。老爹苏宏面上大咧咧,实则却无处不在的父爱;韩妞儿那简单,却又浓烈的柔情;赵奉至那少有好脸色,但却视之如子侄般的关爱;还有,还有那城外上千灾民看着他时,信任和期待的眼神……

这些,这种种件件,都让他再也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不愿挣脱。

“我操!”

他狠狠的爆了句粗口。他喵的,要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好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连穿越这种狗血剧情都经历了,还迷茫个蛋!

管他以后如何,便自且歌且行,放开心怀走下去就是。正德皇帝胡闹也好,圣明也好;刘瑾什么的八虎为祸也好,满朝奸臣横行,文人内斗也罢,统统都玩蛋去!只要不惹着老子,管他去死!

老子只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世上奸也好,忠也罢,无论是贵如帝王还是贱如乞丐,凭着自己超越五百年的见识,大可拿出手段一一对应。

对我好的,我给予真心;对我使坏的,便狠狠还击回去。就不信了,凭着堂堂大好穿越青年,顶着主角光环的角儿,还能憋屈死?

为了老爹,为了傻妞儿,为了赵夫子,为了那些自己所珍惜的,拼了!

他一瞬间想通了,只觉得身心通透,有种难言的爽快。之前满心的郁结,尽数消散,重新变得斗志昂扬。

只是这番心路历程,在这热闹的大街上经历,可就委实不怎么合时宜了。

街上行人眼见他时而瞪眼、时而咬牙,又是握拳又是跺脚的,这是什么毛病?不用问啊,肯定是神经病嘛。

神经病多吓人啊,大伙儿还是离着远点吧。

所以,当苏老师坚定了己心,重拾斗志后,却忽然发现满大街的人都对他投来古怪的目光。那些目光又是畏惧又是担忧,还带着一些可怜。自己身边就如同玄幻描写的有神奇的无形护盾似的,所有人离着老远便远远绕开,不能近前。

“娘,那个大哥哥好奇怪哦。呆呆傻傻的,他是找不见娘亲了吗?咱们去帮帮他好不好?”一个稚嫩的童音从旁边某窗内传来。

苏默很感动,多好的孩子啊。

“破孩子!贼大胆儿,什么事儿也敢搀和。那是疯子知道不,小心疯子抓了你去,煮了吃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一连串儿的骂落到苏默耳中,苏默登时一脑门的黑线。

整明白了,自己被神经病了!

某神经病以袖遮面,抱头鼠窜而去。太丢人了!太没面子了!太**分了!

玄幻果然都是胡说八道的,什么行走于凡人之中,忽然得悟喜笑颜开,尼玛,那样的结果就是一个:被神经病!

苏默脚下疾走,一气儿跑过好几条街,直到拐进一处僻静的小巷子后,才停下来歇气儿。心中羞恼,只得迁怒,恨恨大骂。

“大哥哥,你生病了吗?是要来看病的吗?”身后一个清脆的童声传来。

苏默汗毛都炸起来了。

见鬼了!这多大点功夫啊?就能传这么远?这都好几条街了吧。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个年代没有人肉这一说吧。

尽量放松自己,脸上也努力的调整着肌肉,做微笑状,然后缓缓回身。

“小弟弟乖,大哥哥不是神经病……”

目光及处,正对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神黑白分明,满是同情之意。

左右瞅瞅,原来是一处人家的侧门。此刻,院门半开处,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童子。眉清目秀,衣着朴素,听到苏默的自辩,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浓了几分。

“阿翁说,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童子如是答道,看了看他,又加上一句:“阿翁说,这跟喝醉了的都说自己没醉一个道理。”

苏默一脸假笑登时僵住。

你妹的!这个阿翁是哪一个?怎么教小孩子的?出来,老子要掐死他!

“请进来吧。”童子却没理会某人的委屈,小大人般的侧了侧身子,伸手邀客。

苏默满肚皮的话都噎了回去,疑惑的看看这小孩,又往院里瞅了瞅。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随便放人进家里?也不怕出事儿?这家大人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该怎么说怎么说,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对小孩子,苏老师还是很有爱心的。所以,苏老师决定找这家大人说道说道,对孩子的安全还是要多上心的。至少也要告诉孩子,对陌生人,不能随便引入家中。

所以,苏老师只是微一迟疑,便迈步走了进去。

童儿对于苏老师听话的行为,表示很满足。这从其小脸上的兴奋,就能看出一二。

这是一处两进的房舍。拐过照壁,绕过角门,便又是一处小院。小院里种着一棵枣树,树下一桌一凳,上面摆着一本摊开的书籍。这让苏默不由的微微一愣。

这个年代,书本可是极金贵的。看着这童子的打扮,本还以为是个贫苦家的孩子,但从这本书来看,显然他的认识有些偏颇。

童子走上前,拉着他到桌前,又从桌下拖出一个小凳子,示意他坐下,自己便在他对面坐了,然后便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苏默有些莫名其妙。

耳中隐隐听到屋子另一边传来一阵人语声,时断时续的不甚清楚。想来这家的大人应该在家,大概是有什么客人在招待,这才让这童子一个人留在后院。

“咳,这个,嗯,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被一个小屁孩这么直直的盯着,苏默觉得好诡异。没奈何,干脆自己先起个话头吧,大体了解下情况,也好等这家大人过来说话。

“喔,我叫卫儿。”童儿眼珠转动,脆声回答道。

“哦,叫卫儿啊,卫儿好乖。”苏默充分发挥老师的亲切,微笑着点头,准备继续套话。

“嗯,好了,现在,把手放这里,我帮你号脉。”卫儿却小脸一板,把书本拿过来,卷成一个卷,示意苏默把手放上。

苏默顿时这个无语啊。好嘛,感情这是玩角色扮演呢,自己这有病的名头算是摘不掉了。

他苦笑着摇头,想要再次表明自己很好。卫儿却是有些不耐,小手轻轻敲了敲小桌。那意思自然是催他快点。

“这个,我说,卫儿啊。”面对着这个小不点,苏默只能暂且顺从,一边按他要求,把手放到书上,一边开口道。

小不点却仰头看看他,小眉毛纠结着道:“不对,你应该喊我卫神医。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来我家那些病人,都是这么喊我阿翁的。”

咳咳,苏默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明白了,这家原来是做郎中的。怪不得这小不点一见自己就先说自己有病。不用问,这拉着自己进来,想必就是自个儿过把医生的瘾,那自己可不是必须得有病嘛。

“我说这个卫儿啊。”明白归明白,苏默实在是没时间在这儿陪着小孩儿过家家,当即便准备直言找他家人,把要说的话说完,然后赶紧走人。

小不点的眉毛纠结的更甚,瞪着他道:“你是不是不肯让我帮你瞧病?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觉得我小就瞧不起我?”

一连三个发问,眼瞅着那大眼睛里全是委屈,苏默那欲待出口的话生生又憋了回去了。

孩子的心思是敏感的,大人有时候觉得好笑,漫不经心的应对,便有可能伤害到孩子稚嫩的心灵。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苏默几乎是本能的注意这个方面。连忙很端正的摇头,正色道:“怎么会?卫儿做的很好啊。很有医生的样子。嗯,你刚才盯着我看,是不是也在帮我看病啊?”

感受到这个从后门捡到的病人没轻视自己,而且还如此认真的回答自己的问题,卫儿感到非常高兴。

大眼睛登时放光,看着苏默的眼神也亲切许多。小脑袋点的鸡啄米也似,拍手道:“对啊对啊,这就是望闻问切里的望咯。大哥哥好聪明,果然没有病。”

苏默脑门上开始冒汗。神逻辑啊!聪明就是没有病。也好也好,不管咋地,这有病的帽子总算是摘掉了。

这庆幸之情还不等消下,忽见小不点脸皱的跟个包子似的,发愁道:“不对哦,大哥哥要是没有病,岂不是卫儿错了?卫儿可是神医啊,怎么能错呢……哎呀,有了,大哥哥有病,是被卫儿医好了。哈,大哥哥,卫儿的医术是不是很棒?”

小不点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开心的拍手叫道。两只大眼睛闪啊闪的看着苏默,满是期盼之意。

苏默脑门上一堆的黑线搭下,完了,还是有病!看这架势,还是属于最终鉴定结论。

苏默郁闷的,这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正纠结着,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便是一声怒喝:“你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随着话音儿,还不等头转过来,便只觉一阵风刮过,一个人影瞬间便冲了过来,一把将对面的小不点拉到身后,怒目而视。

苏默这才来得及抬头看去,只是一看之下,顿时瞪大了眼睛,滞了一滞,两人同时脱口叫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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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意外之死

readx;?三角眼,瘦脸,山羊胡子。这形象,太深刻了!苏默想忘都忘不了。

楚老,楚神医。那位苏默刚来被老爹苏宏请来看病,结果挨了自己一老拳的人。

“苏公子何以会在老夫家中?又跟老夫这孙儿说些什么?”

既然都是熟人,此刻已然从院里移到了屋里。只是这位楚神医面色却不太友好,问出的话咄咄逼人不说,那双阴冷的眼睛里也全是警惕之意。

苏默这个冤啊。瞅瞅被楚老头死死护在身后的卫儿,苦笑着摇摇头,摊手道:“您老这话问的,我能跟个孩子说什么?不过是几句闲聊而已。至于说怎么在你家里,你倒不如问问令孙,是他请我进来的。”

楚老眼神如刀,对苏默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

卫儿探出小脑袋,看看爷爷的神色,又看看苏默,点头道:“是啊是啊,大哥哥有病,我帮他看病,给他治好了。爷爷,卫儿是不是很厉害?”

苏默欲哭无泪。

“哦,是这样啊。卫儿当然是很厉害的,必须厉害啊。呵呵,卫儿啊,不如你先回房去看会儿书,爷爷跟……嗯,跟这个大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楚老头面对着自己小孙子,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熨平了,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哪有半分对着苏默时的阴冷?

苏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怎么也没法把那张对着自己的臭脸,和眼前这张面孔联系到一起。

这尼玛,川剧变脸的绝技也比不上这老货吧。瞅瞅那脸色、那眼神儿,尼玛,到底谁是爷谁是孙啊?看那腰都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奴才对着主子呢。谁敢信这是一对祖孙?

倒是听说过二十四孝老爸,也听说隔辈亲没理由的,可这老货的表现,二十四孝?二百四十孝都不止吧。

这样的教育法,长此以往,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了?苏默深深的鄙视之。

好在或许是小不点基因好,倒是没任何后世小霸王的骄纵无礼,听了楚老的话,乖巧的点头应了,转身往后面走去。只是走出两步,又转回头来,对着苏默挥挥手,一本正经的道:“苏默哥哥别担心,你的病卫儿下次还帮你治,记得要来哦。”

楚老捻着胡须,老脸笑的花儿也似。苏默腮帮子直抽抽,很努力的挤出笑容,干笑道:“好,好。”

目送着小不点的身影不见了,这才转过头来。只是随即便是一呆,再然后就是压制不住的一股怒火上头。

楚老头那张脸又变成魔兽样了,就好似方才笑的跟狗尾巴花的样子,全是苏默的幻觉似的。

这尼玛太欺负人了!老子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凭什么待遇差这么多?亲疏有别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喂!老头儿,你年岁大归年岁大,少爷敬你老那是少爷守礼。但可不代表少爷欠你的,你这是啥态度啊?干嘛跟这儿横眉怒目的?少爷跟你有仇吗?”忍不了,苏少爷真怒了。

话说之前心情就不好,这莫名其妙的还要来看人家脸色,换谁谁也怒了啊。

只是他这一怒,楚神医反倒是怔了怔。脸色虽然仍是冷着,倒不似先前那般恶劣了。

“苏公子,你还没说为何来老夫家了,总不会是你真的有病来求医的吧。”楚老头捻着胡须,毫不为苏默的发作动容。仍是慢条斯理的问着,话中却带着嘲讽。

苏默大怒,“呸呸呸!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少爷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你!”

楚老头神色愈发从容,嘿了声道:“苏少爷去别个地儿,老夫却是管不着。可是老夫家里嘛,便是县尊大人来了,老夫也是可以问上一问的。”

苏默一窒,这才猛省自个儿还在人家家里呢。窘迫之际,脸涨的通红,转身就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怒道:“少爷只是恰好路过你家后门,被卫儿喊住,硬拉进来的。也就是卫儿懂事可爱,少爷才给这个面子。若是换了旁人那张臭脸,八抬大轿抬也甭想少爷给脸。”

口中说着,脚下不停,已是扬长而去。

后面,楚神医面色沉吟,眯着眼目送他身影远去。直到看不到了,这才叹口气,喃喃的道:“应该不是,应该不是……”

苏默却哪知道这老头身后的嘀咕,气冲冲的出了门走出老远,这才发现,原来身在城东。

前面再不远就是城门了。想了想,索性径直往城外大营去看看。一来,现在的心绪不佳,不好去见庞士言;二来,也正好问问韩老爹,跟他商议下买房子的事儿。

既有了决断,当下不再迟疑。只不多会儿,便进了大营。外面几个衙役围上来迎着,一连串的问好。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衙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这主儿,上回在这儿给田家管事张口就扣上老大个帽子,接着大闹县衙,公堂之上施展手段,愣是让田家家主都吃了老大一个哑巴亏。而县尊大人也明显偏袒于他,一点面儿都没给田家留。

这放在以前,简直是不敢置信的事儿。可如今就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这么一号牛人,谁敢怠慢了?

苏默耐着性子一一回应了,看着帐里韩老爹听见动静迎了出来,正要上前招呼,却忽听远处有人喊自己。扭头看去,却正是楚玉山和张横二人。只不过两人脸上都满是古怪之色,有些沉重有些诧异,似乎,还有些惊恐。

“公子,正想着请张大哥去找您,您这却是来了。”楚玉山抱拳见礼道。

苏默扬了扬眉头,正想问什么事儿,楚玉山却微微靠近,低声道:“出事儿了,田千里,死了。”

苏默大吃一惊,猛地凝目看向楚玉山,只当是楚玉山下的手。他当时的意思,是要楚玉山先看好田千里,等过上几天,事态稍稍平息,再来审问那厮,看看他口中的田家拜邪神、欲谋逆究竟怎么回事儿。

这会儿冷不丁的听楚玉山说田千里死了,还以为楚玉山当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终于下了手。

楚玉山一看他目光就明白了,摇摇头苦笑道:“公子,田千里死的时候,小人正在煤房那边盘数呢。是张横大哥他们发现这事儿的。”

苏默这才放心,眼神看向张横,却见他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不由皱眉道:“张横,究竟怎么回事?”

张横啊了一声,激灵灵打个冷颤,左右瞅瞅,低声道:“公子,此事古怪,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可否移步?”

苏默疑惑更甚,点点头,转身却先往韩老爹那边走去。到跟前,见礼道:“伯父,小侄此来本想问问伯父置办房产的事儿,却不料里面出了点事儿。小侄这便过去看看,您这也想想,这房子有什么要求。回头小侄这边事了,就去办了这事儿。”

韩老爹点点头,看了看那边张横二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为了田千里的事儿?你别冲动,遇事要三思而行。”

苏默暗暗苦笑。韩老爹显然误会了,生怕自己做出出格的事儿,沾上麻烦。却不知自己原本虽然有杀人之心,可也定会安排的天衣无缝,并不会有任何麻烦。

但是如今没动手,这麻烦反倒是来了。这世事变幻,却非自己所能把握了。

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也没法和韩老爹说。只能点点头,说句知道了,这才辞别韩老爹,带着张横楚玉山二人往里走去。

看看走到人少的地方,张横这才开口道:“昨天公子走后,一时半会儿的,楚大哥这边也没地儿好安置那厮。便暂时还是看在那帐子里。谁知道,今个儿早上起来,小人和李正换班时,还看了那厮一眼什么事儿都没有。待到送早食的时候,却发现……”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脸上那惊恐之色明显加剧了起来,眼神儿也有些飘忽。

早食就是早饭,按照后世的钟点,一般是早上七点左右进食。但是放在田千里这样几乎是囚犯的身上,多半要等到众人都吃完了,再磨蹭一会儿才给送上。

这个时间,估摸着大约应该是上午九点多钟的样子。上午九点,正是青天白日的,不存在夜晚那般被人靠近或许忽略了看不到。

张横说到这儿打住了,显然就是在这个时间出的事儿。可就算如此,他这惊恐又是为什么?莫不是被田千里死的样子吓的?

不过这也没道理啊。张横怎么说也是衙门里的人,死人也该见过的。古时衙门的牢房,比之后世不知黑暗几百倍。什么龌龊事儿没有?囚犯的死法也是千奇百怪的。他一个老差骨了,应该不会因此恐惧才对。

想到这儿,也懒得多寻思了,不耐的道:“究竟怎么回事,可是发现田千里死了?”

张横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眼中恐惧更甚。

苏默这个烦躁啊,正想呵斥,旁边楚玉山叹口气,同情的看了张横一眼,低声道:“公子,我来说吧。”

苏默瞪了张横一眼,点头道:“你说。”

楚玉山道:“公子猜的没错,正是张大哥送饭的时候,发现田千里出事儿了。不过当时可不知道他死了,而是……”

说到这儿,他犹疑了一下,这才一咬牙道:“……而是发现了帐篷里多了个大洞,就在靠近帐篷边儿的地儿。

张大哥既然发现了这事儿,就喊着小人和李正大哥,还有另外两个差大哥一起。

结果发现那洞足有丈多深,绝不可能一夜而成。而且,我等想法子下去找人时发现,那洞只是个入口而已。估计是田千里夜里想要偷跑,悄悄的从地面上挖开的。只是想不到,竟无意被他挖通了下面那地儿。

至于早上那会儿,张大哥看他还在,估摸着,要么就是他也拿不定主意,不敢下去;再要么就是特意让张大哥看见他,以安张大哥的心。然后再利用送饭前的这段时间逃跑。这中间毕竟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若是下面有路,足够他逃出老远了。”

楚玉山一条条的说来,分析的颇为精细。苏默静静听着,心中也默默推演,对他的分析很是认同,便点点了头。

楚玉山见他点头,便又继续道:“咱们既然认为这厮是从地道里逃了,自然要去追他。结果,等到下去了才发现,那地道其实并不长,也就七八十步的样子。然后,然后我们就发现了田千里。人,已经死了。”

说到这儿,苏默明显的能听出楚玉山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由诧异的看他一眼。

楚玉山这会儿却没解释,只是眼神也有些飘忽,面上神色变幻,显然是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旁边张横忽然颤声道:“鬼!一定是鬼!”说着,身子哆嗦着,连牙齿都开始打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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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确实有古怪

readx;?苏默听到这儿,总算大体了解了。对于张横说的鬼,只是翻了个白眼给他。

鬼?鬼个毛线!苏仙童仙驾在此,专治各种恶鬼。哪个不服,请去找庞大县尊问问先。

楚玉山这会儿却是长长吐出口气,看看苏默面色,脸上微微一热,随即轻声道:“公子,怨不得张大哥。这事儿,是有些古怪。”

苏默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玉山面孔涨红,急道:“真是有些古怪。我们发现,田千里死的那地儿,比那地道开阔好多,就像个单独的小屋子似的。除了四面都有些裂缝外,并没其他通路。就算我们进来的哪条路,后来我们也回来察看过,不过十几步就没路了,而且越往后越窄。那这地洞怎么形成的?”

说到这儿,瞅瞅苏默脸色,又道:“这且不说,就说那田千里死的也是……也是古怪。他……他身上什么伤痕也没有,可……可是那脸色。”说到这儿,深深吸口气,才接着又沉声道:“他那脸上全是青青绿绿的,眼睛瞪的老大,样子,着实吓人。”

苏默皱起了眉头。

低下凭空出现个大洞什么的没什么可奇怪的,古人愚昧不知,形成地洞的原因有好多。

大地表面上看来是静止的,其实底下是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的。因为地壳的运动,有时候便会形成断层,形状凑巧了,形成这种地洞很正常。

而某些地下河经过地貌变迁,忽然改道或者干涸,也能形成类似的暗洞。

再比如更奇异的,陨星坠落,撞击大地后,强大的动能之下,哪怕是很小一块陨石,也能冲击出老大的一个洞,并且同时引发附近的山脉倒塌。山脉倒塌后,又将地洞重新覆盖,数十上百年甚至千年之后,留下这么个遗迹又有什么奇怪?

当然,最后这种可能极其微小,很有些玄幻的味道,苏默也只是脑中一闪而过,并没在意。

至于说田千里死状恐怖,那地洞既然深藏地下,这么久以来,却从未被人发现,就说明所处之处极深。至少不至于让人随便挖几下就能发现。田千里也是偶然挖通了七八十米外的某个支道,这才得以入内。

那么这种深度下,必然缺氧。田千里初入之际,还能从挖开处透进去的空气呼吸。只是越往里深入,空气浓度必然越低。再加上他是偷跑逃命,本身就紧张的要死。这么一来,越走呼吸越急,越急空气越不够,最后活生生憋死又有什么奇怪的?

憋死的人那模样有多惨,后世网上可是有不少图片的。但凡心理稍差点的看了,弄不好就能吓出个好歹来。楚玉山说田千里样子吓人,苏默倒是不奇怪了。

不过,对于楚玉山叙述中的另一个细节,苏默倒是有些迟疑。就是说田千里的脸上青青绿绿的形容。

脸上发青发绿,难道说,那地洞里有带毒气体不成?但若是那样的话,后面下去的张横楚玉山等人怎么会没事?

虽说两拨人下去的时间间隔不短,但再长也最多不过两个小时。能让人活活毒死的气体,又处在那种近乎隔绝的环境中,应该不会消散那么快。既然如此,这毒一说就可堪商榷了。

而要不是毒的话,死后脸上显现青绿之色,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活活吓死的。

人要是被吓死的,必然是胆囊破裂。胆囊破裂后,人虽死了,但是血液不至于立即停止流动,随着血液流动,最终在脸上体现的便是胆汁的颜色。胆汁可不就是青绿青绿的嘛。

可是问题又来了,田千里被吓死的?又是被什么吓死的?那里面既然楚玉山说是封闭的,怎么可能有东西?至于说张横说的鬼,苏默想都不去想。

这事儿看来,果然如楚玉山说的,多少还真有点古怪。

苏默一路思索着,已是不知不觉到了昨日关押田千里那处小帐篷外。

李正和另外两个衙役都在,只不过跟张横差不多,都是面色惨白,两眼飘忽。比张横强点的就是,还看不到明显的哆嗦,而且能一直坚守在这儿,倒是值得表扬。

楚玉山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等发现了蹊跷后,小人想着此事不宜张扬,生怕引起骚乱。特意嘱咐李正大哥和两位差爷看住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苏默恍然,赞许的拍拍他肩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这里可是灾民营,要真是传出点什么,以灾民们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只怕立刻就是一哄而散,进而带的武清都要满城风雨,人心动荡了。

楚玉山能想到这一点,并在那种情况下做出这种安排,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李正几人这会儿也看到苏默了,苍白着脸儿凑了过来,张口呼道:“苏公子……”

苏默摆摆手,淡然道:“我都知道。都淡定点,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别说没什么鬼,就算真有鬼,有我苏默在,也定保你们无事。谁要是不信,等日后你们见到庞大人时,问他就明白了。”

苏默也是无奈了,这装神弄鬼只能再扮上一回了。这些人愚昧无知,给他们解释什么地壳运动、地下河改道之类,多半是瞠目不知所云。反倒是说自己能降妖驱鬼,却可大大安定其心。

果然,几人听苏默这么一说,登时精神一振。虽然心中仍有些怀疑,但望向苏默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敬畏之意,面色也相应好看许多。

苏默嘱咐几人仍守住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抬脚便往帐篷里去,张横面上狠狠一抽,迟疑着叫道:“公子,我……”

苏默回头看他一眼,摇摇头,淡然道:“也罢,你们都留在外面好了。我只和玉山进去就行。”

张横大松了口气儿,慌不迭的点头,连谢都忘了说,赶紧转身向外走出几步,背着这边站住。

苏默摇头笑笑,歪头看向楚玉山,笑道:“你怕不怕?若是也怕,你也留在外面就是,我自一人进去便是。”

楚玉山眼中明显有那么一霎迟疑,只是转瞬即逝,咬牙道:“怎可让公子孤身涉险!玉山愿公子同去。”

苏默听他不回答怕不怕,却只是咬牙要陪自己,心下有数。同时倒也感念此人忠义,不由哈哈一笑,一搂他肩膀,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我可是很有法力来着。便真有鬼也给他斩个干净,庞大人便亲眼见过我捉鬼,所以先前才会让他们去问庞大人。怎么样,这会儿放心了吧。”

楚玉山一愣,随即脸上大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默觉得有趣儿,也不多言,只拍拍他肩膀,当先走进帐篷。

楚玉山深深的吸口气,赶忙跟上。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心中只道,公子连这般隐秘之事都告知于我,待我何其之厚!我亦当以死报之,方能偿此恩情。

还有,不想公子果然是非常人,竟然还捉过鬼?这可不就是仙家人物?楚玉山何德何能,能得以跟随公子,真真三生有幸。

苏默哪知道自己一时恶趣味发作,随便忽悠一句,竟让楚玉山有这么多想法。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眼前这事儿,实话说,在分析后发现了哪一点疑惑后,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抓鬼什么的纯属胡扯。可是这如同探险解谜的活动,让他很是激动。后世时,诸如探索揭秘、考古发现之类的节目,他次次不落。甚至有时都后悔,当年怎么就学了美术了呢?绝逼应该去学考古才对嘛。

如今没想到,前世没能满足的心愿,今日却能小小慰藉一下,哪能不令他激动呢。

“嗯?尸体呢?没搬出来?”帐篷里空荡荡的,倒是果然在一角处,发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的样子。

楚玉山面现尴尬之色,支吾道:“这个,大伙儿当时慌了神,就……就那啥,咳咳,这个……”

苏默哈哈一笑,走到洞口边往下看去。先是蹲下身子,以手扇动空气,仔细嗅了嗅,发觉除了浓重的土腥气外,并没其他刺激性的气味,初步排除了有毒气体的可能。

转头看见旁边一盘绳子,问道:“你们是用这绳子下去的?”

楚玉山答是。

苏默摇摇头,笑道:“下面很深吗?那田千里那货怎么下去的?没跌断腿啥的?”

楚玉山憨憨的笑笑,摇头道:“也不是很深,大概有丈多高的样子。咱们当时是为了稳妥,这才槌绳而下。那田千里是偷逃,想必也是豁出去了,倒是好命,既然能走到地洞尽头,应该是没跌断腿。”

苏默也笑,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黑乎乎的地洞,眼中有雀跃难抑的光泽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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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洞穴惊魂

readx;?通向地洞的甬道果然不是很高,也就现代的三米多高。苏默攀绳而下,上面让楚玉山拉住,不过几个呼吸间便脚踏到了实地。

“行了玉山,我到底儿了。”苏默扬声向上喊了一嗓子。

“公子,小心。”楚玉山的声音传下来,隐约能看到他的脑袋在洞口处往下看。

苏默无声的一笑,应了一声,摸索着往前探去。

他怀里揣了一根蜡烛,但是却没一进来就点。既然先前分析到,地洞里很可能缺氧,那这火就不能轻易点燃。

脚下崎岖不平,感受着手扶在甬道的甬壁上,也是粗粗糙糙的,苏默走出两步,猛然一惊。

干脆就停下脚步,一点一点的仔细摸索起来。这甬道约有半人多高,行进之际要弓着身子才行。所以前后左右摸索完毕,不过几息之间的事儿。

果然!

苏默探查完周围,心中暗暗念叨。想了想,拿出火折子晃开点上蜡烛,一团晕黄的光晕亮起,甬道的真面目便完全呈现在了眼前。

粗粗粝粝的甬壁呈现不规则的圆筒状,乍一看,似乎是某种软体动物钻洞而行留下的痕迹。

但是抚摸着甬壁深浅不一的线性痕迹,还有已然固化凝结的表层,苏默却知道,这应该是瞬间的高热冲击所致。

形成高热的原因,曾有地下熔岩流淌是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某种爆发性极高的高温气体冲击所致。

而这武清地处河北之地,直到后世也从未听说过,河北一地曾有过火山的迹象。

那么,如此一来,造成眼前的景象最大的可能,反倒是先前他分析中最不可能的那个原因:陨石冲击。

唯有陨石冲击,才会在落点周围爆发那般高温的冲击。苏默抚着甬壁,眼前似乎再现了当时的情景:

一颗陨石高速自空中落下,因为大气的摩擦,陨石已然烧的通红,并在空中留下长长的燃痕。最终轰然中砸进大地,炽目的光芒耀起,同时伴随着无尽的烟尘弥漫。大地瞬间如同龟裂一般,向四周延伸处无数裂痕……

苏默的两眼发亮,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天外飞星啊!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站到一处天外飞星坠落的所在。

举着蜡烛向前晃了晃,果然整个通道的甬壁都是一般模样。心下兴奋更重,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然而将将走出十几步,猛地一个念头划过脑际,不由的心中一凛,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手中的蜡烛一直燃烧着,他停留了也好几分钟了,但是却不觉得半点憋气,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这个地下洞穴绝不是只有楚玉山他们说的那样,只有田千里挖出的一个出口。单凭那一个通向外面的洞口,绝不会让此地空气如此充沛!

排除了毒气的可能,又排除了因空气稀薄憋死的可能。那么田千里的死因便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吓死的。

在这个或许还有其他通道的地下洞穴中,田千里居然活活被吓死,这无异于提醒苏默,此地有着莫测的危险!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毅然转身返回,重新站到下来的地方,向上面呼喊楚玉山。

楚玉山几乎是应声而出,脑袋在洞口处显现。苏默叫道:“玉山,给我扔下把刀来,嗯,最好再弄跟哨棒之类的。”

楚玉山应了,转身离开,不多时,上面喊了声小心,咚咚两声,一把腰刀和一根哨棒便落了下来。

苏默拾起腰刀系在腰上,又将哨棒提在手里,这才心中稍定,再次转身向里走去。

有了先前的发现,重新走在这地下通道中,苏默侧耳细听,发觉果然有某种声音回荡着,虽然极轻微,而且还时有时无的,却是绝对存在的。

那是风声,确切点说,是从其他缝隙中涌进的空气流动声。走了堪堪一半,忽然头上簌簌落下不少沙砾,苏默一惊停住。晃着手中蜡烛前后左右看了看,皱眉寻思一会儿,猛然恍悟过来。

他先前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田千里被关在帐篷里,手中没有任何工具,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挖通数米之深的地面。而且,据楚玉山所说,早上时,张横换班还看到他老老实实的在里面,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送饭时才发觉他逃了。

按照楚玉山说的,是田千里狡猾,故意迷惑张横等人,让他们松懈之后,便于赢得充足的逃跑时间。

可是田千里怎么就肯定张横等人,一定会故意饿他,并在一个多小时后才来?万一张横等人不这样做呢?又或者,只是半个小时二十分钟的呢?如此一来,岂不是弄巧成拙,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要说田千里算无遗策,那苏默可要真的嗤之以鼻了。田千里真要有那脑子,就不会蠢到那种地步,以至于近乎自投罗网般落到自己手中了。

而直到此刻,这些疑惑终于豁然而解了。

这通道,更可能压根就不是田千里自己挖的,而是自己显露出来的。时间就是张横他们交班之后的某个时刻,而原因,或者就是如今整个双岭山这片地域的大施工。

这里一直就是荒瘠之地,既不能耕种也没有矿藏,也就从没人在这片土地上有过任何的大动作。

而直到今日,苏默无意中将灾民营安置在此处,又机缘巧合的决定以此处为中心,向凤水辐射大搞建设。正是这种大面积的建设,又是挖又是砸的,终于让那个小帐篷的地方震动开来,露出了这个地下洞穴来。

这个推测还有很明显的两点佐证。一个就是这里的地表情况,近乎全是碎石子铺就,而且竟然还是多石灰石成分。

石灰岩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因为流水搬运、沉积所致;一种是生物化石演变;还有一种,就是激变的化学反应所成。而最后一种,又有什么比陨石冲击形成的反应更剧烈?

第二个佐证就是位置。那个小帐篷里的坑洞,并不是在中间位置,而是在帐篷一角,恰好是绑住帐篷一角下橛子的地方。

如此,先有了因为安置帐篷打橛子的集中震动,再有了整个地面的不间断施工引发的持续震动,这才无巧不巧的使得此处的地表松动,将那个坑洞显露出来。

而田千里在张横他们换班之后才逃走,也并不是什么他有意迷惑,而是恰好在那之后,这个坑洞才形成。以田千里那快被吓破了的胆子,一发现了可能的生路,哪还能沉得住气,必然是想也不想的就付诸了行动。

至此,除了还没搞清楚的田千里吓死的原因外,其他的细节处,苏默已然完全了然于胸。

轻轻吸口气,再次往前进发。他现在对这件事越来越兴奋了。且不说这个不知多少年前形成的陨石坑本身的吸引力,单就面上这些事儿抽丝剥茧的分析发现,而后得出最正确的结论这一点,就已经让他非常满足,欲罢不能了。

越往前走,地势越低,整个甬道的高度也越高。走到最后,他已经可以完全直起身子,甚至当进入到楚玉山所说的像小屋子似的那个大洞后,整个空间已然开阔无比,更无半分逼仄之说。

靠近地洞通道口的右手边,田千里的尸体果然便如楚玉山说的那样,以坐姿的样子靠在岩壁上,满头满脸的都是灰呛呛的污浊不堪。

原本细缝一般的两眼,此时瞪得极大,眼神中仍清晰可见的残留着震惊恐惧之色。面色青绿,嘴角处也能看到有深色的液体流出。

果然,确实是吓死的。

苏默只是略略探查了一番,便已有了结论。随即便将注意力转到这个大约六七个平方的空洞上。

绕着整个洞穴走了一圈,正如同他起先推断的一般无二,除了来时的那条通道外,四壁上还有无数深深的裂隙。只不过大都只残留些痕迹,几乎统统被泥沙封死。

唯有几处分支的细缝,时不时的能听到一丝戾音,正是不知隔着多厚的岩层外面,地表上的风刮过而透进来形成的。只不过在这乌漆麻黑的地下深洞中,这种隐隐约约的声音,着实让人毛骨悚然。很容易就和传说中的地狱联系上。

苏默估计,田千里吓死的原因,多半跟这个也有关系。张横喊着有鬼,除了被田千里的死样惊到外,这种莫名的声音也是一个最主要的方面。

整个洞穴,除了田千里的尸体,还有四壁密如蛛网般的裂隙痕迹外,苏默再没发现任何一点有价值的情况。那么,田千里之死,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单单只是声音?苏默觉得不太应该。

还有就是,这里既然是陨石冲击所致。那么,陨石的残骸呢?能形成这种规模的深洞,必然就会有实体。经过大气层的灼烧,还能造成这种冲击的,那残留下来的残骸无论大小,必然密度达到骇人听闻的高度。

但是这里,地上虽有一些细碎的砾石,苏默却没发现任何能跟陨石残骸相似的。便是最中间向下凹的最厉害的地方,也不过更多的是厚厚的粉末状的焦土。

苏默蹲在地上,皱眉苦思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猛地抓起哨棒,抬头向四下打量。方才有那么一霎那,他忽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想要明白说出个理由半点没有,但是却是那么清晰,就是有那种感觉。他甚至有种诡异到了极点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在那一刻都有些悸动。

后世对人有没有灵魂之说,莫衷一致。但是经过了穿越这种事儿的苏默却已经百分百的确定,灵魂是真的存在的。

但正因为这种确定,他却更感到莫名的惊恐。那灵魂和肉身的融合、分离之说必然也是成立的。

他目前这具身体,并不是原先原装的灵魂了。此刻既然有了灵魂悸动的感觉,那会不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变故?如果再引申一下,发散性的想一下,自己的穿越,寄魂在这个大明武清县的苏默身上,会不会也跟这种悸动有关呢?

他满头不禁冷汗涔涔而下,只在一刹那间,便无数个各种匪夷所思的念头闪过。

都说自己吓自己其实是一种错觉,而方才那一霎的感觉现在也消失了,但苏默却很肯定的清楚,方才那一瞬,感觉是如此清晰,绝非什么错觉。

慢慢松开哨棒,手却探向腰间,将那把腰刀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紧紧的握在手中。他能感觉的到,此刻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湿津津的。

把蜡烛插在地上,换了只手拿刀,将手心的汗在衣襟上擦拭干净,眼眸猛的却在瞬间狠狠缩了一下。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心跳,下一刻猛地一转身,眼角的余光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霎时间,他只觉心跳如鼓,额头上青筋都突突突的跳了起来。

有东西!确确实实的有某种存在!

两眼死死的盯着方才那东西一闪而逝的地方,双手握刀,身子微躬,全身如同绷紧了的弓一般,努力将所有的精神放开,仔细的感觉着四周。

难道,这世上真他妈的有鬼?!这一刻,他信之笃笃的坚持,忽然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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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奇怪的鼯鼠

静寂的洞穴里,苏默浑身绷紧,神经紧张的欲要崩断一般。这一刻,或许是心有所应,四周影影绰绰的,在昏暗的烛光下,竟有种鬼影重重的意味。甚至连温度似乎都有所下降,恍惚中有种阴冷的感觉。

冷静冷静冷静!这世上没有鬼!这也不是什么玄幻小说世界!这里是大明,是活生生的人间界!要坚定自己的内心,疑心才生暗鬼!

苏默额头上的汗水终于流了下来,流到眼睛里带着刺疼,他却丝毫顾不上理会。仍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心中也不断的给自己鼓劲。

哆!

忽然某种异响从一侧传来,似乎是手掌碰到石壁的声音。虽然轻微的几不可闻,但是以苏默此刻的状态,落在耳中却不啻于九天震雷一般。

身子仍是一动不动,脑袋却一点一点,以慢到了极点的幅度转着,终于将目光移了过去。

轰!在目光终于定住的一刻,苏默脑子里宛如炸响了个惊雷一般,脸上露出了再也难以控制的恐惧。

那里,就在此刻他人的左侧,两点幽光静静的浮现,被地上微弱的烛光映着,是那么的突兀,那么的诡异。

究竟是什么东西?怪兽?厉鬼?还是,外星人?

苏默下意识的连呼吸都屏住了,两眼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看着那两点幽光,脑子里翻滚不休,前世今生里,听闻过的所有传说、玄奇、诡谲的所知,尽数涌了上来。

地下洞穴里,两下里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动不动。倘若此时有人下来看到,定会以为苏默只是一具雕塑。

苏默不动,那幽光竟也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默忽然有种明悟,对面这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相反的,到好像对苏默也是颇为畏惧之意。

那对幽光,应该是这东西的眼睛。这从偶尔的波动上就能看出来。

察觉到了这一点,苏默忽然想到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人怕鬼三分,鬼却怕人七分。眼前这情景,岂不正应了这句老话?无论对面这东西是不是鬼,显然就是这种麻杆儿打狼两头怕的局面。

苏默初时的惊惧一退,聪敏的头脑重新好用了起来。仔细又再观察了一番,心中忽然有种感觉。对面这家伙似乎……似乎对苏默很好奇。

而且,面对着这双眼睛,苏默不知怎的,有种面对着一个稚童的感觉。眼神里有好奇、有期盼、有犹疑,还有几分怯怯。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苏默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只是转念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便浮上了心头。

仍是盯着对方的眼神,努力的和缓下来,尽量的表达出善意、温和及友好的意思。

同时,慢慢的将手中的腰刀,以极慢的速度插回刀鞘。

在他做这些动作之际,对面那双眼睛中,起初明显带出了警惕之意。似乎扑闪了一下,攸忽之间便消失不见。只是不过片刻,却又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显露出来,便如一个顽皮的孩子,紧张的窥探试图靠近自己的陌生人一般。

苏默心中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他隐隐觉得,无论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但是年岁一定不大。同时,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小家伙对自己是真的没有恶意。

“我叫苏默,人类。人类明白吗?我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嗯,明白吗?”他尝试着缓缓开口,心中虽然极感古怪,却又有种莫名的期待。

对面的眼睛似乎又忽闪了一下,但这一次却并没消失,仍是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迷茫。

“公子!公子!苏公子!你可安好?”

忽然,一阵喊声远远的传了进来,却是楚玉山等的有些担心,忍不住呼喊起来。那双眼睛登时便是一惊,瞬间便消失无踪。

苏默差点骂出娘来。只得叹口气,转头对着来处喊道:“我没事,你们在上面等着,不要下来。”

这番喊话之后,外面再无声响,洞穴里重新静寂下来。

苏默站在原地,左右打量着,忽然想起一事儿,探手深入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囊来。

这是昨晚韩杏儿给他的,里面是韩妞儿最爱的零食:瓜子。这傻妞儿想着自己喜欢,便也当爱郎喜欢,精心包了一小包,用布囊装了,硬要苏默带着。

苏默当时好笑,心中也是感动,便随手收了。刚才猛的想及此事,正好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式,诱出那小家伙来。

“你好在不在?别害怕,你看,我真的没有恶意不是。喏,在的话出来看看,我这可是有好吃的哦。”

苏默打开布囊,抓出一把瓜子来,一边磕着,一边出声诱惑道。话音儿出口,自己都感到一阵无语。咋听起来,那么像怪蜀黍呢?只是想想对面这家伙还不知是什么品种,要是真的是某种外星生物的话……

想到自己诱惑一只外星怪兽去看金鱼,苏默不由激灵灵的打个冷颤,自己被自己这念头搞出一阵的恶寒。

喊完等了一会儿,忽的心有所感,微微侧头看去,果然,那双眼睛再次出现,这次却是到了右边。

苏默心中大乐,在掌心放了几粒瓜子,慢慢蹲下身子,将手伸出,一边道:“来,来吧,你看,很好吃很香的。来啊,来试试看。”

眼神似乎向后躲了躲,但随即停住,目光终于落到了苏默的手心上,眼神亮晶晶的,看在苏默眼里,简直就是小孩子见到了好吃的东西一个样,心中又是不禁一乐。

只是这小东西显然极其谨慎,虽然露出好奇想要之意,但却仍不肯走近,就那么原地不动。一会儿瞄瞄苏默,一会儿又看看他掌心上的瓜子,似乎犹豫不定。

苏默差点笑出声来,想了想,把瓜子放到左手上,右手捏了一个,冲着那双眼睛道:“你不敢过来,我先丢给你一个尝尝可好?呐,小心接着啊。”说着,轻轻一抛,将那瓜子扔了过去。

那双眼睛似乎吓了一跳,瞬间躲了个没影。苏默一嘬牙花子,暗暗后悔急躁了,却眼睛又是一亮。原来,那双眼睛又再出现了。就好像刚才只是下意识的躲了一下而已。

苏默大喜,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

那双眼睛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目光终于再次移到前面的地上。那里,苏默刚丢过去的一粒瓜子,正静静的躺在那儿。

苏默敏锐的发现,那双眼睛里极具人性化的变幻着,满是惊奇、犹豫、期待和跃跃欲试。

心中暗道有门,索性就原地蹲着不动,默默的等着。

半响,终于那眼睛开始动了。先是一点,然后又再一点,慢慢的向外移动着。每次移动,都要看向苏默一眼。而苏默也福至心灵,每次都回以温和友好的微笑。

数次之后,那眼睛似乎终于确定对面这个人类的善意。簌簌轻响过后,终于从洞壁上一道细缝中探出头来,略一打量,快如闪电般跳了下来,只不过一个恍惚,便又嗖的一下窜了回去。整个过程,快的让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不过只是这一霎那间,苏默也终于看清了对方大体的模样,顿时不由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圆圆的小脑袋,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身子,四爪俱全,似乎腿爪之间,还有层连在一起的肉翼……

这东西……他似乎有些印象,但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了。

咯!一声轻响,那小东西两爪前抱,凑在嘴边,显然是将瓜子皮磕开,正要享受里面美味的肉仁呢。

苏默再次震惊了。这家伙也太聪明了吧,竟然还知道去皮?这到底是什么物种啊。

苦恼的轻轻敲敲脑袋,只觉得那记忆呼之欲出,偏偏却就是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

微弱的烛光中,阴影中传来阵阵的声响,隐约可见那小东西的嘴巴在快速的蠕动着,显然是吃的颇为畅快。

这吃东西的样子倒像是老鼠……苏默下意识的想着。但是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那迟迟不能捕捉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可不就是老鼠!也不对,跟常说的那种老鼠不是一回事儿。确切点说,应是属于鼠科,不,是松鼠科。他的学名叫,鼯鼠!

如果说鼯鼠大家都不熟悉,那么,说起这种小东西的另一个名字来,却是鼎鼎有名的。这个名字,就是“寒号鸟”。

对,就是寒号鸟。那几乎大多数人都能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中的寒号鸟,其实正是脱胎于这个叫鼯鼠的小家伙。

鼯鼠在后世也算是宠物鼠家族中的一员。鼯鼠喜静不喜动,野生鼯鼠多在一些山间缝隙洞穴内生活。它们不做窝,有个旮旯蹲着就成。这或许就是被冠以寒号鸟之名的原因。

鼯鼠双足和前爪之间,有一道肉翼,能使它们获得短暂的空中滑行技能。所以,也有称它们叫飞鼠的。

除了肉翼之外,它们还有一条漂亮的大尾巴。蓬蓬松松的,既让它们看上去更可爱了三分,也是在空中飞行时的方向盘。

后世,鼯鼠一族在全世界共有13属34种。中国占有其中的7种16属,而属于中国特有的则只有3种。

鼯鼠很容易被驯化,又因一些特别的种属毛色艳丽,不飞行时,整体跟松鼠差不多一个样儿,所以,很受宠物爱好者们的青睐。

只是苏默几乎在确认了这小东西的来历后,随即却又多出了一些疑惑。

首先就是速度。

鼯鼠的飞行技能虽然很华丽,但毕竟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它只能靠着在树上和林间的落差进行滑翔。既然是滑翔,速度就不会太快。至于在地上跑,就更不用提了。

可是眼前这家伙,几次的移动,那速度简直如鬼如魅一般,完全颠覆了苏默的认知;

除了这些,再就是其自身的特性。鼯鼠喜欢在树上、峭壁的岩石缝隙、洞穴中生活。可从没听说有在地下的。

所以,眼前这家伙,完全就是个异类。

在苏默翻动记忆,回想记忆中对鼯鼠的描述时,小东西那粒瓜子已经吃完了。此刻两眼亮亮的看向苏默,一个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跳了出来,就落在洞壁前蹲着,似乎在思量,应不应该主动一些,再去跟这个人类讨要一些刚才那种好吃的东西。

待苏默好歹回过神来,见到的就是小家伙两只前爪抱着,正歪着头一边打量他,一边小心的凑前两步,又退后两步。那眼神里的纠结犹豫,险险没让苏默笑出声来。

将瓜子重新又放到右掌上,只在面前稍许摊在地上,仍是以温和的声音道:“想要吃吗?那就过来吧。”

与之前不同,这次的温和之外,又带着几分亲近。却是苏默不期然的想到,如这小家伙一样,自己出现在这个时代,以这种方式出现,岂不也是异类?

原本他以为,似他这种异类,在这世上唯有他一个。哪怕是不断有了亲情、爱情、友情,某些时刻,内心深处未尝不总是会感到一种孤独。这也是几次三番,他心情低落浮动的原因。

但是今天,他忽然见到了另一个异类。虽然只是一只鼯鼠,却仍然不自禁的让他心生亲切。似乎如此一来,那潜藏的孤独也消减了许多。

这是一种近乎玄妙的感觉。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是自然的做了。

小鼯鼠似乎有所感,微微立起身子,抬眼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慢慢迈动脚步,一点一点的终于靠了过来。

到了他手边,再次又歪头看看他,这才低下头,两只前爪快速的抱起一个瓜子,就蹲在原地,喀啦喀啦的吃了起来。

苏默也不着急,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姿态,直到它全部吃完,这才翻过手来,试探着去抚摸它。

小鼯鼠身子一颤,似乎想要逃开,但是随即却又停住,任由那只手落在了背上。随着苏默轻柔的抚摸,身子缓缓放松下来,眼中露出享受喜悦之色。

苏默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喃喃的道:“跟我走好不好?在这个世上,你我都是奇怪的存在,一起做个伴,想必会开心许多吧。”

小鼯鼠看着他,这一刻,似乎是能听懂他的话。小爪子挠挠他掌心,忽然快速的顺着他胳膊窜到肩头,就那么蹲在脖颈旁不动了。

苏默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空阔的地洞中四下回荡,蹲在肩头的小鼯鼠微微一颤,随即似乎明白了他的喜悦,后立起来,用毛茸茸的身子亲昵的蹭了蹭他脖颈,吱吱叫了两声。

苏默一愣收声,探手把它捧了下来,就在掌心端着,举在眼前笑道:“你这小东西,倒是通人性,别说你连人话都听得懂啊。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叫啥名字?看看我是不是真能也玄幻一把。”

小鼯鼠蹲在他掌心,歪着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稍倾,忽然伸出前爪拍拍他手掌,发出哆哆两声响来。然后,四爪齐动,熟练又迅捷的重新奔到他肩头伏下,不再动弹。

苏默一呆,想不到这小东西还真给了回应。虽说可能只是无意义的举动,他却更愿意是有意识的应和自己。

当下哈哈一笑,探手抚了抚小东西,喜悦的道:“你这声儿拍的,要不,干脆就叫多多好不好?来,回应下,多多,多多。”

他连唤了两声,小鼯鼠探头蹭蹭他,吱吱吱叫了几声,苏默不由顿时大乐,顿时眉花眼笑起来。旁人信不信他不知道,反正他是信了,这就是多多给自己的明确回应。

当下又再叫了几次,每次多多都是吱吱回应几声,竟是颇为凑趣儿。一人一鼠,俱感欢悦。

逗弄了一番小鼯鼠,苏默这才走到田千里尸体前,拍拍多多小脑袋,笑道:“老实交代,这家伙是不是被你吓死的?”

小鼯鼠抬头看看田千里尸体,又再看看苏默,忽然吱吱吱叫了起来,两只小爪子也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苏默大乐,哈哈笑道:“你可是说是他自己胆小吗?这算不算狡辩?好吧好吧,算你立功了。还未见面,就先替主人我除掉一个仇人。嗯,有赏。”说着,摸出那个小布囊,干脆直接挂到小鼯鼠脖子上。

小鼯鼠嗅到瓜子的香味,顿时大喜过望,两只前爪抱着苏默耳朵,卖力的蹭了蹭苏默脸颊。这才探爪伸进袋子中,摸出一个瓜子美滋滋的磕了起来。

苏默看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这小东西,显然智慧不低啊。想必是因为生活这个神秘的环境里,发生了某种变异所致。自己这次,还真是捡到宝了。

既然弄明白了这个地洞的秘密,也没必要再留在这儿了。这么久了,上面楚玉山他们怕是要等急了。只不过这田千里的尸体却不能留在这儿,他毕竟是田家的人,总要给田家一个交代。

只是他这么一死,虽然没来得及从其口中问明白田家的事儿,但却也不用自己再去设计怎么搞死他,倒是省了事儿了。有了张横等人的作证,再有了这家伙死的模样,田家就算再怎么怀疑不甘,也绝说不出别的来。

弯下腰,将尸体半拖半提着往上一拎,还好,经过这些天的锻炼,不似原先那么孱弱了,再加上田千里本就瘦削,倒是也提的动。

又转身取了插在地上的蜡烛,这才往外走去。

到了通往上面的洞口,呼喝一声,早已等的心中惶急的楚玉山应声出现,先用绳子将田千里尸首拉上去,才再垂下绳索,拉了苏默上来。

待到苏默站稳,楚玉山满面激动的刚要说话,猛不丁看到他肩上蹲着的多多,顿时吃了一惊,指着多多,嘴巴张合着说不出话来。

也难怪他吃惊,这原本说好的是下去降妖除魔去的,上来后便多了一只奇怪的小鼠。而且,这小鼠明显多有怪异,竟然脖子上挂个布囊,可以自己从里面掏东西吃。这……这莫非就是……就是下面的妖怪?

苏默瞅着他眼神,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哈哈得意一笑,拍拍他肩头道:“只是只颇通人性的鼯鼠,想什么呢。不过,田千里那厮的死,倒真是跟它有些关系。”

楚玉山眼中惊恐稍减,只是看向多多的眼神,还是有几分敬畏。苏默也不多说,让他把外面张横李正几人喊了进来,这才大体说了说情况。要给田家交代,就必须先让这些人明白,否则怎么作证?

当然,下面那个地洞的成因什么的,还有多多变异的可能,苏默不会去说。只简单几句敷衍过去算完。

待到听苏默讲完,张横几人都不由张大了嘴巴,目光在看向多多时,都是带了几分敬畏之色。

苏默看的暗暗摇头,知道这些人还是心中怀疑,索性也不再解释。只要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就行了。就算加上些玄幻因素,说不定让田家对自己更多些忌惮,对自己动心思时更顾忌一些。反正苏某人扮大仙儿也不是头一回了,虱子多了不痒,由他去了。

打发张横往城里买一副棺材,同时往田家走一趟报知此事。这边下面地洞得留着,要等田家来看过后才能加以掩埋。

所以这小帐篷外面还得有人守着,别让人靠近了,李正等人诺诺应了。

不论苏公子肩头那位,呃,究竟是不是什么的,反正这下面的危险算是解决了,李正几人便也就不怕了。

苏默又吩咐了楚玉山几句,楚玉山点头去了。既然要光明正大的交还田千里的尸首,这地洞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与其神神秘秘的给人猜想的空间,反倒不如先一步摊开来让众人知晓。

人都是对未知的事儿会产生好奇,又或者恐惧。先前许多情况搞不清楚没法解释,当然要保密。现在既然苏默亲自走了一遭,将事情解决了,再跟众人说出来,最多就是给苏默身上多一层神秘的光环,却不会引发什么骚乱恐惧了。

至于说苏默会不会就此被灾民们神化了?那有什么关系?让这些灾民越是神化苏默,对苏默的信任和凝聚就越重,就越有利苏默各项安排的实施。

所以,苏默吩咐楚玉山的事儿就是,有选择的,提前将这件事儿传扬出去。

安排完几人,苏默在工地上溜达了一圈。然后施施然往韩老爹那边走去,一来问问先前说的房子的事儿;二来也要等田家的人来给田千里收尸。

韩老爹显然已经从张横处知道了田千里的事儿,见着苏默后,眼神在他身上好一通打量,明显带着怀疑。只是当看到那只传说中的某位,正蹲在苏默肩头欢快的磕着瓜子时,瞳孔明显狠狠一缩,再说出的话来,便跟什么田千里半点关系没有了。

只简单的说了对房子的要求,便慌不迭的远远躲了,甚至连每次见面都要或明或暗的警告苏默,不准对自家闺女下手的话都没再提起了。

苏默抹着鼻子苦笑,斜眼睨了多多一眼,没好气的轻拍它小脑袋一下道:“不成想,你这威力,竟要比你家主人的人品都要坚挺。”

多多一脸茫然的不明所以,只是正吃得欢,哪有空去想别的。自家主人的人品?那是什么?好吃吗?

多多大爷决定这次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主人,应付事儿似的拿屁股蹭过去两下,然后接茬儿开吃。

第四十七章:老夫子的深意

readx;?田家人来的很快,不但田千里的老婆来了,田钰也亲自过来了。

正如苏默预料的那样,田家不可能不怀疑。只不过在看过田千里那恐怖的死相,又去察看了地洞后,也只能认了灾民营这边的说法。

几个田家下人暗暗腹诽,这田管事也是,只是做个工而已,又躲什么躲?这下好了,连命都搭进去了,可不是要冤枉死?

田钰对此不置一词,只是离去时,看向苏默的眼神里,忌惮之色更深了几分。

田千里的老婆倒是怨毒不已,自己男人的死虽说怨不得旁人,但推本朔源,却是苏默一手造成的却是事实。要没有苏默当日强行索要自家男人来帮工,又怎么可能出这种事儿?

所以,那妇人盯着苏默的眼神儿简直跟刀子一样。只不过余光瞄到肩膀上的多多大爷后,却不禁又是打个冷颤,霎时间脸色苍白,转身逃也似的去了。

那小畜生固然可恨,但是居然收服了那妖物。有那妖物在,岂肯容人害他主子,别是惹恼了它,做法给自己一并收拾了。

苏默本人对此毫无压力。田千里活着时他都不惧,连田家爷俩儿都强力压下,岂能被一个妇人瞪两眼就吓到?惹火了苏大仙儿,做法收拾了你!

灾民营的事儿暂时没有什么了,韩老爹的要求也问明了,这一趟功德圆满,苏默自然就要回城了。

抬头看看天色,又是一天过去了,现在往庞士言那儿去也不合适,索性等到明天再说。

今个儿这一天心情起起落落的不说,这又是满城转的,又是钻地洞的,也让他疲惫不已。也不知道那傻妞儿今晚整治些什么好吃的,且去享受一番,好生慰劳慰劳自己才是。

心中想着,脚下却拐个弯儿,径直去东市挑了几样干果蜜饯之类的,又往西市拎了两件卤水,这才施施然走进了茶馆儿后门。

刚一进屋,小丫头就是一声尖叫,一眼就看到了肩膀上的多多,顿时两眼全是小星星。

想要去抱,却又不敢,央着苏默把多多放在桌上,围着转了好几圈,左看看又看看,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及到瞅见自己昨个儿给苏默的小布囊,竟然挂在多多脖子上,口中更是咯咯笑着,连连夸赞。

只是这夸赞与苏大官人却是没半个铜板的关系,杏妞儿赞的是自己,说是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知道今日能遇上这么可爱的小鼯鼠,这才鬼使神差的特意炒了瓜子塞给了苏默。果然,多多小可爱是如此的喜欢。

当然,有赞就有贬。贬的对象,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是苏大官人莫属。至于内容,自然便是苏大官人品味低下,不识本姑娘妙手炒制的瓜子之美,还是多多小可爱识货,杏妞儿与有荣焉。

更进一步的控诉上天不公,为毛如此可爱的小鼯鼠,竟会被某人骗到手,偏杏儿姑娘这般知情识趣儿,又会炒瓜子的,却只能做第二主人?

嗯,没错,杏儿姑娘在第一时间就宣布了自己第二主人的权利。谁敢反对就放苏默,看整不死他!

当然,最终结论是,小鼯鼠年幼单纯,肯定是被蒙蔽了。好在如今有第二主人看护,定然不会亏了小鼯鼠。

随即,也不知从哪儿翻腾出来一大堆的瓜子、果仁的,尽数堆在小鼯鼠的四周。甚至连某人还指望着换几个感动眼神,巴巴的去东市刚买的干果蜜饯,都尽数堆了上去。

然后一个人就那么坐在对面,看着小鼯鼠吃的鼓鼓的两腮,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苏默这个闹心啊,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什么?你说烧饭?你这不是买了卤水了吗?今个儿早上蒸的馒头,好像还有半个,拿去吃吧。

苏默内牛满面。

怒了!不能忍了!起身走人。

小鼯鼠正吃得欢快,眼见苏默起身,赶忙小爪子一划拉,拖了一串糖葫芦,蹭蹭蹭的窜上了苏默肩头。吃不完,兜着走就是了。

苏大官人走不走的不重要,小鼯鼠走可就不太美好了。杏儿姑娘感觉很无奈,只得恋恋不舍的转身,一步三回头的下厨忙活去了。

要留住小鼯鼠,就得先留住男人的胃啊。老辈儿的话,果然是对的。

苏默现在很怀疑,如果现在两人已经成婚了,晚上在陪老公睡还是陪鼯鼠睡的选择上,那财迷妞儿最后的选择是什么。

怪不得韩老头看到鼯鼠后,就不警告我不许占他闺女便宜的话了。自己还当那是被多多吓的,尼玛,感情这根本就是知女莫若父嘛。

噫!我讨厌宠物!某人走在大街上,咬牙切齿的喃喃着。

某鼯鼠抱着一片猪耳朵,咬的咯吱咯吱响。宠物?伟大的多多大爷才不是宠物。有像多多大爷这么聪明的宠物吗?瞬间便做出跟随主人的决定,这得是多机智啊。

想想自从跟随那一刻起,自己就一直在忙着。吃完瓜子吃果脯,吃完果脯吃干果,吃完干果吃杏仁,最后还吃上,咯吱,嗯这个猪耳朵……

真是太幸福了。多多欢乐的继续撕咬着猪耳朵,觉得今日一天吃的东西,比之前许多年都要多。

苏默恨恨的斜睨着鼯鼠,怎么开始就没看出来,这就是一吃货呢?就因为这吃货,少爷今个儿的待遇竟然大幅度缩水。话说昨个儿还是上帝来着,今个儿整个就一民工了。这还不说,连菜都差了好几个档次。也就个猪耳朵味儿还……嗯?猪耳朵!

苏默的眼中有小火星儿在闪烁。这猪耳朵,今晚上好像自己只给分了一片儿吧。可多多这货,瞅瞅,竟然抱着一整只在啃……

嗯?有杀气!

多多脑袋上三嘬儿红毛忽然立起,警惕的左右看看。嗯?主人的眼神儿……

咯吱咯吱,三口两口,猪耳朵就全塞进了口中,两个腮帮子瞬间就高高鼓了起来。

这尼玛绝逼是外星鼯鼠,肯定有怪兽基因啊!苏默仰头望天,无限悲愤。

“唉,苏公子,可是让我好找!”忽然传来一声喊,总算将某人的无数咒骂打断。

扭头看去,却见张文墨一脸笑容的走到近前。看到苏默肩头上蹲着一只奇怪的鼠类,微一错愕,随即没再理会,只抱拳道:“苏公子,好消息啊。呵呵,家叔答应了,便在四海楼设宴以待。”

四海楼?设宴?

整一晚上都没吃好的某人眼睛瞬间就是一亮,急伸手扯住,喜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着。”

肩头上某只鼯鼠两耳一动,又有吃的?

张文墨一呆,呃了一声,干笑道:“不必这么急吧,明天,明日午时,家叔在四海楼恭候苏公子大驾。”

明天啊,苏默大为丧气,懒洋洋的应了声,很是无精打采。

张文墨一愣,迟疑着道:“怎么?苏公子这么晚了还没用饭?要不……要不在下做东,请苏公子小酌两杯?”

苏默叹口气,随便摆摆手,扔下句“明天一定到”,随即转身而去。

心情!心情啊懂不懂?这会儿少爷需要的是大餐,找找平衡。小酌两杯?酌你妹哟。

鼯鼠也叹气。唉,好吃的泡汤了,继续嚼果嘴里的猪耳朵吧。话说小酌两杯也成啊,不是说积少成多嘛。真是的,做鼠要知,呃,好吧,多多是鼠,主人是人,做人要知足的嘛,干嘛不去呢?

多多大爷觉得很失望。

回到家,随便洗洗,爬上炕躺下。多多亲昵的凑到枕头上,贴着脸儿靠着,嘴里还嚼着呢……

苏默这个无语哟。白了这吃货一眼,微微凝神,开始想正事儿。

赵奉至今日的话,让他明白了自己先前所想有多幼稚。既如此,这几项买卖还是得另想辄。

他一个人单干肯定也不成。跟赵奉至提点的那个道理大同小异,被人眼红上了,到时候只怕不单单是官面上的人,就是那些商面上的人也会出手。

而且就凭他一个人,再长八只手也忙不过来不是。水泥、蜂窝煤,这可都是大宗的买卖。一旦推广开来,小打小闹的,根本顾不过来。

再说那炉子,那可是要铁的。盐铁两项,可是国控物资,以他目前的根底,只要被人抓住把柄,立时就是塌天大祸。

这几件事儿,还是得找头大的顶在前面。自己跟着沾点光,吃点汤水倒是没问题。

想到这儿,不由的又有些心疼。那可都是钱啊。

长叹口气,默默的寻思起来。官面上的人真的不行吗?其实也不是,至少有两个人还是应该没问题的。

一个就是赵奉至老夫子。相信以其对自己的爱护,绝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坑自己。可惜,那老夫子迂腐的紧,定然是不肯去做这商贾事儿的。

另一个就是庞士言了。那胖子把自己当神仙供着呢,要说自己提出来弄这些事儿,庞士言应该不敢坑自己。

只不过,正如赵奉至分析的那样。庞士言此人胆小没担当,还好虚名。他身为一县之尊,不知被多少眼睛盯着,根本不敢出这个头。

所以,看似可能的,也是不可能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能从大户们中选择了。自己能拉上关系,又有所了解的并不多,也就张家和何家两家,至少眼前是这样。

张家牵扯着凤水码头的事儿,如今还没搞利索呢,不宜节外生枝。再说了,张家身后那两位主儿,貌似就不是个吃素的。不但不吃素,简直就是荤腥不忌。跟这样的人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怕是最后连骨头都剩不下。

何家?何晋绅倒是挺豪爽的。原本自己也是属意于他,不过当时是想用以交换,达成目的而已。这和跟自己合作又不同了,从来没共过事,不知根底的,谁敢保证这家人不起什么别的心思?

他们身后隐隐的是李东阳,这可是个巨头。可借势却不可深交,这种人往往现实的可怕,稍有点风吹草动的,卖了自己估摸连眼都不带眨巴的。

所以说,头太大的也不行。那跟先前自己的打算差不多。唉,愁人啊。

除了刚才盘点过的,还是真想不出别的来了。这就是根基浅的体现了。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整个就是一彻头彻尾的老实孩子,除了死读书外啥也不懂、啥也不会;老爹也是个乐于清贫的,不然爷俩儿也不至于日子过成那样儿。

嗯,想想,再想想。把穿越来后,所有接触过的都捋一遍。嗯,第一眼看到的……我呸!楚老鬼,pass!那就是个疯狗,逮谁咬谁,也不知怎么就混出个神医的名头来。

一想到今天的遭遇,苏默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家伙自己就有病,典型的神经质,被迫害妄想症。那眼神儿看谁都不像好人。

嗯,再往后,韩家茶馆儿,咳咳,这个就不用想了。韩老头儿成了自己手下,人家闺女成了自个儿内定的女人。至于茶馆儿本身,田家恨不得自己死。

再想再想,嗯,接下来是四海楼,张文墨说明个儿他那叔叔不是就约了我四海楼吗?倒是……咦?四海楼!

苏默忽的眼睛一亮。

四海楼的东家孙四海,这个人似乎相当合适啊。有一定的实力,据说京里也开了一家四海楼,这说明身后必然有一定的靠山。但是瞅他在武清混的并不是多风光,说明身后那靠儿肯定不是太大的头。嗯,这个比较适合。

而且这人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此人对自己有所求。他所求的和旁人不一样,他求的是和自己建立长远的关系。好像更看重自己的发展。说白了,就是愿意在自己身上投资。

这种所求,利益不是那么明显,而且不会有冲突。嗯,人不错,有一定的背景实力,社会地位比自己略高,却又不会高太多。而自己如今这身份,虽然有些狐假虎威,但也多少能算些加成。说起来,两下就扯平了,几乎是同一层次。

不错不错,此人大小长短,正合适。哈,就他了!

苏默算计来算计去,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支点,顿时心情大好。又再仔细考虑了一番细节处,最终决定下来。

明日要在四海楼和张家家主见面,正好利用这一点,倒也不用特意走上一遭,反倒落了窠臼。只不过,跟孙四海合作的项目,可要好好想想。

炉子应该可以,蜂窝煤也可以。但是水泥这个东西,牵扯到建设方面。一旦开发出来,后面关联到的方面实在太多了。架桥铺路就不用提了,最主要的,可以用在筑城上。

筑城啊,嚓嚓的,这可是事关国家军事方面了。当年沈万三不就是因为筑城之事儿,被老朱砍了脑袋的吗?

嗯嗯,这个行当不能沾!一定不能沾!自己现在拿出来用用,还是用于治灾上面,自然谁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可是一旦拿来做买卖赚钱,只怕后面立刻就是狂风暴雨了。咦?等等!

苏默想到这儿,忽的一惊。猛的想起今天赵奉至说话的神态细节。是了是了,老头儿是在点醒自己,最好将此事完全交由官府打理。他不明说,想来一是有锻炼自己的意思;再来么,估计也是真心不希望自己过早的涉入官场之中。老头儿念念不忘的,就是希望自己安心求学,日后能在学业上取得成就。等真的学成了,估摸着也得不少的年月了,有了积累,自然也就有了眼界和经验,再步入官场才不会吃亏。

至于说自己要真没明白他的意思,想必到时候他老人家肯定会出头。到时候一句大学正要我协助教学改革,便可让我轻轻巧巧的脱身而出,想去搀和都不可能了。今日一再说的让我好好准备,以备大学正问询,可不就是这意思了?

想通了赵奉至的苦心,苏默心中一阵的温暖。幸好自己上辈子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每天的事儿经历的多了,晚上便总喜欢重头捋一遍,盘点得失。

若不是今天起起落落的没闲下来,又经历了地洞探险这事儿刺激的有些兴奋,一时睡不着,还真有可能忽略过去,只会理解表面的意思,说不得就真傻乎乎的找庞士言撂挑子了。

这老夫子,心思忒多!苏默嘴角微微勾起,抬手抚了抚多多,翻个身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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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四十七章:老夫子的深意网址:

第四十八章:启动

readx;?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来,苏默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来的舒服。自打来到这大明时空,昨夜是头一回睡得如此香甜。

伸个大大的懒腰,起床收拾被褥,下地。嗯,等等,多多呢?

一只脚踩到地上了,猛的想起如今可是多了一口。昨晚上这小家伙好像就在自己脑袋一旁的。可方才起来,竟然没看到它。

难道是跑了?苏默微微皱眉,心中难过起来。虽然只跟小家伙相处了短短的一天,但无论是他还是韩杏儿,都对其喜爱的不得了。要是小家伙真的自己走了,怕是韩杏儿那傻丫头能哭死。

只不过这小家伙本就是野生野长的,不愿意受拘束的话,苏默也只能默默祝福它了。

叹口气,一夜好睡的好心情没了,无精打采的披衣出了房门,目光忽然一定,旋即,脸上绽出笑容来。

院内石桌上,一团灰红相间,毛茸茸的肉团不是多多这小家伙又能是谁?

小家伙此刻背对着这边,似乎又再抱着什么东西吃的样子。苏默不由的又是可气又是好笑。

这小东西倒是起的早,可这贪吃的性子也不知是先天的,还是跟着自己这一天刚学的。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在吃的啥。

心中笑骂着,大步走了过去。

多多顿时警觉,背上三道红色的毛发顿时一炸,攸的转过头来,待看到是苏默,这才平复下来。将手中的东西往嘴里一塞,半空中划过一道赤色的流光,下一刻已是站到苏默肩上,亲昵的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去扫苏默的脸。

苏默哈哈大笑着,探手将它抓了下来,点着它的小脑袋骂道:“你这家伙,明显就是个吃货。刚才吃的那是什么东西?以后别乱吃东西,小心吃坏了肚子,到时候有你受的。”

刚才小东西转身之际,他隐约看到小东西手里抱着的是一块黑乎乎的,婴儿拳头般大的物事,看上去倒似块石头,这才有了这话。

多多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他,一边用小脑袋顶着他的手指玩耍,像极了一个顽皮的孩子。

苏默把它放到重新放到石台上,挥手笑道:“去!卖萌可耻知道不?自己玩去,你家主人我要锻炼身体了。”

说完,伸腿撩胳膊的略略活动一番,开始围着小院慢跑起来。

多多站在石台上,眼珠儿跟着他身影转动,似乎极为好奇。看了一阵儿,大概终是感觉无趣,鼓囊囊的两腮一阵蠕动,将方才那块疑似石头的东西吐出,两只前爪抱着,小舌头一劲儿的猛舔。

苏默起初也没在意,他只感觉今天自己的身体状态似乎格外的好,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连着跑了十几圈后,仍然觉得有余力。往日里,这会儿可是到了极限的了。

停下来握了握拳,眼中喜色浮动。这身体状况比之初来之时大为改观,越来越强壮了。

欢喜之余,无意中抬头看去,这次却是终于看清了多多手中的东西,可不正是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嘛。

微微皱眉,待要上前喝止。脚下一动之际,猛然一道灵光闪过,不由的双眼一亮。

“多多,把你这石头给我看看。”他指着那块石头说道。

多多抬头看看他,两只前爪一动,嗖!那石头果断又塞进嘴中,微微蠕动几下,也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苏默呆了呆,随即笑骂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小气。我只是看看,又不会要你的。”

多多两只小爪子互握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却是半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哼,那可是多多大爷的宝贝,看看?想都别想!就算是主人也没得谈。

苏默无奈摇头,对着小家伙这萌萌的样子,也不忍心强迫。悻悻的白了小家伙一眼,转身拉开架势,慢慢打起拳来。

这是太极拳,当然,只是后世公园里大爷大妈们练的那种,纯在活络经脉,强身健体的。

苏默前些日子也尝试着打过,却因身体孱弱,连个蹲步都站不久,只得放弃了。今日感觉状态良好,这才再次尝试。

果然,这一次感觉大不相同,身随拳走,眼到心到,竟是无不圆转顺畅,由是大喜。

对于多多手里出现的那块石头,他隐隐有种猜测。估计这家伙的变异,多半就跟这石头有关。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当日那块天外陨石的残骸。

对于这石头能有这么神奇的功效,他也只是好奇,倒没什么别的想法。更何况看小家伙那宝贝的模样,多半也甭想要出来。故而也只是一转念便抛之脑后。

一趟拳走下来,身上微微见汗,甚是爽快。收了势子,走到一边开始洗漱。目光往石台上看去,却是不由一怔,跟着就是忍不住的捧腹。

石台上,多多早已收了石头,此刻正两爪比划着,身子乱动。瞅那模样,分明是在模仿自己刚才打拳的样子。这家伙到底是鼠还是猴啊?怎么就喜欢模仿人呢。

一边撕开柳条开始刷牙,一边笑嘻嘻的看着小家伙耍宝,心中大是欢乐。

多多显然根本就不具备打拳的素质,几番比划下来,小身子东倒西歪的,只得悻悻停下,看上去颇是沮丧的模样,连耳朵都耷拉下一只。

苏默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多多目光一抬,好似恼怒一般。只是随即便被他塞在嘴里不停滑动的动作吸引,定定的看着,眼神里全是好奇之色。

苏默莞尔,故意用慢动作冲它做了几个刷牙的动作,看的多多大尾巴激动的颤了颤,这才哈的又是大笑一声,方才丢开柳条,接水漱口洗脸。

洗漱完毕,想着中午要和张文墨的叔叔见面,有些东西还需要细化一番。便转身进屋,摊开纸凝思写了起来。

正如那天赵奉至给他的提醒,苏默给张家准备的项目,便是凤水开发的标志性设施:码头。

张家身后是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候张延龄,再往后还有更大的一尊菩萨,皇后张娘娘。所以,码头的所有,也只能归属于张家才是最合适的。

苏默要做的,便是结合后世的一些商业举措,结合当前的实际情况,把码头这块蛋糕做大,大到让张家全部精力投入都感觉忙不过来,从而使其放弃别的项目。

否则,以张家的势力,一旦贪婪起来,把手伸向整个凤水物流,将无人能与其抗争。赵奉至之前说的后果,便极可能出现。苏默后来虽然修改了招商方案,但若是张家心里别扭,非要强势出手搅合,苏默肯定也会大为头疼。

所以,今日见面很重要,苏默既要给对方描绘出诱人的前景,还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不插手其他。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要细致。

除此之外,他还要把炉子、烟囱的图形画出来,以备回头和孙四海谈合作的事宜。

写写画画一通,却是千头万绪,一时不得章法。正皱眉重新整理思路之际,忽然听到院里一阵奇怪的声响传来。微一皱眉,搁下笔起身去看。

待到看清院里情形,先是一阵目瞪口呆,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狂笑。

院里,多多两只小爪子又是挠又是抹的,地上,苏默先前刷牙用的那跟柳条扔在一边,四周全是一地碎屑。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中,显而可见的全是懊恼委屈之意。

不用问,这家伙定是又起了模仿的心思,看着苏默刷牙貌似颇有趣的样子,这才在苏默进屋后也想试一试。

只是他再聪慧,也搞不明白刷牙是什么意思。拿着柳条一通乱戳,跟着就是撕咬咀嚼起来。

柳条不过就是根木头,味道能好了才怪。这一通撕咬,顿时满嘴苦涩不说,那些毛絮更是让多多大爷满嘴难受之极,可不要又吐又挠的吗。

苏默笑得肚子疼,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多多瞪圆了眼睛,里面全是气恼之意,猛然窜了起来,嗖嗖嗖的跳上苏默肩头。这次却不是那大尾巴磨蹭讨好了,站起身子,两只前爪就着苏默头发一通乱挠,嘴里也是叽叽叽的叫着。

苏默一边哎吆护着头,一边笑的更厉害了,好半响都停歇不住。多多发泄不出来,气的跳下来,落到锅台上蹲着,却是背对着苏默,大尾巴也耷拉下来。

这么人性化的表现,让苏默更加好笑之余,心中的惊奇也是成倍增长。看来那块陨石残骸里,不但有能改善生物体质的成分,还有激发脑域进化的效果啊。

好容易停住了笑,眼见小家伙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的又是心疼。赶忙上前好一通哄,许下了无尽的好处,才终于得到小家伙的原谅。

主动将小家伙放到肩膀上,再次坐回桌前。默默思索一会儿,这次却是顺畅了许多,笔下不停,不多会儿便一挥而就。

放下笔,看着罗列出的几个要点,满意的弹了弹纸面,这才将笔墨收拾好出了门。

感受到脸颊边多多毛茸茸的身子轻挨,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那块石头不但对多多有好处,自己靠的近了也能得到好处?就像昨夜的好睡,今早的晨练,包括刚才的思维清晰,会不会都是那块石头的功效?不然怎么之前没有多多的时候,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想到这儿,不由爱惜的探手摸摸多多,心中暗呼宝贝。多多敏锐的感受到他的心绪,欢喜的擦磨挨蹭着,一人一鼠都是心情大好。

刘老爹的摊子还是没出来,苏默便仍是从别的铺子买了两个包子吃了,给多多也买了两片牛肉,又把那个小布囊重新给它挂到脖子上。里面,韩杏儿昨晚就早给装满了各种零食。

多多欢喜的直叫,抱着牛肉大嚼,只觉得此刻之乐,真真是生平未有,更加坚定了跟随主人的信念。

昨天几出意外耽搁了,今日却是要先去见庞县令了。灾民的大屋建设的差不多够了,现在楚玉山已经开始着手带人平整地面,勾画地块之类的工作了。只要苏默这边一声令下,便可按图施工,开始真正的物流中心建筑施工了。

到了县衙,庞士言听下人报知苏默来了,不敢怠慢,连忙将苏默请入后堂落座。

不出意外的,一开口便先问起了昨日田千里之死的事儿。眼神不敢直视多多,却是忍不住的一眼又一眼的偷瞄,喉咙不停的蠕动着咽唾沫。

多多大爷吃东西正开心着呢,哪会理睬他。苏默心知肚明,暗暗好笑却不点破,只简单叙述一遍,随即抱拳道:“明府,此番灾民营安置之事儿基本稳定下来,营地那边也建好了足够的房屋,便是后面再有人来,也都能安置的下。所以,在下先前报于明府的凤水开发计划,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庞士言一惊,脱口道:“这么快?”随即省悟,赔笑恭维道:“是了,却是下官愚昧,苏仙童仙家手段,区区小事自是手到擒来的。”

苏默微微皱眉,摆手道:“明府以后切莫这般称呼,免得遗人口舌,凭空多出些事来。”

“是是是,苏仙,呃,苏公子说的是。”庞士言连忙改口。

苏默又道:“如今灾民日多,每天消耗米粮便要五石之数。明府之前拨付的三十石粮食,眼看便要不敷用度。所以,尽快启动凤水计划,也是刻不容缓了。”

庞士言一惊,轻轻点头,问道:“如此,需要本官怎么做?”

苏默正色道:“治灾之事,乃整个武清县衙之责。凤水计划也是因此而生,故而此事,还要明府召集各位大人,共同施为,各负其责才是。苏某虽是得大人倚重,但终是身无功名,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日难免落人口实。所以,具体事宜还要诸位大人牵头,苏某自当从旁相助,竭力奔走就是。”

庞士言微微迟疑,皱眉道:“这样啊。”

他起初用苏默,不过就是抱着找个替死鬼的心思,随便抓个人顶在前面。只是不单他是这样想,旁人更是如此。县丞阚松,主簿周春都乐的袖手旁观,巴不得苏默从头到尾管下来。真要出了事儿,苏默顶完了自然还有庞士言这大个儿,落到他二人身上的责任,便大大降低了许多。

所以这几天来,两人只是点个卯,就躲回各自的签押房里,少有露面。

如今苏默要求庞士言召集众人分工,庞士言颇是担心,这两个佐贰官推搪不肯受命。那时,既丢了自家脸面,还要得罪了苏默,着实不美了。

苏默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心中鄙视之余,却又不能不管。要是没有赵奉至之前的提点,说不得倒还巴不得这些人老实呆着,免得胡乱指手画脚瞎指挥。但是现在,却是绝不会再这么傻了。

抬头瞄了庞士言一眼,这才慢悠悠的道:“明府之所以为难,不过是因为治灾之事不见其利,只见其弊,恐其他几位不肯真心任事对吧。”

庞士言被他直言说破,脸上大是尴尬。有些事儿可以做却不可以说,说破了就会让所有人脸上难看。这事儿要是不是苏默装大仙儿让他先入为主了,换个人或者放在赵奉至家抓鬼之前,庞大人定然是要恼羞成怒的。

只不过现在嘛,却只能惭惭的干笑两声,还要担心苏默着恼。所以,这话儿可是不好接,只能搓着手默认。

苏默撇撇嘴,不屑道:“明府大人也不必如此,趋吉避凶,人之常情,苏默倒也理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只要有看得见的好处,明府还怕那些人不肯出头吗?”

庞士言眼睛一亮,哦了一声,拱手道:“苏仙,呃,苏公子可是有什么好法子了?”

苏默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抖了抖,递给他,淡然道:“这里是水泥的制造之法。水泥用途广泛,不但可用在架桥铺路上面,还可用于军事筑城之上。此物若能得以推广,天子必然大悦。试问天子欢喜之事,又是利国惠民之政,可有哪位官员不肯做的?只不过若要向天子奏报,就还必须有明确的实据为凭。眼前治灾事宜、凤水开发计划,正是实际验证这水泥的大好时机,明府觉得,如此大利当前,少府与其他诸位大人,可肯落于人后?”

庞士言惊疑不定,赶忙接过来仔细看起来。片刻后,面上已是喜色一片,心下了然,此事果然如苏默所言,阚松周春两个家伙要是见了这个,那是绝不肯退让的。

只是欣喜之余,却也暗暗惋惜。眼瞅着这或许就是苏仙童的又一仙法,这般好处却不能自己独得,真是让人好不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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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说张越

readx;?有了水泥的利益驱使,庞士言召集县丞、主簿、各房主事一说,果然同声一致的都是褒赞之音。

阚松周春二人,更是满面热情的大赞苏默,各种不要钱的赞誉之词滔滔不绝。让苏默差点以为,自己上辈子会不会跟这二位是亲戚,这温度,直接爆表了。

至于各房主事也是两眼放光。政绩虽然与他们分润不会多少,但没听苏公子说了嘛,水泥这物事其利甚厚,一旦推广开来,大伙儿便等于多了一个大大的进项。明摆着大把的银子可赚,王八蛋才往后缩呢。

几乎是毫无阻碍的一致通过,正式设立武清水泥工坊。由县尊庞士言牵头,县丞阚松、主簿周春协助,切实落实即将展开的凤水开发计划中的各个项目,把每一个项目中水泥的使用情况,以及建成后的资料详细记录成册,而后再报知天子。

至于凤水开发具体事宜,则各负其责,分工施为。由主簿周春拟定详细章程,布告全县。并于三日后,在四海楼召集各商家富户,以公开竞价方式,瓜分整个凤水计划中各地块、店铺等。

主簿周春分管所有相关典籍、文案、资料的收集汇总,编撰成册,以备上察。并制定各项实施细则,厘定两年免税期后的各种税赋种类、额度等一应事宜。这里面的油水,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周春自是眉花眼笑,欣然领命。

而县丞阚松则分管各项手续的审批,遴选入驻的各种政务人事之责。并负责制定县衙规制的各种铭牌文书,考核监督各商家的资质信誉等等诸般任用之事。阚松自也是心中满意。

说白了,这两个人其实就是一个分管钱袋子,一个分管人事。都是手握实权,油水丰足。当然了,真正要落实下去,还是要最终经县尊大人审核才可。但是既然今日县尊大人当面允准了,自也不会刻意的为难,也便免去了背后暗手,互相拆台的隐患。

再往下,六房主事各按职责分摊一应细务,处理具体事宜。典史本是分管刑狱之事,那安全巡检的差事,毫无疑问的便落到他头上了。按照苏公子的规划,这一块也是有油水的。将邀请锦衣卫所组成什么联合执法,发放保安牌子。而这个保安牌子是要钱的,每年一付。

苏公子要求的两年免税,只是免的店铺商税。这日常保安费却是不在其中。用苏公子的话说就是,任何服务都是有偿的,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典史大人深以为然。

一堂和气的将诸事敲定,大伙儿各自从中将各种利益瓜分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

苏默起身辞出,径往四海楼赴宴。

到的四海楼门前,不等进门,就见一个肉球滚了出来。人尚未至,一连串热情的招呼便先传了过来。

“哎呀,苏公子,您这可是来了。小号自打上回苏公子走后,便是日盼夜盼,却不见公子再度莅临,原还当哪里做的差了,恶了公子,正寻思着怎样给公子赔罪呢。这不公子今日便来了,孙某实是欢喜不已,欢喜不已啊。”

不用看就知道,这肉球正是四海楼东家孙四海了。此际,略略弓着腰站定的孙东家,一张胖脸上笑的跟狗尾巴花儿似的,那叫一个灿烂啊。

自个儿果然没有看错,这位小苏公子真真是前途无量。上回整出一个评书发布会,引得武清文界震动。这才多久,竟跟背景深厚的张家搭上关系了。如今,二楼雅间里的张老太爷可不正早早等着了吗?

能让那位主儿心甘情愿的先来等着,苏公子这能为可是大了去了。就算是本县县尊庞大人,也是从来没这个面子啊。

孙四海心头活泛,望着苏默的眼神,那叫一个火辣啊。瞅的苏默心里一阵阵的恶寒,差点没当场转身跑路。

“呃,这个,孙东家客气了,太客气了,啊,哈哈。”脚下微不可查的退后一步,跟眼前这有些玻璃嫌疑的家伙拉开距离,苏默抱拳见礼,口中干笑着应付。

孙四海眼睛都要眯成一道缝了,还待再进一步表达下自己的热情之际,苏默赶紧拦住,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问道:“苏某约的客人可曾到了?”

孙四海点头不迭,脸上带着艳羡,凑近了低声道:“张老太爷来了不短的时辰了,嘱咐小人一待公子到了,便即请去相见。能得他老人家这般相待,苏公子真是,啧啧,真是未可限量,未可限量啊。”

苏默一阵的无语,随便吃个饭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更何况哥今个儿来,可是给他送银子的,他能不重视吗?可有见人跟银子摆谱的?

跟这家伙就说不清,苏默也只能含蓄的笑笑,这云淡风轻的做派落到孙四海眼里,却无意中又加了几分,让孙四海眼中的火热也更甚了三分。

才上了二楼,便见一个人从旁边转了出来,见着苏默上来,过来一把扯住,埋怨道:“讷言贤弟,怎恁的晚来,我叔父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抬头看时,正是张文墨。今个儿的张文墨一身新衣,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嘴上埋怨着,脸上却抑制不住的得色。

孙四海很有眼力,问过是不是马上起菜后,拱手告退。

这边苏默跟着张文墨往尽头最大的雅间走去,一边歉然解释道:“我这也是没法儿啊,在县衙里,被明府、少府一帮大人们扯着说个不休,想走也走不了啊。待会儿文墨兄可要帮我美言几句,请张家主恕罪则个。”

张文墨亲热的喊讷言贤弟了,苏默便也顺势以文墨兄相称。至于两人相差十几岁这茬儿,张文墨都不在乎,苏默更不在乎。

果然张文墨一听苏默的称呼,脸上喜色更增几分,喜笑颜开的凑近道:“怎的?可是为了那事儿?”说着,朝着凤水方向一指。

苏默点点头,摊手道:“自然啊,现在这可是武清头等大事儿,不为这个,你以为那些大人们肯花时间跟我一个蒙童瞎扯。”

张文墨哈的一笑,亲热的拍拍他肩膀戏谑道:“蒙童若都如你一般,怕是我等这些秀才都要没活路了。如何,一切可还顺利?”

苏默一脸的想当然,淡淡的道:“各有所得,双赢的事儿,想不顺利都难。”

张文墨喃喃的念叨了两遍“双赢”这个词儿,向苏默挑了挑大拇指,意思不言而喻。

谈笑几句间,已是到了门前。张文墨上前叩门,听到里面让进,推门而入,恭声道:“叔父,苏公子来了。”说罢,随即侧身伸手,将身后的苏默让了出来。

苏默坦然迈步而入,目光及处,却见屋里一张八仙桌后,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此刻正站起身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

老者身后还有一人,年岁跟这老者差不多,却是一身仆从打扮。只是能在这种场合还跟着,显然属于极亲近的心腹了。

“呵呵,一曲临江仙,名动武清,早愈亲眼一见,不料直至今日方得偿所愿。苏公子,老朽,可是恭候多时了啊。”

待到苏默走到近前,老者笑呵呵的抱抱拳,很是随意的招呼道。目光在他肩膀上的多多身上一顿,诧异之色一闪而逝。

苏默微微一笑,却是听出了话中的高傲之气。以张家的身份背景,苏默竟不是先来等候,却是有些失礼了。

张文墨自然也听出了隐含的意思。脸上微微一变,就待帮苏默解释。

苏默却是先自上前一步,抱拳见礼,微笑道:“张翁这可不是欺负小子年幼了?今日张翁所至,等的怎会是苏默,分明是张家的利益。张翁为家族之利,不计身份,对小子一介白身蒙童亦肯折节而问,苏默深感敬佩。”

这番话一出,既捧了,又巧妙的避开了问责,不卑不亢之间,更是半分下风不落。

老眼中异彩闪动,心中暗暗赞叹。面上却是深深看他一眼,这才哈哈一笑,摆手道:“坐,请坐。好久没遇到这般有趣的后生了,今日倒是不虚此行啊。”

苏默谢过,坦然在客位坐了,张文墨也在一边相陪坐下。老管家张宇提起茶壶,给众人填茶。

苏默面色一恭,欠身道句不敢,双手扶盏相应。

张宇眼中异色闪过,笑道:“老奴不过一介仆役,公子何须客气。”

苏默面色一端,正容道:“苏默虽年幼却也知书,敬老尊贤,岂敢以身份论之。”

张宇一怔,随即含笑点点头,却不再多言。转身又为和张文墨斟了茶,这才推门出去,守在门外。

一直默默看着,直到此时,才上下又打量了打量苏默,叹道:“老夫向闻苏家子少年才俊,原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倒是老夫想的差了。苏公子机敏慧黠,守礼有道,却不是区区才俊两个字说得了。怪不得能做出凤水开发这般大设计,好好,想来苏公子来日必将是阁臣之才,老夫今日幸莫如之啊。”

他这番话已不似先前那般暗藏讥讽了,而是真心而发。苏默自然听的出来,谦逊的忙道谬赞。

旁边张文墨却是心中暗暗震惊。苏默不了解自己这个叔父的脾气,他可是心知肚明。这老头儿性子很是有些高傲,眼里少有余子。今日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显然是真的认同了苏默。

心中欢喜之际,便也趁机将苏默来晚了的原因解释了一遍,苏默这次就不拦阻了。刚才那是初见,争的就是个气势,人家一问责,就要巴巴的解释,自然而然的就要低人一头,那后面还怎么谈事儿?

现在则不同了,既然得到了的认同,再解释就是一种礼数,既是尊重也是应当的。

人老成精,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点头表示理解的同时,心中却在暗叹苏默的少年老成。这些个细节,一般都是有着无数年的人生经历后,才能注意到。可这个少年,却如此妖孽,小小年纪便滴水不漏,真是罕闻罕见。

该争的争完了,该解释的也解释过了,接下来自然就该步入正题了。

门外响起叩门声,孙四海亲自带着几个小二上菜。不多会儿,水陆俱陈,极是丰盛。

肩头上多多大爷两只小眼瞪得溜圆,直起身子,一个劲儿的抓挠苏默。

苏默告声罪,拉着孙四海走到一边,请他用小盘子单独弄些肉、鱼之类的给多多。

孙四海大是诧异,却也没多说,转身吩咐小二了一声。不多时,便装了好大一盘各种美食端上来。

苏默将盘子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手指在几上点点,多多欢鸣一声,一溜烟的蹦下来,挥舞着小爪子,大快朵颐起来。

张文墨俱皆看的有趣,张文墨笑道:“讷言贤弟端的是奇人奇行,连养个宠物也是这般奇异,惭愧的很,却不知这究竟是何物。”

苏默笑道:“此为鼯鼠,我爱他颇通人性,遇上也是有缘,便以家人相待,倒算不得什么宠物。”

多多听苏默提它,直起身子,把大尾巴竖起来摇摇,显示下自己的存在。然后蹲下接茬吃。

张文墨都看的惊奇,叹道:“果然通人性,奇物,真是奇物。”

一边闲话,一边提箸邀客。几句闲聊,一圈品味过后,放下筷子,拿起绢帕擦擦嘴。

苏默知道,这是要说正事儿了。便也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微笑等着。

道:“苏小哥儿尽可随意,无须多礼。老朽老了,少食即饱,却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文墨,你陪着苏小哥儿慢用,咱们边吃边聊。”

张文墨应了声是,冲苏默点点头。

苏默有些惊讶。古人向来尊奉食不言寝不语之说,大户之家更是规矩森严,倒是不想竟如此豁达。

不过想来,或许只是客气之语,便也不去在意,只笑着谢了。

等了一会儿,见他果真不吃了,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慢的道:“昨日听的文墨说起,道是苏小哥儿对我张家此次凤水物流参与一事,有明确取舍之语,老夫愚鲁,还请苏小哥儿指教一二。”

苏默欠了欠身,正色道:“长者垂问,苏默自当说明。”

顿了顿,按着早上理顺的头绪想了想,这才道:“小子敢问一句,张翁对此次凤水开发中,究竟属意哪个方面?”

眉头一挑,笑道:“怎么?莫非不能全选吗?还是说苏小哥儿觉得我张家没那个能力?”

苏默心道废话,嘴上却笑道:“张翁说笑了,张家有没有能力,岂是苏默能妄自猜测的?只不过苏默听过一句话,叫做与其四面撒网,不如专精于一。整个凤水开发中,诸多项目,收益不一,便如小子这发起人,都难以尽知其利。思来想去,便也只能选最大利益,做大做强,才是最合理的。张翁高明,想来必能明白小子之意。”

目光闪动,想了想道:“那不知何为最大利益?”

苏默洒然一笑,胸有成竹的道:“既然称为凤水开发,自然重心便是围绕凤水做文章。凤水之利在于沟通运河,以分运河之利。若要如此,当然便首推码头了。”

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看他,微笑道:“码头?呵呵,你是说的水关吧。但你可知,水关乃是国家所有,岂有容私人插手的。”

苏默哈哈一笑,摇头道:“张翁差矣。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码头水关放给一般人来说,自然是不行的。但若是代表皇家呢?替天子牧,为天子经营,又哪来的什么私人之说?”

眼睛微微一眯,盯着他不说话。

苏默毫不在意,亦是微笑着看着。半响,也是大笑起来。

张文墨反应慢,有些搞不清状况,看看自己叔父,又再看看苏默,一脸的茫然。

瞟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这个侄儿究竟还是差了一筹啊。心中叹着,面上却转向苏默,问道:“水关之利,在于收取厘税,虽说旱涝保收,却也当不得最大两个字吧。”

苏默笑着摇摇头:“张翁又错了。”

哦了一声,挑挑眉头道:“莫非苏小哥儿还有别的说法?老朽空活半生,却从未听过水关还有别的进项。,难道老朽了解的不对?”

苏默正色道:“照常理说,张翁所言并无差错。然而,凤水码头却并不是真正的水关,所涉及的经营,自然也跟寻常水关大有不同了。而且,不妨实言说与张翁知晓,这凤水码头嘛,小子其实压根没打算收什么厘税。这一点,跟庞明府、阚少府等诸位大人也是说定了的。”

此言一出,是真的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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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四十九章:说**网址:

第五十章:码头之利

四海楼雅间里,苏默一句不收厘税,让张越和张文墨同时愣住。

苏默郑重其事的推荐码头,却偏偏将码头最大的收益砍掉,那言之凿凿的最大利益,又是从何说起?

张越眉头渐渐皱紧,沉声道:“苏小哥儿,莫非是消遣老夫来着?这水关不收厘税,难不成还要靠它去做买卖不成?”

苏默微微一笑,坦然点头道:“正是要用它做买卖。”

张越一呆,审视他好一通,松开眉头,身子向后倚住,淡然道:“还请苏小哥儿指教。”

张文墨心中大急,一个劲儿的暗暗冲苏默使眼色。

苏默却毫不理会,只当没看见,镇定自若的看着张越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想法,请张翁参详参详。”

张越不说话,直看着他等着。

苏默道:“以苏默拙见,码头之利至少有四大方面,分别是停泊、仓储、装卸、运输。”

张越眉头一动,想不到苏默真有货不说,竟然还一口就是四个之多。

苏默伸出一根手指:“这第一个,停泊。所谓停泊,就是指的来往货船的停靠。张翁当知,商家经营之道,无外乎低买高卖,南货北走,又或北货南调。我武清一地,地近京师,享有可观的市场优势。为何只能成为经过之所,却不能做成交易之地呢?如果做成交易之地,那往来货船就必要在凤水就必须有停泊之所。短则数个时辰,长则要数天之久。这么长的时间,码头便要起到看护和维持秩序的作用。如此,这停泊就应该不是无偿的,而是要收费的。按每船每个时辰十钱计,张翁试想想,一天可得几何?”

张越愣住。这收停泊费,还真是头回听说。要知道,通常都是船主自己看顾自家的船,自然不会出这个什么停泊费。

而苏默的言外之意,显然是要将这个责任揽到码头这边。如此来说,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一旦出现被窃或者意外时,那码头方必然也难辞其咎。这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再者说了,把武清做成最终交易地?这个想法听上去倒是好大气。可问题是,人家肯干吗?你张口说说就在武清交易,人家就要听你的?凭什么?这还不说再往北去,就是自古以来的北通州。有那个大头在,武清又有什么资格让人家不去北通州,而来武清?

张越没立刻指出来,他想先听听,接下来苏默说的其他三项是怎么回事。

苏默却不用他问,微微一笑,自己先说了:“张翁是不是在想,我凭什么能让人家把武清做为交易地对不对?”

张越轩了轩眉毛,虽没说话,神态却已是默认。

苏默道:“很简单,因为在武清,不但可以享受到更快捷的服务,让他们加快交易速度,更能提供给他们增加交易量的机会。商家一年跑商一次,和一年跑商十次,其中比较,想来不用小子来解释吧。”

张越满脸惊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做到这一点?这如何可能。”

苏默自信的一笑,蹦出两个字:“信息!”

张越不明所以,苏默继续道:“所谓信息,就是各种商品不同时段的价格、需求量,甚至所需的购买人等种种相关的消息。同样,我还可以将所有在凤水停留,进行交易的商家贩卖的货品进行公告。这样一来,卖方很容易就能找到买方,不用再去东奔西跑寻找。买方也不必到处询价,四处求购所需,所有消息,均可一目了然。试问,如此便利,商家们为什么不来呢?”

张越听的傻住,完全想不到竟有这种事儿。

苏默却还没完,继续道:“买家卖家都方便了,这是便利的一个方面。我主动搜集信息,将所有需求方的货品种类、数量都公示出来,对于卖家们来说,岂不是就不用再去费时费力寻找商机了吗?只要在武清交易,大把的商机尽在眼前,市场需要什么,需要多少,甚至各地各种货品的价格,都明明白白,那么,节省出来的时间,能让他全部用来跑商即可。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来呢?更不用说,在武清交易,所有相关契约、手续、完税等等和交易有关的环节,都集中起来于政务厅里一次性办完,这等便利、快捷,他们又凭什么不来?”

张越嘴巴越长越大,整个人都懵了。他经营半生,何曾听过这种方式?如果真如苏默所言,换成他也必然会来这儿交易啊,傻子才不来呢。

可是,可是这种信息真能收集的起来?近在咫尺的京师或许还有可能,但是听苏默方才所言,居然想将各地的商品行情尽数掌握,这……这不简直是异想天开了吗?那得花费多大人力财力?就算能做到,也必然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他当即问了出来。

苏默呵呵一笑,却不肯说了。只是笑道:“张翁放心,我既然说能做到,就必然能做到。若是没有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岂能冒冒然的打这种算盘?”

张越嘴巴张了又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苏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又哪里知道,这个问题,也是苏默心血来潮,在跟何晋绅谈异地存取业务时,才突然想到的。

广进钱庄本来就在各地都有分布,平日里除了靠驿站人力传递消息外,还饲养的有信鸽传递一些比较急的消息。

苏默给何家支了那么宝贵的招儿,请他们在原本日常的信息传递之时,同时将自己所需的信息一并捎带回来,何家又怎么可能拒绝?

而且,除此之外,苏默还有别的后招呢。也不是只靠着这一条腿走路。

张越想要不信,只是眼见苏默信誓旦旦,仔细想想,苏默决不至于拿这种大事儿开玩笑。人家不说,他也没办法。

半响,长长喘口气,点头道:“苏小哥儿惊采绝艳,如此手段之下,老夫承认,还真没有不来的。不但没有不来的,只怕到时候反倒要担心地方不够大了。”

苏默呵呵一笑,点头道:“如此,晚辈刚才说的第一点,张翁可还觉得有问题吗?”

张越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将先前所虑说了。

苏默听的一乐:“张翁误会了。我所说的看护,是指看护按指定位置停泊的船。既然是指定位置,当然会有保障了。而且,不但如此,遵守指定位置停泊的,也会优先得到交易的权利。时间就是银子,商家们不会不明白这点的。如此,还有什么问题?”

张越呆了呆,颓然点点头。都细致到这份上了,又怎么可能有问题?

苏默眼中划过一抹得意。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停泊说完了,咱们继续说第二点,仓储。”

张越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苏默道:“晚辈既然设定了信息发布中心,显而易见的,交易量便会越来越大。那么随着交易量的增加,许多商品就很可能来不及运走。又或者,原本的一船不够,必须要回去继续贩运。那么,仓库,便成了不可或缺的设施了。”

说到这儿,眨了眨眼睛,歪头笑道:“仓库的建设和维护,难道不需要花钱吗?正如我一直所说的,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服务也是有价的。他们获得了我们的服务,当然要缴纳费用咯。张翁应该看过小子画的那张效果图了,这会该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大屋了吧。”

张越瞪着眼睛看他,半响,苦笑着点点他,没好气的道:“你哪里像个读书人?真真比商贾还要狡猾!”

苏默也不以为羞,颇是自得的接受了张越的赞美。嗯,管你本意是什么,反正苏老师就当时赞美了。

前两点说完了,端起茶润了润喉咙,这才不慌不忙的又伸出第三根手指,摇头晃脑道:“那么,接下来,第三点,装卸。这一点,从字义表面就很明白了。货物卸下需要人工吧,买方买到货物后,需要装船运走吧?这装卸工作嘛,就必须要用咱们的人手。嗯,想要自己装卸,省下这钱也不是不可以。那就请另找地儿,咱们这儿实在太忙,可没那功夫等他们慢慢搬。这搬搬抬抬的,那可是大苦力啊,总不能让人白干活吧。所以,这也是盈利的一点。”

张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连这点都算计进去了,除了狠狠的送这小子“奸商”两个字外,也真说不出别的来了。

苏默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叫屈道:“张翁,你可以为小子掉钱眼里了,什么都死要钱。要知道,就这个装卸,也不单单是人力。为此,小子还有几样工具辅助。对于一些大件的货物,有了工具辅助,必能极大的节省时间。所以,在这个环节收钱,绝对是合理的。”

张越翻了翻白眼,气道:“老夫有说什么吗?何必解释?咦,不对,不对!以你这娃儿先前的逻辑,这什么装卸的辅助工具,多半也不会让人白用吧?”

老头儿反应绝对快。尤其真要是张家决定搞这个码头了,要想靠那些装卸工具赚钱,就必须握在自己手里。张越可不信,眼前这小奸商或那么大方,白白给自家用。

苏默一鄂,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眼珠子转着,搜肠刮肚的找着合适的词儿。

“张翁啊,有道是有投入才有回报嘛对不对?购置工具的那点小钱,又怎么能跟之后长期的回报相提并论呢?哪头大哪头小,张翁睿智,自不必小子多说的吧。”

张越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一挥手,哼哼道:“得得得,这个先不说,你接着说后面的。若是老夫没料错,这工具八成就是你苏小子捯饬出来的。想从你这小奸商手里占便宜,老夫真怕自个儿气死。”

苏默嘻嘻笑着,也不辩驳。老家伙没说错,就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这玩意又不必多,也只是一锤子买卖,他一个人完全搞的定。至于说白送,开什么玩笑,哥跟你很熟吗?你哪位啊,请问贵姓?

“这第四点嘛,所谓运输。其实确切的说,是短途货场内运输。”苏默掰着手指头说道。

张越听的不明白,皱着眉头看他。

苏默翻了翻白眼,仰头道:“很简单啊。货物从船上卸下来,怎么运到仓库中去?难道要一个一个的搬?那要到搬到几时?还有,买家买好了货物,怎么从仓库中弄到自己的船上又或者车上啊?还不是需要运输。对,你不用瞪我,你猜的没错。货场内只允许咱的车进出,这是独一份的,没的商量,爱用不用。啥?您说自己有车?摆脱,货场维护很费精神费银子的好吧。什么样的车都进,这碰坏了设施压坏了路的咋整?那要是一旦赔偿起来,可是那点运费的几十倍上百倍了,您真的愿意?”

好吧,张越这会儿彻底没脾气了。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偏偏你还没法儿,只能认。

既然前面有了那番解说,如此便利的交易平台,哪怕多跑一趟,这些所谓的费用也就都远远超出了。

苏默后世不知见识过多少这种霸王条款,再怎么背地后大骂,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认了?无他,利益决定的。相比起所得的,付出远远低于获得,任谁都得认!

这四点说完,张越捧着茶盏,老半天不言不语,皱着眉头思索。

张文墨早听傻了,坐在那儿呆滞不动,心中就一个念头:自个儿当初能从这厮手里讨回欠债,绝对就是一个奇迹!这得多奸啊,才能想出这么些弯弯绕绕的鬼点子来?

幸亏,幸亏啊,他当时有求自己,看上了张家的势力。祖宗庇佑啊,我张文墨幸而生在张家,姓了这个张姓。

张文墨想到后怕处,脑门上一脑袋的冷汗。偷眼瞅瞅自家叔叔,暗暗祷告着,叔啊,咱可得把这买卖做成了。不然的话,一旦崩了,有这么个刁钻奸诈的家伙惦记着,咱张家或许家大势大不怕,可是小侄这儿可就悬了啊。

他这心中默默念叨,老半天,终于听到张越开始说话了。

“照苏小哥儿说的这些,老朽大略盘算了下,这可是要不少的人管事啊。这又是看船又是装卸、运输的,那工具也得人驾驭吧?这且不说,各个方面收费的人也得单独分出来啊,总不能一锅煮的烂在一块儿,这哪哪儿都要人,投入的精力可不小啊。”

苏默心中暗喜,要是精力小了,可不是误了哥们的事儿了?脸上却露出严重同意的神色,点头道:“正是。这也是之前,小子说的有所取有所舍的原因所在。码头是最大的一块蛋糕,嗯,蛋糕的意思您可以理解为好处就行了。这块蛋糕,也只有张家来吃,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而有了这收益,其实真不需要再去打别的主意了。就不说忙不忙的过来,圣人有云: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共同发展才是硬道理对不对?”

张越疑惑:“圣人有这么说过吗?哪位圣人云的?”

“咳咳,咳咳咳,这个,这个其实不重要。不要在意细节嘛。重要的是,您老人家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嗯……是这个理儿。”

“对嘛。既然如此,您老人家还当早做决断才是。今日在县衙里跟诸位大人商议此事时,已经定下了,三日后,将会公开进行竞价。以定各个地标的所有。若是您老人家不能决定,那么,码头也必然要拿出来竞价的。虽说麻烦些,大不了换个形式,改完全所有为有偿经营就是了。大头交给朝廷,小头也能承包人吃的盆满钵益了……”

苏默摇动着三寸不烂之舌,胡说八道顺口就来。听的张越眉头越来越紧,终是直接挥手打断道:“改什么改,这码头,我张家要了!就依你,其他的生意,我张家也懒的费那手脚了。嗯,就这样吧。”

老头儿豪气的当场拍板了。对于此事,他其实早考虑很久了,今个儿不过是做最后的确认罢了,倒也不是什么上当轻率的决定。

苏默大喜,面上却是露出为难之色,摊手道:“张翁啊,咱就这么拿去可不成,总得有个说法吧。”

张越一瞪眼,道:“怎的?莫非还有谁敢跟我张家争上一争?”

苏默咳咳两声,叹气道:“您老误会了。小子的意思是,走个过场,起个由头。这凡事不都要个名正言顺不是?您看这样成不成,现在不是正救灾呢吗?您啊,代表张家捐点米面什么的,也不要多,整个百八十石的,呃,不是,有个三四十石就成。三四十石没问题吧?看,有了这份大义在前,一来呢,给所有人做个表率,毕竟,这凤水开发本来就是源于救灾的嘛对不对;这二来呢,也是给张家增誉,给天子增光不是…….”

毒舌继续摇动,某人两眼放光,说到极致处,嗓子眼里那跟小舌头都快露出来了。

第五十一章:无风凭起浪

世间百态总是在夜色中刻画纷杂,有依红偎翠笙歌笑语者;亦有如苏默这般觥筹交错以达某种目的者。

而在京城中某处大宅里,一个花甲老人此时却正就着灯火,吃力的盯着一张纸箴,嘴巴里啊啊喔喔的念叨着什么。随即,面色便也就从迷惑渐渐到震惊并喜悦着。

“此,立言也!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啊!善!大善!”老人喃喃低语着,随手抓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字,又再旁边添了几笔,随后又是一阵吟喔,那惊喜之色便再一次显露。眼中放着光,如同发现了某种趣味,不可自拔。

笃笃!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老者皱了皱眉头,抬头刚要呵斥,却听一个清凉的声音传来,顿时转嗔为喜,满面慈和。

“爹爹,女儿煮了汤水,可以进来吗?”

老者放下手中纸箴,大步走了过去,拉开房门,笑呵呵的道:“吾儿怎不歇着,这些东西只教下人弄来便是。”

门外却是两个女郎。大者十六七岁,面容清冷艳绝,肤白如瓷。半身比甲,下着鹅黄长裙,披一袭素色披风,灯火影绰下恍如广寒仙子也似。

小者不过及笄,梳着双丫,用红带系了,顾盼之间甚是灵动,亦是生的眉目如画,明眸皓齿。唯有双手上托着个红木托盘,上面一只小瓮,显示出丫鬟的身份。

二女见了老者,俱皆屈膝见礼,一边进了屋,指挥着丫鬟将盘子放下,女郎一边嗔了老者一眼,怨道:“爹爹自未时便窝在书房,连晚食都不出来用,莫不是舍了儒道,却要修仙道吗?女儿却是不依的。”

说着,让小丫鬟启了瓮,自取碗舀汤奉上。小丫鬟便咯咯轻笑,倒也不似寻常大户家般严谨。

老者面上一囧,咳了一声,佯怒道:“胡说!为父堂堂学政,三品大员……”

女郎翻了个小白眼,芊芊素手拎了汤勺往老者口中递去,显然一副不屑之色,毫不客气的打断老者的言语。

老者慌不迭张嘴接着,一边夺过汤勺,那怒色早不见了踪影,眼中全是满满的宠溺之色。

这老者却不是别个,正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提督学政事王懋。这女郎便是他的**王泌。

今日午时大学正接了一封书信,进到书房后便不曾出来,直到晚上用饭都顾不上,王泌心疼老父,便借着这送汤之际来探。

王懋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喝着,指着椅子让女儿坐下,脸上露出陶然之色。

王泌道:“爹爹操劳公事,却也当保重身体才是。又是何等要务,竟如此费神,一至如斯?”

王懋听了,眼中登时放出光来。将碗放了,自桌上取了那纸箴递过去,捋须笑而不语。

他这女儿聪慧非常,七岁便能过目不忘,自十岁时,已是通读四书五经,通达《春秋》,若非生就女儿身,真真天生状元之才。

平素里,向来与他诗词唱和、论学说经,竟有不分轩轾之势。此刻,得了手中这般奇物,登时便起了考校之心,只面带得色,却是微笑不语。

王泌心下好奇,伸手接过凝目看去,但见上面写了几个字,每个字的旁边,都有一组弯弯曲曲的笔画,不知何意。

她自幼博览群书,自认渊博。此时再微一凝思,忽的记起,这似乎是一种梵语。只是按着梵语的读法试读一番,却是不通,黛眉便微微蹙起,苦苦思索起来。

王懋也不催促,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汗巾擦了嘴,方才笑眯眯的道:“如何,我儿可勘破此中秘奥?”

这老儿争了女儿上风,脸上满是洋洋得意,哪有半分为父的样子。

王泌白皙的脸蛋儿上微晕,妙眸中微露恼意,斜了这为老不尊的老父一眼,撇嘴道:“您是当世大儒,便胜了女儿这小小女子,又得意个甚?更不说研究了这一下午的,怕不也是刚刚学会的吧。咦,或许未必学会也是有的,您说呢,王大学士。”

王懋顿时咳咳连声,老脸上惭惭起来。眼珠乱飘,捻须辩道:“胡说,为父已尽知其妙,岂是你这小女娃能知。”

王泌掩嘴轻笑,眉目转动,随即双手交叠见礼,笑道:“如此,便请爹爹赐教。”

王懋顿时来了精神,轻咳两声,端正道:“此之谓汉语拼音。”

王泌一愣,诧异道:“汉语拼音?不是梵语?却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又为何解?”

王懋顿了顿,脸上有激赏之色闪过,缓缓的道:“汉语拼音者,乃是为汉字注音释读之法,却非什么名家所出,实实乃是出自一蒙童之手。”

王泌嫣红小嘴张大,脱口道:“蒙童?”

王懋点点头,随即叹口气,苦笑道:“正是蒙童。此乃是武清教谕赵奉至使人送来的,说是武清县蒙童,叫苏默的所创。此子今年不过十五,前些时日,赵奉至曾上教谕改革折,据言也是多出此苏默所说,为父令其祥言之,不料此番来了,便多出了这般物事,真奇思妙想。哦,对了,除此外,还有这个。”

说着,低头往桌上找了,从中又抽出一份纸箴,用手指点了点,递给王泌。

王泌接过,一目十行掠过,随即抬头道:“这当是断句之法吧?”

王懋点点头,眼中却露出思索之意。

王泌动容,然而随即微微蹙眉。

王懋看了看女儿,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笑道:“我儿想必也想到了。”

王泌点点头,道:“是,以女儿浅见,此法好是好的,推行却须商榷。”

王懋赞赏之色更浓,满意的点点头。自家这个女儿不惟惊才绝艳,更难得的是,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其中潜藏的危机。

正如赵奉至当日看到这断句法时一样,此法推行,必当谨慎小心,否则落入有心人眼中,极易被人构陷。

如今朝堂之上,固然是君子群群,却也有那魍魉之徒。说不得给套上个妄议圣人之言的罪名,凭生波澜,不可不防。

正思虑间,却听王泌又咦了一声,道:“爹爹方才说武清苏默,可是那作临江仙之苏默?”

王懋长眉一挑,哦了一声,道:“我儿亦知《临江仙》?”

王泌眼中一抹异彩划过,点头道:“此曲惊艳,道不尽慷慨豪迈之意,儿却素喜其淡泊飘逸之气。原道作词之人,必为老迈经历之士,全料不到竟是如此年少之才,今日又见此汉语拼音法、断句法,方知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儿不如也。”

王懋哈哈大笑,抬手拍拍王泌素手,傲然道:“泌儿何须自谦,你之才,不知胜却世上多少所谓才子。便这苏讷言,也不见得就差了他。”

王泌抿了抿唇角,笑而不语,眼中却有光华闪动。苏讷言吗?却不知此人还有何等本领,真让人期待。

王懋那边笑罢,却起身在屋中踱步,面露思索之色。

王泌微一凝思,便笑道:“爹爹可是在想举荐之人?”

王懋一惊,随即点点头,微微皱眉道:“那断句法也就罢了,这汉语拼音法却是非同小可。自仓吉造字后,又有说文解字、九韵诸法,皆为瑰宝。这汉语拼音法,直可堪与比肩,若不荐之,为父空担这学正之职。只是……”说到这儿,不由顿住,皱着眉微微摇头。

王泌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笑道:“爹爹可是犹豫,该当向哪位阁老推荐?”

王懋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叹道:“向哪位去说固然是其一,但是这苏讷言的身份,也是个麻烦。”

见王泌诧异,便解释道:“方才说了,这苏讷言只是个蒙童,据说连个秀才都不曾考中,这般身份偏弄出如此神物,这……这……”

王泌一呆,这才省悟过来。想了想,忽然笑道:“爹爹何必多想?爹爹身为大学正,管理的虽是功名,考校的却是学问。为国选才,固然是选人才,又何尝不是选器材?至于那苏公子,呵呵,能作出临江仙,又能创出这汉语拼音法,女儿却不信区区秀才都考不中。其中必有缘故。再者说,就算真个如此,也没有什么。女儿曾闻,景泰、天顺年间,曾有位杨大学士讳善者,便以区区秀才功名得列阁臣之位,极得当时英宗陛下倚重。既有此辄,何以不能有今日蒙童出大才?爹爹却是着相了。”

王懋猛地一惊,先是若有所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由是开朗。

上前就桌上纸箴收拾归拢,一边欣喜道:“我儿说的是。为父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但为国之责,何忧其他。去,叫人备车。”

王泌抿嘴一笑,脸上欢喜。一边起身让丫鬟去喊人备车,一边问道:“爹爹忒性急,便这一晚都耐不得。可是要去晦暗先生那儿?”

她说的晦暗先生,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刘健。原本内阁首辅是徐溥,徐溥字时用,号谦斋,景泰五年进士,至华盖殿大学士,于内阁辅政十二年,生性凝重有度,历三朝辅政,乃是其时极有名望的大儒阁老。

只是如今徐溥年事已高,又兼犯眼疾的厉害,数次请辞,皇帝皆不准,直到上月,终是卸下首辅之仁,却仍叫留京休养,以备问国事。并加授少师太子太师衔,圣眷倚重可见一斑。

及至此时卸任了首辅之位,接任的便是刘健了。刘健字希贤,号晦暗,天顺四年进士。此时接任内阁首辅,更加了少傅太子太傅,改武英殿大学士,是自徐溥后有名的贤臣。

如今内阁,徐溥卸任,便只三位阁臣,刘健为首,次辅便是李东阳,再次便是谢迁。

王懋此时要见阁臣,按例自当便是刘健了,故而王泌有此一问。

只是王懋听女儿这么一问,却是手上微微一顿,随即摇头道:“不,去见李宾之。”

王泌一愣,挑了挑眉梢:“李少保?”

李少保便是李东阳了。李东阳字宾之,号西崖。自弘治八年入阁,去岁受命编纂《大明会典》。至今年太子出阁,便领了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以教授太子朱厚照学业。

王懋点点头,抬头看了微微蹙着眉头的女儿一眼,叹道:“刘希贤性直方正,恐难转圜,若拗了反倒不美。李宾之虽为次辅,却颇圆融,由他提议,便少一分阻碍。”

王泌眉头略展,却欲言又止。

王懋收拾好,于袖中藏了,走到女儿身边拍拍她肩头,笑道:“如我儿所言,我自为公心,何必多想?何况我与他同年,先去见他也是应有之义。”

想了想,又道:“不若泌儿与为父同去,权当寻常走动就是。”

王泌迟疑了下,随即应了。伸手虚扶着老父胳膊,出了门对身边丫鬟道:“鹿亭,去,备上两件头面绸布与李家夫人见礼,总不好空手上门。”

那俏丫头脆生生应了,蹦跳着去了。

这边王懋领着女儿上了车,摇头苦笑道:“何须这般,总显着刻意了。”

王泌笑笑不语,眼中却甚是坚定,王懋便不再多说。他和李东阳是同年,这个同年不是年龄相同,而是说两人都是天顺七年进士。后来李东阳殿试二甲第一,取为庶吉士,王懋则为二甲之末,入了翰林院。

两人素来交好,曾有联姻之意。只是王泌对于李东阳长子李兆先总是不喜,这才渐渐淡了。王泌每每与李家往来,礼数周到,也是一种疏离的表示,王懋甚为宠溺这个女儿,故而虽心中遗憾,却也只能默许。

车声粼粼,两家同处一坊,并不用多久便已到了。

与王懋这个大学正相比,李东阳身为内阁次辅,权位却是重的多了。由此,李府大门外便是这晚间也是往来不绝,各部拜访的官员、投帖的学子、慕名的清客儒士不断。

王懋使人将车在后门停了,由门子引了直接进了后堂。待得下人奉上茶,堂外脚步声橐橐,门帘启处,两个人迈步而入。

当先一个五十上下的清矍老者正是李东阳,跨门而进之际,便抱拳笑道:“勤子怎的转了性儿,这般夜了竟肯往我这来了?”

王懋字勤子,两人乃是旧交,是以有李东阳这般称呼。

王懋笑着起身,也抱拳笑道:“宾之欺我,偏那些阿谀之辈来得,某便来不得?如今你为次辅,某却也要为前程奔走一二啊。”

李东阳苦笑,指着他笑骂:“好你个勤子,竟也来消遣我。”笑着,转向一旁的王泌,点头道:“泌儿与世叔这儿却是生分了,当多来走动才是。”

王泌叉手腰间见福,恭声道:“是,侄女儿见过世叔。”语气恭敬,却是少了份热情。

李东阳也不在意,摆手请两人坐了,身后跟着的青年却是赶忙上前,冲王懋大礼相见,口称伯父。

王懋颔首微笑,点头道好。那青年又转向王泌,拱手微笑道:“妹妹与上次相见又清减了,却更多了几分仙姿飘渺,让愚兄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这青年不是别个,正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这李兆先字贞伯,自幼聪敏超人,更兼家学渊源,甚有才情。时人称其更甚乃父,是京中有数的才子。只是个性好寻花问柳,游侠无度,让李东阳也是颇为无奈。

曾有言说李东阳曾就此特意留书劝谏: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

李兆先见到父亲留字后却挥笔应答: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

父子俩应答的啥意思?李东阳的意思是说,儿子啊,你整日里的寻花问柳的,日日依红偎翠的,不是一个读书人应有的行为啊。

李兆先便回答老爹说,我这是调理阴阳,遍察诸风,可不正是学老爹你相公的行为吗?

由此,时人称为笑谈。但也从中可见这李兆先的性子。这种性子,若是放在宋代,又或是两晋,当是风流激赏。但在大明时代,落在王泌这样的女子眼中,能待见了才叫见鬼。

是以,对着李兆先的讨好,王泌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微微一褔见礼道:“不敢当世兄之赞,小妹有礼。”言罢,便不再多言。

她本清冷绝艳,这般淡淡的神气,更托的多出几分神女雾隐,似近实远。

这世上对男子吸引力最大的,便莫过于这般若即若离,更何况与李兆先这好美色的?眼见着这女郎清妍不可方物,心下便如猫爪挠也似,两眼一片火热。

只不过他终归是个有出身的,心中再怎么火热,在这个场合也不会如村夫野汉一样纠缠。当下只得压下满心火热,笑笑点头,转身在自家老爹下首坐了陪客,耳中听着两老说话,心神却始终系在王女身上。

李东阳了解自家这个儿子,但对于能讨了王泌为儿媳自是喜闻乐见,当然不会去阻挠。

而且,以他对王懋的了解,王懋这么晚来找他,肯定是有事儿,当下便只当不见,便问起王懋来由。

王懋心里有正事,听闻问起,当下便从袖中取了文稿,将来意说了。言中对苏默自然颇多赞誉之词,李东阳心下好奇,接过文稿仔细看了起来。

旁边心神全在王泌身上的李兆先,立时便发现老父和王懋说起某个名字时,王泌眼中的光泽全然不同,心中一动,忙也侧耳细听。这一听,却不由的是心中又妒又嫉,直如毒蛇噬心一般。

第五十二章:常有小人卖毒舌

readx;? “嗯,有些意思。这个,是梵语吧?某曾从一些古籍中似乎见过。”李东阳指着纸上文字旁的拼音问道。

王懋:“却没说具体出处,不过泌儿也说当是梵语……”

“哦,侄女儿向来渊博,想来应不会错。嗯嗯,这个是啊的音吗?这个是……嗯,原来如此,声母、韵母,倒是同九韵一般,确实妙想……”

“确实如此,泌儿也说佩服,呵呵。”

“嗯嗯,这个…….”

“这个苏默,可是武清作临江仙的苏默?”就在王懋和李东阳正专心看文稿之际,李兆先忽然开口问道。

李东阳抬头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不明白这个儿子怎么忽然如此失礼,竟于此际插话进来。

要知道大户人家,如王懋和李东阳这般交情的,两家走动时带着小辈相陪,实是一种亲近的态度,这便是常说的通家之好。

但既是如此,相陪的小辈也仅是相陪而已,不得长辈允许,是不能随便插话的,虽不是那么严格,但也有失礼之虞。

作为李家的长子,李兆先再怎么自身不好,但这礼节一项上却是从不会出错。是以,李东阳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并未当场叱呵,而是采取了默许的态度,看看儿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懋也是一愣,但想想李兆先的文名,反倒释然。文人自古好诗词,听到好的诗词有些失态也是情理之中,故而只是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子。”

李兆先便露出沉吟之色,似乎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王泌眼中划过一抹阴翳,冷冷的斜了李兆先一眼,随即垂下眼帘。

她不像老父王懋,对于李兆先的种种所闻,实在是不耻至极。如今见这李兆先忽然冒然插话,以其心性,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再瞥到李兆先眼中不期然划过的嫉妒,哪里还不明白,心中不由又是鄙视又是冷然。

李东阳眉头皱起,沉声道:“贞伯,事无不可对人言,吞吞吐吐的,你书都读到哪去了?”

作为他李东阳的儿子,自身不好可以改正,学问不够可以学习,但是失了气度,却是他不能容忍的。

李兆先忙起身垂手,先对王懋躬身一礼,正色道:“父亲与世伯说话,晚辈本不该多言的,此是失礼,还请世伯恕罪。”

他先认了错,李东阳神色稍缓。王懋摆摆手,示意无妨。

李兆先又道:“世伯所言这位苏默,所作临江仙,晚辈是极佩服的。平日里与友人相合,也都叹服其才,说我大明圣天子在位,君明臣贤,中兴之景,始有贤才出世。”

李东阳、王懋二人便都捋须微笑,微微颔首。李兆先虽有拍马之嫌,但当今之治确实当的中兴二字,世人也都称颂,推本朔源,身居阁臣之位的李东阳也好,身为大学正的王懋也罢,自然都属于臣贤的行列,对于这话自是听的舒畅。

李兆先一番捧赞完了,脸上却又露出疑惑之色,微一迟疑,这才又道:“方才听二老议论这拼音法,确是奇妙。只不过父亲才说起梵语二字,倒让孩儿记起一事来,心中迷惑,这才失了礼数。”

李东阳哦了一声,曼声道:“不知你记起了何事?又与这拼音法有何关联?”

李兆先脸上露出赫然,咳咳了两声,惭惭道:“父亲当记得前日,孩儿与友人曾游白云山一事。”

李东阳面色一沉,哼了一声。

李兆先缩了缩脖子,又接着道:“那日在白云山上的白云观,却曾遇到一桩趣事儿。”

说到这儿,话头顿了顿,偷眼看看李东阳,却见李东阳面无表情,只端着茶盏轻啜。

“咳,那个,当日在观中,我等曾见了一位道人,说是号天机的,乃是白云观主的朋友。听闻,与武清县令也是方外之交,颇有交情。”他低垂着眼帘,曼声说着。

李东阳眉头挑了挑,仍是不语。王懋却是心头一跳,武清县令,苏默可不就是武清县的,难不成真跟这苏默有什么关联了?

心中想着,却听那边李兆先的声音继续道:“那日说话间,恰是午后,孩儿等仗着有些名声,又使了银钱,是以得以占了观主后斋的一处小院子,一边用些素食,谈些诗词唱和。那天机道人和白云观主说话又未避讳,所以便也听了一些。孩儿听着,似是那天机道人要找些药材,问白云观主是否听闻过之类的。”

李东阳不置可否,王懋倒是点点头。道家们好丹道之术,这寻药采药之说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接下来听着,脸色就渐渐不好了起来。

“……那天机道人说的药材名都颇玄奥,反正孩儿是听着不懂的。似乎那白云观主也是极为吃惊的,连连追问,那天机道人只是不肯说。后来逼的急了,才说是在武清遇到一位大能力的,好容易得了这方子。按照其人所言,这方子非是人间当有云云。孩儿当时听着只是当笑谈,但那道人最后不经意说出一个人名,这才让孩儿吃了一惊……”

李兆先说到这儿,顿住话头,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李东阳轻轻哼了一声,撩了他一眼,这才面现决然之色,轻声道:“孩儿听到的这个名字,便是……便是武清苏默。”

李东阳持着茶盏的手就是一顿,眼中射出极凌厉的目光看向李兆先。

李兆先心中一颤,忙垂下眼帘,但不经意偷眼去瞥王泌,却见女郎双手紧握,脸色颇紧张,不由登时妒火大炽。她在紧张什么?她凭什么为那小小蒙童紧张?自己堂堂宰相之子,又何曾见她为自己紧张过?

想至此,哪还犹豫,咬牙道:“父亲,孩儿也知此事关连,绝不敢妄言。当日除了孩儿在之外,尚有监生数人,哦,还有户科给事中华旭华大人也在的。父亲不信,大可一一问来便是。”

此时此刻,王懋已是双眉紧锁,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定了。大明刚刚经历了成化之痛,对于道士的谶蘸之事极为忌讳。偏偏孝宗头些年还好,不但驱逐了宫中一干妖人,还斩了妖僧继晓。

然而近几年,竟然也开始求仙问道,不时寻些道家之人入宫。甚至连原本几乎日日开设的谨身殿问政都开始懈怠了,众臣对此颇为忧虑。

是以,若是苏默真的跟这些道门有了瓜葛,那别说什么汉语拼音法了,便是再大的作为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对于苏默一个蒙童的前途,王懋其实并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汉语拼音法,若是因为苏默的个人原因,而导致这般妙法被废,那实在是汉学之痛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抬起头来,望着李兆先沉声道:“贞伯,你可听的仔细,那苏默确实跟道门有关系?能确定那苏默行谶蘸之术?”

李兆先面现犹疑,李东阳猛的一拍扶手,怒道:“逆子!犹豫个甚!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直从实说来,若敢凭空臆测,为父饶的你,国法却饶你不得!”

李兆先打个激灵,哪肯把话说死,当下嗫嚅道:“这……这却不曾。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但是那天机道人口中确是提过苏默的名字。其实先前孩儿也并没在意,也是方才父亲说起梵语二字,这才省起。忍不住就想,这又是梵语又是道门的,到不知这位苏蒙童究竟是释家,还是道家,又或是我儒门子弟。所以,一时疑惑,不禁便问了出来。”

他出身相府,整日里耳濡目睹,最是明白,这种事儿越是模凌两可才最可怕。倘若真的信誓旦旦,反倒易给人把柄了。如今这话说到这儿,便已足够,再多说便是画蛇添足了。

果然,他这明确说了不确定,王懋脸色更行阴晴不定起来,只皱着眉头不语。

李东阳冷冷的横了李兆先一眼,转头看向王懋,温声道:“勤子,此事或有误会,你也莫多想。只不过你我皆臣子,凡事终须谨慎慎行,查察清楚才好行事。”

王懋脸色一变,但终是勉强点点头。李东阳这话听着是安慰,但究根结底,却透出了不信任的意思。难道他堂堂学正,便轻率如此?苏默不过才十五岁,说他装神弄鬼谁信?

这便和算命的一个道理,若是那算命先生四五十岁,说的话自然让人信服;但倘若换个十几岁的娃娃说给你算命,且问问谁信?不大耳刮子抽过去算好的了。

他却不知苏默在武清还真扮演了个半仙,忽悠的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堂堂正七品的县令。不但忽悠了,还忽悠的很成功。甚至连一县教谕都给了个配角的戏份儿。若是知道了这点,也不知老先生会不会当场喷出血来。

心中不舒服,这话却是没法再进行下去了,便要起身告辞。冷不防旁边王泌忽然站起,冲着李东阳福了一褔,开声道:“世叔,侄女儿也有几事不明,想来世叔位高智广,应能解惑。”

李东阳眉宇不可查的一皱,随即温声笑道:“哦,贤侄女所问何事?”

王泌再拜一拜,然后昂然道:“侄女儿当日听闻临江仙,深爱其中淡泊豁达之意。世叔高才,乃当世大儒,诗词之道更以臻至高之境。侄女儿敢问,所谓诗以传情、歌以咏志,若心怀鬼魅、魍魉谶蘸之辈,可做得出如斯般词句?”

李东阳捻须沉吟:“这个……”

王泌不待他回答,又道:“自听过临江仙后,侄女儿便对此词作者留了些意。如此,侄女儿听闻武清发了难民之灾。那苏默于危难之际,临危受命,承救灾专使之职。时至如今,听闻灾情渐息,流民皆安,武清一地不复之前纷乱。世叔居阁臣次辅之高,当知政事之要。遇此救灾事宜,最是繁杂。侄女儿敢问,若是心中怀鬼神惑道,巧言佞奸之辈,可能做到如今地步?”

李东阳手中一顿,沉默不语。他终究不是无下限的,救灾之难如何不知?要让他瞪着眼不认武清救灾的功绩,那便真是失了宰辅身份了。

王泌却犹不算完,又再一褔,问道:“装神扮鬼、谶蘸惑人之辈,向来只闻针对部分人有效,侄女儿浅薄,不曾听闻能迷惑一县之民、一县之官者。若那苏默真是此辈奸佞,试问,武清县上下,大小官员数十,一县之民十万,岂非个个都是愚人?世叔当知,胥吏奸猾,几近老狐,便有个别因利被蒙蔽,那一县之人皆被蒙蔽,宁有事理?”

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冷冷的扫了一旁呆立的李兆先,淡然道:“今日偶然自一道人口中闻其名姓,便说有牵连道门之嫌、谶蘸鬼神之疑。那若是有人口吐鞑靼小王子,又或火筛之名者,是否便是有通敌之嫌、卖国之疑了?若如此,那作甚么这风那风,又说什么燮理阴阳之语的,又当如何?世叔恕罪,侄女儿浅薄无知,便此几问不解,得罪处休怪。”说罢,再福一褔,告罪坐下。

李东阳面沉如水,低垂的眼底怒火一闪而没。前面几问也便罢了,但最后几句实在是诛心了。

他知道这女娃子看不上自家儿子,但何至于此?竟转弯抹角的把自己儿子都绕了进去。自己儿子纵然百般不好,你看不上咱也不去怪你,可用得着下这狠手吗?这是非还算是通家之好,若不是如此,又待如何?

李东阳真是怒了。

李兆先也是浑身颤抖,瞪大眼睛瞪着安然而坐的王泌,眼中怨毒若能杀人,怕是此刻王泌已然千疮百孔了,死无完尸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最后把事儿牵扯到自己身上了。这真是狐狸没打着,却生生弄了一身骚。

贱人!这个贱人!真真好毒!他此际真是又恨又怕,偏偏却说不出话来。

王懋也是瞠目结舌了,这闺女咋就忽然暴走了?这真不至于啊。呆滞的转头看向李东阳,却见李东阳嘴唇抿的紧紧的,面上无喜无悲,连眼睛都微阖起来,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

他与李东阳相交多年,哪会不知道这是李东阳怒极了的表现。这不过就是来说个汉语拼音法而已,如何就到了这一步?

老先生一时间心下茫然,嗫嚅几下,长叹口气,起身拱手道:“宾之,你……”

“勤子!”不待王懋说完,李东阳猛的睁开眼来,长吐一口气,出声打断了他。

“小儿辈之言,不必放在心上。呵呵,侄女儿果然好学问,真叫老夫羡煞。逆子!汝当学之!自明日起禁足,好生读书,明岁春闱,若不得中,看你可有面目现世,还不与我退下。”

他几句话抹过,后面却是疾声色厉的呵斥李兆先,李兆先面色涨的发紫,唯唯诺诺,抱头鼠窜而去。

王懋眼中划过黯然,默然长叹。他知道,两家十余年的交情,至今日算是彻底完了。

李东阳面上盛赞王泌,却又疾言厉色的当面呵斥李兆先,说什么春闱事,固然是给自己面子,但又何尝不是标明他家的是儿子,后继有人。而自家再厉害也是闺女,后起无望的讥讽?

想及两人当年同榜进士,诗词唱和,十余载君子相交,今日竟被拿这隐痛讥讽,心下又是失望又是苍凉。

呆立片刻,对着李东阳长长一揖,转身辞去。

李东阳慌忙起身,抢步上前把臂相送,口中谆谆嘱咐,勿因此等小事记怀,当记着两家情谊,日后常来常往才是。直直送出二道门,这才挥手作别。

王懋面色木然,牵着女儿径直上车出了李府,待得身后传来关门之声,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王泌,苦叹一声道:“女儿啊。”

王泌就车厢里跪了,清清冷冷的道:“是女儿不孝,爹爹恕罪。”

王懋顿时憋住,半响,爱怜的伸手扶起她,拉着在身边坐了,轻轻拍拍女儿素手,闭上眼睛不说话。

王泌轻咬着红唇,眼中有挣扎之色闪过。她不是不知今日之事的后果,只不过饶是她再如何聪慧,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

当看着李兆先那裸毫不掩饰的恶心目光在自己身上巡梭,再看其为了嫉妒,堂而皇之的构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生生断人前程,她便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不后悔方才所言所行,倘若再来一次,她仍然会去做。但是在此刻看到老父忽如苍老了十年的面容时,却终是心中疼痛起来。

“李宾之,不是当日的李宾之了。乖儿,你没错。”耳畔忽然传来老父的话声,转头看去,却见老父在黑暗中的双眼闪闪发光,里面有着决然,有着坚持,有着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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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热闹

readx;?武清县这几日忽然骚动起来。

当一个政权单位,忽然从上到下都开动起来,这种涟漪便会随着越来越多的相关环节,最终形成浪潮,席卷一切。

县令、县丞、主簿、典吏、六房主事、各班衙役、捕头,甚至各房师爷、文书,都按着自己相应的利益点转了起来。整个武清县衙好似忽然睡醒了,嘶哑着生锈的齿轮,越转越快。

大户们也动了,在张家家主忽然主动走了一趟衙门,声称捐纳三十石米粮、近百匹布帛给灾民救助时,所有富绅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摇头摆尾的蜂拥而上。

张家啊,那是吃亏的主儿吗?冷不丁的就如此大方的展露出诺大的手笔,要说其中没有肥的流油的利益,难道是吃傻逼了不成?

更何况,打从某一天,武清大小街巷中,忽然出现的那些背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一份份称作“报纸”的报童后,原本遮遮藏藏的一些消息,便终于大白于天下。

凤水开发、物流仓储中心、免征两年赋税、全程一站式办公、免费南北货消息、买卖东西报价……种种不曾听闻的名目,便从这些报纸中,从各家茶馆的茶博士口中传扬开来。

“听明白了吗?凤水那边要建新城了。”

“什么新城,胡说八道,那是什么,对,是物流交易中心。是货栈卖场。还新城呢,瞅明白没啊。”

“嘁,是你没明白吧。真是新城!茶馆儿里说了,衙门口那里的宣讲也说的明白,物流交易中心没错,但新城也没错。就在难民营那块儿,说是让那些受灾的北佬们留下了,就地建设。嘿,划出老大一块地儿,我瞅着,能安置个上万口子的模样。”

“啊?真个如此?”

“可不咋的,这还能胡说。都说了,是苏家那小郎君着手办的。嘿,你看没看过那个……那个叫啥来着,啊,是报纸。报纸上有图,嘿,那画跟真的似的,上面画的那宅子叫一个俊啊。他娘滴唉,咋咱就不是遭灾的呢?那宅子瞅着就亮堂,说是苏小郎君亲手设计的,跟咱这老宅全不是一个样儿。听说啊,那是苏小郎君梦中得了来的,醒来后照样儿描出来的。哎哎,你们说,这梦里面可能是什么人?啧啧,这帮子北佬儿,可不是因祸得福,上辈子烧了高香吗……”

“是不是真的啊。那……那要不咱也去混混,要不就找人瞅瞅,看看能不能置换套出来。”

“嘁,又傻了不是。那可是苏小郎君办的,能让你钻了这空子?说了,原咱们城里的,要想换那地儿也不是不行,拿手里的耕田、老宅的地契,然后双方自愿,再按照什么,那什么,啊,平方数,就是大小的意思,按比例置换。你妹儿哟,耕田啊,你肯吗?那可是根啊。”

“啊?那可算了。要宅院好说,换地?除非咱死了。不,就算老子死了,那地也是留给娃的,要传下去的,不然下去了,见着了祖宗还有脸吗?”

“整明白了?哈,就说没辙吧。不过啊,据说也不是完全没法儿。这不除了新城外,还有那个什么交易中心吗?可以申请去做工,好多工种。去做工做到一定年头,又做得好的,就可以申请一处新城的宅子。又或者,包下了哪处的铺面,给足一定的预付款,也可以给一处园子。那园子还有个名头,可吉祥着来,叫状元宅。天天的,状元啊,可不是文曲星住的地儿?但只沾点气儿,就不知荫福几代子孙了……”

默默的走在大街上,苏默耳朵里听着这些议论,简直要内牛满面了。

你妹哟,毛线的状元宅啊!那就叫庄园好不好?庄园啊,一帮土老帽儿,比别野都牛叉的存在啊。

弄庄园,是苏默灵机一动的产物。这个时代啥多?地!

这个地不是可耕种的土地,而是荒地。

相比后世爆炸般的人口基数,这个时代简直可称为房地产的钻石年代。

想着给灾民们重启家园,自然要建宅院。城东那片儿直到凤水河畔,除了广袤的石灰石沙砾地,还有着广阔的岩石地。

有着整片的森林山地地貌,只要挑选着平整出来,按照后世的别墅理念,再结合西方农场庄园的格式,苏默相信,这种完全有别于此时的建筑,绝对能吸引人眼球。

如果再赋予其高、富、贵的噱头,那才叫一个吸金怪兽呢。这个时代普通百姓穷不假,甚至连皇帝都穷。但是富户们那真叫一个富!随便拿出一个来,说上句富可敌国都绝对错不了。

这庄园,就是苏默琢磨出来宰杀这些富可敌国们的利刃。

好容易琢磨出来几个捞钱的招儿,整到最后一合计,却没落袋几个,他心里憋屈啊。这憋着憋着,终于是给他憋出这么一个招来。

原本那些招儿要不用来招徕同盟,要么用来买名声,不计较。只要这庄园弄起来,金山银山就进了袋了。

为此,苏默不惜再次施展画技,里里外外、前后左右一通画。果然,印在纸上一看,那叫一个高档贵气上档次啊。

张文墨看的直跺脚,一个劲儿嚷嚷这种画儿不该如此轻易流出去,那是糟践东西!口中说,一边轻手轻脚的偷偷藏了好几张初期的草图。

苏默只当看不见,由得他去。

报纸就是他当日跟张文墨说的招儿。只不过跟后世的报纸不同,这份报纸更多的是图画,文字并不多。只集中了一版,以时闻、广告、诗词等纯文字版面。

这是面向识字的人群。其余那些,全都是以图画的形式出现。毕竟,这个时代,识字的人太少。图画能让更多的人接受。报纸不上量,就等于赔钱,等于废物。

苏默要占领舆论喉舌,报纸就必须有。至于当初忽悠张文墨,说的凭此立足文坛,通过那版纯文字版面,自也可以做到。

只要时时发布最新的时政信息,并引一些文人士子就此发表些评论,再时不时将一些好的诗词文章摘录其上,这份报纸必将成为张文墨立足文坛的踏脚石。

当然,前提是,千万要审核好每一篇评论,别弄出什么敏感的文字来才行。对此,苏默千叮咛万嘱咐,张文墨当然不傻,一点就透,凛然而尊。

有了报纸,不但将张文墨彻底绑上了战车,更是就此又解决了灾民一部分的费用。灾民中的适龄儿童,便有了差事。一天跑下来,也能有五六文的收入。

这五六文放在大户人家手里,连眼角都不带夹的。但是放在穷苦人家,那却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想想当初苏宏厚着脸皮,用一段时事新闻,再加一文钱就能换三个烧饼就知道了。五六文,至少三口之家三天的早饭解决了。

苏默解决了差事,得了名,灾民们受了益,甚至连张文墨都跟着捞到好大名声,一举数得,焉能不美?

水泥搞出来了,首先要建的就是水泥厂。材料现成的,厂址就选在灾民营那块儿,工人也是现成的。

阚松阚大人现在可是浑身是劲儿,跑前跑后,上蹿下跳的。从选址到地基,几乎是吃睡都在工地上。

为啥?业绩啊!这以后若是得了皇帝的看重,一问之下,当日是谁督造的?回曰:武清县丞阚松。得,等着青云直上吧。做官,做大官!十年寒窗为啥啊,不就是个官字嘛。这阚大人要是不拼命才怪呢。

除了水泥厂,蜂窝煤作坊也同时建了起来。比起水泥厂,作坊就省事太多了。

炉子的事儿给了孙四海,果然,把个孙四海乐的见牙不见眼的。当日便在城里选了点开工。至于蜂窝煤,老孙只派了个本家来帮衬着,说是同领差事,其实就是拾遗补漏的。

主事儿的还是楚玉山。大小事儿吩咐下去,老孙那本家跑腿。这两个行当,苏默占两成份子。孙四海不答应,要给苏默大头,苏默果断拒绝了。告诉他,那钱要用去打点。他的各个路子都要打点到,现在不贪这些小钱,图的就是个长远。孙四海满眼的震惊拜服,再无别话。

灾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越来越少了,到的召开竞标大会这一天,已然几乎没有了。

截止这一天,整个灾民营人数总共五千出头,与之前估计的上万人差出几乎一半。

包括庞士言、赵奉至在内,所有人都大松了口气儿。至于为什么少了这么多人,没人去多想。麻烦少了嫌弃?有毛病那叫。

整个城东外,百里滩涂完全引爆了。苏默问完了几个主要工事的建设问题,又跑去物流中心建设那边。

那边现在也要开始开工了。水泥还没出来,不足以开工。但是先期的平整地面,挖下水沟渠,划出各种设施占地范围等事儿却可以先行。

有了衙门的公示承认,有了张家的带头,有了报纸、茶馆的宣传,对于整个凤水物流的章程,武清所有的大户都红了眼。

所以,竞标这一天,凤水河畔早早搭起一个巨大的台子。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台上台下可谓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倒不是竞标的人多,架不住看热闹的多啊。不但亲朋好友来了,一些大户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儿的,也各自驾着各式各样的香车出来,只把个凤水河畔围的水泄不通。

武清县典吏大人前胸后背都是汗,亏的这还是三月天儿,要是再往后几个月,怕是立时就要中了署。

就这样,典吏大人也哑了嗓子。身边十几个差役被他指使的团团转,满场的乱飞。

没办法啊,又要维持秩序,又要注意安全,还要小心别得罪了人。这日子来的人,谁知道哪个后面是哪位大头?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怕是连皮带骨头都剩不下。

正忙的晕头转向,一眼瞅见苏默来了,当即惨嚎一声,跟头把式的窜了过来,一个大礼就拜了下去,哭嚎道:“苏公子,苏爷爷哟,您可得给个章程啊。下官这真真的顶不住了啊。”

苏默就笑,伸手拉起他来,虚空对着台子四周比划了几下,笑道:“笨!去找人拉绳子,把这台子围起来。然后里面竖几块牌子,招商重地,闲人免进。若有冲撞,取消资格。连带着那些个河边,还有几个要紧处,都以此办理,再派两队人来回巡视即可。否则像你这般全靠着人力维持,再给你五百人也不够。”

典吏大喜,猛的一拍脑门,连声赞着去了。旁边楚玉山笑道:“公子果然神人,便只虚空圈画,就全不是凡间景象。”

苏默嘿嘿着笑,暗暗想着,是不是也教大伙儿唱个啥啥的某某年,某某人在凤水河边画了个圈什么的。

想想有些不着调,终是罢了这个心思。

到了将将午时,各家该来的几乎都来了。便是武清周边几个县的,也有不少大户过来瞧看。至于到时候是不是也瞅着出手一二,那就是各人各家的事儿了。

庞士言摆着县令的架子,在最后一刻姗姗来迟。阚松、周春等人带着一帮子差役,打着各式行头、举牌跟着。

这个日子,属于大日子,按照大明律,是必须要摆出行头来的。这叫官威,必须有,不然就是丢大明朝廷的脸面。

这边苏默上前迎着,明面上自是百般恭敬,一点不叫人看出来背地里庞某人阿谀谄媚苏仙童的模样。

阚松、周春等人也各自上前招呼,低声说笑几句,以显出双方的亲密。这种花花轿子众人抬的戏份儿,下层这些官吏们永远做的比上层更直白。

到了今日,武清县里的众富家们也都是明白了这位苏公子的分量。不说衙门里几位大头的表现,单只看张家老爷子张越扯着苏公子手不放,满面红光的一口一个兄弟的喊着,所有人心里便都明镜似的。这往日里不见山不见水的苏家子,是真真的发达了。

于是,那些个自觉够着分量的,便也纷纷围了上来。讲究的,抱拳唱诺着扯上几句;不讲究的,直接拍肩勾背的直接喊声兄弟。你说啥,胡子都白了还喊兄弟无耻?嗯,你胡子比张越老爷子还白?还是说你觉得张老爷子比你更无耻?

傻叉一样的夯货,是不配混这个圈子的。

眼瞅着午未相交之际,也就是下午一点钟的样子。高台上摆好的坐席已然坐满。

别怕晒,头上早搭了棚子。再说了,这个时段,晒晒太阳更舒坦,绝对不会热。

台子下面也摆好了一排排的条凳,前几排更是配上了案几,案几上面摆些果木嚼果之类的。时令是没有的,不到那时候。就坐前排的,也都是县里有头面的,谁也不会在乎那点嚼果,图的不过就是个面儿。

后面十几排就只有长凳了。每人发个小木牌,待会儿或者举牌子报价,或者当垫板写报价用的。竞标的各个项目分明暗两部分,明价的直接举牌血拼就是;暗价的可就狠多了,谁也不知道谁出多少,一笔落下去后直接报上去,比别人低了直接出局,最高价者获胜。

这却不是苏默的手笔,而是武清县三巨头商议的一致结果。让苏默当时狠狠的腹诽一番,直夸自个儿是好人来着。

孙四海也是满头大汗,跑前跑后的忙活。四海楼今个儿歇业关门了。不歇业也没法儿,几乎所有的家什都搬来这凤水边了,所有的小二也齐齐上阵,甚至连后厨都跟着来了。

按照苏默的建议,整个会场的四周粗粗的围了绳子拦着,几个显眼的地儿都搭起个架子。架子上要么拉着横幅,大书四海酒楼的牌子,要么就是画了即将推出的炉子的图案。

货品上架,广告先行。苏默把这一理念玩的绝对彻底,让孙四海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不过当苏默偶尔扫过几块上面明显是写满了字的牌子时,却是不由的两手插脸,生怕被人觉得自个儿跟这孙胖子有关系。

那整个就是四海楼的菜谱嘛。

这胖子,至于的吗?吃相太难看了。苏默决定不认识这人三分钟。

说到吃,不能不说苏公子身边两位。

两位?没错,你没听错,就是两位。

多多大爷和大胸妞儿。

貌似多多大爷只要是不睡着的时候,嘴里便绝不会停下。蹲在苏默的肩头,每时每刻都有嚼果。不是肉干就是干果,时不时能看到几片儿瓜子皮儿飞出来,让苏默总是脸颊直抽抽。

至于韩妞儿,好吧,可以把她看做一个大号的多多大爷。那腮帮子鼓的,苏默很怀疑这妞儿的口腔结构是不是和正常人一样。要不怎么能在嚼着果脯的同时,还那么利索的嗑瓜子吐皮儿?这个回头应该深入的研究下。

这种热闹大胸妞儿当然不会错过,还能跟着个郎堂而皇之的一起,憨丫头觉得简直最幸福莫过于此了。

小脸儿兴奋的红扑扑的,鼓着腮帮子,一边忙着吃一边忙着说,唔噜唔噜的跟猫儿护食似的。

陪女朋友天经地义,苏老师可是好男人来着。自然,也只能两眼直视,时而歪着嘴在旁边解释着、应承着。

直到三通鼓响,场上喧闹声霎时一静,期待已久的竞标大会,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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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五十三章:热闹网址:

第五十四章:密室

readx;?首先上场的是县丞阚大人。你说县令?那不能够,无论怎么讲,县令都是一把手不是,一把手就要有一把手的架势。一上来就出场,那就掉了身份了。

二把手起个头,然后再引一把手出来,这是过场,也是规矩。但饶是如此,阚大人也是红光满面,激动莫名。

自古二把手就像新媳妇儿,除了那种特强势的,多半都是受气的,何曾如今日这般风光?

庞大人也兴奋,胖脸上油光光的,两只小眼儿都快眯缝的看不见了。如斯之际,面对着数千上万人的场面,直如状元郎骑马夸街了。

所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不过如此,最多就是当下不需骑马,下面招的也不是红袖而已。

“各位武清父老乡莘,今日本官奉皇恩之喻、诸阁堂之命,托本县诸耆老之请,承本县诸士绅之邀,于此致开幕之词,以证此盛大之景,幸何如之。此前俱知,非仁所言,北地灾厄,民望待哺,痛哉哀悼……”

庞大人的开幕词讲的豪情逸飞、百转千回,其中骈四俪六的自是应有之义。至于是否大伙儿听的懂,就不在庞大人的考虑之中了。

只不过众人许也是见惯了的,无人去纠结于此。只消过不半会儿齐声喝一声采便是。这让苏默暗暗好笑,颇有种回到后世,看角儿登台唱作的感觉。

如此巴拉巴拉一番,好歹总算是完结了开幕致辞的程序,进入今日正式竞拍环节,下面各家家主管事,便都瞪起了眼睛。

仍是阚松上前主持,周春则带着六房主事在一侧排开坐了,每人身后都跟着几个文书,以作唱票登录之事。

台子正中间的位置让开来,竖起好大一块屏风,那红绸子遮了。待得诸人重新坐定,阚松抬手示意衙役上前,将那绸子缓缓扯开。台下登时一阵寂寂,但随即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吸气声儿。

苏默亲自操刀描绘的凤水物流交易中心效果图,便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

便如当日张越第一次见到这般精致的图面一样,这种采用现代美学理念的立体景观,顿时引爆了全场眼球。后面具体利益不利益的先不说,单就此一图,已然无形中,让这凤水物流在众人心中凭空上涨了好几个等级。

这张图比当日张越所见放大了十几倍,上面各个铺面、功能设施都标注了编号,如甲一、丙二、丁三之类的。

阚松手持着一根系着红绸的长棒,随手指点某处,便有文书上前大声将此间功能、大小、可经营范围、竞标低价等等一一报出。反复及至三遍,然后开始竞价。

苏默抱着双臂站在下面看着,嘴角便噙着微笑,脸上却是一副古怪之色。

一县县丞,放在后世那叫啥?那就是副县长啊。堂堂副县长跑去拍卖会当拍卖师,还满面兴奋洋洋得意的,苏默怎么想怎么都有种想发笑的冲动。

旁边韩妞儿却不知爱郎此刻心中所思,她感兴趣的反倒是诸如县丞大人拿着喊话的喇叭、手中是不是敲着桌子的木槌等等。

苏默便在旁一一科普起来,瞅着傻妞儿眼中的崇拜,时不时的惊讶张开的小嘴儿,便由是开心起来。

快乐有时便是如此简单。不在于说什么话,也不在于做什么事儿,只要身边跟的那个人对头就行了。

今日这个场合,苏默受了赵夫子的提点,自然不会上去露面争什么风头,他只需躲在幕后获取利益就可。

是以,跟傻丫头两个藏在一隅自得其乐。便在两人时而低语几句,时而调笑几声中,台上大广告牌上的建筑,便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成了一堆堆银钱。

而随着一块块地的成功拍出,下面争夺的热度也愈发热了起来。时不时的便会听到几声冷哼,三五句呵斥对骂之音。然后那竞标的尺码也随之提高。

再到后面,胜出的人便会满面得意,向着四下里瞧看热闹纷纷恭喜的人群抱拳作揖一番,引得场面更喧嚣了三分。

而台上县衙诸巨头也都是两眼放光,个个眼仁里好似都晕成了内方外圆的模样。只这半天功夫,便收入白银十余万两。按照那牌子上所示,若是全部拍出,最后所得,估计能近四十万银左右。

且不说这里面大伙儿能落下多少分润,便单单由此报上去的收益,那可就是妥妥的政绩。有了这份政绩,年底京察之时,说不得再上一个台阶,至少也能落个能吏的评价,为以后的前程凭空趟出条坚实的大路。

台上的官员们为了眼看得见的升官发财激动着;台下众富绅商户为了又增一项眼见可得的获利兴奋着;便是普通百姓们,也为着看了如此一番从未得见过的热闹开心着。

于是,整个场面热闹的如过新岁。

台下大户们所处的区域一角,田家父子也笑容满面的坐着,只是眼底微不可查的不时划过几抹阴翳。

“这般下去,恐愈发难弄了,怕是要坏了事儿。”

“且不急,待回去说与那边知道,看怎么说。”

“也只好如此了。我只见不得那小畜生得意,别个不论,那小畜生辱我田家,杀我管事之仇,必要有个说词。”

“何必如此,父亲当只咱们恨吗?嘿,什么时候见那边轻饶过人来着?且走着看。”

“倒也是。不过这次有些奇怪,为父总觉得好像有些事儿要发生,那边也是瞒着,终是信不过我父子。”

“父亲慎言!咱们只做好手中的事儿,不知道的事儿就不知道最好。”

“唉,也罢。”

两父子的低语至此渐息,时不时的在某些不尴不尬的时候,举下牌子刷刷存在感,却始终不曾真个出手。

田家与苏默相争,最后落个灰头土脸的事儿瞒不住人。所以作为向来在武清有些头面的田家,至今尚无所获,倒也不显得多突兀,反倒是觉得是应有之义。

整个竞标大会直直到了日影西斜方才结束,六房主事暨各文书吏员忙着回去,要整理所有契约文稿,核算收支,记录存档等等手尾。

县令庞士言与阚松、周春则按照事先苏默所定,邀着各大主家往县衙小坐。一来是一些手尾尚需完善,二来也是借此互动交流的一个机会。待到再晚一些,还有同去四海楼的庆功宴。

衙门小坐苏默不去,但晚上的庆功宴却是必须要出场的。这种场合傻妞儿就不适合参与了,恋恋不舍的跟苏默道了别而去。只是临走之际,特意巴巴的跟多多一通告别,让苏默差点又要抓狂。

相比于“酒要少吃些,早些回去歇息”的叮嘱,那什么心肝儿、小可怜的,什么怕是照顾不到,别屈了自个儿肚子,明日专门给做些好吃的之类的,苏默觉得,做人真的好难这句话竟是如此的精辟。

田家父子推辞了晚上的酒宴,包括庞士言在内,没人多做挽留。跟红顶白固然是世间常态,却也没必要非去刻意得罪人,看人难堪。晚上的庆功宴,显然苏默必然为主角,田家不去也就是必然了。

一路车声粼粼,坐在车中的田立德面色铁青,从帘子缝里往外看的双眼中,全是怨毒狠戾之气,一边咬牙道:“这些贼厮,真当我田家完了,一个两个的,倒似躲瘟疫一般,便明面上的脸面儿都不留了。哼,且候着。”

田钰面色平静,毫不见半分恼色,待到老爹骂完,这才微微一笑,劝道:“父亲何苦气着自己?有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田家所谋之远,岂是这般俗人所知。待到有那一日,皆是蝼蚁,伸根手指便可碾成齑粉,于此时气怒却是得不偿失。”

田立德呼呼喘息,须臾稍平,这才嘿然一笑,点头道:“是此言。”眼神中冷厉却是愈加了三分。

田钰笑笑不语,敲了敲车壁,示意马车再快了几分。

不多时,车马驶进了田府大门。田钰跳下车来,先扶出田立德,回身将下人打发了,这才轻声道:“爹爹想必也乏了,自去歇息一会儿。休多想,儿去见见那边,听听怎么说。”

田立德点点头,欣慰的拍拍他手臂,转身去了。

田钰站在原地目送着老爹身影去远,这才转身往另一边走去。那边是田家的一处祠堂,平日里只有一个老仆负责洒扫庭除。

见了田钰走来,上前见礼,将田钰让了进去。待到关上门,这才曼声道:“公子有何事吩咐?”

田钰拱手道:“是,有些事儿不明,需入内静思。”

老仆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默声不语的转身入内。先在一溜儿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待的田钰拜了三拜后,自往后面转去,伸手拨弄了几下,旁边一面墙便无声的滑开,露出一个门户。

田钰拱了拱手,低头走入,那门户便又无声的关上。从头至尾,两人除了在门外交流了几句,再无一句说词。

老仆看着门户关好,转身走出祠堂,将门关上,自己往台阶上蹲了,摸出一杆旱烟袋,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袅袅烟雾中,那张老脸皱褶堆叠,全然一副老实畏缩的下人模样。

门后是一溜儿台阶,待到门关上,先是一黑,随即墙壁上忽然一亮,却是田钰晃燃了火折子点亮了一个烛台。

往旁边掏摸下,却是一小截蜡烛,就着烛台点亮,迈步往里走去。曲曲折折一番,直走过数个岔路,这才认定其中一条进去。

待到尽头,却是一处拱门。四下里全是光滑的青石铺就,拱门上垂着黄布帘栊。帘栊后一扇红漆大门,田钰轻吸口气,伸手就上敲了几下,停了停,然后又是几下,如是三番,那门轻震一声,缓缓打了开来。

田钰面上不复先前平静,抬头间全是恭敬之色。微微弯着腰走入,转过一个照壁,却在一间屋子外停住,恭声道:“弟子田钰求见。”

半响,里面传来一声低喝:“进来吧。”

田钰恭声应了声是,上前推门而入,随即回身关好门,才往前疾走几步,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自始至终只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这间屋子看上去犹如一个小佛堂,四下里都挂着幔帘。有不知名的淡青色烟气飘渺,却不见什么供奉的雕像之类的。

那个声音却在屋内响起:“说吧,什么事儿。”

田钰趴在蒲团上,恭声道:“是,这些日子弟子又使人往南边去寻了,说是找了几个附和要求的,不日必将送至,供奉尊者。”

那尊者哼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道:“前回那个还未解决了?”

田钰道:“是,如今越发势大了,今日凤水开了幕,武清周边亦有不少人过来。以目前田家之力,很难施为。”

屋内半响无声,许久,那声音才怒哼一声,冷然道:“主上给了你田家多少支持,这许多年了还迟迟不能掌控全县,你田家,无能!”

田钰低着头趴着,只应道:“是。”

停顿了下,又道:“原本是按着主上意思,是要不露风色的掌控。武清县令庞士言胆小怯弱,县丞阚松、主播周春都各有心思,只要田家持续施压,再从中挑动,必将让县衙威望全失。到时候再寻机出头,将所有富户归拢,便是张家也只能屈从,则主上制定意图可期。只是如今忽然冒出个苏默,全无半分征兆,又手段百出,这才使之前谋划尽数成空。此中缘由,还请尊者明察。”

那尊者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如你所言,这苏默竟真有这等本事?”

田钰道:“是,此人不过十五,但出手却毫无痕迹可寻。天马行空一般,偏又多奇思妙想。”说着,又把今天凤水开幕的事儿细细讲了。最后道:“弟子惶恐,只是觉得此人若不早谋,或将成主上大害。是以,特来请示尊者。”

那声音又是好久不语,这次足足等了一刻钟,那声音才又响起:“你去吧。这事儿本座知晓了,别有区处。”

田钰低着的头眉头不可查的轻轻一蹙,随即平复,声音波澜不惊的应了,随即起身出去。

一路原路返回,待到迈出祠堂大门,跟蹲在一旁的老仆点点头,这才扬长而去。

直到走出老远,看不到祠堂那边了,这才将脚步放缓,面上现出思索之色。

他今日所言虽然平淡,但实则已是极重的示警了。按着之前的作为,定然便是雷霆霹雳的手段。若如此,便十个苏默也成了灰。

然而,那尊者沉默半天,竟然来了句“别有区处”,这就透着诡异了。

是这个苏默有问题,还是另有玄妙?田钰皱着眉头慢慢往自己房中走去,心中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盘绕。

“总觉得有什么事瞒着咱们。”老爹田立德的牢骚不期然的浮上心头,田钰脚下一顿,抬头望向远方,却见天边殷红如血,直似染了半边天去,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襟,长长吐出口气,直往后院自己房中而去。

而与此同时,在先前他跪伏的那间屋子中,那尊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全无半分平静,充满着咆哮暴躁之意:

“一个小小的蝼蚁,灭杀了就是,何来的什么忍忍忍?难道你没听到,几乎所有的事儿都坏在那小杂种手里,此人不死,一旦坏了大事儿,你家主子怪罪不怪罪洒家不知,但咱们掌尊的怒火,可不知你承受的起吗?”

听这口气,这小小佛堂之中,竟原来不止一人。

果然,便在他这一通咆哮之后,一个阴冷的声音重重哼了一声:“住口!你最好搞搞清楚,咱们双方的主次问题。若非我家主上,就凭你师徒那点手段,可能成了事儿?别忘了,前面继晓贼秃覆辙不远!”

那尊者一窒,但是粗重的喘息声却显示,其人显示极不平静,只是在尽力压抑而已。

那阴冷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待得尊者的喘息稍平,这才又略略温和的道:“你当知晓,你我所谋,乃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若我主事成,许下你们的自然水到渠成;可若是事败,单凭你们之力,便不说定然难成,也是事倍功半吧?那个苏默生死事小,可是却不能现在死。此人横空出世,根底不知不说,单是如今正处于风头浪尖之上,一旦有事,必然引来注目。我等近日已大致确定了目标,相比之下,若能将此目标达成,效果远盛于掌控小小一个武清县。老夫答应你,只要我们这边完成这个目标,那个苏默随你如何处置就是。但在这之前,绝不可妄动!”

那尊者不语,阴冷声音等了一会儿,又道:“最后奉劝一句,你们这几年因为炉鼎之事,已经有些引人注目了。以后最好收敛点,便是一定要做,也最好别再通过田家,否则,早晚坏事!”

那尊者闻听此言顿时大怒,喝道:“那是咱们修身之道,便你家主上当时也是应了的,凭什么你来多管。”

阴冷声音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你耳朵聋了不成,老夫只是建议,何曾管过?只不过武清乃是我家主上的经营,却不能因你之故有失。这话就到这儿,何去何从,你自拿捏。”言罢,声音渐渐淡去,终不可闻。

那尊者鼻息咻咻,半响落下重重一哼,再没了声息。小佛堂内重归寂寂,黄曼微拂,轻烟缭绕,俨然从未有人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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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心定

四海楼从未有过今日般盛况。哪怕算上京城的分店,算上头天开业之时也是这般。

不说整个两层楼全是灯火通明、管乐笙箫的,单只看门外那挤得排不开的车马便可见一斑。

孙胖子一头一脸的汗,身上衣衫从里到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起先还觉得硬邦邦的不舒服,到了最后,却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的疲乏,那衣衫的不适却是再没半分感觉了。

今天一天的收益远远超出了往日,这等收入固然让孙胖子开心,但更让孙胖子开怀的,却是今日人脉的收获。

正如苏默评估的,孙胖子虽然也有些背景,但并非什么硬扎。这便让他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始终难以真正的走近这个社会的上层。

商贾地位低下,重利而轻别离,这个理念深入人心,以至于那些真正的富家大户贵人们,从不曾真正正眼看过他。

但是今日,那些个往日难得一见的家主贵人们,谁见了他不是刻意堆出几分笑容来?更有甚者,主动过来拍着他肩头,一口气订下来年所有节庆之日的送宴。

孙四海知道,这些人看的其实不是他,而是人群中满面笑容、肩头上蹲着一只奇怪小鼠的少年。

正因为这个少年几次刻意的抬举,才让那些个贵人们矮下身段,堆满笑容来搭讪自己这个低贱的商贾。

那个少年凭借着过人的智慧、超绝的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出人意料,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忽然就那么一飞冲天,傲然潮头。

孙四海很庆幸,庆幸自己当日的那次决定。他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精明的一次投资。正是凭借着那一次投资,今日竟得到了如此的厚报。

孙四海庆幸之余,也发自内心的感激苏默。其实这些年来,他投资的人又何止苏默一人?然而因而真正回报与他的,却只有苏默一人。所以,他深深的感激着。

接过特意让人煮好的醒酒汤,又加了一小碟焖的稀烂醇香的牛肉,孙四海亲自托着,送到刚躲到一边小间里的苏默身前。

“公子,海煮了些汤水,最是解酒养身,这可是我孙氏祖辈传下来的秘方,公子稍进些试试。”他笑眯眯的放下托盘,亲自取了小碗装了,双手捧给苏默。

苏默喝的有些多了,是真的多了,头晕晕的,方才好容易脱身出来,找到茅厕放水,又扣嗓子好一通吐,这才感觉好些了。回来后却是不敢再往厅里去,便就悄没声的溜进这个小间喘口气儿。

后世曾看过很多记载,都说古代酒水低劣,不但口感差,也几乎没什么度数。要不然,来不来的就几斤几斤的上,来不来的就蹦出个什么十碗八碗的?

所以苏默觉得,以后世自己一斤白酒的量,不说一人干翻全场吧,至少打上几个回合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他悲剧了。

谁说的古代酒没度数的?苏默发誓,要是能回去后世,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这丫的,然后把丫的按酒缸里泡上三天。

他喵的,这大明的酒,口感淡些是没错,可那度数绝对不低啊。

其实他没弄清楚,所谓的古代酒度数低,说的古代大多是指的唐代之前。

自唐代伊始,有名号的烈酒便有三勒浆了。更不用说,经了经济发展爆发的宋朝。及到这大明,酒水的酿制已然极为成熟了。他拿着唐之前的记录比照大明,不中招才叫一个怪呢。

曳斜着眼前这碗汤,清光中漂着几丝翠绿,一种鲜香醇和的气味飘过,胃中便已然有些舒畅起来。

伸手接过碗,只顾得上冲孙四海点点头,便用瓷勺一口一口的往嘴中送去。及到最后,稍稍不烫了,更是干脆举碗一饮而尽,而后才长出一口大气。

额头一阵细密的汗水冒出,肚中暖意翻涌,那酒意便顿时去了大半。

“好汤!”苏默长长打了个饱嗝,由衷的赞叹了一句,随即笑着看向孙四海道:“老孙,有心了,谢谢。”

孙四海受宠若惊,微微弯腰道:“当不得公子谢,却是海当谢公子抬举才是。”

苏默这才发觉他的称呼和自称都有了变化。来了这大明时空这么久,虽然仍是了解的不多,但对于某些特定的称呼之类的,他还是有了些大概的了解的。

像孙四海这样,直接称呼自己公子,而不是连带姓氏,而自称又是直接己名的,其实就是一种委婉的投入门下的意思了。

这就被主公了?苏默觉得有些玄幻了。

这是个等级制度严苛到发指的时代,各个阶层都自觉不自觉的安守着自己的本分。

苏默出身贫寒之家,身后没任何背景,没有半丝著名姓氏的沉淀。甚至相对于孙四海这种富商来说,最多也不过就是个平等罢了。要说苏默自己那读书人的身份,别扯了,连个秀才都不是,算个屁的读书人啊?

秀才见了官才可不跪,他一个小小的蒙童,只要没考中秀才,说到家仍是个屁民!

这种情况下,孙四海竟流露出投入门下之意,苏默能不觉得玄幻吗?

不说别个,就说外面那帮子人,别看一个两个都喝的晕乎乎的,可见哪一个乱了等级的?

该和谁一起称兄道弟,能和谁人拍肩勾背,那都是有计较的。就算喝的尿崩了,也绝不会冒出个乡绅去勾着庞士言的肩膀,大着舌头喊一声兄弟那种奇葩事儿的。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哪怕就算是张越那种身份的,他可以绷着脸面,拿捏着身架,却绝不会在明面上跟庞士言塌台。这是一种潜规则,封建社会的潜规则。

有人说了,主角嘛,当然有王八之气了。

苏默从不会贬低自己,但也绝不会自大。他觉得王八之气这种近乎于神器的高档货,离得他实在有些遥远,至少现在是这样。

所以,在他察觉了孙四海的转变后,先是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道:“老孙,别整幺蛾子。说吧,为啥?”

孙四海也笑了,同时,心中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儿。没直接答话,先转过身坐下,将那盘牛肉端起来,举到多多面前。

多多两眼放光,鼻头急剧的颤动几下,却先偏过头去看苏默。不是它多么通人性,知道先去征求苏默这个主人的意见。而是基于动物的本能,它只相信苏默。对于它能感觉出的外人,唯有苏默点头允许的,它才会觉得安全。

苏默笑着接过小碟,多多顿时大喜,两只前爪忙不迭的拖起一片,大口的嚼了起来。

“便如公子这只小鼠。”孙四海微笑着指着大嚼的多多,“信任,一种直觉的信任。”

看着苏默望着他不接话,孙四海也不在意,自顾接着道:“海如今年过不惑,经过的人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但是从没有一人,能如公子这般…….这般……”

他说到这儿,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不由吞吐起来。

苏默微微一笑,道:“离奇?”

孙四海一怔,随即摇头笑道:“也不能说离奇。总之,是一种奇特吧。对,就是奇特。海觉得,公子与所有人都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海只是有种直觉,今时今日或许公子还不行,但总有一日能行的,而且可能这个时间不用太长。海是个商人,商人最善投资。海觉得,倘若不能趁着今时今日先一步投资,或许到了可以的那一天,海却不行了。呵呵,且看吧,或是对了或是错了,不是吗?”

他最后自嘲式的笑了两声,做了结语。

苏默就明白了,这是个有着敏锐直觉的老狐狸。他并没有直接说什么投入门下,但却用这种模糊,或者说不言而喻的方式,先一步给自己占了个坑。

那句且看吧,其实就是说走着瞧,若是苏某人真如他孙四海直觉的那样,那理所当然的就是投入门下了。但若不是,大家哈哈一笑,该如何还是如何,也不妨碍什么。

狡猾吗?是的,很狡猾。但是却并没引起苏默的反感,反倒是因其的坦白而生出多几分的好感。

古人的智慧啊。

苏默暗暗的感叹。微微闭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笑道:“帮我留意下消息吧。各种消息,武清的,还有京城的,或者任何能听到、接触到的消息。不用刻意,嗯,就这样。”

既然挑明了大家都是利用,那必然是双方的。孙四海可以模糊着取巧弄个先机,那苏默此刻提出一些要求也便是情理之中。毕竟,不论如何模糊如何取巧,主次始终是分明的。

做为一个后世人,苏默自然明白信息的作用。不管他今后怎么做,要做什么,多掌握些信息就多一些底气。酒馆茶肆这类地方,是收集信息最佳的所在,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苏默自然要把握住。

孙四海点点头,笑着道:“好,每月中、末两次可以吗?”

苏默微微颔首,孙四海就不再多说,又取过碗来盛了碗汤,道:“公子再用一碗吧,对身子有好吃。用过这碗,歇息下再出去。外面,海让人照应着。”说罢,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帮苏默将门关好。

苏默端着碗慢慢喝着,一边理顺今日的信息。意外的收获了孙四海这条线,让他对原本有些随性的目标,忽然多出几分明悟。

意外来到这大明时空,他苏默究竟要做些什么?或者说,想要达到哪种程度?即便是单纯的生活,也该有个质量的高中低档次的度吧。

之前他百般算计,又是剽窃诗词又是弄教育制度的,当时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想要保证自己的生活,就必须有所依持。那么,在这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既不想入仕为官,就必须在文的方面有所建树。

但是究竟建树到什么程度?建树完了又该怎么样,其实他完全是没去想明白的。

包括他如今在做的这些事儿,目的就是赚钱。那赚到多少钱就行了?赚到了后再如何做?做什么?这些,在方才忽然的触动下,猛然就那么清晰起来,让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起来。

跟后世比起来,这个古代的大明是自由的。但是这种自由,却是伴随着极大的危险的。

后世之所以感觉不那么自由,是因为相对健全的法制限制。这种限制不单单是普通人,也在某种最大可能的程度上限制了上层阶级。所以,虽然后世时不时听说某种黑暗某种迫害之类的时有发生,相对来说,仍仅是限于个例。

但是在这个大明呢?单只韩杏儿父女这一桩事儿,就可见一斑了。他刚来这里就亲身经历了,这种概率比之后世,甚至让他有种恐惧的感觉。

那么,他就算有了些文方面的建树,也赚到了相对足够的财富,如何能保证可以安心的享用呢?

不去做官,就在权势上失去了最大限度的一层保护;单纯借势,这种势能借多久?能为他提供多大程度的保护?

便如这小小的武清县。庞士言这个县令眼前看来,已然被他忽悠瘸了,甚至可以说都能掌控了吧?但是这位一县之尊,真正在面对危机时,甚至连他自己能不能保全都难说的很,那又如何绝对保证他苏默的安全?

知微见著,以小见大。一县如此,延展开来,一府一道呢?放眼整个大明呢?

他苏默难道一生都甘于只窝在这小小的武清县?那么,当他踏出武清县的时候,又何以依持?

或者有人说了,大明多少平头百姓,别人活得,你就活不得?苏默却知道,他可能真的就活不得。

且不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单单一个早把自由和人权深入了骨子里的后世人理念,就很难让他如同这个年月的百姓那样,去任由欺侮、任人鱼肉。更不用说,或许他将面对更残酷的欺压,比如人家针对他的老父,针对他的妻儿。

便如韩杏儿一事儿,放在一个古人身上,或许就认命的忍了。韩老爹不就是认命了?甚至一度连韩杏儿自己都认了。但是苏默不肯,他想都不想的直接选择了抗争。

那种生活,他忍不了!

或者干脆推翻前言,去做官。且不说他能不能幸运的考中,然后一步步的踏入官场。就算一切顺利,顶着主角光环当了官儿,但以他的性子,他这官儿能做多久?只怕想要的保障没得来,先一步西牌楼下脑袋切了才是正经。

长长吐出口气,苏默头疼的揉了揉脑门,只觉得忽然好苦涩。穿越小说里的诸般臆想,仔细推论后才发现,那真的是臆想。不说百分百做不到吧,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耳旁多多发出一阵叽叽声,扭头看去,却见小家伙瞪着他手中那碗汤,眼中满是好奇和跃跃欲试的神气。

心中莫名的一松,笑骂一声,将那碗放在桌上,伸手拎起这家伙放到桌上,笑骂道:“吃货,吃吧吃吧。”

多多大喜,往前蹭两步,忽然又停下,转身蹭蹭蹭蹦上他肩头,用大尾巴使劲蹭了蹭苏默脸颊,着实讨好谄媚一番,这才一溜烟跑了下来,趴到碗边,吧唧吧唧喝了起来。

喝两口,抬起头吧嗒吧嗒嘴,似乎在品味一番,然后又再趴了上去,继续吧唧起来。

看着这小家伙没心没肺的憨样,苏默忽然觉得好羡慕。顶你个肺的!难不成自己连只鼯鼠都比不上?

前路不通,有山石阻挡,那便打通就是,打不通总能绕过去;有大河阻隔,那便修桥过去。修不了桥大可造船而渡,再不行抱根木头也总能漂过去吧?自己堂堂一个后世大学生,高学历的人民教师,单只靠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资讯和知识,难不成真找不到活路?

想到这儿,他心中猛然焕发出一种冲劲儿。两手使劲搓了搓脸,将最后一点酒意消除,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如先前般且走着看的近期目标继续,但长远的打算也要开始着手安排。

大明很大,世界很大。在这个时空,比着后世更广阔的天地,足够他去辗转腾挪。

他站起身来,眼中满满的全是战意。多多敏锐的察觉到主人的变化,四爪齐动,一溜烟的窜上肩头,大尾巴来回蹭了几下,歪着头看他,似是问询着。

苏默哈哈大笑一声,伸手狠狠的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多多,哥带你去开创世界!我们的世界!”

第五十六章:玄妙的体悟

readx;?四海楼的庆功宴终于结束了。经过了县衙的小聚,再加上晚上一通晚宴,白天各个项目的手尾大都完美的画上了句号。

官僚们很满意,富绅们也大都满意,熙熙攘攘一番后,踏着月光各自离去。

苏默和孙四海一起站在门口相送,这是礼节,也是一种变相的宣示。他苏默苏讷言,自今儿起不是赤贫阶层了,这四海酒楼,他有份儿!有了产业的苏默,别的先不说,至少跟富绅们算是站在同一层的台阶上了。

孙四海不会在意,甚至可以说喜闻乐见。苏默的这种宣示,并不需要他真金白银的付出,但效果却是最大化了,完全符合两人当前阶段的各自诉求。

庞士言本想落在最后,看看苏仙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只是瞅着张家老头堂而皇之的站在苏默身边不动,便即打消了念头,假模假样的勉力几句,回身上了轿子走人。

待到只剩下张家人和苏默、孙四海了,这才笑眯眯的对苏默道:“讷言,此次事我张家很是承情,日后当常常走动,休淡了情分。”

苏默哈的笑一声,道:“老爷子不知,小子别的许是不行,但账却是算的清的。您老家大业大,小子若是不赖着脸去打打秋风,岂不亏了自个儿?”

哈哈大笑,使劲拍着他肩膀,笑道:“好好,便是如此。”话头一顿,似无意般又道:“今日手尾之后,却不知讷言有何打算?”

苏默心中一动,笑眯眯的道:“能有什么打算,不外乎刻苦读书,早日成就功名,博个封妻荫子而已。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子愚鲁,却也是知道的。”

这就是瞪着眼说瞎话了。

眼角跳了跳,哈哈两声,点头道:“读书好,读书好啊。”嘴上虚应着,肚中却是暗暗咒骂。

他既然肯应了此次合作,如何能不去摸苏默的底细?以张家的势力,不过三五下就将苏默察了个底儿掉。

这小子蒙学读了六七年,至今考了三次小考不中,据说曾言不喜当今的学制,不愿再入科场。

而后便别出机杼,又是创出评书又是写话本的,眼看着如今又插手商事,显然是有别个心思的。在自个儿面前,偏又搬出什么刻苦读书早成功名的屁话,真真无耻。

只是骂归骂,老爷子却也一时反驳不得。人家只是个十五岁的童子,还传出了文名,如此说才正是当时,老爷子又拿什么去反驳人家?

只是毕竟是老狐狸了,干笑两声后,这才大有深意的道:“十年寒窗,他日一鸣惊人,正是读书人该有之志。只是这科考之途,艰难崎岖,多少人为此蹉跎岁月,终是一事无成。讷言虽年幼,却是个有计量的,却不知对此作何打算?”

苏默面色一端,正气凛然的道:“道阻且长,我辈正当以大恒心、大毅力,百折而不回。所谓书上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如是而已。”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瞪着眼看着这小无赖,眼角突突突直跳,半响才苦笑着摇摇头,指着他道:“成!你成!”

苏默一脸的茫然,“成?老爷子这是善颂善祷吗?那小子这里谢过了。”

瞠目结舌,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旁边张文墨臊的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的打着眼色,苏默全当看不见。

哆嗦了半天,终是长长叹口气,苦笑道:“臭小子,让老夫沾点便宜就那么难?即说读书,总该知道敬老吧。”

苏默笑嘻嘻的拱手:“老爷子这是哪里话来?您是长辈,长辈呵护晚辈也是理啊,岂不闻敬老之后还有爱幼?”

哭笑不得,点点头,苦笑道:“好好,爱幼,爱幼。老夫懒得和你这惫赖小子说,只一句话,若有心,可去寻老夫。别的不说,南北直隶十三府随你选,倘若一年后有所为,便是尽付予你手也是未尝不可。老夫用之便信之,绝不叫你屈了这份才就是。行了,就这样吧。”说罢,老头转身就走。再不走,真怕被气出个好歹来。

苏默长身而揖,口中相送。黑暗中,老头远远挥挥衣袖,不多时车声粼粼,渐渐远去不见。

旁边孙四海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离去的方向,半响合不拢嘴。

他自问对苏默已经是很高看了,否则也不会做出在这个时候,就流露出投入门下的意思。但饶是如此,也被刚才的话震撼住了。

南北直隶十三府,任选?一年后可以的话,尽付?乖乖,这……这是多大的盘面啊?跟人家张老家主这手笔比起来,自己先前那点投入算个蛋啊!

啪!

肩膀上一震,孙四海猛然回神,扭头看去,却见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傻了?影都看不着了,还这痴痴的望,莫不是你有特别的爱好?”

孙四海一愣,一时没明白。但瞅着苏默嘴角边的戏谑,猛然省悟过来,激灵灵打个寒颤,苦笑道:“公子,你!”

“你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该答应下来?”苏默转身往回走。

孙四海连忙跟上,组织着言词道:“南北直隶十三府啊,整个盘子下来,一年怕不要数十上百万两的流水?”

苏默停住,转身看着他不说话。

孙四海连忙道:“公子别误会,海只是觉得,张老家主是真有诚意的。当然接不接的另说,全在公子方寸。数十上百万两啊,我大明一年的赋税也就两百多万吧。啧啧。”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遥遥望着夜空,半响,淡淡的道:“老孙,你养过猪吗?”

孙四海啊了声,茫然道:“猪?呃,海自幼随父跑商,及至后来便是建了这个四海楼。猪,实是不曾养过的。”

苏默轻轻吐口气,转头看着他,轻轻的道:“没养过没关系,那你知不知道,那养猪的人在养的过程中,对猪是极好的。总是想让猪长大再长大,增肥再增肥。可要是等得那猪真肥了之后,接下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呃!

孙四海脸色一白,变色道:“公子是说…….应不至于吧。”

苏默摇摇头:“至不至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当猪。因为不管至不至于,无论那猪愿不愿意,该宰的时候还是要宰,猪,是没选择权利的。”

说到这儿,以目正视着孙四海,缓缓的道:“老孙,纵有万贯家财,若是任人宰杀又有何用?我要去争的,是生存的权利,是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财富,只是附属品。你若真心想要跟我,这点须当想明白了。”说罢,轻轻拍拍他肩头,扭头扬长而去。

孙四海呆立在门口,傻傻的望着夜色中那渐去渐远的身影,忽然对自己的选择有了几分不确定的感觉。跟着这个身影,之后的路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生存的权利?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孙四海真心不懂。他只能凭借着超凡的敏锐,隐约的感觉,或许自己以后的路,终将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何去何从,也再没了把握。

夜风吹拂,月牙明晃晃的洒下万千辉光。苏默终于在这样一个晚上,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正如他和孙四海说的那样,他,只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的邀请确实很诚心,可是便连自己也只是被人豢养的猪吧。一旦有事,那身后的人可肯舍弃一切保全他?怕是多半加上一刀更痛快些。

苏默可以为了日后的计划去攫取更多的钱,也可以为了计划的顺利展开邀更大的名。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一切为了心中的计划,掌控自己命运的规划。除此之外,他不会为任何人去卖命、去出力。

或许你可以说他自私,或许你也可以认为他狭隘。但这就是苏默此刻心里真实的写照。

他今晚在那小间里瞬间的顿悟,让他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下一步,他还要继续买名的操作,不能做官,士林的名声便是最大的保护;然后赚尽量多的钱,如此才能置办更多的物资,以备后用。

除了原本计划的这两样,他还有了拉起班底的打算。想要实施心中的规划,只靠他一个人完全不现实。他必须有更多可用,并且忠心的人才行。

眼下,孙四海只能算作合作关系,远远达不到进入他班底的资格。要说资格,甚至连韩老爹都只能算勉强,这还是因着韩杏儿的关系。

这个年代,联姻其实是最简易,也最直接的法子。无论是成也好败也好,姻亲都是被这个社会准则认可的。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必须被认可,强制性的那种。

所以,只要他和韩杏儿一直保持这种发展,最终韩老爹认不认的都没用,他必须牢牢的站在苏默这艘大船上。要么同生,要么同死。

除开这些,再就是楚玉山了。相比孙四海,苏默能感觉到,楚玉山是真的死心塌地的要跟着他了。

倒不是楚玉山的觉悟高,而是楚玉山自身的情况决定了。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条命也是因着苏默而保住的。而且以他的情况,离了苏默后,也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如苏默这般信他任他。离开苏默,他只能再次被打进泥沼,作为一个最底层的贱民苦苦挣扎求活,或许在某天的清晨或夜晚,无声的消失于这个世间。

所以,眼前说班底,唯有楚玉山一人。

至于说自家老子苏宏,苏默分的很清楚。那不是班底,是家人。老爹可以毫无理由的去为他死,但是班底不行。或者说,不一定行,要人赴死,总是需要个理由的。无论那个理由是高尚的还是卑贱的,总之需要。但是如老爹这样的亲人,不需要。

除了组建班底,苏默还要有几块基业。这些基业不但前期需要依靠来维持所有人的吃喝拉撒,就是后期,也需要靠着其进行某些联系。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最后不得不非走长远计划的那条路来说的。

一切,慢慢来吧。只要目标确定了,剩下的就是一点一点去实现就是了。

他想的通透了,脚下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初春的夜晚,长街寂寂。四下里的民宅几乎都已熄了灯,早早上了床。

这个年月的娱乐,用乏善可陈描述都嫌奢侈。再加上物资的贫瘠,所以人们一到天黑,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蒙头造小人了。

如是,像他这种黑夜独行客,完全就是独一份。那些大户人家,至少还有个车马随从什么的,唯有他苏默,孤单单的来,便也如今夜般孤单单的去。

脚步踩在青石板的街上,细细看去,似有流光莹转,这让苏默有种每一步都踩碎了一片月光的错觉,朦胧中便有了种说不出的空逸之感。

其实也就是今晚,才让苏默有了这种独行月下的空逸。今日的晚宴,庞士言料到或许会很晚才能结束,所以暂停了宵禁。平日里却是不许的,一到入夜,便只能在各自坊中走动。但凡出坊的,就会被巡夜的衙役拿去审问。

就算如此,在庞士言回到县衙后,也会恢复宵禁。不过就是比之往常略晚上一些罢了。

苏默此刻的心境出离的进入某种意境,完全忘记了宵禁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他只是很享受这种感觉,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反正就是很舒服,舒服的让他甚至都没去看路,就那么随心任意的走着,默默的体悟着。

待到最后,他甚至将眼睛都微微闭上了。但是却丝毫不妨碍他行进,便如同整个人就此融入了这夜、这风、这月。

天空如幕,繁星闪耀,银辉星光之下,整座城便倒映入心中。角楼上的铜铃、屋檐上的鸱吻、大户人家高墙上的复瓦、墙内蔓延出的枝桠、一栋栋或高或低的门扉、屋檐下的湿绿、茅屋上的蓬草,都那么清晰的显现。

思虑水一样的漾开,随着漫过各式各样的物体,又再倒反回来;意识有种通透的感觉,灵魂便如飞了起来,无拘无束……

叽!

忽然,短促的一声响,煞那间将这种感觉击碎。便如一面平整的镜面,完全没有征兆的碎裂成沙,然后化为齑粉,再至虚无。

是多多!这小混蛋!

苏默轻轻吐口气,睁开眼睛,嗔怪的瞪了肩头的小鼯鼠一眼。然而接下来便猛的一惊,察觉到多多的异样。

多多半蹲着,两爪前抱,眼睛中全是警惕之色,直直的瞪向前方某处,自头顶直后背上的三道紫纹尽皆竖起。

苏默心中吃惊,多多这种表现,完全就是当日自己初见它的模样。打从跟了自己后,无论是喜悦还是生气,却从未如此时这般。

他停住脚步,悄无声息的往旁移开两步,将自己彻底溶入一处阴影中。

他相信多多,就不算多多的灵性,单单从后世的学识中就知道,许多动物都有着某种天生的敏锐,对于危险往往比人类能更早的捕捉和感触到。

前方有危险!或者确切的说,是让多多感到不安的气息。

虽然他一再凝目去看,仍是没看到任何不妥,但他仍然静静的站在原地没动。

某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慢慢将眼睛闭上,尝试着进入刚才那种空灵的感觉。

很多时候,眼睛往往会欺骗你,但是感觉不会。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将近一刻钟后,苏默只觉某种玄妙的感觉再次升起。

虽然不如之前那么清晰,但是却已经有了那种意境。意识仿若离了身体,如水般向前湮去。

各种各样的物体倒映而回,隐隐约约的捉摸不定。所有景象,像是隔着一层纱一片雾,又似透过一片水,让他越想看清,越是看不清。

渐渐的,心头有些烦闷,头也有些晕眩,正要放弃,猛然间似有一抹亮色划过脑际。心神一紧之际,下一刻那景象霎时间明晰了片刻,这让他不由自主的猛然一震,霍然睁开眼睛,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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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午夜激斗

那是一把刀,又或者是剑,苏默仓促间搞不清楚。但是上面明显的殷红,平铺其上的网状纹路,却让苏默清晰的知道,那是血迹。

而就在那一刹那,在那明晰的一霎,这把染血的兵刃似乎在快速的移动着,连带的是一片黑色衣角,其他的却完全没看清楚。

静夜、黑衣、染血的刀,这一切联系起来,状况已经很明显了。

苏默只觉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恍如擂鼓一般。

怎么办?是就此大叫,还是过去看看?按照方才的感觉,那把染血的兵刃,离着他应该不远。

四下打量一番,猛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袭来。这里……似乎自己来过,对了!是那个疯狗的家,那个神经病楚神医。

苏默彻底记了起来,再往前十几步远,可不就是当日,自己被那个叫卫儿的童子招呼进去的后门吗。

难道?

心头浮起卫儿那张稚真的小脸,苏默的心忽然猛的攥了起来。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冲动支配着他,立时便从躲藏处冲了出来,径往那扇曾经熟悉的大门冲去。

不过几个呼吸,那门已然在目。凝目看去,心中不由的就是一颤。

那门表面上看似乎并没什么异样,但再仔细一看,就能看到,两扇门中间略略有条缝儿。

这大晚上的,家家户户都会将门拴紧,怎么可能会留缝儿?尤其,这里还是后门。

苏默觉得自己难以控制的微微颤抖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只要轻轻一推便可打开,但是苏默却完全鼓不起勇气。

他不是怕危险,相反的,或者很神奇的,他并没感到丝毫惧怕,他犹豫的是,一旦推开门,看到的会不会是某种不忍言的场面。

努力调整下呼吸,又再微微闭闭眼,随即猛的睁开,将身子贴在一边,缓缓的伸出手去,向右边半扇门推去。

门无声的开了,果然,苏默心中暗叹。

院内漆黑一片,侧耳听去,也完全听不到任何声息。就好像真的是主家忘记了将门关上。

叽!

肩头上的多多又再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叫声,苏默微微侧目,却见多多的目光并不是院内,而是越过他的肩头,往自己右侧那边望去。

苏默心中猛然一沉。

怎么回事?难道说自己猜错了?有了方才的一幕,他已经对多多的敏锐完全相信。

此刻多多的表现,分明是说危险不是来自这个院落,而是在更远的右侧方。

他站在原地,微一沉吟,随即小心的迈入院中。不论如何,既然已经来了,又发现了不对劲,总是先探查一番才对。而且,从多多的反应来看,这里至少没有危险。

他心中拿定主意,再不迟疑。贴着边墙往里移去。月色下,借着朦胧的月光,当日小院中的大树、石凳历历在目。便是那张小凳子,也半拉半开的摆在石桌前。

一切好像并没不妥。

苏默有些犹豫了。这大半夜的,自己这么摸进来,一旦被那老疯子察觉,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犹疑之中,已是摸到了内屋门边,正考虑着要不要退出去。猛然间鼻息间飘过的一抹甜腥气息,让他顿时浑身一震,霎时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血腥味!绝对错不了!

打开的门,毫无声息的房屋,时而飘出的血腥气息,到了这个时候,苏默要是再不知道出了事儿,真就是白痴了。

想到多多的反应,这里应该没危险,当即也不再掩饰,抢前一步推开房门,霎时间比之方才更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探手入怀摸出火折子,吹了几下,那火苗便活泼泼亮了起来,苏默微微闭眼,待眼睛适应了亮度,凝目看时,脸上顿时变色。

地上,楚神医一身内衣,趴伏着倒在地上,身下一摊血迹湮然。而浑身上下,隐约能看到道道血痕,这让苏默脑子里瞬间出现了后世影视中受刑的场面。

一个小县城的医生,半夜被人杀死在家中,又怎么可能还受刑?又有什么可供人去用刑的?

苏默忍着刺鼻的血气,扭头看见桌上的烛台,忙用火折子点上,这才熄了火折子,放入怀中。

他小心的避过血迹,尽量不落下一点痕迹。这是凶杀的现场,哪怕他不是刑警,却也知道保护现场的重要性。便不是为此,也得不让自己惹上嫌疑才好。

先去旁边屋子察看一番,没人。那个当日的童子卫儿不在。苏默想了想,又再转了回来。

楚神医趴伏着,满头的白发披散开,看不清面目。只是在这种环境下,在昏暗的烛光中,那橘皮般的老脸,还是透出说不出的惊悚。

苏默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蹲到他身前,颤着手往他鼻息间拭去。

没有呼吸的迹象。

想了想,又再并拢二指,往他脖颈的大动脉上拭去。片刻后,不由轻轻一颤,再顾不上其他,小心的托着他的头,将他翻了过来。

方才手指间微不可查的脉动,显示着楚神医并未彻底死去。至少还没完全脑死亡。

既如此,苏默就不能不管了。

致命的伤口在胸部,长长的一道,就着火光,苏默甚至能看到伤口翻裂处里面的器官。

除此之外,这位神医浑身上下,竟似完全没了骨头。确切点说,不是没了骨头,而是几个关节处的骨头都被斩断了。一只右手的指骨,诡异的向后弯着,其中几根甚至前端都是血肉模糊一片,显然是被人生生碾碎的。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狠戾的手段?

苏默心中狂跳,却是知道凭着自己绝对救不活这人的。若是再去报案,找医生来,人定然完全就死透了。反倒不如现在刺激下,看看能不能让楚神医清醒片刻,问出些什么来。

想到就做,照着楚神医此刻的光景,只怕刺激别处也没用了,唯一可能的就是头部了。

一手托着头,拨开散乱的白发,苏默用指甲狠狠的捏在楚神医的人中上,一边低低呼唤:“楚神医!楚神医!能不能听到?醒来啊!”

这般反复几下,终于在一阵轻颤之下,楚神医慢慢睁开眼睛。随着呼吸的恢复,登时大量的血液从口中溢出。胸口伤处,也再次泌出汨汨的血迹。

“楚神医,能看清吗?是我,苏默!我路过你家,发现你出事儿了,我救不了你。你可能说话,告诉我谁做的?”苏默急急的说道。

他不知道这楚神医能坚持多久,只得用最快的语速说出情况。

楚神医眼中忽然放出奇光,嘴唇蠕动着,头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似乎努力想靠近苏默。

苏默忙将头低下,靠近他嘴巴。却听那口中拉风箱般的杂音响着,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音节,却全然听不清楚。

直到最后,似乎楚神医拼尽了仅余的生命,终于吐出几个清晰的字眼:“…….救……小……卫……”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楚神医身子便猛的一挺,随即彻底软了下去。

苏默急抬头去看,却见这老人圆睁着双目,再无半分气息。只是那眼神中,至死都满满的全是焦急、哀求之色。

结合着那三个字稍一思索,苏默便大体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卫儿!那个曾经非要给他按上个有病的童儿,定然是被人掳去了。这老头拼命蹦出的三个字,分明就是求自己去将卫儿救回来。

苏默叹口气,也不去抹上他双眼,将他再次放下,只轻轻的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楚神医似乎明白了,脸上神色微微缓和,那眼中光芒也渐渐散去。

苏默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染上的血,苦笑着摇摇头,回身将蜡烛吹灭,这才原路退出院子。

站在门口,见多多仍是望定一个方向,不由心中一动,道:“多多,你能找到那个人吗?”

多多小脑袋一动,似乎歪头看了看他,下一刻,猛的从他肩头窜了出去,一眨眼间便到了二十米开外,感觉他没跟上来,便即停住,回身向他望来。

苏默大喜,疾走几步跟上。

多多见他跟来,扭身又向前跑去,然后再在前方等他。如此反复几次,月光下,一人一鼠撒腿狂奔,渐渐的,苏默竟是越跑越快,虽仍要多多等他,等待的时间却是越来越短。

这般急速的奔跑着,渐渐的已是指向城西。苏默眉头不由蹙起,心中有些不安。

古代城居,一般来说,都是按照东贵西贱、北富南贫的格局来的。所谓东贵,说的就是官员们多是住在城东区;而西贱,则是说一些贱籍流民之类的,都聚居于西城。

而这里的贱籍不是单指贫穷,贫困人家多在南城。所谓南贫就是这个意思了,只是单单贫穷,但却是有着明晰的户籍和身份。

而西城这里,就完全可以用混乱形容。不但人员成分混乱,身份也是极混乱的。甚至有些盗匪流寇之类的,也都是藏于其中。不唯如此,前朝的遗民、罪民,娼家、还有些杂姓胡民等等等等,尽数都集中在西城。

如果卫儿真是被掳到这边,那可真是大麻烦了。混乱、无序、无法、肮脏就是西城的写照。凶手若是溜进西城,单只那眼花缭乱的街巷,就让苏默极难转出去。更不用提其中各种纷杂的气息,只怕就算多多的鼻子,也是难以继续追踪了。

苏默不确定多多能这般确定的追踪,是不是用鼻子。但这种可能,却不能不防。

努力调匀呼吸,猛提一口气,无形中速度又再加了几分。眼见着前面穿过一片小树林,便要彻底进入西城区了。前方的多多忽然停住身子,就地一个变向,猛然窜上旁边一棵树上,两眼死死盯着某个所在,紫毛倒竖,然后一动不动了。

苏默心中一动,脚下放缓,左右扭头踅摸,往旁闪了两步,拎起了一截不知什么东西断掉的半截木柄。

这木柄大约长一米,前端参差不齐,上面汤水腻滑的,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只是此刻苏默也是顾不上了,面对着手中持有利刃的凶徒,也只能用这个凑合下了。

普通人的打架他不怕,可是说到手上的功夫,那真真是半点也没有的。如今敢跟过来,全是凭着一股血气。要再让他赤手空拳去对利刃,倒不如直接自己自杀来的痛快。

只是明知道眼前的危机,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遭难,却跟他渗入了骨子里的教育相违,尤其是,他还是一名老师。

所以,此刻的形式就是,能上得上,不能上也得上了。事到了临头,有些人或许最终选择了理智,但也有些人反倒发了性儿,爆发出超人的勇气来。无疑,苏默就是属于这后一种人。

顺着多多的目光,苏默握紧了手中的木棒,一步一步的向里移去。他强迫着自己尝试再次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只是虽然找不到那种感觉,但无形中,各种感官却似乎有些提升,这让他更多了几分底气。

夜间的树林愈发漆黑了几分,好在此时正值三月,许多树木只是零星的挂了几片新叶,透过纷乱的枝桠,还是有些微光漏下来,不至于让人完全看不清路。

苏默尽量屏住呼吸,一次又一次的暗暗臆想着太极拳的运行方式。他知道这或许没有用,但是值此时刻,却是尽量调动每一分可能调动的力量,才能让他更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哪怕明知无用,他还是尽量做到最好。

脚下不时的踩到枯枝,发出各种声响。到了这个时候,掩藏已经毫无意义。

苏默索性也不藏了,一边慢慢往里挪动,一边冷然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或者,把你掳来的孩子交出来,我也不为己甚。你我之间无怨无仇,你和那楚老头的恩怨我也不会去管。但是那个孩子,曾与我有一面之缘,既然遇上了,我是不会不管的。我不知道你和楚老头究竟什么恩怨,但是既然人你都杀了,什么恩怨也该了结了,拿一个孩子撒气,没的让人耻笑。若是你是为了求财,那也成,你说个数儿,留个地点,我保证按数奉上,绝不会去报官。怎么样,伙计,我话可都说到家了,你别逼我拼命,相信我,那对你对我都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

他自顾自说着,林中始终一片寂寂。直到半响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飘忽不定,似是在不停的移动。

“小子,不知你是蠢还是傻,竟然敢插手我们的事儿。老子今个儿也开开恩,给你个忠告,现在回头,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咱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不然,你也不用回去了,就留在这儿吧。”

苏默一边默默的感应对方的位置,同时心中暗喜。对方只要肯答言就是好兆头。虽然可能最后还是弄不清状况,但总是多了一份可能不是。

况且,只要对方肯出声,哪怕再狡猾的来回变幻位置,但终于还是暴露了大体的位置。这个凶手绝对想不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着多多这么一个暗手。

对于多多,苏默直觉的感到,这小东西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温顺乖巧。真要发起凶来,怕是必然有令人震惊的表现。

所以,到了此刻,苏默的心反而彻底定了下来。他没再继续往里走动,而是选了棵略粗的树,背对而立,以那棵树为中心,慢慢的挪动,寻机捕捉对方的轨迹。

他隐隐感觉到,对方口中说什么让自己离开,全是鬼话。一旦自己真的信了,转身离去的时刻,就是对方必杀的一击。

自己虽追踪半宿,但对方先行,按说不应该这么简单被自己追上。而现在却在这里等着自己,显然就是存了杀心的。现在没直接扑上来动手,反而跟自己磨牙,更大的可能是对方摸不清自己的套路,谨慎之下,这才出声套话而已。

眼下的形式,完全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但是对峙下去,却是绝对不利于对方的。所以,只要自己沉住气,引得对方先出手,有多多在旁帮衬着,胜利的天平其实已经慢慢开始向自己这方偏移了。

既然想明白了这些,苏默哪还会轻易暴露自己不通搏击的弱点?当下只是紧守心神,一边冷笑道:“伙计,有仇你也报了,求财我也允了,那些个废话就不必说了。你问问自己可相信?在下虽没多大本事,却也不是初出庐的雏儿。”

他尽量的回忆着后世看过的一些武侠段子,从中找些贴切的言词对应。对方既然疑惧自己的身手,那就把这种优势最大化。

果然,这话说完,对方半天没有回话。只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适应,苏默喘息渐平,全神贯注之下,那种玄妙的感觉再次渐渐有了反应。

冥冥中,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下一刻,正慢慢往左边移动的脚步猛然一停,身子努力的向后躲去,手中木棒顺着感觉狠狠挥了出去。

同一时间,一道森寒的刀光抹过,因着他诡异的急停,原本抹向脖颈处的刀刃,便直往他腹肋间掠来。

第五十八章:救回卫儿

在刀光亮起的那一霎那,苏默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了死亡。那种感觉甚至比当日刚刚穿越而来,从脖颈上那个绳套的窒息更强烈。

好在他终于还是避过了,包括下意识挥出的木棒的动作,那完全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种感觉的话,那大抵就是“意在念先”四个字了。

很玄妙,但却很实用。

刀锋上透出的杀机贴近了肋下,外衫肯定划破了,皮肤上能感觉到一种刺痛的逼迫。

终于还是躲不过吗?

苏默心中绝望,但下一刻,却忽然发现那刀光顿了一下。同一时间,手中的木棒也传来了阻力的感觉。

黑夜中,这跟木棒本就黑不溜秋脏兮兮的,上面残留的气味,又和此处的气味完全混合成一体。可以说,单纯从刺杀的角度来说,这跟木棒才是最佳的利器。

方才的一顿,显然是手中的木棒发挥了效用。

刀光未能竟全功,一顿之际,迅速后撤。苏默也在一瞬间回过神来,身子努力的向旁闪避的同时,嘴中已是大喝一声:“多多!”

叽——!

半空中,多多一声凄厉悠长的尖鸣,随即便听到黑衣人愤怒的暴喝。

苏默一瞬不瞬的盯着声音来源处,隐约可见,似乎一个黑影上方,一小团影子幻动而过。

那些动作快到了极点,倘若是用肉眼绝对是看不清楚的。但是在苏默的意识中,却分明注意到,多多的窜动,先是用大尾巴扫过那人的双眼,使得那人狂吼闪退。随即,多多似乎做了一个探身的动作,然后便电一般消逝不见。

苏默握着木棒的手心中全是汗,向旁闪避的动作刚刚完成,便奋勇向前扑去,用手中木棒竭尽全力向着黑影刺去。

他很清楚,这会儿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半分退让。若不能一击必中,重创对方,只要对方稍一缓过来,定然就是自己身首两处的下场。

所有这些说起来慢,但却都在刹那间完成。

兔起鹘落之际,苏默手中的木棒已然狠狠的刺中对方,然而随着喀嚓一声脆响,苏默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木棒终归只是木棒,或许能用来驱赶野狗,或许也能给人脑袋上敲出个大包,但是想要用来杀敌,显然是期望太高了。

木棒折断了,不但折断了,而且因着苏默几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使得自己身形再也刹不住,不但无法后退,反而又往前踉跄了两步。

这种关头出现这种错误,下一刻随之而来的除了死亡,似乎再没什么别的结局了。

命该当绝啊!

苏默暗暗叹息,闭上眼睛,等待着刀锋切入身体的死亡。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了。苏默忽然警醒,意料中的疼痛始终未至,惊疑中睁开眼睛,却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清楚了,对面的黑衣人几乎近在眼前。两人此刻相距,最多不过一步远。

只是此刻的黑衣人的情况极为古怪。手中摆着一个横刀相拒的动作,两眼死死瞪着前方,但却毫无焦距。对于就站在面前的苏默似乎压根就看不到似的。

慢慢的,那举着刀的手也开始抖颤起来,咣当声中,那刀忽然掉落下来。再然后,整个人都抖颤起来,眼中、脸上全是一副惊恐到了极致的表情。

下一刻,猛然间脸上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暗色,身子晃动了两下,噗的坐了下去。手脚勉力撑动几下,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往后退,但却连半寸都没能挪动。

再然后,整个人便静止了下来。就那么跪坐在地上,身子略略后仰着,没了声息。

苏默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清状况。莫非是自己刚才误打误撞之下,木棒点中了这厮的死穴?又或者是自己忽然神功附体,用内劲隔山打牛戳死了这丫的?要不然,怎么会有眼前这结果?

想了想,壮着胆子凑前一步,先是伸手往对方鼻息间探去,果然已没了气息。想要再去摸摸其脖颈间的脉搏,忽然间却身子一震,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离得近了,借着疏枝间漏下的星光,那人脸上的神情,让他猛然有种惊悸的熟悉感。

这种神情,跟当日洞穴里田千里死后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再凝目细看,果然,这人脸上的暗色透出青绿之气,竟也是胆囊破碎所致。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

多多!是多多!

他心中狂呼。

正念叨着,肩膀上忽的一沉,耳边叽叽两声,随即一片毛茸茸的触觉传来。扭头看去,可不正是多多大爷吗。

此刻,多多大爷毛也平了,眼中的警惕也不见了,甩着大尾巴一个劲儿的蹭着他脸颊,口中叽叽叽的轻叫不已,似乎是在讨赏似的。

苏默只觉的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这小鼯鼠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会造成这种诡异的杀局?

可笑当日自己百般分析,只当田千里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心中还未尝不是狠狠鄙视过一番。现在看来,哪里是田千里自己吓自己,分明就是眼前这个小东西的手笔啊。

而当日自己是何其傻大胆,又是何其幸运,不但没遭到同类待遇,竟还收服了这小怪物。

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问道:“多多,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究竟做了什么?”

话声出来,苏默自己都觉得带着颤音儿。尼玛,这确实太吓人了,整日介的肩膀上蹲了个能瞬间吓死人的家伙,竟然还懵懂不知,换谁也得害怕啊。

多多歪头看看他,似乎是在思考这话的意思。半响,忽然叽叽叽的一阵急叫,眼见苏默显然不明所以,当即跳下他肩头,一跃窜到那死去的黑衣人脸上,脖颈处的毛发一阵颤动,下一刻,苏默便看到,多多的嘴中似乎喷出一股淡淡的气体,在那人的鼻息间略一停留,随即消失不见。

苏默的瞳孔猛的剧烈一缩。

毒!不对,不是毒!应该是一种致幻的气体。这种气体直接作用于人类的大脑神经,可以瞬间产生强烈到人脑反应不过来的幻象,让人瞬间陷入某种恐怖的幻境中,最终导致胆囊破裂致死。

犀利!太犀利了!

饶是苏默原本就有种感觉,多多肯定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但也万万想不到竟会有这种本事。

脑中忽然闪过,那天早上看到多多捧着直舔的那块古怪石头,顿时心中明悟。

那块石头不但能改善生命体的体质,激发脑域的活力,同时还伴生着这种诡异的气息。

想想当日自己还曾想跟多多讨要过来研究研究,不由的再次激灵灵打个寒颤。作死啊!当日简直就是在阎王爷跟前晃了一圈,要不是多多这家伙吝啬,怕是自个儿这会儿又不知穿越到哪儿去了。

也就多多这个怪胎,或许是变异又或许是基因不同,能适应并且储存这种气体,进而竟成了一种攻击的杀手锏。

“这次算你立功了,回头奖励个大蹄髈。”终于搞明白了前因后果,苏默长出了口大气,抬手拍拍再次蹲到自己肩头的吃货。吃货果然大喜,又蹦又跳的一阵欢鸣,大尾巴不要钱的死命蹭着。

苏默长长叹息一声,看着身前毫无生命的尸体,又瞅瞅满脸谄媚的多多,谁又能想到这么个小东西,竟是如此的危险?

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略一思索,弯腰将那黑衣人掉落的刀子拾了起来。

还要赶紧找找卫儿的下落,也不知这人有没有同党,拿着这把真正的武器,总是比那朽烂的木棒要安全太多。

晃亮怀中的火折子,一手举着,一手提刀,默思着刚才那黑衣人最初出声的方位,苏默仔细的寻找着。

只是转了好几圈也不见卫儿的影子,心中暗暗叹息。看来,这人果然是有别的同伴,想必卫儿应是被其他人带走了。罢了,自己虽然答应了楚老头来救卫儿,但是至今也算尽了力了,实在救不到也是无奈。

直起身子,转身要走,肩头上多多忽然又再叽叽叽的叫唤了起来。

苏默一愣,转头看去,却见多多两手比划着,冲着旁边指着。开始时,苏默还当多多又发现了敌踪,心中紧张。但随即便就释然。

这会儿的多多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哪还有先前那番警醒的样子?却不知又想要做什么,但绝对跟危险无关。

多多说不通,干脆再次以行动表示。蹿下他肩头,往前跑出几步,随即蹭蹭蹭爬上一棵树,叽叽叽的叫了几声,然后回头似乎咬住什么东西,拼命的往外拖着,却是半天拖不动。

苏默心中一动,连忙跟过去,凝目看去,隐约间上面枝桠中间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由的顿时大喜。

将那刀往地上插了,抱着树干费力的爬了上去,伸手抱起那身影再看去,果然,正是那叫卫儿的童子。

忙伸手到鼻息间去试,却发现呼吸沉重,不知为何一直昏睡不醒。转念想想,随即明白过来。

这么个小孩子,要是不先下了药,这大晚上的,一路跑来要是闹腾起来,哪里还能走的脱?

而这人既然肯下药,必然是需要孩子活着,估摸着是想找地儿卖了换钱,那自然生命是无虞的。想必待到过段时间,药劲儿过了,自然便会醒来。

抱着卫儿跳下来,又将那刀拎了,当即转身往回走。此地绝非善地,谁又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没同伴,如今卫儿已经救回,赶紧离开才是正经。

况且,楚家的命案一事儿,也需有个安置,否则一待天明被人发现,必当引发不必要的混乱。

如今凤水物流才刚起步,一旦出现混乱,若被有心人误导,后果实难预料。这不是苏默杞人忧天,后世多少影视小说中,早已诠释了这种可能。

他现在该做的,就是先一步去寻庞士言。让庞士言派人将现场调查后,善后清理干净,再回头悄悄察访。至于这边这个黑衣人,也是同样道理。

所以苏默没去动这人尸首,甚至连搜身都不去做。只抱着卫儿,脚下如风,快步往县衙而去。

来时全神贯注追踪不觉,这待到回程才发觉,这半宿的,自己竟然兜转了大半个武清城。

而也是此刻,他才忽然猛省,为什么那人面对自己时,竟然那般谨慎。实在是自己追踪的速度,竟然比之常人快出了太多,想来必然是这些日子来,受多多的好处,让他体质大幅度的改善所致。在那黑衣人看来,能有这种速度的人,身手必然不弱,又不想将自己引到老巢暴露,索性便起了灭口的心思,这才有了小树林中的亡命搏杀一节。

看来还要提醒庞士言,城西必须要清理一番了。林中死去的那人,苏默觉得肯定不是孤身一人。而且,楚神医之死疑点颇多,单就那种迫供的手法,就让人疑窦丛生。既然有了城西这条线,想要破案,清理城西就是必然之事。

心中盘算着,脚下不停,小半个时辰后,已是站到了县衙后门前。此时宵禁已然恢复,只不过太平已久,巡街的衙役也不是那么认真,一路上苏默竟然没碰上任何人,却免去了解释的麻烦。

将卫儿背在背后,上前用刀把叩门。直直敲了老半天,才听到里面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连串的怒骂,渐渐一团光晕往门前移来。

“谁啊,直娘贼,大半夜的作死不成?可瞅清楚了,这是县尊老爷的后衙,你当这是院子妓馆不成。”

骂骂咧咧声中,门栓响动,那门恰恰敞开一人多宽,一个青衣小帽的衙役,提着一盏灯笼,睡眼蒙松的探出头来。

眼瞅着一人站在门前,才待继续喝骂,猛不丁却被钢刀上映的火光晃了一下,顿时大惊。再凝目细看,却见了苏默面孔,心中大跳了一下,哪还敢半句废话。

“行了,先让我进去。然后你立刻去禀知明府大人,出大事儿了,我要马上见他。”苏默抬手拦住他话头,偏身挤了进门,一边低声吩咐道。

那门子慌不迭的应了,此刻也看见了苏默浑身浴血的模样,一颗心砰砰的差点没直接跳出口来。手忙脚乱的将门重新拴好,跟头把式的就往后面跑去。

苏默赶忙拉住,低喝道:“稳住!你慌什么。注意,不可声张!明白吗?”

门子满面苍白,连连点头。只是那眼神儿飘忽不定,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

苏默暗暗摇头,也只能放他去了。自个儿便就门房里坐了,将卫儿放到旁边的坐榻上,又再试试脉搏,感觉沉稳有力,心中安定下来。

庞士言今晚也是喝的有些迷糊了,回来后随口吩咐了恢复宵禁,便在小妾的伺候下漱洗上炕,昏昏睡去。

正睡得好梦,梦中梦到自己被上仙选中,赐予长生之法。努力去听那仙人口中所诵,却忽的感觉有人晃他,惊醒过来,什么仙人,什么长生俱皆不见,不由的先是如丧考妣,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只是还不待他发作,便听到小妾急急道:“老爷,老爷醒来,外面苏公子说有要事求见。苏公子,是苏公子啊!”

苏公子?

庞士言还有些怔忪,但随即便是一个激灵,蹭的跳了起来,急问道:“苏仙童?”

小妾连连点头。

庞士言神色不定,这刚刚梦中遇仙,忽的苏仙童便上门来了,莫不是有甚关联?

想及此,哪还沉得住气,胡乱汲了鞋就往外跑去。后面小妾急道:“老爷,老爷莫急。人报说,苏仙童还背了个人,浑身是血的……”

噗通!

庞士言脚下一个踉跄,当场就抢了出去,老半天爬不起来。

后面跟出来的小妾吓了一跳,扭着小腰扑了过来,使出吃奶得劲儿扶他,却是半天不动,不由的张嘴大哭。

“闭嘴!”

才出了半声,就被庞士言一声厉喝吓了回去。转头看去,却见庞士言面色发青,手抖足颤的,浑没半分人色。心中一惊,哏的一声干脆昏了过去。

庞士言坐在地上,只觉的嘴里阵阵的发苦。原本因着美梦的征兆,还当是天降美事了,哪知道忽然晴空霹雳,却是迎来浑身是血四个字。

这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到天堂,然后又从天堂到了地狱,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啊。

三更半夜的,苏仙童浑身是血的登门,这……这反差也实在太大了,大到庞大人真心受不住啊。

足足有三四分钟过去,庞大人总算是回过魂来。叹息一声,抖索着爬了起来,唤人来将小妾扶了进去,又嘱咐一番,这才抖抖颤颤的往前面迎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默既然来了,让他说不见那是真心不敢的。既如此,硬着头皮,见吧。

第五十九章:弟弟

待到见了苏默,庞大人又是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出溜到地上去。苏默心中鄙视,却赶紧上前扶住,低声道:“寻个去处说话。”

庞士言连连点头,身子却跟打摆子似的,哪还说的出半句话来。苏默摇摇头,叹息一声,只得半扶半抱着他,这边让人背了卫儿,喧宾夺主的直接令人往书房去。

待到进了屋,庞士言坐到椅子上,好歹总算是有了几分生气儿。颤声道:“仙童,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默摆摆手,先将卫儿安置好,又转身令下人找件干净衣衫换了,并准备热茶来。待到下人去了,这才转身将今晚之事儿细细说了起来。

他又是更衣又是要茶的,并不是摆谱。而是就庞士言现在的德性,压根办不了事儿。好歹让他喝口热茶稳稳,才能定下心神不是。

果然,等苏默说完,热茶也来了,庞士言抖索着喝了,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庞大人不怕命案,怕的只是鬼神而已。当弄明白来龙去脉,便也就镇定了下来。

“如此,本官这就着发通票,随仙童,呃,随公子走一遭。”庞士言微一思量,慨然道。

苏默摇摇头,低声道:“最好不要惊动他人先,只明府亲自走一趟,带上典吏和仵作,再有三五个亲信便可。此非常之时,不宜宣之于外,安定人心为上。”

庞士言猛省,当即唤来家人,低声嘱咐一番。下人去了,苏默又道:“这个孩子且先安置明府这边,还请好生看顾。”

庞士言自是应承,并无异议。

不多时,外面众人集结好了,各挑着灯笼火把。庞士言和苏默出来,和典吏点点头打个招呼,一行人径直出了县衙,直往城南而去。

从四海楼酒宴结束,再到苏默救回卫儿,至此时再返回凶案现场,已然是将要天交四更了。

苏默昨夜喝了不少,又连续追敌厮杀,到了此刻,其实已是浑身酸痛、两条腿灌了铅似的。但眼瞅着再过个把时辰,便要有那早起之人了,也只能咬牙忍着坚持了。

好在其他几人都是睡了半宿,此时都是精神抖擞,便分出两人来扶着他,一行人速度倒也不慢。

待到到了楚家门口,先分出两人让典吏带着往城西那边去了,这边又使人守住门口,苏默和庞士言才跟着仵作和余下两个差役进屋。

一边走,苏默一边向几人解说当时的情况,自有人详细记录下来。到了楚神医卧尸之处,仵作便指挥着差役和小徒弟一起,按部就班的进行验尸,填写尸格等事。

庞士言受不住屋里的血腥气,拉着苏默出了屋等着。苏默趁机问起这楚神医的跟脚,庞士言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本官来这武清任上不过三年多,好似之前,这楚神医便已在武清了。说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凭着一手好医术,落了个神医的名头。也没听和什么人结怨,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颇为淡泊。其人名字一时记不得了,向日都是以楚神医称之,这个待回去察看名册就知。他家里那个娃,说是他的孙儿,其父母在何处好像也没提起过,生死事也未知……”

苏默无语,听的直翻白眼,这说来说去跟没说一样。正鄙视着,里面仵作验尸以闭,只是出来复命之际,脸色却是不对。

将填好的尸格双手奉上,想了想,又靠近庞士言耳语了几句。庞士言身子一震,急急翻开尸格仔细看了起来,半响抬起头来,脸上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苏默看的诧异,低声问起。庞士言不语,先是挥手令人开始清理,一边拉着他往门外走去,苏默只得跟上。

一直出了门,往城西走出老远,庞士言才轻吐出一口气来,面色复杂的看看苏默,低声道:“苏公子,此案怕是有些麻烦。”

苏默皱眉道:“怎的?”

庞士言轻轻的道:“阉人。”

苏默不明所以,庞士言又加了一句:“那个楚神医,是个阉人。”

苏默一惊,随即低声道:“你是说,这楚神医是太监?可他有胡子啊。”

庞士言诧异的看他一眼,摇头道:“胡子是假的,黏上的。”看看他又道:“太监定然不会,能做到太监这种品级的,都是有职司的,哪会在这小小武清藏匿。便是辑事厂的密探,也断不会安排太监,那样太容易暴露。”

苏默讶然,问了半天这才搞明白。后世提起阉人就说太监,其实是错误的。

太监一词,是专指宫中阉人的一个位阶。净了身入宫的,首先从小火者做起,然后积功提升到手巾、乌木牌。然后高一级的便是听事、当差、奉御、长随、典簿等。至于太监,却是最高阶的了,从大到小分太监、少监、监丞。这高阶的太监,只有十二监二十四局的掌总才能称谓。

得,又被科普了。苏默有些惭惭,只得扯过话题道:“明府方才说的麻烦是怎么回事?”

庞士言叹口气,道:“这些阉人本身就是麻烦。如公子所言的城西,怕是这类阉人不在少数。我朝自太祖伊始,便有明律发布,严禁私自阉割,一旦查出,皆斩。凡治地官长,亦要受连坐之事。”

说到这儿,苦笑一声,叹道:“好在现在不是洪武朝,当今宽仁,不然的话,单只今日之事败露,本官这乌纱保不保得住难说,怕是连性命都是两说了。”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苏默听的瞠目结舌。合着今日才知,原来还真有挥刀自宫的。照这么说,也不知道那姓楚的老家伙会不会葵花宝典之类的,可惜当时没找找。

但旋即就把这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开什么玩笑,真要有那功夫,楚老头还能被人咔嚓了?就那个跟自己搏命的家伙,估摸着早被绣花针扎成马蜂窝了。

“明府也说了,此时又不是洪武朝了,你我不说,何来麻烦之说?”苏默又把话题扯回来。

庞士言皱眉道:“苏公子有所不知,这阉人之所以麻烦,是因为他们多半是生活困苦,活不下去的,就阉了自个儿,想要往宫里去的。好好的人家,哪有这样的?就算有些好吃懒做的,最后也是落个饿死穷死的下场。可是这个楚神医,既然有一手好医术,如何还需自阉?而偏偏阉了后,只带着一个小娃藏匿此处,本身就不正常。还有,仵作说,此人死前受刑极惨。一个阉人,死前被人用极刑逼供,其中牵扯的,岂能是小事儿?本官只担心……只担心……”

说到这儿,他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想到极有可能此中相关宫中隐秘,不由心中恐惧,那话却是接不下去了。

苏默此刻也反应过来,沉默一会儿,猛不丁记起一事,转头看向庞士言,却见庞士言也是看过来,脸上面无人色,眼中露出极恐惧之意。

那个卫儿!

既然这个楚神医的身份可疑,又被人逼供才死。那么那个宁可迷晕了也要带走的孩子,会牵扯到什么隐秘?而如今,这个卫儿就在他庞士言的府中,此事一旦泄露,哪里还有半分活路?

噗通!

庞士言当场就跪了下去,颤声道:“苏仙童,救我。”

苏默吓了一跳,急伸手将他拖了起来,低喝道:“蠢材!你只怕别人不知吗?”

庞士言这才猛省,他堂堂县尊,当街给苏默跪下,传扬出去,便想隐瞒都瞒不住了。左右看看,却见附近并不见有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来。只是想想府中的那个祸胎,不由的再次看向苏默。

苏默使劲揉着脑门,心里这个哀叹啊。这尼玛是嫌自个儿事儿不够多吗?凭空却又整了这么一出来。

只是想想当时情况,就算明知有事,让他坐视一个无辜的孩童遭难,他也是难以无动于衷,怕是最终的结局还是如此。

想到这儿,恨恨的吐出口气,咬牙道:“行了,回头我便将那孩子接回去,就跟着我了。打今个儿起,那孩子姓苏,就叫苏卫,我弟弟,亲弟弟!跟这什么狗屁的神医半点关系没有,楚神医祖孙俩走了,都走了,不知所踪了,你明白了吗?”

庞士言大松口气,忙不迭的点头应下。只要那祸根不在自己府上就好,其余都不重要。至于苏仙童,人家是仙家人物,就算有事,又能奈人家何?却是不需他这凡人操心的。

去了心病,庞大人又回了魂儿。试探着向苏默问道:“公子,那此案您看……”

苏默瞪他一眼,哼道:“外松内紧,暗地查访,这都要问我?”

庞士言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下官愚昧下官愚昧。”

正行间,前面有人迎面而来,两人停下看去,却见正是先前去城西的典吏和两个衙役。

见了苏默和庞士言,连忙迎上,低声道:“老爷,苏公子,下官按照公子描述去了那片树林,可是并未见什么黑衣人的尸体。别说尸体,便是打斗痕迹也是不见半分,莫不是苏公子记错了地方?”

苏默和庞士言同时一惊,两个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按照苏默所言,从苏默返回县衙,再到从县衙出发过来,前后不过最多一个时辰多点。就这点时间,对方竟然能将现场收拾的,让一个老吏都看不出半点痕迹,这其中隐现的问题,让人想想都毛骨悚然。

至于说典吏说的苏默记错了,别说苏默自己了,就算庞士言也绝不会去信的。

如果没有这边楚神医的问题,或许庞士言还会有些侥幸心理。但是此刻,他只感觉到深深的寒意和恐惧。

“不要查了。”苏默忽然道,看看庞士言,又道:“让人将楚宅收拾利索,别留下丁点儿痕迹。对外就按方才说的那样,楚神医祖孙走了,不知所踪。任谁以后问起来,也是这个说词。切记切记!”

说罢,又看向典吏和那两个衙役。典吏和那两个衙役都是当老了差的,此刻哪会看不出眉眼,登时都是心中惊凛,使劲的点着头。

庞士言瞪眼看着三人,眼神闪烁不定,半响,终是也默默点下头,转身往回走去。

以他的性子,实在是能灭了口才是最保险的。只不过这事儿真要灭口,牵扯的人就太多了。除了这几个衙役外,还有仵作和典吏。这要忽然都死了,反倒引人注目了。

何况,还有苏默这个仙童在。对于苏默,他可是在没那个心气儿,认为自己能去算计。

再想想好在听了苏默的话,出来时,叫的都是自己的亲信。这仵作和典吏也向来都肯听自己招呼,不像阚松、周春及六房主事那些人整日里阳奉阴违的。心中终是稍稍安定,遂熄了那灭口的心思。

典吏和两个衙役都暗暗松了口气,默默的跟在后面。都是人精了,刚才庞士言的眼神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杀机,如何感受不到?由此可想而知,今晚这案子里面,定是藏着泼天的祸事。想到这儿,惊凛之余,也暗暗发誓,今晚之事,日后定然是半个字都不能露的。

几人快步回到楚宅前,几个衙役已然收拾停当。庞士言将几人唤到一边,又再恫吓叮嘱几句,众人都是唯唯诺诺而应。

当即便分出两人,抬着楚神医的尸首往别处去了。仵作填写的尸格也直接当着众人面儿销毁,又使人里里外外察看一番,确保没有一丝痕迹了,这才急急而回。

回到县衙,卫儿仍然未醒。苏默也不啰嗦,直接抱了走人。典吏先派人前面开路,将可能遇上的巡街衙役引开,免得走漏风声。

直送着苏默进了自家院门,这才返回。

苏默进了屋,将卫儿放到炕上,给他盖上被子,坐在一边看着。卫儿蜷缩着,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微微蹙着小眉毛,显然这半宿的折腾,便是在睡梦中,也是让他感到难受。

心中微微叹息,这么一个小人,偏生遭受了这么个无妄之灾,也不知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自己这么一冲动接下了,更不知日后会带来什么,不由竟一时茫然。

也懒得去洗漱了,直接翻身在卫儿身边躺下,想着卫儿,忽然就想到了自己老爹。

苏宏去访友好多天了,却迟迟不见回来,也不知一路顺不顺利。这见鬼的古代时空,真真是命如草芥,只盼老爹鸿运当头,平安吉祥才好。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但见曦光满窗,竟是已然天光大亮了。

忽的心有所感,转头看去,但见卫儿不知何时竟已经醒了,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儿看着自己,却是不言不语,仍只安静的躺着不动。

苏默愣住,须臾,忽然展颜一笑,慢慢的坐了起来,伸手抚了抚他小脑袋,道:“有什么想要问哥哥的?”

卫儿就仰着头看他,脆声道:“卫儿是不是以后要跟着哥哥了?是不是爷爷不要卫儿了?”

苏默大奇,上下打量了这孩子一番,温声道:“为什么这么问?”

卫儿眼神一黯,垂下眼帘不说话。半响,才轻轻的道:“卫儿记得,姑姑也是这样。后来姑姑不见了,不要卫儿了,就换了爷爷来。现在爷爷不见了,想来也是不要卫儿了。默哥哥,你什么时候不要卫儿?”

苏默心中忽然猛的一揪,只觉得这小小人儿短短几句话中,竟是含着说不尽的凄苦孤凉。宛如一只走失的羔羊,茫然无助,只能孤零零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伸手将卫儿抱了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卫儿乖巧的任他抱着,不哭也不闹,就那么依偎着,只是仍然紧紧的蜷缩着,似乎那样能让他感觉更安全些。

“不会!哥哥不会不要卫儿,卫儿以后就永远跟着哥哥了,好不好?”

卫儿小身子一震,猛然抬起头来,两只眼里放出惊喜的光芒:“真的?哥哥不会突然不见了,不骗卫儿?”

苏默眼泪差点掉下来,将他抱在膝上,正视着那双希冀的眼神,坚定的点点头:“真的!哥哥保证,只要卫儿愿意,没人可以把卫儿从哥哥身边带走。哥哥保证!”

卫儿怔怔的看着他,忽然猛的扑进苏默怀中,两只小手使劲的抱紧他,拼命的点着头:“卫儿愿意,卫儿听话,卫儿保证乖乖的,默哥哥不要不要卫儿。”

他抱得是如此的用力,苏默甚至能感到那小身子的微微颤抖。原本那不要不要的叠语颇为滑稽,但此刻苏默却只觉得心酸。拉过被子,将他包起来,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抱住他。

小孩子的感觉是敏锐的。虽然这次苏默没说话,但是卫儿却分明感觉到了苏默的坚定。使劲的往他怀里又挤了挤,这才安静下来,小脸上露出满满的幸福,仿若这一刻,他终于拥有了全世界。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包着被子拥坐着,谁也没出声,却有股浓浓的温馨流淌。

第六十章:多了两口

“卫儿刚才说姑姑,姑姑是谁?叫什么名字?”

“姑姑就是姑姑咯,姑姑不见了,爷爷就说,以后卫儿就跟着爷爷。”

“……那,卫儿的爹娘呢?”

“……”卫儿沉默不语,半响:“不知道。姑姑没说,爷爷也没说,哥哥知道吗?”

苏默闭上眼,只是再次用力抱了抱卫儿。卫儿眼神就黯淡了下来,但随即又欢声道:“卫儿知道,爹娘去给卫儿寻很多很有趣的玩意儿去了,对不对?卫儿是不是很聪明?”

苏默鼻子发酸,使劲的忍着,连连点头,笑道:“对对,卫儿果然聪明,真聪明,就是这样。”

卫儿就开心的笑了起来。忽然爬起来,从胸口拉出个玉佩来,举到苏默眼前,得意的道:“哥哥看,这就是爹娘给卫儿的。”

苏默一惊,连忙凝神看去。但见这块玉剔透温润,大小约莫孩童半个手掌,两面都雕有云海之纹。一面刻着“得载以物”,另一面则是“光明博远”。

苏默皱眉看着这八个字,一时难明其意,但却隐隐觉得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

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抬头见卫儿期盼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嗯,这个玉佩是极好的,看来卫儿的爹爹和娘亲很疼卫儿啊。”

卫儿眼睛亮亮的,眼神又是自豪又是开心。他曾经也问过爷爷,可是爷爷当时的神情很古怪,仿佛有些慌乱,又有些紧张,只是让他收好,切不可给人见到,却是不曾像苏默这般夸赞。

于卫儿心中,便不觉有了这个东西大抵是不怎么样的。否则,为何爷爷什么都不说,只让自己放好,还不让他给人看?

可是今天,苏默的赞扬让他极是开心。自己虽然没见过爹娘,但爹娘必然是疼卫儿的,不见默哥哥说的吗,这是极好极好的东西。

卫儿便小心的将玉佩重新收好,抬头却忽然看到苏默的眼神中,有些跟当日爷爷的眼神相似,不由就有些难过,低声道:“卫儿保证不给别人看。”

苏默一愣,诧异道:“为什么这么说?”

卫儿情绪有些低落,小声道:“爷爷曾说过的。”说完,又小心翼翼的抬头道:“其实这个玉不太好对不对?”

苏默愕然,但他毕竟曾为老师,只转念便明白过来。摇头道:“不,这个真是极好极好的玉。爷爷说不要给别人看,是怕有坏人看到,要抢了卫儿的玉去。那样的话,等卫儿的爹娘回来后看不到这玉了,卫儿的爹爹和娘亲就会难过的。卫儿想让爹爹和娘亲难过吗?”

卫儿精神一振,大声道:“不!”

苏默笑道:“是吧。那么卫儿就该小心保护好这个玉,一定不要给别人看到。卫儿能保护好它吗?”

卫儿眼中便露出又是欢喜又是坚定的光芒,涨红着小脸使劲的点头:“能,卫儿能。卫儿以后只给默哥哥看,不给别人看,谁也不给!”

苏默心中一松,点头笑着,用力揉了揉卫儿的小脑袋,以示嘉奖。

卫儿便眯着眼,很是享受一般。

旁边多多蹲在肩头看着,瞅瞅主人,又瞅瞅卫儿,时不时的又瞅瞅卫儿胸前藏玉的地方。良久,许是终于比较出了结论,觉得还是自己的石头好,便失去了兴趣。自顾从布袋里掏摸果干啃了起来。

小孩子的精神很容易被吸引,既得了苏默的承诺,又解开了心中一个心结,便快活起来。两眼看着多多毛茸茸的样子,很想去摸一摸,却又怕苏默不肯,只就那么看着,直勾勾的看着。

苏默看的好笑,伸手拎起多多往他面前一放,笑道:“喜欢吗?想摸就摸吧。”

卫儿大喜,试探着伸手过去。多多吃东西被打扰,气的呲牙咧嘴的,却被苏默弹了下脑门,斥道:“小气鬼,摸摸有什么打紧?乖乖的,回头有赏。”

多多大爷便只能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忍了,眼泪叭嚓的,若是被某女看到,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声讨某人。

卫儿终于摸到了多多,不由大乐,一时间精力都放到了刚刚得来的这个小宠物身上。

苏默扭头看看天色,又见卫儿和多多玩的欢乐,便蹁腿下了地,自去外面洗漱。

家里多了个孩子,他便不能什么都凑合了。要给卫儿准备洗漱的东西,还要准备饭食。今日眼看着是来不及了,只能待会儿出去吃。但从明日起,苏默决定,自己开伙。至少卫儿的早餐,他要亲手准备。拜后世理念所赐,总吃外面的食物,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有了奶爸的潜质。但是他在后世本来就是老师,教的也是小学生,面对着卫儿时,便也自然而然的有种代入感,一点都不觉突兀。

洗洗涮涮一番,比往日快了许多将自己收拾利索。重新打了水,又特意烧了热水拌好,端着盆进屋,招呼卫儿洗漱。

卫儿乖巧的应了,很礼貌的跟多多再见,下地走过来。只是走到盆边,却只是老实的坐好,仰脸不动。

苏默愣住,但随即反应过来。摇摇头,手把手的教给他如何洗脸,如何刷牙。并且告诉他,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

卫儿对于这种方式感到很新奇,却一点也不排斥,兴致勃勃的按照苏默教授的步骤学着,倒是有模有样。

多多大爷站在炕头上看着,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只等着看笑话,却是半天不见,不由的又是迷茫又是气恼。

忽然多出个孩子来,整个家似乎都有了活力。苏默笑吟吟的在旁看着,想着若是老爹此刻也在,却不知要多开心。

正想着,却听院子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敢问一声,这里可是博远先生的居所?”

苏默一愣,博远是老爹的字,外面这人却是来找老爹的,这可是头一遭。

嘱咐卫儿自己洗漱收拾,这边起身走了出去,一边应道:“正是,却不知外面是哪位来访?家父外出未归,却是不在。”

那外面人便欢喜道:“是便好,里面可是讷言公子?咱们便是奉了博远先生之命,前来寻公子的。”

苏默惊讶,忙拿下门栓开门。推开门,便见外面站着一老一少两人。

老者一身青布直裰,头上缠着幞头,脚下蹬一双皂面白边千层底儿。年纪五十开外,胡须半白半花,相貌清矍,笑眯眯的一脸祥和。见他开门来见,便上下打量不已。

旁边却是个年轻的后生,高高大大的,方脸膛,微微透着黑红。浓眉大眼的,憨厚中却流露出几分英气。

一身黑布短打,腰间扎着布绦,脚下也是蹬着一双布鞋,却打着绑腿。身后还斜背着一个颇大的包裹,略有些拘谨的恭立着。

苏默抱拳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奉家父之命而来却是怎说的?”

年少者就拿眼看老者,老者笑呵呵的抱拳作礼,笑道:“老朽福全,这是我侄儿石悦。令尊正在咱们主人那边做客,因着记挂小郎君,我家主人便让某二人来此伺候着。一来可以多与令尊大人多盘桓些时日;这二来,也不至小郎君身边少了差遣。”

苏默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情况?合着老爹自己玩疯了,不肯回家,却给自己找来两个使唤的。这算不算不负责任?太鄙视了。

侧身请两人进了门,苏默一边道:“福老客气了,我这小门小户的,哪里用的上什么差遣二字。倒累的福老和石大哥跑腿。二位快请坐,小子这便奉茶上来,润润嗓子歇息歇息,待会儿还请为小子说说家父的情况。”

福全就伸手拦住,也不坐,微微躬身道:“小郎君千万别这般说,老朽是当不起的。既然奉了命前来,自当守着身份。哪有主家给下人奉茶的道理,却是叫人难做了。哦,对了,这里有令尊大人家书一封,小郎君看过即知。”说着,对那个叫石悦的青年示意。

石悦赶忙放下包袱,却听嗵的一声,显然极是沉重,让苏默看的眼神不由一缩。

石悦却毫无所觉,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方才从里面摸出个信封来,双手奉上。

苏默伸手接过,再次请二人落座,只是不肯。苏默无奈,不再多说,只自顾拆开那信看了起来。

抬头便是字喻讷言吾儿几个字,果然是老爹的手笔。苏默心中莫名的一热,急忙往下看去。越看越是惊讶,到了最后,却只剩下苦笑了。

原来苏宏的这次访友,根子还是出在苏默身上。苏默前时连番出手,虽说弄了好大的名头,却也让苏宏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正如俗话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又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苏默出了名,偏偏却没有顶住风浪的根基。几次小考不中,甚至明言不肯再去科考了。所以,苏宏无奈,只能另寻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找朋友,一个有实力的朋友,借助这个朋友之力,为儿子捐了个监生。监生,那可是等于有了参加秋闱、春闱的资格了。同时也就表明,打从这一刻起,苏默终于有了正式的文人身份,可以堂而皇之的对外称“学生”二字了。

只是这捐监生的花费可不小,足足要两千两银子。苏宏那朋友倒是不在乎这钱,可苏宏自己却过意不去,便主动要求留下,帮助处理些文书文案之类的事务,从而偿报这份情谊。

那朋友拗不过他,同时也愿意和他多聚聚,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只是苏宏又担心儿子一个人在家,那朋友便索性送过来两个仆人,便是眼前这一老一少二位了。

除了这两个人外,同时带来的还有两百两纹银,按照大明一般人的花销,足够三人好几年的花销。对于苏宏来说,两千两都欠了,也不差这两百两了,如此便有了眼前这事儿。

苏默看完这信,又是感动又是无语。都说天下父母心,老爹这可不是等若自卖自身,去给他这儿子换前程换保护伞吗?当爹的做到了这份上,苏默还能说什么?

老爹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肯说,明摆着就是怕他不同意。直到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一纸家书送到,苏默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长长叹口气,苏默遥遥望着远空,费了好大的毅力,才生生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不掉下来。

半响,这才转头看向眼前两人,微微哑着嗓子道:“福老,石大哥。”

福全连忙拦住,躬身道:“公子,主从有别。公子既然见了尊翁的书信,当能相信咱们的来历了,再如此称呼,不合适了。便请公子直接以名呼之即可。”

苏默无奈,只得道:“如此,某便称呼您福伯吧。至于石大哥,好吧,大家年龄差不多,学生便也就不客气了。”

福全大喜,拉着石悦重新以仆从礼节相见,算是确定了上下关系。

苏默家里除了正屋这三间房,院子两侧还有各两间厢房。正好福伯和石悦一人一间。

两人倒是很快进入了角色,石悦跟苏默告了罪,提着那个大包裹,自去收拾屋子,这边苏默让福全坐了,自己坐在主位,问起苏宏的情况。

有了主次,苏默坐了,福全便也在下首坐下。从苏宏去了讲起,一直到他二人离开时的情况,都说的明明白白。

苏默又问起这位苏父的朋友情况,这次福全却是不肯说了,只恭敬的道:“公子所问,老朽不得旧主恩准,实不敢多言。倘若公子一定要知,便请公子作书给博远先生,或许可得。”

得,除了知道老爹平安一切都好,其他的完全莫宰羊啊。眼见这老头神态恭敬,意思却是坚定的很,苏默再无奈却也只能作罢。终不能来个大刑伺候,问一声招还是不招吧?

苏默估摸着,就算真如此,只怕也是没用的。只从这老头言谈举止来看,就知道那位主儿的家世定然不小。这种大家族出来的,规矩是极大的。而且在这个时代,家仆对主家一般也都是极为忠心的,很少有出卖主家的。老头既然明言不肯说,那就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出来。

家中多出个孩子,这突然又多出俩下人来,苏默干脆也不出去了,直接打发收拾完屋子的石悦去买些饭食来用。

福全带来的两百两,苏默没接。虽说三十六拜都拜了,也不差最后这一哆嗦了,但是苏默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对此,福全劝了几句,见他坚决,倒也没多说。于他心中,大抵觉得苏默年少,脸皮薄,等到日后需要时,自己直接拿出来花用就是,倒也不必现在闹些不痛快。

然而在苏默直接甩出五百两银票后,老头却是着实的吓了一跳,真真的被震住了。

这是啥情况?不是说家里清贫吗?这咋随便一出手就五百五百的,要这也算清贫,老头很想大叫一声:“同求清贫!”

瞅着终于让这老家伙动容了,苏默心中才略略清爽起来。少爷现在没别的,就是有钱。单只昨个那竞标大会之后,落袋就有好几千两。更不用说后面还有炉子和蜂窝煤等等收入。

至于那些庄园,好吧,哥低调,哥不说,说那个就是红果果的欺负人了。好歹人家给垫付了两千两捐监了不是。这份情苏默愿不愿意都得认!因为那是老爹的脸面。是父子情,必须认!

对于家里多了两个人,卫儿虽然不说,但是苏默看得出,这孩子显然更多的是一种释然。那是一种超乎年龄的敏感。哪怕之前苏默再三保证,绝不会不要他了,但远不如眼前家里增加了人口所带来的那份踏实。

对,就是踏实。

一个家人口多,就不容易散。如他之前的姑姑,还有爷爷,似乎都只是两两相依为命。初始时跟着苏默,貌似也是这种情况,而直到了此刻,卫儿才算真的相信了,或许不再被转托又一个陌生人的幸福生活,终于要来到了。

所以,他很积极的和老福全还有石悦沟通,只不多时,便已成功获得了两人的喜爱。

看到他带着多多,满院子欢笑着蹦跳,苏默眼底有温润流动。石悦属于那种憨憨的,没事就没话,只是踅摸着找伙计干。从劈柴挑水开始,然后便是各房打扫,再一趟趟的出去采买,忙的满头大汗。间中居然还给卫儿带了根糖葫芦回来,喜得卫儿抱着他亲了好几口,让这憨厚的青年傻笑了半天。

老福全对于忽然多出的这个小孩也没多问,大家族的规矩让他谨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该问的不问,把主家吩咐下来的事儿做好才是正经。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也喜欢卫儿这孩子。实话说,这孩子也确实讨喜。放在后世,那简直就是老年人杀手般的存在。

所以,这一天,苏默难得的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呆了一天,或是陪着卫儿玩耍,或者自己在房里写写画画,直到到了晚饭的点儿了,他才终于为难起来。

第六十一章:魍魉之怒

苏默为难的不是别个,而是韩杏儿。

当那日韩妞儿羞答答的问他,要不要每天给他做上晚饭等他一起来吃的时候,苏默就深切的感受到这妞儿对自己的依恋。

或许韩杏儿年纪小,并不真的懂爱情是什么。但她淳朴的理念中,却认定了苏默就是自己将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所以,对于苏默,她完全是全部的投入。当苏默含笑应下的那一刻,傻妞儿又羞又喜的眉眼,说实话,苏默当时也是极沉醉的。

而这些天,两人几乎是天天晚上腻在一起的时光,也让双方都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

可是今晚,苏默犹豫了。

原本的打算,他是想着趁着昨晚事发的突然,即便是树林里的那具尸体,被那些人的同党发觉并且清理了,想必总也要避避风头,不会立刻就跑出来打探什么。

那么,自己就可以打这个时间差,带着卫儿直接往韩杏儿那边去。顺便将卫儿暂时托付给韩杏儿照顾。

韩家父女已经搬出了原本的茶馆儿。倒没说已经置办好了宅院,苏默既然有了规划新城的打算,就想着干脆给自己和韩家都在新城那边重新建一套宅院。

这个打算,韩老爹那边也通过了。所以,如今暂住的地儿,只是临时租赁的一个小院子。

小院靠近东城边儿,也方便韩老爹每日上工。把卫儿托在那边,苏默便可以常常去探望。

计划是好的,但没想到不等他出门,就碰上了福全和石悦这码子事儿。等到想起这事儿来,已然是下午时分了。

而且,既然如今有了福全和石悦两人的到来,他大可不必再让卫儿往韩家那边去。福全和石悦虽是初识,但既有老爹的关节,可信度当然没问题。

那么,完全就可以让卫儿留在家里,由福全和石悦照应着。福全老道精明,石悦寡言沉稳,由他们守着卫儿,苏默更加放心。

而通过今天一白天的相处,显然目前家中每个人都很快乐,那么晚上这顿饭,就应该一起吃。这其中的意义,不但是为了福全和石悦二人,更是对卫儿的一种安抚。

小家伙的心思极敏感,苏默现在对此很是明白。如果今晚忽然说自己要出去,不和他一起吃饭,小家伙必然会很难受。

苏默不想让小家伙失望,孩子的心敏感而脆弱,往往成年人不在意的小事儿,小孩子却是看的极重。

便如这顿晚饭,卫儿一个下午几乎是跑前跑后,跟着石悦往厨房里钻了好几回,遍数着他所知道的菜名,央求一定要做出来,给他的默哥哥吃。

可是陪了卫儿,傻妞儿那边怎么办?若是放在后世,大可领着傻妞儿回来,在苏家这边吃就是。可是这是大明,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大晚上的跟着去男人家吃饭,旁人怎么说可以不在意,但是苏默估计韩老爹说不得就会再次追杀他两条街。

左右为难啊,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苏默皱着眉头,坐在那儿这个纠结啊。

福伯进来两回,见他始终愁眉不展,有心想问问,最终还是忍住了。直到第三回进来,问他何时开饭,苏默忽然拉住了他,将事儿说了,问他的意见。

福伯愣了愣,随即笑了。摇头道:“公子,这有何难?只要您说明白地方,差石悦去跑一趟,就说今日有事不能过去了不就行了。又或者,约定时间晚一些,先在家陪着小公子用过饭后再过去走一趟便是。老仆估摸着,小奶奶那边也不是定要公子去吃那顿饭,更在乎的相处的时间。”

小奶奶?苏默愣了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这年月的称呼,很多都古怪的很,如今也算见怪不怪了。至于福伯说的也是,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手下有人跑腿了,何必纠结?

当即把石悦叫了进来,细细画了图,让他往韩家去一趟,倒没说不过去,只说要比平常晚一些,让韩杏儿和韩老爹先用便是。

石悦领命去了。这边厢苏默亲自下厨,着实整治出了几个小菜。卫儿不时的跑进来看,每次过来,苏默就挑上口整好的菜或者肉塞过去,直塞的卫儿满嘴流油,眼里那幸福满足,简直都要溢了出来。

待到石悦回来后,苏默问起,果然韩妞儿只是抱怨了几句,也就没什么了。只带话儿回来,嘱咐苏默尽量早些过去。

去了心事,一家人便在桌上围了,七八道菜摆的满满的。再挑起两根明烛,直照的不大的小屋里温馨满溢。

卫儿坐在苏默身旁,左边看看,右边瞅瞅,小脸儿兴奋的红扑扑的。

原本福伯和石悦是怎么都不肯坐下的。开玩笑,整个大明走到哪儿也没这规矩啊。

但是最后苏默直接恼了,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说是既然不能听他这家主的安排,那便不敢留他们听用,还请自便。福伯和石悦这才苦着脸应了,只是眼底深藏的感动,还是不可自抑的暴露出来。

苏默也知道这个时代的讲究,等到都坐下来了,趁着石悦起身倒酒的功夫,凑过去和福伯低语了几句。

福伯看看将将高过桌面一个头的卫儿,轻叹一声,道了句:“公子是仁义之人,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然后,便也放开了,不时的给卫儿挑筷子菜,甚至还拿酒逗他,让卫儿一晚上笑声就没停下。

这一顿饭直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天色彻底全黑下来时结束。福伯和石悦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都认识些字。苏默便拿出自己前些日子偶尔写的几个小故事,让福伯讲给卫儿听。自己这才出了门,直往韩家去会佳人去了。

有道是有欢乐的就有哭泣的,有开心的就有郁闷的。相对于苏默和卫儿的欢乐和开心,武清城中某处角落里,就全是满满的愤怒和憋屈了。

确切点说,不但是愤怒和憋屈,还有着说不出的恐惧和疑虑。

还是地下室,不过和田家那个地下室不同的是,这个地下室修的颇为深阔。

里面明烛高挑,照的犹若白昼也似。

七八个汉子两边排开而坐,脸色俱皆透着凝重。最上首端坐着一个青袍人,脸上带着副青铜面具。透过眼睛处开的孔洞,射出极凌厉的光芒。

“查出来没有,老七的死因究竟是什么?”这个声音阴森森的,若是当日田府那位尊者在的话,一定能听出来,这正是那个训的他憋屈不已的阴冷声音。

下面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最终,左边最前的一个渺了一目的汉子站起身来,沉声道:“回统领的话,老七的尸体,咱们几个都看过了,确定没有外伤。也不是中毒。死因就是如表面上那样,实实是……是吓死的。”

他话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几不可闻,脑袋也低垂下去。不惟是他,其他几人也是如此。只是低垂的眼眸中,不约而同的,都有着某种恐惧闪过。

青袍面具人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们,狠戾的目光来回的扫视着。半响,才发出几声幽幽的冷笑:“吓死的?好好好,好啊。堂堂的无影鬼刀胡七,纵横南直隶十余年的大豪,你们告诉某家,他是吓死的。那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把他吓死的?你们发现他时,既然说四下有打斗的痕迹,那么,跟他打斗的又是什么东西,鬼吗?!”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说不出的愤怒之意。

普通人每每提到鬼神之类的,都会有下意识的恐惧。但是放在这些整日介刀头舔血的绿林中人面前,却是极少有人相信。

不为别的,鬼魂之类的属阴,最怕的就是阳刚血气。而绿林中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杀孽满身?又有什么鬼敢来近身?

如今自己手下最王牌的一个诡异的死去,偏偏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被吓死的,这让青袍面具人如何不怒?

下面众人被他一喝,都是不由自主的一个哆嗦。其实实话说,在大伙儿心中,便是与鬼相比,上面端坐的这位统领大人,反倒是更为可怕。

对于胡七的死,初时他们也是充满了疑虑的。只是越察到最后,反倒是最不真实的结论,才是最终成立的。这让几人凭空生出无限的恐惧。

还是第一个回话的人鼓起了勇气,再次施礼道:“统领,根据现场的痕迹,和老七打斗的肯定不是什么鬼。因为,在几个地方,都能清晰的看到脚印。甚至,经过我们几个模拟了一番之后,发现当时情况,应该是老七占上风的。但是……但是,但是偏偏最后,就是老七死了。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儿,话声顿住了,下意识的喉头蠕动,使劲的咽下几口唾沫。

“而且什么?”青袍面具人阴冷的问道。

独眼汉子身子一颤,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而且我们猜测,老七的死,很突兀。仿佛就是一瞬间就去了,没有任何征兆。我们试着模拟的场景中,老七死的那一刻,甚至还是处在进攻的节奏中。这情形……这情形……委实是……是……”他颤颤的说着,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泌出,却始终是没继续下去。

青袍面具人这次没再发怒,如木雕般不言不动,半天,才沉声道:“你们再把昨日具体的安排说一下。”

独眼汉子暗暗松口气,那胡七的死,委实是太过诡异,要是统领非要抓着不放,他是真不知该怎么回复了。如今既然绕过这一节,他的心终于是安定了许多。

“……按照咱们之前发现的那条线,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点子的身份。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大伙儿商议着还是再等等看。反正这么些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三五日的。既然上次折回去的那个番子被咱们做了,虽然或许会惊动那位,但想来下面的人却还是掩饰的。那么,就必然会再派人来。如果能再发现一个,自然也就百分百可以确定目标了。所以,大伙儿就商议着,先轮流监视,待到确定后动手。只是……只是……”他说到这儿,微微犹豫了下。

青袍面具人不由的目中一寒,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汉子身子一颤,连忙接着道:“只是老七当时就表示反对,说是与其这么等下去,何如直接拿了来,不信一番手段下,对方能藏的住实话。”

上面青袍面具人不置可否,但是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袍袖微微颤了一下,显然是袖中猛然握紧了拳头,心中愤怒所致。

那个胡七勇则勇矣,但始终脱不掉江湖习性。便如眼前这些人也是一样,哪一个也不是个守规矩的。倘若只靠这些人,只怕终会坏了大事。自己当时为此跟主上建议多少次了,可是主上却仍一意孤行,总是不肯听从。

想到这儿,他面具后的眼神不由微微一黯,但随即又恢复如初,只冷冷的瞄着下面那独眼汉子,一言不发。

对于这些江湖汉子,他一向是看不起的。什么慷慨豪迈、义气任侠,全是狗屁!在利益面前,在强势的压迫下,又有几个不屈服的?正如眼前这样,自己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只消冷冷的盯着他,这人便会心中发颤,屈身与自己脚下。

果然,独眼汉子脑门上的汗又流了下来,腰身也弯的幅度更大,颤声道:“后来,后来还是咱们搬出统领大人的严令,老七才罢了。昨日,便是轮到老七去监视。咱们按着原先约定的那样,其他人都老实的呆在这儿,不敢妄动。直到到了时间,总不见老七回来,这才使人去探视。结果,结果就在那林子里,发现了老七死在那儿了。”

汉子战战兢兢的说完,已是脊背尽湿,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青袍面具人不屑的斜了他一眼,随即微微蹙眉凝思。

半响,才有问道:“之后呢?你们可曾再派人去打探?目标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独眼汉子摇摇头,恭声道:“我们没敢乱动,毕竟从现场看,老七是跟人动了手的。且不论这人是谁,总是有风险的。我们打算,且等今晚天黑之后,再看情形出去打探打探。”

青袍面具人闻言,不由霍然而起,怒喝道:“蠢才!你们一向都是单线活动,便是胡七被发现了,又如何会牵扯到你们全部?若是致胡七之死的人,真是那边来的,这一个白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出反应了,哪还会等你们到晚上?若如此,你们暴露还是不暴露,又有何用?倘若来人不是那边的,那你们便是出去,又有什么干系?足足一天的时间,你们居然就这么放过去了。蠢材!蠢材!一帮子蠢材!”

青袍面具人彻底压不住火了,不由的勃然大怒。哪还有平日里的阴鹜镇静。

众汉子这才猛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又羞又恼。大伙儿哪个不是道上响当当的字号,被统领如此不论颜面的叱骂,都是有些接受不了。若不是平日里积威实在太重,各自家人又都在人家掌控下,说不得此刻就要拔刀相向了。

众人一时沉默,青袍面具人愈发恼怒。来回踱了几步,猛然回身,森然道:“滚!现在立刻去分头打探。无论什么情况,立时来报!”

众人轰然应了,一窝蜂般去了。

待到堂上只剩下青袍面具人自己,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坐倒椅子上。仰头望着上方跳动的烛火,半响,才喃喃的道:“晚了,只怕是晚了。主上啊,您不该不听属下的进言啊。数年谋划,一朝尽毁,您,可会后悔?”

语声喃喃,其中竟有说不出的落寞和颓然。大堂上,偶有烛火爆出个火花,哔哔噜噜的响上几声,然后便又重归寂寂。唯有青袍面具人的身影倒映在墙上,晃晃悠悠的,若同鬼影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面具人却始终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直到某一刻,第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他才霍然睁开双目,爆射出森冷的目光。

当先进来的是方才众人里的一个,只是此际满头大汗,脸上神色也是惊惶不已,眼见青袍面具人冷冷的眸光看来,不由的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袍面具人心中长叹一声,缓缓的闭上眼睛。不用问,他知道,果然被他料中了。

堂外脚步声陆续响起,一个又一个汉子踌躇着挪了进来,挨个的跪倒在地。等到最后那个独眼汉子进来后,青袍面具人终是慢慢的站了起来,冷冷的扫了下面众人一眼,轻轻的道:“查!从昨日每一个进入过目标屋中的人查起。我要知道每一个人的详细情况,包括他们最后的动向。还有,想法子去目标左近邻居处问问,昨晚可有什么异常动静没有。三天,某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什么都不必说了。”说罢,一甩袖子,转过后面照壁不见了。

堂上众人半响才慢慢直起身子,相互对望一眼,都不由的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之色。

第六十二章:韩妞儿的心思

咔咔,两声清脆的响声,随即便又是噗的一声,两片壳儿打着旋儿飞了出去,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一只葱白的小手,便再伸过来,上面托着几个炒的香甜的瓜子。

这是多多大爷的待遇,极高档的,便连苏默都享受不到。对此,苏默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都说了,我只是不过来吃饭而已。每晚还是要来的,来喝你煮的汤,你煮的汤很好喝,我很喜欢。”

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看着傻妞儿默默的伺候着蹲在膝上的多多,苏默有些心疼,便温和的劝着。

从晚上过来说了今日家里来人的事儿之后,傻妞儿就有些沉默,浑不似往日般活泛。

随便喝了些汤水,收拾完了,两人便又坐到了平房上。所谓平房,是北方民居的特有,一般都是在侧方的厢房顶上,搭起的一个小平台,多用于晾晒一些自家的谷物之类的所用。夏日时,也会当做一个乘凉的所在。

韩家租下的这个小院,便也有这么一处所在,这几天便成了苏默和韩杏儿饭后独处之所。毕竟,韩老爹就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去妞儿房中是绝对不合适的。

好在现在天儿虽然还是有些凉,却也不似真个寒冬之日,两人多穿点,再垫着厚厚的蒲团,倒也耐得住。如此正可相偎相依的,也是乐在其中。

如往日这时候,多是傻妞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休,苏默含笑听着。但今天,傻妞儿却始终有些沉默,时而还会有些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默只当她听到自己以后不来吃饭了生气,便来这般哄她。

听着苏默温和的言语,韩杏儿撩起眼皮儿看看他,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只往他怀里又偎了偎,却仍是不说话。

苏默这个无奈,正想着该怎么组织言语再劝劝,忽听丫头幽幽的道:“苏叔叔帮人家佣,怕是要好几年吧。”

苏默下意识的点点头,猛然却又警醒,念头微转,这才反应过来。傻妞儿不傻,原来却是担心这个。

两人基本上同岁,过上几年苏默不过也才及冠,倒是正当其时。可是对于女子来说,这个时代过了十六还没成婚,可就要落人口舌了。

而且有着前时田家之事,再加上韩杏儿已经隐约知道了老爹有些不愿意这门亲事,心中便总有种危机感。原以为苏宏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来提了亲,自然一切都就好了。

可是如今,忽然听闻苏宏竟然要好久才能归来,那她和苏默的事儿,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

再者说,女子芳华易逝、红颜易老,到的几年后,又会是个什么光景?苏默可还能这般喜欢着自己?会不会嫌弃自己?

少女的心思敏感多思,由此及彼的,只瞬间便多出无数心思,却叫傻妞儿如何开心的起来?

“爹爹也是不知咱们这边的情况。”苏默想明白了傻妞儿的心思,便笑着伸手揽住她娇柔的身子紧了紧,又道:“今日我已发了信出去,把这边的事儿都告知了爹爹,也提了咱们的事儿,想必不用多久,必然会有个回应的,你却何必这么多心思?”

韩杏儿明媚的大眼睛一亮,蓦地抬头看他,喜道:“真的?”

苏默就心中一暖,迎着她的目光笑着点头:“真的,比真金还真。”

韩杏儿便羞红了脸,垂下眼帘不敢看他,转头又去逗弄多多。良久,忽然又幽幽的道:“你方才说那福伯唤我……唤我……小,恩,小那个的。”

苏默就笑,憋不住的笑,撇着强调道:“是啊是啊,小奶奶呢,哈哈哈。”

韩杏儿脸上层霞浸染,嗔怪的白了他一眼,随后露出几分忧虑,轻轻的道:“为什么是小……那个?”

嗯?苏默笑声一住,诧异的看看她,疑惑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韩杏儿不说话,只摇摇头,半响才叹口气,低声道:“你如今已然是有了功名的,又得了县尊老爷的赏识,做的都是好大事。爹爹也说你定有大出息的。便只看苏叔叔的友人,连家仆都送来两个,还有两百两的银子送来,想来也必是有身份的。”说到这儿,又顿住不言。

苏默皱眉,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这又怎么了?”

韩杏儿俏脸微微有些发白,苦涩的笑了笑,这个俊郎君聪明才学,偏这些常识却总是懵里懵懂,让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小奶奶自然便是做小了,那福伯如此提点,定然是苏家叔叔觉得自己非这冤家良配,正妻不用想的,只能以妾的身份进门。

韩杏儿倒也不是非要去争什么名分,本来嘛,给苏默做妾,总要比给那田钰做妾好上千百倍的。只是一来作为女人,又有哪个真个愿意给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这二来,以妾的身份嫁入苏家,爹爹那边又会不会同意,韩杏儿觉得实在是有些担忧。

只不过这些话却是只能自己放在心中,万万是不能说出口的。且不说这些话女儿家是羞于言之于口的,更重要的是,韩杏儿很怕真个摆出明面儿上,便彻底没了回转的余地了。再说了,这不也是那福伯的话吗?毕竟不是苏家叔叔亲口所言,韩杏儿便多了几分鸵鸟的心态,下意识的只想回避。

是以,她扭头过来,重新露出笑容,俏声道:“咱们那新宅子几时能好,入夏之前可搬得进去?”却是不再提先前那话题了。

苏默本就对这古代称呼有些晕,哪里能想到里面的弯弯绕儿,听韩杏儿问起宅子,思路便也跟着拐了弯,得意的道:“何必等到入夏,你且看着,最多一个月,必然可以入住。”

有了水泥,又不是建后世那样的高楼大厦,以目下的人手,苏默有充分的把握,可以在一月内完工,这还加上建好后的通风干燥的时间。

两家的新宅子,苏默是按照后世四合院的形式设计的。不是那种大四合院,而是只有三进的样子。

位置就选在双岭山脚下,进门后便是照壁,然后最前一进两边各一排厢房,加上正中会客用的正堂。中间只围个小天井,种棵树,弄个小花坛,摆上一组石桌石凳的就行。

两边回廊交汇,正堂两侧留条小路,给下人行走。正堂后有门通向二进,也按照前面的格局,除了正中的主房、书房等,便是厨房、柴房之类的。

再往后就是纯粹的后宅了,家眷女眷之类的,包括主卧室都在这一进。三进之后设置个花园,作为一家人最私密的游乐场所。

花园后墙会开个后门,出了后门便是一片密林。通过密林,再趟过一条小溪,便可直接上双岭山。

苏默准备在那密林中间,开出一片空地,作为锻炼之所。这样每日早上可以直接跑山,也不必在小院里转圈了。下山后,便可在开出的空地上再活动活动,打打拳什么的。

韩家自然便和苏家一墙之隔,只要在后进的花园那边开个角门,便等于把两家合为一家,外面还不显山不露水的,也免去许多是非口舌。

韩杏儿听着苏默娓娓道来,明媚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一脸的憧憬期望之色。良久,才长长舒口气,喃喃的道:“真好,好想现在就能搬进去。”

苏默哈哈一笑,抬手拨了拨她头上双丫,调笑道:“这有何难,要不你亲亲我,给点动力,说不定就能快些呢?”

韩杏儿双颊流丹,眼波儿盼转,轻轻啐了一口,却是迟疑了下,终是大着胆子,撅起红艳艳的小嘴儿,闭上眼睛蜻蜓点水般的在他脸上印了一下。随即,爬起身来,两手捂脸跑下平房去了。

苏默愣住,平日里他没少这么调戏这妮子,可却从没有今日这般待遇。呆坐在那儿,手轻轻抚着被亲吻的脸颊,半响才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将多多拎起放在肩上,快步也下了平房。

去到正堂跟韩老爹告了辞,转身出门而去。旁边屋里,韩杏儿听着门响,跑出来倚在大门旁目送那身影远去。想着方才自己的大胆,不由又是一阵的面红心跳。只是又想起那个小奶奶的称呼,心中又是阵阵的酸楚。

一时间羞喜与酸楚交替,神思恍惚的不由的痴了。

身后一声叹息,韩杏儿遽然惊省,却见老爹负手站在房门前,满眼爱怜疼惜的看着她,叹道:“痴儿痴儿,何苦来哉?”

韩杏儿猛然间鼻子酸楚,那泪水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老爹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韩老爹老泪纵横,轻轻拍着女儿脊背,哑声道:“痴儿,便如此,也不后悔吗?”

韩杏儿哭声一顿,顿时明白,和苏默先前的话已然被爹爹听去。心中又是担忧又是苦楚之余,只是使劲的摇头,抽抽噎噎的道:“大也好小也罢,孩儿的心给了他,便能守着他便是好的。爹爹莫要怪他,莫要怪他,只怪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好。”说着,又哭了起来。

韩老爹颤抖着手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嘴唇哆嗦半天,终是长叹一声,喃喃的道:“冤孽!冤孽!”却是不再说让两人分开的话了。

这边厢父女抱头痛哭,苏默却是一路脚步轻快,心情大好之际,口中哼着后世的小曲儿,好不快活。

看看快到了家门之时,却忽见对面迎来一人,望见他走来,脸上一喜,快步迎过来,叉手见礼,低声道:“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命小的来寻,传一句话,说是那话儿有动静了,问后面怎么做。”

苏默眸子一缩,认出这人正是昨夜跟着庞士言一起的衙役,这会儿说的那话儿,便也就心知肚明了。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淡然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什么也不用做,只记下脸面模样,弄明白对方落脚的地儿就行。待明日我去拜访,再来分说。”

那人应了,转身飞快去了。

苏默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往家走去。对方的反应果然如自己所料,看来这新宅子还真是要加快速度了。

相对于城里,苏默更觉得难民营那边安全些。毕竟,那边全是自己一手操办。所有难民,每一个都有极详细的登记。而且因为全是新人,对方哪怕潜伏在武清再久,也绝对渗透不到新城去。如此,自然也就隔绝了卫儿暴露的机会。

只要卫儿不被发现,自己这方就等于先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候腾出手来,必要将这帮人一网打尽,方才可保万无一失。

苏默相信,只要能将在武清的这帮人解决了,卫儿再露头就不怕了。那楚神医能在这一呆就是三年多,直到昨夜才出事,显然对方也是确认不久,否则不可能三年不动。

而通过和卫儿简单的对话,苏默推测很可能卫儿身后的人,定然和楚神医这边有过接触。先是姑姑,后是楚神医,这种交接固然可以变换目标,迷惑对方,但何尝不是露出的手尾?

而自己则不同,自己是真正横空冒出来的,跟之前的联系等于完全切断了。只要在把武清这帮人清理了,就再无人能确定卫儿的身份。小孩子长得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儿,卫儿现在不过五岁,纵然后面的人想查,没了现在这帮人的了解,便只能依靠三年前卫儿的样貌去查。

三年前吗?苏默冷笑,三年前卫儿不过两岁,一个两岁的婴孩,若没有相应的对照,就算神仙来了,也休想整明白。

进了门,石悦迎上来,憨憨的笑着,恭声叫了声“少爷”,苏默笑着点点头,歪头看到他手中提着一把黑黝黝的斧子,眼神儿微微一缩,待他关好门,这才做不在意的问道:“石头,你这斧子怕是不简单吧。”

石头却是白天时,福伯这么喊得,想来应该是石悦的小名儿,苏默便也跟着这么称呼了。

石悦憨憨一笑,摇头道:“悦只是有两把力气,学了几个套路,这斧子多用来砍柴,没事时,便拿来打熬力气,也没什么的。”

苏默点点头,正想再说,却听一声欢快的喊声,扭头看去,便见一个小人儿飞快的冲了出来,咯咯笑着扑进了怀里。

后面,台阶上福伯笑眯眯的看着,一脸的慈爱之色。

“默哥哥,福爷爷给卫儿说书,卫儿都记下了,待会儿卫儿讲给你听,你定然很快就能睡着了。”

苏默哈哈一笑,俯身将卫儿抱了起来,笑着和福伯打了招呼,这才一边往屋里走着,一边点头道:“好啊,咱们卫儿便来给哥哥说故事,哄哥哥睡觉好了。”

卫儿便用力的点头,一脸严肃的道:“卫儿给哥哥说书听,保证比念医书睡的快。”

苏默脸颊不觉抽了抽,想起当日这小家伙,总要给自己扣个有病的帽子的场面,不由的唏嘘。

只是听到说比念医书睡的快,却又不觉凄然。脑子里不觉便蹦出个场面: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穿着小衣,坐在一个小人身前,就着昏暗的灯火,费力的读着白术五加皮什么的,哄着那小人儿睡觉。

如今,小人儿依旧,那读医书的人,却已然化作了飞灰,再也不复存在。

苦心孤诣、甘于贫苦,那老阉人面目可憎,却实实的是忠肝义胆,现在想来,委实可敬可佩。

又想想昨夜里那猩红的血迹,血肉模糊扭曲的十指,还有那最后拼尽生命的哀求,两种场面交替着在脑海中回荡,最终凝成眼前这小小人儿这张稚嫩的面孔,苏默只是强自笑了笑,心中不觉沉甸甸的。

在苏默回来前,福伯便已伺候着小人儿洗漱完毕。炕上被褥也早已铺好,苏默帮卫儿脱了外衣,送进被窝。这才自己也解了外衫,让小鼯鼠陪着卫儿玩着,自己简单洗漱一番,也上了炕躺下。

卫儿便靠了过来,用那清脆的童声,绘声绘色的给苏默讲着他刚听来的故事。只是他小小年纪,所记实在不多,翻来覆去的却多是缠夹不清,偏生那模样极是认真,令人发噱。

苏默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听着,心中竟有种通透的恬然。微弱的烛光摇曳着,一大一小一鼠,并排躺着,清亮的童音越来越低,渐渐不闻,终是化作平稳的呼吸。

屋中,一片静谧。

第六十三章:早起练拳引发的乌龙事件

第二天一早,昔日平静的苏家小院,显得热闹许多。

石悦早早挑了柴回来,便就院子里用他那把黑黝黝的斧子,将柴禾劈成一条条的;

福伯坐在灶下,慢悠悠的烧着火。锅台上,热气蒸腾,青烟袅袅。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柴禾烧灼的烟气,闻之令人说不出的愉悦。

苏默仍是自顾按照每日的习惯,围着小院慢跑,只不过今日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小家伙小脸红扑扑的,只穿着短衫,虽然人小腿短,却是竭力跟着,亦步亦趋,不肯落后。

多多仍旧蹲在石台上,抱着它的宝贝石头舔着,间或抬头看看跑步的两人,眼中便不时露出嘲讽之色。在它看来,那简直就是俩傻子,原来只是一个大傻,现在又多出一个小傻来。跑来跑去的有用吗?哪有多多大爷的宝贝管用?

心中如是想着,便愈发得意着,舔的也更起劲了。

苏默没阻止卫儿跟着跑,生命在于运动,尤其是小孩子,多运动不是坏事。多运动才能把血脉关节舒展开,才能让五脏健康。也因此才能快速的消化多余的能量,从而更多的摄入能量,长的更快更强壮。

所以,在跑完几圈后,他特意把后世小学里的广播体操拿出来,一式一式的教给卫儿。

卫儿很新奇,学的很认真。他喜欢这种感觉,跟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感觉,让他更能感受到某种安定。

福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默身边,看着卫儿挥胳膊抬腿的做操,面色有些凝重。低声对苏默道:“少爷,仆看着这套路不简单啊,应慎传。”

从先前见面小郎君的称呼,到后面的公子,再到如今的少爷;从开始的老朽的自称,到后面的老仆,乃至此时的单一个仆字。短短一天的时间,福伯便已充分的融入了苏家。这是一种惯性,却也是苏默的魅力。

只是此刻听着福伯郑重其事的进言,苏默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不由哑然。

后世烂大街的广播体操而已,又成了什么高深的东西了?还要慎传,若被后世人知道了,怕不笑掉大牙。

他却不明白,这广播体操后世固然极为普及,但却是真真的集思广益,根据青少年的年龄、发育等方面而研发出来的。而在古代,这种针对性极强的套路,任何一种都是敝帚自珍的。

所谓传承,所谓师授道传,都有道不轻传的说法。单一而行,择而授之,于文如此,于武便更加苛刻了。

古时的相传,是一代代人的积累而成。无论何种套路,又哪能和后世动辄一个团队集思广益的研发相提并论?

如此,这广播体操落在福伯眼中,自然价值就非比寻常了。

“一些专门针对小孩子活动身体血脉的动作罢了,不值当什么的。”苏默笑着摆摆手。

见福伯沉默,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忽然笑道:“我这倒是有一套适合福伯这年纪的套路,福伯可愿意学?”

福伯一惊,随即面现激动之色,待要点头,却又有些迟疑。眼前这套广播体操已然让他惊艳了,那适合自己的套路,又将会多么珍贵?

这位少主家对自己已然极好了,若再自己去学少爷的秘学,便太过贪婪了。

想到这儿,便要拒绝。

苏默却摆摆手,笑道:“真没有什么的,且看好。”口中说着,已是拉开架势,正是太极的架子。

苏默既然施展开了,福伯也不及再说阻止的话了。只狠狠瞪了望着这边不错眼珠的石悦一眼,令后者惭惭的转过头去,这才凝目细看。

白鹤亮翅、单鞭、揽雀尾、大炮锤、小炮锤、进步提拦,一式式一招招,徜徉而出。

苏默初时还存着展示之心,但渐渐的,越打越是流畅,心中意存念先,竟是无不完转圆融,慢慢的竟忘却了所有,进入某种空明之境。

那晚玄之又玄的感觉再次升腾而起,整个意识便如镜湖水月,身周之物、人尽皆倒映心神之中。范围也是越来越大,渐渐溢出小院,向外扩散而去。

左右邻居家摇着尾巴的狗儿、翻弄着泥土啄虫的母鸡、灶下一边添柴一边抬手擦拭汗水的妇人,还有那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从盘中扯根咸菜塞进口中的童子;

大街上,挑着担儿一颤一颤的挑夫;赶着小车,堆满了货品的走商;肩膀上搭着汗巾,眼巴巴望着来往人流的小贩;

店铺里蒸笼上的热气;路边烧开的大锅中的面片儿;圆炉里氤氲着的烧饼;

这一切一切,都渐渐明映于心。

再到最后,甚至好似整个人都飘飞了起来。鳞次栉比的房舍、各家屋顶的炊烟、远处高大的城墙、角楼上轻轻随风而动的铜铃,还有那城外的密林枝桠,漂浮于山腰、河间上的袅袅白雾…….

嗡!

似乎脑海中某种声响发出,刹那间,苏默忽然有种脱离了某种桎梏的轻松。所有散发的意识,也在同一时间瞬间收了回来,再睁开眼来,却是仍处身自家小院之中。然而,目中所及之处,却似多出了些什么,像是一种活力,又好像是一种气机。

听力、视觉、嗅觉,似乎都极大的增强了,便连身体中,似乎也都充斥着弥漫的精力,让他有种一握可掌天地、一拳可破顽石的不真实的感觉。

这种新奇的感受,让他有种迷醉的感觉,微微闭着眼睛,直到半响才睁开眼来。

长长吐口气,扭头正想着问问福伯学没学会,却正迎上福伯一脸的惊恐震惊之色。

心中迷惑着,再转头,却见石悦也是目瞪口呆的石化状。卫儿则是两眼透着不解,呆呆的看着他不动。便连石台上的多多,也两只小眼死死盯着自己,两爪抱着的石头都不去舔了。

“默哥哥,你要飞了吗?”

忽然间,卫儿清脆的童音响起,望着他的眼神中又是不舍又是难过。

啊?

苏默有些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笑道:“哥哥又不是神仙,怎么会飞?”

卫儿顿时大松了口气儿,欢喜的跑过来,紧紧的抱住他。方才那一刻,他看着浑身飘逸之气的苏默,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眼前,心中大是恐惧,只怕再也看不到哥哥了。

好在,那种感觉只是短短的一瞬,如今哥哥说不会飞走,他又真实的抱住了哥哥,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虽然如此,他仍是抱得紧紧的,心中想着,便是哥哥飞了,只要自己抱住哥哥,也便能一起飞,不会被抛下了。

苏默这会儿已然有些明白了,或许自己方才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外在表现怕是有些不妥的。

转头看向福伯,刚要说话,却听噗通一声,循声看去,却是石悦跪伏在地,那把黑黝黝的大斧子扔在一旁,只对着自己磕头不已。

皱皱眉,不等喝叱他起身,却猛然被人扯住衣袖,转头便迎上福伯瞪得鸡蛋大的眼睛:“少爷!少爷啊!千万,千万!以后不可再如此了!会折寿的,仆等会折寿的啊!”

苏默这个无奈啊,一手抱住卫儿,一边转头让石悦起身,这才对福伯道:“福伯,何以如此?我刚刚只是打了一套拳,许是引发了心境,有些异样,但终归也不过就是些强身健体的法门罢了。你们莫要大惊小怪,我不是说了吗,这套路也是要传给你的啊。”

他本是劝慰的意思,哪成想福伯一听此话,两手乱摆,随即干脆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随着他这一跪,刚站起身来的石悦也赶紧跪下,甚至连身前的卫儿想了想,也跟着往下跪。

苏默一脑门的黑线,喝道:“都起来!再跪就不用留了,都走人吧。”

口中喝着,俯身将卫儿抱了起来。卫儿大眼睛骨溜溜转着,一手搂住苏默脖子,一手指头咬进嘴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都是好奇不解。只是心中却是开心的很,果然默哥哥不会扔下自己,这不先抱着自己了。

福伯和石悦这才颤颤的爬起身来。只是此刻二人脸上都是一副敬畏之色,弯着腰一言不发。

苏默觉得有些头疼了,叹口气,苦笑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福伯小心的抬头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这才恭声道:“少爷,方才您那法术,引得四周风云激荡。整个人明明就在仆等眼前,偏偏却有种看不到摸不著的感觉,便似……便似要羽化飞升似的。少爷,此当非凡间之术吧?如此无上仙家之术,您却要仆去学,仆惶恐啊,安敢有此奢望?还请少爷万万收回成命,仆万死不敢奉命。”说着,又要往下跪。

苏默赶紧一把拉住,无语之余,也只得苦笑点头道:“得得得,不学就不学好了,多大点事儿。行了,该干啥干啥去。”

福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再施了一礼,这才返身进屋,继续忙活他那灶台。只是心中暗暗琢磨,当日前来之时,何曾想过竟有这般际遇?便是旧主那边,也定然是不知的。否则便不会是差自己二人来,而是他亲自要跑来了。如此看来,日后当好好用心,万勿恶了少爷,失了这份差遣才好。嗯,此事却也得再嘱咐一下石头。

心中念着,便就又加意了三分。把手上一切事儿都尽量去做到极致,生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简直如回到少年人一般,那叫一个精神抖擞、身走带风啊。

苏默看的头晕,想想干脆懒得去管这老疯子。将卫儿放下,让他去自己洗漱。卫儿脆生生应了,蹦跳着去了。

这边苏默转身要去打水,猛然紫光一闪,却是多多跳上肩膀,叽叽叽的叫个不停,两只前爪鸡爪疯般一通乱舞,也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

苏默这正烦着,没好气的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小鼯鼠一个趔趄,随即被拎住了脖子,一扬手又给扔回石台上,边骂道:“添什么乱,自个儿玩去。”

多多转了个圈儿站稳,先是愣了愣,随即跳着脚大怒,叽叽叽的叫着抗议。

苏默也不理它,再转身,却见石悦满脸敬畏的将一盆水放在眼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儿,那叫一个火热啊。

疯了!都疯了!

苏默哀叹一声,真是没力气去说啥了,只闷声开始洗漱。石悦傻傻的站了会儿,又感受到屋里叔父警告的眼神儿,终是挠了挠脑门,惭惭的继续劈柴去了。

因着这个插曲,这一天的早饭便有些沉闷。不是说几人心里不痛快什么的,而是福伯和石悦二人虽不敢违逆苏默的意思,仍是一同上桌坐了。但是两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架势,苏默不说话,两人就不说话。只端着碗闷头扒饭,连菜都不去夹。

这且不说,一旦苏默说个啥,便是慌忙放下碗,起身回话。再往下坐时,便只挂个椅子边儿,看的苏默这个累啊。

总算卫儿还算正常。只是这小人儿是个伶俐的,哪会察觉不到气氛不对。也是乖乖的吃饭,全无昨晚的跳脱。

苏默无奈,干脆放下碗来。眼见福伯和石悦又要往起站,不由一瞪眼,两人这才惭惭止了势子。只是如此一来,那本来挂了的一丝椅子边儿也没了,整个就是拿着马步在那吃了。

苏默差点没乐喷了出来,气急之下,忽的一阵恶趣味升起,干脆也不说话,又把碗端起来继续吃。目光却不时的扫向两人,让两人往起站也不是,往下坐也不敢。

石悦年轻,尚能挨得住。福伯却是年岁大了,时间一长,那腿可就有些打颤了。不过如此一来,却也让苏默发现,福伯也必然是有些身手的,否则绝对挨不住这么久。

他脸上挂着戏谑,也不点破,仍是慢条斯理的吃着。直到又过了盏茶功夫,眼瞅着福伯那张老脸越来越白,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这才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猛不丁的一笑,气氛反倒一松。福伯一脸的尴尬,哪还不知苏默这是故意的。

苦笑一声,也不绷着了,实实落落的往后一坐,长长的吁出口大气来。

石悦略有些憨,瞪着眼看着苏默放声大笑,又看向叔父在那摇头苦笑,一脸的莫名所以。

卫儿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手扯扯苏默,脆声问道:“默哥哥,你笑什么?讲给卫儿听啊。”

苏默点着头,好容易停住了笑,抚着卫儿的头,笑道:“哥哥笑啊,这人可不就怪吗?好好的福不享,偏生要跟自个儿过不去,结果弄得上不上下不下的,累的大伙儿都难过,最后还是认了怂。卫儿你说,这好不好笑。”

卫儿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旁边福伯臊的老脸发红,直嘿嘿笑着低头吃饭。经了这么一出,他反倒真是放开了,重又恢复到昨晚的状态。只是比之昨晚,却又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苏默拍拍卫儿脑袋,示意他吃自己的,这才抬手将石悦按下,这边转头看着福伯笑道:“福伯,这下您老舒坦了?你说您老这是何苦来哉?好,就算我有什么神通,可我不还是我吗?您老不还是我的福伯吗?咱们是一家人,需要搞这搞那吗?我瞅着您老身上也是有功夫的,估摸着也必然是走过江湖,经历过事儿的,该当能分辨出话真话假的,那您说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儿?”

福伯惭惭的听着,渐渐的,脸上却正色起来。将碗放下,抬起头看着苏默,半响,方才郑重其事的抱拳一揖,叹道:“少爷教训的是,是仆着相了。既承少爷如此坦诚相待,仆也不说别个,便只死心塌地跟着少爷了。只是,唯有一事,还请少爷应允。”

苏默点点头,提起筷子夹了根咸菜丢进嘴里嚼着,道:“你说。”

福伯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沉声道:“少爷所学,绝不是凡俗。以后当谨慎小心,不可轻泄于人前。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少爷或许不惧对阵,但若传出去一二非人,则遗祸无穷。此,还请少爷慎思。”

苏默愣住,感情说了半天,这老头还是固执的认定那太极拳是仙术了。

其实这哪里是太极拳的威力,苏默心中九成九的确定,必然是多多那块石头带来的变化。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自己通过太极拳这种拳法发散了出来而已。

太极拳本就是一种究极人体奥秘的拳法,最重的便一个“意”字。自己虽然练的只是强健体魄的套路,这种意却是一脉相承的。

什么是意?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人体大脑波动的表现。多多那块石头,从这些天他自己的感受,再加上赋予多多那种针对人体大脑神经影响的气息,好巧不巧的便形成了某种沟通,这才是缘由所在。

只是眼下看来,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苏默想了想,干脆放弃了。他要的只是大家正常相处就好,科普扫盲什么的,却也不必刻意去追求。

想及此,当即便点头应了。老福全见他终于点头,面上露出欣慰之色。至此,苏家小院这个早上的闹剧,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第六十四章:画影图形

苏家小院终于恢复了正常。当然,除了石悦有些不舍和遗憾除外。有了福伯的嘱咐,显然苏默是不可能再传这法门了。

苏默在旁看的分明,也不多言,他一屁股的事儿催着呢,真心没这心气儿去整这些无聊的。

嘱咐着卫儿在家听话,自己便准备出门。既然决定了要加快新城那边自己宅院的建设,总要过去看看,督促一下。

再有就是要去跟庞士言见一面,定下下一步的计划。那隐藏在暗中的危险,实在让苏默不敢等闲视之,能早一点清除,还是早一点清除为好。

临到出门时,却见石悦背起他那把斧子跟了上来。苏默诧异的看过去,福伯淡淡的道:“少爷在外,总是需要个差遣的。石头有几把蛮力,应能对少爷有些助力,就让他跟着吧。”

苏默有些了然。显然,这是福伯防止自己轻易暴露某种能力的手段。不然,昨晚出门时,怎么没这一出?

本待拒绝,但转念想想那晚遇上的危险,当时如果有石悦这样的人跟在身边,便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如今那些人隐藏在暗处,说不得真要防备一二。苏默想及此,便也点头应了,带着石悦出了门。

一路往县衙走来,石悦本就是个闷葫芦,再加上原本的心思落了空,便更是沉闷。

苏默看的好笑,想了想,便道:“我那套路子,福伯不让传也只能罢了。其实便是传你,怕是你也难有成就。不过,我倒是有些别的套路,和你倒是和脾胃,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学?”

他倒不是忽悠。本来那太极拳就是后世公园老大爷们强身健体用的,除了苏默因为异变的原因,教给任何人都不带有用的。

再者说,以石悦的性子和风格,就算是真正的太极拳,苏默估计他也练不好。反倒是另一种拳法,颇为附和。那就是八级拳。

后世因着信息爆炸的影响,诸如八级拳、八卦掌、咏春拳之类的视频教学极多。随便找个网站都能找到一些。

作为深受武侠小说荼毒的年青一代,苏默其时未尝没有过武侠梦。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扒拉遍了这种视频教学。各种套路记了个全。

只可惜,说易行难。练武之道,哪有那么简单的?只那份辛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来的。

于是,苏某人的武侠梦极短命的在不到两个月里,就告终结。不过因此一段,各种外门拳法倒是还真记下不少,八极拳,正是其中一种。

而石悦有伟力,善用大斧,与八极拳的拳意颇为贴合。苏默琢磨着,把八级套路教给这憨人,指不定还真的能成。所以,这才有了方才一说。

石悦却是听的猛然一震,惊喜的抬头望向苏默,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在他此刻的意识中,既然能打出那般术法的少爷,就算随意拿出点东西来,又岂能是简单的?如今,虽然那套术法学不成,但能得到少爷指点一二,这简直就是天降仙缘啊,哪里能不让他欣喜欲狂了?

瞅着苏默明确的点头回应自己,石悦想也不想的,纳头便要拜下去。

苏默吓了一跳,这大街上的,忽然来这么一出,不是引人瞩目吗?暗骂这夯货憨,急伸手一把扯住,低骂道:“你想让满世界人都知道?拜个屁的拜,以后不许动不动就下跪。好男儿只跪天地父母,余者皆不配。”

这话要是放在后世没问题,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可真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所谓天地君亲师,见了皇帝,难道谁敢不跪?别说皇帝了,就是一些特定场合,见到一些官员,也得该跪还是跪。便比如上了公堂,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人,那是必须要跪的,不然就是大罪。

苏默是一时嘴快,全然忘了这茬儿了。不过落到石悦耳中,却又成了另一种意思。

对于皇帝、贵人们,普通人自然是需要跪的。可是对于仙人呢?那当然是不用理会的了?都说皇帝是天子,受命于天。仙人可不都是天上的,自然也能代表天了,那岂有儿子跪老子的道理?

自家少爷虽然不肯承认,但石悦心中实在已经认定了少爷的不凡。此刻再听了这番话,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当即想也不想的猛点头,只觉这才是少爷身份该当说的话。皇帝?那见了咱家少爷,也必当是来跪咱少爷的。

苏默哪里能想到,自己未经考虑的一句话,就让这夯货脑子里翻腾着这般杀头的念头。见他点头,这才道:“等明早的吧,明早开始,我开始教你。”

石悦喜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今天立马过完,转眼就到了明天早上才好。

有了期盼,这精神头自然就不一样了。与之前死样活气的怂样,这会儿的石悦昂首挺胸,再加上他本就生的高大雄壮,倒是真个好人样子,引得街上行人不时注目,恨的苏默直想一脚踹过去。

眼看的是没法跟这浑人说理的,苏默干脆也省了那嘴皮子,只大步而行,自顾往县衙而去。这一加速,石悦便再想顾盼生威的就不可能了,只能也加快脚步跟上,倒是让苏默无意中达到了目的。

县衙本就不远,两人跟比赛竞走一般的急赶一通,只不多时便已到了。

苏默正待上前让人通禀,却见一侧转出辆马车来。目光落在御者身旁一人,不由的咦了一声,连忙转身迎了过去。

“老伯早啊,这一大早的,却是怎的在此处?”他抱拳施礼,嘴上笑着问道。却原来这车上坐的,正是赵奉至家的那个老管家。

老管家见是苏默,也是脸上露出欢喜,忙使人停了车,先是冲他点点头,忙又回身敲敲车厢,道:“老爷,却恰好碰上了讷言公子。”

苏默一惊,没成想车里坐的竟是赵奉至。原本他还打算着,待会儿离了县衙后,就去看看老头儿呢。

车厢上帘栊掀起,赵奉至的头脸便露了出来,看着他点头道:“正好,原还想着让人去寻你,恰在这里遇上了,倒也省了这一趟。”

苏默连忙上前拜见,后面石悦瞪大了眼睛,也跟着见礼。赵奉至转眼看看他,不由赞道:“好个壮士。”

苏默就笑,道:“家父外出访友,又不放心学生,便寻了人来帮衬着。叫石悦,确是有些个力气。”

赵奉至点点头,忽然一愣,这才察觉苏默的自称变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苏默就有些窘,低声扭捏道:“那啥,家里老爷子觉得学生还是有些才的,若不弄个名头身上,岂不是落了咱县里面子吗?这不,就去捐了个监生,嘿嘿,嘿嘿。”

他干笑两声,难得的老脸有些发热。于他心中,这捐钱买监生,实在跟卖官酹爵差不多了。他不愿当官,却也知道,卖官酹爵这种调调,大抵都是奸臣干的事儿,说在人前也是有些丢人的。

赵奉至却是点点头,并没有他意料中的鄙视,只是略一沉吟,轻叹了声:“倒也算是个说头。”并没了下文。

苏默有些诧异,他却其实又被后世影视剧误导了。这捐监生可不是什么奸臣搞出来的,实在的是明太祖朱元璋一手操办的。

大明之初,百业待兴。为了丰足国库,明太祖朱元璋下旨,允许一些有能力的商贾出钱捐监。这样既缓和了一些阶级矛盾,能得到更多的士绅阶层支持,也同时丰足了国库,加快了国家的复苏建设。

而对于这种捐监生,便叫例监。除了例监,还有举监,那是由举人入监;再就是贡监,却是秀才身份入监的,一般多是地方举荐的优秀人才;还有一种叫荫监,乃是勋贵弟子的专利。

总上几种,有一点苏默没搞错。那就是在其他几种监生面前,例监确实被人有些看不起。

不过既然赵奉至没什么异样,苏默心中也实落了许多。他其实很是敬重这位老夫子,实不愿让老头儿失望。

此刻见赵奉至没别的话,赶忙岔开话题道:“先生方才说找学生,却不知何事?”

赵奉至猛省,点头道:“我要立刻入京去,昨晚得了大学正的调令。老夫想来,应该是上回跟你说的那事儿。只是奇怪的是,大学正却并未提及让你一起,倒让老夫难以置喙了。如今告知与你,便是提醒你要早早准备,一旦有了眉目,不至于慌乱。”

苏默恍然,心中感激,自是点头应了。赵奉至又谆谆叮嘱了一番,不外乎要他低调行事,少搀和县里政事之类的。说了好一会儿,这才挥手作别而去。

苏默目送着那车远去,直到不见了踪影,这才收回目光。石悦探头探脑的道:“少爷,这老头是个好官儿。”

苏默惊讶,不料这憨直的人,竟有这种敏锐的直觉。却听他洋洋得意的道:“他一见着悦,便赞悦是壮士,当真好眼力。”

苏默眼角猛的跳了一下,转身就走。他喵的,原来这就是石悦的是非观。夸他了,便是好官。不夸他的,便定然是坏官。这尼玛什么神逻辑啊。

苏默觉得自己要是跟这种智商的夯货继续说下去,只怕很可能让自己的IQ跌落无数个境界,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之。

入了县衙,衙役们早对苏默熟悉了,纷纷前来招呼。苏默笑着一一应答,使人先往庞士言那边禀报,这边便请了衙役安置石悦。

石悦瞪大了眼睛不肯,说是自己要保护苏默,就该时刻跟在身边才是。

苏默百般解说,只是不通。最后不由怒道:“你觉得自己能打过我?”石悦这才消停。

只是如此一来,众衙役看苏默的眼神又多出几分敬畏。原来苏公子不但文采惊人,身手也是惊人,竟连这般壮汉都自承不敌。

不多时,人来报县尊大人请苏公子后堂说话。苏默嘱咐石悦好生等候,这才转身去了。

见了庞士言,将不相干的人都屏退了,庞士言这才低声道:“昨个晚间,派在那楚宅的眼线回报说,有几个眼生的汉子在那边晃,其中一个还翻进院墙去了,身手极是利落。出来后,脸色颇不好看。而后,旁边几户人家也被搭讪,遮遮掩掩的问了些话,无所得后,这才离去。”

苏默沉声道:“可曾查对过,都是些什么人?”

庞士言摇摇头:“没有任何记录,都不是本地人。也没有他们居住的记录,人数大概在七八个。”

苏默眉头微皱,又道:“那可曾查到这些人的落脚处?”

庞士言脸上有些尴尬,嗫嚅着道:“几个夯货胆小,没敢多跟,只是确认,果然都是往城西去了,却也不见从西门出去过。”

苏默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不多跟是对的。如你所言,对方身手利落,怕是见惯了手段的,真要跟的紧了,必然被发现。”

庞士言悚然一惊。想了想,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苏默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考虑了片刻后,毅然道:“衙门里的人不能动了。从几方面来看,这些人多半都是亡命之徒,身手好,警觉性高,要想对付,就得要专业人士才行。”

说到这儿,看了庞士言一眼,道:“向来听闻厂卫好手颇多,最善办理这等案子。明府与那边的关系怎么样,可能说上话?”

庞士言脸儿一白,心中苦笑。谁愿意跟那帮人有牵连啊,虽说当今圣明,厂卫早不似之前几朝那么势大,但毕竟那名声在外,都是有多远避多远的。

而且,如苏默所说的,厂卫里真正的好手哪会在这儿,明面上的卫所里的,都是些混吃等死的。欺负老百姓浑身的本事,真办事却连一般衙役都不如。

苦涩的将里面的道道儿说了,苏默也是不觉头疼。以手敲着脑袋,苦苦思索着。猛然间,忽的灵光一现,暗道自己骑驴找驴。

扭头对庞士言道:“这样,这事儿我找人来办。你让人把那些人的画像和资料准备好,给我一份就成。”

庞士言大喜,连忙应下。使人去了,不多时,卷了一卷送了进来。

苏默拿过来,打开一看,不由的登时泄气。资料啥的倒也罢了,那画像却几乎一个模子下来的,别说分辨了,只怕是好眼都要看瞎了。

左右无奈之际,干脆让庞士言准备纸墨,又比划着将简易的碳条笔的制法说了,让马上准备好。然后又让那几个见过那些人的衙役过来,他准备亲自动手,看看能不能按照描述,来复原那几个人的面容。

庞士言听的将信将疑,若苏默说使什么仙家法术他信。可是只凭着口述,就能描摹出完全没见过的人的模样,这听上去简直不要太玄幻了。

苏默懒得跟他多说,只催促着赶紧办。庞士言无奈,只得一一分派下去。

直直等了老半天,看看天将午时了,这才好歹算是将苏默要求的碳条笔弄好。

找了间僻静的屋子,庞士言打发自己的家人出来守着,不使人靠近,这才将几个见过那些人的衙役集中过来,就在屋中坐成一排。

苏默拿画板垫了,夹上一张白纸,一边询问着,一边慢慢勾勒。期间不时的让人过来看看,然后再涂涂抹抹一番。如此反复几次,当又一次唤人来看时,那人激动的指着画面道:“对对对,就是此人就是此人,简直一般无二,真真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众人轰的一声,齐齐挤过来观看,不由的都是纷纷赞叹不已。庞士言眼神飘忽,心中暗暗念叨,什么神乎其技,莫不是又是仙家术法?是了,苏仙童一再叮嘱,不可露出他的身份,这可不是障眼法吗?

想及此处,哪还再有半分怀疑。当下开始下一人的描摹,如此直直忙活到申时了,总算是将七张脸谱绘制出来。

苏默累的头晕眼花,手腕子都有些酸疼了。这种活儿极耗脑力,又不像后世那样,还有计算机自动描绘比照,完全凭手工一笔笔的调整,工作量可想而知。

将七副人像卷好,待要向庞士言辞出,忽然却听外面下人惊呼:“真人回来了,真人回来了,快,快去向老爷禀报。”

苏默一愣,正寻思这个真人是哪一个,却只见房门猛的被推开,一个人影风一般冲了进来,一把就扯住刚站起一半身子的庞士言,急声道:“明府,苏吏员呢?苏吏员何在?”

第六十五章: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readx;?冲进来这人衣帽歪斜,一系青色袍服上,斑驳淋漓的,也不知是沾了些什么。

头上发髻有些散乱,一张脸也是汗渍津津的,横一道竖一道的跟个花脸猫一般。

脚下一双云鞋,满是泥泞,鞋面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霉酸味儿,顶的人闻之欲呕。

屋里庞士言和苏默同时呆滞。这人,两人都认识,确实是真人,天机真人。那位被苏默忽悠的,去满世界找仙药的天机真人。

苏默眼珠儿转转,下意识的就想溜。庞士言却面颊抽抽,木然的抬手一指,让苏默只得放弃了打算。

庞士言是震惊的,他和天机老道相交多年,一向都是看着天机老道仙韵飘飘、道貌岸然的,何曾如今日这般狼狈?如今见天机道人急吼吼的进来就找苏默,甚至连屋中人都没看清,庞士言心中其实很有些紧张的。

话说都是仙家之士啊,天机真人如此急迫的来寻苏仙童,偏又这幅狼狈模样,该不会是遇上什么危机了?无量那个寿佛的啊,这可真真的是神仙打架啊,可千万莫要殃及咱这个凡人好伐。

天机老道却是全不知他心中所想,眼见他抬手一指,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别人。

顺着手指一看,却是不由的顿时双目放光,一个跨步就冲苏默扑了过来。

好家伙,那一股儿味儿哦,差点顶的苏默当场吐出来。也许是经过几次的异变,此时的苏默何等的反应?当即想也不想的就是一脚踹出。

呯!

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屋里响起,庞士言在旁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墙壁下,一个凄惨的人形,一半身子贴在墙上,一半身子趴在地上,两只脏兮兮的手前伸着,满是污垢的指甲时不时抽搐一下。半响,一阵痛苦的声,才从贴着地的脸上发出。

苏默也震惊了,完全没料到自己这一脚竟发挥出这般威力。听着天机老道的,再看看庞士言一脸的震惊,摸摸鼻子,干笑两声:“这个……这个,咳咳,纯属误伤,误伤,下意识的反应懂吧。他这么扑过来,那啥,我也没办法不是。”

庞士言嘎巴,闭上嘴,看看地上的天机,又看看苏默,木然的点点头。

“苏……苏……你……”地上的天机真人总算是回过魂来,颤颤的抬起头来看着苏默,鼻血长流,眼神哀怨的让人看了,心都要碎了。

老半天后,屋里三人重新落座。收拾了一番的天机真人,总算是多少恢复了往日几分风采。只是望着苏默的眼神,仍然的那么忧郁、那么憔悴……

苏默只觉的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抬手指着他怒道:“死牛鼻子,有话好好说哈,再用这种眼神看过来,信不信爷插爆你?”

一旁的庞士言打个寒颤,只觉的这话颇多怪异,心里这个别扭啊。想了想,终是先一步站起身来,冲着两人一揖,赔笑道:“二位,二位,要不你们先聊着,下官那个还有些公务,就不打扰了。待过会儿忙完,再置办酒席,请二位同饮,嗯,同饮。”

说罢,也不等两人表示,一提袍襟,中箭兔子似的窜了出去。咣当,房门随即关上,远远传来庞大人命令:“闲杂人等休去打扰,且随本县公干去。”

语音袅袅,唯剩一地鸡毛。

房里,天机道人一脸的幽怨,看着苏默愤怒的戟指,委屈的道:“苏吏员,苏道友,是贫道被打了,被你打了。就算有什么得罪处,也不至于此吧。”

苏默这才警醒过来,惭惭收回手指,僵硬的弯过来,搔了搔头皮,慢慢坐下,干笑道:“我这……不是神经反射吗。你也是的,有事儿说事对吧,光顾着瞅啊瞅的,这换谁也挨不住啊。得,说吧,这风风火火的,究竟找我干啥?话说我这一屁股的事儿呢,真心没空跟你忽悠。”

天机道人目光一亮,抖瑟着从怀中小心的摸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满脸的虔诚,小心翼翼的打开,往前一推,希冀的道:“看,这个。”

苏默一脸的疑惑,瞅瞅他,这才低头去看。木盒手掌大小,四四方方,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只是盒子里的物事一映入眼中,苏默不由的霍然变色,猛然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脸上又是激动又是震惊。

天机道人眼中光芒愈发炽热,浑身都不由的颤抖起来。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颤声道:“是的,对不对?没错的对不对?贫道就知道,就知道,哈哈哈,呜呜呜,果然是,果然是。三清啊,果然是的。”

他又是笑又是哭的,简直如癫如疯。

苏默吓了一跳,果断向后退开几步,警惕的看着他。盒子里的东西确实让他震惊,因为那本不该现在出现在这里。按照记载,最早也是出现在西班牙、葡萄牙等地,然后才是意大利,一直到了十七世纪,才渐渐传到菲律宾这边,然后进入中国。

可是,现在,就在眼下,这东西竟诡异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苏默简直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自己所处的时空,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或者说,是不是后世记载的那个大明时空。

莫非,真有平行时空?又或是那些历史记载,压根就是错误的?自己又一次被骗了?

盒子里啥东西?

答案是:番茄。也就是后世人人尽知的,西红柿。

正如方才苏默所想,按照历史所记,西红柿一直到了近两百年后,才出现在中国。

清代王灏在《广群芳谱》中有记:蕃柿,一名六月柿。茎似蒿,高四五尺。叶似艾,花似榴,一枝结五实或三四实。草本也,来自西番,故名。

从这个记载中可以看出,直到辫子朝,国人才见识了这玩意儿。而且,开始时,只是樱桃番茄,属于观赏性的东西。

其实也是,初时的樱桃番茄还属于刚驯服时期,味道远不如后世那么甜美,更多的是酸涩,难以入口。甚至在后来进入英法等国,一度曾被冠以“毒果”的名头,不知令多少人闻之丧胆。

只是苏默震惊固然震惊,但是这老道是咋回事?这抖的鸡爪疯似的,莫非真是如传闻那样,这西红柿刚发现时是有毒的,老道被毒到了?

苏默不由的心下也有些惴惴,小心的又退开半步,试探的道:“我说,老道,这东西,你……”

老道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的盯着苏默,亢奋的道:“烈日果!这就是烈日果对吧?当日你曾跟贫道说起的四种仙材之一,炼制九九归元丹的主药,对吧?”

苏默张大了嘴,眼睛瞪的溜圆。这次,他是真被吓着了。呃,是被雷到了。

这尼玛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这得是多强大的联想啊,能把西红柿当成什么狗屁的烈日果。

烈日果,尼玛,怕是真的神仙听了都会晕吧。烈日果是神马东东啊?真的有吗?

苏默忽然感到很愧疚。自己是不是玩过了?老道要是因此疯了,那可实实在在的是被自个儿给神经病了。

“咳咳,那个,真人啊……”苏默决定做个好人,勇于承认错误,以免害人太过。

“叫我天机!”老道豪迈的挥手打断,忽然面色一正,恭敬的道:“苏道友,啊,不对,苏前辈,所谓达者为尊,我辈修士,自当如此。若非前辈指点,贫道如何能寻得这般仙材?所以,便请直呼我名,并请前辈指点,另几种仙材下落。实话说,贫道遍寻各处,若非机缘巧合,便是这烈日奇果,也是绝难寻到啊。”言罢,唏嘘不已。

苏默张大了嘴巴,又合拢上。然后又张开,又合上。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想了半天,看着眼前天机道人这癫狂模样,真怕要是如实说出来的话,彻底把这老道刺激的崩溃了。

好吧,善意的谎言可以被原谅。自己不是有意骗他,是为他好,自己应该算是个好人……吧。苏默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那个啥,好好好,天机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这个,咳咳,这个烈日果,你究竟是从来找来的?”

苏默决定避开更加玄幻的话题,相对于那些东西来说,他更在意的是这西红柿为什么现在就出现了。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西红柿这玩意儿应该是在南美洲。跟西红柿同一个地方出产的,可还是有更具价值的东西。比如马铃薯,也就是土豆;又比如玉米。

那可都是高产高收的玩意儿啊。在这个贫瘠的年代,亩产不过一两石,最多不会超过三石。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也就是一亩地的产量,大约就是三百来斤,可怜的三百来斤!

但是土豆、玉米这些呢?来不来的就是上千斤都是寻常啊。这得是差多大?

而土豆、玉米有了,那么地瓜、高粱什么的,还会远吗?

苏默没想着什么救国救民,他没那么大的心。或者说,他还没那么高的觉悟,至少现在没有。

但是,这不妨碍他激动。如果真能搞到这些东西,一旦得以推广,那便是惠及天下万民,普渡苍生啊。若真如此,他还怕个吊的有人来搞他?不怕被万民戳脊梁骨吗?

就算达不到这种目的,但至少弄个更大的名声这个目的没问题吧。提高自己的清名,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事嘛。

所以,他激动了。

只是,看到他激动了,天机却不激动了。不但不激动,神色间忽然多了几分警惕。原本潮红的面孔,也渐渐平复下来。

“苏前辈。”他淡淡的道。

苏默赶忙喊停,“咱别前辈了,受不起。实在要喊,叫声道友或者公子就好,不然我听着渗的慌。”

可玩笑,装逼过头了。让一个大自己一倍还多的人叫前辈,苏默真怕折寿而死。

天机道人这会儿倒是从善如流,也不强求,点头道:“那好,苏公子。”

苏默点点头,欣然应了。

“苏公子,老道也知道,资源对于我辈修者的重要。所谓财侣法地,这首要一字便是个财字。这烈日果,也的确是经你提点,老道才找到的。若是日后因此而成的机缘,老道也定然不会吝啬,必当有公子一份就是。但若公子只想从老道这儿问出此物所在,嘿嘿,公子不嫌吃相太过难看了吗?”

苏默再次张大了嘴。

好吧,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第几次张大嘴巴了。他也不知道这么下去,还要被雷翻几回。

但是忽然间,他方才那点愧疚感完全没有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听听这老杂毛说的,我你妹的,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老子至于的吗?算计你那点,呃,好吧,是有那么点算计。不过,这算计的完全不搭嘎好吧。

苏默有些败了。

手狠命的搓着脑门,都快搓撸了皮了。

天机老道也不催促,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于他而言,世间一切皆可让,唯有这修行一道,却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与万物争!那是绝对不能让步的。所谓修道修道,本就是逆天行事,争都不及。倘若不争,再不会有半分机会。

他肯承诺苏默,但有所得,愿意共享就已经算是还了苏默的指点之情了。但要是苏默贪得无厌的,想要染指根源,那便是他不能接受的了。

苏默寻思了半天,眼见着天机老道越来越坚定的神情,简直是哭笑不得了。

无奈,干脆豁出去了。拉着椅子坐下,一摊手,不屑道:“死杂毛,别整的跟英勇就义似的。实话跟你说,这玩意儿的产地不用你说,我本来就知道。我奇怪的是,按照目前的水平,实在是不可能搞到。或者说,要想搞到,几乎是不可能。若以几率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万分之一,不,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都是少说的。”

天机道人眼中的不屑就更明显了。显然,他是绝对不相信苏默所说的。之所以苏默这么说,无非就是增加自己的筹码罢了。

苏默这个气啊。直接道:“这玩意儿原产于千万里海外的另一片大陆,那个地方叫南美洲。它还有个名儿,叫樱桃柿果,或者是樱桃番茄,我说的对不对?而且,我料定,你大概也只弄到了这么一颗,或者最多不超过五颗。不知我有说错没?”

天机老道这下不淡定了,霍然站起身来,满面震惊的看着他,一时间面色阴晴不定。

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在那什么南美洲,但却是的的确确在千万里之外的海外。这从他弄来这个果子的人口中,已经证实了。

而且,这东西的名字,也确实如苏默所言,正是被那人称为“樱桃番茄”的。至于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他弄不懂。

因为语言不通不说,而且那人也只是经手人之一,并不是他第一手拿到这东西的人。

至于数量,也确实只有这一颗。他原本打算着,此次回去后,就发动师门力量,大不了远赴海外去找就是了。他虽没有更具体的位置,但大体的方向却是问清楚了的。

原本他坚定的认为,苏默是在诈他。可是当苏默一点一点说的头头是道,甚至比那人说的还要全面时,他真的是震惊了。

“你……你如何知道,老道,老道只有这一颗?”他有些六神无主的问道。

为什么?苏默冷笑,平静的看着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腐烂!”

就是腐烂。尼玛,远在南美洲啊兄台!这千万里之遥的,这玩意儿还是热带植物,能保存到现在剩下这么一颗都是奇迹了。

所谓六月柿六月柿,成熟期是六月啊。如今啥月了?开春三月!都半年了好伐。估计就眼前这一颗,也是因为当时采摘的时候,铁定是最生涩的那一个。否则,绝不可能保持至今。

听到这两个字,天机如遭雷噬,再也拿捏不住,噗通便坐倒椅子上,两眼瞬间变得黯然无比。

没错,腐烂。那人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据说当时足有二三十颗的,但是没过多久,便接二连三的烂掉了。这一颗还是他们想尽了法子,采用周围用冰块控制在尽量的恒定温度后,才艰难的保持到现在。

之所以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做,那人只是觉得,这东西稀罕,非常稀罕,或许能卖出很多钱,这才颇费了一番脑筋而得。

而他天机,也正是花费了足足千两白银,才最终购得此物。

但是此刻,苏默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便一语道破天机,让他觉得自己再无所凭,万千谋划,尽数成空。

“好,我告诉你来路。不过,你要答应老道,他日去寻这烈日果时,老道必须要同行,所得也必须均分!”半响,老道终于回过魂来,死死盯着苏默,一脸狰狞的低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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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六十五章:不可能出现的东西网址:

第六十六章:大明的探险家

苏默简直有种想要仰天长笑的感觉。去找西红柿?去南美洲?除非是他疯了,又或者真的在这大明活不下去了,想要找机会看能不能再穿越一把了。

“你真的想去,我可以提供所知的一切,但是我是不会去的。我也不要你平分什么的。如果你们真能成功,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给我带个整枝回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种活。怎么样,有问题没?”苏默淡淡的说道。

什么?!老道这会儿是真的楞了。

不去,但给出所知一切。不要求平分,只想要种子试植。这……这岂不是等于完全无私的帮助?若真如此,那刚才自己可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真?”

“当真!”

老道彻底羞愧了。眼神复杂的看着苏默,良久,终是起身稽首深深一礼:“苏道友,他日但有所成,我龙虎山一脉永感大德,必有所报!”

这回苏默却是稳稳的坐着,生受了他这一礼。待他起身后,这才撇嘴道:“这些个屁话还是不要说了,能活着回来再说不迟。我这儿提前说下,若真要去,不说是十死无生吧,九死一生却是绝对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别到时候出了事儿,再来怪到我头上,我可是不认的。”

老道惭惭的,知道先前误解了人家,把人是得罪的狠了。当即昂然道:“贫道对祖师起誓,无论成与不成,我龙虎山一脉皆感苏道友恩德,生死祸福一力担之,绝不敢半分怨怼。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定叫我等身死道消、魂魄永坠!”

苏默腮帮子猛地抽抽了下,这杂毛,够狠的啊。

点点头,不再多言,从桌上取过纸笔来,将大略地图仔细画出来。他从心眼里希望老道能成功,故而此图画的极是用心,尽量的搜索着后世的记忆,力求将所有细节都不遗漏。

这些人放在后世,那绝对就是妥妥的探险家啊。苏默此刻心中只有佩服和敬重,真心不希望他们出事。

他这画的用心,旁边天机自然是感觉的出来。由是心下更是愧然,只暗暗决定,若这位苏道友有任何差遣,只消自己这方能办的,定然给他办的妥妥当当,以偿报此大恩。

苏默改了又改,涂了又涂,老半天这才放下笔来,端详了一会儿,轻吐出口气,转头看向正一脸忐忑的老道,微微犹豫了下,才道:“好了,我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如此了。能不能成,全是一成人事,八成靠天了。”

老道感激的使劲点头,却又忽然一愣,这才九成啊,还有一成呢?问过苏默,苏默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死!”

老道默然。

上前待要收起地图,苏默却伸手拦住,哼道:“只靠着这图,什么也不知道,真活腻了不成?”

老道愕然,苏默直接扯着他,指着所画的地图,开始一点一点的讲解起来。

老道心中涌起浓浓的感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聚起全部心神听着。

苏默一再的强调危险,他哪能不知轻重?便苏默不说,单从他修道的角度也是明白一个道理:机缘越大,必然危险越大。是以,此刻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苏默考虑良久,给出的图并不是直接横跨太平洋,那样的话,以当前的航海水平,几乎完全就是个死,半点机会都没。

所以,他画的图,是一路向西。从泉州港出发,穿过台湾海峡,经海南,入南海,贴着越南东海岸而行。然后先往新加坡,绕过最南角往北上,进入孟加拉湾。之后贴着印度东海岸南行,绕过科摩林角进入阿拉伯海。

再之后,贴着印度西海岸线,经孟买、卡拉奇马斯喀特后,一路贴着阿曼、也门,过索马里,越过赤道线南下。全程靠近南非东海岸线,绕过好望角后,再折而北上,一直再次向北过赤道线,到达利比亚或者是几内亚的位置,再横渡大西洋。

这样的话,届时只要能保持航向,不迷失方向,只要一路向西南,或者西向,便可最终到达美洲大陆。

他给出的这个路线最大的好处,就是前期在横渡大西洋前,都可以依托大陆海岸线而行,最大限度保障不会迷失在茫茫大海之中。至于说最后一步的横渡大西洋,也是取相对两块大陆离得最近的点而设。要是这样还不行的话,那就是苏默说的那最后一成了:死!

饶是如此,苏默心中也是压根没半点底气。他这幅图固然在这个时代来说,属于绝对超前权威的。甚至都能称的上无双瑰宝了。但于现实情况来说,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只有个大概。

毕竟,此时泰半世界都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地形地貌更是与数百年后有些不同。更不用说其中更具危险性的暗礁、暗流、飓风等等等等其他因素。

但就是这么一副粗糙简陋到发指的地图,已然足以让天机道人震惊到面无人色了。心中由此对苏默的推崇,简直到了惊为天人的高度。

所谓大贤者、智者,这个年代大抵所能知的世界,也不过就是一国极其周边之地,如苏默这般,横跨数十过度,连越几大海域,沿途所经如数家珍者,老道思来想去,觉得怕是也唯有仙人方才可能了。

由此,想想先前自己竟然怀疑这般人物,贪图区区烈阳果,不由的恨不能狠狠甩自个儿两个耳刮子才好。

不行,要报答!一定要有所报答才是。不惟是感激这番指点之德,也是稍恕前嫌、全力结好的心意。

他这里苦苦思索如何讨好苏默,苏默却是盯着地图,仍在想着尽量完善其中可能的漏洞和危险。

想了片刻,便又扯过一张纸来,将指南针的图示细细画了出来。想了想,索性又将单筒望远镜的部件,也一并画出来,并标明详细尺寸。

放下这图,又再取过新纸,开始将他所知的海上航行的诸般知识,一一罗列而出。比如淡水的提取,败血症的防治,船员长久航行引发的心理病症等等等等,不一而绝。

天机在一旁看的手脚颤抖,热泪盈眶。胸中涌动的,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念头:总要做点什么,总要做点什么的!

待到终于苏默搁下笔,重新直起身子,不待他说话,老道已是退后一步,猛的大礼拜了下去,哽咽道:“道友如此相待,天机羞愧难言,恨不就死,以稍恕前愆。只是心念大道,但求他日有命回来,再来道友面前,听任处置。”

苏默一愣,随即莞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将地图和注意事项递给他后,这才又将指南针和望远镜的图纸拿过来,指着上面道:“这两样东西,你立刻找人按图打造。各个部件造出来后拿来给我,我帮你组装起来。有了这两样东西,至少能将此次危险减少三成还多。”

天机恭敬的接过,恭声道:“喏!”

苏默点点头,扭头看看外面天色,却是不由苦笑。外面谢阳西坠,这一天的时间却是全废了,原本还计划往工地那边去催促察看的,现在也全然来不及了。

摇摇头,正要告辞,外面却传来下人的声音,道是庞士言已经备好酒席,请二人前去共坐。

苏默想了想家中等着的福伯和卫儿,待要就绝,旁边天机却恭敬的道:“苏道友,不若便小坐,也容贫道敬上三杯,以作赔罪。另外,正好还有些机密事儿,欲要说与道友知晓。此事涉及本门隐秘,本不该泄露,但今受道友天高地厚之恩,便不得不言了。”

苏默一愣,不由心中一动。当下不动声色,略一沉吟,点头允了。两人便出了房门,随那仆从一路往偏厅行去。

待到厅前,庞士言早早等在外面,见两人全须全尾的一起来了,不由的暗暗松口气,满脸堆笑的将二人迎了进去。

苏默想起一直等在前面的石悦,向庞士言说起,庞士言连忙使人去唤来。

石悦早等的不耐了,问过几次,都说苏默正和县尊大人在议事,也只得强自耐着。如今终于见了苏默,不由的抱怨道:“少爷,若再有这般事儿,悦必须跟在一边。最多悦也外面警戒,保证不误了少爷的事儿,总好过这般七上八下,搅得人好生烦躁。”

苏默笑着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这才道:“你先用些酒饭。用过后先回去给福伯招呼一声,让他别担心,再来接我。”

石悦瞪眼道:“酒饭却不必,悦这便回去报信,免得他们焦急。少爷切莫离开,只等悦回来接着。”说罢,扭头便走,拉都拉不住。

苏默无奈,只得由他。庞士言和天机在旁赞道:“真忠义之士。”

三人便宾主坐了,天机死活推苏默坐上首,庞士言自是无可无不可,苏默推不过,只得坐了。

席间说起天机今日之事,天机也知道今天一些事有些失了分寸,当下一边告罪,一边捡着能说的简单说了。饶是如此,把个庞士言听的也是一唬一唬的。

不想竟然还有烈日果这般仙家之物,心中痒痒,极想一见,却是不敢多求。

天机却是坦然拿了出来,让庞士言看过后,随手合上盒盖,却将盒子推到苏默身前。

苏默挑了挑眉头看着他,天机道:“此果只这一枚,便再珍贵,于贫道手中却是无用。便请道友笑纳,也算一点心意。还请道友万勿推辞。”

苏默心中苦笑,面上却不能露出来。略一沉吟,便慨然伸手接过。天机见状大喜,但旋即却被苏默接下来的动作吓的面色大变。

苏默直接打开盒子,伸手将包在一堆围着冰块的柿果拈出,放在眼前左右看了看,接着便是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庞士言惊呼声中,天机已然霍然而起,紧张的死死盯着苏默。他可是听那人说了,此果腐烂后的汁液沾到身上,瘙痒难禁,怕是可能有毒。苏默就这么张口就吃,简直是大胆莽撞至极。倘若是在两人交流之前,天机或许会冷笑看着,但是此刻,却满满的都是担忧了。

苏默之所以张口去尝,其实就是想验证下,此时的西红柿,究竟难吃到什么程度。同时也是一种恶趣味心理发作,诚心要震一震天机,小小的报复下之前的那一出。

那柿果入口之后,苏默顿时就是一皱眉。果然,此时的西红柿味道完全不能入口。那叫一个涩啊,涩的舌根都有些发麻不说。涩完了跟着就是酸,酸的连胃似乎都跟着抽抽。

呸呸呸,他赶忙吐出,又端起茶碗漱了漱口,好容易让那难受的感觉稍减。

举着咬过一口的柿果再看看,随手扔回到盒中,摇头道:“扔了吧。”

天机见他没事,这才长长松口气,猛不丁却又听到这话,好悬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一旁庞士言也压抑不住的尖叫一声,两手抢出,恨不能就此将那仙果搂到自个儿怀里来。这可是仙果啊,你不要也别扔啊,咱这凡人不嫌弃,我要!

苏默看看两人,撇嘴道:“本就不是成熟的,存放的法子又不对,时间隔的又这么长,好东西也变成毒药了,不扔干啥,留着沤肥吗?”

庞士言啊了一声,这才明白,感情白激动了一场,这仙果已经失了药效了。满脸失望之余,惭惭的坐回座位。

天机却是满面苦涩,心中说不出的颓然。感情自己千辛万苦当宝贝的东西,竟已经全然无用了。这一千两花的,真真是冤枉透了。

只是想到这儿,猛不丁反应过来。急抬头看向苏默,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他想明白了,这果子苏默说保存的不对头,而且时间也存的太长而至药效全失。那么自己等人若是去那南美洲找到了东西,又该如何办?不说别的,单从方才依据那图中所示,天机就能知道,这一来一回的,就算一切顺利,怕不也要数年之久。如此一来,怎么保存?怎么绕过时间隔久这一关?

只是当着庞士言的面儿,这话偏偏不能问出来,只能以眼神示意,希望苏默能给些提点。

苏默微微一笑,轻轻的道:“多带花盆,连土取了,使园丁看顾就是了。”

天机一愣,猛然省悟,不由的大喜过望。

苏默看看他,又道:“不单这个,我希望你们若能成事,便尽量多采集各种物种,皆以此法保存。嗯,回头我再给你画几个图样,若是能一并找到,咦…….”

他说到这儿,忽的顿住,若有所思起来。

旁边天机老道却是听的身子一震。再画几个图样,还有别的?天啊,那岂不是说,自己又能多得几样天材地宝了?这苏道友年不过十五,却对亿万里之外的存在亦能如此明晰,其人胸中所藏,该是何等惊世逆天?却不知他究竟是何种传承,又或者其人又是何种存在。

想到发散处,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横生出无尽的敬畏。

苏默却哪知道他的心思。他说了一半停住,却是猛然灵机一动。如今既然这个西红柿都出现了,那其他一些东西,是不是其实也早被发现了。只不过世人不识,故而未能得传。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后世所记的各种物种,一一画出图样,汇编成一本图册来。这样一来,只要这本册子流传开来,一旦有相和的,就能加快这些物种发现的时间,早一步造福人类。

而且,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发现,就凭借这本图册,也可给自己买名。毕竟这种刊物,即能显示自己的渊博,还不会如别的文字一样,需要小心规避什么敏感字眼忌讳之类的。

唯一可虑的就是,这册子出来面对的群体问题。最好是能传到欧洲去,那帮人相对于此时的明人来说,才是最先接触到的人群。咦,对了!

他想到这儿,忽然又想起一事儿,当即转头看向天机,急问道:“老道,先前忘了,你还没说这东西究竟怎么来的?”

天机一愣,随即慨然道:“是一个弗朗机人。老道为寻灵草,前些时日去了京师,遍寻友人相问。那日恰好遇到这个佛郎机人,抱着这盒子四下兜售,却被人嘲笑。老道好奇之下问起,这才有所得。”

苏默大喜,急问道:“这人还能找到吗?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行当的,有没有具体的落脚点?”

天机愕然,随即皱眉道:“那人名字古怪的很,长长的一串,什么西什么科的,还有什么什么而的,实在太绕,记不得了。至于行当……”

说到这儿,天机面上露出几分凝重,迟疑着道:“那人穿着打扮像是个商贾,只是老道却从其身上嗅到了几分血腥气,怕不会是什么好路数。与他一起的还有两人,据说是从北通州那边过来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苏默瞳孔一缩,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名词。

第六十七章:天机的秘密

海盗。

这个时代所谓的佛郎机人,其实是一个泛指。是对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统称。

这么一伙人,身上还有血腥气,来自北通州。北通州那边有什么?港口!这几点结合起来一想,最大的可能就是海盗了。

也就是说,这个西红柿,是这帮海盗不知从哪里抢掠来的,想必是听说大明的繁华,这才去了京师兜售。

难道要去与这些海盗合作?苏默有些迟疑了。

这些家伙都是无法无天之辈,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也毫无是非观之说。于他们而言,一切皆为金钱。无不可杀之人,无不可抢之船。

苏默再怎么百无禁忌,终还是有底限的。要他去和一帮杀一百遍都不为过的海盗拉上关系,实在是打心底里不愿的。

不过转念又一想,其实跟这帮人也算不得合作。不过是利用而已。利用他们将自己的图册传播出去,再利用他们将外面的信息传递进来。

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些个海盗,才是真正称得上眼界最开阔的一批人。无论是大明,还是西方诸国。

那些后来的欧洲贵族,几乎泰半都是海盗出身,积累下的每一个金币上,都带着血腥和罪恶。但那又怎样了,洗手上岸后,摇身一变,便成了风度翩翩的所谓贵族。

而且,这些海盗们此时祸害的,多半都是西欧诸国,再就是东南亚那些小国。

大明此时不同于百年后的明末,还仍然属于公认的强国,世界上的庞然大物。海盗们也是不敢轻婴其锋,非到必要,极少对大明商船动手。

既如此,自己只是通过他们买一些消息,买一些指定的特殊物品,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销赃,什么助纣为虐。毕竟,海盗们来大明销赃,自己不买,总有大把的人买。和那些人比起来,自己买的这点东西,简直就微不足道了。

而且,或许通过引导,还能起到以夷制夷,以恶人对恶人的目的,倒是强过自己这边平白的损失。

想到这儿,他看向天机,道:“若是我想见一见这些人,不知道长可否能找到他们,给予引见?”

天机微微皱眉,沉吟道:“这个…….”

苏默微笑道:“若道长能帮我办好此事,便算苏某承了情。”

天机叹息一声,终是点头道:“好吧,既然苏道友一定如此,贫道自当效力。只是不敢保证,一定还能找到他们,还请道友谅解。”

苏默笑道:“这个自然,学生其实也只是偶发奇想,顺手为之罢了。”

天机便不再多言。出海之前,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的是走不了。趁着这个时间,帮苏默跑跑腿,料理些琐事,也算尽一份心力,正如苏默所言,多少算还一点情吧。至于苏默究竟找这些人做什么,又干他何事。

这些事情敲定,石悦那边也赶了回来,苏默便趁机起身告辞。天机一并辞出,苏默心中有数,也不多言,便一起出了县衙。

出来后走出一段路,天机真人这才微微靠近苏默,低声道:“道友当知,前日老道曾对道友说起过,我们这一脉称为天师教,而今日,我说的却是龙虎山。”

苏默点点头。

天机道:“其实天师教也好,龙虎山也罢,只不过是一而二,二而一罢了。之所以分开称呼,却是源于内部的分歧。”说到这儿,老道情绪有些低落,语调也深沉了许多。

苏默诧异了一下,道:“若是不方便,便也不用说。其实学生并无打探贵门隐秘的想法。”

天机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不,贫道要说的,其实也是跟道友有些关系的。”

苏默一愣,皱眉道:“愿闻其详。”

“道友可还记得你那位小女娃?嗯,是姓韩的吧。”天机转头看着他,低声道。

苏默瞬间眼神冰冷下来,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他。

天机苦笑笑,稽首道:“道友不必如此,贫道并无恶意,否则也不必和你直言了。”

苏默好不作色,冷冷的道:“我在听。”

天机无奈,点点头,稍微组织了下言词,这才道:“便如方才所言那样,我龙虎山一脉内部有了分歧。分为借外力而修和自身内修两部分。贫道便是属于后者,我们认为,修道当从自身发掘,固精抱阳,取一个纯字,使成无漏之身以成大道;而另一脉则认为,调和阴阳,以外补内,取的却是一个合字,最终达至重归混沌才是正途。修合者积极入世,以鼎炉之法炼和合金丹而修;而我们修纯者,则少入世,以吞吐天地灵气而修纯阳金身,以证大道。两下里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由此终至分裂。修合者最终怒而远走,离开了山门,但却仍打着龙虎山正宗的旗号,指责我们修纯者为逆;同样,我们修纯者也认为对方非正宗,乃是入了邪途。两方争执不下,进而演变到势同水火。而因着对方也总是自称龙虎山,又多入世,反倒影响比我方大。故而,我方在外行走,便多自称天师教,而不提龙虎山之名。”

苏默这才明白。眯了眯眼睛,道:“那你的意思,那个田家少爷田钰,便是你龙虎山弟子对吧。他图谋杏儿,便是存了采补阴阳,行鼎炉之事是吧。”

天机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叹道:“那田家公子是不是龙虎山外修弟子,老道也不确定。但是我们查到,武清这几年中,很是出了几次年轻女子无缘无故死去的事儿,而其死状,颇多外修者造成的痕迹。老道原先来武清的目的,其实便是为查访此事。当时实不便与道友明言,一来是尚无实据;这二来,却也是事关师门脸面。唉。”说到这儿,他又是长叹一声,满脸苦涩之意。

由不得他不苦涩。原本没有苏默插在中间,他只要按部就班的悄悄察访,一旦确认,暗中出手除掉叛门者便是。至于那些女子可怜,伸张正义什么的,却是全不须理会的。

可是如今,偏偏受了苏默如此厚恩,其中还牵扯到苏默的女人,这要是事后万一被苏默知晓了,岂不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刻在他心目中,苏默委实神秘莫测,他可不觉得以苏默的能力,可以让这事儿永远瞒过去。如今借着报恩的由头,正好将事情说开,即是一种回报,也是一种撇清。只不过自曝其短,个中滋味,却是委实难堪,怎不让他哀叹不已。

苏默直到此时,才知道里面居然还有这个缘由。心中震怒之余,猛的又想起最近发生的事儿,不由阒然一惊。

猛抬头看向天机,沉声道:“你们那个门派中所谓的外修一脉,除了掳女子行邪事外,可还有别的手段?比如对孩童之类的下手?”他这却是联想到卫儿身上。

后世很多剧情中,这些个邪派不但搞什么炉鼎之类的淫邪事儿,童男童女之类的更是从不曾落下。若是卫儿身上发生的事儿跟这个什么外修者有关,也就能解释当时为什么对方一定要活着掳走卫儿了。虽说逼供那一节仍是一个疑点,但这种可能却不是没有。

天机一呆,随即摇头道:“这却不曾听闻。”想了想,又皱眉道:“不过若是那女孩资质超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帮邪人已然走火入魔了,怕是再伤天害理的事儿,说不定也是能做出来的。”说着,恨恨不已。

苏默却摇摇头,沉声道:“不是女童,是男孩。对男孩,他们会不会下手?”

天机啊了一声,震怒道:“不可能!用女子是取其元阴,男童拿来何用?除非只是纯粹的淫行,难不成,难不成竟已至此?若如此,则再不是关乎道者,万死不足以偿其罪!祖师啊,怎至于此,怎至于此…….”

他怒发戟张,额头上青筋暴跳,到得最后,却是满面灰败,喃喃直念祖师,显然是对同门所为痛心不已。于他而言,若只是为了修道,纵然是行邪佞事,虽无法接受,但多少还是可以理解的。但若非为求道,却行那邪佞之举,那便是彻底的欺宗背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

他这里又是愤怒又是心伤,苏默却是不由的皱起眉头。天机的答案并不清晰,卫儿一事的真相就难以确认。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田家果然不正常了。

有天机的这番话,再加上当时田千里临死前,那谋逆什么的莫名其妙的话,苏默有理由相信,田家的隐秘,只怕远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这样看来,原先想的先拿城西开刀的计划,就有些莽撞了。应该所有事件整合起来看,在动城西的同时,还要盯紧了田家。不然一个不小心,必然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而杏儿那边,如今看来只是移居出韩家茶馆,也不是那么安全。反倒是因为少了茶馆儿那些伙计,无形中便也少了人多嘴杂的掩护。韩老爹白天上工不在家,只剩韩杏儿一个人,一旦出事,简直是察都没地儿可察。

再想想,自己还曾经想把卫儿一起送过去的打算,此刻想来,登时不由的一身的冷汗。

心中危机沉沉之余,哪还再顾得上和天机应付。当即便辞了老道,带着石悦掉头又往县衙返回。搞的老道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半响没反应过来。

这事儿,必须要和庞士言招呼一声。

田家不同那些没跟脚的亡命徒。田家是武清大户,在武清经营已久,根须早已四通八达。便是县衙之中,也不知埋下多少眼线。庞士言若是没有任何准备,很容易就会被摸到跟脚。要是那样,顿时便是情势倒转,由现在好不容易经营出的敌明我暗,变成敌暗我明了。

他心中着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县衙。

庞士言再次被从被窝里拖出来,心中那叫一个哀叹啊。只是面对苏默,却又不敢不尊,就甭提多憋屈了。

只是等到苏默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他却顿时面色大变。眼神躲躲闪闪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苏默心中不由的一沉,低喝道:“怎么回事?快说,这会儿还要隐瞒,转眼间你我就是杀身之祸,你明不明白?!”

庞士言闻言吓的一哆嗦,胆怯的看了苏默一眼,这才期期艾艾的道:“那……那天夜里,你……你来寻我时,伺候我的小妾,便是……便是当初田家,咳咳,田家送的一个侍女。所以,所以……”

苏默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沉声道:“所以什么?”

庞士言偷眼看看他阴沉的脸色,不由心中更慌,咬牙道:“所以那晚的事儿,她都尽知。”

苏默眼神冷的快要结冰了,努力的告诫自己要冷静,漠然道:“控制起来!立刻,马上!不要让她和任何人接触。”

庞士言面色一惨,摇头道:“没用的,她今日早上起来后,有田府以前的姐妹来找,说是一起采买去了,至今未回…….”

苏默脑袋就是嗡的一声。

这个死肥猪,简直就是头彻头彻尾的蠢猪!如此机密之事,既然知道被人知晓了,还如此大意,简直用猪形容他都是对猪的侮辱了。

苏默很想一脚踹死他,只是他却知道,现在绝不是追究这事儿的时候。

田家不用问,肯定是知道了。那个侍女必然是田家刻意安排在庞士言身边的探子。

城西那边昨晚有了动作,今日田府就让人来招那侍女回去,要说田家跟城西没有关系,便是傻子也不信的。

这样一来,田家知道了,也就等于城西那边很快也就知道了,甚至现在已经知道了。

那么,一旦这帮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动作?苏默静静的站在那里,闭上眼急急的思考着。出乎意料的,这一刻他忽然平静下来,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推断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城西那边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立刻撤退,转而隐匿起来,等待再次出手的机会。毕竟,现在等于知道了自己是明确的目标了;

第二种情况,就是干脆直接动手,直接去上门抢人。毕竟,他们已经暴露了,再遮掩也无意义了。

两厢比较起来,甚至第二种情况更加可能。因为虽然躲起来可能保险些,但何尝不是给了自己更多的时间?他们的目标是卫儿。一旦自己这边将卫儿藏匿起来,他们再想寻找,必然极为困难。而且,自己也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对付起来也更有针对性。反倒不如放手一搏,机会倒是更大些。

田家呢,田家大可闭门不出,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咬死口什么都不知道,庞士言也拿他们没办法。

如此,当那边成功了,他们这边就可以暗中接应;失败了,他们也可以从容布局。以田家经营这么久的根基,到时候随便指使人搞出点混乱来,便可以趁乱掩护那些人撤离。

所以,眼下要对付城西,就必须同时对田家出手。只是这无凭无据的,借口实在难找。

咦,对了,有了!

苏默忽的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再仔细推敲一番,猛然睁开眼睛,转身喝道:“石头!”

门外石悦应声而入,苏默从怀中摸出那些画像,道:“你仔细看看,将这些人面貌记下来。然后立刻回去,让福伯也记清楚。然后你们看护好卫儿,一旦发现有人靠近家中,只要是这几人的,直接下杀手,绝不容情!快,去吧。”

石悦两眼精光闪烁,大声应是,待要转身,又看向苏默。苏默知道他的意思,怒道:“我的本事你不知道吗?快去!若是卫儿少了一根汗毛,我整治不死你!滚!”

石悦激灵灵打个冷颤,再不多话,转身甩开大步,疾奔而去。

苏默这才又转头对庞士言道:“快,速使人去找天机道人回来。此事必须有他才能办。”

庞士言这会儿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不迭的应下,让人去了。苏默又道:“五城兵马司你可调动的了?”

明代自永乐二年,成祖设立北京兵马指挥司。后定都北京,分设前、后、左、右、中五城兵马司,乃正六品衙门。及至下县,亦有基层设置,分管治安、火禁、梳理沟渠街道事,等同于后世的公安局。

武清县本就是中县,又是紧邻京都,自然也有这个衙门。其直属分管乃是京师五城兵马司,但地方县府,特殊情况下,却也有调动之权。是以,苏默才有此一问。

庞士言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道:“或许……可以。不过,若是能使张家出面,则把握更大。”

苏默挑了挑眉,当即道:“如此,我这便修书一封,你着人送去张府,然后立即调动五城兵马司,将城西团团围了,并紧守四门,不使一人外出。还有,我再修书一封,你着人送去何府,给何家家主何晋绅。”

说着,上前推开庞士言,直接从书案上取了笔墨,刷刷刷一挥而就。

庞士言连忙接过,分别派人去了。

苏默给何晋绅送信,却是猛然想到当时见到何晋绅时的场面。他隐隐觉得,何家身后怕不是只有李东阳家麻氏的那点依仗。何晋绅给苏默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江湖气。

如今要对付亡命之徒,说不定有何家出手,能收到奇兵之用。至于何晋绅肯不肯出手,苏默没去纠结。不能行就算,能行就是多一个后手。

两封信送走,外面报天机真人到了。

第六十八章:暗道追踪

“事发了!”见到天机真人第一句话,苏默就来了这么一句。

天机真人莫名所以,却听苏默又道:“你们那个外修者,勾结江湖盗匪,公然掳人。你既然为了此事而来,这事儿却要着落在你身上。”

天机真人瞠目结舌,哪成想这刚跟苏默说了,立马就给套上了套。不由的苦笑摇头道:“行,道友说吧,要贫道怎么做。”

苏默嘿嘿一笑,冷声道:“怎么做?当然是正大光明的杀上门去,抓捕行淫邪事的贵门弟子田钰,这还用我说吗?”

天机真人傻眼,那只是怀疑好吧,根本没证据啊。到时候人家来一句压根不认识自己,也不是什么龙虎山弟子,自己岂不难堪?

才待拒绝,却见苏默两眼中冷光森然,对着自己冷笑不已,不由的顿时将话头咽了回去,面上却是一片为难。

他既然自承龙虎山正宗,又以正派人士自居,当然不能干出不讲理的事儿来。至少明面上如此,否则,其不跟那些邪派之人一样了。

可是苏默显然是铁了心要动田家,这是逼着自己去找由头啊,若是不答应,那可就是彻底得罪苏默了。

不说刚刚得了人家诺大恩惠,自己口口声声必有以报,眼前人家就划下道来,若不答应岂不是自食其言?再说了,那个能减少出海风险至少三成的东西,可还握在苏默手里呢。恶了苏默,还想拿到?做梦吧。

想到无奈出处,老道一张脸都快苦出水来了,终是大道诱惑更大,一咬牙,跺脚道:“好,老道去。”

苏默这才面色稍缓,淡然道:“田家公子即便不是,但田家必然藏有此奸邪之徒。明府大人会和你一起去,必要时候,直接搜查就是了。你说呢,明府大人?”

庞士言一颤,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应下。天机道人大松口气儿,有由头,这事儿就好办了。

却听苏默又道:“明府大人也不要忘了,小妾私自逃家,田家公然窝藏,大明律可是有明文典记的。”

庞士言眼神一亮,顿时也是精神一振。

到了此刻,他和天机两人都完全明白了。苏默的意思就是一个,不论什么理由,一定要将田家弄乱。并且借此将田家父子掌控起来。

主意定了,手段也有了。苏默又让庞士言分出几个人跟着自己,众人轰然出门。

庞士言和天机按计分头行事,苏默这边则带着三个衙役,直往城东边韩家奔去。

值此关头,任何一点破绽都是致命的。苏默唯恐田家借机对韩杏儿下手,不去看一眼,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边厢风风火火的杀将出来,迎面不及闪避,已是猛然撞上一个人。听的对方痛呼出声,凝神看去,却见县丞阚松正唉哟唉哟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惨然的看着苏默,苦笑道:“苏公子,这风风火火的却是为了那般?好家伙,这一撞险险没撞杀了本官,唉哟。”

苏默脸上惭惭,抱拳道:“失礼失礼,学生受明府大人差遣,有急务去办,却是冲撞了大人,恕罪恕罪。且待办完差,再来与大人赔罪。”说罢,不等阚松再说,已是领着人风一样冲了出去。

阚松立在暗影中,愣愣的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半响无言。

苏默急匆匆冲往韩家,不过十几分钟时间,已是到了。也等不及叫门,直接一使劲,便撞开了大门,口中叫道:“杏儿,杏儿,伯父,伯父,你们在吗?”

屋内人影一闪,韩老爹已是满面讶然的走了出来,苏默一颗心便放了一半,刚要上前见礼,韩老爹一句话却让他顿时如坠冰窟。

“讷言?杏儿呢?”

苏默只觉手足不可自抑的抖颤起来,强自镇静着,挤出几分笑,道:“怎么?杏儿不在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

韩老爹听问,顿时面色大变,抢前一步,一把抓住苏默胳膊,急声道:“不是你派人来说,找杏儿去县衙的吗?说是吃多了酒,夸言杏儿汤煮的好,要她送些过去。怎……怎的?难道……”

苏默如遭雷击,脑子中瞬间划过一道电光。夸杏儿汤煮的好是有的,却不是今日。而是那日四海楼饮宴时,自己当时跟阚松提过一嘴。

当时喝的有点飘,阚松便递了一碗汤水给他,他喝了一口,便咕哝了这么一句。

阚松!

他心中猛的一个哆嗦。方才出门撞到阚松的一幕再次回放,以自己的反应速度,感觉前方有人的时候,便已收了力道的。当时就奇怪,明明觉得撞的并不重,为何竟能让阚松喊的那么声嘶力竭?

那时节心中有事儿,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只当是文人体弱的缘故。如今想来,阚松根本就是装模作样。

他为什么要装?拖延!他在拖延自己的时间!只是没想到,自己根本没理会他,让他未能得逞。

这老狗才!藏的好深!

想明白这一节,转身便走。身后韩老爹哪里肯放,还待再问,苏默脚下不停,高声道:“伯父别急,小侄便豁出性命,也必叫杏儿无恙。”

说着,转头低喝道:“多多!”

小鼯鼠叽的一声,窜下地鼻头抽动两下,然后猛的窜了出去。苏默赶紧跟上,身后三个衙役面面相觑,连忙也急急跟上。

小鼯鼠先是往县衙方向奔去,将将拐过一个拐角,却忽的停住,微微嗅了嗅,猛地窜进一条小巷。

苏默两步跟了进去,一眼便看到地上一个提篮,里面棉布包着的一个陶瓮,此刻早已碎开。半瓮汤水微微荡漾,伸手一探,尚有余温。

苏默咬着牙,唇边已然隐隐有血丝溢出。冲多多低吼一声:“继续。”

多多叽的一声,再次展开四爪,这次却是往城南而去。苏默默默跟上,三转两拐之间,以他和多多的速度,只片刻间,后面三个衙役就被甩了个没影儿。

苏默压根没去在意,他只是紧紧握着拳,心中暗暗祈祷。祈祷傻妞儿有傻福,不会出事。

足足跑出四五条街,多多这才在一片偏僻的小屋前停下,沿着门边嗅了嗅,叽的一声,身子一跃而起,竟是直接跳上了墙头。回头对苏默又是一阵叽叽叫着。

苏默哪耐烦敲门,抬起一脚便踹了上去。那门应声而开,门后的栓木竟是应声而断,可见这一脚的力度是何等之大。

多多见主人进了门,身子一展,就墙头张开四肢,曼妙的划个划线,直往里进扑去。

里面屋门却只是虚掩着,苏默抢身而入,左右看看,却见四下无人。伸手在灶台上一按,再抬手却抹了一手灰。

这里,分明根本没人住很久了。多多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眼望向多多,却见多多蹲在侧房的门前,围着地上急的直转圈,叽叽叽的叫个不停。

苏默眼眸微微一眯,上前用脚使劲跺了两下,又摸起个小凳敲了两下,心中已是明了。下面,有暗道。

将小凳子扔了,左右寻看,想要找个家什。只是遍寻不着,最后索性将那椅子举了起来,卯足了劲儿,对着地面狠命砸去。

却听咔嚓一声,那椅子应声而碎。只是再看地面,却是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坑,根本没用。

不对!这么硬来不行。有机关,一定要找到机关才行。

可是放眼四周,并没看到什么碍眼的物件。除了靠墙处放着一张木榻,再就是一张条桌,桌上干干净净的。再然后就是屋角处有个花架,上面一盘不知什么花,花早干的剩下一截枯根了。

苏默心中冒火,眼眶子突突突的直跳。猛然间,低头冲多多道:“多多,好好找找,看看还有哪里有杏儿的气息。不光这个屋子里,别处,别处有没有?”

多多半蹲着,仰头看着他,叽叽叫了两声,眼中却露出迷茫之色。显然,动物终归只是动物,再聪明也是有限。简单的话能听明白,这么长篇大论的,就有些迷糊了。

苏默急的要吐血了。杏儿是个女孩子,原本那田钰觊觎杏儿,就是为了行那淫邪之事。如今要是落到他手里,时间越长,后果就越可怕。

苏默倒不是非有什么处女情结,只是这个年代,一旦真有不忍言之事,只怕以傻妞儿那刚烈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活着的。

可是他再急,眼前却是一筹莫展。难道要去招呼人来,再调来工具挖掘?真等到那时候,只怕什么黄瓜菜都凉了。

他原地转了几圈,想想,觉得终归还是要靠多多。当下蹲下身子,再次一个字一个字的跟多多说着,边说边比划着,直到三四遍之后,多多似乎有些明白了,身子展动,绕着屋子四下里飞奔,东嗅嗅西闻闻,下一刻,忽然跑出这间屋子,直奔外间堂屋。然后站到屋角处一个大缸上,使劲抽动了两下鼻子,猛然叽叽叽的大叫起来。

苏默大喜,几步跨了出来,仔细观察那大缸。先是打开缸盖,却见里面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想了想,随即两手扶着缸沿儿,先向左转,没动静。又向右转,还是没动静。

正懊丧之余,忽的瞥见地上似乎有道拖曳的痕迹,当下两手用力,顺着那痕迹推去。

这一下,那大缸果然动了,慢慢的向一边移动之际,方才那间屋里便传出一阵扎扎声来。

看看推到不能推了,苏默狠狠赞了多多一句,转身往屋里窜去。多多四爪用力,电光一般跳上肩头,再进到屋中,便在门前,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赫然在目。

大洞中,有台阶延伸而下,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究竟有多远,又通向何处。

苏默毫不迟疑,伸手从靴筒里,先把当日那把黑衣人用的刀取了出来,就那么拎在手中,一头便冲了下去。

待到落到最后一阶,只觉脚下一沉,赶忙跳开,却听上面扎扎声响起,最后一点微光消失,却是那机关自动归位,地道重新合上了入口。

苏默心中暗凛。这般奇妙的机关,可见对方的势力之大了。心中存了小心,左手入怀摸出火折子,晃亮了起来,但见前方曲曲折折,不知幽深几许。时不时似有微风拂过,显然这通道的通风极好,并无窒息之虞。

后世影视剧中,机关通道中多半都有机关暗箭之类的。苏默既然存了小心,自然也防着这一招。

只是他稳稳的一点一点向前走出老远,也不见什么机关发出暗箭之类的,心下不由一松。略一转念,已然想明白过来。

这条通道显然只是个供人行走用的,而那所谓的机关什么的,也绝非那么简单能搞出来的。

后世影视中动辄就是箭如雨发,又或者水银泻地、黄沙渗入的,那可都是皇家陵墓之中的手段。如眼前这个通道,能有上面那种机关开合,已然是极高明的了。

自己这却又被后世影视忽悠了。

狠狠咒骂了一句,再不去担忧,只放开了速度,顺着通道一路往前奔去。

这一奔又是近半个小时。脚下时高时低,东转西绕的,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直到前方一拌,凝目看去,却见又是一段台阶。这些台阶却是一路向上的,显然是到了地头了。

苏默停下脚步,慢慢的调匀呼吸,以使自己尽量保持在最佳状态。这上去之后,说不定就是一场厮杀,若是他冒冒然就这么冲出去,别说救人了,怕是自己都要交代进去。

连着几次深呼吸,终于将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随后一步一步走上去,先是贴着那石板侧耳听去,隐隐的似乎有些声音传来,但是却听不真切。

用手推了推,那石板纹丝不动。看来,这里肯定也是用机关驱动的,蛮力却是无用。

手中火折子已快燃尽了。苏默将全部精神提了起来,照着脚下,一点一点找去。

便在火折子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之际,猛然脸上一喜,已然找到了那处机关。却是在台阶侧面有一处凹陷。

将火折子扔了,摩挲着伸手过去掏摸,已然摸到了一个铁环。用手拎着,左转转右转转,都没动静。想着那大缸,又再前拖后拽一番,仍不可得。

微微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一法,将那铁环直接往上一提,这次果然有反应。

扑簌簌一片沙土落下,扎扎声中,那头顶石板慢慢向旁移开。随着石板的移动,外面一片光亮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喧嚣的叫喊声。伴随着的,还有兵刃的碰撞声、人的喊杀声、惨叫声。

苏默心中一震,用手中的刀先是伸出去胡乱一通乱挥,然后紧跟着跳了出来。

等到站定左右一看,却见身处一个房间之中。只是这房间四下无窗,只身旁一张桌子,上面点着两根明晃晃的粗大的蜡烛,将整间屋子照的明亮至极。

那些喊杀声、惨叫声,却是从门外稍远处传来。苏默拎刀冲出,再看时,却又是一条甬道。

甬道两边各有两间房屋,都是点着蜡烛。其中两间里家具一应俱全,不但有床榻,还有梳妆台、铜镜之类的,竟似是女子闺房一般。

只是里面全无半个人影。而另一间里,却是充满了血腥味儿,四下墙壁上,全是各种刑具。上面能看到暗红色的血渍,一层层的,不知曾有多少血淋在其上,才有这般模样。

苏默心中更加凛然,握着刀的手再次紧了紧,大步向前,顺着声音走去。

转过前面一道照壁般的土墙,这次置身之处,却是一间小佛堂般的所在。

四下里帷幔低垂,青烟袅袅。只是也是空无一人,唯有前方那门大开着,隐见一条通道向前,那喊杀声、惨叫声便更加清晰的传了过来。

苏默估摸着这里已经没人了,只是不知韩杏儿此刻究竟在何处,这里又究竟是什么所在。

顺着通道直接冲了出去,再跳上地面看时,却见一个一身家人打扮的老者,满面狰狞之色,被一把刀钉死在墙壁上。扭头看看身后,却是一张大大的供桌,上面一排的牌位。

苏默凑过去仔细辨认,只看过两三个,便已了然。田家,这里竟是田家祠堂!

草!

他狠狠爆了句粗口。果然是狗日的田家,幸亏自己早有准备,使了天机老道过来。否则,只怕自己现在一露头,等着的就是刀斧加颈了。

外面杀声震天,想必田家必然是不甘就伏。乱战之下,也没人顾得上这里了。

就是不知道是何人冲到了这里,不但杀了那个仆人,还打开了密道。想必挟持杏儿的贼人也是回来后发现来不及退了,只能从大门向外冲杀。

想到杏儿此刻还在对方手上,苏默心中忧急如焚,生怕兵凶战危之际,就此害了傻妞儿性命。

想及此,哪还忍得住。提刀便冲了出去,才出去没走几步,便听一片声的喊叫:“这里,这里还有一个,快!休叫走了这白匪!”

白匪?

苏默一阵的愕然,不知指的又是何人。正待解释,却忽听一声长笑,大叫道:“原来是讷言兄弟,某家应邀前来听命,幸不辱命!”

第六十九章:再现诡杀

长笑声中,火光团团围了过来,苏默抬手微挡,凝目看去,却见一个斯斯文文的汉子,拎着把血淋淋的长柄朴刀,一步一步走来,可不正是当日何家大公子何言嘛。

果然,这何家必然是绿林出身。苏默感叹之余,心中也是大是感激,上前抱拳谢道:“何大哥,此次多承相助,这份情,默记下了。”

何言哈哈一笑,全无半分当日斯文,拍着他肩膀道:“却不须客套。苏公子当日指教良多,家父与言俱皆感之。今日来此,非为兄弟,可也是应明府大人相招啊。哦,对了,家父也来了。”

苏默大惊,连忙道:“何以竟劳动何老爷子?真是罪过了。快,引我去拜见。”

何言挽着他,笑道:“咱们江湖汉子,何须这些俗套。再说了,你现在有那心思吗?”

苏默一愣,何言指着城南门那边道:“你那媳妇儿被挟持着往城南门去了,天机真人正追着呢,你难道不跟过去?”

苏默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大喜,道:“找到杏儿了?好,我这便去追。啊,对了,是什么人掳去了杏儿,可是那田钰?”

何言摇头:“那兔哥儿有什么本事掳人,倒是跑的快,竟给他走脱了。抓人的是个道人,恁的厉害。幸亏天机道长在,那贼道不敌,却返身杀出,连杀七八人冲了出去。天机道长随后追了上去,你这便去吧,可要小心些。”

苏默连忙拜谢,再忍住心急,转身往南门奔去。脚下起落之际,竟是如同风卷残荷,踏的一路尘土,霎时不见身影。

背后何言顿时目瞪口呆,半响喃喃的道:“我的乖乖,这苏公子竟有这般好身手,眼拙了眼拙了。”

他却不知,苏公子赛跑那是一等一的,可要说身手,那还是包袱包袱收拾着吧。若能进入那种玄妙之境,或许能战上个几合,倘若没那状态,估摸着也就最多两刀的事儿。

苏默一路疾奔,沿途但见到处都是尸首残肢。不时有身着鸳鸯战袄的兵卒,或三五成群,或一伙一伙的,挺着明晃晃的长刀,四下里踹门砸户的明抢明夺。整条街哭声一片,哀嚎遍野。

苏默心下默然,知道这定然便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卒了。本来调来他们是为了抓贼的,如今看来,却是贼不知抓了多少,老百姓却是先遭了秧。

有人看着他一个人狂奔而来,便要上来拿问,苏默早有准备,扬手举着庞士言给的令牌,大喝道:“奉明府之令追贼,阻碍者,斩!”

这些痞子兵哪会理会知县,还待上来围堵,苏默肩头上多多叽的一声尖鸣,下一刻,但见一道紫影电一般划过,顿时一片声的惨叫声响起,却是被多多都在脸上狠狠的抓挠了一把,顿时满面是血,哪还敢上来阻挡。

苏默心下痛快,脚下飞快,转眼便早冲出老远。边跑边大声褒赞多多,喜的多多叽叽叽叫个不停,显然颇是得意。

一人一鼠飞快的冲过街区,远远的便见那边城头上,不时的闪过一抹亮光。人影忽隐忽现,上一刻还在东,下一刻却已然出现在西,竟是不逊于苏默的速度,隐约正是两个人在激斗。

城门下,一队队军卒张弓搭箭,对着那边。两边各有一列长枪兵护着。

队伍后方,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一个身量长大的将官端坐马上,凝目仰望着激斗中的两人。

一旁七八个县衙的差役围成一圈儿,里面一人满头大汗,身形肥胖,不时的抬袖擦拭额头,正是县尊庞士言庞大人。

苏默飞奔而来,早被士卒看到,顿时便有七八张弓指了过来,苏默心头一凛,连忙停步,高声道:“学生乃武清县治灾吏员苏默,前来寻明府大人,休放箭。”

这边庞士言也看到了苏默,连忙让人拦着,自己凑到那坐在马上将官旁边,说着什么,不时指指苏默,显然是给那将官介绍。

那将官凝目往这边看了看,这才一挥手,众军卒这才将弓箭移开,放了苏默近前。

苏默大步走了过去,先是对庞士言施礼拜见,庞士言拉着他走到那将官面前,赔笑道:“讷言,这位便是咱武清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邝忠邝大人了。”

苏默暗暗打量这邝忠,见其眉目粗豪,脸上颇有风霜之色,眼见苏默近前,只是淡淡点点头,便又转头看向城头打斗的两人。

庞士言脸上尴尬,却又惭惭的不知如何说。只是搓着手,对苏默使了个歉然的眼神。

苏默倒是心中颇为惊讶。大明文贵武轻,虽不说如宋时那般,但自昔年土木堡之变后,已然大为势微,极少有武官如此不给文官面子的事儿。

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也不过六品,只比庞士言这七品县令高一级罢了,按照正常来说,这一级屁都不算,反倒是文官的七品,要比武官的六品更牛叉一些。

这邝忠如此不给庞士言面子,也不知是有何依仗,还是另有别情。

只不过苏默此刻却没那心思管这些狗屁事儿,见邝忠不理他,他便也没去热脸贴那冷屁股,草草的行了个礼,便扯住庞士言问道:“上面打斗的可是天机和那掳走杏儿的贼道?杏儿呢?在哪里?”

庞士言苦着脸,下巴往上面一扬,低声道:“韩家娘子也在上面,看上去倒是没伤,只是昏着。那贼道将其扔在城墙上,道是天机真人单打独斗能胜过他,自然便交人出来;但若是输了,就不得再追他。若是不应,便直接将韩家娘子踢下城头去。”

苏默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就往城头走去。庞士言不敢拦,满脸的焦急。

那邝忠却一皱眉,冷声喝道:“站住!”

苏默猛的旋身,昂然望着他,一言不发。

邝忠一愣,随即皱眉道:“此乃军阵之中,你一小小儒童,安敢乱闯乱走,还不退下。”

苏默淡淡的道:“邝将军耳朵不好用?那上面的是苏某妻子,苏某去救妻子,何来乱闯乱走之说?”

邝忠全没料到他竟然敢顶撞自己,眼中闪过一抹杀机,阴沉道:“此地某为主将,不得某令而乱动者,斩!”

苏默大怒,扬眉要说,旁边庞士言连忙上前拦住,对邝忠赔笑道:“邝指挥使,苏公子乃我县治灾吏员,武清治灾之事颇多依赖。张老家主也是极欣赏他的,呼为小兄弟。他忧心妻子安危,人之常情,却不是故意顶撞指挥使,还请指挥使勿要怪责。”

邝忠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却似乎又顾忌些什么,终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会。

庞士言暗暗拽拽苏默衣袖,低声劝道:“苏公子,上面既有天机真人,想来定能赢的贼人,你何苦去冒险?左右不过一女子罢了。”

苏默大怒,猛的甩开庞士言,转身大步往城头奔去。邝忠脸色一沉,待要说话,却又不知为何终是忍了,只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送着苏默的身影奔上驰道。

苏默一路顺着驰道向上,将将上到城头,才将身子隐在石墩后,探头向上面望去。

就在前方三十步远近,天机道人手中持着一把长剑,正和一个同样装束的道人打的激烈。

那道人背对着这边,面目看不清楚,但身材矮小,持着一把跟苏默手中一样的直刀,喝声连连,与天机斗的旗鼓相当,隐隐竟还有些压制的架势。

这矮道人身旁不远,便在城头的城垛上,韩杏儿身子软绵绵的搭在上面,脑袋伸在墙外,只腰身以下在墙内,只要脚尖一挑,便可将其挑下城头,端的是危险万分。

那矮道人虽高呼酣战,却每每总是不离十步之外,要想抢到韩杏儿身边去,绕过他却是不可能。

对面天机真人面色阴沉,紧抿着嘴唇,咬牙死斗。想来也是投鼠忌器,稍一逼的急了,见矮道人往韩杏儿身边退,便只的主动缓上一招,引着矮道人重新攻上来。

就这么来来往往,消耗自然比矮道人大,这才有了矮道人目下的优势。

卑鄙!

苏默只看的片刻,便已明白里面的关窍。刚才就奇怪了,先前何言还说天机打的对方逃跑,怎的到了这里,反倒不如对方了,却不想竟是这个原因。

此时那矮道人又一次因着天机缓手重新扳回局面,不由的大笑,用嘶哑的语音嘲讽道:“天机,你号称我龙虎山第一奇才,怎的却这般没用?哟哟哟,我明白了,看来你这是动了凡心了,也看上了这丫头了?也是,很纯的阴体呢,哈,怎么,你们不是说阴阳之道是邪术吗?莫非你现在变了主意了?哈,若真如此,当师兄的必当成全与你,这丫头就送了你又何妨。只要你声明脱离那狗屁不通的内门,宣布加入咱们,师兄我马上就遂了你意。绝不打扰你快活,你看可好?哈哈哈哈。”

天机道人面色铁青,呸了一声,一剑隔开次来的刀锋,手腕一圈,随即贴着刀锋直直削下,登时吓了那道人一跳,猛的缩回手来。

这一进一退,那道人便又靠近了韩杏儿,天机道人气的胸膛起伏急剧,却是无奈之余,只得再次缓了一缓,登时让那矮道人发出一串张狂的大笑,挥刀铮铮铮的猛攻三招,使得天机一阵的手忙脚乱,气息开始不匀起来。

“玉圭子,你真枉为龙虎山弟子,简直无耻之尤。”天机愤怒的大骂。

那玉圭子却是得意洋洋,手中刀借着刚占的优势顺势劈出,险险没将天机肋下划开,口中桀桀笑道:“我怎么无耻了?你自避让,难不成要我也学你?那却不用打了,你大可回头离去,我自带着小美人去快活,多好?”

天机气的不行,偏生无奈,只得再次打点起精神,挥剑猛攻。这回却任玉圭子怎么挑逗,也是不接话了。

苏默看的暗暗皱眉,这样下去,天机必败无疑。而自己便想要救杏儿,也总碍着那玉圭子正好挡在中间,到时候不等冲过去,杏儿便要先香消玉殒了。

这城头宽阔,总有六十步。就算他的速度超乎常人,但五倍的距离差距,实在是太难了。

看来,还是得靠多多了。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多多的秘密,想要瞒住天机是不可能了。

只是在傻妞儿的性命和多多的秘密之间,苏默实在没得选。想来想去,只能暗暗叹息一声。

微微露出头,远远的冲天机比划了一下。示意天机尽量吸引玉圭子的注意力。

连着比划了几次,天机这才发现他的身影。心中震惊之际,好险没让玉圭子一刀划破喉咙,脚下猛然退开两步,这才险险避过。

他突然的失态,顿时引得玉圭子怀疑起来。手中刀狠狠劈出两招,觑机扭头看来。

苏默早有准备,把身子蜷缩到最小,躲在暗影中,连呼吸都屏住了。

玉圭子狐疑的看了两眼,不见异常,正待再看,那边天机忽然舍身猛攻上来,招招都是搏命的架势,竟然将他逼开五六步之多。

这一下子,玉圭子离着韩杏儿有近二十步远,苏默离着他又有近四十步。两方距离比例正好是1:2。

玉圭子大怒之际,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正待再靠回去,猛然间眼前忽然紫影闪动,下一刻,只觉眼睛一阵刺疼,心知中了暗算,当即大叫一声,将手中刀舞的水泼不进。脚下却凭着记忆,急速的往韩杏儿那边靠去。

只是才走出两步,猛然间只觉鼻息中一股暖意传来,心头警兆才起,但瞬间便是一阵迷糊。眼神涣散之余,那手中刀突兀的就那么停在半空,脸上却变幻不定,渐渐的浮起极恐惧的神色。

苏默早趁机一个后翻上了城头,片刻也不停顿的向着韩杏儿冲去。六十步说远不远,以他变态的速度,不过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已然成功到了杏儿身边。

双手使劲抱住杏儿绵软的身子,死命拖了上来,接着便是一路翻滚着往后退去。

这些动作说起来长,但实际上却是瞬间便完成了。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宛如操演过千百遍一般。

对面天机道人看的张大了嘴巴,待到看见苏默已经成功救回了韩杏儿,这才发现对面的玉圭子神情不对。

刚才多多忽然的出现,他因为苏默的提示,自然是看到了。本想着苏默的意思,是让多多偷袭,趁着伤了玉圭子眼睛之际,由自己舍命上前,挡住玉圭子,然后苏默冲出去救人。

但哪成想,多多速度实在太快,只不过一个恍惚,便已功成身退。而玉圭子的反击只是刚刚舞动,便诡异的停住了,而同时苏默却以令他震惊的速度出现在韩杏儿身边,成功解救出韩杏儿,进而躲了出去。

再看玉圭子,明明瞪大着眼睛,却偏偏好似看不到任何人。整个人慢慢抖索着,渐渐的抖颤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如筛糠一般,便是手中刀脱手而落,掉到地上发出的声响,也没让他有半分反应。

相反的,他竟然慢慢,慢慢的坐了下去,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他,使得他身子拼命的向后仰去,一直仰到一个诡异的角度,才堪堪停住。

只是再接下来的场景,就让天机有些毛骨悚然了。玉圭子脸上忽然无声的涌起一团暗色,嘴角边,眼角处,鼻子中,甚至连耳朵里,都开始往外流淌着绿色的汁液。

整个人身子仍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姿态,抖了两抖后,便就此僵住不动了。

天机只觉的脊梁骨后一阵冷气窜了上来,使劲咽了口唾沫,小心的向前几步,微微弯下身子,准备探查下玉圭子的死活。

还不等手伸出去,耳边忽然传来苏默淡淡的声音:“不用看了,他死透了,绝没有活的可能。”

天机正全副身心的注意眼前的诡异,冷不丁听到人声,好悬没直接蹦起来。

扭头看去,却见苏默横抱着韩杏儿,一步步走了过来。

月光下,城头上,旁边一具后仰着身子跪倒而死的尸体,满面绿气,七窍流血。旁边一个少年风姿飘飘,横抱一个娇媚的少女,肩头上一只可爱的小鼠蹲着。

微风吹来,少年嘴角含笑,黑发飘飘,面色淡然。天机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满眼都是无尽的恐惧之色。

第七十章:一夜乱战

readx;?傻妞儿没事,一直没醒来只是因为中了迷香。天机看过后就认出来了,是依照龙虎山一脉原本一种镇魂香调制的。

这种镇魂香本来是用来帮助入静的,没想到却被这帮子外修加了些别的料,竟而成了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

瞅着苏默眼中不屑的眼神儿,天机恨不能找条地缝儿钻下去才好。

“多久能醒来?”苏默爱怜的看着傻妞儿沉睡的脸庞,头也不抬的问道。

“要几个时辰的吧。没有解药…….”天机有些不确定,“要不,老道去搜搜那尸首。”

扭头又看看玉圭子的尸体,回过头来看见苏默肩头上的多多,心中不由的一颤:“那个……尸首上不会有毒吧?”

苏默抬头给了他个鄙视的眼神,撇嘴道:“亏你也号称是修道者,是不是中毒都分不清?”

天机老脸微微发赤,看看玉圭子扭曲的面庞,迟疑着道:“不是中毒?那是……”

“幻境。”苏默淡淡的道:“致幻后吓死的。算了,别去找了,只是睡一觉就好的话反倒最好。嗯,你把那尸首处理下吧,免得让人看了引起不便。”

上回城西树林里黑衣人的尸首只有他的同党看到,可是田千里当日的死相却是不少人知道的。若再看到今日玉圭子的模样,苏默怕有人会有些联想。

天机一脸的震惊,艰难的咽口唾沫,点点头,走过去一剑将那尸首枭首,人头骨碌碌滚落,尸体应声而倒。

“走吧,事儿还没完呢。”苏默抱紧了韩杏儿,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淡淡的对天机道人说道。

家里那边也不知有没有状况,虽然有福伯和石悦两人,他还是很担心。毕竟,对方暴露出来的就有七个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暗手。

天机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并肩走下城头。眼见苏默上去一会儿,就成功救出了人质,将战斗结束了,邝忠眼眸猛的一缩,看向苏默的眼神有了些变化。

庞士言反倒是并无异色,这种结局在他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就不说天机真人的身手,只苏仙童的手段,谁能挡之?

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刚要说话,苏默却示意他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庞士言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苏默点点头,低声道:“可能拿下?”他刚才跟庞士言说的正是阚松的事儿,现在问的自然也是指的阚松。

庞士言脸上为难,艰涩的道:“他是一县佐贰官,按律当由御史台弹劾,刑部带回,再交由大理寺审问,证据确凿后才能问罪。”

苏默点点头,他其实也知道不太可能。阚松是有正式品轶的,自己也只是推断,并无直接证据,哪能像对付田家这样的商贾一样,随便栽个名目,就可上门拿人?

只是此人不除,便如一条潜伏的毒蛇,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跳起来咬人?

不行,要想办法逼他跳出来。只要把其逼出来就好对付了。想到这儿,苏默暗暗想了一会儿,低声对庞士言说了几句。

庞士言略一犹豫,随即咬牙点头,回身自去与邝忠招呼。苏默则抱着韩杏儿,带着天机和几个衙役,直接往韩家去了。

韩老爹还在家里担心着,苏默要先去打个招呼,同时,也要劝说韩老爹先和他一起回苏家那边。

特殊时期,那些有的没的就不能理会了,一切以安全为第一。都集中到苏家,有福伯和石悦保护,苏默才能放心。

韩老爹一见了苏默抱着的闺女,满面惊慌的迎上来。待到知晓韩杏儿没事,这才将心安定下来。对于苏默要求的这几日先去他那边安顿,只微一犹豫便即点头应下。都这会儿了,再拘着什么礼法就是脑残了。

待韩老爹略一收拾,众人便直奔苏家而去。及至到了门前,但见四下里十几条汉子团团围着,见众人走进,个个握紧了兵刃,警惕的看着他们。

院中石悦提着斧子赶忙迎了出来,苏默见他浑身浴血,心中一惊,急问道:“卫儿怎么样?”

石悦叉手道:“少爷放心,小爷没事。亏的这些个朋友相助,那七个贼子一个也没走脱,都放倒了。”

苏默松了口气,抱拳团团一揖谢过,这才问起来路,石悦道:“是个老头儿领来的,都是好身手。哦,那老头在里面,我叔陪着呢。”

苏默点点头,让准备酒菜茶水,自有跟来的衙役们去操办。苏默领着韩老爹和天机大步走进家中,进门便看到福伯搂着卫儿,正笑着和一个老者说话。

听到脚步声看来,呵呵一笑,起身道:“我家少爷回来了。”

那老者笑眯眯的站起身来,苏默这边早已抢先一步,大礼拜了下去,口中谢道:“何老爷子亲自来助,慨施援手,学生感激不尽。”

这老者竟是何家家主何晋绅。

何晋绅呵呵笑着,上前扶住,笑道:“这点小事算的什么,讷言肯来寻我,便是瞧得起老朽。老朽只有欢喜,恩不恩的就外道了。”

苏默点点头,轻轻晃了晃何晋绅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自己与何家非亲非故的,当时求助纯粹是灵机一动,成不成的真没把握。何老头却毫不迟疑的全家出动,无论目的是什么,这份情却不是轻飘飘一个谢字能过得去的。苏默再要言谢,就不上道了。

将韩老爹和天机与众人互相引见了,又把韩杏儿在自己房中安顿了,这才重新与众人说话。

椅子不够,除了何老爷子和韩老爹坐了,其他人便随便寻了灶台等地儿靠着。

卫儿直到此刻,才扑进苏默怀中。也不哭闹,但是却将苏默抱得紧紧的,小身子也不可自抑的抖颤着。

苏默心中怜惜,轻声抚慰着,让小家伙终是渐渐平复下来,待到再看时,却已鼻息咻咻,竟是睡了过去。想来这一晚的动静,让这小小孩童极为紧张,如今刚一放松便顶不住了。

“这孩子倒是伶俐。”何老爷子赞了一句,又摇头道:“讷言,你好歹也算有个吏员的身份,这家里却是太过……”他说了一半停住,却是直摇头,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苏默笑笑,淡然道:“原本只有家父和默两人,却是够住的。”

何晋绅叹口气,道:“老夫在城南还有处宅子,正好空闲,讷言若不嫌弃,不若暂时搬过去安置。”

眼见苏默要说话,挥手打断他,瞪眼道:“我知若是说送给你,你定是不肯的。所以只是暂住,否则你现在这一大家子怎么安置?怕是睡觉的地儿都分派不过来吧。你自己不妨事,总得为这小娃,为你丈人和人家闺女想想吧?”

苏默一窒,想了想,今晚的事儿,受了何家的恩确实太大了,倒也真不差这点了。正如何老头说的,家里就这几间房,晚上睡觉还真是个麻烦事儿。当下苦笑点头道:“既如此,便依老爷子。”

他不说承情,也不提谢字,何晋绅却是反而欢喜,眼中神色大为赞赏。站起身来道:“那便现在就去,也省得坐都没地儿。”说罢,自顾出去,喊了个何家的过来嘱咐了几句,那人飞快的去了。

既然定下了章程,众人也不矫情。何晋绅拉着老福全,找了辆车来,让韩杏儿和卫儿在里面睡着,分出一半人先走,往城南何家宅子先去安置。

剩下这边苏默和天机、石悦几个,处理善后的手尾。苏默这才得空问起这边的情形。

石悦连比划带说,将经过细细说完,苏默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

原来,他料的没错。那帮人果然孤注一掷的杀了过来,幸亏石悦当时已经赶了回来,和福伯两人有了准备。

那帮人原本竟准备了大量的吹管,又在左近堆起了湿柴,显然是想先以烟气遮挡,再混进迷香。要是没有石悦先一步回来示警,福伯毫无所察之下,说不得便要中招了。

只不过有了石悦的示警后,福伯第一时间就发觉了相邻的几家邻居有些不对劲儿。登上屋顶察看之后,顿时便发现了端倪。

七个贼人看福伯忽然跑到屋顶张望,也知道事情败露,只得舍了开始的计划,立即便开始强攻。

七个对两个,饶是福伯和石悦强悍,但还要护着小卫儿,又是以寡敌众,只片刻间便岌岌可危。

好在苏默当时的灵机一动,何家老爷子又是混老了江湖的,田家那边只是露了一面,便让儿子何言留下,自己却带了人往苏家这边来。

结果迎了个正着。有了何家一众人的加入,情势便立刻翻转。反倒是苏家这边人多势众,又都是好手。那七个汉子发觉不妙,再想走却是来不及了,心慌意乱之下,被众人刀剑齐施,顿时便统统放翻。唯一可惜的是,福伯也好,何家老爷子也罢,都不知道内中详情,也没留手,结果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这帮人身后的线索,便也就此断了。

苏默暗叫可惜,石悦却道:“少爷,何老爷子手下有人认得里面一个,说是来自南直隶那边的,江湖上名头极是不弱。哦,就是那个独眼的,诨号叫翻天蛟,一直在鄱阳湖勾当。听说属于鄱阳湖里一拨势力颇大的水匪,却不知怎么竟跑来了武清这边。”

苏默眼睛眯了眯,暗暗将此事记下。既然有了出处,日后有机会便可再去查探。对方敢对自己身边人下手,苏默心中已然发了狠,定然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不可。

天机老道在旁感受到苏默的杀意,想及玉圭子的死,不由的暗暗为这帮人悲哀,一连在心里宣了七八声道号。

七个贼人的尸首都摆在一堆,苏默让人去找了些麻袋,又再寻了一辆车来,让送到城外找地儿处理掉。

只是当装车的时候,猛然脑中闪过一个主意。让人单独把那个独眼的尸体留下,又从中选出一个身材最壮,长相最悍勇的,嘱咐和其他五个分开处理。那五个堂而皇之的送去义庄,这单独的一个,却要另找一地儿点火烧了,勿使留下丁点儿痕迹。

石悦不明所以,却也并不多问。便按着苏默吩咐,带人一一去办了。

这边苏默瞅着天机笑,笑的天机心里一阵的毛毛的,不由变色道:“道友,你……你又要怎的?”

苏默笑眯眯的道:“真人,某听闻道门中颇有些手段,能让死去的人保持数日内不腐,看上去便如刚死时一样,不知真人可肯出力?”

天机道人脸色有些难看,推脱道:“道友,你说的那是丧葬行里的秘法,找老道出力,可不是缘木求鱼了。”

苏默嘿嘿笑道:“休瞒我,丧葬行的秘法,只是让死人看上去好看些罢了。我需要的却是让刚死之人保持新鲜度,至少两天之内看上去跟刚死时一样。”

说着,盯着天机,不再多说了。他记得老道当时跟他吹嘘的时候,曾提过一嗓子这茬儿,虽没说的详细,却必然是有这种秘法的。只不过这种秘法,都是用在门里有身份的人身上,需要动用不少珍贵的材料。

天机真人脸颊抽抽,心里这个后悔啊。所谓言多必失,便是如此了。瞅着苏默坚定的眼神,他知道是推不过了,只得长叹一声,应了下来。

只是应归应,心中却是好奇,看着苏默屋里屋外的收拾东西,忍了许久,终是问了出来。

苏默笑笑,头不抬眼不睁的淡淡的道:“我要做个局,让某个王八蛋自个儿跳出来的局。”

说着,抬头看看他,一脸的坏笑,凑在老道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老道听的瞪大了眼睛,半响闭上眼睛,腮帮子狠狠的抽抽了几下,这才长叹一声,认命般的颓然点了下头。

苏默大喜,正儿八经的躬身一礼相谢,老道便只是苦笑,提了那独眼的尸首,自顾去了。苏默让何家人将新宅子位置跟他说了,让他办完事过去不提。

苏家原本赤贫,苏默后来挣的都在他身上,自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拿了些换洗的衣物之类的,便算完事儿。

原本苏默还想着当日老爹说起的藏在炕下的东西,不过想想,这会儿去翻腾,拿出来再找地儿藏更不保险,便即罢了念头。

领着众人出来,将大门锁好。左右邻居处看了看,微一犹豫,也放弃了去察看的心思。想来以那些人的行事方式,占用这些邻家不外乎就是给出多点银钱,随便寻个由头就可。绝不会因为这种临时性的用处,留下任何手尾。所以,也不必去白费力气了。

一路自有留下的何家人带路,穿街过巷,不多时便到了城南一处宅子前。

这处宅子虽不如何家那般幽深,却也算一处大宅了。前后总有五进,几人一到门前,早有何家下人迎上,带着往正厅而去。

待到进了厅里,却是济济一堂,不但何老爷子几个在,何言也回来了,旁边还站了一个家人打扮的老者。何老爷子暗暗向苏默使个眼色,苏默看的一惊,连忙上前见礼。

这人却是张家那位当时跟在张越身边的老仆,张宇。苏默早从张文墨口中知道这老管家的地位,自然不会轻视。

张宇却是谨守着本分,先苏默见礼前,便叉手唱诺,慌的苏默连忙回礼。

张宇笑道:“老仆奉家主之命来苏公子这儿听用,不知苏公子可还有别的差遣?若是没有,老仆这便要回去向主人复命了。”

苏默赶忙谢过,又道:“此次极承张老爷子之情,待到过几日,定亲自上门拜谢。只是宇叔既然来了,便稍用些酒菜才好,哪有事儿刚完便走的道理。”

旁边何老爷子也笑,道:“正是正是,老夫便是这样说,偏张兄只是不肯,如之奈何。”

张宇便又抱拳赔罪,笑着道:“实是不敢拖延,恐家主担忧。且待他日,他日定当敬陪。恕罪恕罪。”

何老爷子便不再多言,何家虽比不过张家,却也是有身份的。对着一个下人,何老爷子做个姿态也就够了。过多的热情,反倒失了身份。

张宇又抱拳跟众人拜辞,苏默自是亲自送出。待到了门外,张宇回身道:“苏公子请回吧,仆这便告退了。哦,对了,有一事儿需叫公子知晓,今晚去的那位,乃是兵马司的一位副使。此人出身宣府,对咱家两位侯爷颇有微词。只是碍着京里的人面儿不好破了脸,倘若有什么不当的,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说完,这才登车而去。

苏默楞然,这才明白过来。张宇的解释自然不是为了真的帮邝忠说话,只是不想让苏默误会,明明帮了一顿忙,却反倒对张府生出不痛快。

想明白此节,苏默不由的苦笑。自个儿这可不是躺枪了吗?京里那两位,离着他苏吏员,着实是太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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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至高逼格的忽悠

readx;?送走了张宇,再回到屋里,酒菜也过来了。却是孙四海那边亲自跟着,开了四五张席面过来。

今晚的事儿他也是刚听说,力没出上,如今人亲自过来便是个态度。

苏默心知肚明,也邀着一起入了席。何家众助拳的占了三席,衙门里一干衙役分了一席。

剩下的何家父子、韩老爹几个,和苏默、孙四海坐了一桌。这回,福伯和石悦无论如何也不肯上桌了。苏默说了两句,碍着外人面儿,也不好多劝,便由得他们去。

待到庞士言过来,韩老爹推脱担心女儿,便先回了房。再到天机忙完了过来,孙四海也告退,众人这才开始说起今晚之事。

今晚何家可谓出了大力,也幸亏何家的参与,这才让苏默的仓促安排终于完满达成目标。

所以,除了卫儿身份的问题,别的都没瞒着。由头自然是田钰和苏默,因为韩杏儿的事儿。再加上天机老道门内的正统之争,何晋绅人老成精,虽然觉得里面还有些事儿,却也只作不知,频频颔首,大骂田家作死。

苏默问起田家那边的经过,何言便接过了话茬,详细说了起来。

原来,何家接了苏默的求助信,并没有丝毫耽误,直接便带了一多半的力量杀了出来。

在田家门前,便和随着张宇一同过来的邝忠汇合了。随后,庞士言带着衙役和天机道人也到了。

原本按苏默的计划是,由天机真人借口抓捕门内叛徒为由挑事,然后再加上庞士言抓捕逃妾的事儿,逼田家正面应对。

但是张家老爷子却是个狠茬儿,让老管家帮着调动五城兵马司临去之际,便面授机宜。说苏默还是年轻了,既然决心动手,就当考虑全面,不要给人留任何话柄。什么抓捕门内叛徒,还是县令抓逃妾的,说到家都是私事儿。

五城兵马司那是什么?是国家公器!为了私事儿,去调动国家公器,岂不是明摆着授人以柄?

所以,老爷子当即拍板:白莲教!必须是白莲教!白莲教邪匪行邪术,不但数次暗中掳掠民女,今日甚至连大明县令的家眷都被掳去,所以必须要打!要雷霆扫穴,狠狠的打!

白莲教那是什么,那是自大明建国以来数次造反的逆匪啊。单只这一个名头,出动五城兵马司便有了足够的名分。再加上天机老道和庞士言小妾的事儿也套进去,任谁都不敢多啰嗦半句。

就这么的,再对待田家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半句废话都不必费,直接破门而入,拿杀妖人就是。

也正是如此,田家淬不及防,登时便被冲了进去。没多大功夫,便发现了那祠堂密道。

玉圭子也是倒霉,本来擒了韩杏儿,正兴冲冲的准备回来开荤呢,这下好,正正的一头撞上。

天机老道原本还老神在在的,想着就是来帮个场,走个形式。结果猛不丁看到玉圭子,顿时明白过来,当即便举剑迎了上去。

这下玉圭子便悲催了,连重新逃回去的功夫都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应战。差点就当场嗝屁。

结果庞士言在旁边恰好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韩杏儿,顿时大惊。旁人不知,他可是见过韩杏儿的,自然也知道韩杏儿和苏默的关系,当下大声喊着要天机莫伤了韩杏儿,说那是苏默的妻妾。

老道投鼠忌器之下,这才有了后面玉圭子以韩杏儿性命威胁,仗此冲出田府,再而后的城头大战。

没了玉圭子撑腰,田家哪有抵挡五城兵马司的实力?田立德被当场斩杀,田家上下除了个田钰当晚压根就没见到外,余者杀的杀抓的抓,便就此彻底从武清除名了。

至于待到苏默从地道里摸出来,听到的白匪的称呼,便也是因此而来。

何言洋洋洒洒说完,苏默这才终于弄明白了整个经过。想到这次的发动,自己谋划中一再出现的漏洞,不由的又是汗颜又是后怕。同时,对于那位面儿都未露的张越老爷子,真真是叹服不已。

都说老姜老姜,这可不就是老姜吗。只随便转换个名头,便让人根本无还手之力,委实是狠辣果决之至了。

若非这位老爷子背后点拨,今晚之事或许也能过去,但随之而来的反击,定然会让自己陷入极大的危境。要知道,不但那个田钰走脱了,阴影里可是还藏了个阚松啊。

要是真按照自己先前的谋划,张越老爷子所预言的事儿,就必然会发生。阚松这条毒蛇必然会动不说,那没逮到的田钰,不是说就跟京里某位有关联吗?到时候跑去一哭诉,就抓着私调兵马、公报私仇这一项,无论是苏默还是庞士言,都必然是焦头烂额。

就不说这些,如果没有何家父子的果断出手,至少福伯、石悦和卫儿,就必死无疑。然后走脱了的七个悍匪,再躲在暗处寻机出手,怕是连苏默自己都很难保全。

这一桩桩一件件,苏默越想越是后怕,霎时间便是汗透衣衫。整了整衣帽,苏默起身,恭恭敬敬的给何晋绅行了个大礼。

何晋绅呵呵笑着扶住,只是拍拍他手,嘱咐他日后要常走动,便施施然告辞而去。

苏默心中沉重。这份人情,不好还啊。

等到送走了何家父子回来,庞士言这才又将他这边的事儿说了。他回去县衙,果然那阚松毫无异色,半点都不紧张。庞士言也只能照着苏默先前吩咐,使亲信暗暗盯着。

末了,这才苦着脸向苏默问道:“苏公子,这后面要如何是好?那阚松可不是田家,据说背景极是硬扎。一旦发作,下官……下官可……可是顶不住啊。”

苏默心中又是厌恶又是鄙视,面上却只能安抚,温声道:“明府自放宽心,学生自有制他之法,绝不会叫他害了明府便是。嗯,且等几日,自有转机。”

庞士言听他说的笃定,心中稍安。就算不安,也不敢有什么表示。如今已然身在船上,想靠岸也靠不了了。只得哭丧着脸,唉声叹气的也告辞而去。

等到人一拨拨的走完了,屋里只剩下老道和苏默两人。老道叹口气,满眼复杂的看着苏默,苦涩道:“说吧,何家那边你没开口,明府这边你仍然不露,想来还是着落在老道头上了。一并说出来吧,究竟要老道都做什么,别一会一个的蹦,老道这心,实在是受不住啊。”

苏默就咦了一声,诧异的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眯眯的道:“老道,不错嘛,这才有正派高人的风范嘛。嗯嗯,能主动要求站出来惩奸除恶。要赞美,这个必须赞美下。”

老道狠狠翻个白眼,心道,我就算不主动站出来,你肯放过我吗?正派高人?我辈修士,重的是道法机缘,所谓世俗的正邪,与我何干?你好歹也是修者中翘楚,偏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意思吗?我之所以必杀那玉圭子,其实说到家还是本门道统之争。正邪之说,不过名义罢了,你我又谁不知?这会儿却借来说话,还说的一本正经的,真真是无耻之尤!若不是你实实在在的握着那出海的命脉,且看道爷有空理你不?

他连反驳的劲儿都懒得费了,只斜着眼瞄着眼前这小子,示意赶紧说。

苏默笑呵呵的举杯敬了一下,仰头饮尽。这才渐渐收敛笑容,沉声道:“老道,不是我非要逼你,实在是我真是没法子啊。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若不想法子自救,不单我一个人会死,还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会死。比如韩家父女,比如福伯、石悦,又比如卫儿那孩子。你说,我退的了吗?何家也好,庞士言也罢,他们牵扯的东西太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后面的手尾便漏洞越多。唯有你们道门,身在其外,与世俗纠葛不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机密啊。”

说到这儿,眼角瞄到天机嘴角边的一丝嘲弄,叹口气又道:“我辈修道之人,修道修道,修的却是什么道?又如何去修?所谓道者,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其实就是一个真字。若欲求真,你目前所处的练气期尚不可察,然自筑基伊始,再上凝丹、元婴、化神、合体乃至大乘,任何一步都须心境圆满方可。如此,便如眼前事儿,不论正邪,单只本心,你真便能眼睁睁看着如韩氏女那样的无辜女子遭害而不管?真能看着如卫儿那般稚童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若不能,则必在心中留下道痕,日后又如何求的大圆满?”

他换了个角度,从天机关心的方面说,果然引的天机悚然动容,再也不复先前漠然。

尤其他口中所言,乃是后世不知多少玄幻熏陶之后的沉淀。将修道明确为修真,在这个时代,落到天机这样的人耳中,更是不啻于推开一扇崭新的大门,犹若指路明灯一般,如何能不让天机震撼莫名?

拿着后世几乎把YY发挥到了极致的玄幻理念,苏默此刻忽悠的修真,放在这个时代,他称第二,就绝不会有人敢称第一。便尊一声至圣宗师都不为过了。

天机浑身颤抖,两眼放光,脑海中便如轰雷滚滚,电光闪耀。嘴中失神的喃喃念道:“筑基、凝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

忽然,霍的起身,对着苏默躬身一礼,激动的道:“苏师,何谓筑基?又何谓凝丹、元婴、合体、大乘?求苏师教我。”

苏默肚中暗笑,面上却是一副沉吟之色。他经过今夜之事,愈发觉得身边无人,便不由的把脑子动到了道门头上。道门这些人其实很多人才,不单身手好,许多人都是饱读之士。更有一些专研化学、物理的家伙,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科学初蒙者。他日后很多这方面的构想,与此时的名流大儒们相比,道门这些人更容易接受。

而最重要的一点,道门的人,尤其是像天机这一脉所谓内修的人,他们的底子和背景最干净。要真能抓到手中,用起来可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保险。

所以,趁着正好眼前这事儿也需要他们出力,苏默便寻摸着怎么彻底忽悠瘸了他们,把这股力量绑上自己的战车。

可怜天机道人,哪里知道眼前蹲着的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穿越百年的变态?这正张着血盆大口,欲要将他吞而食之呢,他却毫无所觉,反而巴巴的上赶着往里挤。

此时眼见苏默似乎不肯多说,不由急的六神无主的,左思右想,猛然噗通跪倒,拜道:“求苏师传道,弟子愿奉门下,终生不渝。”

苏默险险没绷住,连忙借着咳嗽一声掩饰,皱眉道:“你乃龙虎山一脉,怎可背门他投?此与我之道相悖,休再提起。”

天机愈发心焦,急的额头冒汗,连连摆手,解释道:“苏师误矣,弟子非是背门,非是背门啊。龙虎山门规,并无不许弟子另拜师尊的条例。若能求得苏师恩准,弟子既为恩师门下,亦是龙虎山弟子,并不冲突。”

苏默面上仍一副沉吟之色,半响又道:“若如此,倘若某之命与龙虎山之命相悖,你如何自处?”

天机啊的一愣,顿时愣住。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默叹口气,摇头道:“罢了,此事且容再议,你当回去与师门问明之后,再做决定吧。”

天机面色如丧,满脸的失望。却听苏默又道:“不过看在你尽心帮我做事的份上,你方才的问题,我便简单回答你一番好了,只是再多的却是不行了,如何?”

可不是不行了嘛,再多就要忽悠露陷了。

天机顿时如回了魂一般,大喜过望,当即拜下,颤声道:“是是,弟子不敢贪心,不敢贪心。”

苏默拿捏着,叹声道:“起来吧。”

天机便再恭敬的叩了个头,这才起身,却不敢坐,只毕恭毕敬的垂手侍立,侧耳恭听。

“所谓大道四九,天衍遁一。四九为基,遁去的那一便为真。气炼七重,聚灵成根,可感应天地元气,去凡化胎,便是筑基。”苏大忽悠开始放炮,满嘴跑火车。天机听的如醉如痴,不能自己。

“九为数之极,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修行之事亦是如此。是故,我辈修者,以七为尊,至七而满。筑基七层,聚气凝丹,是为金丹。自此,方入大道。金丹成,则自成小世界,映宇宙之机,演无穷变化,体悟奥妙,壮大其形。如是又七层,碎丹成婴,是为元婴。自此,如重归母胎,肉身为器,内息自合,已成先天之体。既至先天,则需感悟,悟万千法则,感先天之秘,法成七转,婴化为神,是为化神。神成,则可分化外身,朝游北海,暮栖苍梧,脱肉身桎梏以融法则于中。神后圆满,则与身合,脱胎换骨,出五行之外,离三尘之中,是为合体。至此,体、神、法融而为一,去芜存菁,至至纯无垢无漏,便是大乘了。历数诸阶之数,恰为四九。大乘者,便可感应上界气机,沐雷而劫,破碎虚空,成大道矣。”

某神棍洋洋洒洒,直讲的舌灿莲花,满室生香。天机只觉形神俱醉,便那烛火似都有灿然金芒跃动,由是欢喜赞叹,合什唱曰:波若波罗蜜…….咳咳,过了过了,扯过头了。

反正就一个意思,瘸了,是真瘸了。可怜的天机真人,至此时,已完全入彀矣。这会儿只怕苏默说狗屎是香的,多半天机也会信奉不疑。

苏默说至此,便不再说了,只微阖双目,端然不动。用句糙话形容,那就是逼格不是一般的高。

半响,天机长长吐出口气,稽首再拜。

苏默睁开眼睛,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天机恭谨施礼,依言落座。这次却是身形恭正,如同小学生一般。

苏默缓缓道:“今日你既明大道,自当明白,我方才所说的心境。其实,在你那师兄玉圭子动了韩氏女的一刻,你之一脉便算是牵入了此劫。劫,可应不可避。所以我说,我也没办法。而你,也只能去做。现在,你明白了吗?”

天机满面顿悟,躬身道:“是,弟子去做。便请苏师示下。”

苏默嘴角隐蔽的勾起一个弧度,身子微微前倾,低声说了起来。烛光摇动,将那阴影映在墙上,扭动着诡异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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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七十一章:至高逼格的忽悠网址:

第七十二章:新宅子的温馨一早

宅子里安静了,所有人都走了。

五进的宅院足够大,每人一个单间都绰绰有余。除了小卫儿仍与苏默同住一间外。这孩子间中醒来一次,却是死活不肯一个人睡,福伯无奈,只得由他。

韩杏儿一直没醒,苏默过去看过后,又探查了一番无恙,便自顾折回。

哄着卫儿再次入睡,这才披衣下地,也不点灯,就那么坐在桌前,细细理顺思路。

天机真人彻底忽悠瘸了,已然死忠。后续的事儿,苏默便放手交代下去。

这一次,他记取了前次的错误,将每一个细节都推敲仔细,方才定计。

接下来,新城宅子要赶紧催促建好,总住在何家这里,终不是个事儿。

何家所谋者大。这是苏默最终得出的结论。至于所谋的目标,肯定不是凤水这点东西。但是究竟是什么,苏默只能隐隐约约的猜测,或许跟当日自己随口提出的金融方面有关。毕竟,何家的根就在那上面。而这个时代,唯一能给何家提出明确方向,并给出尽量详细步骤的,唯有苏默。这也是为什么何家如此重视苏默安危的原因。

当然,这是苏默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这样,还待拭目以待。若只是如此,苏默倒也不吝拿出些干货。虽然,他肚子里的干货真心不多,但放在这个时代,倒也能震住人。

宅子的事儿解决了,接下来的便是继续文名的培养了。话本还是要写的,至少那本济公新传要写完。

还有就是今天灵光一现,准备编写的各种物种图谱。嗯,就叫《奇花异物谱》好了。

这东西主推方向是欧洲那边,通路自然便是那些佛郎机人。所以,应当以汉英两种文体编写。

苏默英文水平没问题,全赖后世的各种应试考核。英文读写,都大致过关。

赵奉至去了京城,也不知自己的教育改革计划会不会顺利,不过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汉语拼音。这东西他后面配备了个大计划,若能成功,则文名可期。并且能划拉不少同利益结合体。

一旦这种结合体结成,他便再不是孤身奋战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在想动他,便要好好考虑考虑。

嗯,可以再搞个小学堂。就先从那些灾民中选适龄的孩子,一边修书,一边教书。能不能成大文学家又或大教育家不重要,重要的是火种。一旦自己教授的孩子成长起来,就是一个个火种。

苏默清楚的知道,既然来了这大明时空,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必须要有些长远的规划。

近期可靠着剽窃的文名、一些同利益结合体撑着。但是往后,必须有自己的班底。不单单是力量的班底,还要有自己思想传承的班底。

等到这些事儿上了轨道,便是他离开武清的时候。他不能蜷缩在这小小的弹丸之地,必须走出去。

这不单单是眼界的问题,也是生存的必须。单只靠着武清,他甚至连个腾挪的余地都没有。一旦被某个不可抗的势力碾压,即刻便是消亡。

所以,他要走出去经营。多经营几个落脚点,便如狡兔三窟,又或者干脆就叫战略纵深。总要叫不会给一棒子打死为准。

嗯,暂时只能先考虑这么多。再远,就有些飘了,不切合实际。

长长吐出口气,抛开所有的思虑,这才感觉到了无尽的疲惫涌上来。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一踏出房门,就看到呆呆坐在厅堂上的韩杏儿。

傻妞儿小手托着腮,两眼直愣愣的空无焦距,连他走到了身边都没察觉。

坏了!莫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儿,还是想不开?苏默心中不由一沉。

“美女,是不是在想哥哥我啊?”伸手往傻妞儿面前晃了晃,苏默拿腔拿调的调戏着。

啊——

一声尖利的叫声,顿时划破宁静的清晨。

各个方向同时响起一片乱声。

韩老爹第一个窜出来,满面的惊慌。接着是石悦,瞪着一双牛眼,手中拎着黑斧子,要杀人一般。

福伯紧跟其后,手中握着的却是一对短刺。那腿脚、那利落,简直比石悦都年轻。

再出来的是多多大爷。拖着他那口小布袋,紫光一闪便蹲到了苏默肩上,只不过多多大爷一点不慌,以它超人的敏锐,并没感到任何危险。它只是好奇,干喵啊,叫的这么大声…….

最后出来的,便是卫儿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有些不太清醒。

苏默手僵在半空,脸上仍然保持着**的模样…….

“杏儿,出什么事儿了?”韩老爹首先发难,同时狠狠的瞪了某人一眼。这混账东西,莫不是在欺负自家闺女?韩老爹从不掸于以恶意的角度揣摩某人。

“呃,呃,没,没有。”傻妞儿也回过神来了,呐呐的嗫嚅着,脸蛋儿通红通红的。眼神儿乱飘,瞟见了某人,赶紧将小刷子般的睫毛垂下。

咳咳,福伯最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收了势子,溜溜达达的往外走去,边走边嘟囔着:“老了,眼都花了,明明瞅见个雀儿飞进来了的……”

末了,眼角瞅见石悦仍然不动,不由转身就是一脚踹过去,怒道:“竖这儿作甚,大清早的当桩子吗?来帮我抓鸟。”

石悦啊了一声,一脸的迷茫:“抓鸟?叔,你要抓鸟?”

福伯怒道:“怎?不行?”便作势欲打。

石悦抱头鼠窜,忙不迭叫:“行行,抓,这就去抓。”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卫儿站在地上,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叹口气,踢哒踢哒往回走去,叹道:“胡闹。”学的却是当日楚神医的神态。

韩杏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韩老爹也是莞尔。苏默跟着笑,猛不丁韩老爹一眼横了过来,连忙夹着,这个憋屈就甭提了。

韩杏儿看的明白,轻轻推老头一把:“爹,你……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吃早食了。”

韩老爹吹胡子瞪眼,却是无奈。女大不中留啊。叹着气,狠狠的又甩了某人一眼,摇着头走了。话说对于昨晚自家闺女遇险的事儿,始终让老头耿耿于怀。

待到人都走净了,韩杏儿噗嗤又是一笑,眼见苏默瞪眼,羞羞答答的上前,扯扯他衣袖,低声道:“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你……你莫恼啊。大不了,大不了人家那个,那个你一下。”

苏默登时瞪大了眼睛,两手护胸,惊恐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叫的啊。”

韩杏儿傻眼,旋即,满面通红,啐道:“你,你,无耻!”

苏默眼睛瞪得越发大了,惊呼道:“无耻?不要啊,这大白天的。要不,去房里吧,那边没人,我就从了。”

韩杏儿一口糯米牙快要咬碎了,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片刻,不由红了眼圈,憋嘴道:“你你,人家昨天为了你,差点,差点……”那眼泪便在眼眶里盈盈的。

苏默哪还敢再逗,连忙上前搂住,温声道:“傻妞儿,这不好好的嘛,放心,昨个儿那杂毛,被哥哥剁成了十七甘八块喂狗了,为你报了仇了。”

肩膀上多多忽然叽叽叽的叫了起来,显然是对某人冒领自己的功劳,发出愤怒的谴责。

韩杏儿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先是冲着摸摸多多头,赞了声乖,然后左右看看,忽然拉着苏默往角落里站住,神神秘秘的道:“我听爹爹说,这几日,一直到新城那边的宅子起好前,都要住在这里了?大伙儿都住这儿?”

苏默没反应过来这种神转折,下意识的点点头,韩杏儿狠狠一捏拳头,压低声音欢呼道:“太好了!那贼道怎的昨个儿才来掳我,真是的。”

苏默差点厥过去。

这你喵的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亏着自个儿刚才担心这丫头心里有阴影,又是耍宝又是扮怪的,合着人家压根儿就没事儿。不但没事儿,简直就差点大喊求掳走了。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道理:女孩的心思你别猜,说出这句话的前贤,是多么的睿智!

苏默觉得不行了,三观崩溃了。待要掩面而走,忽然衣袖又被扯住,某妞儿羞答答的问道:“是不是,晚饭又一起吃?”

苏默木然点点头。

再问:“那,早食也是咯?”

苏默嘴唇颤颤,再次点头。

嘢!压抑的欢呼声又起。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我给你做。”羞答答的声音又问,苏默觉得总算有了回报,心中略感动。

张口正要回答,却听那边低声念叨:“就吃鱼吧,记得上次多多特爱吃那个鱼皮的……”

苏默仰首向天四十五度,任泪水恣意横流。这日子,没法过了。身前脚步声远去,极欢快,远远的声音传来:“我去洗漱,待会儿上街买鱼。”

“唉——”

良久,苏默长长吐出口气,摇摇头,只觉的哭笑不得。旋即,却又有种温暖流淌。

这傻妞儿,其实是极聪明的。她看出来刚才自己的担心,也体会到了自己耍宝的意义。所以,她便学着他,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他。

她不在乎昨晚的危机。她只是欣喜于终于可以一起吃晚饭,一起用早食了。

察觉到自己或许有些不矜持,又借口多多喜欢吃鱼皮,便说要吃鱼,然后借买鱼遁去,不叫他看见她的娇羞。

这傻妞儿,傻的可爱,傻的让他心疼。

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卫儿重新穿好了衣衫走出来,站到苏默眼前,刻意来回走着。眼神里满是期望。

苏默就笑起来。

果断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咱家卫儿果然厉害,能自己起床穿衣服了。哎呀,这么厉害了可怎么好?以后连默哥哥都要被比下去了,哎呀,哎呀。”

卫儿就咯咯的发出清脆的笑声,欢快的扑进怀里,狠狠的在苏默脸上盖个章。

默哥哥最聪明了,总能知道卫儿要什么。卫儿眼睛笑的弯弯的,幸福都要溢了出来。

一大一小嘻嘻哈哈的一起走出来,接水、刷牙、洗脸,几乎是同一个频率。又引得卫儿一串欢快的笑声。

那边,福伯远远看着,脸上就露出祥和的笑容。昨晚的血腥、厮杀,似乎忽然如同过去千百个世纪般遥远。只望这纯稚的笑声永远充满小院,这温馨的早上永远就此停留。

“韩老爷子,您要不要来耍两手,老仆教您,活动筋骨是极好的。”看着那边苏默和卫儿开始活动了,福伯也摆开架势,使着一套拳脚。这大宅里,却是不用他忙活了,何家派来了全套的仆佣,自有那些人忙活。眼见韩老爹也抻着头往那边看,这边恭敬的招呼道。

韩老爹笑着拱拱手,摆手道:“福全兄弟,可别这么称呼,便叫声韩兄足矣。这拳脚倒是好,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果然能学?”

福伯便笑,点头道:“礼不可废,礼不可废。这拳脚却是极好上手,不难学。”

俩老头谈谈说说,竟是颇有些投缘,自往一边去了。

石悦挨挨蹭蹭的摸了过来,不敢说话,便在苏默眼前晃,一会儿摸头,一会儿叹气的。

苏默好笑,收了势子,笑骂道:“瞧你那憨样,行了,我没忘,过来吧,教你打拳。”

石悦顿时大喜,屁颠屁颠凑了过来。

苏默便将八极拳细细说了,又一招一式的演示了一遍。初时他还担心,怕又将那种意境引发出来,便有意识的拘着。

但是一遍遍的按着架子走着,却是半点感觉也没。终于确定,那种意境只能是太极拳有可能引发,而且还是看人品的。遂放下心来,投入的教了起来。

八极拳果然极适合石悦,待到苏默从头到尾讲过一遍,石悦竟然已经记了个七七八八,似模似样的盘开套路了。

初时还有些生涩,但是渐渐的,竟是拳出带风。

阎王三点手、猛虎硬爬山、迎门三不顾、霸王硬折缰……

一招招一式式,刚猛迅捷,暴烈硬朗。起落之际,大开大合,已是对拳意的领悟入了门。

苏默点点头,眼中又是赞赏又是欣慰。这是自己的班底,他们的实力越高,自己就越安全。看来,以后要留心下,有这种天分的,便将胸中所学传给他们。

除了八极拳外,形意、咏春、截拳道,他都记得套路。虽说少了相应的吐呐之法,但练熟了,也胜却此时普通的拳脚。

只可惜他自己却是学来无用。没别的,力量不够,底蕴也不足。真打出来,空有架势,威力就完全别提了。这便是各人的素养不同,强求不来的。

以他现在的情况,倒不如全力注重于速度和感应的训练。这两项拜多多所赐,此刻的他完全属于变态。和人动手过招拆招不行,但是一旦爆发出来,凭借敏锐的感应,只要手中有兵器,便可以瞬间给予对方重创或者杀死对手。倒是颇有几分后世装逼犯的那句话:我不会切磋,只会杀人。

早练便在一种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似乎每个人都找到了乐趣。饭桌上,福伯和石悦在韩老爹也异口同声的要求下,终于还是坐在了一起。

众人团团围着桌子,吃着何家下人送上来的各式早点,家的味道浓到了极致。

韩杏儿固然是眉眼带笑,连发梢都透着喜意。卫儿更是欢喜的什么似的,一会儿靠向韩老爹,引得韩老爹忙不迭的搂抱,一会儿又靠向福伯,让福伯一脸的疼爱。

欢声笑语中,直直半个多时辰,总算是结束了早餐。

待到下人们收拾下去,福伯拉着韩老爹,抱着卫儿去摆龙门去了。韩老爹暂时不去工地了,苏默强硬的决定。这让老头儿面上不乐,心中却是极满意的。

石悦这个武痴继续去练习八级,似乎有种劲头,下一刻便要八级大成,横扫六合,震惊江湖去。

苏默扯着欲拒还迎的傻妞儿,眉花眼笑的调笑了一通,最终在妞儿满面通红的羞嗔中得意而逃。

目送着那坏人远去的背影,傻妞儿痴痴的望着,渐渐的轻叹口气,却又重新坚定起来。

未来究竟会怎样,她不知道。她只觉得现在很好,那么,就这样好了。幸福着眼前,且把期待留与苍天。

苏默出了大门,径直往城外而去。昨天因故没去成,今天却是不能再耽搁了。

至于那条隐藏的毒蛇,苏默遥遥看向县衙方向,冷冷一笑。网,已经铺开了,就等合拢的那一天了。

还有另一条漏网之鱼,苏默反倒不是太担心。他有种模糊的感觉,这似乎是两条线,虽然有交错,但却各行其是。田钰或许记恨他毁家之仇,有或许记恨因韩杏儿那事儿给他造成的屈辱。但是,仅止于此。跟卫儿那边无关,甚至,或许压根就不知道那事儿。

从那昨天早上突兀的进入那玄妙的意境后,对于一些相关的事情,他便多了某种感知。这种感知说不清道不明,但却让他深信不疑。没有道理,没有依据,就是相信。

第七十三章:安排伊始

几乎所有前期的项目都交给了县衙,韩老爹原本掌总的一摊子,便由六房中户曹这边派了人协助。如今韩老爹不来了,户曹便也当仁不让的全盘接手了。

现在这情形,没人去贪墨灾民那点救济。整个后面赚银子出政绩的活儿都指着这些灾民们呢。要是因为手犯贱,引发了这些贱民的骚动,耽误了大事儿,不用县里几位大头出手,单就是那些个豪绅大户就能整死他们。

所以,整个灾民营井然有序。并不因为苏默不在,韩老爹不来了,就出现什么动荡。

苏默直接去了在建中的水泥厂。楚玉山自然早早来迎着,一见面,苏默就看到了他眼中担忧的眼神。

笑了笑,拍拍他手臂,淡然道:“做好你这边的事儿,没什么可担忧的,一切尽在掌控中。”

楚玉山就释怀了。

对于苏默,他有种盲目的信任。这种信任是一步步,通过一件件事儿逐步建立并坚定起来的。在那日田千里死亡的时候,终于达至了巅峰。

与庞士言不同,除了因为暗暗确定苏默有些超正常的手段外,楚玉山的信任中,还包含着给予新生的感恩。这种朴素的情怀,甚至效果还要凌驾于那种对未知敬畏的感觉之上。

昨晚城里杀声震天,乱了大半夜的。这边虽然离得远,却也隐约能听到。

尤其今早,当县衙的人过来后,陆陆续续的一些花絮,便也就自然而然的传了出来。

楚玉山自然是极担忧的,但他仍然因着对苏默莫名的信任,带头安定着灾民们的心,将所有负面情绪,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态势打压下去。

直到此刻,看到了苏默完好无损的站到眼前,又听到那淡然自信的言词,他便也暗自自嘲:以公子之能,又怎么可能有事儿?却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只是他却不知,真实情况是,连苏默自己都后怕不已。

“整个建筑还要多久能完工?现在每日能出多少水泥?都用在什么地方?”苏默站在工地上,打量着眼前的场面,不经意的问道。

“水泥的产量是没问题的,每天大约十几石上下,总能满足所用,都是用在这厂子上。不是不能出,是再出工程跟不上就会浪费了。至于工期,估摸着有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只要老天别下雨,否则就难说了。”楚玉山恭敬的答着。

三月中了,天气忽冷忽暖,有时候便会有零星的细雨飘下,浸浸润润的让人很舒服,但是对于土木工程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苏默点点头,道:“咱们那边的宅子同时建吧,这边的人抽一半出来,再从那边平整地面,进行下水道作业的人也抽出一半来,争取最先把咱的宅子弄起来,让大伙儿把家安了,也定一定人心。”

楚玉山脸上就露出激动之色,使劲的点点头。旁边几个跟着的工头,也是压抑不住的一阵欢呼。

家,是每一个人的根。有了家,便有了栖息的港湾,有了遮风挡雨的寄托。很朴素的情结。

“讨个巧,先给我弄好吧。家里来人了,实在住不下,现在借住在朋友那里,极不方便。”苏默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不需要做出什么姿态,这里一切都是经他之手而起,他也有这个资格。若是他要因此而客气,反倒让这些灾民不安。

楚玉山便点头道:“喏。”

没什么别的话,就是一个字。旁边众人也都如此,正如苏默所想,是天经地义的。

“那就十天吧。最多十五天,有没有问题?”苏默转头看着楚玉山,笑着问道。

“喏!”还是一个字。

苏默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挥手打发其他人各自忙去,这边扯了楚玉山走到一边。

“选一批踏实的,首先保证忠诚度,身体健康有力的,最好没家室之累的,以后便做我的家丁。”苏默低声吩咐着。

楚玉山脸上微微激动,恭声道:“可有大约数量。”

苏默想了想,道:“一百不嫌少,两百不嫌多。吃住穿用不算,家里包了。除此,每月每人一两银子工钱,如何?”

楚玉山一愣,犹豫了下,进言道:“太高。五钱足矣。”

苏默笑了笑,拍了他手臂一下,摇头道:“不用,就这样。嗯,这是普通家丁的标准,选出几个管事,管事的标准五两。你,十两。年底有额外的赏。”

楚玉山噗通跪倒,摇头道:“公子,旁人不论。小人不要钱,只求跟在公子身旁。小人的命本就是公子给的,为公子做事天经地义,若是要钱,岂不猪狗不如?万万不可,请公子收回成命。”

苏默一愣,随即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皱眉道:“说的什么话。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有付出便当有回报。这一点不用说,你若不听,那便别来了。”

楚玉山一呆,颤声道:“公子,这……是,谨遵公子之命就是。”

苏默脸色放缓,示意他边走边说:“你是读过书的,当知道子贡说孔子事吧。所谓移风易俗,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你可明白了?”

苏默这话说的典故出自《吕氏春秋察微篇》,是说当时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有鲁国人在外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或沦落为奴,只要能够把人赎回来并帮助其获得自由,就可以从国家得到金钱的补偿和奖励。

孔子的学生子贡,把人救回来了,却推却了国家的赏金。孔子听说后就说,子贡这事儿做的不对。他说,圣人做的事,可用来改变民风民俗,教授引导百姓,不仅仅是有利于自己。你富有不需要这份奖金,但是整个鲁国却是穷人多而富人少。今日你拒绝了奖金,看上去被人称颂你的品德,但是如此一来,后面再有人救了人回来怎么好意思去领取奖励?若如此,久而久之,就没人肯去做好事儿了。子贡这才省悟。

而孔子的另一个徒弟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那人便谢了他一头牛。子路就收下了,孔子高兴的说:鲁国人从此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

苏默这会儿说起这个典故,就是告诉楚玉山,你自己念着我的恩惠不肯要工资,要给我白干。好,那是你乐意。可是别人呢?如果大家都因此碍着面子不要钱了,那谁能保证没有心里不痛快的?心里不痛快了,就会有了怨怼。这样一来,一旦遇上事,怎么可能保证忠心?这和子贡拒金是一个道理。

而苏默点明,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便是明确劳而所得这个标准。人情可用在某一件事上,或在短时间内有效。但是要想长远,就必须有附和双方的利益来维系。

楚玉山大汗淋漓,这才知道自己差点误事。苏默说招人,明明第一句就要求了忠诚两个字。但若是依了自己那般做,这最重要的一点,便必然最终成空。

想想公子今年才不过十五岁,自己枉自痴长近一倍的年岁,但在人性了解上,却是跟公子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心下由是由是叹服由是惭愧。

当即惭愧道:“是,公子,山明白了。是山想的差了,险些误了公子大事儿,请公子责罚。”

苏默摆摆手,不耐的道:“我责罚你什么?一点点事儿就责罚责罚的,谁人不犯错?便是圣人也不敢保证。我只是希望你遇事尽量仔细些,你是读过书的,明事理,以后越来越多的事儿,我也指望交付给你。做错了事儿再去责罚有用吗?能挽回损失吗?所以,做事前就思量周全,不做错才是正经。”

楚玉山满面羞红,唯唯诺诺。

把事儿交代清楚了,苏默便转身离开了。房子图纸早已给了楚玉山,有他监工,应该不会错。

离了灾民营,苏默又往张文墨那边走了一趟,告诉他自己准备印一本书。

张文墨问起类别和数量,苏默大体说了,数量张口就是一千本。张文墨大惊,急忙拦住,低声道:“这种书怎可发这么多?流传出去,其中所载岂不近叫人知?当秘而藏之,择人而授方是正理。”

苏默就笑,道:“我便是要叫人尽皆知,我恨不得天下人人皆知。你别劝,只管照我说的准备就行。明天吧,不,后天吧,我估摸着加上画图,两天时间应该够了。”

张文墨急的跺脚,却是拦不住,目送着苏默远去,想了想,拎着袍襟就往张府而去。

待到了府中,将事儿一一跟张越说了,张越微微闭着眼睛,琢磨半响,忽然笑了,吩咐道:“你只管照他说的办,他的心思,大着呢,你不懂。”

张文墨狐疑,只是见张越老神在在的,只得应了,叹息着出门去了。

这边张越眯着眼,手捻着胡须思索半响,抬手将张宇唤了进来,吩咐道:“你留意下文墨那边。等苏讷言的这本册子出来,先给我弄一百本来。”

张宇应了声是,笑道:“老爷可是想着往京里送?”

张越笑的跟只老狐狸似的,悠然道:“奇花异物谱啊,就单凭着一个奇,一个异字,侯爷那里必然是要动心的。宫里咱家娘娘刚刚诞下小公主,若能寻得一二奉上,定能讨得娘娘欢心,也是为小公主凑个好兆头。所以,这册子出来了,京里各处勋贵贵人那边,一定要抓紧送过去,但有能对上的,第一时间买下来。嘿嘿,苏讷言求个名,咱们跟着图个实惠,两下得利。这叫啥来着,那小子说的,哦,对了,是双赢。哈哈,就是这词儿。不过,咱们也算是又帮了他一把吧,这情他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啊。”

张宇就笑,挑了挑大拇指,转身出去了。

所谓老狐狸老狐狸,不外如是。苏默却不知道,还不等出门,自己就先被算计了一刀。

此时的他正往四海楼而去。一来是让孙四海通知下去,当日承诺的传授评书说法,可以开课了。苏默准备从两天后开始,大致讲上三五节课的就差不多了。

其实,之所以要这么多课时,还是因为要教授一些道具的用法,还有口技的使用所致。单只是评书,这些个老戏骨哪用如此费事。

这二来,也是问下炉子的情况。要是炉子没什么问题了,苏默还想把机井也弄出来。自来水不敢想,但是后世农村家里打的那种机井,还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届时,即方便了自用,还又是一项进项,何乐不为?

而第三,是要指定孙四海为家里配送所需食材。外面有两条疯狗,苏默不得不加以小心。有了孙四海的配送,就能最大可能断绝被投毒的可能。

苏默现在便是说有些杯弓蛇影也可以,但是从那一夜之后,他就明白,谨慎一千次不为过。但是只要疏忽一次,就可能导致难以承受的悲剧。他不想悲剧,所以只能谨慎再谨慎。他现在不但有了自己明确的规划,还有了守护的责任。

这个责任,他没得推,也不想推,不能推。他甘之如饴。

孙四海一口就答应下来,对于苏默说的机井,当即提议,应优先来搞。炉子则暂时停下,往后再放放再说。

苏默问他原因。孙四海只说了两个字,苏默便恍然大悟。

季节。

这会儿已是三月中了,冬天马上要过去了,炉子的需求将急剧下降,即便是弄出来了,也销售不了多少。反倒是这个机井,正好趁着春天来临,大地解冻,易于作业,眼瞅着就是大把的进项。

苏默当即拍板,晚上去家里拿图纸。孙四海自然是乐的见牙不见眼的,直说到时候,正好单独送几个菜过去凑趣儿。

苏默就笑,索性让他晚上一并过去用饭。孙四海连声应了,把苏默送了出来。

苏默出了四海楼,一盘算时间,不由摇头。得,哪儿也别去了,赶紧回去弄这些图纸吧。

脚下拐个弯,从西市上转了一圈,买了一堆的蜜饯果子之类的。家里如今不单一个馋丫头,还多了一个小正太,这些东西正是他们的最爱。更不用说,这肩膀上还蹲了一个正经的吃货。

多多大爷自然是大喜过望,拿尾巴可劲儿的蹭着。一路下来,几乎是但凡能吃的,都要叽叽上几声。让苏默差点暴走,将这货直接扔西市算完。

从西市出来,正拎着大包小包的往回走去,将将路过县衙,却见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转了出来。

轿帘掀起处,阚松笑眯眯的迈步下来,远远的招呼道:“讷言,何不来衙里坐坐?”

苏默眼神一缩,随即举起手中东西示意了下,笑道:“少府恕罪,学生这满手东西,委实难以见礼,莫怪莫怪。”

阚松笑着摆手,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温和的道:“你我之间,何以如此客套。凤水的盘子,还指望讷言多出力呢,可莫要以为竞标完了就撒手不管。须知,总是因事成势,分割不开的,讷言聪慧,当能明白。”

说罢,回身往衙里走去,走出几步,忽又转头笑道:“有暇多来走动走动,有沟通才能更好的做事。多议一议总是好的,你说呢?”说完,不再停留,迈步走了进去。

苏默眉头微蹙,看着这毒蛇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警惕。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后面所言,似乎是在暗示自己,有些事儿可以谈判解决。以其官身的位置,算是一种示弱。可是苏默打死也不信,这家伙会跟自己示弱。

如此示弱,不但没让苏默放松,反倒更加警惕起来。而前面那些话,似乎也是话中有话,只是一时之间,苏默却猜不透里面的蹊跷。

默默寻思了一会儿,终是不可得。索性也不去想了,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便有阴谋诡计,但是若人死了,却不知那诡计也好阴谋也罢,又如何施展?

怕是这家伙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蒙童,敢于算计他这位七品下官员吧。

所谓有心算无心,此番若是不让他鸡飞蛋打,苏某人枉自穿越这一把。

只是今日所遇,也提醒了苏默,计划必须要加快了。夜长梦多,不可不防。

心中冷笑几声,暗暗坚定了心思。转身直往城南自家而回,刚进了门,便迎上了卫儿欢呼着扑来。

苏默呵呵笑着,将东西聚到一手拎了,另一手抱起他,把那些吃食在他眼前晃晃,引诱道:“想不想要?”

卫儿含着食指,眼中满是渴望,想了想忽然挣扎着下地,苏默将他放下,却听着一句喊叫,险险没一个趔趄栽倒。

“杏儿姐姐,杏儿姐姐,默哥哥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快来哦。”清脆的童音回荡着,霎时间传遍了全院。

第七十四章:神忽悠第二弹

“此乃我龙虎山太上长老,符真师叔祖。这两位乃是本门长老玄清师伯、玄吉师叔。”

偏厅中,天机道人一脸恭敬的为苏默介绍眼前三个老道士。这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苏默正在书房里画的天昏地暗之际,石悦来报,天机来了。

苏默静静的打量三人,符真太上长老年纪看不出来,估摸着至少也得七十往上数了。消瘦如鹤,白须垂胸,一双眸子黯淡浑浊,然而略一专注之际,却如冷电当空,让苏默暗暗吃惊。

另外两位都在六旬上下,玄清身形略矮,肤色微黑,面容呆板;玄吉则是长眉细目,一脸的慈和。

苏默在打量三人,三人也在同时打量着苏默。

苏默点点头,刚要开口,不防那符真老道却先开了口,那声音微显生涩,便如很久未开口说话了,乍一张口仍不适应似的。

“苏道友,年,十五,真耶?”

苏默一愣,目光转向天机。天机脸上显出尴尬,稽首一礼,为难道:“弟子将欲行之事报于师门,因事体兹大,故三位长老亲来一唔。师叔祖常年闭关,少履尘世。这个……”

苏默就明白了。人家这是来考证来着。符真一开口就问年龄,显然首先年纪这一关就令人怀疑。

只是苏默既然要忽悠了,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遂微微一笑,颔首道:“若问此身,然。”这逼装的。

符真老眼中猛然冷光闪过,木然又道:“何谓此身?”

苏默笑容便有些冷,只淡淡的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却转向天机,平静的道:“如此,便请回吧。学生这一大堆的事儿,实在没有时间闲聊。”说着,站起身来便要送客。

符真面上闪过一抹青气,玄清、玄吉两人也是微微变色。天机急的头上冒汗,急忙拦住,语音带着哀求,低声道:“苏师,苏师且住。还请看在双方将要合作的面上,稍息雷霆。况且两方往来,亦非只今时一件,多了解一些,总是有益的。便是儒家也有说,先小人而后君子。此非冒犯,实至诚也,还请苏师明察。”

说着,又歪头看向符真三人。符真沉默不语,玄吉却温和的道:“是此言,我等并无他意。”

苏默这才又缓缓坐下,沉吟一下,这才挤出两个字:“轮回。”

天机暗暗长出一口气,玄清玄吉却对望一眼,都从中看出震惊之色。

符真眼眸中精光爆射,一挺身站起,涩声道:“便请赐教神通。”

苏默眼睛猛的一眯,慢慢站起身来,盯着符真不说话。符真如临大敌,微微退后半步,脊背微拱。屋内气氛陡然一片紧张。

叽!

肩头上,小鼯鼠多多瞬间半蹲,三道紫毛立起,低沉的嘶鸣一声。它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老头,极度的危险。

天机看到多多模样,顿时面色大骇,顾不上许多,急抢步上前横在中间,却转头对符真躬身道:“师叔祖,不可动手,不可动手啊。”说着,便猛打眼色。

开玩笑,那小东西的可畏可怖,天机可是亲眼所见。一旦发动,只怕师叔祖定然难保。这要出一点事儿,自己还要不要活了?也怪自己,之前怎么就忘了提起苏默这只宠兽了呢。

符真视如未见,他活了近百年岁月,哪会轻易信人。眼见天机相拦,却对自己打眼色,心知怕不简单,却仍是不肯退让。

旁边玄清和玄吉却是转念的快,两人一个微微踏前半步,隐隐将左路挡住,玄吉却侧身向右,扯住符真,劝道:“师叔,我等来此是客,于礼不合啊。”

正乱作一团,忽觉一阵恍惚,苏默冷冷的声音竟从门外响起:“重修之身,何来神通?既相见疑,便请回吧。”那声音初在门边,待到最后一字,却已是袅袅自十余丈外传来。

屋中四人同时面色大变,玄清玄吉眼中露出深深的骇然,符真也是须发戟张,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这太吓人了!苏默怎么出去的,众人竟没看清。而一句话功夫,便已远遁十余丈开外,这是什么速度?莫不就是传闻中的缩地成寸?

几人心中震惊狐疑,苏默所谓的重修之身,不承认有神通之语,反倒让几人越发认定是反话了。

符真默然不语,天机道人面色惨然。玄清玄吉对望一眼,这次却是玄清开口道:“此人果然不凡。天机师侄,便由你再去相请。且好言赔罪,他若真前辈高士,我等既已低头,必不至于计较。”

旁边玄吉点头不已,便是符真也是稽首微微躬身。这不言不语的黑脸,却原来是真正主事的。

天机躬身领命,赶出门来。先是轻叹一声,只得满面苦涩的往后面来寻。他当日得了苏默一通狠狠的忽悠,直将那些话珍若至宝,不得苏默允许,哪里敢泄露半句。故而,此番发出信息邀请师门派人相助,却是语焉不详。只是想着让师门重视,便将自己欲要拜入苏默门下之事提了一提。

他本意是好的,是想着这么一来,增加些砝码。却不料这信息在门中引起莫大反响。

便如当日玉圭子戏谑那般,天机道人在龙虎山一脉,号称年轻一辈中的天才。这么一个天才,现在居然要求拜入另一个师父门下,而且似乎还未被允准。却不知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至于此。

再加上天机一再强调,要求多派几个高手。门内掌教与众长老便都觉得这事儿严重了,若是不来亲眼看上一看,后面又如何能放心靠着此人提供的海图、器具,远赴那不可知的万里海外?

是以,这才有了紧急抽调正好在左近的玄清玄吉二人,又特意请出了一直在妙峰山闭关的符真,由此三人共同过来一探究竟。

玄吉机巧,擅于应变;符真苦修自身,实力深厚。而玄清却是北直隶分教掌教,由这三人组合,各方面都能兼顾到,想来应无差错。却不料遇上苏默这么一个,经历过后世各种装逼段子熏陶出的怪胎,只几个照面便已落入彀中了。

却不知几个被震住的老道正心中忐忑的等待,装逼成功的苏某人这会儿也正苦笑不已。

当时那情形,眼见得被符真以力破巧,彻底逼入墙角。即便再如何以言词诡辩过去,只要事后仔细想想,总是会始终在心里存疑着。

正所谓先入为主。一旦首次见面不能彻底震服对方,这种存疑随着时间推移,必将在某一刻爆发出来,形成不可测的恶果。

所以,苏默百般思索后,索性咬牙拼了一把。他慢慢起身,又一言不发的盯着符真,种种动作,其实都是在暗暗拼命,迫使自己去尝试引动那玄妙的意境。

好在终于不负所望,当即便趁着天机等人慌乱的空挡,拼了老命施展出当前最拿手的速度一项,成功的表演了一出以退为进的把戏。

只是待到窜出去停下后,顿时便一阵烦闷欲呕到了极点的难受。方才那一瞬间的爆发,简直已可以与多多相提并论了。

扶着旁边一棵树,直直深呼吸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觉得好过一些。但是仍然不时的眼前金星乱冒,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疲惫感。

这里正还恢复着,肩头上多多忽然叽的一声低鸣。苏默一惊,趁着余韵之威延伸出去,却见天机老道正一脸苦涩的找了过来。

连忙深吸一口气,负手望天,静立不语。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天机远远看见他的身影,踌躇了一下,终是硬着头皮过来相见。抬头见苏默脸色苍白,身子似乎还在微微发颤,却也只当是气恼的狠了所致,心下懊丧之余,更多了几分歉然。

“苏师,苏师息怒。”他稽首上前,深深弯下腰去,陪着小心道:“符真长老一直离世苦修,对于人情世故颇有不通,绝非有意冲撞苏师,还求苏师瞧在弟子面上,宽恕则个。方才苏师离去后,两位长老也说了师叔祖一通,特意又差弟子前来赔罪。唉,这个……这个,您看……”

苏默冷哼一声,缓缓道:“我实不知你龙虎山一脉究竟有什么依仗,修真界中,最忌探人功法隐秘。某瞧看在你的面上,已经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却还来进一步相迫。莫非真当苏某是任人可欺的吗?”

天机手足无措,呐呐的道:“这……这……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苏默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冷然道:“罢了,我准你将当日所传,说与他们知晓,你们便再好好商量一二,待仔细了,再来寻我说话。我那边还有事儿,就少陪了。你去吧。”

说着,转身不再看他。天机张了张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只得深深一揖,垂头丧气的去了。

待他走远,苏默这才脚下一软,连忙伸手扶住,回了回神,这才蹒跚着回了书房。

回到房里,又喊来石悦,让他就守在门外,任谁来见都说自己忙着,待忙完再说。石悦领命,苏默这才关好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再也撑不住,直接趴伏桌上,昏昏睡去。

那边天机返回偏厅,见了符真几人,将苏默的话说了,几人都是无奈。

符真却是两眼放光,急问道:“你说他曾传过你一些法门,许你告知我们?那还不速速讲来!”

玄清玄吉也是目光一亮,他二人其实也是心急,只不过毕竟有些城府,不似符真这般痴。此时听了符真问起,顿时也竖起耳朵。

天机忙强调道:“不是法门,确切的说,应是修真的层次、方向,以及各阶段内外表象的描述。”

符真三人顿时齐齐动容,指明大道所向,这可比某种单一的法门更珍贵了百倍。

修炼法门,各家各派都有各自的传承,对于别人的功法,除非是那种极为逆天的,其实并不如精修自己熟悉的功法更好。听上一听,最多也不过是借鉴的意义更大些。

但是大道指向,这却不是一般人能得闻与的了。不知多少人整日苦修,却始终迷茫着,弄不清自己的方向对不对,下一步又该如何走。更不用说,那下一步是个什么模样了。若真像天机所言,苏默给出的是这种东西,那对于龙虎山一脉来说,其意义之大,将不可估计。

是以,便连玄清此刻也忍不住了,急吼吼的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讲来。”

天机定定神,这才开口,低声将那日苏默忽悠他的一通,细细说了出来。

符真三人越听越是激动,最后不由的手足俱颤,抖的如筛糠一般,却又强自忍着,生怕遗漏片言只语。

直到全部听完,三人都是如痴如醉。玄清涕泗横流,看着师叔和师弟,泣道:“此我龙虎山不世机缘,不世机缘啊!果然前辈高人,果然前辈高人!符真师叔,汝这番错了!”

符真神情恍惚,点点头,满面的后悔懊丧。玄清又道:“师弟,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传回门内叫掌教和诸位长老知晓。你这便亲自动手,赶回山门,片刻不得延误。倘有疏虞,你我便是本门千古罪人!”

玄吉忙点头应是,转身便奔了出去。

玄清又转向天机,满眼复杂的看着他半响,这才涩声道:“师侄倒是好机缘。你记住,方才所言,再不可对外泄露只言片语!否则,以叛门论!便天涯海角,亦必诛之!”

天机凛然而尊。

玄清见他应了,面色稍缓,又道:“你说欲要拜师不可得,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天机便将当日苏默所言说了,玄清还不待说话,旁边符真已是嗔目跺脚,大骂道:“蠢材!蠢材!恁大好机缘,凭空放过。这有何难?但若相违,便依前辈之规就是。你……你……你真真气煞老夫了。”

天机这个无语啊,又是委屈又是无奈。两相冲突,依苏默之规,这也就师叔祖这个武痴能毫不考虑的这般说。他区区一个弟子,哪能这么自作主张?又怎敢做出这种承诺?

玄清也是无奈,瞟了符真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温声对天机道:“此事,我自当代你向掌教禀知。一切,便等掌教区处吧。”

天机这才松口气,点头谢过。

玄清来回踱了几步,停下道:“这样,你现在便引我二人去拜见前辈,容我二人亲自请罪。”

说着,拿眼去看符真。

符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怫然道:“看我作甚,难道老夫是不晓事的吗?先前不知,如今既知,自当负荆。”

玄清和天机对望一眼,都是心中暗暗腹诽。这老师叔有晓事过吗?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同时应了声是。天机便在前领着,符真和玄清跟在后面,一路往后面来寻。

来到先前那地儿,苏默早已不在。没奈何,寻着一个下人问起,这才知晓,苏默回了书房。想想先前来时,苏默好像就在书房忙着,先前又一再喊着忙,当时只当是托词,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是坦承。偏他们当时不觉,还心中腹诽,不觉更是惭愧。

一路找到书房,不等走到近前,石悦便瞪着眼拦住。天机知道这是个浑人,忙给符真和玄清使个眼色,自己笑着上前招呼。

石悦却瞪着眼,只是闷声一句:“少爷说了,任谁来都候着。等他忙完,再说其他。”

天机三人面面相觑,这才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眼见说了半天不通,里面也是没半点反应,只得无奈退下。

三人商议一番,终还是决定,就在这门前等待。既然错了,想求人家原谅,那就要做出这个姿态来。别说苏默只是晾他们一会儿,便是真要负荆请罪,别说有了先前从天机那儿听来的东西,便只是后面还要求着苏默给出出海的东西,他们也得心甘情愿的认着。

苏默这一睡,直直到掌灯时分才醒过来。醒来之后,只觉神清气爽,隐隐然,似乎五官六识又更敏锐了许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门外不远处,似乎多出几个不俗的气息。

略略一寻思,心下便是明了。抻的差不多了,他们既然肯一直等在门外,就说明天机转告了自己当日的那通忽悠,同样成功忽悠住了这几个老货。既然如此,自当见好就收。毕竟,马上就要靠他们进行兑付阚松的计划,这个可耽误不得。

想着,便站了起来。眼珠转转,索性一手挽起袖子,拎着笔。另一手将已经画好的《奇花异物谱》拿了,正好翻到西红柿那一页,这才打开房门,面上做出疲倦之色的对着石悦喊了一声。

石悦还没反应,那边天机几人却是先一步抢了过来,齐齐稽首施礼相见。

石悦老大不高兴的挤过来,待要推开几人,苏默微微皱眉拦住。看向三人不语,手中图册却略略倾斜,恰好对着几人。

第七十五章:发动

龙虎山一众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因为他们不但终于获得了苏前辈的谅解,还有了莫大的“意外惊喜”。

啥“意外惊喜”?不是指先前从天机那儿得到的修真总纲。而是苏前辈刚刚手绘出的《天材地宝图鉴》。

嗯,这名儿听着比原先那啥的《奇花异物谱》高大尚多了,是符真老道脱口而出定名的。苏前辈决定从善如流,对龙虎山一脉就叫这名儿了。

《天材地宝图鉴》与《奇花异物谱》不同之处在于,《奇花异物谱》只针对植物。而《天材地宝图鉴》却是还包含着一些稀有的矿物。比如翡翠,比如钻石…….

看着几个老头,对着图册上的描绘震惊赞叹,欢喜的颤抖不已的样子,饶是腹黑的苏前辈,心中也是不由的略有不忍和惭惭。

忽悠这些富有冒险精神、勇于牺牲的大明探险家们,去找丰足大明百姓的食物也就罢了。还要人家去帮着某前辈发财,这个就有点那啥了。

只不过本着不浪费、赶一只羊也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的勤俭理念,苏前辈还是决定暂时忘记诸如惭愧之类的无聊情绪,忍把节操换了浅斟低唱。呃,确切点说,是胡邹八扯,或者说是,玄幻化。

怎么个玄幻化呢?比如,图鉴里描绘的几种物种,其中辣椒不叫辣椒了,换了个极犀利的名头:赤火九阳果;豆瓣菜?不行,那太土渣了,嗯,叫坎水满天星。水属性奇草,天财类宝药;菜花得叫佛陀子;西蓝花就叫圣绿之实…….

好吧,总之就是一句话,某前辈将不要脸彻底发挥到极限了。至少在龙虎山一脉面前,节操、羞耻什么的,是全然没了下限了。苏前辈的牺牲好大啊。

当然,苏前辈牺牲到如此程度,龙虎山的晚辈们也果断给出丰厚的回报。呼朋引伴的招来大批的弟子,誓为苏前辈效死力。

于是,一场针对某县丞的绝杀大戏,便从这个夜晚,拉开了帷幕。

阚松自那夜突袭失败后,便有种淡淡的不安和心悸。手下的直属力量彻底的崩陨,让他几乎没了人手可用。偏偏布局武清的田家,又因为玉圭子的肆无忌惮,终于导致了彻底被抹除。这接连两击,直接让阚松完全成了光杆儿,没奈何只得赤膊上阵了。

虽说他拼命腾挪,又准备了一些后手,以期做最后一搏,但他心中却是明白,对方并不一定肯留给他充足的时间去布局。这也是早上见着苏默时,他露出谈判的意思的原因。

若是能谈,则一切都好说了。要是不能的话……他负手仰望着天边的黑幕,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苏家子究竟是何来历?怎么就突然的冒出来了呢?若无这诡异的变数,何至于到眼前这地步。

那晚去办事的七个人,送到义庄的只有五具尸体。另外两个呢?究竟是生是死?

从何家下人嘴里套问的话中,说是七个人都死了。可问起为何不见另外两人尸体时,那人只一口咬定真的都死了,其余却是一概不知。再问的急了,便说许是杀的狠了,剁成肉酱了。

阚松得多幼稚,才会相信这种说词?他不信,半点都不信。如果真是七个人都死了,那只丢出五具尸体,肯定就是为了故布疑阵。再要么就是另有所谋。

而要是另有所谋的话,换做他来操作,要么就找两具差不多的尸体瞒天过海掩饰过去,要么干脆说只杀了五人。绝不会出现何家下人所说的这种对不上的漏洞。

那么,或许唯有一种解释才说的通。那就是,其实真的就只死了五个,另外两个不是逃脱了,就是被生擒了。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外如是。

对方这么做,就是想迷惑他,让他猜疑,令他不安,以期使他露出破绽。而且,如果真是如自己所猜测那样,是最麻烦的被生擒了两人,对方这种做派还可以拖延时间,以便他们能撬开那两人的嘴,拿到自己的罪证。

毕竟,自己是一县佐贰官,对方不可能像对付田家、对付玉圭子这种江湖人物那样,直接粗暴的来个不教而诛。真那样的话,朝廷那边就交代不过去。

但愿不是这最糟的一种……他皱着眉,心中忐忑。

其实他不知道,这正是苏默欲要达到的目的。对付他这种精于算计的人,越是实话,反倒越是能让他入彀。而那夜之事,何家下人不少参与的,想统一口径也做不到。

苏默就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不是拖延时间问什么口供,而是拖延时间便于万全的安排,一击必杀。这是阳谋!

利用这个时代人的思维盲点,苏默只有十五岁,无根无底,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依仗官员豪门,再无别的途径能对他不利。

可惜,偏偏他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蒙童,其实是个穿越而来的老妖不说,还是个胆大包天,性格中略带着些疯狂的老妖。想要他跟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对官员抱有天生的敬畏感,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别说官员了,就是这个时代,在所有人心中至高无上的皇权,苏某人也是半点都没有压力的。

所以,从一开始,也便注定了阚松的悲剧。

夜,渐渐的黑了。宵禁开始了,街上空无一人,唯有时而巡街的衙役,懒洋洋的橐橐脚步声在某处凌乱着,然后重又归于寂寂。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穿街越巷的,躲躲闪闪着一路往城东某处而去。

这黑影身形高大,便弯着腰的架势,都比寻常人高出一头。然而再仔细看去,却发现,原来不是这人长得高,而是其背后还背负着一个人,手脚软哒哒的垂着,显然没有了意识。

许是正因为多了一个人,那人奔窜之际,便稍稍显得有些僵硬。再加上城东这片本来住的都是贵人,巡街的也便刻意加强了这边的巡察频率。结果,就在某个小队转过街角之际,好死不死的两下正正对上。

“什么人!站住!”

“止步!敢妄动者,杀!”

“血,有血迹!快,快,休走了贼人…….”

“跑了跑了,往那边跑了,快!快去兵马司,调弓箭手,调弓箭手来……”

灯笼火把一片的乱晃,纷杂的喧嚣顷刻间便将夜的静谧打碎。这一片住的都是大户,随着纷杂声响起,便有左近的院墙中,陆续点起火光。

只是无人出来察看,都是惜命的,这当口便只紧守着宅中紧要之处,侧耳听着动静。

阚松本来就不踏实,闹声方起之际,就猛的一下惊醒过来,急忙披衣下地,抢出门外,阴沉着脸向下人问缘由。

有人爬上屋顶张望,片刻后下来回报,似乎是巡街军士发现一个贼人,背负一人正往这边潜来,恰恰被撞个正着。两下里追了起来,已去调兵马司弓手来协助了。

阚松心头咯噔一下,瞬间便觉着一股冷气冒了上来。急忙让下人暗暗去打探,问问追的那贼人是什么样子,从哪个方向来的。

下人略略诧异,却并未多问,连忙应下去了。

阚松站在台阶前,脸上神色不定,想了一会儿,返身进了屋中。再等出来时,已是穿着整齐,腰间微微凸起,却不知藏了什么东西。手中尚提了口青钢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是眼底不时闪过一抹焦虑,外加几分犹疑。

过不多时,外面脚步声响起,出去打探的家人气喘吁吁的回来,躬身禀道:“回老爷话,问明白了,说是从西边过来的,独眼,使两柄分水刺,端的厉害。若不是身后还背着个不知死活的累赘,怕是衙役们根本跟不上。兵马司那边已经调了弓弩过来,那贼人往帽儿胡同那边去了……”

阚松一颗心直往下沉去。

别人不知道,他岂能不知?独眼,从西边过来。分明就是那个翻天蛟!

还背负着一人?看来,先前猜测的不完全对。那七人果然没都死了,而是走脱了两个。只不过想来是重伤了一个,被那翻天蛟护着又躲进城西去了。

苏默那小子放出风来说什么全杀了,根本就是迷惑自己,令自己放松警惕,他却在那边悄悄搜索。

只是这翻天蛟今晚为什么忽然出现,又要往哪里去?难道是,难道是这厮想来找自己?也不对啊,自己每次出现,都是带着面具,他又如何知道自己?

不对不对,这里面有鬼!

苏默哪里知道此中的细节,饶是他再思虑周全,却未想到阚松跟这些自己人见面,也是全不露半点身份。只这一点疏漏,登时便被阚松抓住了疑点。

想阴我?小子,你还嫩点!

阚松只瞬间便反应过来。那翻天蛟只怕是特意被驱赶出来的,否则哪里会有一直从城西跑到城东来的道理?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前提下,直接往西城门那边觑机溜出去不是更保险?

帽儿胡同,哼,离着这边可就两条街呢。只要把人驱赶着撞到我这里来,干脆栽赃自己勾结匪人,又或直接趁着混乱,给自己来个误伤,不明不白的死了可又哪儿说理去?

想到这儿,他冷冷一笑,忽然喝道:“来人,召集所有丁壮,各仗棍棒刀枪,这便出去帮着兵马司缉拿贼人。老爷我乃一县佐贰官,捉拿不法,岂能落于人后?”

众家人都是一呆,完全搞不明白自家老爷这是唱的哪一出。捉拿不法?天天的,那可是悍匪啊。不听说了吗,人家背着一个人呢,都让官军无可奈何,还要去调弓箭手来帮忙。就咱们这些人出去,那是送肉呢还是送肉呢,还是送肉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迟疑着不动。阚松大怒,戟指大骂道:“一帮子蠢货!咱们是兵,那是贼,贼只一个人,便再悍勇,岂有自投罗网之理?尔等多掌灯笼火把,将锣鼓敲起来,那贼人还敢来冲阵不成?还不快去!难道要等那人转过来,冲到家里来不成!”

众家丁这才恍悟,闹哄哄散去,随即一阵的鸡飞狗跳,各操棍棒刀枪,一窝蜂般冲出门去。

阚松叫人把门关好,施施然转身往屋里走去。只是才走出两步,猛不丁一个念头闪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苏默既然能想出这般诡计,就是要把这盆脏水扣到自己身上。既如此,一旦一计不成,干脆安排人趁乱把人杀了,再往身上塞点东西又是什么难事了?

这样一来,就算那证据再怎么不合理,自己终须是要按规矩回避的。届时,有庞士言那老狗从中使坏,做出些铁证来又有何难?这种事儿,衙门里做的惯熟的。阚松身在公门之中,早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一旦坐实了证据,自己再想脱身可就是做梦了。

想到这儿,猛然停下,回身将方才那个打探消息的家人又唤了过来,问道:“你方才出去,可见有县衙的人?”

那家人愕了愕,随即点头道:“有,说是明府早派了人出来,帮着看住了各个路口。说是要盯死那贼人,绝不叫贼人走脱。”

阚松瞳孔一缩,心中暗暗冷笑。盯死贼人?怕是要盯死自己吧。果然,那苏家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这分明就是准备的后手,一旦事有不济,立时就会栽赃下去,接下来就是来拿自己,然后来个内外隔绝好做手脚吧。

他想到这儿,眼中光芒闪烁,片刻,忽然对那家丁道:“这大半宿折腾的,老爷我感觉甚是不妥,怕是明日办不得差了。嗯,若是有人来找,便说老爷我受了风,谁也不见。等明日,直接往衙里递个条子,老爷我要调养几日,告假。”

家人下意识应了,眼中却露出狐疑之色。自家老爷这精神头比自己都健旺,却哪里有半分不好的模样?真真古怪。

心下嘀咕着,却是不敢多言,只往门口去守着,按令行事。

这边阚松闪身进了里屋,来回踱了几步,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只是不过片刻,便又坚定起来。

大步走进卧房里,挥袖灭了烛火,然后就那么合身往榻上一躺,随后手在某处所在扳动了一下,只闻微不可查的一阵扎扎声响起,那床榻便就整个一翻,再恢复过来时,上面却枕被依旧,唯独阚松的人却是不见了。

房屋里重归静寂,半响之后,屋梁上忽的一道黑影落下,走到那床榻前看了看,低声自语道:“果然叫苏师料中,真有暗道。饶你奸似鬼,也休想逃出苏师算计。”

说罢,爬上那床榻细细摸索了一通,随即面色一喜,叫声:“有了”,那床榻便再次翻动起来,黑影随之消失。

与此同时,城内某个街角处,原先奔窜那黑影抬头望望天色,略略盘算一番,随即将身后背着的人往地上一扔,然后身若狸猫,伏低身子一阵疾走,只不多时,便已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大队的官兵便紧随而至。灯笼火把下,只把整条巷子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有兵丁发现了那被抛下的人,挥手点了三个人,各自端着长枪上前,先是一通喝问,眼见没有反应,又用长枪逼住,这才分出一人上前察看。

翻过身来,细细看了一番,回头大声报道:“吏目,这人死了。”

这吏目却是兵马司的官职。五城兵马司设指挥一人,副指挥四人,吏目原本只是一人。及到此时,已是或两三人,或三四人,并无初时那般严格了。所谓吏目,也便等若小队长的等阶。

那吏目闻听上前看看,随后抬头骂道:“直娘贼,这死囚却去的痛快,倒叫爷爷们累了这许久。搜!好好搜搜,看看究竟是什么来头。其他人保持警惕,四下看看,还有一个,休叫走了!”

众兵丁轰然应了,分头往各处察看,却哪里还找到半个人出来。正咒骂着,那搜尸的兵丁忽的惊呼一声,急叫道:“吏目,你快来看。”

那吏目皱皱眉,大步走过去,那兵丁翻开尸体胸前衣服,将生着浓密胸毛的胸膛露出来,火光下,隐隐几个青色字迹露出来,仔细看去,正是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个字。

“白莲妖人!”那吏目脱口惊呼,瞬间便面色大变。要知道,前天夜里刚闹过一出,整个将城里田家拔了。当时大伙儿说的是田家勾结白莲,但实则都明白,不过托词而已。

可是眼下,竟猛不丁真有白莲教的人死在眼前,这事儿可是大了。由此看来,说不得竟是一语成谶,误打误撞的,那田家许是真干净不了。

这却是苏默的又一顺手布置。阚松因着一个漏洞,什么都猜到了,若是能稳打稳扎,见招拆招,说不得苏默这一回的算计又要白费心机。只可惜这人要是太聪明了,委实不是好事。以己度人,一番思量之下,自动脑补,终于把活路补上,生生又拉回了原本的轨道。

而用这独眼的尸体上刻字,却是苏默算计着那漏网的田钰。甭管别的,那夜既然给田家栽上了个白莲妖人的帽子,这番便给他坐实了。如此,便是田钰再想反复,也不能去借官方的力量了。

没了官方背景,苏默会怕一只丧家之犬吗?再想跟苏默炸刺儿,都不用苏默言语,龙虎山那一帮修真疯子们的什么各种震天雷、掌心雷的,怕就要可劲儿的落下了。

第七十六章:绝杀

武清县外大约七八里处,林密草茂。一只夜间出来觅食的小鼠忽的人立而起,警惕的颤颤胡须,下一刻,便一个转身,分草逐波般豕突而去。

不多时,便在方才小鼠停留之地不远,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树上,忽然发出阵阵簌簌之声。接着,一个人影小心的露了出来。左右打量一番,这才翻身而上,攀住一根枝桠。又再停留一会儿,眼见四周并无动静,这才直起身子,缘树而下。

教踏到实地上,轻轻吐口气,阚松脸上神色稍缓。扭头往武清方面遥望一眼,面上又是一阵的阴沉。

大约分辨了下方向,转身急速去了。将将过了半刻钟,树上又是一阵轻响,紧跟其后的那人也探出身子,侧耳凝听一会儿,轻轻一个腾身,便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月光透过疏离的枝桠映下,露出此人的面貌,面相清矍,两眼如电,正是天机。

此时,天机俯下身子略略察看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儿冷笑,紧紧摄着方才阚松而去的方向跟上。

苏默绝不相信除了胡七、翻天蛟几个人外,阚松就再没有别的手下了。要是把翻天蛟这些人看做行动的尖刀,那么,阚松手下必然还要有传递消息的联络人员。也就是说,他至少还应该有个隐藏的基地。

这个基地不但起到内外联络,传递消息的作用,也是一条留存的后路。

苏默已经察觉到了这股势力的庞大和严密,那如此种种安排就是必然有的。他一点儿也不敢大意,所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先找到这个隐藏的基地,然后再实施雷霆一击,彻底斩断伸向武清县的这一只黑手。

从一开始的安排,苏默就是在造势。他并不知道阚松每次和下面人见面都是蒙着脸的,但这却不妨碍他从心理角度方面揣度阚松的行动。

单纯的栽赃确实可能拿下阚松,但是苏默不想牵扯太广。对庞士言也并不信任,若想干脆利索的泯灭隐患,他只相信自己。所以,从开始只暴露五具尸体,又到让天机整治翻天蛟的尸身,以及后面让人背着翻天蛟的尸体暴露,其实都是在造势,逼着阚松去想、去思索。

只要阚松去在意了、去思索了,以其复杂阴暗的心里,是绝不会束手待毙的。既如此,先保存自身,就一定是阚松的选择。

暂时避开可能的囹圄,隐藏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发出情报,再暗里观察局势,这等手段后世天朝党都玩的烂了,影视剧里不知诠释了多少回了,以至于后世但凡看过那种片子的人,都耳熟能详了。苏默又怎会猜不到?

于是,便有了安排天机悄然提前埋伏到阚松家里,一路盯紧了阚松的动静。

果然,阚松不负所望。在起初稍有些差错后,随即便因着他自己的脑补,又将那点微差纠正过来,完全踏上了苏默提前排定的剧本。

黑夜中,林深草密,若不是幸好眼下是初春之时,枝叶仍是疏疏落落的,还能让月光透进来的话,这里面完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阚松喘息着,暗暗庆幸这一点。这可不是繁华到后世那样,人类聚居之地附近,几乎完全难以找到清静的山林的时候。在此时的大明时空,离开城池达到一定距离后,成片成片的原始地貌可谓比比皆是。

大晚上的,要是再看不清方向,人落到其中,彻底迷失其中,最终化为一堆枯骨,绝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更不用说,这个时代的人,几乎大多都患有夜盲症,一到了夜里,跟睁眼瞎子没啥两样。而且,越是富贵的人越是如此,因为动物内脏在他们而言,是不洁的,没人肯去吃那玩意儿。

阚松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饶是他有些武力,但因着平日不敢显露,少经锻炼,此刻已是汗透重衣,两条腿便如灌了铅一般。

坚持着又再走出一段路,终于不得不停下,扶着树喘息起来。已经离开武清县约有十里地了吧,按说应该安全了。

但是阚松却一点都放松不下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始终在他心头萦绕着。而且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不见稍减,反倒越来越重。

有些惊疑不定的扭头往后查看着,身后月光斑驳,夜风凄迷,除了某种不知名的声响外,一片寂寂,并无任何不妥。

他眼中的狐疑稍稍缓解,随即不由的浮起苦涩。自己这可不是成了惊弓之鸟了?还是说真的疑心生暗鬼?不然怎会心中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人来拿,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他闭上眼,慢慢的开始深呼吸。反复几次之后,这才觉得略略好了些。

扭头向后看看,随即回过身来,略一辨认方向,认准了一个方向,再次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去。

那处所在应该不远了。以前都是这边派人去城里见他,他只在许多年前来过一次,而后再也没来过。眼下逼不得已,有些地方实在拿不太准,若是心慌慌的走的太快,他真怕自己走迷失在这深山之中。

直到前方林影渐疏,一角木屋显露在眼前,他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到了,可算到了。这里,就是那个联络处,也是他提前安排的一个退路。

早在来武清伊始,他便设置了这么一处所在。他向来谨慎,少算则败,多算者胜,这一直便是他得意的地方,也是主上重视他的缘由。

停下脚步,稍稍平复了下呼吸,又将身上整理了一番,这才重新恢复了往日一县之丞的风度,不紧不慢的向木屋走去。

一个合格的统领,在属下面前必须保持一种体面,或者也叫一种威势。

只是走出两步后,他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些狗才,竟如此疏虞,全然忘了自己定下的章程。自己都离得这么近了,竟然没有一丁点儿的警觉。看来,这些年来他们真的是天高皇帝远,忘乎所以了。

他阴沉着脸,脚下略微加快速度。直直走到门前,伸手在门上拍了两下,里面才有了响应。

先是片刻的寂寂,然后一点昏黄亮起,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道:“谁在外面?”

阚松脸色愈发难看,忍着气,低哼一声道:“过路之人迷了方向,敢求主人收留一宿,赐五七块肉、两三碗米,必重谢。”

里面听了顿时就是一静,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灯火便晃晃悠悠的往门前而来。

一阵门栓响动,门开处,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猎户打扮的老人当门而立,目光落到阚松面上后,眼底猛的一缩,随即笑呵呵的点头道:“官人客气了,山野之物不值什么的,若不嫌弃,便请进来少憩。”说着,侧身相让,眼神却往阚松身后看去。遥遥的左右扫过一遍,这才收回目光,将门关好,转身进了屋。

门外,一颗树后,天机转了出来。想了想,挥袖抬手向夜空打出一物,轻微的破空声响过,极高的空中猛然爆出几点火花,闪烁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随着这火花的消失,极远处,几个不同的方向便次第也亮起同样的火花。

天机抬头看着,待到几处火花熄去,这才身子一晃,悄无声息的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

屋中,就在天机发射的信号在空中闪过时,那老猎人似有所感,侧头露出凝听的样子,须臾,眼底划过狐疑之色,转身凑到屋门旁,将房门轻轻推开一道缝儿,从缝隙中向外窥视。

只是此刻,那天上火花早已消失,他又看的出什么来?疑惑的摇摇头,重又关好门,转身往里走去。

待到进了后堂,阚松早已端坐在长凳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老猎人将手中烛火放下,叉手见礼道:“小的见过机伯先生。”

阚松哼了一声,压低着声音怒道:“尔等过的真真是好自在。某当日吩咐,可曾还记得半分?”

老猎人咧嘴笑笑,却并不似翻天蛟那些人般惧怕他,点点头道:“机伯先生乃此行之首,所命吾等岂敢忘却。”

阚松越怒,低喝道:“既如此,为何我夤夜而来,却不见半分警觉?直让我叩门而至?”

老猎人一边从锅灶里舀了一瓢开水用陶碗盛了,端到阚松面前放下,笑道:“机伯先生一路辛苦,且用些热水吧,小的们这里却是没有茶。呵呵。”

阚松面皮抽动,压抑着怒火,只瞪着他不语。主上手下各有派系,这老猎人虽是自己的副手,却和他并不是一个派系。如此两个不同派系的人共同出任务,自然也是一种制衡,他理解这一点,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的愤怒。

“先生觉得,一个荒山老林里的猎户该是什么样?深夜熟睡之时,不等来人靠近叩门,便阵列而出,团团围住,刀枪并举?呵呵,若那样,何不如直接举旗,一路杀奔京城岂不更加痛快?”老猎人眼中露出浓浓的讥讽,慢条斯理的说着。

阚松被噎的一窒,面孔涨红,刚要开口反驳,却听身后几个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有人接口道:“校尉这却差了,说不定机伯先生便真是拿捏的定,要举大旗的呢?”

旁边又有人低笑,还有一人低着嗓子笑着附和道:“是极是极,咱倒是支持机伯先生的,窝在这鸟地儿都快憋出火来了。机伯先生便说吧,怎么个章程,却不必理会那老货。”

阚松掩在袖中的手都气得哆嗦起来,半响,冷冷的道:“尔等欲反耶?可还记得主上所托?”

这话一出,笑声戛然而止,那老猎人霍的站起身来,正容道:“不惮生死、用忍克劳;敢为前部,开障叠桥。”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方向同时响起同样的低喝,三个皆是一身猎户打扮的汉子,从暗中走出,俱各面容沉肃,再无先前半分嬉戏。

阚松亦是面色一正,起身遥遥对着南方行礼,一同说出誓词。言罢,五人互相看看,面上原本的敌意便都缓缓褪去。

老猎人挥挥手,示意几人坐下,这才沉声对阚松道:“说吧,机伯先生忽然夤夜而来,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阚松点点头,微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立刻传回消息,行动失败,暂时失去目标行踪。我今已暴露,田家也已尽覆。何去何从,请主上定夺。”

“什么?!”老猎人几个闻言同时惊呼,纷纷站起身来。

老猎人死死的盯着阚松,眼中森然,半响,冷然道:“何以如此?前时联络,不是说已经确定目标,尽在掌握吗?”

阚松哼了一声,淡然道:“具体详情,某自会向主上分说,你却是没这个资格。别忘了,某才是此行之首!某便是说,尔等可敢听吗?”说罢,冷笑不已。

老猎人几个面色都是难看,说不出话来。半响,老猎人恨恨的点点头,对着几个人打出个手势。其中一人便点点头,转身而去,须臾,换了一身装束,从后房牵出一匹马来,上马往南边飞驰而去。

屋中,老猎人面罩寒霜,紧抿着嘴瞪着阚松,冷然哼道:“却不知机伯先生后面却是个什么章程,便请示下,咱们自当遵从而行。只不过回去后,主上面前,少不得分说一二,却休怪某家言之不预!”

阚松端起碗轻啜一口,嘴角哂笑着,轻蔑的瞟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猛然却听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便是马匹一声嘶鸣,不由的豁然色变,猛的站起身来。

老猎人几个也是同时面色大变,仓朗朗声中,已是各执兵刃在手。老猎人满面狰狞,一边挥手让几人抢到有利的位置,一边怒声对阚松大骂道:“腐儒!你做的好事!且看你如何向主上交代。”

阚松面色惨白,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露了行踪,被人缀上了?想想之前心中不时闪过的惊悸,不由的惨然一笑,伸手在腰间一拍,抽出一柄软剑来,苦涩道:“还交代什么?能活下来再说吧。”

老猎人恨恨的呸了一声,待要说话,却听黑暗中一声轻笑,有人道:“活下来也不是不行,便自缚了,随贫道去见了苏师,或有可能。”

老猎人面色狰狞,不理会暗中那人,却转头看阚松:“苏师何人?”阚松苦笑道:“便是苏默,武清一蒙童,此番事败,便全是拜此人所赐。来人应是天师教中人,叫做天机的。”

老猎人咬咬牙,目光在四下巡梭着,高声道:“即是方外人,何理俗尘事?我等与道长并无交恶,反倒还有些香火情。若道长肯自去,自当有份心意。”

外面天机长笑一声,却是不应。阚松叹息一声,低声道:“没用的,玉圭子便是死于他手。”

老猎人一怔,随即恍然,扬声又道:“天机真人,龙虎山内外之争,我等绝不插手。今玉圭子既然已经伏诛,何不退去,留一分见面的余地。”

这边说着,却暗暗向其余两人打个手势。那两人点点头,将刀往肘后藏了,弯腰顺着墙边潜到后窗下,轻轻推开一道缝儿察看,少顷,猛然推开,脚下轻点,已是翻了出去。

待到第二人也跟了出去,老猎人脸上露出一丝欣然。只是这欣然连片刻都未能维持,便在后面传来的一声怒喝声中荡然无存。

他之前百般示弱,打的便是迷惑对方,好使自己这边人能走脱一个,将消息传回去。听刚才天机的声音,只在前面,却不料屋后竟也有人,眼看着这是对方不欲走脱一人,要赶尽杀绝的架势了。

听着后面叮叮当当的兵刃相击之音,又听着两个手下惊怒交并的喝叱,他一颗心已是彻底沉了下去,再没有半分侥幸。

一紧手中刀,猛的踹开正门,便要杀出去搏命,却在一只脚方踏出屋门之际,猛听一声长笑,屋中忽然现出一个身影,随即便是一朵璀璨的银花爆现。

光华闪烁之间,霎时间将屋中的烛光都压了下去。大惊回头看时,便见阚松一颗大好头颅猛的飞了起来,至死脸上震惊颓丧之色还残留着。

浓郁的血腥气充溢满屋,嗤嗤的血柱,直到此刻,才喷薄而出。血色弥漫之中,一道剑光如电掠过,便在他堪堪转过身之际,已是瞬间刺到。

第七十七章:赵夫子归来

readx;?“……除了翻天蛟外,其他六人中,四个都是南直隶各省绿林道上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关外的,一个是山东的,也都是颇有名声的。”

何家的某处偏厅中,何家大公子何言坐在下首,低声禀报着。何晋绅负手立在窗前,面上无悲无喜,静静的听着。

这已是杀戮之夜后的第八天了。武清县城早已完全平复下来,但显然,还有人在持续关注着那晚的事儿。

“这些人的底儿虽然都查清了,不过唯有一点,他们的家人都不见了。包括那县丞阚松,也是如此。”见老爹没反应,何言又再低声继续道。

何晋绅眉头一挑,霍然回头看向何言。

何言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摇摇头道:“查不到,完全查不到。只知道早在数年前,就有人将这些人的家小接走了,没人知道具体去向,说法也是五花八门。有说是被某个大人物接走了,有说是回故里了,还有说其子在外发财了,被接去享福了的。”

何晋绅眉头微微蹙起,面色有些凝重。半响,才哼了一声道:“倒是好手段。”

顿了顿,又道:“那个阚松呢?可查到来武清之前的痕迹?”

何言点点头:“没什么异常的,弘治五年的举人,后入京会试不中,托了门路,放了这个武清县丞的缺。那个门路是原户部的一个六品经历,后因被弹劾去了官回关陇老家了。阚松和他是同乡的关系。”

何晋绅眼睛眯了眯,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一抹阴霾。好干净的手法,竟是一丝痕迹都不留。

只是落在他这种几乎成了精的老人眼里,正是这种没有任何破绽的迹象,却越发显示出其中的不正常。

“派人去关陇,摸一下那个罢官的户部经历。”良久,他低声吩咐道。

何言应了,随即目光一凝,做了个手势:“要不要……”

何晋绅摇摇头:“不必,咱们有咱们的职责,做好份内的就好。如这次的纰漏,绝不可再出!”说着,狠狠瞪了何言一眼。

何言脖子一缩,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点点头,却又低声嘟囔道:“这次只是个意外,谁知道那厮忽然抽了风,临时就动了手呢。”

何晋绅霍然转过身来,伶俐的瞪着儿子,森然道:“意外?你莫忘了,我何家一脉的使命就是防止各种意外!这次幸亏是苏默,否则,我何家如何交代?你记住了,意外,从不允许在我们这里出现。”

何言面色一变,凛然应是。

何晋绅面色稍缓,又道:“我何家自承命以来,至今已历八世。百余年来,之所以一直无有遗漏,所依的不过便是仔细两个字,然后便是恪守本份。任他云起云落、风雨变幻,只要主流不变,其他的都与咱们不相干。不参与、不插手,此为立身之本。此次之所以破了规矩,除了恰好目标一致,亦未尝不是因你的意外而做出的补偿。你当谨记这次的教训,不可稍有疏忽。”

何言唯唯应诺。随即却道:“那苏讷言那边,咱们还要不要管?”这话问出,眼见老爹瞪眼,连忙又道:“孩儿的意思是,如果他自身那边有危险的话。”

何晋绅不说话,面色变幻良久,最终轻叹口气,低声道:“如今已然绑在了一起,至少目前是这样,怎能不管?”

见儿子面上稍松,又再低叱道:“虽可插手,却要分清主次!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显露,明白了吗?”

何言连连点头,何晋绅这才松下面色来,摆摆手,示意儿子退下。

何言起身施礼辞出,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下,扭头道:“父亲,小妹这几天就要回来了。”

何晋绅一愣,面上喜色浮动。然而那喜色随即就是一僵,脸上露出又是慈爱又是无奈之色,摆摆手轻声道:“知道了。”

何言也是一脸苦笑,再次施礼,转身走出。只是刚刚迈出门口,却听身后老爹幽幽的声音传来:“莹儿回来后,你这做大哥的要好好看着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何言顿时脚下一个踉跄,满脸的苦笑尽数化为苦涩。想想小妹那奇葩的性子,何言只觉的世界一片的灰暗……

相对于被老爹狠狠呵斥了一通,随后又被安排了全权托管将归妹子重任的何言的悲苦,苏默的心情,此刻却是相当的美丽。

有了水泥这桩奇物,又有了众人的着重偏移,新建的苏宅终于完工了。所以,这一天一大早,苏默便拖家带口的,领着一大票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巡视这块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了。

“……看,这里回头上面搭个架子,那儿摆个水缸,养上几尾鱼,嘿嘿,咋样,想想都惬意吧。”

“搭架子?养鱼?”

“必须的啊。没听说过吗,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这叫啥,份儿!份儿懂不?”

“不懂。咦?这间房是干啥的?书房吗?”

“不是,这是画室。专门用来画画的地方,等回头哥专门给你画幅画,跟相片儿似的。”

“相片?那又是啥?”

“呃,这个……反正就是画儿,画的跟真人一样一样的,就像是照镜子。”

“吹牛!那这间呢?这间屋干啥?”

“笨,这当然是书房啦。哥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宅子里能没有书房吗?”

“哦,可是,你都三次县试不中了,要这书房干啥?”

苏默:“……”

这妞儿,咱能不这么打脸吗?苏默噎住了,太不会说话了。不会说话就意味着会得罪人,要!必须!

再说了,谁说书房就只是用来读书的?会个客啥的,谈个隐秘事儿啥的,摆个谱儿啥的,不都是在书房里搞的吗?多少书里、里可都是这么写的。

还有啊,有了这么个地儿,那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顺便再研究研究人体构造啥的,不就不用再往天台上跑了吗?话说眼见着这天儿就要热了,再往天台上跑,那不是喂蚊子嘛。这傻妞儿,整个就是不开窍!

“来,哥领你好好参观参观这书房。我跟你说哈,这书房的好处大着呢。”某人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拉着傻妞儿嫩白的小手就往里走。

书房嘛,就是研究学问的地儿。某人想跟傻妞儿研究下人体学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得手哇。

傻妞儿虽然直爽但却不是真傻,瞅着这货满脸的坏笑,还有那在自己小手上不停摩挲的爪子,隐隐就觉得不对头,脸红红的迟疑着踌躇不前。正拉扯着,忽听后面脚步声响。

“公子,有人找。”门外,石头扒着门探头进来喊道。

苏默眼神快能杀人了。谁啊这是,不知道坏人好事儿等于杀人父母吗?

“你的斧子呢?”苏默咬牙道。

“啊?呃,在房里呢。公子,你要斧子干啥?”石头一脸的迷茫。

“砍人!”苏默恶狠狠的道。

石头一激灵,讷讷的不知该说啥。旁边傻妞儿咬着唇儿嗤嗤的笑,也不说话,眼波儿都快滴出水来了。

“哥日理万机的不知多辛苦,休个假容易吗?这个时候谁来找啊?是谁?没个眼力劲儿!”狠狠瞪了傻妞儿一眼,转头冲着石头骂道。

“怎么,现在谱儿大了啊,老夫找你还要挑日子了?”石头缩着头不敢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随着声音传来,老夫子一袭青衫,施施然走了进来。

“哎呀,学生就说咋今天这喜鹊叫的那叫一个喜庆呢,合着这是先生回来了。看先生这话说的,多外道啊,您老找我递个话儿让我过去不就行了,还劳您老亲自过来,这可真是……”

满天阴霾刹那间化作春花灿烂,苏默笑的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

赵奉至斜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背着手迈步走了进来。脚下不停,直往书房里走去,一边淡然道:“随老夫进来。”

苏默赶忙应着,一边紧步跟上,一边摆手示意旁边两个赶紧上茶。研究人体学?可以休矣。要是惹急了这老头,怕是老家伙要跟苏默研究下人体力学了。

书房里家具一色儿的新打的,绝对纯手工纯天然制品。两边靠墙还摆了两列书架,上面也摆满了书籍。只不过这些书多久能被临幸一回,那就见仁见智了。

赵奉至溜溜达达左右看了看,轻轻点点头,随手从上面抽了本翻了翻,转头冲苏默似笑非笑的抖了抖,挑眉道:“这就是你收藏的书?”

苏默探头看了看,登时脑门上冒出汗来。《洞玄子三十六式》,我勒个去!

“谁?这是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这儿放?石头!石头,你给少爷滚进来!”苏默一脸正气凛然,扭头大声冲外面喊道。

“行了,别嚎了。”老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将那书往桌上一扔,自顾往上首坐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外面石头跟头把式的跑过来,刚探进个头来,迎面便碰上少爷恶狠狠的眼神,吓的肝儿一颤,连忙又缩了回去。

陪着笑在下首坐了,苏默小心翼翼的偷眼瞄着老头儿。老头儿的状态不大对啊,看样子这次进京不太顺,这是跑自个儿这撒气来着。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啊。

韩杏儿托着茶盘把茶摆上来,福了福要下去,赵奉至却打量了她几眼,淡然道:“这便是韩家小娘子吧,嗯,你为此闹出好大动静的那个?倒也算是标致。”

傻妞儿一愣,不知所措。旁边苏默赶忙道:“是,就是她。嗯,是学生的女人,有主儿了,谁也别想惦记!”

赵奉至正端着茶盏往嘴边送,听了这话,好悬没一抖手把茶盏扔了。

这话说的,还有这小子那眼神,咋听着就那么浑呢?老夫子眼角直突突,真想一脚踩平这货那张脸。

闭上眼,努力平复了胸中那口气,这才睁开眼看了看正局促不安的傻妞儿,温声道:“行了,你下去吧。回去跟令尊说一声,就说等下老夫请他一见。”

韩杏儿忐忑的应了,觑眼瞄了苏默一眼,见他轻轻颔首,这才又福了福,转身去了。

这边苏默直勾勾的看着老夫子,也不说话,那眼神儿却让赵夫子刚平复下来的一口气,差点没又爆发起来。

“混账东西!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不是给你爹写信,要他帮你提亲吗?怎么,这会儿改主意了?倒是好,也省了老夫的事儿了。”赵奉至恨恨的怒道。

“啊!”苏默一怔,随即大喜:“先生见到家父了?他究竟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赵奉至哼了一声,端着茶轻啜一口,这才将茶盏放下,瞪他一眼道:“你父先前不说,自有他的考量。不过眼下却也不需再回避了。”说到这儿,顿了一顿。

苏默微不可查的轻轻一蹙眉头,老头儿话中有话啊。

“你父现在英国公府上办差。我倒是没想到,你苏家原来竟还有这般背景。”赵奉至轻轻的叹了声,看向苏默的眼神不觉有些复杂。

英国公,那可是大明朝真正的勋贵。第一代英国公张辅乃是成祖时大将张玉之子,张玉建文二年死于东昌之战,追封荣国公,后进河间王。

而张辅在父亲死后接替父亲职位,随成祖东征西讨,立下功劳无数。于永乐六年以平交趾之功,得封英国公。

待到宣德十年,英宗即位,王振专权。于正统十四年关外瓦刺也先作乱,英宗亲征大败于土木堡,张辅力战不降而死。及至当下这一代,却是他的儿子张懋承袭了这英国公之位。

大明朝架构,以文官、内侍和勋贵将门三足鼎立。说起来,和赵奉至所在的文官集团,却终不是一路人,是以才有赵奉至此番的叹息。

苏默也傻了眼。万没想到,自家老子居然还有这般显赫的靠山。要是早知道的话,又哪里需要在这小小的武清打死打活的费劲?

想想当日老爹神神秘秘跟自己说的,原本家中那炕下藏的东西,莫非就是跟这英国公有关的信物?忽然间,他很想回去找找看,那下面究竟还有没有东西,只是转念间却又释然。

那东西有也罢无也好,终究是靠别人。两世为人,他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势可以借,但却不能完全依靠别人。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存身之道。

想到这儿,便不再纠结。试探着问道:“先生可知,家父跟……呃,跟这位英国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奉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这为人子的都不知,老夫如何知晓。此番也是机缘巧合,正好在京中与你父相遇,这才受他所托而已。”

苏默释然。随即又问道:“那不知家父是个什么章程?”

赵奉至闻言,饶有趣味的看了看他,这才似笑非笑的道:“你父只是大约说你另有一门婚约,此次那韩氏即与你相投,可先纳为妾便是。他现在不方便回来,知晓你与老夫投缘,便托了老夫说项。”

“啊!”苏默不由张大了嘴,完全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儿。愣怔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那,家父可曾说,呃,可曾说那婚约是哪家?”

赵奉至好笑的看着他,摇头道:“未曾说。”眼见他一脸的失望,这才悠悠的道:“不过,以老夫猜测,嘿,你这门婚约怕是不简单啊。”

苏默窒了窒,脸上不由悻悻然。

赵奉至笑道:“傻小子,何必多虑?自古婚姻之事,自当有父母做主,你又心急个什么。如今即全了你与那韩氏的情分,以你苏家与英国公府的渊源,却也不辱没了那韩氏,料来韩家老丈也当不会反对。行了,这些事儿都是小事,你与其纠结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真正该头疼的事儿吧。”

苏默啊了一声,惊道:“不是吧,老爷子,难道还有比这更麻烦的?”

赵奉至气的胡子一翘,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怒道:“混账小子,莫不是你以为老夫堂堂一县教谕,巴巴的跑来,只是为了你个小小生员的纳妾之事?”

苏默眨巴着眼,巴巴的看着。赵奉至无奈,叹息一声道:“你一直以来,性子跳脱不羁,原本老夫想来,少年人嘛,情有可原。倘若硬是拘着你,说不定反倒不美。只是如今看来,唉,你这小子实在是个不安生的,眼下落了人话柄,却让老夫也不好回旋了。”

苏默低下头,两手纠缠一起,羞涩道:“先生夸奖了,天真活泼一直就是学生不多的缺点之一。”

赵奉至险险没一口老血喷出去,颤颤的指指他,想说什么,嘴唇哆嗦半天却愣是没说出来。

半响,才深深吸口气,没好气的道:“你就谑吧。哼,你可知,此次老夫进京见了大学正,大学正问了老夫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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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暗中的敌人

readx;?大学正问什么?苏默眨眨眼,大学正问什么跟哥有屁关系啊。

赵奉至啜了口茶,见他一脸的茫然,这才轻舒口气,叹道:“大学正向我问你的品性!”

“品性?!”

“对,品性!”赵奉至深深的看他一眼,“不但问你的品性,还隐约问了你的家世,以及一切日常的细节。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主管天下学政,却来查问你一个小小生员,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默脸皱的包子似的,苦苦思索着。

半响,就在赵奉至看着抻的差不多了,准备揭晓答案时,苏默却忽然精神一振,拍掌道:“我知道了。”

赵奉至一呆:“你知道什么了?”

“正如您老说的,他堂堂一个朝廷三品大员,忽然如此仔细的问及我这么个小小生员,实在不正常。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苏默一脸自信的侃侃而言。

“他看上学生了!”苏默满脸放光:“大学正要招学生做女婿。”

赵奉至呆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巴张大的快要塞进个鸡蛋了。

这小子脑子里都是什么?怎么就能想到这茬儿上去?招他当女婿?这尼玛是什么神逻辑啊?赵奉至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好了。

只是老头儿这还被雷的外焦里嫩的,那边某人却忽然一脸的纠结起来,一个劲儿的砸吧嘴儿:“哎呀,招女婿啊,可我已经有了杏儿了,那边还有个不知哪儿蹦出来的未婚妻,这……这会不会太**了呢?哥可是个正直的人呀。唉,这会不会不太好呢……”

赵奉至只觉得脑袋上似乎有无数只乌鸦嘎嘎飞过,半响才哆嗦着嘴唇道:“你……你,正直?”

苏默啊了一声,猛然省悟。这老头可是曾经亲眼见过自己装神弄鬼、坑蒙拐骗来着,正直俩字确实圆不过来啊。

于是赶忙一脸谦逊状,扭捏道:“嗨,那个,也不是那么说啦。总之吧,咳咳,学生这不是觉得,觉得自个儿还小嘛。这个太小的话,女色太多,学生很担心伤身体啊。”

说着,连连的砸吧着嘴,一脸的担忧之色。可是在赵奉至老爷子看来,这厮哪里是什么担忧啊,完全就是一副猥琐兴奋的模样,瞅瞅那俩眼珠子,绿油油的,都快变成狼了……

“你……你……”老爷子实在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拂袖而走。待走到门口处,才转身怒道:“大学正查你品性行为,乃是疑你自身不正!招婿?做梦去吧!”说罢,一甩袖子,大步出门,招呼着外面的老管家,扬长而去。

苏默傻住,张了张嘴,待要再说什么,却见老头儿都快走出二门了,连忙拎着袍襟儿,拔腿追了上去。

这老头儿,简直就是个小孩子脾气嘛,一言不合,甩脸子就走,这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嘿,嘿,老爷子,别气,别气哈。学生,学生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得得,学会错了,学生认错还不行吗。”好歹在大门口追上了老头儿,苏默又是作揖又是打拱的,这才哄的老爷子脸色缓和下来。

赵奉至叹口气,一脸复杂的看着他,半响才叹道:“讷言,你聪敏机慧、巧思灵动,只是这性子却实在太强,凡事若不达意,往往便不择手段,这对你日后绝非好事。”

苏默唯唯诺诺,脸上全是恭顺之色。赵奉至和他相处这么久,哪还不知道这小子压根就是没放在心上?

苦笑了笑,只得收了话头,又道:“此次大学正忽然差问你的品性,让老夫也大出意外,后来多方查察,这才隐约查到,似乎是有人指摘你品行不端,有勾连妖人,行谶穢之嫌。唉,此事似乎都闹到天子面前了。据说内阁有人进言,要派人来武清彻查,幸得大学正等人斡旋,此事才暂且搁置了,还不知后面会如何评置。要知成化年间,天下受此毒害之深,可谓刻骨之痛,朝堂上下都是深自惕然。你,唉,你好自为之吧。”

老头儿说完,又是长长叹口气,这才转身去了。

苏默站在门口,默默的目送着赵奉至和老管家远去的身影,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赵奉至这番话,让他有了种深切的危机感。原本还想着通过费尽心机搞出的汉语拼音法,以及教育制度改革作为进身之阶,给自己套上个名士的光环保身。可眼下,却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了。

在这小小的武清县,他凭借着搞定了县令庞士言和一众官吏,自可由得他搞风搞雨。可是这一步到了朝堂之上,甚至闹到了皇帝的案前,事儿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勾连妖人行谶穢之事?苏默眉头紧蹙,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似乎除了那次糊弄庞士言外,自己在武清再没做什么类似的事儿啊?

那次事中,除了庞士言这个当事人外,真正参与的便只有赵奉至和老管家了。

可是单只是赵奉至对他的关爱回护,苏默也绝不相信这两人会出卖他。更不用说,说到底,这两人也算是同谋犯了吧,万万没有自个儿挖坑埋自个儿的道理。

可是除了赵奉至和老管家外,再就是庞士言了。但是一样的道理,庞士言那尿性,这事儿更不可能外露。

这当事的几人都不会泄露,那又会怎么传出这种流言?甚至还传到京城去了呢?

“有鬼,有鬼啊。”他转身往回走去,边走边喃喃的念叨着,微微眯起的眼中翛然划过一道冷芒。他隐隐的感到,暗中似乎有双敌意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终究不是神仙,绝想不到此事起因竟是李东阳的公子,莫名的醋意引发的。也万万想不到,当日不过是忽悠天机道人的话,竟成了促成这次风波的助燃剂。

至于说赵奉至说的,朝廷或会派人来彻查,苏默并没有多担心。如今在这武清城,来的人只能听到对他苏公子的无数赞美。什么谶穢之事的纯属谣言,半点证据都不会找到。

不过,躲在阴暗中的那个家伙,还是要早点找出来才好,那才是真正的威胁!要不然这次躲过容易,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嗯,提到了妖人,应该说的就是天机他们了。难道是这牛鼻子做事被人抓到了尾巴?苏默苦苦的思索着……

“鬼?鬼在哪里?”

正暗暗思索排查着这个隐身暗处的敌人可能是谁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倒把苏默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却见石悦正满脸惊悚,紧张的左右张望着。

苏默这个气啊,鬼你妹哟!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这夯货!

扬手给这货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苏默没好气的道:“鬼你个头!没事儿你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后干啥?”

石悦哎呦一声,抱着头委屈的道:“少爷,是你说有鬼,又不是小的说……”

一句话没说完,眼见苏默眼瞪了起来,连忙打住,憨声道:“小的是来禀报少爷,那个天机道长又来了,正在后堂等您呢。”

嗯?天机?

苏默一愣,随即哈的一声,咬牙狞笑道:“好,好极,妖人现身了。走,看少爷降妖除魔去!”说罢,大步流星的往后而去。

身后石悦愣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赶忙紧跟上几步忽然又停下,转身回自己房中,拎了那只黑黝黝的斧子,这才撒腿往后堂跑去。

少爷刚才就说有鬼,这会儿又说要去降妖除魔,作为一个合格并且忠心的保镖,石头哥觉得自己应该以最刚猛的状态出现才对。如此,又怎能没有武器呢?

后堂中,天机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所处的厅堂。这正厅的摆设与他所见大不相同,墙壁上虽也挂着些字画之类的,但是整个厅堂四下的角落中,却还见缝插针的摆放着各种绿色植物,使得整个厅堂即显得风雅不俗,却又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天机暗赞不已,苏师就是苏师啊!只看看这小小的厅堂布置,便可见苏师胸中自有天地,心境修为已融入自然之中了,果然非自己这等凡夫俗子可比。

正摇头晃脑的赞着,却听厅外脚步声响起,抬头处,苏默已是大步走入。待要施礼见过,却见苏默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张口喝道:“好个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天机两手还未拢起,腰也弯了一半,却被这一声喝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望着苏默,满脸都是迷惑之色。

妖人?什么妖人?妖人在哪儿?

苏默哈哈大笑,摆摆手径直往主位坐了,这才冲天机一摆手,摇头道:“呆愣着干啥,坐吧。我就是试试你的反应,瞅瞅你这样,不行啊。这真要是有妖怪,趁你楞的这功夫,可就要换个身份了。”

天机愣愣的收了势子,懵懂的坐了,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苏师何意?为何贫道发愣就要换个身份出来?又要换个什么身份?”

苏默两眼一翻,哼道:“什么身份?你发愣的功夫,早被妖怪吃了。再想出来,只能是妖怪的粪便了。粪便这个身份你喜欢不?”

天机登时噎住,心里这个腻歪哦。这好端端的,恭恭敬敬的上门来拜会,结果一照面就给损一通,还是那么恶心的玩意儿,搁谁也格痒不是。

要是换个别人,天机非得当场给丫的变成粪便不可。可是面对着这位,得,忍了吧。

惭惭一笑,正待换个话题,猛听得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道身影扑了进来,接着便是一声厉喝:“少爷休慌,放着我来。妖怪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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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望远镜问世

readx;?苏宅正堂。

石悦一脸惭惭的奉上茶水,随后如同中了箭的兔子一般窜了下去。

不跑不行啊,不看看堂上那位道爷,那脸青紫蓝靛的,眼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

少爷太坏了,这分明就是挖个坑等着自个儿往下跳呢。想想自己那个腹黑的少爷,石头哥只能幽幽的叹口气,找地儿自个儿抚慰受伤的小心灵去了。

“苏师,您吩咐准备的物件已经齐全了,您看看对不对?”堂上,天机运了好半天气,总算是把郁闷压下去,强挤出几分笑容,将随身带着的包袱打开,露出了里面一堆东西。

苏默找着由头戏弄了天机和石头两个倒霉蛋儿,心里先前被赵奉至几句话搞糟的心情终于恢复,正憋着笑偷乐呢,听见天机的话,眼神落在桌上包袱里的东西,登时便是一亮。

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前阵子苏默给出的指南针和望远镜的零部件。指南针好说,古代早有司南这玩意儿。苏默给出的指南针不过就是更小巧一些,精细一些而已。

随手摆弄几下,将装好的指南针扔给天机,让他自个儿抱着研究去,苏默注意力便放在了另一件东西上——望远镜。

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确切的说,是没有后世那种高品质的透明玻璃,所以,想搞出后世那种真正的高倍数望远镜,纯属妄想了。

但是这个时代却有另一种东西完全可以代替透明玻璃,那就是水晶,高品质的水晶!

当然,这种高品质的水晶不但数量极少,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搞得到的。不但如此,就算能搞到,价格也是天价。

苏默想不到就这么短短的数天时间,天机就能搞到这玩意,真可谓是喜出望外了。

拈起一片按照自己要求打磨好的水晶圆片,苏默翻转着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种水晶片按照大小,总共有八片。除了这八片水晶凸镜,还有一堆黄灿灿的半圆形铜片。每两片同样大小的铜片,凑在一起正好形成一个前粗后细的圆筒。

每个圆筒中,都按照要求刻画出凹槽,以便镶嵌更细的圆筒,并保证拉伸自如。

苏默将各个部件一件一件的组装起来,不过盏茶功夫,一具单筒望远镜便赫然出现在手中。

看着手中这制作精美的望远镜,苏默在暗暗赞叹古代匠工的手艺后,已是迫不及待的拎起望远镜跑出了大厅。

正厅外不远处就有一处假山,苏默也顾不得干净了,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选了个方位,就端起望远镜看了出去。

图像很清晰,不过苏默估摸着,这个望远镜大约只能达到四倍的样子,再远些就看不太清了,不觉微微有点遗憾。

但随即便将这种遗憾抛开。这可是千年的跨越啊,在这个时候能拿出这样的水平,已然是极致了。

“咦?那边有个小娘子不错哦,啊,这边这个也不错,嗯嗯,那个……我去!长这么丑也敢出来,太没有公德心了……”

苏默举着望远镜,左看看又看看,起先只是想要检验下望远镜的质量,可看着看着就变了味儿了。

在他这新宅子附近,几乎全都是逃难来的难民,里面不少都是妇人女子。如今男人们都在更远处的工地上忙活,这些妇人女子便在后方做些缝缝补补、烧水做饭的轻活儿。苏默用这望远镜正好能刚刚看到。

这会儿也没人在旁边,不用再装什么高大上了,便彻底暴露出这厮的真实品性。不但偷窥人家,还要品评一番,嘴角边都能看到一丝亮晶晶的痕迹流动了……

“苏师,您看到了什么?什么公德心?那个,让贫道也看看好不好?”

正看得过瘾,猛不丁身边有人说话。苏默脚下一软,好险没一头栽下去。

连忙攀住旁边石块,转头怒目看去,天机道人那张风骚的脸便映入眼帘。只是这张脸上,此刻满是渴望和谄媚,眼睛也直勾勾的留在苏默手中的望远镜上。

嗯嗯,还好还好,看来之前的那些话没被人听到,苏师暗暗放下心来。一直以来树立的光辉形象可不能破坏了哇,不然的话,苏师很可能立马起了杀人灭口的心。

“嗯嗯,这个,哦,你说公德心啊。”苏默口中悠悠的应着,手上却将那具望远镜不动声色的收入袖中。

开什么玩笑,雁过必须拔毛!好东西经了自己的手,岂有松开的道理?更不用说,这还是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搞出来的。

苏师此刻俨然化身成了苏扒皮,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个必须要捍卫!在苏扒皮手中的东西,必然是苏扒皮的私人财产,必须的!

天机道人的眼神儿,一直跟着那望远镜钻进了宽大的袍袖中,直到看不见了,才悻悻的咋咋嘴儿,脸上露出一副肉疼的神气。

对于这位苏师,天机老道现在多少算是有些了解了。知道这具望远镜是别想要回来了。不过好在提前就有了准备,此次带来的零部件,足够组装出四具,倒也不会空手而回。

苏默却是完全无视道人脸上的哀怨,将揣着望远镜的手往后一背,另一手遥指远处,满脸沉痛的叹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那边,唉,成堆的垃圾啊,这不简直就是污染这片青山绿水吗?天生万物予人,人无一物奉天,人性,何其劣也!不仅如此,这般肆意乱堆垃圾,对住在附近的其他人也是一种不尊重,这,便是公德心了,你懂了吗?人生世间,当有敬畏之心、感恩之心、关爱之心;要尊重,尊重天、尊重地、尊重自然、尊重他人。我辈修士,追寻大道,先要融入天道而后超越之,更要时刻谨记!切切!切切!”

苏默满脸的端严沉重、正气凛然。这一刻,角色急剧转换,苏扒皮再次化身苏师,天机道人不敢怠慢,慌忙恭声应是。

这可是苏师的讲道哇,一般两般的人能听到吗?听听苏师说的,天生万物予人,人无一物奉天!这,是多么深刻的警言啊!

天机深深赞服!

手脚并用的再次爬下假山,苏师也忘了那般难看的姿势会不会影响他高人的风范,带着恭恭敬敬的天机重新回了大厅。

将装好的望远镜往怀里揣好了,这才慢悠悠的指点天机将剩下的三具望远镜装好。

天机喜孜孜的拿起其中一具,就着眼前向厅外望去,但觉整个外景猛然被拉到了眼前咫尺之间,大吃一惊之余,不由的又是震撼不已。

拉伸着镜筒,一次又一次的看了好几遍,这才激动的将三具望远镜重新放入包袱皮上,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包起来,如同包着精美的瓷器,生怕有一丁点的损坏。

只是不经意抬头间,猛然发现苏默绿油油的眼神又往这边瞄着,心下一慌,哪还顾得上别的,手下一动,瞬间便将三具望远镜包好,塞进了怀中。

苏默咂咂嘴儿,很有些遗憾的神色。他刚刚确实起了心思,寻思着是不是再要来一具甚至两具,只给这帮道士留下个样板就行了。要知道他现在虽然有钱,可那水晶真心没地儿找去啊。更不用说,那水晶的价儿,怕是以他目前的身家,还真不一定够。

这帮賊牛鼻子,还真是富啊,哥跟他们一比,整个就是个穷人哇。他心中暗暗叹息着,随后脸上又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气。

为富不仁!这活生生的就是为富不仁嘛!就不能大方点,主动再匀给哥两具?

只是这念头也就是在心底滚了滚就不见了踪迹,不见天机刚刚那速度啊,还有这会儿瞅那一脸的警惕。苏默忽然觉得有些气闷。这尼玛,跟防贼似的……

“苏师,此番得苏师相助,出海一事已然准备妥当。此次贫道来此,一是求苏师帮忙检验这些宝物,二来也是来向苏师辞行的。师门长辈那边传来讯息,船只粮秣都准备好了,待贫道返回之时,便可扬帆起航了。”天机老道将东西揣好了,这才起身,恭恭敬敬的向苏默行礼,满面感激的说道。

苏默正端着碗茶摆谱呢,猛不丁听到这话,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天机,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天机这个郁闷啊,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喷的淋漓狼狈的下襟,苦笑着摇摇头,作揖道:“苏师,可还有什么话吩咐?”

苏默缓过神来,将茶盏放下,愣愣的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天机,这才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啊。”

天机愣住,不明所以。

苏默摇头道:“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居然就打造好了可以远洋的船只,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要知道,那可是能远洋的船啊!”

他再三的叹气,天机却隐隐觉得不对。寻思半响,这才小心翼翼的道:“苏师,您方才说,可以远洋的船……这个,贫道问一句,这远洋的船,莫非有什么说法?”

苏默一愣,诧异道:“怎么,难道你不知道?”

这话问出,眼见天机一脸的囧像,猛然反应过来。半响,猛地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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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五彩线

天机道人很消沉的走了。

能不消沉吗,任谁被一通乱喷,打击的死去活来的之后,也会消沉的。

远洋航海的船和普通的船不是一回事儿,这你怎么早不说?都等到这边万事俱备,正心气儿高昂的准备出发了,才猛不丁给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天机道人觉得自己真的很坚韧了。估摸着放在别人身上,当场吐血而亡也是有的。尤其是,在苏师这个超级大喷子面前。

好吧,回去重新造船去。不但要造船,还要招募足够的船工,更要准备一些海战武器。

茫茫大海,千万里航行,其中不但有大自然的天险,还有无数亡命的海盗。这些海盗在大明近海还不敢太嚣张,可是在南边海域,甚至更西边的海域中,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存在。单靠着龙虎山的弟子,小规模的打斗自是不怕,但要真是上规模的海战,还真是不够看的。

这一呼啦忽然冒出这么多问题来,天机真人知道,短时间是很难成行了。好在这次自己问的足够详细,甚至连海船的大致要求,这位苏师也给出了些建议。

龙骨、密封舱、软帆、三角帆……天机道人脑袋嗡嗡的。幸亏自己多句话问了,要不然怕是下次又得是悲剧。

送走了凄凄惨惨的天机老道,畅快的喷了人一通的苏默心情舒畅,精神大振。

那个佛郎机人还没找到,据说是又出海了。下回啥时候能碰到不知道,这事儿急也没法,只能等。好在道门也知道这是苏默关心的事儿,特意安排了几个弟子留在京城和北通州那边。只要那个佛郎机人再次登岸,就一定能找到他。

老道们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了,至少在他们造出合格的海船前是这样。

这边武清县大开发的事儿,如今也没苏默多少事儿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运作,县衙里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呢,都想从这上面咬下口肉来。

这口肉可不是单单指的银子,更重要的是政绩。有了政绩就能升官,升了官害怕不能发财吗?尤其在阚松忽然失踪,他那一摊儿现在是由庞士言和周春分摊管着,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六房里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瞅着呢。

所以苏默现在忽然清闲了下来,接下来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晋绅提供的临时落足点终于全部空了出来,重新换给了何家。

何晋绅对此并无推拒。他清楚的知道,和苏默之间的交往,靠这些东西是不可能维持的。重要的是情分!他已经吩咐了儿子何言好好和苏默交往便已足够了。

无事一身轻的苏默着实的放了个大假。整日里除了时不时的往工地上溜达一趟外,其他的时间就是和杏儿调调情,要么就是陪着卫儿和鼯鼠多多玩耍。

期间,间中往四海楼走了几趟。一是察看自己交付给孙四海的机井等生意,再就是完成承诺,讲了几趟评书说法的课。结果又换来了一片声的褒赞。

至于那暗中的敌人,苏默思量了好几天,仍然是毫无所得。他倒是想过漏网的田家公子田钰,只是托道门众人在京城打探几次,都为发现过此人的踪迹,便也只能放下了。

而其他人,他更是毫无头绪。也问过赵奉至,可赵奉至也是完全摸不到头绪。毕竟,赵奉至只是个武清教谕,离着李东阳那样的大佬,中间差着好几个级别呢,怎么可能知道李府中曾发生的事儿?

是以,最终苏默也只能将此事放在心中。以后暗暗留心,小心些就是了。

如此,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便是端午节至。

端午节,又叫五月节,正是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日。端午节原本起源于古代南方的百越地区。这一天,南方还有赛龙舟的风俗,故而也称为龙舟节。

而在北方,这一天人们大都是相约登高,吃粽子等活动。各地还会自发的形成庙会、市集这样的聚会。大户人家多会招一些戏班子、伶人在家中欢庆。普通人家和士子文人们,则会三三两两的越好,一起往附近去登山望高。

随着凤水河畔的开发,流民们也渐渐恢复了生机。整个武清城东,多出了无数的房屋店铺,俨然城外之城,热闹非凡,早无往日清冷。

而居于双山脚下的苏宅,更是一片红火景象。家中人口现在不但多了福伯和石悦两个,更是多了个卫儿这个孩子。再加上诸多的下人和护卫,诺大的苏宅如今真是妥妥的大户了。

而在赵奉至当日回来后和韩老爹谈过一次后,韩杏儿和苏默的事儿也算是定下来了,所以,仅仅一墙之隔的韩杏儿,便堂而皇之的整日登堂入室,除了每晚还是要回自己家睡觉外,其他时间都是泡在苏宅这边。

这让韩老爹又气又恼,却终是拿自家闺女没法。别说赵奉至亲自上门提亲,又说了苏家身后有英国公的背景,就是单单自家闺女认准了那小子,韩老爹心中再怎么不痛快,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就这样,端午这一天一大早,苏默就早早的醒了。睁开眼看看窗外,约莫也就是五更天多点,比他平日里早起锻炼的时间还要早半个时辰。

侧耳听听,外面韩妞儿兴奋的声音不时传了进来。想及这丫头端着准少奶奶的谱儿,将一干苏家下人指挥的团团转的场景,苏默嘴角便不由的微微勾起。

要问男人的成就是什么,或许很多人会说是建功立业。但是在苏默心中,能给自家的家人撑起一片天,能让他或者她们每天脸上都保持着欢快的笑容,就是最大的成就。

苏默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又要去建立什么不朽的伟业。他只是个小人物,只想守护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守护着他(她)们脸上的笑容就足够了。

所以,在听到外面传来的欢笑声,他也开心了起来。

伸手摸摸,身边小卫儿竟然也不在了。小孩子觉少好动好热闹,从端午前好几天开始,就搬着指头算日子,盼着这一天快点来到。如今有了韩杏儿从中张罗,哪还忍得住?早不知什么时候就爬起来,跟在韩杏儿身后疯玩去了。

脖颈边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却是小鼯鼠多多,仍坚定的守在主人身边。

苏默伸手将它拎了过来,狠狠的额头上蹭蹭,引得多多又是一阵叽叽叽乱叫的抗议,这才哈哈笑着起身。

收拾停当,一出房门,一个小身影便欢快的扑进了怀中。“默哥哥默哥哥,快,快点洗漱吃饭。我们今天要爬好高好高的山,还要吃……吃,哦,是吃粽子。杏儿姐姐亲手做的,杏儿姐姐说,粽子可香了。”

卫儿叽叽喳喳的说着,眼中满满的都是向往之色。这孩子幼失怙恃,之前记事的几年都是在冷冷清清中度过,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热闹景象?便算那个老阉人再如何疼爱他,但只一老一少,又能热闹到哪去?

更不用说,从当日老阉人被人逼供而死,卫儿竟然被人劫持这事儿上看,其背后不知有何背景。那老阉人想必小心躲着都来不及,带着卫儿出门玩耍这样的事儿,更是不用想的。

看着卫儿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苏默欢喜之余,心中大是爱怜。连声答应着,装作被卫儿拉扯的站不住,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惹得卫儿又是一阵欢快的大笑。

门外,韩杏儿正大声指挥着几个仆妇准备外出的车马、吃食等物,见他出来,送上一个甜甜的笑脸,随即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呼喝着。看起来,傻妞儿对少奶奶这份工作真是大爱啊。

更远处,梧桐树下,韩老爹和福全两个老人相对而坐,笑呵呵的看着眼前忙碌热闹的场面,脸上的褶子起的都快看不到眼睛了。

石悦则领着十几个挑选出来的护卫,正忙着拾掇短棒器具等物,出门在外,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这可马虎不得。

苏默挨个打了个招呼,便在卫儿的催促下,赶紧刷了牙洗了脸。傻妞儿不知什么时候早转了进来,笑眯眯的递上几个清香的粽子,然后就在旁边坐了,看着他一口口的吃着,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苏默只做不见,埋头只顾吃。韩杏儿渐渐的便撅起了嘴儿,嘴唇上可以涂抹的胭脂,红艳艳的,配上略有些婴儿肥的两颊,煞是可爱。

苏默心中好笑,脸上却不露声色。几口吃完,转身便走,招呼过来一个仆妇,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仆妇满脸迷惑的去了。

身后,韩杏儿嘴撅的快能挂油瓶了。恨恨的冲背着自己的苏默背影做个鬼脸,这才悻悻的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嘟囔道:“笨蛋!吃货!木头!都不知人家多辛苦……”

正摔的盘子碗直响的功夫,那仆妇已返身回来,递给苏默一把红红绿绿的线头。

苏默便就门边坐了,一边低头摆弄起来,一边曼声道:“过节了呢,亲手做个礼物送人才好啊。嗯嗯,可这礼物送给谁好呢?”

屋中盘子碗的碰撞声陡然停了下来,傻妞儿半侧着脸,眼神儿一个劲儿的瞄着,两只耳朵竖的跟兔子似的。

苏默简直要笑死了,偏偏还要忍着。这丫头今年十六,放在后世可也是个半大孩子?果然,自己只这么一逗弄,就让这丫头入彀了。

手上捻搓几下,一只五颜六色的线条儿便成了。在再两头一边打一个结儿,齐活。端午线,没错,就是端午线。

端午线,也叫五彩线,古代叫做五彩长命缕。其实端午节最初,就是给女孩子专门过的节日,可以算是中国的女儿节。

五月初五端午这一天,给孩子在手臂或是脖颈上绑上五彩线,寓意着长命百岁。明人余有丁《帝京五日歌》有“系出五丝命可续”的句子,指的就是这种习俗。而且据说,在端午节后的第一个雨天,将此线拿下来扔到雨中,可以带来一年的好运。

这种风俗,据说从宋代开始就有了。但是苏默刚刚发现,家中所有女子都未曾带这个东西,也不知是没有这回事儿还是都忽略了,这才临时起意,有了编制这端午线的念头。

扯着一根编好的五彩线,苏默故意高高的举起来,假作欣赏状,眼角余光中,却见韩杏儿那傻妞儿早已经完全转过身来,两眼放光的盯着这根彩线,脸上全是企盼之色。

苏默却忽然扭头呲牙一乐,韩杏儿吓了一跳,随即狠狠白了他一眼,假作不在意的样子,将身子扭了过去。

苏默哎呀一声,喃喃自语道:“唉,看来,杏儿不喜欢啊。好吧,那还是给卫儿吧。”

说罢,也不等韩杏儿反应过来,高声的冲着正满院子疯跑的卫儿招呼了一声。

韩杏儿大急,猛然转过身来,却见卫儿早跑到了苏默跟前,正满脸欢喜的看着那根五彩线,然后由苏默亲手给他系到了手腕上。

韩杏儿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化作一脸的落寞,难过的转过身去。若说先前把碟儿碗儿弄的山响,只是假作恼怒想引起苏默的注意,那么,这一刻的韩杏儿却是真真的伤心了。

一早上的欢快彻底从脸上消失,只是下意识的摸摸这个盘子,碰碰那个碗,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想着早早的包好了粽子,早早的起来蒸熟了,又巴巴的伺候那冤家吃了,所希望的,不过就是想得到那冤家的一句赞赏而已。只要他赞自己一句,那便什么都值了,自己也定会欢喜一整天。

可哪知道,哪知道不但期盼中的赞赏没得到,现在,他亲手编织的五彩线都没自己的份儿。

那五彩线好漂亮,她好喜欢。可是现在,现在却戴在了卫儿的手腕上。对于卫儿,她也是疼惜的紧,又怎么好意思去讨要?

自己不过就是装作不在意,那个呆子却恁的不懂女儿心。她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委屈,两眼中渐渐的泪水迷离起来。

正懊恼着,眼前模模糊糊的,忽然似乎看到一条彩线在晃。唉,被那个臭木头弄的都幻觉了。

韩杏儿轻轻的嘀咕了一句,抬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却猛的睁大了美眸。

眼前的的确确的垂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彩绳,看上去,比刚才给卫儿那条要长出好多来。

这……这是?

她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温热,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道:“为什么哭?是不喜欢吗?”

韩杏儿蓦然回过头来,但见苏默那张清秀俊逸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爱怜。

韩杏儿看看苏默,再扭头看看那条彩线,半响,忽的哽咽起来,大哭着扑进男孩的怀中。

苏默紧紧拥着她,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后背,轻声道:“傻丫头,你知道吗,端午节更是女儿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哥心里最最疼爱的女孩儿,又怎么可能不亲手送她礼物呢?给卫儿的那个是小的,寓意着祝福他长命百岁。给你的这条,却是大的。在哥心里,不但想要你长命百岁,更要你平安喜乐,一生都好运相伴。同样的,这也是一条系心索,哥要用这条索系着你,让你永远离不开我身边。”

感受着爱郎温暖的怀抱,耳边呢喃着爱郎甜入心底的蜜语,这一刻韩杏儿彻底迷失了。

她又想哭又想笑,只觉得一个身子轻的似乎要飘到云彩里。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快乐,先前的所有委屈和懊恼,此刻早不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拼命的搂住眼前这具温暖的躯体,似乎想要把自己就这么溶入进去才好。她说不出希望时间永远停住这样的话,心底里却有一个念头不断的翻腾: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一直这样吧……

第八十一章:峰顶妙景

readx;?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和熙的暖风吹拂之下,让人不由的俗念尽消,心胸廊阔。

骑着一匹小驴慢悠悠的跟在大车旁,苏默放眼望去,但见满目苍翠,花艳似锦。远处大运河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的金辉,在原野山林之中蜿蜒延伸,恰如一条玉带也似。

嗅着风中飘来的草木清香,耳中听着驴车中,韩妞儿和卫儿两人时不时的欢笑声,苏默便不由的有些熏熏然。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家门,一路正往双山而上。武清位于平原地带,附近很少真正的高山,这双山便成了武清人端午登高的唯一选择。

早上用一条更长的五彩线哄好了韩妞儿,结果却被卫儿小家伙看到,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眼巴巴的盯着看的小模样,让苏默哭笑不得。最终只得再次动手,索性给两人都编了同样的一套系上,总算是让一大一小都满意了,这才动身出门。

卫儿自不用说,这还是首次出门玩耍。而韩杏儿虽不是头一次出门,但像如今这般,乘着驴车优哉游哉、无忧无虑的在节日中远游,却也是生来第一回。

这丫头往日跟着韩老爹打理茶馆生意,越是这种节日越忙,直到如今摆脱了田家的桎梏,苏默现在又算是薄有家资,这才能有今日这般惬意。

和卫儿两人一人一边窗口扒着往外看,一路上感觉眼睛似乎都跟不上了。看到欢喜处,时不时的两人还要挤到一个窗口一起看,然后再发出阵阵惊呼。

虽然外面的树啊、花啊都是平日里见惯了的,但在今日,不知怎么的,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一样。偶然看到一只蜂儿采蜜,看到一只蝴蝶蹁跹,都会引来两人的赞叹欢呼。

石悦和楚玉山两人各引着十人,团团护卫在驴车两侧,看着悠闲自得的少爷,听着车中的欢呼笑语,也是心下畅快,不由的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做温馨的东西。

由于之前在家中为了五彩线分配的纠葛,他们出门已算是不早了。此时路上不时的能看到各色的游人,或乘车骑马的,或三两一群徒步而行的,络绎不绝。

时不时的有香车鬓影交错而过,便随风传来阵阵脂粉香气,却是那些各家小姐、青楼名伶也趁着这好时节出门踏青了。

悠悠然之间,驴车一直到了无法再前行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苏默下了驴,从车中搀了韩杏儿下车,又抱下卫儿,吩咐了一半家丁留下看守,这才一手牵了卫儿,和韩杏儿并肩往山顶而上。

石悦和楚玉山二人,则带着剩下的人背着各色用具吃食随后跟上。一路上草色青翠、山泉叮咚,走在这林荫之下,与方才路上情景却又别有不同,令人宠辱皆忘。

卫儿毕竟年幼,又是首次出门,开始还拉着苏默的手,到了后来,索性自个儿撒欢儿跑开,忽儿去路左捻一只蝴蝶,忽儿往路右追一只蚱蜢,清脆的欢笑声不时的在山道间回荡。

苏默和韩杏儿并肩慢慢跟着,望着前面欢快的卫儿,苏默凑过去低声笑道:“怎么样,卫儿可爱吧。要不咱们也抓抓紧,也生几个。相信哥,凭着哥的优良基因,保证生下来的孩儿也跟卫儿一样可爱。”

韩杏儿听的面红耳热,两颊便如浸染的胭脂般晕开。不过却是没像往日那样驳斥他,只是俏生生的送上两个大大的白眼,一个香喷喷的娇躯却不由的向苏默靠的更近了些。

苏默嘿嘿笑着,下面却将手伸过去,不动神色的握住了一只滑腻无骨的小手。

韩杏儿身子一颤,耳朵尖儿都都透出一股粉色,略微挣了挣却没挣开,便也由得这冤家轻薄,只将一颗臻首低下。唯有嘴角边那微微的翘起,漾着数不尽的幸福甜蜜。

这双山本就不高,饶是苏默等人走的很慢,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登上了峰顶。

此时山顶上已经有了不少登高望远的游人,左一堆右一簇的聚在一起。或围坐进食,或饮宴对酌。有那文人士子,更是兴致大发,吟诗唱赋、词曲相和,引得附近不少妙目频频窥探。

于是,这些牲口便更是骚性大发,或做玉树临风状,或者干脆一个眼神勾去,登时引得无数张小脸儿红红的,眉黛含春。

韩杏儿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却见几处好地方都给人占去了,不由的焦急。扯了扯苏默的手,低声道:“没有好所在了,这可怎生是好?”

苏默看看她,因为登山,使得这妞儿此刻小脸儿红彤彤的,如同一个大红苹果。娇喘吁吁之际,白瓷般的额头上细汗隐见,硕大的胸脯也微微起伏着,阵阵女儿馨香便扑鼻而至。

这便是如花季的十六岁,那澎湃的青春气息,让苏默心中霎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干咽了下。待到迎上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这才掩饰般的干笑两声,举目四下张望了一番,猛然两眼一亮,指着某处笑道:“那里可不是最好的去处。”

韩杏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是一片疏林,隐约可见后面一片平坦的山石,倒确实是一处清幽之所。只是因着有那片疏林相隔,四下里又草木茂盛,这才没人过去。

韩杏儿脸上露出喜色,随即又迟疑道:“那里草深林密的,不会有蛇虫吧。”

苏默哈哈一笑:“怕啥,有哥呢。再说了,若真有蛇,正好捉来烤了,那可是绝好的美味啊。”说着,将卫儿抱起,当先走了过去。

韩杏儿无奈,只得紧步跟上。身后石悦和楚玉山等人早先抢了过去,甩开棍棒在草丛里拨打着,开出一条小道来。

到了近前,众人不觉眼前一扩。原来这里却是一处断崖,脚下这块大石凭空而出,人立其上,恍如虚空而立。放眼望去,但见平原寥廓,郁郁葱葱,大河如带,耀目生辉,尽是一副绝妙好景。

得了这么个好所在,众人都是大喜。楚玉山指挥着家丁在地上铺了毡席,又取出各色点心吃食摆上。石悦却引了几个家丁往另一边的密林中钻去。

方才苏默放言说自己烤的一手好蛇,又说那蛇是绝妙美味,石头哥便想去寻一条来。这让苏默不由的摇头,吃货的世界,果然不懂啊。

卫儿年幼好动,便嚷着跟去。苏默觉得这边三面凌空,也怕有危险,便顺势应了。只嘱咐石悦一定照看好卫儿,又将多多拎了下来放到卫儿肩头,命它保护卫儿。石悦拍着胸脯应了,把卫儿放在肩头坐了,带着几个人一溜烟去了。

这帮人走了后,登时便清静了下来。苏默伸手揽住韩杏儿纤腰,将她半搂进怀中。

韩杏儿娇靥晕红,偷眼看看四周,但见楚玉山几人都离得远远的,这才半推半拒的顺势偎进爱郎怀中,放肆的品味着郎君的爱怜。

此际,孤峰绝顶,四下空寂。清风带着草木清香环绕身周,耳边虫声唧唧,百鸟婉转。两人相偎相依,嗅着彼此的芬芳,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一时间不由的忘而失语。但觉天地间万物不存,只有两人间的心跳之声,如此温馨。

半响,韩杏儿悠悠的长出口气,惬意的又往苏默怀中拱了拱,这才笑道:“人都说武清苏公子才华绝世,这般好景,与同道唱词说赋才是应景儿。如今只陪着奴奴,岂不可惜?”

苏默深深吸了口气,将下巴在韩杏儿秀发中蹭了蹭,轻声道:“词赋什么的怎比的我家杏儿好?没意思的很。不过这般好景,倒是可以配的上你了,真该画下来。只是今日没带画具,倒真是可惜了。”

韩杏儿便嘴角翘起,一双美眸幸福的眯成了一道缝儿。这冤家,偏生了一张好嘴,总能说的人家好生喜欢。

正欢喜着,却听苏默忽然低低一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丫头真是讨打,方才那话可不是讽刺哥哥?”说着,大手偷偷下移,在韩杏儿挺翘的凫臀上狠狠捏了一把。

韩杏儿要害被袭,顿时娇躯一颤,不由的就是一声娇吟唱出,旋即便面颊似火烧一般。

一个身子如面条儿般软了下来,嘴上却是不依,大羞道:“啊,不……不要。人家……人家哪有讽刺你?说你是大才子的,可是城里好多人说的,不信你去问问玉山大哥和石头哥。啊,你……你的手,拿开好不好?”

苏默大手抚在那挺翘处,但觉触手酥软弹滑,不觉心头大动,哪里肯放开。只是觉得怀中玉人娇躯轻颤不已,想是真的受不住,这里又不是合适的地方,便低声道:“好杏儿,我不动,便只放在这儿,就放在这儿好不好?”

“唔……”

韩杏儿此刻也是情动不已,只觉得翘臀上那只大手似乎带着无限热力,便如同直接穿过了稠裤,又透过了亵裤,就那么贴到了肌肤之上。烫的她脑中空白一片,一个身子便如飘在云里雾里也似,迷迷糊糊之中,只是鼻音中呢喃了一个音儿出来。

苏默见佳人雌伏,不由大是得意,一边继续享受着手上的快感,一边哈哈大笑道:“好妹子,你说哥哥是大才子,那哥哥便给你淫上一手绝妙好湿好不好?”

韩杏儿早已意乱情迷,晕乎乎的哪里听得出这坏郎君嘴里的歧义?听说苏默要作诗,只抬起臻首,星眸迷离的看着那张让自己沉迷的俊脸。

苏默哈的一笑,正琢磨着该挑一首什么样的淫词艳曲,继续调戏怀中这美娇娘,却忽听的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随即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

“哈,还绝妙好诗?!一个三次县考不中的废物,不知从哪剽窃了一首狗屁诗词,便真当自己是什么大才子了?真真可笑!”

嗯?

苏默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随即便阴沉了下来。转头看去,却见身后七八个人正缓步走了进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当先一个年约十六七岁,一身白缎子锦花文士衫,手摇折扇,满面讥讽不屑之色。

这人他认得,确切的说,是原本这具身体的主人认得,而且可谓是记忆深刻。

不为别的,就因为当初就是此人的一番讥嘲,才使得原本的小苏默再次落第后,羞愤上吊自杀的。

马东来,武清马家的三公子。

这马家是武清富贾大商,家中做的是车马行生意。整个大明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无所不及。

可以说,单论马家的辐射力度,甚至比何家的广进钱庄还要强。钱庄生意毕竟要看当地的繁华程度,只在巨城大邑中才会设点。而车马行不同,但凡有人的地儿,总是需要运力、需要传递信息的,马家车行的辐射力可想而知了。

苏默当初也不是没想过要找马家结盟,只是相比起来,马家虽然家财万贯,辐射力更强,但是后背背景,却比不上何家,这才让苏默最终选择了何晋绅的何家。

马家老家主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接手了马家掌舵,便坐镇在京城掌总。二儿子却在南京,掌控南方生意。唯有这个老三马东来,却是马家家主晚年而得,颇为聪慧,极得马家老家主的疼爱。

而这个马东来也确实争气,在学堂里时,每次先生的授课,都是最先领悟并能近乎完美的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而后更是在县考中,以高居案首的成绩胜出。

对于苏默,马东来从心眼里瞧不起。论家世,苏家只是父子二人,妥妥的最底层的蝼蚁;论身家,马家车行天下,家财以亿万计算。而苏家,全靠着苏宏在茶馆混几个大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再说个人,苏默三次不中,苦苦在学堂读了七八年,却只是个书呆子,也不会人际交往;

而他马东来呢,富家公子,学识敏捷,县考一次便高中案首,可谓是真真的少年才子。

可就是这样,这个马东来从来瞧不上眼的家伙,甚至听说被自己嘲讽了几句,差点只杀了的废物,竟忽然一夜之间开了窍,不但作出了一首绝佳的好词,引得无数士子追捧,让无数青楼名伶爱慕,这让马东来情何以堪?

尤其是当他喜欢上了武清天香楼的妙芸姑娘时,听说妙芸姑娘极为推崇苏默的那首临江仙,更让他有种噬心蚀骨的感觉。

所以,他恨,他恨极了苏默这个废物。他认为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夜之间全被苏默占去了。

他无数次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羞辱这个苏默。学识?开窍?马东来不相信!数年同窗,他觉得早对苏默知根知底了。那些传言终究只是传言,那首临江仙肯定是苏默抄袭的,他必须揭露苏默。

而今天,端午登高,他终于成功邀请了妙芸一起出游。而巧的是,在这双上峰顶,竟然正好遇上了苏默,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所以,马东来决定,今天,一定要狠狠的羞辱苏默,就当着妙芸姑娘的面,彻底的揭露他!踩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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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争地儿

双山峰顶,面对着不期而至的马东来一群人,苏默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冷漠的眼神在这群人中掠过。

只是在眼神扫过这群人里的一个白裳女子时,却是不由的微微一怔。

这个女子给苏默的感觉很怪。这个女子第一眼看上去,并不觉得其人有多美,而是只给人一种恬静舒服的感觉。

但是第二眼再看时,就会觉得这女子其实长得挺好看。而第三眼再看时,却会猛然发现,这女子竟然是天香国色,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想要疼爱她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苏默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但却随即便移开目光,重新将目光落到最前面的马东来身上。

对于马东来,其实真说起来,倒算得上是苏默的恩人了。因为要是没有马东来刺激之前被附身的小苏默,穿越而来的苏默很可能就会因为没有合适的载体而魂飞魄散了。

所以,对于马东来这个人,此时的苏默并没什么特别的仇恨。不然的话,当初像找人结盟时,他也不会曾考虑过马家。

而他现在之所以面色不渝,恼火的其实是被人打断了好事所致。而偏偏这个马东来不但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不说,现在还堂而皇之的上来挑衅,这让苏默真的是生气了。

“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跑到我们这里来?还有,我夫君是不是才子可不是由你说的,而是武清县所有人说的。你有本事,去堵住全城人的嘴啊。来这里乱跳乱叫的算什么,不是都说读书人知礼吗?却不知你这样子算的哪门子的读书人。”

苏默还没说话,韩妞儿却先爆发了。

话说方才马东来那一声没吓着苏默,却真真的是把韩妞儿吓着了。自个儿刚才可正躺在爱郎怀里呢,而且还被那冤家轻薄着,搞的浑身不上不下的不说,甚至连腿间都滑腻腻的,这可不要羞死个人了。

好歹杏儿姑娘还是个没出阁的大闺女好伐,这被人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样子,还要不要人活了?所以,杏儿姑娘羞恼之下,彻底抓狂了。

这丫头常年跟着老爹抛头露面的,颇是有些小辣椒的性子。也就是跟了苏默有了好事后,在苏默面前才会露出温柔羞涩的一面。可在面对苏默之外的人面前,顿时便露出了本性。

苏默先是一愣,随即不由莞尔,对于傻妞儿这爽朗直率的性子大是欢喜。

可他欢喜了,马东来却是气的要死。自己此番是要来揭露苏默这个欺世盗名的混蛋的,眼里也只有苏默这个敌人。可是现在倒好,苏默还没上,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忽然跳出来骂了一通。

而且偏偏这丫头骂的还有道理,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无言以对,这实在是太掉份儿了,太没面子了。

“哼!你一个未嫁的女子,却跟男人孤身来这野外行苟且之事,也不知羞!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闺女,莫非是哪家青楼才来的妓子?今日却是我辈文人间的事情,你却没那资格来问。”

半响,马东来总算是回过神来,情急之下,张口便回了过去。只是这话一出口,立马知道不对了。也不理会旁边跟着起哄的众纨绔,偷眼看去,果然见那白裳女子脸上露出了不渝之色。

这个白裳女子不是别个,正是他想要收入后房的天香楼名伶妙芸。他方才那番话虽是侮辱韩杏儿的,但其中轻贱青楼女子的意思,却是显露无疑。

“芸儿,我……”顾不上再跟韩杏儿多说,马东来拨开众纨绔,冲着妙芸走出一步,张口欲要解释。

妙芸却面色淡漠的将头扭过一边,眼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马东来脚下一僵,这一步却是再也迈不出去了。

这要走过去了,妙芸恼怒之下继续甩脸子,自己在众人面前可就难以下台了。

心中又急又怒之下,一腔怒火顿时全转移到苏默身上。都是这个苏默,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至于说刚才是韩杏儿跟他起的冲突,可是韩杏儿明显是那苏默的女人,这笔账自然也要着落到苏默头上。

深深吸口气,勉强压下这股郁闷,这才转身又回到苏默和韩杏儿对面。

这边,韩杏儿气得满脸通红,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虽然泼辣,但终归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被马东来污蔑成青楼妓子,又说他和男人来野外苟且,她何曾听过这般恶毒的言语?

偏偏方才她确实是在和苏默有些亲热的举动,这更是让单纯的她自觉理亏,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后又羞又气,一时半会儿却是说不出话来。

苏默上前轻轻的搂住她,安慰的拍拍她肩膀,又对着刚刚发现这边情形不对围上来的楚玉山等人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扭头打量了马东来几眼,淡淡的道:“好了,你屁放完了吧?放完了可以滚了,今儿我们带的都是素食,没有骨头什么的打发你。就是想吃屎也得等我们下山的时候,嗯,那时候或许能留下一些,到时候你再来吧。”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就是一静。随即,楚玉山等人都是憋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连韩杏儿都不由的莞尔,犹自挂着泪珠的俏脸红红的,娇俏的白了苏默一眼。这冤家,说的真是恶心死了,也不看看这还有好几个女子呢。真是太恶毒了、太犀利了!不过,我喜欢。

马东来一帮人也是面面相觑,相互对望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连妙芸也是粉面微赤,瞟了苏默一眼,又赶紧将头低下。

对于苏默的反应,众人之前也想过,或者是愤怒,或者是羞恼,甚至是可能直接仗着人多动粗。

但是万万没想到,苏默竟是轻描淡写的来了这么一通。竟是把马东来看做一条乱吠的野狗,这真是最犀利的侮辱了。

许多人不由的想到,这苏家子据说一夜开窍,变得极为厉害。原本还和马东来一样,都当做是谣传。如今看来,这谣传可未必是谣传,这苏家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有了这种心思,原先跟着起哄的众纨绔便有几人,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几步。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儿?没看清楚局势之前绝不搀和。私人恩怨,你俩随意,咱们就跟着看个热闹。

马东来也是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作为一个堂堂士子,苏默竟连最基本的体统都不顾了,张口就是吃屎这种肮脏话。

听着左右隐约压抑的笑声,他一张脸先是红,随后开始转青,再然后又发红,到了最后已然是透出一股黑气来了。一个身子也气的颤抖不止,指着苏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苏默面无表情,仍是冷冷的看着他。好歹他也是近三十了,当年还是为人师表的。对着这么个小毛孩子,真要去撸胳膊挽袖子的,那才是真的掉身份呢。

刚才几句话虽说有些恶毒,却也是为了给韩杏儿出气。只要这家伙老实走人,哪怕是扔几句狠话找找面子,苏默也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谁让自个儿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来着?

只是眼见这家伙摆了半天造型,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肯走,他这心里可就有些腻歪了。

“喂,你们几个。”不再去看马东来,却扭头对着他身旁几个公子哥儿叫道。

那几人一愣,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不明所以。却听苏默又道:“你们是他的朋友吧?看看,他都抖成啥样了,肯定是急病了。我瞅着八成像是要发羊癫疯了,你们还不赶紧把他弄走看郎中去,可别等下出了人命,到时候你们可都不好交代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苏默那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唉,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羊癫疯。如果不是可就麻烦了,据说狂犬病发作的时候,也是这模样。要真是狂犬病的话,你们可得小心着些。万一被他咬上一口,啧啧,狂犬病可是会传染的哇。”

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摇头叹息,脸上满满的都是一副悲天悯人之色。

众人这个无语啊。苏默这边楚玉山等人和韩杏儿却是憋不住的笑,咱家少爷真是……真是太损了!这是非要把人家往狗的行列里塞的节奏啊。

“苏——默!”

马东来一口气终于是缓过来了,只是刚才苏默的话,却是半个字不落的听了个一清二楚。气怒攻心之下,只觉得一股子气直冲脑门,才一缓和过来,不由的咬牙切齿的怒喝出来。

“咦?竟然缓过来了?”苏默毫不为所动,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随即又摆了摆手,叹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认得我,不用喊这么大声。不过认得我也没用,还是那句话,想吃热乎的得等。啊,等咱们走的时候再来看看吧。现在请吧,别打扰我们看风景的兴致。”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嘴中却兀自嘀咕道:“老马家这是怎么搞得,狗圈也不让人看好了,真是的。”

这嘀咕说是嘀咕,偏偏那声却让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这下甚至连躲在人群后的妙芸,眼神里都露出一股笑意。妙芸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婢更是忍不住“咕”的笑出声来,呗妙芸瞪了一眼,这才连忙捂住嘴儿,可那不停耸动的肩膀,却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妙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中暗自嘀咕,没想到这苏公子竟然如此能谑?不过这可是有些阴损了。

“姓苏的!你……”马东来只觉头又是一阵眩晕,终是忍不住狠狠握紧了拳头,冲着苏默冲了过去。

他这刚冲出两步,那边苏默已是霍然转过身来,冰冷的目光直直的瞪向他。这一次,苏默却完全没了先前的懒散平和了。马东来只觉得一阵寒意蓦地从心头升起,下意识的便收住了脚步。

“怎么?这荒山野岭的,莫非马公子想要谋财害命吗?只是这后果,却不知马公子是否承受的起啊。”冷的如冰碴子般的话语,从苏默口中迸出。

也是应景儿,就在苏默这话音儿刚落,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一个宏壮的声音传来:“哪个混蛋敢对少爷无礼,先接石某一斧!”

随着话声传来,石悦一马当先冲了进来,手中拎着的那把黑黝黝的大斧子,挥舞之际呜呜作响,马东来这边众人吓的慌忙向后又退开几步,唯恐被这个莽汉误会。

石悦身后,十几个提刀抄棍的家丁紧随而入。小卫儿人小却是机灵,一溜烟儿的跑到韩杏儿的身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马东来一群人,眼中满是仇恨之色,大叫道:“坏人!他们是坏人!石头哥,打他!用斧子打他!”

站在他肩头的多多也跟着一阵叽叽叽乱叫,如一道淡烟也似,瞬间便窜到苏默肩头上,两只小眼迸发出淡淡的光泽,背后的三道紫毛已然竖起。

苏默先是拍拍卫儿的小脑袋,随即又抬手抚了抚多多,以示安慰,这才冷眼看向马东来。

马东来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眼见着苏默这边人越来越多,那个黑大个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的费劲的咽了口唾沫,面色也是青白不定起来。

他也就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便如后世许多的中学生一样,平日里哪怕再如何嚣张跋扈,但是遇上社会上真正的恶人时,也是全不够看。

“我……我……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要谋财害命来着?你……你,哼,你凭什么赶我们走,这里又不是你们家的,哪有这种道理。”缩着脖子嗫嚅了半响,马东来终于是憋出了这么几句。只是与先前的狂妄嚣张已是大为不同,语气不知弱了几个等级下去。矛盾也聪明的转移到赏景地点的纷争上,人身攻击却是再也不提了。

“哦?说这个啊。”苏默见他示弱了,冰冷的气势也收了起来,瞬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散。

“先来后到,这就是道理。怎么,马公子对此有异议?”

“当……当然有异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苏默只是个不入流的吏员,凭什么强占此地,不允许我等在此。我们还就要在这儿了,难不成你……你还敢杀了我们?”见气氛缓和了,马东来的勇气也渐渐恢复了,说话便顺溜了起来。

苏默皱了皱眉,他实在懒得跟这小屁孩争斗。这大好的天气,陪着韩妞儿看看风景,摸摸韩妞儿的小手、凫臀不知有多惬意,哪有功夫陪这孩子闹腾。

是以,想了想,就淡然道:“杀你们?我犯得着嘛我。也罢,反正这里地方也够大,这边我们已经在了,不可能要我们让给你们这些后来的吧。成了,除了这边,其他地方你们随意。”随意摆摆手,苏默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他倒是想息事宁人、懒得计较,却是忘了这世上多得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人。

这不,眼见的苏默没把他们怎么着,也不敢动武赶他们走了,马东来的胆气儿也壮了。眼珠儿微微一转,挑眉扬声道:“站住!”

苏默身子一顿,心头这火蹭蹭的冒了起来。给脸不要脸啊这是!慢慢的转过身来,冷冷的看向这厮,森然道:“怎的?”

马东来被他一瞪,心中不由的一激灵,但是随即一梗脖子,昂然道:“不怎的,就是这地儿并不大。你我两拨人都挤在这儿,你们或许不觉烦扰,可咱们却受不了。嗳,别说本公子不讲理啊,要都是我等一般男子自是无碍,可是咱们这儿可是有着绝世的佳人的,天香楼的妙芸姑娘。妙芸姑娘色艺双全、精擅词曲,乃是绝世无双的雅人,岂能与尔辈俗人同坐?所以,要么你们走,要么你们让我等心甘情愿自己走。怎么样,苏默,你怎么说。”

这番话说完,马东来不由洋洋得意的冲苏默一挑下巴。方才这番话,不但借着妙芸的名头为难了苏默,还趁机大肆赞美了美娇娘,想来应该能挽回先前一时口误的罪过吧。这般一石二鸟的妙计,岂能不让他得意?

只是他却没发现,在他这番话说出后,身后的妙芸却是不由的微微蹙起了眉头,眼底一道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

苏默这边,众人皆是大怒。这孩子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纠缠,实在让人恼火。

小卫儿一个劲的喊着打坏人,石悦一挥斧子,闷声道:“少爷,跟这泼赖废什么话。且待小人去狠狠打他一顿,也叫他知道好歹。”说着,便要作势欲出。

马东来神色大变,不由的连连后退,大叫道:“姓苏的,苏默!大家都是士子,有本事的咱们便斗上一斗,谁输了谁便自动退出。这般以力欺人,岂不有辱斯文!”

苏默伸手拦住石悦,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妙芸脸上一转,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歉然,不由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须臾,这才淡然看向马东来道:“斗上一斗?斗什么?又怎么斗?”

第八十三章:抚琴

“当然是斗诗词!”听到苏默果然上当,马东来不由大喜过望,昂着头傲然回道。

今天!就是今天!就是现在!自己一定要把这苏家子的真面目揭露开,到时候不但能让这苏家子名声扫地,也必然能让自己名声更响,彻底坐实武清第一才子之名。若如此,不但能收获得妙芸那个美娇娘之心,便是对自己日后步入仕途,也是有无数的好处。

想及此,马东来不由的两眼放光。似乎看到了自己日后无限风光的场面。

嘿!

苏默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在心底暗暗冷笑一声。后世作为一个老师,对这些半大孩子的心思最是清楚不过。

眼瞅着这小子一边装腔作势的跟自己叫阵,那边却一眼又一眼的去瞄那个叫妙芸的女子,脸上还时不时的露出一副猪哥相,心下顿时便全然明白了。

尼玛,原来从头至尾,这王八蛋跟老子这不依不饶夹缠不清的,都是为了讨好那个叫妙芸的女子啊。

小王八蛋,年纪轻轻的,才刚懂人事儿吧,就跑出来争风吃醋。苏默这会儿很想问一句:你丫这德行,你妈知道不?

只是明白归明白,眼前这事儿看来还真不能躲了。苏默可是太了解这个年龄孩子的心思了,处于这种懵懂的青春期,他们最渴望的就是得到他人的重视。这个他人或许是父母,或许是师长,也或许是某个令他们心动的人。

而这种懵懂,往往都体现在一些,在成年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在他们眼中却很重要的事儿上。

为此,他们可能会用各种自己觉得妥当的方式去寻求结果。而一旦得不到回应,很有可能便会发展成捅破天的大事儿。就如同洪水一般,一味的堵是不行的,必须要给予其奔泻的渠道。

而且,这种渴望若是只涉及父母师长还好说,一旦再搀和上男女之情,凭着那初恋的懵懂,真的是可能烧死人的。这个烧死可不单单是当事人自己,所有被涉及的人,都可能会被殃及池鱼。

显而可见,眼下苏默自己,便成了马东来的第一目标了。若不想法儿一下子搞定这小子,怕是日后自己可难以安宁了。

这无怨无仇的,总不能真杀了他吧?更何况,这也就是个孩子,跟自己以前的那些学生没什么不同。

至于说害死之前小苏默的事儿,嚓,同学之间口角几句算什么仇?小苏默自己承受力太差,寻了短见,实在怪不得别人。

不过话虽如此,要搞定这小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必须要跳出他设定的套路,就如同后世所说的那句话,不要和一个二百五争论,不然你自己也会被拖入二百五的等级。然后,二百五会用他丰富的二百五经验将你击败。

眼下的马东来,几乎就等同于二百五了。唯有出其不意,跳出他划定的窠臼,然后再给他凌厉的一击,才有可能让他彻底拜服。至少让他不敢再随意来找茬儿了。

想到这儿,苏默眼神在对面几人身上转了转,猛然有了主意。缓步向前,直走到马东来身前,这才停了下来。

马东来心头一跳,不由的向后退开半步,忐忑道:“你,你要作甚么?”

苏默挑眉一笑,却是并不理会他,又再迈动步子,最后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在妙芸的身前停下。

妙芸也是心头砰砰直跳,完全搞不懂苏默想要做什么。要说是因为先前被马东来利用,拿来为难苏默惹他恼怒了,要来为难自己,可看他面含微笑,实在不像那码子事儿。

可要说不是,那他过来做什么?难道是,他也跟他人一样,盯上了自己的美貌?

想到这儿,妙芸心中不由微微一黯。自己身具内媚之骨,不知为她招来多少烦恼。也正是因此,她才不得不千方百计,从南直隶逃到北直隶这边来。

哪成想,先是那个马东来,现在又是这个苏默。却不知自己这苦难的日子,要到何时才是个头儿。

正自怨自艾之际,耳边苏默那温和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话音才入耳中,便让妙芸不由的怔住。

“听闻芸姑娘是词曲高手,在下不才,却是想要跟芸姑娘在这词曲之道上讨教一二,还请恕过唐突之罪。”

什么?跟我讨教词曲之道?这……这是什么情况?妙芸一时间真的愣住了。同时心下没来由的却又有些羞恼和不忿。

女子大多便是如此,她们的心思总是百转千回、变幻如云。先前误认为苏默也是垂涎自己的美色,这才上前搭讪,心中不知多难过来着。可没想到却全不是那码子事儿,人家压根就没提自己容貌的事儿,甚至连句客气的赞美都没,只是提出要和自己论一论词曲之道。

难道是自己不美吗?又或是自己的魅力消失了?内媚之骨呢?莫非失去功效了?竟然对他这般没有吸引力,真是太可恶了。

“芸姑娘,芸姑娘!”眼见自己说完,这妞儿却呆呆的半天不说话,苏默不由的奇怪,忍不住微微提高声音唤道。

“啊!哦哦,公……公子何事?”被苏默唤醒,妙芸不由的霞飞双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快要蹦出嗓子眼了,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苏默诧异的看她一眼,温和的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妙芸借着空挡稳下心神来,妙目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马东来,又撩了苏默一眼,这才轻声道:“苏公子一阕临江仙惊采绝艳,由此想来,公子也定是精于词曲的高士,能得公子指教,奴幸莫何焉。只是敢问公子,此刻马三公子正要与公子切磋诗文之时,何以公子竟不理会,却要来与奴论词曲之道呢?”

她不温不火的一番话,既解了自己方才失态的尴尬,还抬出了马东来斗诗的话头,也不得罪马东来。这般斡旋手段,让苏默不由的啧啧称奇。

转头去看马东来,果然见这小子脸色稍缓,已不复先前怒色。眼见苏默望来,当即大步走过来,隐隐的挡在妙芸身前,怒道:“苏讷言,你什么意思?”

苏默哈的一笑,毫不客气的伸手把他扒拉开,深深的看了一眼妙芸,轻笑道:“好一个八面玲珑的妙人儿。”

妙芸心下一颤,面颊微红,却是默然不语。苏默这句话,显然不只是夸赞,还是点明了懂了自己方才言语的意思。

马东来却气的脸色发紫,待要大骂,却见苏默又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抱拳团团对着四周拱了拱,这才朗声道:“诸位,今日正逢端午佳节,想必诸位不辞劳苦,来此也是为了欢度佳节的。所谓欢度,当然是歌舞相和才是最好的了。至于诗文之道,平日里我等又岂少作了?若是在这佳节欢庆之日,还要去寻章觅句,岂不苦也?诸位觉得学生说的可对?”

随着马东来登山的这些人,虽是世家子,却也都是读书的。而且大多还是那种被逼着去读书的,早就苦不堪言了。如今听了苏默一番话,想及平日里的苦恼,登时感同身受,纷纷应和起来。

而且,因着这边闹腾的响动大了,外面登上山顶的其他人也被陆续吸引了过来。此刻听的苏默说的有趣,也都是笑着回应。

马东来眼见苏默几句话,就把楼带歪了,不由大急。连忙道:“苏讷言,我只说你我之间斗文,又干他们何事?你不肯跟我斗文,却莫名其妙的跟芸娘讨论什么词曲,莫不是自承不如本公子,不敢比试吗?”

苏默撇撇嘴,哂笑道:“马公子,你这话说的可有意思了。这些朋友可都是你带来的,都是你的朋友。难道在这大好的节日里,他们的欢乐就不是欢乐了?你便要只顾着自己快活,不在乎他们的感受?这可有违君子之道啊。”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都是面上浮起异色。马东来这个怒啊,这什么跟什么吗,简直就是断章取义,还带着挑拨离间,这苏家子,真是太坏了!

当即气急败坏的道:“我怎会如此?你……你这是满口胡言!你我皆是士子,斗文以分胜负本是理所应当,你又何必扯些不相干的。”

苏默哈哈大笑,昂然道:“马公子啊马公子,你即自称士子,那我问你,君子六艺和解?为何除了诗文,比别的就不符士子身份了?”

这话一出,马东来登时一窒。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第二项便是乐,苏默以这六艺说法驳斥他,却让他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

苏默也不理他,又再次抱拳对四周一揖,朗声道:“诸位,今日大好良辰,学生本不愿与人争斗。奈何马公子紧逼不让,迫不得已,只得勉强从命。只是若只因着我二人之争,却惹的大伙儿过不好节,却是莫大的罪过了。是以,学生倡议,要斗也行,便以六艺中的乐斗上一回。如此,既不负君子之道,也能娱乐在场诸位,岂不美哉?当然了,学生是万不敢狂言自己的乐可以娱众。但是眼前这位娘子,想必大家多半认得,天香楼的妙芸姑娘,一向以色艺双绝闻名,精擅词曲,当世无双。有她在此,应不负良辰美景也。”

这番话说完,登时引得四周连天价的喝彩声。马东来面如死灰,事到如今,再想反对可就引了众怒了。可那乐之一道,自己实在不精通啊,这般比下去,眼见的是惨败收场的结局。今日,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想到这儿,憋屈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些傲然。这苏家子百般推赖,用这般手段逼自己认输,可见在诗词一道上,他还是自认没把握赢得自己的。

如此一想,心下不由稍平。便原本对苏默的怨气,似乎也不觉中稍减些许。

不提他这边暗自心思,苏默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再次走到妙芸身前,笑道:“芸姑娘也听到了,如此,可愿与默各献上一曲,以娱乡莘?”

妙芸眼看着苏默一点点扇动起周围的民众,又一步步将马东来逼的说不出话来,心下不由的又是佩服又是惊讶。此刻听他问起,不由妩媚一笑,嫣然道:“公子所请,岂敢不从。”

苏默哈哈一笑,道了句客气,便伸手一引,示意妙芸先来。妙芸再次敛衽一礼,这才回身吩咐小婢将身上背的琴囊解开,那边石悦开了窍,甩开膀子搬了块青条石过来,权当琴台了。

妙芸微笑答谢,这货便憨憨的摸着脑袋退开,让苏默不由的大翻白眼,暗中鄙视这厮。

周围众人眼见妙芸拉开了架势,渐渐的便也就静了下来。整个双山峰顶,下一刻忽然只剩下鸟蝶振翅之音,余皆静寂。

妙芸微阖双目,两只白玉般的皓腕轻抬,虚虚的悬于琴上。片刻后,忽的十指轮动,下一刻,顿时一串清音响起,顿时打破了原先的宁静。

但闻琴音婉转,忽高忽低。高时如清泉鸣涧,婉转时却如百鸟呢喃。曲音反复,隐隐透出一股欢快之意。苏默侧耳听去,却正是一曲《流觞》。

《流觞》为古人每逢农历三月上巳日于弯曲的水渠旁集会时,在上游放置酒杯,杯随水流,流到谁面前,谁就取杯把酒喝下,这便叫做流觞了。

此时此刻,妙芸奏起这曲《流觞》,确也是合情合景,也颇见这女子的蕙质兰心。

曲音悠悠,直盏茶功夫后,方才袅袅而散。四周众人听的心神俱醉,琴音停止半响,才轰天价喝起彩来。

妙芸盈盈起身,对着四周敛衽答礼。待到众人呼声渐小,这才抬起双眸望向苏默。

苏默微微一笑,却是回头先看了看马东来。马东来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把脸转向一边。

苏默哈哈一笑,也不再去戏谑他。敌人都放弃治疗了,再去虐人家就不人道了。

冲着对自己欢呼的卫儿挥挥手,又对着紧张的看着自己的杏儿和楚玉山等人点点头,这才撩起衣襟,端然坐到琴台前。

古琴属于民族传统乐器,更属于礼器的一种。古人对于古琴更是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正规的奏琴程序中,甚至要沐浴焚香后,才能开始奏琴。

苏默后世曾很是痴迷过这种彰显飘逸风姿的乐器,此刻身处大明时空,面对着这实实在在的古琴,一时不由的有些恍惚。

好在总算及时警醒,深吸一口气让心静了下来,这才双手抚上琴弦。

众人再次静寂下来,等待着这个一夜之间,声名鹊起的苏公子,又要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震撼。

叮——

空寂的山顶上,随着苏默手指微动,琴弦颤动着发出几个单音。众人不由的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唯有妙芸却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微微蹙起眉头。

古琴的指法中,虽也极为常见以单音破曲的,但却绝非上来就拔这般高音。如此操琴之法,她实在闻所未闻,这位苏公子,究竟在做什么?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苏默那边叮叮咚咚的单音却仍持续不断。这种单音虽然单调,却偏有种清亮之感,自成一股韵律。

这让妙芸困惑之余,却也有些佩服。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顿时目瞪口呆。无独有偶,和她同样表情的,是整个双山峰顶的所有游人。

因为,苏默忽然开口说起话来了。

第八十四章:童话

抚琴讲究静心凝神,最忌噪杂。别说一边抚琴一边说话了,就算身周别的声音稍大点,都会影响抚琴者的心绪。

可是如今,苏默偏偏就开口说起了话来。

“传说,在极西遥远的国度,那里的人们信奉天上有着众神,被称为天国。而神的使者,便被称作天使。天使善良、勇敢、正直、公平。祂们常常现身于人间,代替神帮助世人,惩恶扬善。祂们的职责便是,守护!接下来,我所奏的乐曲,便是传自那传说中的国度,《童话》献给大家,希望大家喜欢。”

毫未理会众人的惊愕,苏默仍是一板一眼的旁述着。略显低沉的声调,伴随在琴音中,却有种直入人心的感觉。

听着苏默的旁白,慢慢的人们也渐渐的接受了这种叙述。毕竟嘛,人家苏公子都说了,这是来自极西国度的曲子,当然跟咱们大明不一样了。

可就在他们刚刚有些接受了这种方式,却在苏默渐奏渐急的琴音中再次震撼起来。

与之前的单音不同,琴音已经慢慢的变成和弦,而随着和弦的出现,就在一个前奏音的响起过后,苏默清朗而深情的唱词蓦然而出。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

星星都亮了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廻异的曲调,浅显直白的唱词,这一刻,忽然就那么降临到了,这个毫无防备的古大明时空。

四下里众人个个瞠目结舌,愕然不敢相信。只是随着乐声歌声的延展,渐渐地,起初的震惊骚动逐渐平复下来,直到最后重又归为寂寂。

你或许可以说,这曲子曲调怪异,难成大雅;你也可以说,这歌词毫无文采、粗俗直白,甚至是离经叛道;

但是你却不能否认,那曲子中毫无掩饰的深深情意,终是一下子击中了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你再也不能自拔,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都说音乐无国度,音乐不分种族。在这一刻,音乐却是不分时空!

妙芸静静的听着,听着,渐渐的,不知不觉间已被深深打动。二八少女正妙龄,侧首含眉思春情。

这世间,又有哪个少女不怀春?不曾遐想过自己日后的郎君?妩媚如妙芸,何尝不也是如此?

然而曾经的遐思,曾经的春情,在经历了人世间红尘的洗礼后,终是化作一地飘零,无尽落寞。

这一刻,妙芸不由的珠泪盈眶,这些年来无尽的苦楚和酸涩,霎时间齐齐涌上心头。

眼前这天、这地、这四周的人群,忽然都消失不见。唯有那琴、那人、那一系青衫在眼前变幻。

从开始的模糊,中间不知变幻几许,最终却凝成苏默那张清矍的面容。

四下里景物再现,神游天外的忧思终又重回现实。只是妙芸蓦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然是泪湿沾巾。

凝目望去,苏默仍在边弹边唱。只是那眼神,却始终望向一个方向,那么的深情,那么的专注。

顺着目光看去,是一张清丽脱俗的娇靥。此刻正两眼痴痴的与苏默对望,晕生双颊,满面的迷醉幸福之色。

是那个叫杏儿的女子。

妙芸心下暗暗叹息,只是不知为何,陡然间,一股浓浓的妒意从心头恣意横生。让她有种冲动,想要毁去这张面容,好让那双深情的眸子,转到自己身上来。

然而下一刻,她蓦然惊醒,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竟忽然生出这般恶毒的念头?

是了,是这琴音,这歌声。是这琴音和歌声,让自己心神失守,才在不防备中胡思乱想起来。

好厉害!好厉害的乐技!好厉害的苏公子!

妙芸痴痴的看着犹自弹唱的苏默,心下骇然之余,却又不禁百味杂陈。

双山峰顶,风声呜咽。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山的人越来越多,围拢过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无论多少人,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人人脸上神情各异,或忧思、或欢愉;或悲痛、或哀伤。

良久,琴音袅袅而绝,苏默的唱词也悠悠而息。只是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走动的,仍痴痴傻傻的站立原地,难以自拔。

苏默拂袖而起,缓步走到明眸含泪,但却满面放光的韩杏儿面前,轻声道:“丫头,喜欢不?这是哥特意唱给你听的,你可听懂了吗?”

韩杏儿嘴巴张了张,又瘪了瘪,最终却仍是没说出半个字来。只是任凭泪水横流,一头扑进苏默怀中,用尽浑身的力气,死死的抱住苏默。

“喜欢,我好喜欢。呜呜,你……你以后还要……还要唱给人家听!好不好?”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只胳膊有些脱力了,韩妞儿才微微松开手臂,仰着粉脸向檀郎哀求道。

苏默爱怜的抚了抚她的秀发,轻轻的点点头。韩杏儿便笑了起来,恰如春回大地,百花竟放。

“你……你歌里面,唱的那个,那个童话是什么?”须臾,美够了的妞儿终是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皱着脸问道。

苏默轻咳两声,忽然板起脸,假作发怒道:“什么你你你的,没规矩!先前叫我什么来着?”

韩杏儿一呆,娇憨的侧过脑袋想了会儿,猛然省悟过来,不由顿时脸上大羞,一把推开苏默,羞道:“你……人家还没和你成亲呢。刚才那是对着外人……”

苏默哈哈大笑,韩杏儿更羞。举起粉白的小拳头便要去打,猛然想起这里却是在外面。想到方才自己克制不住的就那么扑进这冤家怀里,那么多人看着,可不要羞死个人了。

紧张之余,忙不迭拿眼左右乱飘,却见山顶上风声寂寂,哪还有什么围观的人群?

疑惑之余,转头看向旁边,却见石悦和一帮家丁都是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顿时又是一阵的羞涩。只是好在这些都是自家人,让这妞儿终是不像在外人面前那么敏感。

楚玉山稳重的多,也反应更快。见到韩杏儿的目光看过来,便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勿须烦恼,那些人倒是知机,都已下山去了。”

韩杏儿面色一松,小手连连拍拍胸脯表示释然,却引得苏默一双色眼又盯了过来,被韩杏儿发现,又是一阵粉拳送上。

主家在打情骂俏,下人们可不好在眼前看着。楚玉山眼见两人毫无顾忌的打闹,只得尴尬的偏过脸去,口中却提醒道:“少爷,那边妙芸姑娘还在等着呢。”

苏默一愣,这才想起刚才还借了人家的琴。这会儿散场了,怎么也该去表示一下谢意才好。

至于说那个马东来,早在苏默弹唱一结束便闪人了。今天的打击对这孩子有点大,自个儿躲起来疗伤去了。与苏默作对的心思,至少短时间内是不敢起了。

太妖孽了!尼玛,连传说中极西之国的曲子都懂,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真心没法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所以,马三少决定不理他了!

妙芸和小婢远远的站着,古琴早已收起,由那小婢背着。主仆二人孤零零立于一隅,山风吹来,衣袂飘飘,直似欲要乘风而去。

见苏默微笑着走近,那小婢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他,妙芸却抢先敛衽一礼,拜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奴奴服了。”

苏默哈哈一笑,拱手道:“芸姑娘客气了,微薄之技,不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口中谦逊着,脸上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差大喊出来,你使劲的赞美我吧。

妙芸脸上似笑非笑,妙眸盈盈的看着他,笑道:“哦?那为何奴却觉得苏公子很是得意呢?莫非是奴眼花了?”

苏默一愣,啊哈干笑两声,惭惭的摸了摸鼻子道:“哪有?真心是不值当夸耀。其实这曲子用这古琴伴奏,着实差了些,若是有吉他来伴,那才叫好听呢。”

妙芸愣了愣,随即不由苦笑。楞是因为不明白吉他为何物,苦笑则是隐隐的摸到了这位苏公子的脾气。

这位主儿压根就不知道谦虚为何物!听这口气,明里暗里可不都是自夸之意嘛。

“今日公子一曲《童话》,想必不用多久,必然又要和那临江仙一般,震惊全城了。芸儿这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苏公子看在今日借琴的份上,万勿拒绝芸儿。”美人儿笑吟吟的开口道,眼底有一抹狡猾闪过。

呃,被人挟恩要挟了,苏默有点淡淡的忧伤。耸耸肩,摊手道:“得,你说,能帮的一定尽力就是,人情债最是麻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了。”

妙芸心中暗暗一叹。两人各打机锋,都是话中有话。妙芸借着之前的话头,逼的苏默不得不应承自己所求。苏默便立即还了她一个能帮的则帮,言外之意,自是帮不了的可不怪他。最后还加上句最讨厌麻烦,却是警醒之意了。

抬手将被风吹乱的一缕秀发掩到耳后,白嫩如葱管般的小指就那么勾着黑油油的秀发,漫不经心的轻贴着如瓷的脸颊旁,美人儿的一颦一笑,都无不透着莫名的诱惑。

留意到苏默短暂的失神,妙芸心中不觉有些暗喜。妩媚的眼神幽幽的瞟他一眼,这才轻声道:“芸儿零落之人,岂敢给公子惹麻烦?所求之事,不过就是想请公子将今日这曲《童话》相授而已。苏公子,这,总不会拒绝吧。”

“呃,这个……”苏默愣了下,没想到这美人儿竟是要求这个,一时间真不知该不该拒绝。

要说这妙芸身具内媚之骨,魅力不可谓不大。但正是如此,苏默自认自己不是柳下惠,这传授曲子可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办到的,时日长了,苏默还真担心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倒也不是他清高,要去玩什么专一,有什么狗屁的后世情结。而是觉得自己莫名的多出了个未婚妻,对韩杏儿那傻妞儿委实有些对不住。要是这边还没利索,又再招惹上眼前这么个尤物,苏默想想,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节操碎了一地的味道。

“这样吧,回头我将词曲谱子誊下来奉上。以芸姑娘的聪慧,学此曲简单至极。当然,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大可使人来问,在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芸姑娘你看,如此可好?”脑中微转了转,苏默如此说道。

妙芸眼神明显黯了黯,但随即便恢复正常,敛衽谢道:“如此,有劳公子了。奴他日有成,尽公子之功。”

苏默哈哈一笑,摆摆手示意无妨。再次抱拳施礼,却是要告辞离去了。

妙芸敛衽还礼,望着苏默走出的背影,贝齿轻咬红唇半响,终是忍不住又开口唤道:“苏公子。”

苏默愕然止步,回头看她。

妙芸移步向前,犹豫了下,这才轻声道:“适才公子有言,这曲子应由吉他伴奏,却不知这吉他是何物?可是那极西之国的乐器?”

苏默愣了下,随即坦然点头道:“正是。”随即便将吉他的特色大体说了说。

妙芸凝神听着,等他说完,这才试探着道:“奴自幼喜好声乐,故而颇是识得一些制器好手。如今听这吉他倒也不是很复杂,若是公子不弃,不若公子亦制一图交由奴奴,由奴寻巧匠制出这吉他来可好?”

“啊?这个,呃,会不会太麻烦你呢?”苏默有些哭笑了。自己生怕意志不坚,忙不迭的远离她。可这美人儿却偏偏总要靠上来,尼玛,这是要考验哥吗?肚中咒骂着,嘴上却是不由的松动,终归是不好意思那么明确的拒人千里之外。

苏默觉得自己应该算不上个风流的男人,但绝对是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是不会当面去伤一个对自己有些爱慕的女子的。

“当然不麻烦,公子放心,奴定会找最好的巧匠,一定会让公子满意的。”美人儿却似乎一点也不理解有风度男人的无奈,听到他答应了,欢喜的迫不及待的保证着。

苏默暗叹一声,罢罢罢,要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顺其自然,爱咋地咋地吧。

当下两人再次约定取图谱的时间,这才分开,告辞而去。

经过这一番喧闹,此时已是日头西移,估摸着等到回到家中,便是吃晚饭的时辰了。众人便不再耽误,收拾一番后,便往家中返回。

路上,坐在驴车上的韩妞儿不时的看苏默几眼,一眼紧着一眼的,满脸都是一副我有话要说的样子,偏偏就是欲言又止。

苏默被她瞟的蛋疼,憋了半天后,实在忍不住了,催着小驴靠过来,腆脸笑道:“媳妇儿,是不是有啥话想说?说罢,夫君我听着呢。”

韩杏儿脸一红,歪头看了一眼累的睡过去的卫儿,啐了一口道:“你这人,卫儿在呢,又来说什么疯话。”

苏默撇撇嘴,昂然道:“嘁,怕啥?老公喊老婆,天经地义的好吧。再说卫儿睡着呢,哪听得到。”

韩杏儿一脸的诧异,“老公?老婆?”

苏默一窒,哈的干笑一声道:“家乡的叫法,家乡的叫法,就是夫君和妻子的意思啦。”

韩杏儿脸一红,这次倒是没啐他,却送上两个大大的卫生球。

“那个,那个,嗯,那个妙芸姑娘,她……她和你说什么了?”憋了半响,韩妞儿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苏默心底哀嚎一声,这你妹的女人的直觉啊,真他喵的犀利。看看,这还没怎么着呢,这丫头就上了心了。

心中叹息着,脸上便不由的流露出些悻悻之色。韩杏儿心中大慌,急急的摆手道:“我…..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默,你别生气,我不会做妒妇的。我…..我…..”

口中急急的解释着,偏偏却词不达意。又羞又急之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苏默起初看的好笑,渐渐的却是心疼起来。这古代的女子啊,淳朴的认定,夫君就是自己的天这个死理儿。想想后世那些野蛮女友,傲娇女王啥的,苏默真心想不通那些男友们怎会那么疯狂追捧。

也不骑驴了,迈腿挤上驴车,将丫头搂了过来,轻轻扶着她的秀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感觉到爱郎的情意,韩杏儿也默默的反手抱住男人,抱得很紧,很紧。

半响,才幽幽的道:“人家只是问问,真的没别的。况且,况且……”她嗫嚅着,一句话却不肯说下去。

苏默闭了闭眼,轻声道:“况且什么?”

韩杏儿贝齿使劲咬了咬红唇,将头又往苏默怀中拱了拱,这才闷声闷气的道:“况且,况且人家只是妾,也轮不到人家来多嘴。”

苏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丫头面上一直表示不在意,其实心里却还是在意的。

使劲揉了揉傻妞儿的秀发,苏默低笑道:“傻丫头,不管你是妾还是妻,你都永远是哥的傻丫头。什么妻也罢,妾也罢的,她们可没这资格。”

韩杏儿身子僵了僵,随即便使劲的往男人怀里拱。深藏在衣衫里的小脸儿又是兴奋又是幸福,嘴角儿翘起,笑的像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第八十五章:曲谱风波

“父亲,父亲!”京城李府中,李兆先手中握着一卷纸卷,兴奋的冲进书房中。

李东阳放下手中的书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平日里浪行无度,每天多半时间都是在外胡混,极少有白天时间能见人影的。而今天竟然不但在,还冲到自己书房里来了,让他实在是大出意外。

“贞伯,何事如此欢喜?”他笑着问道。

“父亲,你看,你看看这个。”李兆先压根没理会父亲的诧异,兴奋的将手中的纸卷在书案上摊开。

李东阳疑惑的瞟了他一眼,这才低头看去。

《童话》?

李东阳心中疑惑更甚了。也不说话,继续仔细看去,结果越看越是迷惑。

整张纸上,全是稀奇古怪的符号,行列颇是整齐。每行符号下面,还有汉字,试着读了一下,不由眉头便微微蹙起。

通篇文字毫无美感,浅白直接。用当下的行文鉴赏角度来说,那就是一个字——俗!

这且不说,这字里行间的,分明是在说男情女爱的,而且还是那种张扬直白的说,毫无半分掩饰。

古文化讲究个意境。别说男女情爱的,便是男欢女爱的描写都有。可是那都要隐约婉转,借物寓意去描述的,何曾这般**裸的?

想想自己这个儿子,整日流连花街柳巷的,这东西怕不是又从哪个青楼妓馆里淘换来的吧。

李东阳还真猜对了。

这首《童话》正是从青楼妓馆中传出的,不过却是从武清的青楼妓馆天香楼传出来的。

当日双山峰顶,苏默应下了妙芸的要求,第二天便把《童话》的曲谱,以及吉他的制作图让人送了过去。

只是苏默忘了一件事儿,古时的乐谱跟后代的曲谱是完全不同的。古代乐谱是用天干地支,还有宫商角徽羽结合着来写的。曲是曲,词是词,井然分明。

而苏默给的这谱子,却是用后世的五线谱写的。不但符号、格式与当下主流完全不一样,甚至还以后世习惯,把词曲合在一起。

结果就是,妙芸拿到这张鬼画符后,看的两眼全是小圈圈。若换成别个,肯定会直接找苏默当面来问。

可是妙芸的个性,却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倘若是别个问题,或许也会直接来问。但是涉及到自己的专业,却是绝不甘心露怯。

在她认为,苏默既然给了自己这样一份谱子,或许就是一种考校。既然人家出了题,妙芸绝不允许不战而败。这是她的坚持,也是她的骄傲。

所以,接下来她便四处寻人求教,遍翻各种古今乐集、乐谱,想要自己领悟这种古怪的谱子。

天知道,这可是跨越了五百多年的文化差距啊。不但如此,还是糅合了中西双方的智慧,许多人共同努力方汇聚而成的。单单凭她一介小女子,又没有任何参考,又如何能吃透?

苏默这一曲《童话》,自当日峰顶唱完后,便极快的在武清城中流传出来。

人人都知道小苏公子又搞出了新作,自是纷相探寻。结果,士子文人们的评价各异不同。有欣赏的,有批判的。有赞美的,更多的却是不屑一顾的;

而与士子文人们不同,更多基数的普通老百姓们,却是喜爱者众。他们没文化、不识字,所以对那种婉约模糊的词文近乎无爱,反而对这种浅显易懂的语言更能接受。

尤其像童话这种经典的歌曲,在这个封闭的时空,更有一种直击人心灵深处的震撼,老百姓们自是大爱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全城几乎处处能闻《童话》的调子。只是可惜的是,没人能完全的唱下来,都不过是掐头去尾的三两句而已。这让人们在喜爱这曲子的同时,也为不能一窥全豹而苦恼。

于是,许多青楼妓馆、茶肆、酒谱、瓦子勾栏,但凡是有娱乐需求的地儿,都在四下串联打听,希望能有人完整的唱出这首歌。可结果却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众人皆是失望。

有人撺掇直接上门去找苏默求曲,可是但凡真心喜欢这曲子的,大都是底层阶级的,和如今苏默的身份可是差了太多,冒冒然的登门,怕是大有不妥。是故,一番推搡后,终是以无奈收场。

就在这个时候,妙芸四处搜罗各种乐集、乐谱,向人求教的事儿传出,登时让人知晓了。原来,苏公子这首新作的词曲,已经送给了妙芸姑娘了。

好了,这下有门路了。

苏默这边现在大门大户的,不好登门,但是妙芸这儿就不一样了。青楼啊,那本就是打开门,笑迎四方客的,这阻碍可不就没了吗?

于是乎,天香楼忽然间生意火爆。每日里登门要求听妙芸姑娘唱《童话》的不知凡几,这让老鸨子和妙芸又是欢喜又是气恼。

老鸨子欢喜的是生意兴隆,可气恼的却和妙芸一样,为啥?因为妙芸姑娘压根就没学会呢。那谱子,实在看不懂啊。

消息传出,众皆大哗。一方面更是深深拜服小苏公子的大才,另一方面,也激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想着试试,自己能不能解开此谜。

结果,不但许多的妓子来找妙芸求一份副本,更有许多有名的乐师、酒肆店家的东主也来求曲。

对于同行的要求,妙芸还能抵挡一二,婉言拒绝。可是对于那些乐师和店铺东家们就不行了,毕竟吃她这碗饭的,总是有求于这些人的,属于共生共存的关系。

就这样,这首《童话》的曲谱,便流传了出去。而在有心人的操作下,当日从天香楼中传出,第二天便到了京城李兆先手中了。

想想以那么多专业的乐师们都看不懂的谱子,李东阳虽然学富五车,但毕竟术业有专精,他长于文学、政治,又不是专精音乐的,又怎么可能看的懂这曲谱?

况且,他也不清楚这其中的曲折。于是,他想当然的就以为是自家这儿子,又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淫词小调。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李兆先明明知道自己极其不喜他平日的浪行,为何还要将此物巴巴的跑来送给自己看?这种疑惑,也让他暂时的压下了训斥的话。

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儿子,李东阳又耷拉下眼皮,手指在那曲谱上敲了敲,沉思一会儿,这才淡淡的道:“贞伯,你给为父看这个,可有什么说法?”

“证据!这是证据啊!”李兆先面孔因为兴奋而涨红着,大声的对自己父亲说道:“父亲前些日子回来不是说,对于苏默的事儿,有人说什么都是捕风捉影吗?圣上只说了个待查吗?您看,有了这个,谁还敢说没证据?据孩儿察知,这是苏默专门给一个青楼妓子写的所谓乐谱,以此争个高下。哈,这简直就是浪荡无形啊。还有,据说许多精通乐理的大家都看不懂这所谓的乐谱,都说如同鬼画符一般。鬼画符啊!这可不就是谶穢吗?父亲,把这个呈给圣上看,有了这个,圣上必会下旨彻查的。”

看着儿子张牙舞爪的样子,李东阳面上平静无波,眼底却不由划过一抹失望。

他此刻已经明白了李兆先的意思了。虽然还不知道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但是李兆先明显针对苏默,甚至亲身参与了进去,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心底暗暗叹息,他李东阳自当年二甲第一授庶吉士,之后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争先,终是挣下诺大名望。及至今日,身居内阁次辅、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更是太子授业恩师,可以说已算是到了人生巅峰了。

这些在许多人眼中,不知有多么艳羡。但却无人知道,他自己是多么的苦恼。不为别的,后继无人啊!

这个长子,原本聪明伶俐,颇有才华。他一直以来,寄予极大的期望。即便知道这孽障整日放浪形骸,还是一直对其鼓励劝勉,从未放弃。

可是如今,看看这孽障都在做些什么?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毫不顾忌身份,对一个小小的童生出手,甚至还赤膊撸袖的亲自上阵,这让李东阳大为失望。

他更失望的,不仅仅是儿子舍重取轻、心胸狭窄。而是这个儿子政治手腕的幼稚和粗糙。

这点小事儿,至于要弄到朝堂之上吗?非要推自家老子去冲锋陷阵吗?以李家深厚的政治背景,只要随意在人前露几句口风,争着抢着去为李家平事儿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哟,又何必要自己去担这些风险?

更何况,对手只是个下面县城里的小小童生,胜之不武,败之有愧,有必要吗?

李家的子弟,可以纨绔,可以平庸,甚至可以霸道,但是绝不能缺少政治智慧!这个儿子,不能这样下去了!

想到这儿,他微微阖上双眼,淡淡的道:“再有两月便是乡试了,从明日起,你要安心在家温习功课,不准出门!”

李兆先正满心期待的等着老爹的赞赏呢,哪成想猛不丁就被禁足了。这和预想的结局,实在差的太大太大了,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不由的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嗯?”李东阳见儿子呆愣愣的不说话,脸上微现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

李兆先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只觉的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喘着粗气问道:“父亲,这是为什么?”

李东阳眼神波澜不动的望着他,却是一言不发。李兆先憋的快要吐出血来,却又不敢真和父亲去争论,喘息半响,只得忿忿的跺跺脚,应付的躬身一礼,转身大步甩门而去。

屋中的李东阳直到儿子走远,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来,望着儿子远去的方向,喃喃的道:“为什么?为父希望你自己能找到答案,莫要让为父失望,莫让为父失望啊……”

李府中的这场父子之争无人知晓,可同在京城之中,另一所豪华的府邸中,也有人拿着同样的东西正愁眉不展。

苏宏来到这京城已经三个月了,正如李兆先因为妒忌,所以时刻关注着武清的苏默一样,作为父亲,他更是放不下这个唯一的儿子。所以,虽是远在京都,但武清发生的事儿,他也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若说开始的日子,听闻儿子做了治灾吏员,又做出许多大事儿来让他欣慰,那么,今个儿拿着这张《童话》的乐谱,他便是满心的担忧了。

国公,在大明一朝可是真正的顶层阶级。虽然只是武勋,不参与朝政,但是朝中任何的动向,都会第一时间知晓。所以,前阵子朝堂上对儿子不利的传闻,他也听说了。

如同苏默猜测的那样,当初他正是拿了那个,本来嘱咐苏默逃离时带走的东西来了京城。

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信物,是当年苏默的祖父与上代英国公张辅之间的信物。

苏默的祖父叫苏焕,当年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人称“江南第一刀”,使得一手绝妙刀法,纵横南北,急公好义,结下无数善缘。

而上代英国公张辅,也曾在江湖上混迹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某次因事偶然和苏焕结交,受了苏焕的恩,这才有了两家的交情。

只是后来张辅回京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和苏焕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苏焕便也不愿让人说自己攀附权贵,更怕给张辅带去麻烦,死前便留言非到关乎生死之事,永远不准动用这个信物。

苏默的祖母也是早亡,所以苏焕死后,苏宏孤身一人,便离了家乡四处游学。直到遇到了苏默的母亲,两人成亲后有了苏默,这才在武清安下家来。只可惜苏母生下苏默后不久便离世而去,只剩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若不是苏默突然爆发,苏宏只怕都要忘了这个信物了。上次在四海楼有了疑虑后,又遇上了韩杏儿的事儿,这才让苏宏想起来,也最终下定决心,要为儿子找个硬扎的靠山。

他虽然学识一般,但却绝不缺少智慧。以儿子这发展的趋势,还有那忽然转变的性子,这还没怎么着,就已经对上了田家这样的豪强,怕是日后定会碰到比田家更加强大的敌人。到时没依没靠的,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苏家仅余苏默这一根独苗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可不就是生死之事了吗?如此,动用这件信物却也不违背老父的遗嘱。

就这么着,他辞别了儿子,独自来到京城。到了英国公府,呈上信物,当即得到当代英国公张懋的热情招待。

当代英国公张懋原本就是个爽直的性子,一通酒下来,和苏宏谈的极为投机,再加上祖上的交情恩德,当即便和苏宏以兄弟相称。这也才有了派出福全和石悦,往武清伺候苏默的事儿。既然兄弟相称了,那苏默就是自个儿的大侄子,是自家人。送两个家人过去伺候,自也是题中之义。

苏宏感念至极,又见有了英国公亲自派去的家人照顾儿子,便也放下了心,便毛遂自荐,要留在府里帮助打理杂务,等同于一个管事的身份,这却是某种意义上的卖身为仆了。

张懋极力阻拦,但架不住苏宏坚持,最后知道这其实也是苏宏的骄傲,只得应了下来。但是却暗暗吩咐下人,必须以礼相待。故而,在整个府里,苏宏更像一个客卿的存在。由此,很多消息自也会呈送给他一份,尤其是关于苏默的。

“贤弟何必杞人忧天?不过就是个曲子嘛,又碍的什么大事儿?”相对苏宏的担忧,英国公张懋却是大不以为然。

苏宏叹口气,摇头道:“兄长也是官场中人,岂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默儿只是个小小的童生,又远在武清,上次却能把事儿闹到圣上驾前,可见其中别有因由。如今这东西,倘若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得就又要生出事儿来啊。”

张懋沉默了,他身处朝堂之中,如何不知里面那些蝇营狗苟的腌臜事儿?有时候,有些事儿你想躲都躲不开。你不去算计人,却免不了有人来算计你,苏宏的担忧确实也有道理。

想的郁闷,不由的烦躁的一挥手,怒道:“某倒要看看,谁敢算计我大侄子,却须放着本公不死!”

对于他的咆哮,苏宏只是苦笑,张懋本就是个武将,便是这般脾性,当下拱手谢过了。

略略放心之余又忍不住怒道:“这个孽子,便不肯安生!那韩氏的事儿刚解决了,怎的又扯上什么名妓了?真真混账!”

他也是真急了,这个儿子太不省心了!

正扯着胡子运气的张懋听了,忽的猛然眼睛一亮,转头笑道:“咦?说起这茬儿来,贤弟何不去找找你那亲家?正好也试试,看他认不认这壶酒钱。”

第八十六章:程家有女

readx;? 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这两句词,本是南唐后主李煜,写给小周后的一首菩萨蛮中的句子。描写的是当时还身为李煜小姨子的小周后,偷偷去和李煜偷情,为了怕鞋上的金铃发出声音,只好提着鞋子,只着袜上阶梯的情景。

虽只短短一句话、十个字,却将少女娇俏春情的模样写了个十足十,细细品味,端的是令人回味无穷。

而在京都某处宅院的后花园中,一个头梳双丫髻的女孩儿,此刻也正小手拎着鞋子,正蹑手蹑脚的往前凑着。只不过与小周后不同的,她却不是去偷偷的会情人,而是张着手,目标却是一只采蜜的蝴蝶。

这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生的明眸皓齿,清丽绝俗。弯弯的细柳双眉,专注之下,尚流露出几分灵动慧黠。再加上那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仿若透着一股晶莹之意,感觉一碰就会挤出水来也似。端的是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虽因年幼略显青涩,但那绝美风华却已然显露无虞。

蝴蝶长长的口器深深的刺入花蕊之中,美丽的双翅惬意的轻轻翕动,全没察觉危险的临近。

少女乌黑的眼眸中露出兴奋的神情,两只葱白如葱段儿般的玉指伸出,慢慢的靠近蝴蝶上方,眼看着便要擒下。

“恩姐,恩姐!”

便在那两根玉指将要落下之际,猛然间,远处传来一连声急促的呼唤声。

少女吓了一跳,啊的轻叫一声,那蝴蝶顿时一窒,下一刻立即展开双翅,蹁跹着腾空而去。

少女遗憾的叹息一声,看看已经飞远的蝴蝶,这才撅了撅嘴,悻悻的回头应道:“我在这儿。”一边应着,一边将那鞋儿往纤足上套去。

脚步声传来,花树后面一角绿裙飘动,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喜孜孜的跑了过来。手中献宝也似的递过一张纸卷儿,脆声笑道:“恩姐恩姐,你猜猜,这是什么?”

唤作恩姐的少女自顾将鞋子穿好,这才起身白了她一眼,嗔道:“死钏儿,刚刚把我的蝴蝶吓跑了,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还敢跟我卖关子。哼,早晚把你与人牙子发卖了,看你还敢不敢。”

少女嘴中说的凶狠,那钏儿却是半点不怕,只是咯咯笑着,显见是平时两人这般斗嘴的惯了。

少女接过钏儿手上的纸卷儿,展开一看,不由的就咦了一声。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嘻嘻,怎么样,恩姐可认得这谱子是什么吗?哈,老爷总夸恩姐是才女,这下可露怯了吧。”这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话音又急又脆,便似风送银铃儿也似。

恩姐抬头看看她,眼珠儿转转,哼道:“不就是个乐谱吗?这有什么难的?”

“啊!”钏儿的笑声噶然而止,张大了小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半响,才赔上个大大的笑脸,笑道:“吓,恩姐果然是大才女,这都识得。我听人说,好多精通音律的大家都不识得呢。”

她拼命的讨好,自是为了弥补先前对自己小姐为难的罪过。恩姐却顾不上理她,只是盯着手中的谱子看。

“恩姐恩姐,你即识得这谱子,何不试唱一番?据说这曲子可好听了呢。”钏儿在旁拼命怂恿着。

恩姐斜了她一眼,装作不经意的道:“这是哪里来的谱子?又是怎么说的?”

钏儿拍手道:“哈,说是这便是那个武清的小苏相公新作的。说是端午那天,在一座山上当着好多人面前唱的,把好多人都唱哭了。最后大家都不敢听了,想要走。可是又怎么也走不了,总让这曲子勾着。嗯嗯,对了,听说有人说,这曲子有魔力,可厉害呢。”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间中也不知加了多少自己的理解,怕是苏默要在面前,当场就能给跪了。这尼玛说的是童话吗?这整个就是六指琴魔啊。

恩姐自也晓得自己这小丫鬟的德性,只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手中的曲谱上。

实话说,若不是先前钏儿自己说漏了,她真不敢确定这是一份乐谱。

不但上面的符号自己见所未见,便是那歌词也廻异寻常,简直如同乡野俚歌一般,甚至比乡野俚歌还要通俗直白。这般歌曲,实在是生平仅见。

那个苏默,那个作出临江仙那样诗词的人,竟会作出这样的词曲来?这让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若真如此,则此人之才果然大是不凡。无论是大雅还是大俗,都已臻至圆融无漏的地步,方能如此挥洒自如。

她微侧着臻首凝思,神思却不觉中转了弯儿,琢磨到苏默这个人身上了。

旁边小丫鬟钏儿见小姐不理自己,颇觉无趣,抬手拨弄了下头上丫髻,忽然想及一事,凑过去神秘的道:“恩姐,这个苏默也姓苏,你说他会不会就是你那个未见面的夫君啊?呀,若是真的就好了,那可是个大才子,能配得上恩姐。老奶奶临走前还一直念叨着呢,就怕遇人不淑,误了恩姐。”

恩姐冷不丁听这丫头扯到自己身上,呆了一呆,随即满面涨红,抬手去撕她嘴,笑骂道:“你个死钏儿,反了天了,竟敢拿我来谑。”

钏儿惊呼一声,咯咯笑着跑开。两女便在花园中一追一跑,银铃儿似的笑声洒满天空,一白一绿的倩影,映着满园的花儿,平添了几分春意。

“五小姐,夫人唤你呢。”正疯的欢畅,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两女一愣,停下脚步扭头看去,钏儿便甜甜的唤了声:“牡丹姐姐。”

园子拱门处,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打扮的少女,此刻正笑吟吟的看着这边,脸上眼中满是疼爱之色。听到钏儿的唤,笑着嗔道:“钏儿又在调皮。”

钏儿便吐吐舌头,缩到了小姐身后。

恩姐抬手擦擦额头上的细汗,袅袅的走了过去,和牡丹并肩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母亲唤我何事?”

牡丹侧眼看看她,脸上的笑颇是诡异,嘴上却恭声道:“小姐大喜,却是那苏家今日寻来了。老爷正在前面待客,夫人便让婢子来唤小姐。”

啊?

恩姐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旁边牡丹和钏儿赶紧扶着,钏儿先惊呼道:“呀,这么邪?刚才还……”

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小姐目光狠狠的瞪了过来,钏儿一缩脖子,生生将那半截话咽了回去。

恩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上神色羞涩中尚带着三分恼怒。站在原地寻思了一会儿,终是跺跺脚,小手拎着裙裾便往后面跑去。心中只一个念头:且看看那苏家子是什么样子,我程月仙岂肯为庸?我的夫君必然要像……要像……

要像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准参照物,心中愈发恼怒。只是不经意之间,脑海中忽然冒出方才钏儿那番话来,霎时间不由心跳漏了一拍,脸蛋儿便火烧了也似**了起来。

像……像那个苏默吗?唔……

她一边脚下疾走着,一边眼神飘忽的乱想着。少女的春思似嗔似喜,如梦如幻,便她自己这一刻也有些捉摸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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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亲事

readx;? 程府前厅。

主座上,程敏政手捋长须,端然而坐。满面笑容的和一旁的两人闲话聊着。

苏宏在客座上首坐着,勉强应对着。身旁座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个俊朗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锦衣,抬手间不经意却总露出里面的剑袖,除了面对苏宏外,对着程敏政时竟也微露几分傲然。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世子,张悦。此番却是奉了父命,陪同苏宏一起登门拜访程敏政来了。

程敏政字克勤,少有才名。成化二年以一甲第二名的成绩中进士,被当时的宪宗皇帝授为翰林编修。随后颇受重用,成化十一年为殿试受卷官;二十二年,主考应天府乡试;二十三年,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及至本朝元年,同修《宪宗实录》兼侍文华殿讲读。当时有个大臣叫汤燕的,上书皇帝,请退奸进贤。这所谓的进贤中,便有程敏政。

但这下可遭了人嫉妒,有御史王篙等,以暖昧之言中伤他,皇帝诏令他致仕。他也不辩驳,当即返乡,读书讲学于故乡休宁南山精舍。

后来,郎中陆容、给事中杨廉、进士夏超、锦衣千户叶通先后上书讼其冤。弘治五年冬,才昭雪复官。七年,升太常寺卿兼侍讲学士,掌院事。到了今年初,擢礼部右侍郎,任《大明会典》副总裁,专掌内阁诰敕。

他这般反复起复,皆因其才华突出。当时翰林中有言:学问渊博称敏政,文章古雅称东阳,性行真纯称陈音。

这里面的东阳说的是李东阳,陈音却是说的于弘治七年去世的原翰林院掌院、太常寺卿陈师昭了。

京城中各部大员总有成百上千人,独独这三人被推崇出来,可见程敏政的名望了。

这且不说,再说家世。程家自七世祖荣秀,便当过元朝江浙地区的儒学提举,之后历代皆有子弟入仕,可谓真真的书香世家、官宦之第。

而到了程敏政父亲程信这一代,程信时任兵部尚书。当时有贵州山掌作乱,程信受命平叛。其后误中埋伏,幸得当时路过的苏焕搭救,这才逃得一命,最终平叛成功。

也正是那一次,当时的程信便与苏焕许下了儿女亲家。只不过其时两家的儿女都不合适,这才约为孙辈,这便是苏默这门亲事的来历了。

说起来这事儿,当时两人也只是随口约定,甚至连文定之物都没互换。这固然因为两人都是豪爽重喏之人,但换个角度想,也大可当做一次笑谈。

苏焕显然就是当做笑谈了,直到临死前才跟儿子苏宏说了。不过当时只是提了提有这么一回事儿,真正的用意不是一定要去结这门亲事,而是把人脉留给儿子罢了。

但是程信那边显然是极重视的,后来回京后,便一直寻找苏焕一家。只是苏焕当时就是个游侠,整日里随兴所至,哪有固定住所?程家找不到,便也就一直这么拖了下来。

其实那时候程家找苏家的人,也不是为的结亲,实是为了报恩。毕竟那时候,程家也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儿儿子的。苏家人影都不见,就更不用说了。

程信死得早,他死后,这事儿便由妻子林氏操持。这林氏乃是当时大儒林欣之女,素有德容,被封为夫人。

林氏谨记丈夫的嘱托,一直没断了寻找苏家人的举动。但是随着程敏政程月仙的降世,林氏便有了心病了。

程月仙自幼便生的美貌可爱,又极为聪慧,颇似乃父。待到十岁时,便能通读四书五经,能诗擅赋。

林氏极为疼爱她,乳名取为“恩姐”,便是老天恩赐之意。对着这么个可爱的孙女儿,老太太想及当时和苏家的亲事,生怕苏家后人不肖,倘若如此,可不是就苦了孙女儿一生?但要是让老太太去违背丈夫遗愿,又万万不可。

于是,就这么纠结着,直到弘治八年,老太太终于撒手西归。临死前兀自念念叨叨,担忧孙女儿受屈,却又违心的叮嘱程敏政,勿忘先父遗命。

也因此,这事儿在程家算得上一个禁忌,极少有人提及,但却谁也没忘了。故而,这才有之前钏儿跟程月仙那番话。

就是对着这么一门亲事,作为一个现在处身社会底层的苏宏,又哪敢真来寻这门亲?更不用说之前,苏默没穿越来的时候,自家那儿子真难高攀这门亲事。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当做没有算了。

然而,正所谓事无绝对。随着苏默的忽然开窍,接二连三的震惊举动,苏宏的这心思便也又开始萌动了。

之后韩杏儿的出现,也让苏宏认真考虑起来。入京来找英国公做靠山,虽是想为儿子找个依仗,其中也未尝没有借势找平衡的心思。

这次被张懋一句话说开,才有了苏宏登门这一出。而由英国公世子张悦相陪,便也是代表了英国公府的态度。

而做为女方的程敏政这里,却也是苦笑加无奈。如同老母亲一样,对于自己爱女的疼爱,同样让程敏政难以下决断。更何况张悦的出现,也让程敏政明白,这已经不单单是和苏家的事儿了,里面,还要牵扯到英国公府的脸面。

直接拒绝?那岂不是照着英国公的脸上打吗?就算程敏政再如何耿直,也不会傻到这么做啊。

所以,在苏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程敏政一边热情的招呼,一边暗暗派人去后面通知自家夫人。一来,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这二来,也好藏于屏风后面,一起听听,评判下这个没见过的苏家后人,适不适合做自家女婿。

就这么的,打从坐下后,给苏宏的感觉,便是人家很热情,但是主题压根不进,但却又不让你走,这把苏宏难受的哟。

上面这两人打哈哈,旁边小世子张悦可郁闷坏了。以他英国公世子的身份,在京里一向都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是以,在忍了许久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趁着苏宏和程敏政说完一段的空挡,当即起身抱拳道:“程大人,苏叔父乃是我张家世交,苏叔父也是与家父兄弟相称的。而苏默兄弟,也是家父亲口认的侄儿,以我英国公府的身份,想来也不至辱没了令媛。况且,两家早有婚约,如今程大人何以旁顾左右而言他?辄莫是瞧咱们英国公府不起吗?”

他这话一出,苏宏登时暗暗叫糟。果然,上首的程敏政脸色一沉,冷然道:“小公爷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欲以国公的身份来逼迫程某?如此请吧,程某不才,却也敢称还算有几根傲骨的。”

张悦大怒,喝道:“你……”

旁边苏宏赶忙拉住,张悦忿忿坐下,苏宏这才拱手对程敏政笑道:“程大人勿要见怪,小孩子年轻,耐不得性子,若有得罪,还请瞧在两家故去的长辈面上,多多包涵。”

这长辈都抬出来了,程敏政哪还能咬着不放?况且本来他也没悔婚的意思,不过就是拖延一下,等着妻子过来一起听听,好参谋一番。

要知道他的妻子也不是凡俗人物,乃是宪宗时内阁大学士李贤之女,甚有才慧,颇有识人之明。不但整个程府被这位贤妻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是偶尔一些政事上,也能帮程敏政谋划一二,程敏政深敬之。

是以,听苏宏抬出故去的老人家后,也便顺坡下驴,苦笑道:“博远兄言重了,是政啰嗦了,却怪不得小公爷着急。”

说着,又转头对张悦以目示意。张悦梗着脖子不理,被苏宏在下面踢了一脚,这才悻悻的随意拱拱手算完。

程敏政眼底划过一抹恼意,却也不好去跟个小孩子计较。正要回头跟苏宏再说,忽听得身后屏风传来一声轻响,心中登时大定,知道是夫人到了。

当下对苏宏一抱拳,笑道:“博远兄,你我两家从祖辈上论,也算的世交了,这程大人三字还请免了。若不嫌弃,便以政表字克勤相称便是。”

苏宏一怔,随即大喜。打从进门之后,这还是程敏政首次做出主动拉近双方关系的举动。

当下连忙推辞几句,这才重新叙话,一个称博远兄,一个则称呼克勤兄,厅里气氛一团和气。

客套几句过后,程敏政这才微一沉吟,捻须道:“不知……嗯,不知令郎今岁几何?可有功名或者就学?啊,博远兄勿怪,毕竟关乎小女终身幸福,身为人父免不了有些忧虑,总想多了解一些,此种殷殷之情,还望兄能谅解。”

苏宏心中暗叹,面上却微笑道:“无妨无妨,应该的应该的。”随即,便挑选着将儿子的情况大体说了。言语之中,自是将亮点说的极详细,缺点却是半分不露。

至于说亮点,自然也就是苏默穿越来附身后的这段。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怪异,似乎苏默这人直接就是从十五六才出生的,之前完全就是一片空白。

苏宏自个儿讲述的过程中,也是暗暗擦汗。只是让他说苏默之前的事儿,还真是乏善可言。自家那个儿子,之前完全就是个闷葫芦,而且还数考不中,最后竟要上吊自杀,这种丢脸的事儿让他这个老子怎么去说呢?心中只是暗暗祈祷,切莫被程家在这上面找出毛病来。

他这祷告着这个,却不料当他说出苏默的名字后,堂上猛然传出两声惊啊之音。其中一声自然是出于程敏政,但是另一声却是来自屏风之后,只是两声重叠在一起,他心神不属之际,却是完全没有发现。

他这里没发现,程敏政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暗冒汗之余,眼角偷窥苏宏,见他没有异色,这才稍稍送了口气儿。只是心中暗暗责怪老妻,怎的连恩姐这小祖宗也领过来了?这要是被人察觉,可真成笑柄了。

他方才惊呼出声,自然是因为听到这个未来女婿,原来就是最近毁谤难辨的那个武清小才子而至。眼见苏宏也是脸上惭惭,不由的又是苦笑又是无奈。

既然是那个小家伙,那才学是不消说了。能做出临江仙这般绝妙好词的,才学方面肯定不会太差。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品性了。偏偏这苏默的品性,似乎各种说法都有,委实难辨真假,却是让他为难了。

至于说苏宏大展春秋刀法,将儿子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生削掉了,他却压根没察觉到。也万万想不到,他认为的某人才学方面完全没问题,偏偏是最大的问题。

寻思半响,这才抬头对苏宏道:“博远兄,你看这样好不好。两月后便是乡试,讷言世侄大才,想必定是会高中的。如此,来年春闱总是要到京城参加的,不若乡试之后,便让世侄直接来京里住下可好?一来,你们父子也可团员;这二来嘛,政自问还有些学识,也可为他指点一二。这样,待到春闱之后,咱们再议这姻亲之事,不知博远兄意下如何?”

程敏政捋须而言,觉得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全了双方的颜面,二来也可等那小子来了京城,自己亲自观察一番,自可了解其人的品性。若是品性过关,以其人的才学,也必然能会试高中。到时候,再顺势将亲事定下,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他这里自得不已,苏宏那边却是满嘴苦涩。只是这苦涩偏偏说不出,张了半天嘴,只得咬牙应了。心中暗道,儿子嗳,能做的老爹都做了,剩下的事儿是成是败,就看你自个儿的运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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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白狐

readx;? 不说苏宏这边栖栖遑遑而出,满脑子的都是哀叹儿子这一关咋过。却说苏默苏大才子,此刻却正坐在天香楼妙芸姑娘的香闺中,手舞足蹈,连比划带说的,充分的享受着为人师表的乐趣呢。

为人啥师表?当然是五线谱啊。

可怜妙芸姑娘,为了苏默这一时不察写出的五线谱可算遭了罪了。连续数天废寝忘食的翻阅各种乐集典章,直熬的连眼窝都出来了,也是没能整明白。

最后,只得回忆着当日苏默演唱时的情景,对应着歌词,勉强给几个音符找到了相应的调子。

只是当日连她自个儿也是心神不属的,根本就没听全,如今这么牵强的比对编下来的谱子,试着一演奏,完全就是天差地远。

这实在是太伤妙芸姑娘的自尊心了。

无奈之下,只得咬牙承认败了。只不过纤手中的手绢儿,却不知被拧了几百个结儿。

最后,芸姑娘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女子,跟苏默一个大男人比试完全不对等,这是不公平的!所以,芸姑娘决定,不跟他玩了,彻底放弃了治疗。

正好这时吉他制成了,便使人来请苏默过去。说是验看吉他是否合意,也好趁此机会问个明白这谱子的事儿。

就这么的,苏默便坐到了芸姑娘的香闺中。

无论是前生今世,苏默还是头一回进妓院,说实在话,起初未必没有些戚戚焉。

而当他真正进了天香楼看过一圈儿后,心下却是不由的撇嘴。什么嘛,这不就是后世的夜总会嘛。大家都是来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兴致来了,找着看中的直接开房就是。

唯一不同的就是,后世的小姐既坐台也出台,坐台的价格固定,出台的价格双方当场商量;而这里,姑娘们可是没有出台一说,要说出台,那可就是直接赎身买人了,那可跟后世的出台费天差地远了。

再有就是,无论是坐台还是开房,价码都是定好的,不需要商量。而且,多半还要另外给小费。

哦,还有一点就是,这古代姑娘的质量,比后世好多了。至少没有那种凤姐儿级的也敢跑出来恶心人。

等到了妙芸的香闺中,听妙芸幽怨的说了谱子的事儿之后,苏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开始他还想装个大瓣蒜,让妙芸拿古乐谱看看,自己给她按照熟悉的格式另写一份。

结果当他接过一份这个时代的乐谱后,直接思密达了。若说妙芸看他的五线谱是鬼画符,那他看这古代的乐谱就完全是天书了。

那上面什么四合合,什么六尺的完全莫宰羊,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符号,甚至还有些看上去像是日文的片假字,整的苏默两眼全是小圈圈。

这个,真心整不明白啊。

可是不能就这么露怯不是?苏默是谁啊?那是小苏相公,是才子,这份儿可不能跌咯!

“落后!太落后了!”这是某才子接下来的评价。整的美人儿满脸的窘迫,又带着三分敬仰。

“呐,我给你讲讲这个五线谱哈。这个五线谱才是最先进的记谱法,它的优势在于……”

“这个呢,表示四分之一拍。四分之一懂吗?就是将一件东西均等分成四份,取其中之一。对对,就是这意思……”

“这个,这个呢,就是表示音阶,比如高音、比如低音,高八度……呃,这个高八度啊,它是这么回事儿……”

吧啦吧啦,苏老师这一开讲就刹不住车了,越讲越是兴奋,忽然有种回到了昔日讲台的感觉。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过,跟一个美女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短,而坐在火炉旁,同样的时间总觉得长。

很显然,苏老师现在的状态就属于第一种。所以,不知不觉中,小楼窗外已然日影西斜,这大半天的,竟而就这么过去了。

苏老师也是直感到尿急了,这才注意到时间不早了。能不尿急吗?这说的话多,口干舌燥的,中间都不知道喝了几壶茶了。美人儿那个贴身小丫头簟儿,也不知免费赠送了多少卫生球过来。

“这个,时候不早了。那啥,我……”苏老师惭惭的起身,比划了一下干笑道。

“今日得苏公子指教,奴茅塞顿开,不胜之喜。若公子不弃,愿拜公子为师。晨昏定省,侍候公子,不敢稍怠,公子可允否?”美人儿盈盈而起,又翩然拜下,苏老师当场呆住了。

晨昏定省啊,晨昏定省好啊,这个可以有……吧?苏公子有些不淡定了,眼神儿也有些飘。只不过人家说的主题是拜师好伐?咋就只听到“晨昏定省”四个字了?这样不好。

苏公子还算清醒,及时的回过神来。摆摆手,扭捏道:“过了,这实在是过了哈。芸姑娘,你看哈,咱俩年龄差不多,说什么拜师的可不让人笑嘛。这样,只要有时间,我随时欢迎。或者我过来,或者去我那儿,咱们互相学习、互相切磋好不好?”

妙芸美眸一亮,喜道:“当真?奴可以去公子府上?”

呃,这戏码儿咋有些不对呢?瞅着美人儿惊喜的表情,某人明显感觉什么地儿出了差儿。只是看看对方期盼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

看着苏默点了头,妙芸脸上明显的神采飞扬起来。近乎是雀跃着靠了过来,媚声道:“既然天色不早了,公子何不索性就在芸儿这小酌一杯?咱们天香楼几样小吃,却也是颇有特色的呢。”

“唔,这个……”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这般酥声软语的一来,不防备间,苏默险险就脱口答应了。只是猛然间脑海中闪过傻妞儿的面庞,还有卫儿的笑靥,终是遗憾的摇摇头,果断拒绝了。

妙芸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但随即却又恢复笑靥,软声道:“即是公子不允,也是芸儿福薄。不过这吉他已然制好了,公子不试试吗?若有不当之处,也好让琴师当面知晓,好再改过。”

说着,冲丫头簟儿使个眼色,小丫头便跑出门去,不多会儿,便抱着一个木匣进来,身后尚跟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

妙芸起身见礼,将那男子向苏默引见了,却是位姓尚的琴匠,据说在行内甚为有名。

尚琴匠恭敬的施过礼后,便安静的退到角落坐了。苏默接过木匣,打开一看,不由的双目一亮,心下大是赞叹。

木匣里放着的,正是一把标准的吉他。没想到他只是画了一幅图,又只是大体讲解了一番,这尚琴匠就真的造出了吉他。古代匠师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啊。

将吉他取出,随手拨动琴弦几下,苏默发现除了音准有些问题,需要调整外,其他的真挑不出问题来。

当下向着那位尚琴匠连声夸赞,尚琴匠脸上露出笑容,一再谦逊,确认了吉他没问题,便即告辞而去。

天色虽然不早了,但也不差这一忽儿。刚得了吉他,苏默手不由的也有些痒,迫切的想要弹奏一曲,找找感觉。

当下便在小杼子上坐了,侧耳听着,将琴弦逐个调整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活动了下手腕,一手掐品,一手拨弦,登时一阵流畅的清音响起,正是吉他练手的经典曲目:致爱丽丝。

在后世,吉他与小提琴、钢琴并称世界著名的三大乐器,其魅力可想而知。此刻苏默手中这吉他初次鸣响在大明时空,那空灵的音质,顿时引得妙芸美眸频闪,满是惊羡喜爱之色。连小丫头簟儿也睁大了眼睛,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致爱丽丝奏了半阙,苏默便停了下来。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重又拨动琴弦。

我是一只千年的狐

千年爱恋千年孤独

长夜里你可知我的红妆为谁补

红尘中你可知我的秀发为谁梳

我是一只守候千年的狐

千年守候千年无助

情到深处看我用美丽为你起舞

爱到痛时听我用歌声为你倾诉

寒窗苦读你我海誓山盟

铭心刻骨

金榜花烛却是天涯漫漫

陌路殊途

能不能让我为爱哭一哭

我还是千百年前爱你的白狐

多少春去春来朝朝暮暮

生生世世都是你的狐

……………….

充满忧伤的歌声,在吉他忧郁的音质衬托下,浑然天成。

这首《白狐》,是前世苏默颇为喜欢的一首歌。此刻坐在这五百年前的时空,再次弹唱起这首歌,让他有种迷离恍惚之感。初时还存着卖弄的心思,渐渐的,却完全沉入其中。于是,这一曲歌便唱的愈发感人起来。

妙芸傻傻的坐着,眼神早已没了焦距,空洞洞的望着前方,一颗心却随着那歌声飘啊飘的,浑不知要去何方,又将在哪里降落。

这明显也是一首跟《童话》一样风格的歌,但此刻再次听到,她却完全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那歌词中的凄美,就那么完全没法防备的击中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霎时间,只觉一颗心千转百回,刺疼的难以呼吸。恍惚中,她似乎已化身为歌中那只狐,寻寻觅觅、凄凄冷冷,在无数轮回中追寻,追寻着那曾经的刻骨铭心、曾经的无法割舍…

她痴了、傻了,彻底沉迷于这哀伤的曲调中。她只觉得,这首歌分明就是为她量身而作。歌中那只狐便是她,她便是那只狐。

良久,良久。

待到乐声止歇,屋中三个人俱都一时失语。簟儿微微张着小嘴儿,脸上似是迷茫,又似是有些无助。

苏默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的看看眼前犹自痴痴傻傻的妙芸,心下不由有些愧疚。

他之所以唱了这首《白狐》,其实就是觉得这妙芸漂亮的不像话,完全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的原型。

但是他只顾着自个儿玩笑,却全忘了这妙芸的性子,很有些伤春悲秋。而且从眼下情形看,只怕这个美人儿的经历也是大有故事的。自己这冷不丁的弹唱了这么一首歌,怕是要伤这美人儿不轻了。

将吉他默默收到木匣里放好,这才转身重又走到妙芸身前。这期间,妙芸便一直傻呆呆的不动,眼中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整片前襟都湿了一大片。

不仅如此,两只放在腹前的双手,此刻紧紧的攥着,用力之大,使得整个指节都泛着青白之色。

“芸姑娘,芸姑娘!”苏默叹了口气,生怕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伤了身体了,只得连声呼唤起来。

一连唤了好几遍,妙芸木然的眼珠才微微错动,呆滞的看向他。

苏默苦笑着摇摇头,抓起木匣拎着,轻声道:“芸姑娘,只是一首歌而已。你也是精擅音律的,当知哀至极处易伤心。无论你曾经历过什么,如今也都过去了。放眼未来,必有阳光明媚之时。好了,便说这么多,保重,我先告辞了。哦,对了,谢谢你的吉他。”说罢,对她送上一个明亮的笑容,转身往门外走去。

“这曲子…有名字吗?”待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语声。

“白狐。”

苏默沉默了下,轻声回答。随即再不停留,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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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童谣

readx;? 再次见到妙芸是在两天后了,地点也换在了苏宅的书房里。相对于前两次相见,这回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都略微有些不自在。

妙芸的不自在,是因为上次不防备间,将自己深藏的软弱暴露在苏默眼前;

而苏默自然是觉得上次把人家弄的痴痴傻傻的事儿不地道,实在不好意思面对。

“啊,芸姑娘来了哈。”

“是啊,来了。”

“那个,啊,坐坐,请坐。”

“哦,谢谢。”

“嗯,芸姑娘请喝水。”

“哦哦。”

“芸姑娘你热吗?这天儿,呵呵,越来越热了。”

“……”

以上便是打从妙芸进了门后,两人之间的全部对话。穿插在这些对话之间的,便是良久的沉默。

杏儿丫头都进来添了四回水了,每次脸上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气,那眼神儿也瞟啊瞟的,满满的都是警惕之色。

你说啥?添水不是有下人吗?不用,姑娘自己来!杏儿姑娘就是这么任性!

到了后来,连苏默都觉得有些不好了。这尼玛跟防贼似的,有必要吗?这不添乱嘛。于是在杏儿姑娘又一次拎着水壶进来,苏默干笑一声:“那个,杏儿啊,别添了,再添,家里就要被水淹了。”

杏儿脸一红,哦了一声,妩媚的冲苏默瞟了一眼,又转头对妙芸送上个大大的笑脸,这才扭着小腰出去了。那小腰扭得叫一个**啊。

不行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妖精啊。天儿热,苏默觉得从里到外都火烧火燎的,不要不要的。

“芸姑娘……”

“公子…….”

某一刻,两人忽然同时开口,随即都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由都相视一笑。这一笑,却是将两人之前的那点小尴尬消散了不少。

苏默耸耸肩,摊手笑道:“你先说。”

妙芸抿着嘴儿,瞄了他一眼,嫣然道:“上次承蒙公子不弃,允许奴奴登门求学,今日奴奴可是来了,还望公子不吝教导。”

苏默哈哈一笑,点头道:“没问题。”

妙芸却歪过臻首,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笑道:“公子,奴奴说的求教,可不是仅仅五线谱哦。”

苏默一愣,随即脸上作出个无奈的表情,耸耸肩,叹口气道:“好吧,你赢了,如你所愿。”

见他说的有趣,妙芸也是不由的掩嘴轻笑,眉眼之间尽是喜悦。苏默索性也不干巴巴的说了,直接将吉他拿过来,开始教授吉他的弹奏之法。

吉他也叫六弦琴,对于没接触过乐器的人来说,难的只是指法和和弦。但是这对于整日里以乐舞为生的妙芸来说,却只是略一思索,便大致明白了。

照着苏默所授的几种和弦试着弹了弹,初时还显生涩,但不多时便已像模像样了。

苏默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以手扶额叹道:“不带这样的,不带这样的啊。芸姑娘,你这么聪明,让其他人怎么活啊?”

妙芸咯的一声忍俊不住,美眸俏生生的白了他一眼,嗔道:“公子原来也是个油嘴滑舌的。”

这话一出口,猛然意识到不对,脸上就是微微一红。这可不跟打情骂俏似的?

眸子下意识的偷偷去瞟苏默,却正迎上苏默一双清亮的眼睛,心中登时就是一跳,赶紧惊慌的移开眼神。

苏默看的有趣,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可不是后世那些不知所谓的感情卫道者,他的性情中本就带着七分不羁三分风流。这般与美人儿调**,引得对方面红耳热、惊慌羞怯,却正是他的最爱,甚至比直接啪啪啪都让开心。

妙芸被他笑的心中更慌,不由的手足无措。正难耐之际,忽然房门被推开一道缝儿,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

“默哥哥,杏儿姐姐说,你在偷偷的给漂亮姐姐弹好听的曲子,卫儿可以一起进来听吗?”说着,一双大眼睛又瞟向妙芸,里面满是祈求。

妙芸这个尴尬啊,只能回一个温柔的笑容,点点头。卫儿顿时欢呼一声,蹦跳着跑了进来,便往苏默怀里钻。只是跑到一半,忽然停住,小大人般的双手抱拳,对妙芸一拱,脆声道:“谢谢漂亮姐姐。”

妙芸一呆,随即不由的莞尔,先前那点尴尬,顿时被卫儿的童稚冲的无影无踪。

伸手将卫儿拉到自己身旁,爱怜的摸摸他头上的发髻,又看看蹲在他肩头的小鼯鼠,眼中划过一抹讶异,温声道:“你叫卫儿对吗?”

卫儿瞪大眼睛:“是啊,咦?姐姐怎么知道?”

妙芸不由的好笑,嘴上却道:“卫儿这么可爱,姐姐一猜就知道了。”

被夸赞了,卫儿大是得意,小脑袋昂的高高的。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某人。

真是近墨者黑啊。

妙芸:“姐姐猜对了啊,那姐姐再来猜猜。嗯,卫儿忽然跑进来,是不是杏儿姐姐让你来的啊?”

苏默瞪大了眼睛。

卫儿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姐姐……啊!”话刚说了一半,猛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忙抬起小手掩住嘴巴。但是随即便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杏儿姐姐不让我说的。”

苏默仰头望天,两眼翻白。

门外“咚”的一声轻响,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随即,杏儿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卫儿!卫儿,你跑到哪里去了?咦?你怎么跑来哥哥这里了,也是要来听曲儿吗?唉哟,不好意思啊妙芸姑娘,打扰你们了。”

随着喊声,傻妞儿推门而入,假模假样的说道。

妙芸抿着嘴儿,似笑非笑的睇了苏默一眼。这才回以一笑,淡淡的道:“没有,刚好公子也讲完了。”

苏默一手插脸,心中哀嚎一声。丫头哟,这是要搞哪样?玩什么不好,非学人家玩捉奸?

就算玩捉奸,那你也专业点好不好。先是漏了陷不说,后面这话音儿不等落下呢,人就到了眼前了,你这是觉得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唉,这个傻妞儿哦。

使劲的用手搓搓脸,公子站起身来:“是啊是啊,刚好讲完了,真巧。嘎嘎,那啥,都是来听曲儿的吧,好,那下面就是娱乐时间,看本公子给你们露一手。”

某男干笑两声,伸手接过吉他,叮咚叮咚拨弄两声,眼珠一转,笑道:“今个儿咱们来点欢乐的,都听好了哈,这可是用极西之国的语言唱的,一般二般的人可听不到哦。”

说完,冲几人眨眨眼睛,微一凝气,蓦然而动。

起手便是几个连续的单音,随即那琴音便连成一串儿。苏默左手五指急速的幻变,时不时的再来个跨度极大的滑弦,直让旁观几人看的眼花缭乱。

随后,一串欢快的音符便在屋中回响起来:

In

go

is

itis

In

…………………………………

这却正是一首童谣《铃儿响叮当》,这首曲子从一开始就迸发着莫名的欢快之意,节奏变幻更是目不暇接。

随着苏默手指越动越急,那欢快的情绪便如同积攒了许久,再也压抑不住般的喷发而出,霎时间,整个房中似乎都一下子淹没在了欢乐的海洋中。

杏儿和卫儿早已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卫儿更是不由自主的跟着摇头晃脑,看样这孩子很有些音乐天赋呢。

妙芸年龄大些,同样震惊于这曲调的快捷欢乐的同时,却也听出里面那饱含的天真童稚之情。

听着这曲子,就宛如看到一个天真可爱的童子,正欢快的奔跑在原野上、小河边,肆意畅快的笑声,宛如铃儿一般,铺满了整个天地之间。

曲子中间唱到叮叮当那部分的时候,苏默干脆起身,迈着舞步走到卫儿身前,低头哈腰的,脚下踏着节拍跟他对舞。

卫儿大喜,咯咯咯不停的笑着,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扭动起来。一大一小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唱着、跳着、欢笑着,小小的书房顿时恍若化作一片片草原、远山、绿树、河流。

韩杏儿和妙芸看着、听着,一时间也不由的感同身受,脸上都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那笑容不同于往日,充满着一种干净、灵动和通透。

琴音急促,歌声反复来回几遍,终于在一声清越的高音中戛然而止。

卫儿急促的喘息着,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跳着大叫着,让苏默再唱一遍。

苏默哈哈大笑,目光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旁边脸上挂着明艳笑容的妙芸,慨然道:“好,就再唱一遍。不过这次,哥哥教卫儿用咱们汉话唱,卫儿学会了,再去唱给韩爷爷和福全爷爷听好不好?”

卫儿大喜,使劲的搂低苏默的脖子,照着他脸上狠狠的盖了个章,大叫道:“好啊好啊,默哥哥最好了。快唱快唱,我要学。”

苏默哈哈一笑,旋即起身曲指急拨,欢快的曲音登时再次响了起来:

啊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

快奔驰过田野,我们欢笑又歌唱,

马儿铃声响叮当,令人精神多欢畅,

我们今晚滑雪真快乐,把滑雪歌儿唱。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

白雪遍地,趁这年青好时光,

带上亲爱的朋友,把滑雪歌儿唱。

有一匹栗色马,它日行千里长,

我们把它套在雪橇上,就飞奔向前方。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卫儿瞪圆了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苏默开合的嘴巴,间中跟着挤上几句,却是怎么也来不及,不由急的小脸涨红。

旁边韩杏儿也是一个模样,虽然听不懂歌词里唱的什么雪橇、滑雪的,却也拼命的记下。心中只暗暗想着,自己定要学会这曲子,也好让旁边那个狐狸精看看,不是只有她才能跟公子一起唱曲儿的。

妙芸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受这种欢快气氛的渲染,明净的玉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纯净微笑,两手也不由自主的轻轻拍着,合着那轻快的旋律。

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屋中大小几个直直闹腾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妙芸起身告辞时结束。

临走之际,妙芸试探着向苏默索要今天几支曲子的谱子。苏默慨然应了,当即摊开纸笔誊录下来。最后想了想,索性将那首《白狐》也录了下来,一并递给妙芸。

妙芸在看都《白狐》的谱子时,眼神明显震动了一下,但随即平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入怀中。可苏默却敏锐的发现了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

狐狸精终于要走了,杏儿姑娘放心了,也便不再纠缠。向着妙芸敛衽施礼后,便扯着卫儿回房去了。

从前面喊了小婢簟儿,苏默亲自送妙芸主仆到门口,双方这才挥手作别。

苏默目送着美人儿渐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默祷:那日一曲《白狐》给了你无尽的忧伤,希望今日这一曲童谣能抚平你的伤痛。但望那份纯真的童稚,能彻底消弭你心中的阴霾,永现如适才般明艳无邪的笑容……

正默默祝祷之际,忽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愕然扭头看去,却见何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笑道:“讷言兄弟这是在送哪位佳人,竟而如此深情,人都走的那么远了,还在遥遥凝望。”

苏默哈的一笑,摆手道:“何兄说笑了,不过是一位喜好乐曲的同道。哈,何兄这可是小弟搬迁后,头一次上门啊。来来,快请里面坐。”说着,伸手邀客,领先往里走去。

何言笑着应了,落后半步跟着。待要进门之际,却又扭头顺着妙芸主仆离去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来到了二进正厅,两人分宾主坐了,楚玉山指挥着下人上了茶,这才纷纷退下。

苏默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待到何言也放下,这才笑道:“许久不见,何老爷子可好?前时受老爷子照顾,小弟本该再去登门道谢才是,只是怕饶了老爷子清静,惹他不喜。”

何言哈哈一笑,点头道:“好好,家父身子健硕,好得很呢。不过他老人家与讷言投机,一直也唠叨着你呢。你若肯去,他老人家只有欢喜,岂有不喜之理。”

苏默点头,表示日后一定找时间去看望何晋绅。两人闲话过后,何言这才略一沉吟,进入了主题。

“原武清县丞阚松,这人,讷言知道吧。”何言缓缓的说道,眼神却看也不看苏默,仿佛只是顺口闲聊一般。

苏默瞳孔蓦地一缩,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哦了一声,点头道:“认得啊,咱武清的少府大人,默岂有不识得之理。不但认得,前阵子凤水开发之事,还多有往来呢。”

杀阚松的事儿,是由天机那帮道门中人做的。苏默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与何家虽然交好,但双方实在远未到换命的地步,苏默可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何言抬头,深深的看他一眼,随即耷拉下眼皮,悠悠的道:“哦,也是。不过讷言可知,这位少府大人现在何处?”

苏默脸上做惊诧状,咦道:“何兄怎么问起我来。不是说阚大人当日告病后就失踪了吗?哦,倒是有人说,阚大人因病重许是回老家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呵呵,不过,这和咱们没关系,不是吗?”

何言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语调一沉:“没关系吗?呵呵,没关系就没关系吧。不过我要告诉讷言的是,这位阚松阚少府死了!死在此去往南十里外的一处猎户家里。发现这位少府大人尸体时,同时还找到另外几具尸首,看样子嘛,都不像是什么好路数啊。”

“啊!”苏默大惊,霍然站起身来,随即又缓缓坐下,变色道:“这还了得?竟敢杀朝廷命官,这……这是要造反啊。不知何兄说的这个发现,是谁人发现的?可曾报官?”

顿了顿,又犹有余悸的摇摇头,叹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竟发生此等事,难以想象,难以想象!看来,这日子不怎么太平啊。”

何言心中冷笑,你就装,继续装!

心中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是啊,可不是不太平嘛。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流民过来了。至于说发现那位尸首的,却是我何家几个供奉。他们偶尔路过那处,又是长走江湖的,觉得不对。试着查探一番,这才发现此事。”

说到这儿,抬眼看看苏默,却见苏默脸上唯有惊讶,惧怕慌乱什么的却是半点没有,不由的心下暗暗凛然。

父亲说这个苏默极不简单,现在看来果然如是。明明是他送了那阚松归西,但此刻骤然闻听之下,却是半分异色都无。此人之心志坚韧、果决狠辣可见一斑了。父亲一再叮嘱,此人须当交好,不可得罪,果然大有道理。

想到这儿,将眼神不动声色的收回,继续道:“这事儿还请讷言帮忙保密,你也知道,毕竟嘛,咱们都是民,只想着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不想弄上什么麻烦上身。所以,我何家知道了此事后并没去报官。兴许阚松阚大人,就是因病回老家了,你说对吗兄弟?”

苏默哈哈一笑,眼神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他又不傻,何言这般拿腔拿调的跑来跟他说起此事,明摆着就是猜到了此事与他苏默有关。只是不知此人究竟何意,苏默一时拿不准,索性静下心来等着。

何言见他只笑不答,也明白他心中有数了。当即缓缓收起笑容,沉声道:“讷言兄弟安心,愚兄方才也说了,我何家不想惹麻烦,所以这事儿到此为止。那边一切痕迹也都清理干净,再没半分手尾。不过你也知道,我何家是做银钱生意的,凡事都要加倍小心。所以嘛……”说到这儿,何言拖长了声音,忽然就此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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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音乐老师

readx;? 苏宅大厅,何言话说一半停住,苏默却是仍旧纹丝不动,只用手轻轻扣着茶盏盖儿,低着头看着,似乎上面有无尽的风景一般。

何言无奈,只得自顾接下去道:“所以,咱们便多费了点心思,暗暗去查了查这位少府大人。从他入仕以来的经历、因由、相关人等都查了一圈儿,最终在关陇那边却断了线。这位少府大人,看来很是神秘啊。”

听到这儿,苏默抚着碗盖儿的手忽然一顿,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他吃惊的不是阚松的来历神秘,阚松身份不简单他早就心中有数。他吃惊的是,这何家的势力。

何家竟能将阚松从政以来的根底全查了个底儿掉,从武清到京城,再从京城一直到关陇,这般手段、势力,饶是苏默早料到何家背景极为不俗,却也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

看来这个何家必须要好好交往啊,不为别的,就单单只这份潜藏的势力,就值得。而这个何言今日忽然来此,差点就当面点明了事情的始末,但又一再暗示会严守口风,分明也是一种主动交好的意思啊。

想到这儿,苏默将碗盖儿“嗒”的一声放下,慢慢抬起头来,木然道:“何兄究竟要说什么?”

何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言想说的是,我们追查到关陇后,发现唯一和阚松有关系的那人,一家子都葬身于一场莫名的大火中了。”

苏默眼眶微微抽动了下,抬眼直视着何言。何言点点头,再次重复道:“没有活口,一个都没有!全家上下七十余口,无论老少妇孺,还是鸡犬猫狗,尽皆化为灰烬!真真的是鸡犬不留!”

苏默不语,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却在袖子中猛然攥紧。好狠辣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肠!

这一刻,苏默猛然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方的强大,确实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了。

能让七十余口的一大家子,凭空死的干干净净,还让如何家这般老江湖找不出半丝线索来,显然,对方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和势力。而所谋之大,怕是也不敢想象。自己莫名其妙的招惹上了这样的敌人,日后怕是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了。

再细细回想一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从卫儿被劫持引起的。那卫儿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微微蹙眉思索着,何言却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抱拳道:“今日闲来无聊,逛到讷言兄弟府上胡吹乱侃一气倒也痛快。如今天不早了,言这便告辞了。”

苏默一怔,随即省悟,也是笑着起身,一边往外送他,一边道:“这等闲聊倒也有些意思,欢迎何兄随时无聊,小弟一定扫榻以待。哈哈。”

何言笑着应了。两人各打机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默契的确定了攻守同盟。

将将走出大门,何言抱拳告辞,忽又停下,曼声道:“先前兄弟送的人可是那位名妓,妙芸姑娘?”

苏默一怔,坦然道:“正是天香楼的妙芸姑娘。”

何言笑笑,道:“据某所知,天香楼以前可没有什么入的眼的角儿。这位妙芸姑娘,应该最近刚来的吧,倒的确惹人怜爱。”说完,对苏默一抱拳,转身扬长而去。

苏默愣愣的不明所以,不知何言最后忽然来了这么一番话什么意思。是他也看上了妙芸,跟自己又不好意明说,所以才如此暗示?

想想又不太像。从未听闻何言逛窑子、留恋青楼妓馆的传闻,也没听过任何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这猛不丁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苏默站在门口,低头思索半天没有所得,索性不再去想了。自己跟妙芸虽说有些小暧昧,但终究那不是自己的女人,若真是何言有意,大可去追求就是。

至于自己嘛,苏默忽然自失的一笑。真要是自己的艳福那就果断圈到自己碗里,不是自己的也不刻意去求。话说这边不但有杏儿那小醋坛子,还有个不知长啥样的未婚妻让他头疼呢。

要死不死,爱咋咋的吧。

放下心事,溜溜达达的回了房。韩妞儿带着卫儿小鬼头躲躲闪闪的在门口晃悠。

苏默让人重新换了茶,拿起来喝了一口,这才放下碗,没好气的道:“有事儿就进来说,没事儿在外头那儿晃鬼呢。”

一大一小便欢呼着窜了进来,卫儿爬到苏默身上坐了,央求着苏默再教他唱刚才的歌儿。

苏默笑着应了,又看向眼神儿飘忽的傻妞儿:“你呢,又要说啥?”

傻妞儿扭扭捏捏半天,嗫嚅着道:“那个……那个我……我……”

苏默这个闷啊,气道:“好好说话。”

韩杏儿被他喝的一愣,随即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说便说,你那曲儿我也要学!你所有的曲儿我都要学!”

苏默一呆,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韩杏儿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乐意,心下也是委屈,半扭着身子,低声嘀咕道:“不肯便不肯,凭什么自家的本事,外人学得,偏自己人学不得。”

苏默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这丫头又是不甘又是委屈的模样,时不时的还拿眼偷觑着自己,不由的哭笑不得。

把卫儿放下,走到她神情,抬手狠狠给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苦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事儿?你想学我便教你就是,用得着这么别扭吗?”

韩杏儿抱着头雪雪呼痛,猛听得苏默答应了,登时大喜过望。忙不迭的靠过来搂着他胳膊,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了,又主动把茶端过来,腻声腻气的道:“人家就知道你最好了。累了吧,渴了吧,这一下午的。都怪那个狐……呃,那个女人,没完没了的,一点也不心疼你。”说着,又是忙着掐肩膀又是捏腿的。

苏默这个无奈啊,扯着她小手将她拉起来,往自己怀里坐了,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里面都装着些什么啊,小小年纪,哪那么多心思?”

韩杏儿被他搂住,扭捏几下想要起来,却忽然想起对这冤家有所求,便只得由他,却红着脸低声岔开话题道:“卫儿要找你学曲子呢。”

旁边卫儿虽然有些不乐意杏儿姐姐抢了自己的位置,但是忽然听到提及自己,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哦是哦,卫儿要学曲儿。”

苏默:“………”

就这么着,苏默接下来的几天便多了一个营生,做音乐老师。学生就俩,大胸美妞儿韩杏儿,小可爱卫儿。

晃眼便是三四天过去了,几天来,《铃儿响叮当》这歌俩学生终于都学会了。于是,府里每天都能听到卫儿那稚嫩的声音飘荡,正房里、花园里、操场上,甚至厨房里……

而杏儿姑娘除此之外,还缠着多学了一首。苏默拿出来的则是后世他极喜爱的一首歌,黄义达的《那女孩对我说》。

这首歌曲调仍是走的忧伤流,歌词对韩杏儿这种小女孩杀伤力更是巨大。最终,果然收获了杏妞儿火热的拥抱和一大把鼻涕眼泪,还有幽幽的“你要永远背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一句情意绵绵的誓言。

得了自己专属曲子的杏妞儿,觉得有了依仗,便不再如之前几天痴缠了。卫儿仍是热情于童谣之中,也不太来烦苏默了,所以苏默在四天后,终于是轻快下来。

独自坐在书房中,想想自己似乎好久没去城里看看了。赵奉至那老头对自己是真好,自己不说晨昏定省吧,时常去看望下是必须的;

四海楼那边,教给孙四海的生意,也要时常去关注一下。不是说不相信孙四海,但总要不闻不问的,反倒让人不自在,怕是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还有何家,上次何言来时,自己应承过去瞧看何晋绅那老头来着,人总要守诺不是;

除此之外,庞士言那边,张家那边都该去走动下了。张家不但牵扯到凤水开发这边的事儿,还有张文墨那边,自己可是有许多想法,日后要通过他去实现的,必须也得保持紧密的联系;

而庞士言那边,虽说庞士言基本上被自己忽悠瘸了,应该不会有别的心思。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常来往便越来越紧密,不常走动的,就会慢慢的生疏起来。

而且阚松走了之后,据说朝廷要重新派来一位佐贰官,但是至今已经快三个月了,却迟迟不见动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这最好也去听听庞士言这个官场中人的看法。

毕竟现在还在武清县混,县里的头头脑脑怎么也得混个脸熟,这样才好行事。否则一旦有点事儿,人家跟你不认不识的,凭什么给你方便?

有鉴于以上几点,所以苏默准备进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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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拦路

readx;? 出门招呼了一声,石悦便拎着斧子跟了过来。苏默想了想,自己今个儿都是在城里转悠,也没什么偏僻的地儿,便摆手让石悦不用跟着。

然后就一个人这么悠悠闲闲的出了门,直往城里走来。

凤水开发如今基本完工了,主要是有水泥这个建筑利器的原因。又不像后世动不动的就是摩天大楼,全都是些小二起的平房,快得很。

在朝廷还没明确定下水泥的专用权之前,凤水这边水泥可着劲儿出,可着劲儿的用,连道路都用水泥抹平。是以,如今的凤水河畔极为热闹。人来车往,喧闹程度比之城里东西两市都更甚。

看着这喧闹的场景,苏默心中满满的都是欣慰。这也算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小城了吧,怪不得后世那些养成游戏颇有市场,其中果然有着独特的魅力。

一路信步而行,先往赵奉至府上去了。结果铁将军把门,估摸着是上衙去了。眼见的再有个把月就是乡试了,分管这一块的赵奉至忙的跟头把式的。

想了想,便转身往张家和何家而去。反正最后要往县衙去拜访庞士言,赵老夫子既然在衙门里,正好到时候一起拜会就是了。

临去两大家之前,拐了个弯先去了趟四海楼和书坊。四海楼的孙四海自是一番感佩激动,领导来视察了嘛。

如今孙四海的机井生意早已做出了武清县城,不但逐渐向邻近城邑延伸,还开始往京城里渗透了,每月都能给苏默带来几百两的收益。蜂窝煤和炉子也开始渐渐走红,毕竟,炉子蜂窝煤不单能取暖,还能煮饭、烧水不是。用炉子和蜂窝煤,也省了柴禾的钱,还干净快捷,自然大有市场。

这样算下来,炉子蜂窝煤一块儿,机井一块儿,再加上凤水那边一些收益,苏默每月都差不多要有近千两的进项了。

以这等身价,在大明朝勉强也算的上是中等阶级了。故而,便称一声苏大官人、苏员外也是称得了。

苏默临走之时,告诉他可以慢慢开始同时拓展酒楼生意了。苏默没忘了自己的初衷,信息!他无论做什么,信息绝对是首要的!

孙四海大喜,忙不迭的应下。毕竟酒楼生意才是他的根本,也是他最熟悉的。

待到了书坊这边,张文墨一见他就拉住不放了,幽怨道:“讷言,你之前说我这书坊日后必能有大作为,可如今你看看,除了你弄出的那个报纸外,还有什么?而且就单单那个报纸,除了让我忙累之外,所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你说的那个什么广告之类的,不要钱时倒是有人愿意做,可一旦要钱,登时就都不做了。唉,再这样下去,我这眼瞅着就要关门了。”

苏默想了想,笑道:“文墨兄,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报纸的真正威力是什么?是造势和信息!报纸能给人造势、给事儿造势,扩大人或者事的影响力和知名度。除此就是信息,便如你们总是在每次科考前,卖些名士大家的行卷一个道理,应需而生才会有市场。信息二字,便也着落在这上面。”

张文墨听的恍悟,只是悟归悟,还是没有辄啊。只得苦着脸看苏默。

苏默叹气道:“这样,你找人专门去寻那些士子考生,跟他们约稿。就说只要他们的诗词文章被选用了,就付给他们一定的报酬。或一两或二两,这个你看着定。然后每十天推出一个榜单,嗯嗯,这个榜单就叫……就叫文榜好了。每次文榜评出前十名,当然你还需要找些名家对这些诗文点评一下,这个我想你找你们家老爷子,以他的面子应该没问题吧。”

张文墨点点头,这不算事儿。别说张越老爷子,就是他张文墨也认识几个人的。

苏默道:“那好,你想啊,这些文人士子通过你的报纸,既扬了名又得了利,还能不拼命支持你这报纸?况且,自古文人相轻,这次他得了第一,后面几位能服气?必然会想着下次再争一争。如此,随着影响越来越大,你这报纸在文坛的地位便也会越发坚固,最终形成定式。而当你有了这种地位后,再顺势推出个大赛什么的,邀请历次文榜前三名进行比赛,然后将这比赛的名头拿出来,选一家商家冠名。到时候大赛冠以XXX诗文大赛,对他们的产业宣传岂不影响极大?甚至你还可以为得到冠名权的商家写一些文字,介绍他们的产业和生意。你想啊,有了这种宣传,他们的生意能差了?只要有一人得了甜头,下次再举办大赛时,想要冠名权什么的,那可就得拿真金白银出来竞争了,价高者得。如此一来,你这报纸不就彻底活了?名有了,利也有了,算不算上有大作为?而作为主办这个报纸的你,张文墨张兄,你的大名天下又将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呢?”

苏默巴拉巴拉一通,张文墨听的如同喝了琼浆玉液一般,满脑子都是自己功成名就的场面,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到了最后,只剩下傻笑着点头了。

苏默也不叫醒他,转身悠悠然走了。搞定了张文墨,该是去张、何两家走走了。

一路沿着街道往北,就在将将走到东市口的时候,忽然看到大街中间围了一大群人。

里面喧闹不休,显然是有人吵架。苏默正无聊,便晃着过去,透过人缝儿看去,猛然看到一张面孔,当即一怔,喃喃的道:“怎么是他?”

路中间是两拨人相持,背对着苏默这边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贵公子,生的面如傅粉、倜傥风流。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柄折扇,一身锦衣,身后跟着七八个家丁打扮的人。

而在他对面,却是十几个人围着一辆马车。马车中坐的谁不知道,但站在最前面,满脸涨红,跟只斗牛般的男子却是熟人。

马家三公子,马东来。

今日这马东来的模样比之端午那天,明显有些憔悴。想必是当日的打击实在太大,至今没恢复过来。不过那副牛气哄哄的德性,却依然如故,不见半分消减。

此时此刻,面对着挡住去路的贵公子一行,马三公子正怒声咆哮着,大声警告对方让路。

苏默瞅着好笑,看他眼神不时的瞄向那贵公子身后的随从,眼中明显带着警惕,显然是怕对方动粗。这模样,整个就四个字:色厉内荏。

偏偏驴死不肯倒架,心中再是如何愤怒害怕,就是梗着脖子强撑,人却老实的站在一帮马家家丁中间,怎么也不敢向前半步。

那贵公子却始终笑吟吟的,理都不理他,只把目光望着那马车,手中折扇轻摇,口中笑呵呵的道:“我说美人儿,本公子千里迢迢,一路追来北地,怎么也算得上痴情二字了吧。事到如今,怎么还躲在马车里不肯相见,岂不太过绝情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完全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显然是智珠在握,料定猎物逃不出自己手心。

马车中的人仍是不出声,马东来却是气的发抖。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自己被人无视了!第一次就是那个该死的苏默,虽说被骂做野狗,但野狗也是有狗格的,总算入了人眼不是;

可这一回,不知从哪儿蹦出的这个混蛋,简直傲的没了谱儿了。突然出来拦住大伙儿的路不说,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自己。这实在太让人憋屈了。若不是看这人身后跟着的随从看上去不好惹,马三公子很想大吼一声开打了。

可这忍耐终究也是有限度的不是?哪怕你丫的跟咱对骂几句,也能给马三少爷点存在感啊。

最重要的是,这回马三少完全占理儿啊。自己等人走的好好的,是这帮人忽然当街拦住,蛮横的非要车中的女眷下车相见,这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你们这些外来的蛮子,难道是欺我们武清没人吗?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女眷,天理何在?王法何在?”这小子倒也算有脑子的,还知道煽动民众了。

果然,他这一喊,四周围观的武清众百姓便有些骚动起来。嗡嗡嗡的议论声不绝,多有人对那贵介公子指指点点,甚至试探着声儿大了起来。

那贵介公子终于动容,眉头微微一蹙,对着身后摆摆手。身后众仆从中登时走出一人,冰冷的目光冷冷的扫过,随即大声喝道:“魏国公府办事,闲人散开!”

喝罢,又是一挥手,身后几个人立即分成两拨。一拨直接冲向马家众人,也不理会众人惊叫,三拳两脚便打倒在地,直吓的马东来啊哟一声,两手抱头,扭身就跑。

另一拨人却是对着围观众人过来,唬的众人忙不迭的后退。又听到对方竟是国公,哪还敢停留?顿时轰然四散。

苏默皱了皱眉,这帮什么魏国公府的人还真是霸道!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啊。不过这种脾气倒是挺对苏默的胃口,本来嘛,两下对上了,叽叽歪歪有屁用啊?说不通直接干倒就是了。

若不是他现在身为被驱赶的一员,就凭着这种个性,他便愿意和对方结交一番了。

不过眼下也只能暂时退开了,毕竟这是马家的事儿,跟他苏默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他看热闹都来不及呢,哪会去出这个头。

脚下正随着人群也向后退去,那车中终于有了反应。但见车帘一挑,一个身影袅袅而下。蛾眉微蹙,看向那贵公子张口道:“小公爷,如此波及无辜,是不是太过了。”

这个声音响起,这个人影一出现,苏默后退的脚步立时就是一顿。霍然转过身来,凝目看去,不由的顿时变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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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抢戏

readx;? 妙芸此刻也真是躲无可躲了,满心的无奈。她自南边一路北上,虽说也是另有因由,但眼前这个魏国公世子徐小公爷,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只是没想到,自己都躲到北方京城脚下了,这位徐小公爷仍是孜孜不舍,竟而也一路追到了武清。

方才在车里躲着不出声,总想着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其人也不敢如何。只要拖得对方无奈,好歹度过这一关,回头大可寻机再走就是了。

哪成想,这位小公爷真个是霸道惯了,一言不合登时便大打出手。这样一来,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躲了。

对面,人群中的苏默万没想到,这车中的人竟然是妙芸。虽然还不明白其中的纠葛,但说就这样当着自己的面,让这美人儿被欺负了,那小苏相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这尼玛不是打马家的脸了,这是打小苏相公的脸啊。

苏默不乐意了。

不再往后退,返身却往前走来。迎面正迎上一个魏国公府的仆从,见苏默不退反进,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讶异,但随即却转为不屑。

手中齐眉棍一扬,向前一压后面一抬,顿时抖成一条直线,冲着苏默肩膀便戳了过来。这一下,竟是使出大枪的招式,显然这些魏国公府的仆从都是从过军的。

苏默眼神微缩,脚下只轻轻一错步,便闪了过去。人却毫不停顿,大步继续向前。

以他此刻的身手,跟人对打自然远远不行,但若是论敏捷和闪躲,却已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那仆从一招走空,顿时脸色大为惊讶,口中不由咦的一声,猛地吐气开声,本来向前戳去的势子蓦地一顿,随即棍随身转,呜的一声,带着一股刚猛的恶风便向苏默拦腰扫了过来。

苏默眉尖一挑,脚下不退反进,只迅捷的往前交错了两步,那仆从的大棍便堪堪掠着苏默的衣襟划过,这一招,又走空了。

他俩这一对上,因那仆从的大喝,顿时引得众人纷纷转过头来。那徐小公爷眼见一个清瘦的少年缓步而来,虽然四下里乱成一片,这少年却如同信步闲庭,脸上不但看不到丝毫惊慌之意,反倒是一片从容。

这还不说,就在这少年身后几步处,跟着自己北上的八健卒之一,正拄着手中木棒,满面震惊之色的看着这少年的背影。想来方才定是两人交过手了,而且自己这边的人还没占到便宜。

这却是有意思了。徐小公爷手抚下巴,心中暗暗想着。

妙芸这会儿也看到了苏默,妩媚的明眸顿时一亮,但随即却化为惊慌担忧之色。

“苏公子你快走,这不关你的事儿。”她纵声高呼着,面上又是焦急又是紧张。

徐小公爷见状,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苏默却是面色如常,仍是毫不停留的走到近前。只是心中却暗暗点头,不枉哥这番英雄救美的壮举,美人儿此刻显然自身难保,却首先想到的是让自己走。

嗯,不错不错,有情有义啊。哥是不是要考虑下,以身相许呢?哎呀,可是何言兄那边怎么办?算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谁让他不说呢对不对?就这么办了!

谁也想不到这个关头,这位小苏相公竟然还在想着完全不靠谱的事儿。唯见他信步从容,一脸笑容的直走到妙芸身前,都是不由的暗暗佩服。

妙芸娇躯颤动,心下更是激动不已。何曾有人这般对过她?明知道面对的是绝世豪强,却是毫不妥协;面对着刀枪棍棒,一不小心就是或伤或残的结局,却仍是信步从容。就那么坚定的、坚决的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刻,妙芸双眼发红,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泪眼模糊中,眼前这个瘦弱的身影,忽然变得如山如岳,那么的高大,那么的伟岸,让她心中都快要遗忘了的一种叫做安全感的情思,油然而起。

“公子!”她颤声叫着。

苏默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温声道:“不怕,有我。”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便在这一霎那,彻底冲入妙芸的心扉。“不怕,有我”这短短四个字,曾是她多么渴望听到,多么期盼拥有却终不可得的。然而,此时,此刻,在她完全不经意之中,却那么倏然而至,瞬间将她撞的如在云里雾中。

旁边小婢簟儿也是满含感佩的望着他,两只大眼睛差点就要变成桃心了,这让苏默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对面徐小公爷面色阴沉如水,傻子都能看懂妙芸此刻那眼神了。自己辛辛苦苦、不辞千里追寻而来,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局。徐小公爷这一刻心中的怒火,简直要冲了顶了。

为什么说是怒火而不是妒火?其实对于徐小公爷来说,这只是一场猎取的游戏罢了。作为魏国公的世子,大明朝最顶级的衙内,什么漂亮女人没见过?哪里会真只是为了美色这么巴巴的追寻?他图的不过是其中的乐趣。

可是现在,现在不但这个乐趣没了,还大大的丢了脸面!脸面啊,这才是徐小公爷最最在乎的!这事儿一旦传回南京,不定被那帮王八蛋们如何笑话呢。

越想越怒,额头上青筋突突突的跳着。死死的瞪着苏默那张脸,猛地对身后使劲一挥手。

你丫能打?那看你有多能打,能不能一个打八个!

徐小公爷气急败坏了,再没了游戏的心情,决定给这个剥自己脸面的小子一个深刻的教训。

八健卒齐齐轰喏一声,各挺棍棒抢步上前。

妙芸和丫鬟簟儿面色大变,一边一个伸手扯住苏默衣袖。苏默抬手拍拍两女小手以示安慰,还不忘感觉一下两只小手那柔腻的触感。

簟儿年纪小不懂,妙芸却是不由的脸一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人,都这个时候了,怎的还如此不着调?

苏默这会儿却摆足了架势,缓缓转过身来。提起一口气,便要来个大喝一声的戏码儿。不过这大喝过后,是打还是说,那就再议了。苏老师手上功夫稀松,嘴上功夫却自认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就在他一口气提足了,将将要断喝出口之际,猛然间却听远处一声娇喝:“大胆淫贼!胆敢强抢民女,看剑!”

声到人到,苏默只觉一阵香风从身边掠过。下一刻,对面刚刚逼过来的八健卒齐齐大叫一声,呯呯声中,已是和来人撞到一起。

苏默张大了嘴,那提的足足的一口气就此闷在了喉咙里。

这憋得。

抢戏!这是红果果的抢戏啊!

导演!导演在哪儿?

我要投诉!要控告!这……这太欺负人了!

苏默转头望望妙芸,再看看簟儿,口唇瘪了几下,欲言还休。

妙芸二女眼见他目光盈盈,似乎快要掉下泪来了,还当他是因得救而激动所致,不由齐齐伸手握住他手,眼中满是宽慰。

苏默这个屈啊。这满肚子里都是泪,能不像是要哭了的吗?

转头望望,场中喝叱连连,这位从天而降的女侠使动一柄青钢剑,和八健卒打的热火朝天的。一柄剑指东打西,忽焉在前,瞻之在后,灰尘滚滚之际,连连向后而退……

嗯?等等!后退?

没错,就是后退。

这位女侠绝对有一颗替天行道的侠心,只可惜,就是似乎没有替天行道的本事啊。

虽说也有些功夫在身,只是也就开始几下看着犀利。在八健卒摆出战场军阵之后,登时便相形见绌,左右支拙了。

苏默震惊了!嘴巴张的能塞下个鸡蛋去。随即便是连连的捶胸顿足。

你他喵的,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啊。没本事还跑出来抢戏,你……你你,你太没职业道德了!

妙芸和簟儿也是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这位……呃,女侠,也太无厘头了些。

对面徐小公爷面色松了下来。喵的,刚才简直吓死个人了,还真当这次踢到铁板上,遇上什么江湖高人了。

听说那些个江湖人都是无法无天之辈,他们可不管你什么公爷爵爷的,惹恼了他们那是真用刀子招呼啊。

不过眼下看来,眼前这位跟江湖高人全不搭噶,眼看着就要被自己的八健卒擒下了,他终于又再次悠然起来。

若是苏默能听到他心里的话,一定会严重同意。这他喵的就是一水货!山寨的!

“喂,你还不来帮忙?就看着我一个小女子在这顶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场中,女侠汗流浃背,狼狈的再次后退,猛不丁回过头来冲着苏默怒吼起来。

苏默被吼的一呆,随即“嘎巴”一下合拢了嘴巴,差点没把舌头要下来,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我操!这会儿你想起哥来了,早干嘛去了?你不是喜欢抢戏吗?继续抢啊。

苏默暗暗咒骂着,心中竟有些小窃喜。

这人实在太阴暗了。

眼见苏默不动,对面八健卒又再次围了上来,女侠眼中又是羞恼又是无奈,一边张剑勉力游斗,一边忽然又大声喊了起来:

“哥!大哥啊,快来援手啊!有人欺负你妹子了——”

顿时,众皆绝倒。

妙芸眼中露出不忍之色,有心开口让苏默去帮帮,但是瞅瞅苏默那小胳膊小腿的,再看看场中那八个大汉,终是默然下来。

苏默当然看到了她的神情,心中暗暗哼了一声,你妹的,最后还不是要靠哥来救场?争个头啊争!当这是蒸包子吗?

发泄完了,这才冲妙芸点点头,表示自己要上场了。在收获了妙芸和簟儿敬仰而又担心的目光后,这才抖抖袍袖,准备上前重新大喝。

一口气酝酿了又酝酿,待觉得胸臆横生,估摸着能有喝断长板桥的张三爷,差不多十分之一的功力的时候,这才舌压上颚,张开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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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何言的忠告

readx;? “好胆!”

一声大喝凭空而来,霎时间排浪滚滚,众人尽皆色变。随着喝声,但见一人手持长棍,闪电般撞入战团。一条长棍挥舞开来,啪啪啪闷响声中,八健卒齐齐向后翻去。

苏默大张着嘴,嘴唇哆嗦着呆望着场中。半响,猛地转身一把抱住妙芸。

又被抢了!他喵的又被抢了!这还有地儿说理去不?

妙芸冷不丁被他抱住,一颗心吓的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有心想要推开他,却又不忍。

想想也是,两次了,两次都差点被逼的以弱质之躯去与莽汉拼杀,却又两次最后关头被救,这种忽高忽低的刺激,难免苏公子会激动的如此情不自禁了。

想想苏公子明知自己不敌,但为了自己,为了那侠义女子的呼救,面对强敌毅然昂然赴难,这份侠骨义胆真是可敬可佩。自己只是个风尘女子,若是让他抱抱能抚慰他的心,又何惜此身呢?想到这儿,便不言不动,任他将自己紧紧搂住。

苏默真心想哭,他觉得实在太伤心了,他需要安慰,需要肩膀,或者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两回了!两回了啊!试问哪个演员能像他这般悲催的,一天之中,不到半小时之内,被人搞了两回?

偏偏每次都是在最后那一霎那,这就好像啪啪啪到了最的时候,马上要畅快的登顶时,然后忽然被人喊cut,告诉你不能射,憋住!

这……这尼玛太不人道了!换谁能受得了哇!

“苏兄!苏兄!”

有人在远远喊着,苏默不理会。

难过着呢,别理我。哎呀,美人儿身上好香、好软……哎呀,还好弹哦…….

“公……公子。”苏默不理会,不代表别人不理会。妙芸首先受不了了,想要挣开,偏偏苏默搂的紧,无奈之下,只得低声呼道。

苏默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哎呀一声叫道,连连道:“抱歉抱歉,刚才情绪有些不稳,唐突芸娘了。刚才那一刻,我只觉得又香又软,晕乎乎的还以为躺在榻上了呢。这个,莫怪莫怪哈。”

“你!”

这都说了些啥?妙芸满脸通红,跺了跺脚半转过身子,急道:“那位壮士喊你呢。”

苏默啊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目光在来人身上一停,顿时愕然。

何言!

怎么是他?

苏默有些不自在了。好像这位何兄似乎对妙芸有些意思来着,自个儿刚刚趁机占便宜,似乎有些不太地道啊。

场中此刻打斗已经停了,八健卒紧张的护在徐小公爷身边,警惕的看着站在中间的何言和那个女侠。

何言刚才杀出,那条长棍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只一招便将八健卒尽数崩开。

八健卒知道遇上了高手,生怕缠斗下去小公爷有失,当下慌忙返回,将小公爷围在中间。他们首要的职责不是打架,而是保护小公爷。

八健卒既然退了,何言自也不会莽撞的主动去挑衅。女侠趁机凑过去,指指点点一番,何言这才发现,原来某人也在现场。只是某人似乎太不靠谱了,这会儿了还死命抱着美人儿,让何言简直无语了。

想要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可看看对面那帮人警惕的神情,何言只得打消念头,想着还是问问苏默比较好。

结果连喊两声,人家愣是不搭理他。好歹总算转过身来了,却又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神色也是古怪之极。

何言无奈,算了,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吧。

扯着女侠大步走了过来,皱眉道:“苏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对面那些人是什么人?”

他目光在妙芸身上一转,随即收回目光看向苏默。

苏默啊了一声,仔细留意着何言的神色。心中暗暗打算着,倘若何言因为自己抱了妙芸发恼的话,自己便先发制人,咬定妙芸早就是自己的女人了。毕竟何言也曾看到过,妙芸都去自己家了,量他到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说当时自己没承认,人家害羞行不行?总之,某人顷刻间节操碎了一地,决定彻底耍赖了。

待到眼见何言只是瞄了妙芸一眼,再并未任何表示,这颗心终于慢慢放下了。

瞅瞅身边的妙芸,再望望那边的徐小公爷,又看看站在何言身边的女侠……

嗯,这女侠脑袋有些不灵光,但是长得倒是蛮漂亮的,很有一股子英姿飒爽的风姿。

这厮又开始歪楼了。

“苏兄!”何言见他啊了一声,又开始神思不属、眼神飘忽了,不由的大是不耐,只得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苏默一激灵,这才醒过神来。旁边女侠撇撇嘴,嘀咕道:“还兄呢,胆小懦弱,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哪里像个男人。”

声音虽小,但架不住几人离得近啊,想听不到都难,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妙芸听她说自己是苏默的女人,不由的羞的面红耳赤,却又不好解释。

簟儿却是怒目而视,小丫头单纯的很。刚才苏公子大义凛然的毅然来到两人身边,只一句“别怕,有我”,已经彻底征服了她。此刻听女侠诋毁苏默,自然大是不忿。

何言却是面现尴尬之色,狠狠瞪了女侠一眼,这才惭惭的道:“苏兄莫怪,这是我家小妹,单名一个莹字。一向在外学艺,不通世情,言语得罪之处,还望莫怪。”

莫怪?才怪!

苏默这个怒啊。半路冲出来抢戏你还有理了?结果自个儿hot不住,还来说自己不是男人。他喵的,老子是不是男人,死八婆要不要试试?

不过怒归怒,何言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哼了一声,翻眼道:“何兄怎会在此?哦,想起来了,是被召唤出来的。”

何言愕然,茫然道:“何谓召唤出来的?”

苏默捏起嗓子,尖声尖气的喊道:“大哥!大哥啊!快来救命啊,妹子被人欺负了!”

他拿腔拿调的学何莹,妙芸和簟儿顿时忍俊不住。妙芸还好些,怕何莹下不来台,只是强自忍着。只是那微微挑起的凤眼,完全暴露了她的表情。

簟儿却是咕的一声笑出声来,及到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捂住。可那露出的两只笑弯了的眼睛,还有那不停耸动的肩膀,瞎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你胡说!我明明喊得是援手,哪有喊救命!”何莹简直要抓狂了,这个混蛋太可恶了太可恶了啊!竟然当面嘲笑人家,简直不是男人。回头一定要报复他,狠狠的报复他!

何女侠美眸冒火,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估计苏默这会儿都该光荣上七八回了。

何言以手扶额,心中哀叹不已。自家这个奇葩小妹已经让他大感头疼了,偏偏还和这个苏讷言对上了。这个苏讷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己都道歉了,却仍是出口讥讽小妹。唉,这可真是烈火遇上干柴了。啊,呸呸,这是什么比喻。

“苏兄,咱能不能说说正事儿?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何言了一声,只得近乎哀求的岔开话题,身子也不经意的挡在两人中间,他是真的怕这两个奇葩同时属性爆发,就此PK起来。

“哦,你说这个啊,嗯,那边的说是什么魏国公府的,那小子,喏,就是那个骚包的小子,是什么小公爷。嗯,好像是要来抢妙芸的……呃,妙芸,是这样吧?”他巴拉巴拉的说着,最后一句却转头去问妙芸。

何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尼玛都什么事儿啊,连具体事情还没搞清楚,就这里打成一团了。

但是随即又猛的一惊,魏国公小公爷?!他面色瞬即大变。苏默说的轻巧,可谓是不知者不惧。可他却是太清楚不过了。

魏国公啊。如果说大明朝哪一家最显贵,那不用说,必然就是这个魏国公。

一后一妃两国公,这就是魏国公府的底蕴。任凭大明任何一家勋贵,包括其他国公在内,在魏国公面前,那都要相形见绌。

魏国公的第一代公爷,便是大明朝开国大将徐达。一生随太祖朱元璋南征北讨,屡建奇功。大明立国后,被太祖封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中书右丞相、征虏大将军、魏国公,岁禄五千石。

朱元璋每次设宴款待徐达时,均以兄弟相称,而且将自己称王时所居的府邸也赐给了徐达,其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徐达五十四岁因病去世,朱元璋极度悲痛,追谥其为中山王,谥武宁,其祖上三代全部追封为王爵,并赐葬于钟山的北面。此外将徐达“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皆第一”。

及后建文称帝,徐达长子徐辉祖承袭爵位,按例降一等,仍称魏国公。

徐达共有四子四女,长女便是嫁给了朱棣,朱棣登基后,被立为皇后。二女则嫁给了代王朱桂,三女嫁给了安王朱楹。

这便是一后二妃的来历了。

而两国公则是因为朱棣靖难时,老大徐辉祖支持建文,老四徐增寿则支持姐夫朱棣。最终,徐增寿被建文所杀。

朱棣入京后,抚尸痛哭。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而老大徐辉祖因拒不肯向朱棣低头,最终被朱棣杀了,爵位也被剥夺。

徐皇后也因心伤兄弟之死,最终郁郁而终。而后朱棣追思妻子,又有大臣进言,遂让徐辉祖之子徐钦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至此,两国公的格局成型。

徐达还有个第三子,虽未封国公,却也极受重用。以任中军都督俭事,世袭指挥使之荣。

再往后,朱棣移都城去北京。定国公一系随之北上,而魏国公一系便仍镇南京,总督军政事,权柄一时无两。

这便是苏默口中轻描淡写的魏国公了。

何言万万想不到,今日此事竟然牵扯到魏国公头上,一时之间,不由大是为难。

转头看看,不由一怔。却发现原本在那边的徐小公爷一行,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觉得今日难胜,先离开了。只是如此一来,没能当场解开这仇隙,后面估计更要麻烦了。

想的烦躁处,不由猛然省悟,今日之事全是因为这个妙芸而起。当下转向妙芸,冷冷的道:“妙芸姑娘,今日之事究竟有什么内情,还望姑娘勿要隐瞒,说与我们知晓。”

苏默见何言对妙芸冷面相向,不由愕然,心中忽然升起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莫非,何言对妙芸不是爱慕,而是有什么偏见?

只是这念头刚起,自己又否认掉。何言好像这才是跟妙芸第一次见面吧,至少自己知道的是这样。当然,上次在自己家门口看了个背影不算。那又怎么会凭空无缘无故的有什么偏见呢。

想想不得解,只得抛开。

这边妙芸被何言一问,心中咯噔一下。她乃是极敏感的人,何言对她的冷漠,甚至隐隐还有一份敌意,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心中忐忑之际,只得打起精神应对,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内情,不过是红颜祸水四个字罢了。当日奴奴在南京被这位小公爷见到,便就此纠缠不休。为了躲避他,奴不得已,这才逃离南京,一路来到这武清小县。本想着这里荒僻,似小公爷这般贵人,绝不会来此。却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终还是被他发现了。”

说到这儿,转头看了苏默一眼,又道:“今日奴受马家三公子之邀,说是马家老太太的寿诞,要奴去献艺,演奏苏公子新出的吉他。不想走到半路,便遇上了这位小公爷。幸前有苏公子来救,后又有令妹莹姑娘舍命来援,终于撑到此时……”

妙芸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后面的事儿何言亲身经历,自也不用多做赘述。

何言听到这里,不由的叹气。抬眼看看苏默,心中苦笑不已。这事儿弄到最后,原来竟是为了争风吃醋。还是这位小苏相公和堂堂魏国公世子争。这真是,难道自己上次的提醒,这位小苏相公没听进去吗?怎么非要来招惹这个女人?

何言暗暗怨怪,他却不知,苏默还真听进去了。只不过想的却是和他暗示的完全不搭嘎。若是他知道了苏默以为他对妙芸有想法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当场吐血而亡。

皱眉思索半响,最终只得叹口气,对妙芸淡淡的道:“今日之事,何某兄妹不过是适逢其会,芸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此事怕也不是何家能参与的,何去何从,还要姑娘自己拿主意。咱们就此告辞。”说着,对妙芸拱了拱手。

不待妙芸说话,却又对苏默道:“苏兄,言这里却有些隐秘事儿,想与你说说,还请暂留一步。”

他这话一说,摆明了就是打发妙芸走开。妙芸咬了咬嘴唇,盈盈一拜,转头又对苏默一礼,轻声道:“公子对奴之恩情,奴永不敢忘。就此拜辞公子,公子保重。”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表明了要离开武清的意思了。苏默有些措手不及,想要劝阻,但想想也是,她要是不离开,岂不是等着羊入虎口?凭着自己这点能量,还能去跟国公斗?只听听何言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个魏国公肯定很厉害。

当日自己跟武清一个小小的豪门田家,都使劲了浑身解数,这才勉强斗赢了。田家与国公相比,又岂是天差地别四字说的?自己又凭什么跟人家斗?

既然斗不过人家,再拦着这美人儿,那就是害人害己了。想到这儿,不由也是长出一口气,黯然道:“也罢,如此便祝姑娘一路平安,早日找到好归宿。他日若是有缘,或能再见,届时自当操琴一曲相合。”

妙芸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白玉般的面颊流下,哽咽着对苏默又是一礼,这才和小婢簟儿相互搀扶着转身而去。

黄昏的风吹过,两女发丝飘零,一如二女的身世。夕阳之下,但见萧瑟的身影渐去渐远,只把影子拖得长长的,却是孤零零茕然无依,让人凭生无数心酸。

苏默胸中似有股气憋着,直想大喊着发泄出来,偏偏不得暇。憋气之下,两眼不由微微发红,转头看向何言道:“为什么?”

他问的极其突兀,何言却是已然明白。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苦笑摇摇头,叹道:“苏兄啊苏兄,前日言曾与你提及之事可还记得?”

苏默皱眉,想了想道:“你说的多了,究竟说什么?”

何言不说话,转身伸手一引,示意边走边说。苏默默默的跟上,旁边何莹冷眼相对,也跟在何言另一边。

将将走出街口,何言回家要往北去,苏默回家却是要往东走,何言这才停下脚步,淡淡的道:“苏兄不觉得蹊跷吗?单单那事儿发生后不久,这位芸姑娘便出现在武清。要知武清虽是中县,但繁华远不如京师,何以一个以色艺娱人的妓子,却偏偏来武清?”

苏默瞠然,呐呐的道:“这……她方才不也说了吗,是为了躲避那个小公爷……”

何言脸上露出冷笑,淡然道:“即是躲避人,那比之武清冷僻之处何止万千?更兼武清虽不如京师繁华,毕竟却在京师脚下,往来人流不少,岂不更容易泄露?苏兄啊苏兄,你本非智短之人,何以一叶障目?不过实话说,言也只是怀疑,并无实据。话便至此,如何决断,君自决之。”说罢,拱手一礼,扯着何莹扬长而去。

苏默呆呆的愣在原地,半响才默默的转身,慢慢往东门走去。心中思虑难平,只觉得各说各有理,脑中全是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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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小公爷的忽发奇想

readx;? 苏默在纠结,徐鹏举比他更纠结。

做为堂堂魏国公世子,南京城内的顶级小霸王,平日里何时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曾吃过如今日这般的亏?

如今日这样的事儿,他在南京城里干的多了去了,哪有人敢跳出来啰里八嗦的?可今天却是接二连三的蹦出些不知所谓的人。

起初那个狗屁的马家三公子也就罢了,不过是色厉内荏之辈,不足一提。

可是后面几个,却都显然不太好相与。那个使剑的女子虽说手上功夫不咋的,可瞅着那性子完全就是一根筋。幸亏自己此次北上,临时从振武营那儿要了这八健卒跟着,倘若是换成平日里跟着自己的那些个家丁,说不定今日便要给那女子害了性命。

他年纪虽不大,但却绝对不傻。他看得出来,今天跳出来搅局的几个人中,唯有这个女子最危险。那完全就是一个满脑子惩恶扬善思想的奇葩,一点儿顾忌都没有。自己这国公世子的身份在旁人眼里好使,在那女子眼中怕是跟张三李四啥的没什么两样。

至于那两个男人,后面那个好凶猛,竟能一下子把八健卒逼退。而且很明显跟那个恶婆娘是一伙的,对了,听那恶婆娘好像喊过哥哥,两人应是兄妹,自己当时要是再多做停留,这兄妹俩一旦并肩子上的话,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而最先出来的那个什么苏公子,却让徐鹏举感到最是神秘。据八健卒的老五说,那苏公子身如鬼魅,他连发两招都被人轻描淡写的躲过,其人虽未真个出手,但窥一斑而见全豹,怕是今日几人中最厉害的角色。

小公爷这个憋屈啊。向日里他无往不利的两**宝,一就是身世背景,这二就是手下一帮子爪牙了。

可如今看来,武力显然不是对手啊。而身世背景呢,貌似也不太好使了。别说那个喊打喊杀的恶婆娘了,就是那两个男的,虽说好像有些顾忌,但也不是太当回事儿。

这真所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离开了南京城自己的地盘,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来为难自己。

那个妙芸现在应该跟那个姓苏的在一起吧,瞅着小娘皮当时看那姓苏的那眼神,绝对是有奸情啊。徐小公爷想想这会子,或许那个妙芸就在苏某人的身下婉转承欢,脑门上又是一阵的青筋暴跳。

不行,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找回场子来!他暗暗咬着牙,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握着拳头决定。

咱是勋贵武臣、簪缨世家,武将对敌需要什么呢?兵法!对了,就是兵法。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连对手的底细都不知道,这仗还怎么打?

想到这儿,他停下脚步,扬声将八健卒之一喊了进来,吩咐道:“去,给本世子去查一查,那个姓苏的是什么人。哦,还有那对兄妹,一并摸摸底细。”

八健卒老大魏壹大声领命,转身去了。

徐鹏举又来回溜达了会儿,猛然心头灵光一现,又唤进来一人,却是八健卒中的老五,跟苏默过了两招的魏五。

这八健卒分为两组,一组出去办事,必然有另一组跟在徐鹏举身边保护。

魏五进门来,躬身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徐鹏举阴阴一笑,用扇子敲着手掌道:“今天最先跟咱对上的那个小子,是这城里马家的人对吧。”

魏五迟疑了下,点头道:“是,是武清马家车马行的第三子,名叫马东来。这马家小人知晓,咱们南京城就有他们家的产业,好像也是马家的一个儿子在坐镇主持。马家的车马生意,做的也是不小,颇有些势力。”

徐鹏举不屑的撇撇嘴:“势力?能比咱魏国公府还大吗?”

魏五一阵的无语,这有的比吗?一个是民间的商人,一个却是大明朝的国公。对于这位小公爷的不靠谱,魏五觉得真心没啥好说的。

其实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魏五等人实在是有些看不起徐鹏举的,此人整个就是个纨绔,还是很草包的纨绔。做为武勋子弟,弓马骑射稀松,韬略兵法更提也不用提。魏五觉得,若自己是这家伙的爹,当年就该直接给他射到墙上算,真真是有辱老公爷的威名。

徐鹏举见他不说话,也不恼。自顾嘿嘿了两声道:“去,去给这武清县令送张帖子,哦对了,这武清县令姓什么?”

魏五面无表情,木然答道:“庞,庞士言。”

徐鹏举:“嗯,让这庞士言去马家走一趟,让他问问马家,这当街辱骂、恐吓当朝国公世子,他马家想要干什么?”

魏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干脆的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徐鹏举兴奋的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心情大好。他觉得自己进步了,会用计了。

对苏默这个貌似不怕自己身份的,那就先去调查摸底,待找到其软肋再破而击之;对于那明显惧怕自己势力的马家,便直接以身份权势碾压。这狗东西,敢触自己的霉头,不好好教训一下,岂能出这一口恶气?

嗯,这叫啥,这就叫分而治之!兵法,这绝对是兵法啊。祖父总是训斥他不学无术,这会还怎么说,咱连兵法都会用了,他老人家总该开心了吧。

大约顿饭功夫,门外脚步声响起,得到允许后,魏壹推门进来,抱拳禀道:“回世子,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个苏姓少年,应该叫苏默,字讷言,其父姓苏名宏,字博远。父子两个都是普通的生员,并无特殊背景。

苏默其人半年前一直默默无闻,而且县中小考三考不中,径致回家寻了短见。幸得被救,而后忽然一鸣惊人,作《临江仙》词赋,创评书说法,引起一时轰动。

及后,武清走灾,临危受命,以治灾吏员身份主持救灾事宜,不但治理得宜,还一手推动了凤水新城的开发,与张、何等世家颇有交情。与四海楼、墨韵书坊关系密切。

这期间,还创出水泥、蜂窝煤、火炉、机井等物,各具妙用,由此聚揽了大量财货,并于双山脚下建起新宅,广招仆佣,如今亦算的本县一个富户。

此人工擅书画,精通音律。端午日,曾在双山峰顶,以一曲新奇唱词再次蜚声而起,妙芸小娘子便是因此与之相识,并迅速交好。

近来,此人连续创出数首新曲目,士林民间颇多争议。有夸赞他惊才绝艳的,也有说他粗浅俗俚的。”

徐鹏举听到这儿,不由一愣,诧异道:“粗浅俗俚?这是怎么个说法?”

魏壹迟疑了下,才道:“这是指他新近创出的那个新曲,据说那新曲中,通篇都是粗俗直白的唱词,对男女之情全无半分修饰,故而得来。”

徐鹏举听的两眼放光,拍手赞道:“这便对嘛,大丈夫当如是也!喜欢便喜欢,偏要那些个婉约暗喻的,忒不痛快!此人这个性情,倒也颇合我胃口。”

魏壹一劲儿翻白眼,这但凡离经叛道的大概都合你胃口吧。而且人家好歹还顶了个才子的名头,又岂是与你这般纨绔并称的?

只是这话却不能明说,憋了下,只得婉转提醒道:“世子,时人多称赞这苏默,赞其心思机巧,不但画、乐双绝,更兼擅于发明创造,每每推出一物,皆是人闻所未闻,却又眼前一亮的,此等人物,不俗!”

他这话的意思是提醒徐鹏举,让他有点自知之明,莫要小觑了苏默。对这种心思机巧百变,却又不拘窠臼的人,一旦惹来反击,必然是出乎意料防不胜防的。

但很可惜,他这番心思白费了。徐小公爷听到这番评语后,脸上兴奋之色愈发浓郁了。

“哈哈,好好,闻所未闻?眼前一亮?这才好啊。这样,魏壹,你使人去给他送个信儿,就说若他肯来为我效力,不但前事一并勾销,便是那妙芸,本世子也一并赏了他。哈哈,哈哈,妙!妙!妙啊!”

他在屋中欢快的踱着,兴奋的脸都微微涨红起来。若能把这苏默招到身边,带回南京绝对能大出风头。至于说妙芸,自个儿为了人才,主动将其赐予苏默,给人知道了只能夸自己豁达。如此一来,不但解了原本的窘境,还能得一个经常弄些新玩意儿的伴当解闷,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越想越是得意,越想越是高兴,最后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至于苏默会不会答应?

开玩笑,不过一个小小的童生而已,累考不中,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若是跟了自己,可就立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能跟魏国公府扯上关系,绝对的少奋斗半辈子,不知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事儿,苏默会不答应?

徐小公爷觉得苏默是聪明人,聪明人是绝对不会做啥事儿的。

他这笑了半天,一回头,却发现魏壹还站在那儿没动,不由笑声一敛,皱眉道:“怎么了?还不快去。”

魏壹对这位主子天马行空的想法真是无奈了,不过总好过去结仇了不是?

故而叹口气,道:“世子,咱们之前跟他有了冲突,还动了手。如今冒冒然的,忽然上门说要招揽他,这…….这也得人家相信啊。”

徐鹏举猛省,哎呀一声,以折扇轻轻敲着自己脑门想了半天,苦恼的说:“那……那你说咋办?”

魏壹想了想,道:“小人听说世子给武清县行了帖子?那苏默据说也甚得庞士言看重。世子何不就请庞县令做个中人,为你们引见一番呢?而且我听说,这位小苏相公似乎与那马家三公子也曾有过冲突,既如此,世子不妨趁着庞县令为你们引见时,也把那马家唤到当场,便借着此次事端当面训斥一番,为他出气,如此必能让苏默欢喜。世子您和他苏默本来就没什么天高地海之仇,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而已。如今您敬了他,又帮他出了气,您与他即便不能马上成为朋友,应当也不会再有抵触了吧。还有,那妙芸既然世子不甚在意,不如索性大方的先予了他,万莫说什么赐的话,这般人多半心高气傲,说赐的话,怕是反倒不美。如此,再有了妙芸的情分脸面在其中,世子那时再出言邀他,还怕不成吗?”

这番话说的,徐鹏举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不由喜不自禁,嘴儿都合不拢了,连连催促:“好好,便是如此。快,快去办吧。嗯,就……就定在后,不,就明天,定在明天好了。”

魏壹躬身应是,转身去了,留下那忽发奇想的小公爷独自得意不提。此时四海楼中后面的一处房中,孙四海正面色阴沉的听着下面人的禀报。

“你听清楚了?确实是探问苏公子的?”

“千真万确啊东家,小的不但亲耳听到了,而且小的也被其中一人问了几句呢。”

孙四海手捻着短须,沉思片刻,又道:“可能看得出,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那小二歪头想了想,迟疑着道:“不像是什么匪类或是官差,那言谈做派,倒有些像……像当兵的,对,就是当兵的。嗯,还有,四个人都是操着一口南边的口音。”

孙四海眼睛眯了眯,眼底不由划过一抹忧虑。下午发生在长街的事儿,他自然也早得到了消息,当然知道苏默也参与了其中。

如今看来,这打探苏默的底细的,必然就是那帮人了。南方口音,魏国公可不就是世镇南京吗?看来这所谓的小公爷八成是真的,公子对上了魏国公府,只怕是大为不妙啊。

想了一会儿,挥手打发小二下去,自己起身在屋中来回溜达几圈,终是一咬牙,转身出了门,直奔城东而去。

这却也怨不得他犹豫,毕竟苏默的身份和一位国公相比,实在是差的太悬殊了,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上。作为一个商人,孙四海又怎么可能不去衡量其中的得失?

只不过他终是个守诺重信的,又想到苏默对自己的信重,还有那曾经描绘的美好远景,让他下定终于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了。

待赶到苏宅,已然是华灯初上之时。让门子通报进去,不多时,已经身为苏府管事的楚玉山迎了出来。见到他拱手笑道:“孙东家怎的这么晚了来了?请吧,我家少爷在里面等着呢,特让山来接您。”

孙四海擦了下头上的汗,跟着往里走去,一边苦笑道:“玉山兄,老夫又何尝愿意大晚上的来打扰公子,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来啊,唉。”说罢,长叹一口气。

楚玉山一愣,待要再问,却见他似乎是神思不属,只得将疑惑压下,一路引着他进了正厅。

正厅上,苏默正面色平静的站在堂前,见孙四海进来,转过身来点点头,指指旁边案子上的茶,温声道:“莫急,坐下先喝口茶,歇歇气儿再说。”

对于孙四海忽然来见,他大概能猜到一些。毕竟,当日他之所以接纳孙四海,并着重要求的,便是对信息的搜集。自个儿白天在城里闹的那么大动静,四海楼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孙四海登门求见,多半就是为了这茬儿了。

至于说下午跟何言分手前,被何言一番话搞的心绪烦乱,此时也早已平复下来。

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妙芸身份有没有问题,至少现在已经跟他没关系了。况且,他也深信自己的感觉,尤其是在经过了多多那块宝贝诡异的改善后,他的感觉已然超乎异常的敏锐。任何人对他的敌意,他都能提前有所察觉。

而妙芸,他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也就是说,或许妙芸真的有什么问题,但对他苏默却是没有恶意,至少目前来看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她便是自己的朋友。至于以后会怎么样,顺其自然,一切便凭天意就是,自己的烦恼却是多余了。

想通了这点,当即释然。也不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了,出来陪着卫儿玩耍了一会儿,杏妞儿那边喊着要开饭了,卫儿欢呼着跑去帮忙,他这才起身,准备也往偏厅那边去,却得到门子来报,说是孙四海来见。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九十四章:小公爷的忽发奇想网址:

第九十五章:依仗

readx;? 婉拒了苏默一起吃饭的邀请,孙四海将事儿说完便告辞离去。苏默也知道酒楼生意这个点儿正是最忙的时候,便也不多留。

待到一大家子吃完饭,众人三三两两的闲坐聊天时,楚玉山心中担忧,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在苏家,因着苏默的坚持,所以不但吃饭仍是大伙儿聚在一起,上下之别也没其他大家族中那么严格,这才有了楚玉山敢以管事的身份,去问主家的事儿。

苏默自然不会怪罪,也不隐瞒,便淡淡的将事情始末说了。楚玉山和韩氏父女都是大为震惊,万没料到苏默白天往外走了一圈儿,竟然凭空惹出这般大祸来。

魏国公啊,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可是一辈子都高不可攀的存在了。苏默跟这般等级的结了怨,岂能有好?

“少爷有何打算?如今咱们府上,总共有壮丁一百七十人,个个都是山亲自挑选的,都是来自灾民中,对少爷感恩深重,便火里水里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半响,楚玉山当先开口道。语声平静,却透着坚定和绝然。

韩杏儿小脸儿皱的跟包子似的,伸手在下面扯住他衣襟,低声道:“你答应过的,一辈子背着我的。”

卫儿小,不懂事,只是懵懂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心中只是隐隐觉得似乎气氛不太好。

旁边韩水根双眉紧皱,脸拉的老长,叹息不止。

苏默看了一圈儿,不由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至于的吗?你,玉山,看你都说了些什么?莫不是要你家少爷扯旗造反吗?还水里火里的,要不要给你两把刀,先来个三刀六洞啥的啊?”

楚玉山就惭惭的笑,也不说话,眼神却依旧坚定。

苏默便附身把卫儿抱过来,在腿上坐了,这才转头看着韩杏儿道:“这种废话以后不用说。记得端午那日吗?哥哥可是用绳儿把你拴住了的,你便想跑都没门儿。”

韩杏儿登时大羞,两只葱白的手指伸到他背后,拼命的施展二指禅神功。

韩水根看他又把自家闺女忽悠的找不着北了,心中这个气啊,忍不住怒道:“那你准备怎样,伸着脖子等人来砍你脑袋?先前便让你本分一些,结果先是田家,后是马家,现在居然惹到了魏国公!下回你是不是就要去招惹王爷了?”

老头儿真是急了,口不择言了。

韩杏儿在旁不乐意了,抗声道:“爹,田家那是帮咱们好不好,干嘛来怪他。”

韩水根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过门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帮着男人跟自家老爹顶嘴了。

“你闭嘴!”老头阴着脸呵斥道。韩杏儿就撅起嘴,气呼呼的把身子转过一边。

“什么也别说了,带上杏儿,你俩赶紧走,连夜就走。南边就别去了,那是人家魏国公的地盘儿。走西边,往关中川蜀一带去,那边天高地远的,他魏国公就算手眼通天,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你们。且待这风头过了,再回来。你…你个混小子,要好好…….好好照顾杏儿。她命苦,从小死了娘,跟着我整日价起早贪黑的,这回又……”老头儿开始说的还声色俱厉的,及到最后,却不由的眼圈儿红了,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语声哽咽,说不下去了。

韩杏儿眼眶也红了,喊了声“爹”,便说不下去了,泪珠子也落了下来。

苏默沉默不语,心中却是颇有些温暖。老头嘴上说的狠,真到最后却露了怯。只说让他带着闺女跑路,自个儿却提也没提,显然是准备留下给他们挡刀了。

这老头儿,真是…….

“韩老哥儿,其实不必如此。”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福全忽然开了口。

韩水根一鄂,随即急道:“福伯,你……”

福全拍拍他手,以示安慰,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这才淡然道:“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魏国公世子而已,又不是真的魏国公。便真是魏国公,咱们英国公也不见的就怕了他。”

话声顿了顿,又傲然道:“大家都是国公,他魏国公一系远在南京,可咱们英国公却世代随奉天子御前,哪怕他魏国公再如何功高勋贵,真要比起来,怕是这亲近上也比不得咱们英国公府。再说了,一来,此次全是那小世子错在前,少爷没动他一指头,连句骂都没有,那小子凭什么来找麻烦?须知他还不是国公爷呢,老公爷如今仍健在,据说家教极严。真要闹开来,倒霉的不定是谁呢。”

这老爷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猛不丁一站出来,登时将那份大家气度显露无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苏默暗暗感叹,韩水根等人也是面色放松下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边还有这么一颗大树可依靠。

石悦这会儿也在旁帮腔,闷声道:“就是,少爷莫怕,那狗屁世子敢来找麻烦,石头大耳刮子抽他。”

福伯转头喝叱:“混账话!那终是魏国公嫡系,你我只是下人,安敢放肆!”

石悦最怕自己这个叔父,赶紧缩着脑袋装鹌鹑。唯唯退到一边去了。

福伯这才转头对苏默道:“少爷,此事当先使人往京里知会公爷一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总要有个准备才好。至于这边,咱们且见招拆招,拖着就好。”

苏默皱起眉头不语。实话说,他原本是有打算,一旦真顶不住了,就抬出英国公这张大旗来充门面。不过也只是充充门面,可没真想着依靠英国公。

跟福全分析的一样,苏默估摸着有英国公这面大旗,足够让那魏国公世子不敢轻动了。只要那小世子有了顾忌,不能动用官面力量,自己便有把握对付他。

除开国公这个背景,那小世子便没了最大的依仗,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而已。苏老师两世为人,加起来快五十岁了,还对付不了个孩子?笑话。

可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自己父子已经承了英国公不少情了,这般豪贵的情哪有那么好承的?不定以后自己要付出何种代价去偿还呢。

就如同那寓言故事里说的一样,魔鬼的能力大,能满足人的任何欲求。可是代价却是人的灵魂。

苏默觉得自己的灵魂还是很珍贵的,不想稀里糊涂就这么卖出去。可不是珍贵嘛,能穿越的灵魂谁敢说不珍贵?

“此事,不着急。”苏默终于慢吞吞的开了口,摆摆手示意想要说话的福伯稍安勿躁,又道:“这事儿,自然是要借重英国公爷的威名的。福伯、石头,这回可要辛苦你们给我摇旗呐喊,让我狐假虎威了,哈哈。”

他自嘲的笑着说道,福伯和石悦却连忙恭声应是,都道这是本分,不辛苦。

苏默点点头,站起身来向后房走去,一边摆手道:“就先这样吧,大伙儿各忙各的,早些休息。”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韩水根呆了半响,转头冲着福伯怒道:“福伯,你看看他,他,这臭小子是什么意思?”

福伯叹息一声,眼中露出睿智的光芒,摇摇头,轻轻的道:“少爷,有傲骨啊。”

韩水根茫然,福伯却也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笑道:“老哥哥,少爷他自有章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和石头嘛,放心,一准不叫少爷伤到半分毫毛就是。”

韩水根恨恨的起身,强自嘴硬道:“混账小子,老夫管他去死!”口中咒骂着,一边呵斥着韩杏儿快走,脚步蹒跚的往自己房中去了。

第二天,苏默刚用完早饭,下人来报,说是有衙役上门来找,众人顿时都紧张起来。

苏默摆摆手,问道:“是衙门的什么人?”

下人回道:“就是原先一直跟着少爷救灾的那位姓张的差大哥。”

原来是张横,苏默笑笑,吩咐道:“请他进来。”

下人去了,不多时,便带着张横走了进来。

一进门,张横便满面谄笑的紧走几步,上前老大一个肥喏唱了,这才道:“苏公子,咱家明府想请公子午时去四海楼赴宴,这不也不知公子是否得暇,特着小的来问一声。”

苏默哦了一声,扬眉道:“这不年不节的,明府大人怎如此得闲,想起请默去吃酒了?”

张横弓着腰,屁股只挨着椅子少半边,赔笑道:“这小的哪里晓得,总是公子与明府的交情摆着这里,多时不见有些想念也是有的。不有句话叫……叫啥一日不见,啥啥秋天的嘛,嘿嘿,小的是个粗人,说不得相公们的话,公子莫笑。”

还啥啥秋天呢,要不要落叶啊?那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苏默暗暗的腹诽。只是想想庞士言那肥猪像,对自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苏默就不禁一阵恶寒,连忙将那个场景扔出脑海。

“行了,我知道了。回去跟明府大人说,苏默午时一准到。”挥挥手,让楚玉山赏了他一把大钱儿,打发他回去。

张横得了赏,嘴咧的见牙不见眼的,紧着奉上无数奉承,这才乐不滋滋的走了。

待到将张横送走回来,楚玉山疑惑的道:“少爷,这庞县令冷不丁请您,会不会……”

苏默哂然一笑,撇嘴道:“昨个儿有人打探少爷我的底细,今个儿就有人请吃饭,你说会不会?”

楚玉山凛然道:“他们这便要动手了?”

苏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动毛手啊动手,你当这是摆鸿门宴呢。去,跟福伯和石头说一声,午时少爷带他俩去吃大席。”

楚玉山惭惭应了,转身去了。

将将天色近午,石悦套了车,苏默肩上蹲着鼯鼠,钻进车上坐了,石悦亲自驾车,福伯却骑了匹青驴跟着。一车一驴出了门,径往城中而来。

原本苏默是要走着去的,这又不是太远。可福伯却道,大户人家便该有个大户人家的样儿,不是怕路远才坐车,而是这就叫排场。尤其是今个儿要跟那位小世子相见,这架儿可不能跌咯。

得,感情这是范儿啊,苏默纳善如流,只能从了。

不过十里地,小半顿饭的功夫便到了。

下了车,孙四海早早等在了门口,一见苏默下来,赶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庞士言请客,主位坐的是个少年人,应该就是那主儿。来的还有马家老爷子和马三公子。”

嗯?还有马家父子?苏默愣了愣。

这是要准备一并算账吗?心中想着,嘴角不由微微勾起。若真如此,怕是那位小公爷要失望了。

心中琢磨着,脚下不停,带着福伯、石悦二人大步走了进去。车马自有伙计接过去照应不提。

进了门,孙四海指指楼上,比了个三的手势。苏默微微颔首,知道这是说人都在三楼上。

一路拾阶而上,待到了二楼往三楼去的楼梯,便见四个大汉分立两旁。今个儿棍棒是没带,却都在腰间挎着短刀。见到苏默三人上来,齐齐躬身一礼。

苏默脸含微笑,颔首还礼,脚下微微一顿,眼神却看向其中一人,正是当日两棍子没打着他的那位,脸上不由露出玩味的神色。

魏五面色微微一囧,稍稍弯腰示意。苏默微微一笑,这才抬脚往三楼而上。后面福伯和石悦连忙跟上,最前一个汉子忽的一伸手就拦住了。

苏默脸色一沉,猛地回头,眼光凌厉的望向那汉子,那汉子微微一窒,想了想,终是缩回了手,默默退开。

苏默这才从鼻子中哼出一声,转身大步走了上去。身后,站在最上首的魏五狠狠瞪了一眼拦人的老八,老八惭惭的笑笑,低下头去。

还不等上到顶,苏默便听到上面庞士言阿谀之声不绝,旁边还夹杂着一个老者不时的帮腔,眉头不由微微一皱,随即释然。

三楼楼梯口处,魏壹四个人也是分两边而立,见到苏默昂然而上,眼中划过一抹精光,随即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可是苏讷言公子当面?”

苏默微微颔首:“正是苏默。”

魏壹连忙半转身子,伸手一引,恭声道:“我家世子已恭候多时了,公子这边请。”说着,转身在前引路。

苏默眼中微微划过疑惑,这么客气?莫不是要玩什么先礼后兵的把戏?

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只两手往身后一背,一如昨日初见那般,闲庭信步的走了进去。

整个三楼完全敞开,屏风全都撤了下去。中间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此时已经摆满了几样小菜,还有一些干鲜果贝、枣子蜜饯之类的拼盘。

主位上,一个玉面丹唇的少年,满面懒洋洋的,斜斜倚坐着。由着旁边庞士言和另一个老者满面赔笑的说着,只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儿飘忽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德行,这架势,一如昨日街头上一幕。苏默看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中想到,这熊孩子真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也不知道在那位老公爷面前是不是也敢这样。

心中想着,目光却又看向那老者身边。那里,马东来一脸的羞愤,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声不响,案桌下,两只衣袖轻轻颤动着,想是正握着拳头发狠呢吧。

“世子、庞大人,苏公子到了。”魏壹抢前一步,叉手作礼向徐鹏举禀道,目光微微示意,徐鹏举微不可查的一颔首,表示知道。魏壹这才退过一边。

“这位便是苏讷言苏兄了吧,哈哈,本世子久仰大名了。昨日一见,别觉苏兄神采不凡,奈何一时误会失之交臂。今日相见,却是得偿所愿了。来来来,快坐,坐下说话。”

便在庞士言和马家父子震惊的目光中,徐鹏举竟抢前站了起来,主动向苏默招呼,哪还见方才半丝懒散模样。

庞士言心中震动,暗暗道苏仙童就是苏仙童,果真不同凡响。原本今个儿这心里还七行八下的,只怕这小世子要找苏默麻烦,自个儿夹在中间难做。却不想,看这架势全不是那么码子事,可叫自己白担了半天心。

马家老家主也是心中震惊,眼神闪烁着,不知心里琢磨什么。而马东来却是差点没气的晕过去。

这尼玛也太欺负人了!这前后的待遇,差的简直毫不掩饰啊,真心不能忍了。待要站起来叱骂,猛然间腿上一沉,却见老父凌厉的目光望过来,眼中满是警告之意,不由的闷哼一声,差点没当场憋出内伤来。

苏默眼神一动,便将几人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虽不知道这小世子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这开场貌似还不错,当下也是拱手笑道:“世子客气了,默不过一草民,岂敢当世子如此抬举,惭愧惭愧。”

口中说着惭愧,脸上却是半点惭愧模样没有,脚下直走到庞士言身旁,一拍庞士言肩膀,笑道:“明府大人几日不见,又见发福了啊,想必近来诸事顺遂,高升不远了吧。”

他这旁若无人的做法,却是明白着将自己拉到和徐鹏举一个高度。马家老家主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徐鹏举却是不由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却又强行忍住,只干笑两声,重新坐下了。

庞士言却是受宠若惊,屁股提着离开了座椅,满脸是笑的拱手道:“好说好说,借苏……苏公子吉言,他日但有微进,全是公子善祝善祷之功。”

苏默哈哈一笑,自顾拉开庞士言身边的椅子坐了。这才转头对福伯和石悦道:“你们也坐吧。”

此话一出,连庞士言满脸的笑也不由的僵住。这里坐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你带着俩仆从上来就已经很过分了。如今竟然还堂而皇之的让坐,这……这是要搞哪样啊?

庞士言霎时间汗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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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讲数

readx;? 四海楼上,苏默一句话出口,让气氛蓦然紧张起来。

庞士言此刻先前的庆幸早飞的没了影儿了,心下只一个劲儿的念叨:就知dào是这样,就知dào是这样,原来小世子没存了找苏仙童麻烦的心,可苏仙童却存了找小世子麻烦的心啊。天啊,神啊,谁来救救我啊

徐鹏举也是呆住,只是他这儿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马东来已是再也忍不住了,霍然拍案而起,怒道:苏默,你狂妄

马老家主大惊失色,待要阻拦却是不及,不由的暗暗跺脚,心中对这个幼子,生出无限失望来。

场上一时寂寂,没人出声。苏默眼神连看都没看马东来一眼,先是对着马老家主一笑,抱拳道:这位想必是马老家主了吧,先前凤水招商时,老家主没来,却是缘铿一面。

马老家主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抱拳回道:不敢不敢,老朽马育德,有劳苏吏员挂念。老朽老迈,家中事务多交由儿辈打理。久闻苏吏员大才,老朽也是早渴望一会英才,今日却是圆了这个心愿了,呵呵。

苏默提及凤水招商事儿,马育德便以吏员相称,端的是老到至极滴水不漏。马东来这个儿子与之比起来,简直犹如天壤之别。真个是老子英雄儿狗熊啊。

苏默呵呵一笑,点点头示意,这才转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徐鹏举,似笑非笑的道:小公爷,我让他二人就座,不知小公爷是个什么意思也觉得苏默狂妄吗

他先和马育德打招呼,又转头和徐鹏举说话,生生的把马东来漏了过去。

马东来面孔涨红的快要渗出血来了,正要豁出去大闹一番,却猛听马育德低喝一声:闭嘴还不坐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一切都有小公爷和明府大人决断。

马东来被这一喝,脑子猛然一清。他并不笨,听的出他老子这番话的意思。这桌上徐鹏举和庞士言的身份最高,苏默打脸也不是打他马家父子的脸,而是徐鹏举和庞士言的脸,他又何必跳出来拉仇恨

想明白这个理儿,只得忿忿的哼了一声,终是闷着头坐下,就此一言不发了。

这父子俩的机锋没人理会。庞士言是早已心神不属,苏默和徐鹏举却都是根本不在乎。

徐鹏举沉默片刻,深呼吸几下,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苏兄,你这究竟是何意小弟自问没有失礼的地方吧。

他这话说自己没失礼,自然就是暗指苏默失礼了。这些大家族中出来的子弟,哪怕再怎么纨绔,一些言语的技巧却如同天生的一般,让苏默暗暗赞叹。

苏默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摇头叹道:世人但认衣裳不认人,这般陋习何时能转变呢

这话却是暗指徐鹏举狗眼看人低了,骂人都不带有脏字的,徐鹏举面上红晕一闪而过,却只得闷着。这话没法接啊,接了可就真是傻逼了。

对着一直恭立的福伯和石悦摆摆手,苏默道:福伯,石头,没法儿了,你们自己介ào下吧,也免得人家以为咱真不通礼数,没有家教。

这话却是连马东来和徐鹏举,甚至马育德都一并捎了进去了。偏偏人家又没明言,把这几人憋得哟。

苏老师这条毒舌,果然堪称天下第一了。

福伯微微一笑,先对着苏默恭声应了一声是,这才上前半步,对着徐鹏举等人抱拳一礼,温声道:老仆英国公舍人福全,奉命于我家侄少爷座前听用,这里给魏国公世子庞明府马老东家马少东家见礼了。

侄少爷舍人

这话一出,徐鹏举面色猛然一变,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连旁边侍立的魏壹也是面色大变。

马育德父子早已呆滞,脑子里完全空白一片。尼玛,这上面坐着一个国公世子,这猛不丁的却又来了个国公舍人。舍人啊啥叫舍人,放在战国时,那就是门客的意思。虽仍然是下属,但却毕竟带了个客字。

国公都以客礼待之的,人家要坐,谁有那个资格拦着马育德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个儿子。招祸的祖宗啊,你这是完全坑爹的节奏啊,你还要不要一家人活了老马同学若是懂后世的话,一定会大叫,当初就该把丫的射墙上去

庞士言则是吧嗒一声,将手中的筷子落了下去,一张嘴张的老大老大,涎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已经不是意ài了,这简直就是专门来吓人的啊。可怜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七品芝麻官儿哟。

尼玛,官儿小没人权吗就该这样被吓唬吗会不会太没道德了庞大人有些凌乱了。

甚至连苏默都有些诧异,他一直知dào福伯是英国公府上的仆从,却没想到,竟是舍人。

眼见众人被震住,石悦也不甘示弱,踏前一步,闷声报道:某,英国公近卫统领石悦,见过诸位。

噗通

旁边一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了,众人循声看去,却见马东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儿都发青了。

一个舍人,一个近卫统领自己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怎么就惹上这么些煞星呢马东来这会儿算是真的怕了后悔了。你说你苏默既然有这么牛逼的背景,那你早说啊,干嘛藏着掖着的,这简直麻子不是麻子,这叫坑人啊

马东来欲哭无泪,悔得肠子都要绿了。

良久,徐鹏举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惭惭的道:原来竟是福先生和石统领,呵呵,哈,这个,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啊,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个,不打不相识哈。

震惊之下,他话说的都不利索了。跟马东来一般心思,这苏默实在太坏了你有这身份,干嘛不说啊坑人很好玩吗咦貌似这么坑人确实挺好玩的,看来本世子以后有必要学习一下,这尼玛才叫爽啊。

谁也不成想,这不着调的小世子,此时竟忽然能想到这个。

苏默微微一笑,笑眯眯的对徐鹏举柔声问道:小公爷,你看,他们现在能坐了吗

徐鹏举拼命的咧着嘴,连连点头。肚中暗暗咒骂:你妹的,我能说不吗这还要问,太尼玛欺负人了。

只是他这答ying让坐了,福伯却不会真的去坐。苏默在家里不讲究也就罢了,但是今个儿是来长脸面的,他又岂能让人看低了

当下躬身对苏默道:少爷,尊卑有别,老仆不敢谮越。少爷体贴老仆,便在旁边另开一桌,老仆和石悦正好陪世子身边这几位侍卫兄弟坐坐就好。

苏默当然不会真的非要他们坐,刚才不过是震慑下徐鹏举这些人而已,如今效果达到了,自然便顺势下坡,点头道:也好,那便招呼店家,另开一桌吧。

福伯再次谢过,待要转身去传话,那便魏壹早先抢了出去,冲楼梯口的兄弟使个眼色,那人便蹬蹬蹬跑了下去。

另开一桌是开了,可等福伯和石悦过去坐了,魏壹他们可不敢自己就这么过去坐了。

苏默眼神儿便扫了过去,徐鹏举咳咳两声,装模作样的摆摆手,冲魏壹道:还不快去,陪福先生和石统领多喝几杯。

魏壹这才恭声应是,招呼着几个兄弟去那边坐了。

等到众人都坐定了,这开场戏好歹算是过了。当然,剧本肯定与徐小公爷设想的差了太多。而且,这次抢戏的人变成苏默了,狠狠的爽了一把。

抢戏果然很过瘾哈。

可是有人爽,就必定有人郁闷。徐鹏举现在就再次郁闷了,还是那种憋的要吐血的郁闷。

侄少爷这苏默竟然是英国公的侄子,自个儿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可要是假的,那福全和石悦可都活生生的在这儿呢。若说他们也是假的,那是万万不能的。毕竟这种事儿瞒不住,一查就知,没人会傻的整这种脑残事儿,来忽悠一位国公世子。

那既然是真的,自个儿昨天跟魏壹商量的事儿岂不是黄了尼玛,让英国公的侄子去给自个儿当跟班,每天变着花样逗自己开心这个,实在太玄幻了,徐鹏举觉得自己真心没那么大胆儿。否则不用别人,家里那位老祖父就很可能亲手用掐死他。

妙芸那小娘皮更不用想了,否则一旦这事儿传到祖父耳朵里,苏默会怎样他不知dào,首先倒霉的肯定是他徐鹏举。

这尼玛太憋屈了原本的算盘尽数落空不说,现在简直是连里子带面子都没了,整一个完败啊。看来这兵法还是学的不到家啊,徐鹏举暗暗默哀。

不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得想辄,想辄啊咦有了

徐鹏举心思转念之间,猛然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主意。魏壹昨个儿曾说了个朋友,这要是自个儿和苏默成了朋友,那朋友妻不可欺,有了这个框框,谁还能因此笑话他而且,虽然不能再将苏默招揽到自己门下,但是自己可以跟着苏默啊。那样的话,他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自己还不是头一个看到

反正南京那边整日也没个事儿,自己便逗留在这武清一两个月的也没啥。更何况,祖父一旦知dào了自己和英国公的侄子交好,也定然会开心的。如此一举两得,岂不更妙

想到这儿,徐小公爷终于再次心情转好。频频举杯和苏默邀饮,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这小子既是个纨绔,性子里便带着三分惫赖,下定心思交好人了,那好听话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家里的老祖父便常常被这种箩筐砸晕咯,如今运用到苏默身上,果然也大见成效。只不过转眼间,那称呼便从苏兄变成苏老大了。

苏默其实也是措手不及,原本他鼓着劲儿今天是来讲数的。何谓讲数江湖专用语:谈判。

可谁成想,这不过才扔过去两块砖,对手直接就给跪了,后续的招儿全没用上。

不过好在他也真的挺喜欢徐鹏举这小子的性子,至少不做作,不扭捏,爱憎分明。在昨天刚看到他对马东来的手段时,当时就还遗憾没机会结交来着。不料今天这事儿峰回路转,不用他想对方就主动靠上来了。

所以,他便也就顺势下坡,接纳了。只是想想昨晚连夜逃离的妙芸主仆,不由的又是一阵叹气。早知如此,怎会让两个可怜的女子这般狼狈呢

想到这儿,他拦下徐鹏举再次举起的酒杯,正色道:鹏举,妙芸姑娘

他话刚说一半,徐鹏举就抬手打断,瞪着眼睛道:老大这说的是什么话妙芸姑娘是你的人,那就是小弟的大嫂啊。小弟虽顽劣,却也不是个不懂礼法的,又怎会再去胡来。也罢,小弟今日便自罚三杯,这事儿便算过了成不

苏默一呆,待要解释,徐鹏举却早已咣咣咣三杯下肚了。苏默摸着鼻子苦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不过苏默提了头,徐鹏举倒想起了先前既定的项目了。红着眼曳斜着马东来,歪头对马育德道:马老头,你儿子昨个儿在大街上骂的我好啊,你有没有啥说法

马东来手一哆嗦,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惊惧。昨个儿可是自己占着理儿,最后也是自己吃了亏的,自己这苦主都不说啥了,咋你这凶手反倒来要说法了这还有地儿讲理去吗

马育德老脸苦的快成苦瓜了,长叹一声,看了眼儿子,终是忍不下心来。

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对着徐鹏举道:小儿无状,还望世子念在他年幼,宽恕则个,老朽代这不肖子给您磕头赔罪了。说罢,一撩衣襟,便要跪下去。

马东来面色大变,一把扯住老父,大叫道:爹。

马育德不理他,使劲的推开他,又要再跪。

徐鹏举撇撇嘴,跪一下就要老子算完,那老子的面子也太不值钱了。正想要讥讽几句,冷不丁却见苏默霍然起身,两步跨了过去,一把挽住马育德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扭头看着徐鹏举沉声道:行了,鹏举,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大,那这事儿我做主了,就这么算了。马老一把年纪的,真要跪下去了,你就不怕折寿吗

徐鹏举被他这么一说,面上登时挂不住了,梗着脖子叫道:老大你这是说的啥,小弟是那种人吗这不是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嘛。再说了,骂我的是那小子,跟这老家呃人家有何关系。成成成,既然老大你说话了,这事儿就算了。

马育德身子颤颤,老泪纵横,满含感激的望向苏默,颤声道:苏公子

他可是人老成精了,哪里会看不出,徐鹏举刚才压根就没打算罢手的意思若不是苏默这么插上一手,马家的结局是什么可真就不好说了。不说整个南方那边的生意,怕是再也保不住了,就是儿子马东来,估计也不会有好下场。一个国公爷世子,想要整一个商人,手段不要太多了。

再想想自家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苏默,苏默却仍在此时伸出援手来,这如何不让老头儿感激感动

颤颤的喊了一声后,忽然转头对着一边呆立的儿子大骂道:孽子还不过来给苏公子叩头,谢过他的救命之恩你真真要气死老夫不成

马东来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看苏默,再看看老父,眼底终是闪过一抹愧然,上前两步,冲苏默拜倒,口中相谢。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不待他真的跪下去,便伸手托住。最先从端午那天在双山峰顶上,苏默便觉得这孩子就是个青春期叛逆,并不是真zhèng的性情恶毒之辈。

方才故yi站着不动,就是看他会不会体谅自己老父的心,结果果然没让他失望。

一个人,只要还有孝心,哪怕再坏,也绝坏不到哪里去。能借此让一个顽劣的孩子回到正途,苏默还是很欣慰的。

昨天整件事儿至此,算是圆满解决了,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至于何家兄妹,苏默既然都说了这事儿完了,徐鹏举自然更不会再去节外生枝。要知dào,何莹那个恶婆娘可是给他留下了老大的阴影呢。

这顿酒直吃到掌灯时分,才在徐鹏举醉醺醺之中散了场。八健卒搀着仍在不停嚷嚷的他,向苏默等人告辞,自往官驿中去了。

马育德让儿子扶着,临行前一再向苏默表达谢意,并邀请苏默有空去马家坐坐,表示日后但凡苏默需yào,马家上下必将倾力相助。这让苏默暗暗欢喜不已。

如果再有了马家的网络补充,加上何家的广进钱庄,还有即将全面发展的四海楼,自己的消息网络便完全成熟了。

送走了所有人,苏默才登上马车,和福伯石悦往家中返回。马车吱吱呀呀的过了城门,苏默忽然想起一事儿,挑开车帘,看着驾前的石悦,嘿然道:嘿石统领,啊

石悦一张黑脸顿时发赤,扭捏着呐呐道:我叔不让说的,说是即跟了少爷,就没什么统领舍人的了。

苏默看看他,又望望跟在车旁的福伯,慢慢的嘴角漾起笑容,最后终是化为畅快的笑声。

有这么多有情有义的朋友帮衬,便日后如何狂风暴雨,又耐我苏默何

隐隐的星光下,苏默豪情涌动,快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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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新扎小弟上门记

readx;? 苏默还是醉了。

从中午喝到晚上,就算古代的酒度数真的很低,喝得多了也一样会醉。更何况,古代的酒,至少这大明的酒,度数真心不低啊。

第二天苏默起来后,抱着脑袋哼哼了半天,杏妞儿心疼他,亲自下厨熬了醒酒汤给他,直到午时前后,这才终是舒坦了。忽的心有所感,索性懒在榻上不起,想要重温一下当年休假,懒床到日头下山的回忆,结果被卫儿手划着脸好一通羞。

有老福全和石悦,昨天整件事儿自然都让家中老小知道了,之前的所有担心忧虑,尽皆消失。

韩杏儿走路都似是带着风,在自个儿老子眼前晃悠了好几圈,惹得韩水根恨恨的笑骂一通。

祸事变成了好事儿,与魏国公世子成了朋友,也表示着苏默的身后,再次增加了一座巨大的靠山。

在这大明朝,身后站着英国公、魏国公两大巨擘,只要苏默不是造反谋逆,基本上将危机降低到最低点了。

家里人高兴,苏默自己也开心。躺在榻上,满脑子想着日后的风光畅意之时,猛听得外面一片声的喧闹。

心头疑惑,刚翻身起来,卫儿便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两手比划着大叫道:“好大事,好大事!”

苏默吓了一跳,又有什么大事儿了?待要再问,卫儿却掉头又冲了出去,只留下串串欢呼回荡着。

苏默托着下巴眨眼,瞅着卫儿这模样,应该不是坏事儿了。可这大事从何说起呢?

越想越不实落,干脆下地汲了鞋,也不着外衣,反正现在都入了夏了,天越来越热不怕凉,就那么往外走去。

刚刚转过门廊,迎面正迎上杏妞儿过来,满面的古怪之色,拉着他就走。

苏默哎哎了两声,使劲拽住她,气道:“抢命啊你,跑啥跑啊?我问你,前面闹腾啥呢?卫儿咋呼着好大事,到底出啥事儿了?”

韩杏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招的?”

苏默一愣,随即大惊道:“啊?你爹要把你嫁别人?我操!这不能忍啊!”说着就往外挣。

韩杏儿大羞,追上两步,两手扭着他腰间软肉,怒道:“又来胡说!你是不是巴望着我嫁给别人,你好去找那个狐狸精?”

得,小妞儿一急,把一直藏着掖着的暗地里对妙芸的称呼爆了出来。

苏默笑嘻嘻的转头道:“哦,原来不是啊,那我就放心了。啊,我知道,你说狐狸精,莫不是哪个狐狸精听说了哥的美貌与智慧,上门提亲来了?哎呀,这不行,这咋能让人家女方主动呢?咱是爷们,这事儿得咱主动不是。走走,快走,哥要亲自去迎去。”

韩杏儿气的脸通红,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苏默又来逗她呢,不由啐道:“去去去,快去吧,去迎吧,只要你乐意,我没意见。”

苏默哈哈大笑,一溜儿跑了出去。才到前面院儿门口,便听到一个声音哇啦哇啦的闹得欢实。

心头不由一怔,连忙脚下加快,抢到院里一看,顿时不由目瞪口呆。

院子里,一只宰杀好了的大肥猪静静的躺在席子上,旁边围着七八个苏府下人,指点着那猪,纷纷议论不休。卫儿也跑前跑后的叫着,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肥猪前,魏国公小公爷徐鹏举得意洋洋的站在那儿,手舞足蹈的说着,旁边福伯满面苦笑,不时的摇摇头叹气。

再远点,石悦和楚玉山跟着几个家丁,却和魏壹几个热闹的说着什么,这小院里,可不是闹得厉害嘛。

“唉哟,苏老大,小弟我来看你来了。瞅瞅,瞅瞅,咋样,小弟初次登门,这礼物可不轻吧。”一眼瞟到了门口的苏默,徐鹏举当即撇开其他人,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扯着他指着地上那肥猪,大声的说道。

苏默这个无语啊,看看福伯,福伯对他露了个无奈的笑,摇摇头自个儿去了。

“你这是闹哪出啊?这……这猪哪来的?”苏默不得其解,只得自己寻求答案了,转头向徐鹏举问道。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卫儿喊得那话啥意思了。

不是好大事,而是好大豕。豕是象形文字,寓意猪形、长吻、大腹、四蹄、有尾。故而,古人多称猪为豕。具体的,又将公猪称为豕,母猪称为彘。

“闹哪出?我不说了嘛,来看你啊。你是我老大了,小弟岂有不登门拜访之理?至于这猪,哈!”徐鹏举说到这儿,不由仰天笑了一声。

苏默顿时觉得不好了。

果然,

“…….小弟今个儿首次上门,总不能空手而入吧。一路正寻思呢,路过一家却看到这已然宰杀好的大豕。哈,这可不是天意?所以,小弟便让人直接扛了。哦哦,别瞪眼,我可是给了银子的。这猪估摸着能卖个七八两的,我足足留了十两,偷笑吧他们就。”徐鹏举得意洋洋的说着。

城里某处大户人家院子里,一个健壮的妇人呼天抢地的咒骂:“杀千刀的毛贼啊,咱这猪是留着给闺女过门时摆席面的,如今可怎生是好啊。你个短命的腌臜货、遭瘟的混蛋哟,哪个图你那点银子哦,老娘咒你生儿子没,生闺女个个做娼妓哇…….”

苏默自然看不到上述那一幕,但是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个差不多。这个时代,富贵人家吃羊、牛肉,极少食用猪肉。后世有说法,说是因为猪吃五谷肮脏,牛羊只吃草清洁。

但到了这个时空,苏默才知道,这种说法完全就是牵强附会。真正的原因是,古时耕种全靠天时,粮食人吃都不够,根本养不起猪,因为猪和人一样,都是要吃粮食的。但牛羊不同,牛羊吃草,养牛羊不占人的口粮。故而,才有多食牛羊肉,少有食猪肉的。

古人又不傻,相比牛羊肉,猪肉更香,脂肪更多,口感更好,怎么会不肯吃猪呢。

恰恰相反,猪一般都是特殊的日子,才会买来吃。而眼前这么一大只,人家肯定是有大用的。结果一个不留神,却被这不靠谱的小公爷给顺了。

苏默拍拍头,这会儿也不好往回送了,得,就这么着吧。正好,他也馋这猪肉了,索性今个儿亲自露一手,一来款待款待这个便宜小弟;二来,自个儿也解解馋虫。

想到这儿,唤了下人来,细细的吩咐了一番如何整治这头猪,又使人去准备各种物件。

吩咐完这一摊儿,这才回头扯着徐鹏举来见人。上门的兄弟,介绍家人认识是礼数,这个必须有。

福伯和石悦不必了,上回就认识了。苏默便专门介绍了韩老爹和韩杏儿父女俩。

徐鹏举嘴巴抹了蜜似的,对着韩老爹叫伯父,对着韩杏儿直接喊“杏儿嫂”,羞的大妞儿俏脸晕红,偏又喜不自禁。

待到见完了人,徐鹏举却鬼鬼祟祟的将苏默扯到一旁,低声道:“我说老大,咋没见到芸嫂子呢?你不会是养在外头了吧?”

苏默差点没气晕了。狠狠给他一个爆栗,怒道:“还有脸说!被你吓的,当晚就跑路了,谁知道现在去了哪儿?可怜她们两个弱女子,这孤零零的可不让担心吗。还有啊,我跟芸娘是朋友,朋友懂不?别满脑子龌龊思想,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啊。”

徐鹏举抱头呼痛,听到芸娘走了,不由也傻了眼。其实若不是有苏默和何家兄妹插了一杠子,就算当天没能截住妙芸,以徐鹏举的性子,也会让人盯住了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人去了哪儿都不知道了。

徐小公爷心中委屈,可瞅瞅老大那脸臭的,还又是担忧又是心疼的模样,他就实在没那勇气辩驳了。

猛然又想起苏默刚才后半截话,不由的那嘴撇的老长。嘁,朋友,骗鬼去吧!就瞅瞅当日妙芸看你那眼神,再看看你现在这模样,朋友,有这样的朋友,可不可以给小弟我也来几个啊?

不过这话还是不敢说。寻思了一会儿,凑过去拍着胸脯道:“老大放心,芸嫂子跑不了,包在小弟身上就是,一准儿给你完好无损的找回来。”

苏默懒得理他,扔了个老大的白眼仁给他,自己踢踢踏踏的走到树下,从树后拖出一张躺椅躺了。

徐鹏举看到躺椅,登时两眼放光,围着转了好几圈儿。心道,果然,这位老大果然擅于弄些出人意料,却让人眼前一亮的物件儿来。瞅瞅这古怪的椅子,光是看看就舒服。不行不行,这个得讨一个来,一定要讨要一个,不,要两个。自己一个,另一个送回南京给老爷子,老爷子一准乐坏了。

想着,不由涎着脸凑到近前,谄媚的叫道:“老大,苏老大”那声儿,跟猫叫春似的。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转头怒道:“我日!好好说话!”

徐鹏举嘿嘿笑着,指了指他身下的躺椅。苏默翻个白眼,往树后一指:“后面,还有一把,是平日里福伯坐的,你先坐着吧。”

徐鹏举大喜,忙不迭的转过去一看,果然还有一张,连忙拖了过来,就在苏默一旁摆了,小心的躺了上去。那躺椅一晃悠,先是吓了他一跳,随即却不由大喜。试着前后使劲,那躺椅便一晃一晃起来,晃的他那叫一个舒服,眯着眼直哼哼。

苏默这个烦哦。尼玛,舒服就舒服吧,你哼哼个鸟蛋啊,这不知道的,还不定猜什么呢。

将身子略略移开,歪头看去,却见阳光照射下,他唇上那细微的绒毛,不由一愣,试探着问:“鹏举,你今年多大了?”

徐鹏举正晃得惬意呢,闻听随口答道:“十四。”

“啊?十四?”苏默蹭的坐了起来,愣愣的看着他。

徐鹏举被他的举动惊的一呆,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不由一阵的心虚,悻悻的道:“好了好了,十三。今年整十三!”顿了顿,又梗着脖子道:“我七月的生辰,论虚岁十四也没什么不对啊,不过就差个把月嘛。”

苏默彻底的凌乱了,张大着嘴,指着他:“你……你十三?你他喵的,十三就追女人,从南京追到北京?”

徐鹏举听说这个,登时满脸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样,佩服小弟了吧?不是小弟吹,时至今日,小弟也算是花丛圣手了,南京城里,整日思念小弟的美人儿不知凡几呢。”

苏默一手叉脸,老子佩服你个鬼哟!尼玛,十三岁,你那话儿好使吗?

试着一问,徐鹏举却是一窒,面上顿时青红不定起来,半响怒道:“老子是但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不行啊?我那叫但可风流不下流!你咬我啊!”

苏默愣住,半响忽然再也憋不住,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是瞎胡闹,从未动真格的。这让苏默在好笑之余,也是心中猛然松快起来。

毕竟嘛,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兄弟朋友,是个色中恶魔,是个欺负女人的人。这小子只是把这种事儿当做一个游戏,一个追逐猎取的游戏,骨子里却仍是个清纯的小男孩。

不过,让苏默佩服的是,这小子愣是为了这么个游戏,竟然不远千里,追女从南追到北,这份执着,让苏默简直是五体投地的拜服啊。

苏默笑得欢畅,徐鹏举那小脸儿却是越来越黑,到后面都开始透着青了。

苏默使劲的捂着肚子,连连摆手,笑道:“好好好,我……我不笑了,不笑了。唉哟,不行,让我再笑五分钟,就五分钟就好…….”

徐鹏举气的鼓鼓的,又拿他没办法。猛然间反应过来,两眼发绿的问道:“五分钟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新玩意儿?”

呃!苏默笑声戛然而止。这一不小心说露了嘴儿,怎么解释呢?正转着眼珠儿想辄,那边楚玉山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少爷,你说的竹签子都弄来了,肉也切好了。”

苏默大喜,噌的从躺椅上蹦起来,往院中跑去,一边叫道:“美食时间到。”

徐鹏举气急,忙不迭的爬起来从后面撵着,边跑边叫:“苏老大,你放赖,我生气了!”

苏默哈哈大笑:“气毛线!等你吃了我的串儿,包你什么气都没了,连疝气都没了。”

徐鹏举一愣,疝气?这又是什么?还有那毛线,该死的,竟然有这么多新鲜玩意儿,居然一直藏着不告诉我,没门!我早晚全给你整过来,一件也不能落!

小公爷暗暗发着狠。只是他全然不知道,毛线啊啥的整过来也就整过来吧,可是疝气那玩意儿,整过来真心就难受咯。

指挥着下人找了个大小合适的瓮来,命人在里面点上竹炭。这边又让人把切好的肉四五块一串,都串到竹签子上。

忙完这些,苏默这才往厨房钻了进去。烤肉串儿准备的空挡,他准备做一道想了很久的好菜解馋。这道菜就是糖醋里脊。

杏妞儿和卫儿都跟了进来,好奇的看着。徐鹏举也站在门口,却是皱着眉头不进来,嘟囔道:“君子远庖厨,这成何体统?”

苏默头也不回,一边往锅里加油、爆锅,一边顺口反驳道:“狗屎!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说要人有仁爱之心,不可轻易杀生,跟进厨房有个毛关系?小子,别叽叽歪歪的,有本事待会儿你别吃。”

口中说着,手上不停。肉下锅过油沥干,一边重新下料,不多时,一阵浓郁的甜香味儿便传了出来。

杏儿和卫儿抻着脖子看着锅里的肉慢慢变得红亮鲜艳,均是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

门口,被鄙视了的徐小公爷鼻子猛烈的抽动,下一刻,猛的大叫一声:“死便死吧,老子不做君子啦!”话落,一头便冲了进去。

小院中,顿时一片惊呼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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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望日大朝

六月十五,望日。

四更天的京城虽然有些微曦,却仍笼于暗夜的余威之中。天边月牙子已经稀薄如纸,清辉不再。

朦胧中,紫禁城庞大的身影如同一尊睡卧的巨人,虽仍透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威势,却也散发出几分沧桑。

自永乐四年始建,历时十四年才彻底完工,然而不过四年后,便遭到大火的蹂躏,前三宫毁于一旦,也不知是否意味着什么。

而至今日,呼呼然又已是一甲子过去,岁月将那重新修缮的宫殿,再次刻画的斑驳起来,一如皇宫里的那位主人。

坤宁宫中,弘治帝只着中衣,披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皇后张氏站在他身后,用一把玉梳帮他梳理着头发。

门口处,几个宫女各端着铜盆、面巾等物侍候,一丝声音都没有。屋子里便唯有那红烛跳跃时,偶尔灯花爆出一声哑音儿。

静谧中,却有一股温馨的气息缓缓流淌着。弘治帝一生唯有皇后张氏一个妻子,夫妻两相濡以沫,感情极是深厚。

此刻,张皇后温柔的替丈夫梳理着发端,却忽的玉手一颤,挑出了一根银白的发丝。

下意识的往对面的铜镜觑看,却见铜镜中的人儿,两鬓竟也有斑驳的星点零散,不由的心下一酸。

他才刚刚三十岁啊,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三十岁便有了这般多的白发,可见劳心到了何种地步。

想着二人自相识相恋以来,经历了多少的磨难艰辛,原以为他做了皇帝,终于可以安心畅快的活着了,却不成想,身体是安全了,但是治理偌大一个国家,却又从心力上将这个郎君无情的消耗至此。

她只觉一股难抑的悲伤从心头涌起,双肩轻轻颤动着,却死命的咬着红唇,不叫那份难过被眼前人察觉。

弘治忽然抬起头来,就着铜镜看着身后人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拍了怕那停滞的玉手,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夫妻二人这许多来,早已心灵相通。张皇后便再如何掩饰,又怎能逃过他这枕边人的察觉?

“皇后,时辰不早了,朕要上朝了。”察觉身后的人,抖颤的愈发急了,他只得淡淡的提醒道。

“是。”张皇后轻声应着,面上珠泪滚滚,手上却再次动了起来,只不过片刻间,便已然结好发髻,收拾停当。

弘治站起身来,回身轻轻拥了拥妻子,便转身走到门边,简单的用冷水洗了脸,便大步踏出门去。门外,太监杜甫赶忙弯着腰,小步急促的迈动跟上。

弘治没再回头去看皇后,但他知道,此刻的皇后一定在痴痴的望着自己。

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忍不住留下。这些年来,他已经渐渐开始有些厌政,不似刚登基时那般勤奋。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身体精力却怎么也跟不上消耗的节奏。许是年幼时落下的病根吧,他暗暗的想着。想及当年苦难挣命的岁月,心中唏嘘不已。

都说少年人总是憧憬着未来,只有老年人才总是回忆过去。可他明明才三十岁呀,为什么近来越来越多的喜欢回忆了呢?

这样真的不好,唔,回头得再让天师瞧瞧,可有什么灵丹能解决。他这样想着,脚下便又轻快起来。

与父皇一样,他如今也开始求仙问道起来,只是不敢宣扬。毕竟,他父皇当年造成的影响委实太大了。虽然他登基后,驱逐了所有的道人,也斩杀了一些人,但真心的讲,那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为了笼络朝臣而做。

天子需要在乎朝臣的想法吗?答案是肯定的。现在这些大臣们,早已不是当年太祖、成祖时的臣子了。他们总是抱成一团,为着这样那样的利益,整日价斗来斗去,让他这个帝皇又是顾忌又是厌烦。

“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动静?”他缓步走着,想到了那些个大臣,忽然出声问道。

身后杜甫脚下迅捷却悄然无声,如同一个幽灵。但在弘治的问话响起后,却立刻做出反应。

“回爷爷话,前阵子山东那边遭了兵祸,民多流失,致使耕地多有荒芜。今春以来,到今日却又未曾落下一滴雨水,眼看着便是闹旱魃的架势。朝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偷眼瞄了眼皇帝的脸色,这才又接着道:“朝中有传言说,此为妖佞将出的兆头,似乎颇有些争执。”

说完后,他便又没了声息,如一个影子般飘在皇帝身后。

弘治沉默着,不置可否,眼底却有一丝冷芒划过。大明朝有锦衣卫,有东厂,朝中的动静逃不过他的耳目。虽然他临政以来,有意的压制了厂卫的势力,但却仍不妨碍他牢牢的掌控着这把利剑。

妖佞吗?他心中冷笑。

前阵子就有人拿着武清一个小童生说事儿,被自己和稀泥压下了。此番却又借着山东灾事卷土重来,也不知那小童生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竟而被这些个高高在上的重臣们如此惦记着。

嘿,说是惦记那个小童生,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们这是想要谏朕,提醒朕不要学先皇吧。

想到这儿,他陡然生出一股出离的愤怒。自己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从不敢荒怠朝政,也从未如先皇那般闹的民不聊生,他们凭什么就觉得朕听听道经,就会跟先皇一样了?难不成朕堂堂天子,便连一点自己的喜好都不能有了?

在国事上,朕已经够纵容他们的了,他们还想怎样?当初连朕后宫的事儿都想插手,幸亏朕的皇后够泼辣,才终于让他们偃旗息鼓。如今又想干涉自己的喜好,嘿!弘治盛世,弘治盛世,怕是朕老老实实的做个提线木偶,才是真正的弘治盛世吧。

他使劲的抿了抿嘴唇,努力的平抑着胸中的怒火。这究竟还是不是我朱家天下?朕究竟还是不是皇帝?他心中不由的有些悲凉。

进到乾清宫中,抬眼望着那把象征着权利的座椅,他脚下微微一顿,这才深吸一口气,一甩袍袖,大步上前端然坐下。

外面,钟声恰好响起,悠悠传遍整个皇城。

随着净鞭的响声,金水桥前的广场上,内阁大臣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带头,身后跟着六部尚书侍郎、两都御史、大理寺、钦天监等大小官员、各部给事中、观政士,排着整齐的队伍,肃然进入大殿。

待到队伍停下,这才齐齐跪倒,高呼万岁。如是三拜之后,杜甫一甩拂尘,踏前一步,尖声呼道:“礼成,退——”

到了此时,此次朝拜便算完成。其实皇帝上朝,并不是如后世影视中那样,拜完皇帝,当场便开始奏事问政。也不是每天都是如此郑重其事的。只有每月朔望之日,才会这般。

所谓朔望,朔指的是每月初一日;望便是十五日了。其他时间,则都是开设午朝听政。便是午朝也是时辍时复,并无定制。这却是打从当年英宗时留下的遗制。

在这乾清宫里,也仅只是进行朝拜。朝拜完毕后,则皇帝会移驾乾清门,也叫右顺门内。有事启奏的大臣,则依次进入奏事,没事儿的大臣便各回衙门办公。这,便是“御门听政”了。

此刻,杜甫呼完退,就该重臣恭送,弘治起身移驾乾清门了。然而,就在弘治身子方动,原本的群臣恭送之声未起,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陛下,臣户部观政士田成安有急事禀奏,还请陛下恕罪。”群臣中,一个青衣官员抢步而出,拜伏于丹墀之下。

众臣们一阵骚动,都被这突兀的家伙搞的愣住。这是什么人啊,懂不懂规矩啊?究竟什么急事,竟连这一时三刻都等不及?

有那反应快的,却是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日朝规定,每日只奏八事,看这人只是个观政士,如何挤得进那八事之中?只有逐级上报,直到内阁先批阅后,才可能根据轻重缓急,转送司礼监批红后,最后司礼监认为需要呈送皇帝御览的,才会送到皇帝案头。

而这人竟不肯走这个程序,拼着打破望日朝拜的规矩上言,这分明是破釜沉舟啊。不但如此,这也等于是存心绕开内阁了,可不是在**裸的打内阁诸位阁老的脸吗?

偷眼看看,果然刘健三人都是满面阴沉。谢迁首先忍不住,一步迈出,冲着田成安戟指怒喝道:“田成安,你放肆!”,说罢,又转身对上面的皇帝躬身一礼,沉声道:“陛下,臣请治此人大不敬之罪!”

身后众臣中,便有一些人同声附议。而刘健和李东阳脸色虽然难看,却并没有说话。

弘治也是面沉如水,眼中有怒火窜动。这田成安分明是别人撺掇出来的,只是一个小卒子,当他是傻的吗?

他沉着脸,目光在下面众朝臣脸上一一扫过。半响,轻哼一声,拂袖而起,转身便下了宝座,直往偏殿去了。

身后,杜甫冷冷的看了下面仍然跪伏着的田成安一眼,长声喝道:“退——”。喊罢,转身疾步跟上弘治走了。

大殿上,众官眼见皇帝一怒而走,都有些惭惭然。没人去看那田成安一眼,三三两两的径直往殿外而去。

谢迁犹自恼火,上前指着田成安要骂,旁边右都御使佀(si)钟扯住:“于乔,制怒,自有陛下处置。”

弘治一言不发的走了,怕就是存了心看看谁往外跳,谢迁傻头傻脑的冲上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谢迁也猛省,这才止步,却是余怒未消的重重哼了一声,才转身和佀钟并肩走出。

人群中,程敏政默默的看着,莫名的心中忽然有种忐忑的感觉。

众朝臣三三两两的走到宫门处,却忽见一个大汉将军,引着一个浑身尘土的边军驿卒直往宫中跑去。李东阳眉头一皱,伸手拦住众人,扭头对刘健道:“刘公,我等不如稍等片刻吧。”

刘健点点头,目送着那两人的背影,眉宇间锁着一丝忧虑。旁边兵部尚书马文升低声道:“辄莫是边关又出事了?”

刘健李东阳对视一眼,齐齐道:“且看一看。”于是,众人便往旁边站了等候。

果然,只不多时,便见一个小太监奔了出来,看到刘健等人,不由大喜,急上前施礼道:“陛下有旨,宣三位阁老,六部尚书,还有英国公、定国公右顺门议事。”

刘健等人心中一凛,连忙齐齐躬身接旨。天子竟然还招了两位国公,显然是与兵事有关了。

众人齐往里面走去,李东阳却见那小太监还要往外跑,不由一怔,伸手扯住,问道:“小公公还要去哪里?”

小太监忙躬身道:“回大学士,奴婢还要去给徐阁老宣旨,请他进宫。”

李东阳惕然一惊。

徐阁老?怎的连他老人家都要惊动了?

这徐阁老却是当世一位极有名望的名宿耆老,姓徐名溥字时用,号谦斋先生。景泰五年的进士,至华盖殿大学士,于内阁辅政十二年,生性凝重有度,已历三朝辅政。

而今因年事已高,又害了眼疾,这才告老致仕。只是天子不舍,再三下旨挽留,准他不必上朝,只在家中休养,遇事才迎请入宫以便咨询。

如今弘治不但宣了英国公定国公觐见,还特意宣旨请徐溥进宫,看来此次的事儿真是不小了。

他心中思索着,脚下快步赶上了前面刘健等人。将此事说了,刘健也是一惊,心中愈发沉重起来。

待到进了偏殿,但见弘治换了一身常服,正坐在案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折子。听到声响,抬头看他们进来,微笑点头道:“诸位爱卿都到了,都坐吧,咱们等等徐师傅,待他来了再说。”

徐溥辅政已历三朝,对弘治多有教导之功,故而弘治便一直以师称之,也算是一个特别的对待了。

刘健等人谢了坐,弘治从桌上拿起那份折子,扬了扬,挑眉道:“都先看看吧,看看如何应对。”

旁边杜甫上前接过折子,先送给刘健。刘健拿到手中,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随手将折子递给李东阳,众人都看过后,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却是宁夏卫那边送来的军报。今春北方草原上形势有所变化,蒙古小王子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也就是所谓的达延汗,与瓦刺部亦思马因一场大战,亦思马因不敌,一路往西退却,达延汗声望大涨,隐隐有一统蒙古的趋势。

而亦思马因虽败却仍有后招,毕竟他曾是蒙古太师,相比之前全靠着满都海崛起的达延汗,他的人脉也是不少。而蒙古的亦不刺部,便是其中倾向支持亦思马因的。

亦思马因战败,为抵挡达延汗的追击,便使人暗使亦不刺部从达延汗后方起事。

结果可想而知,亦不刺部虽然出其不意,有效的拖延了达延汗的追击,但毕竟其部落的势力远不如达延汗。一场混战后,大败而退,一路竟往关中退来,并遣使来寻求大明的庇护。

而达延汗同时派出使者,声称若是大明肯发兵并力击之,则保证五年之内,鞑靼绝不再犯大明边疆。若是不然,便要舍弃亦思马因,全力对大明开战。

“狂妄!鞑虏竟敢要挟我大明乎?”谢迁头一个愤而大骂起来,面孔涨的通红。

“陛下,鞑靼者,狼也!贪婪成性、嗜血残忍。饲之其不以为恩,纵之则奔窜骄狂。前时侵我宣府,使山东一地几成赤地,无数流民哀嚎,尸骨暴于荒野,至今犹闻恸哭之声。此番我但紧闭门户,勿使之入,他便人脑打出狗脑来,与我大明何干?说什么全力与我大明开战,此诈语也。自土木堡伊始,贼子何曾消停过?却也未见得奈何我大明,陛下勿须理会便是。”真不愧是尤侃侃的谢公,这一说开就有些拉不住的架势了。

刘健李东阳齐齐皱眉,弘治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谢迁学识广博、状元之才,为人也是刚正耿直,黑白分明。但在处事上,却总是稍显粗暴,让人无奈。

“张卿、徐卿,你二位有什么说法?”他面上不动声色,转而向张懋和徐永宁问道。

徐永宁便是当代的定国公。

听闻皇帝问起,两人对望一眼,张懋嘿嘿道:“这却要看户部周大人了,只要粮秣器械跟的上,任他鞑虏东来,老臣为陛下击之。”

说着,不由的舔了舔嘴唇,眯着眼森然道:“老臣这些年却是闲的骨头发痒,正想活动活动呢。”

这却是个杀坯,言外之意,我只管厮杀,你说打就打,但得给足了粮草。

弘治无语,不用他转头去问,户部尚书周经就愁眉苦脸的叫起穷来:“陛下啊,弘治八年,苏松大水,户部拨银两百万两;去岁又黄河肆虐,又再拨银七十万;还有陕甘平乱、云南土司归附,合计又是近百万之数。今岁,便前时山东赈济,臣这里都是捉襟见肘了,倘若真要开战,臣……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还请陛下治臣无能之罪,去臣之职,另选贤明。”说着,便要跪下去。

弘治赶忙拦住,温言抚慰一番。好嘛,还不等怎么着,这就要撂挑子一个了。

边上另几位尚书也帮忙劝着,周经这才委委屈屈的站了起来。众人有支持接纳的,又反对接纳的,一时间吵成一团。

弘治捏着眉头,暗暗叹气。正头疼着,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徐阁老到了。

第九十九章:项庄舞剑

readx;? 乾清宫偏殿内,随着太监的传唱,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在杜甫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便是御案后的弘治都起身走到前面,以示尊崇。

“老臣徐溥,叩见陛下。”老人进来后,眯着眼微微一扫,便推开扶着自己的杜甫,颤巍巍的便要下拜。

弘治赶紧拦住,上前拉着老人的手扶住,温言道:“徐师傅,国家有事,不得不劳动您老,还望莫怪。”

徐溥微微一笑:“陛下言重了,为国效力,理所当然耳。只是老臣老迈昏聩,或有不到,陛下莫要怪罪才好。”

弘治自是摆手。旁边刘健、李东阳等人此时这才齐齐上前拜见,徐溥笑呵呵的冲着众人拱拱手,连道:“好好好,都好。”完全是一副老人家的作态。

旁边杜甫早搬来锦凳软垫,弘治亲自扶着坐了,这才又道:“徐师傅近来可安好?眼疾可缓些了吗?”

徐溥拱手道:“劳陛下挂念,臣能吃能睡,俱都安好。就是这眼睛啊,它既不让臣瞧看清楚,臣便由他去,也不瞧他,看谁耐得。”

他这话说的豁达有趣,弘治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脸上也都是笑意,看向这老者的眼神中则带着几分尊敬。

徐溥待众人笑完,这才拱拱手道:“不知陛下此次宣召老臣,所为何事?”

弘治面上笑容一敛,叹口气,转向刘健:“刘公和徐师傅说说吧。”

刘健恭声应是,便将达延汗和亦不刺的事儿说了,又把众人方才的争论也说了。

徐溥微阖双眼,一手捻着胡须,一边侧耳听着。其他人都屏气凝息不敢出声,弘治则脸露期盼的看着。

沉吟片刻,徐溥忽的问道:“此事,希贤和宾之有何高见?”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李东阳这才拱拱手,迟疑了下方道:“学生的意思嘛,这仗,不能打。”

旁边谢迁大急,气道:“宾之,你……”

李东阳神色波澜不惊,冲谢迁摆摆手,微微一笑道:“于乔,且稍安勿躁。”

谢迁一窒,只得闷闷的坐下。

李东阳这才转向弘治,沉声道:“陛下,如今我国库空虚、甲备待修,倘若仓促应战,便能胜之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智者不为也。臣有一计,或可解此尴尬。”

弘治精神一振:“哦,是何计策,卿速速讲来。”

李东阳欠欠身,道了声是,这才不慌不忙的道:“陛下,如今北方草原,小王子一家独大,隐然有席卷大漠之势。若真让其统一了北方草原,必然倾力南下,我大明边关再无安宁之日了。如今幸得有亦思马因、亦不刺等部牵制,才让其图谋稍缓。而一个纷乱混战的北方,才最符合我大明的利益,故而,这亦不刺部,不能灭。”

众人都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谢迁更是大喜,拍掌道:“正是如此!”

弘治却微微皱眉:“如此,岂不还是要打?”

李东阳智珠在握的一笑:“却也不必大动干戈,陛下可使人去与那两家谈判,哪边出的条件高,咱们便答应哪边。另外,使人往大宁卫,赐下些许财物,使朵颜卫提兵往西佯动,引而不发。再让人散播传言,就说哈刺、忽马乞等部,听闻亦不刺恶了达延汗,唯恐达延汗迁怒,欲要举族东迁,依附三卫。如此一来,巴图蒙克后方不稳,岂敢再和我大明叫嚣?只要令其撤回王庭,又或分兵东巡,则亦不刺压力之围,解矣。”

这番话说罢,众人顿时不由纷纷喝彩。人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此番看来,这李东阳真不愧一个“谋”字。

刘健频频点头,起身拱手道:“陛下,宾之之谋大善!臣附议。”

几个主和的尚书听闻不用打仗了,也都纷纷站出来赞同。便是主战的谢迁等人,也觉得如能不动刀兵就逼退鞑虏,也是可以接受的,便也不再反对。

唯有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露出些遗憾。毕竟,没有征战,武人们的功勋从哪里来?只是眼前却不好与所有人放对,只能咂咂嘴,闷声大发财了。

弘治脸上忧虑尽去,望着李东阳赞赏道:“李卿大才,甚善。如此,内阁与各部再议一议,确定下出使的人选。其他几处倒罢了,但那小王子处,却勿要堕了我大明的国威。”

众人齐齐起身,凛然而尊。

弘治又转头望向徐溥:“徐师傅可有补充?”

徐溥摇摇头:“如此甚好。”

想了想,忽然又道:“老臣方才来此时,见宫外跪着一人,不停说着有要事禀奏,陛下可知否?”

老头儿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就是一静,各自低着头装死。

弘治面色一僵,对这老头儿却又不好训斥。强挤出几丝笑容道:“此人乱我望日大礼,是故罚之。”

徐溥皱皱眉,又道:“那陛下可知其说的要事又是何事?其人不惜扰乱大礼进言,必然有因。如今既有边事在前,一切都应小心应对,陛下岂可因一时之怒,而蔽塞言路?何不令其陈述之后,再酌情治罪呢。”

弘治面上微微发青,有心告诉这老头儿,那厮就是个被人挑唆着蹦出来搞事儿的,与眼前边患无关,但这种臆测之言,委实不好实说。

半响,只得暂且忍了,吩咐让人宣那田成安来见。

片刻后,脸色苍白的田成安亦步亦趋的上了殿。此时早已天将近午,这六月的天,骄阳似火,田成安跪在空旷的广场上,差点没给晒成人干儿。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湿了又干的汗渍。上到殿上,颤抖着跪下,口乎万岁。

弘治厌恶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田成安,今有徐阁老为你求情,朕便暂且记下你扰乱大礼之罪。说吧,你所言的要事究竟为何?倘若说不出个道理来,便是欺君!到时二罪并罚,须知律法无情!”

田成安伏在地上,颤声应是。先转头感激的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徐溥,这才深吸口气,大声道:“臣启陛下,前时山东遭遇兵祸,军报上说是为蒙古火筛部散兵所为。然臣有一乡人幸得逃出,告与臣知,其祸非是鞑虏,实为海贼也!豋莱卫守备懈怠、畏敌不前,终至酿成大祸。后惧朝廷降罪,这才谎称鞑虏所为。”

这番话一出,别说殿中诸位大佬愣住,便是弘治也不由瞪大了眼,万没想到事情与自己所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反而竟爆出这么个大炸弹来。

海贼?竟是海贼!厂卫这些个混账,都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事儿,怎的竟完全没有探查到?

弘治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死死的盯着跪在面前的田成安,半响,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崩的道:“传,牟斌来见!”

牟斌,现锦衣卫都指挥使。宪宗时,因崇拜朱骥和袁彬加入锦衣亲军。历任百户、千户,直到指挥俭事。后经已故司礼监太监怀恩举荐,于弘治初擢指挥使。为人颇为忠厚,上任之后,一转锦衣卫之前风气,甚得百官好感。

此时见得弘治宣他前来,刘健等人相互对望一眼,暗暗决定,若是天子降罪的话,自当为其开脱一番才是。

大殿中一时无声,不多时,殿外靴声橐橐,随即一个脸膛微红的大汉紧步走入。到的前面,拜道:“臣,牟斌奉诏见驾。”

弘治目光森然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叫起,牟斌渐渐沁出汗来。旁边刘健咳了一声,婉转道:“陛下,政事要紧。”

弘治这才哼了一声,让他平身,顺便让田成安也站起身来。牟斌感激的看了刘健一眼,低头垂手侍立。

弘治忍着气,对田成安道:“你说给他听。”

田成安应是,便将前言又再说了一遍。牟斌越听面色越是难看,待到听完,噗通跪倒,自称请罪。

弘治此时怒气稍息,便要下旨彻查。旁边田成安忽的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欲奏大事并非此事,实有下情容禀。”

殿中众人都是不由的嘴角一扯,这田成安,简直就是个锤子!还有完没完了?却不知又要爆出什么炸弹来。

弘治眼睛一眯,上下打量打量他,只简单的道:“讲。”

田成安道:“臣适才所奏,山东之事实为海贼所为。而据臣乡人说,曾于京师之中见过其中一人。”

众皆大惊,牟斌更是身子一颤,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尼玛,这贼人都堂而皇之的跑到天子眼前了,自己身为皇帝耳目却完全不知。这……这这,这简直就是要他的老命啊。

“臣,死罪!死罪!”他哪还敢站着,再次扑倒在地,颤声呼道。

弘治真是怒不可遏了,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声对田成安道:“如今贼人何在?”

田成安道:“那贼人乃是弗朗机人,身边又跟这护卫,我那乡人只是个普通百姓,哪敢去招惹?只是来告知了小臣后,便急急的走了。”

说到这儿,眼见弘治面色难看,忙又道:“不过陛下莫急,虽说如今已不知那贼人去了何处,但是却有一条线索可循,若能拿住,必不叫贼子走脱。”

弘治双目猛然一凝,问道:“是何线索?”

田成安低着头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沉声道:“臣的乡人说,当时看到那贼人时,那贼人正与一个道人在一起。后来臣急急派人去查,却查到,此道人名唤天机,其人与武清县一个童生关系极为亲密。而当日和那贼子接触后,便一路往武清去了。”

这话一出,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英国公张懋顿时一个激灵,随即眼睛便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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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绝杀

readx;? 御案后,弘治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也眯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曼声道:“那你可知,这个童生姓甚名谁啊?”

田成安面上红光一闪,大声道:“臣已查知,此人唤作苏默。其人曾县考三次不中,但却忽然某日传出才子之名,不但能诗擅赋,还弄出许多奇技淫巧之物,很是迷惑了一批无知乡民,在武清一县,势力极大,据说连县令都对其恭敬有加。”

“果然!”听到这里,弘治和张懋心中不约而同的暗暗道了一声。

张懋眼神儿便在殿内诸人身上转悠着。都是老把式了,谁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眼前这个田成安不过是一枚卒子罢了,却不知这身后之人,究竟是哪一个。

弘治却又是冷笑又是恼火,这转来转去,果然还是转了回来。这帮混蛋,真真好耐性,为了达到目的,竟兜了恁大的圈子。甚至不惜扯出山东卫所的弊案,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田成安哪里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思?眼见已经刺刀见红了,面上不由的露出疯狂之色,嘶声叫道:“陛下,天子脚下岂容妖孽妄为!武清离着京师不过半日之程,一旦有变,社稷震动,不可不防啊!臣今日剖肝沥胆,冒死乱大礼而谏,自知罪不可恕。臣死不足惜,唯望陛下切莫轻呼,使贼子有机可乘啊!”说罢,一转身,冲着门边的柱子便撞了过去。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弘治惊呼道:“拦住他!”却又哪来的及?只听一声闷响,顿时迸裂。待到侍卫冲过去一探鼻息,早已死的透了。

弘治面色铁青,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住。他此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忧虑。

他固然愤怒这田成安等人的心思,但方才田成安临死前那句提醒,却也让他有兴起了几分惕然。

是啊,武清离着京城可是朝发夕至啊。若是此人所言为虚倒也罢了,可一旦有三分真实,便绝不可小觑。

作为一个帝王,他可以与大臣们妥协,可以与异族媾和,但若是牵扯到帝位传承,那便立时就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态了。这便是君王!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张懋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只觉的手脚冰凉。心中暗暗震惊,对方竟用出了死谏这般剧烈的手段,可见铁了心是要默哥儿的命啊。究竟是谁?是谁与默哥儿这般大的仇?不行,要想辄,一定要想辄,不然默哥儿危险了!

人群中,李东阳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心中却隐隐得意。这才叫政治,才叫绝杀!

这个武清田家的义子,与那苏默有灭门之仇,本就恨苏默入骨。自己不过让人微微挑唆几下,再告诉他如此这般之后,必能于青史留下个“为国安危,以死谏君”的诤臣美名,其安有不入彀之理?

这人一死,便是有人心有疑虑,想要查也没了线索了。而且,最后那几句话一出,天子又岂能再无动于衷?帝王心术,他可是明白着呢。这是阳谋!哪怕明知道可能是计,也不得不按照自己所设定的去应对。

李公谋啊,难道是说假的吗?

“牟斌!”

老半响,坐于御案后的弘治终于开声,目光落到仍跪在地上的牟斌身上。

牟斌一激灵,恭声道:“臣在。”

“彻查!给朕将此事彻底查个清楚明白!若再有遗漏,你也不必回来了!去吧!”弘治语声森然的如同冰渣子一般。

牟斌满头满脸的汗,大声应是。爬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张懋急的汗都下来了,想要阻止,却急切间不得主意。惶急之下,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步抢了出来,大声道:“且慢!”

牟斌和众人都是一愣,弘治皱眉看着他:“英国公,你有什么要说的?”

张懋迟疑了下,随即却一咬牙,大声道:“陛下,那苏默乃是臣故人之后,算是臣的侄儿。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最是忠厚老实,怎会是什么妖人!还求陛下明察啊。”

忠厚老实?若是这话让死去的田家众人和阚松阚县丞听到,怕是立马能从地下爬出来,吐这货一脸。

弘治万料不到还有这一出,不由当即就愣在了那里。李东阳也是袖中的手轻轻一哆嗦,震惊之后,便是微微阖上双目,心中一个劲儿的大骂自家那个儿子。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坑爹啊!连人家身后究竟是什么背景都没弄清楚,就火急火燎的出手对付人家。幸亏自己早有所谋,否则这下子,岂不是凭空跟英国公结下了仇?

到了他这般高的位置,周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看上去位高权重、尊崇风光,可一旦被政敌抓到了错处,立时就是万劫不复了。

因此,平日里自己总是小心翼翼,与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从不摆阁臣的架子,就是想着多交朋友少竖敌。今日可好,差一点啊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坐蜡了。

他由衷的捏了把汗,暗暗决定,此事过后,决不再轻举妄动,免得招来无妄之灾。回去也得看好那个孽子,万不可再去撩拨那苏默。何况,自己身为当朝大学士、内阁次辅,对一个小小蒙童动手,一次没搞定,也实在没脸再次出手了不是。

不说他这里心中千回百转,旁边从进门只在前面发出几句声音的徐溥老人家,忽然在此时出声了。

“咦?苏默?武清苏默?这个名儿好耳熟。啊,老夫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个做临江仙的苏默?”他这话却是对着张懋去的。

张懋正忐忑着呢,方才惶急之下,可以说是脑子一热,孤注一掷了。这要是一个闹不好,英国公这爵位怕是就要断送在自个儿手里了。田成安那王八蛋给苏默按的那是罪名啊,那可是谋逆啊。当今天子虽是善待群臣,可要是关乎社稷安危,别说他只是个国公,就算是王爷也绝没好下场。

如今,徐溥这老头儿忽然开了口,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啊。这老头最是喜欢提携后进,听他问起默哥儿作的临江仙,不用问,肯定是入了他眼,这是又动了爱才之念了。

想到这儿,哪还敢怠慢片刻,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连声道:“老太师说的不错,那正是默哥儿作的。”

说着,还怕不够分量,也不待徐溥回应,又赶紧道:“老太师怕是不知道吧,前两天,我那大侄子又搞出新作了,谱了一曲新格式的曲子,那叫一个好听啊,真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这且不说,连很多名家耆老看过那谱子,都表示有所不及。有才啊,这可是真有才啊。”

苏默那些歌,他连听都没听过,这会儿为了彻底引爆徐溥老头的爱才之心,连绕梁三日、余音不绝都搞出来了;

至于说很多名家耆老表示有所不及?你妹的,看都看不懂,想及那能及的上嘛。

这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急了眼无耻起来,跟某人简直一个德行。

徐溥呵呵笑着点头,就好像完全不懂张懋要表达的意思一样,点完头却冲着弘治一拱手,道:“陛下,老臣记得,两月之前还在内阁时,曾上过一个折子。折子中曾提及一样唤作水泥的物事,不知陛下还记得否?”

张懋这个急啊,我说老爷子啊,这说着俺家那大侄子呢,你咋去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泥去了?这,这说好提携呢?说好的爱才呢?难不成是辞了官儿,这爱好也改了?

他简直急的抓耳挠腮了,险些没扑上去,掐着老头儿的脖子,逼着让他为苏默说几句好话了。

李东阳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偷眼觑了觑只笑眯眯的望着皇帝的徐溥,心中暗暗一叹。

老头儿说的那折子他也知道,记得为此,几个阁臣还有过一番争论。若这水泥真如下面呈上来阐述的那样,那绝对是国家之幸。而这个水泥的发明者,正是武清苏默。

此刻忽听徐溥提起这事儿,他知道,这次的谋划,怕是要失败了。

而弘治皇帝闻听老阁老说起这个,先是微微一怔,略略沉思一下,伸手在案子上翻找了一会儿,随即便从中抽出一份来。

打开略微一看,点头道:“是这个吧?据说可以快速筑城、修路而用,坚固不下于青砖大石?”

徐溥捋须微笑点头:“不错,正是这个。”

看到弘治了然,又继续道:“那陛下可知,这个东西是何人所献,又是出自哪里吗?”

弘治扬了扬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皇帝又岂会是傻子?反应一点儿不比大臣们慢。

刚才正说着那苏默呢,张懋那夯货简直都要耍无赖了,这会儿徐溥忽然提起这个水泥,弘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事必然与这个苏默有关。

但是作为帝王,他必须要沉得住气,所以,他没追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果然,徐溥笑着点点头,缓缓的道:“此水泥一物,便是武清县所奏。而此物的发明者,便是这个苏默了。一个能为我大明创造如此妙物的孩子,他会是妖人,会去谋逆吗?陛下聪慧开明,不必老臣赘言了。”

李东阳暗暗又是叹口气,张懋却顿时咧开大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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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小公爷VS女侠

readx;? “这……这如何是好?不行,我要回去!我要马上回去!”英国公府上的大厅中,苏宏脸色苍白,一头汗水的团团乱转。

张懋带回来的大朝上的消息,让他再也无法安稳下来。虽然不知道儿子苏默究竟是如何招惹到这么大的麻烦,但此刻面临的危机之大是显而预见了。

“博远,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和锦衣卫对抗?还是干脆逃跑?”英国公张懋无奈的看着他。这个平日里颇为沉稳的兄弟,此刻显然是乱了方寸了。

“且不说和锦衣卫对抗如同造反,就算是对抗你能抗的过吗?那帮家伙可不会跟你讲什么孔孟之道的。你一个弱质书生,再加一个年幼的默哥儿,怎么抗?”

“若说逃,嘿嘿,怕是有人巴不得你这么做呢。若你不逃,又怎么能坐实默哥儿的罪名?到时候,就不是原先这点莫须有的臆测之词,而是无数的铁证如山了!”

苏宏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椅子中,只觉得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和锦衣亲军对抗他没想过,但是先前心底隐隐的打算,却正是想着带儿子先躲出去再说。

此时听的张懋一番话,却不啻于一桶凉水当头浇下。他并不是蠢人,脑子稍微一转便已知道,张懋所说的后果绝对会变成事实。对方这一计就是阳谋,堂堂正正而来,让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无论怎么选择,都会落入对方彀中。

张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的叹口气,摇头道:“贤弟,你怎的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苏宏精神一振,猛地抬头看向张懋。便如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敏锐的听出了张懋话中的潜意思。

“公爷可是有法子救讷言?若能救得,宏……”话出一半,看着张懋似笑非笑的脸色,不由的又顿时噎住。面孔涨的通红之际,想要说什么却是难以为继。

前次派过去的福伯和石悦,已然算是还了上代遗留信物的情分,甚至可以说远超了那份信物的分量。英国公府已然不欠苏家什么,反而是苏家倒欠了英国公府太多。

前情已然无以为报了,才有了自己甘愿留下为仆的决定。此番又受恩惠,他苏宏还能拿出什么来偿报?

一时间,苏宏又是焦急又是羞愧,那后面的话又如何出口?可儿子的危机却无论如何不能不顾,纠结羞愧之余,微一咬牙,便准备不管不顾的豁出一切先应对眼前再说了。

张懋早把他神色看在眼中,见他还要再说,摆摆手打断,摇头道:“贤弟,你方寸乱了!方才我说了那么多,你好好想想,难道真想不到其中的微妙?”

苏宏一愣,脑中瞬间飞一般转动起来。少顷,猛然眼睛一亮,迟疑的道:“公爷说的,莫非是徐……”

张懋呵呵一笑,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的点头道:“不错,正是徐阁老。”

苏宏神色一喜,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张懋道:“实话说,开始那会儿来势之凶狠,陛下又龙颜震怒,着实把我也一通好吓。只是后来嘛,嘿嘿。”说到这儿,他话音儿一顿,一张看上去粗豪的黑脸上,忽的露出狡猾之色,低笑了几声,满是透着得意之意。

苏宏有些不明所以,莫名的看着他。张懋眼神幽怨,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转变成凛然。

“陛下震怒,嘿,这震怒的妙啊。徐阁老也不愧是三朝老臣,其心智手腕端的厉害啊。”

他喃喃的说着,似是和苏宏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

苏宏隐隐有所悟,心中凛然之际,试探的道:“公爷之意,此次之事……是陛下和徐阁老……”

张懋长长吐出口气,眼神转回到他身上,撇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演戏!闹出对默哥儿这码事儿,固然是有人对默哥儿下死手,但未尝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至于陛下的震怒,徐阁老的插言,自然也是早有预谋。”

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摇摇头顿住话头,又道:“贤弟只管放心吧。此番不论双方目的为何,总是能保的默哥儿无事。且不说徐阁老最是喜欢提携后进,有他老人家从中斡旋,任谁也不敢过了线。就是牟斌那人也不是糊涂的,做事向来公允不说,心肝儿也是七窍玲珑的,否则你当他如何能做的这锦衣卫指挥使?”

说到这儿,看着苏宏脸上仍有些惴惴,便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拍拍苏宏肩膀,笑道:“行了,放心吧。且不说方才那些,不是还有为兄我吗?本公的侄儿,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欺负他,须仔细扒了他皮!”嘴中说着,黑脸上蓦地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转身从新坐回位上,脸上神色随即平复下来,接着道:“我已命悦儿启程往武清去了,正好过些日子便是一位故人的寿诞。往年都是这些后辈们代我们这些老家伙去的,此番正好过去领着默哥儿同往。默哥儿也大了,也该多结识一些人才是。哦,听那混小子说,还要邀着定国公家的小子一起,嘿,都是年轻人,想必定是能投缘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苏宏却听得精神一振,至此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来。

定国公,那可是和魏国公同出一脉的。认真说起来,虽然魏国公看似是在众国公里更高一筹,但实则与这位同出一脉的定国公比起来,在当今天子心中的分量,却不一定真能比得上。

无他,成祖靖难那会儿,两边的立场决定了这个结局。要知道,现在的天子,可是成祖一脉啊。

有了英国公的支持,如今再加上这位定国公隐隐的站在背后,这大明朝上,便是天子都要顾忌几分了。

苏宏一身虚汗的告退了。正如张懋所说,如今他一动不如一静,若是两位国公都解决不了,他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真到了那一步,也不必他往回奔波了,自家儿子肯定会和自己在京里见面。不过就不是什么应对,而是押解入京,一起等着砍头了。

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吧。苏宏想的通透了,倒也洒脱了。至于说后面张懋又出主意通知那位亲家,正好考验下那边的反应,被苏宏断然拒绝。

虽然他没继承他老子一身本事,但那份灵魂中传承的忠肝侠骨却是半分不少。真要是注定自家倒霉,那便自家一家担着就是,决不去拖累旁人。

张懋嘴上不以为然,但心中却是极佩服的。他和程敏政往日又没有仇怨,之所以出这个主意,也不过是文武天生的不对付,抱着看热闹的恶趣味心态罢了。苏宏不肯,便也不再多说。

转过天来,宫中下旨,命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徐溥,提督学政、文渊阁大学士王懋共同巡查乡试事。

旨意一下,京中各方云动。六部、各院均有无数驿骑四散出京,为的自是提前给各自派系传递消息,以作应对。

同一时间,锦衣卫指挥衙门也秘密派出缇骑,由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带队,两位锦衣千户随侍一同出了京师。除了极少数人外,没人知道具体的去向。

京城这边鸡飞狗跳,远在武清的苏默却半点也不知晓。或者说就算知晓了,也没那个能力改变什么。

他这会儿正头疼着呢。

头疼的根源和衣食温饱什么的无关,和危机什么的也不搭噶。他头疼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魏国公小公爷徐鹏举,另一个,却是一位大闺女,彪悍的大闺女,何莹。

这两个初次见面就拎刀子打了个天昏地暗的男女,因着某日何言的拜访,正撞见了赖在苏默家里混吃混喝的徐小公爷,顿时便火星撞地球起来。

徐小公爷长这么大,头回在武清吃了瘪,还是一连两回那种。其中一回自然就是想装逼欺负人,结果被苏默这妖孽冷不丁摆出俩大神给硬生生憋回去那回;这另一回,就是在武清大街上头一回本色出演,结果就遭遇了无情的阻击。罪魁祸首便是何言、何莹这对兄妹。

何言倒也罢了,虽然当时一出场就力压八健卒,但始终留有余地;可是何莹那女汉子,出场便是冲着小公爷去的。功夫高不高的先不说,那刀子舞的叫一个彪悍啊,嘴里还把徐小公爷骂的那叫一个狠啊。

徐小公爷记得可清楚着呢,话说心里都有阴影了。原本打着收拾完苏默再去收拾这女人的,不成想第一步就胎死腹中,反倒成了苏默的小弟,后面的念头便也就消散了。可如今这一见面,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当场那脸便阴沉下来。

而何大女侠呢,那本就是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最高准则的,忽然发现了那日当街调戏妇女的淫贼,那要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话,岂能对得起一个侠字?

于是乎,苏家的院子里顷刻间便是唇枪舌剑、雷霆暴雨了。

呃,为啥不是刀枪剑影而是唇枪舌剑?很简单啊,徐小公爷的功夫不在手上而在嘴上,嘴炮无敌!此刻当然是出嘴不出手了。况且自个儿是啥身份啊?堂堂小公爷!嗯,还是君子。圣人曰:君子动口不动手。

而何大侠女呢?当日就差点吃了八健卒的亏,眼瞅着那八个家伙虎视眈眈的,这要是傻乎乎的冲上去岂不是自己找虐?至于说找大哥帮忙,咳咳,当日不过喊了两声,就被旁边那个可恶的苏小子好一通嘲讽,这会儿何大侠女实在是拉不下脸啊。

而且看哥哥和那苏小子的关系,如今又是在苏小子的地盘上,怕是就算自己喊了,哥哥也不会出手的,那又何必自找难看?

既然如此,那便用眼光杀死他!用言语鄙视死他!江湖儿女,重要的是一身侠骨、一腔正气,只要表现出这些,其他的形式不重要。

就这样,苏府下人们发现,往日觉得很是热闹的感觉,与这一天比较起来,实在是弱爆了。

往日里便再如何热闹,也不过就是控制在某一间房或者某一处院子的范围。可是今天,那自庭院中某一点激发的声浪,片刻间便有涵盖整个苏府的架势。

何女侠柳眉倒竖、美眸圆睁,咒语与唾沫齐飞,剑光与水光共一色。剑光自然是那手中的剑,这水光嘛,好吧,那是飞溅的唾沫反射的。

而对面呢,徐小公爷羽扇纶巾、意态悠然,谈笑间俚语纷繁,花样百出,简直就是樯橹灰飞烟灭。一手背后,挺胸昂首,嗯,除了一副坚定的站在八健卒后面,打死也不往前一步的态度外,那叫一个风度翩然啊。

“何兄,这是要搞哪样啊?”看着场子里如同斗鸡般的两人,苏默使劲的揉揉额头,般的看向何言。

何言沉默不语。半响,慢慢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句话,登时将苏默雷的外焦里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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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谁更无耻

readx;? “小妹她……性格爽朗,天性活泼……”

苏默一脸木然的看着他,果然是只有至贱才能无敌啊。扭头看看场子里正肆意绽放着“爽朗”、“活泼”属性的某人,苏默果断的转身就走。

“何兄远来,请入内奉茶。”

“啊?哦,好好,喝茶喝茶,喝茶好。”何言干笑两声,紧走两步跟上。至于留下妹子一个人在外面,呃,还是让她继续爽朗活泼吧。

两人进了屋,下人奉茶退下。苏默举盏邀客,待轻啜一口放下,何言面色一端,低声道:“言今日来此,实有要事相告。”

苏默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何言:“我们得到消息,有人在朝上弹劾你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如今天子已下旨意,责令锦衣卫彻查此事。据闻相关之人昨日已出了城,具体主事之人估摸着这一二日间便也该到了,讷言可有应对之计?”

说罢,眼珠微微一转,随即垂下,端着茶盏不再说话。

苏默心头一跳,暗道果然来了。他其实早有预感,田家之事不会那么轻易的抹平。前些日子他上蹿下跳的,联络这个诱惑那个的,可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事儿吗?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事儿竟然能直达天听,让皇帝以旨意的形式下来,这让他不由的感到了丝丝压力。

说起来虽然时日不长,但是凭借着超越这个时代的金手指,武清县让他经营的算是颇为雄厚了。民间方面有各大世家豪绅,官方有县令庞士言、教谕赵奉至等人。出了赵老教谕纯粹的是两人投缘,其他人都是以利益相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般情况下应该没问题。

但话说回来,这个没问题的前提,重点就在一般情况四个字。倘若是应对一些官员阶层,哪怕是牵扯到王公贵族,这股力量也能起到一些作用。但若是涉及到天子,那就完全是两个层面了。

天子啊,大明朝最高权力掌控者,又岂是一县的乡绅官员所能对抗的?面对皇权,也绝没有任何一家肯为了那点利益傻乎乎的站出来的。到时候不落井下石的,那就绝对算是仁义的了。

这事儿,麻烦了!

苏默眉头蹙起,脑中极速的转动着,思索着应对之策。猛然间忽的灵光一现,眼睛不由的微微眯起,看向一旁的何言。

相对于其他人,何家如今跟他的关系显然更近一些。关系近也就表明牵扯的更深一层。以当下这种危急的情形,真要是牵扯起来,他苏默倒了霉,那何家也必然难以脱身。既如此,何言又怎么可能如此沉稳不惊?

还有,京城里昨天有了动静,今天他们便知道了,可见他们经营的有多深了。那可不是什么哪一部哪一院的,而是大内宫中、内阁核心的动作啊!

有这种经营能力,又有眼前这份沉稳,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何家,必然早有了妥善的对策。今日何言来此,也绝不是简单的通风报信,而是他们有所求。想要以此为筹码,跟自己交换什么。

既然如此,那急的就不该是他苏默,而是何家。说到底,他苏默就是一光脚的,可是何家却是穿鞋的。再确切点说,他苏默是瓦片,何家是瓷器,真要出事儿,何家还敢玉石俱焚不成?

想明白这点,苏默心中顿时放下心来。眼角瞄了何言一眼,你丫刚才不是跟我玩无耻来着吗?成,哥这要是不给你点回报可真对不起你了。

想到这儿,面色一变,忽然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

何言正老神在在的等着呢,这猛不丁的一声,吓了他一跳,差点没把手中的茶盏扔了。

急抬头看去,却见苏默满面悲愤之色,眼角含泪,戚声道:“这世上便是有那么多无耻小人!我苏默自问行的正坐得端,清廉自守,何惧他们诽谤!想我苏默自出道以来,献方略以救灾民,施粥米以活百姓,更是不辞辛苦、不避艰难,亲力亲为,修桥铺路,没日没夜的,只为大伙儿谋福利找生发,武清乡绅百姓从上到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我苏某一向淡泊,原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为天子尽忠,为社稷效力,为百姓谋福,我之愿也!不成想今日竟遭小人馋陷、奸佞谋害,使得天子被蒙蔽欲降罪于我。罢罢罢,若真正道不张,我便以身殉道便是,绝不向任何恶势力低头!何言兄,此番承蒙你来报信,这份情我苏默记下了,且待来世再还。如今,何言兄还是快快离开吧,莫要被我牵连。何兄放心,待会儿小弟自当出去一一嘱咐认识的所有人,咬定咱们从不相识,绝不给你及何家带来麻烦。”

苏公子拍胸顿足、唾沫横飞,一脸的慷慨激昂、义气当先,简直就是为兄弟不惜两肋插刀,为正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楷模。

何言张大了嘴,完全陷入宕机的状态。这是什么情况?这跟剧本完全不符啊。

原本不该是他焦急无措,然后我再稍加暗示,待其惊喜莫名的问计之时,我再顺势抛出原本的要求,再然后皆大欢喜吗?可如今,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交代后事的段子了?

咦?不对不对,什么叫一一嘱咐你认识的所有人,咬定咱们从不相识啊?这你妹的是保密还是告密啊?

一一嘱咐你认识的所有人……我擦,你何不干脆满武清县去敲锣打鼓喊一圈去啊?

咬定咱们从不相识?妈的,你当锦衣卫是二傻子吗?这话要真说出去,我何家没事也要变成有事儿了。这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黄泥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这小混蛋,耍我呢……

嘎巴,何言总算回过神来,嘴巴一合,差点没咬到舌头。恨恨的瞪着某人一脸的正气盎然,直想一口唾沫吐上去才好。

再回想回想前面的话,生性淡泊,不求闻达于诸侯……我艹!真不愧是说三国的啊,你咋不直接把出师表全背出来啊?诸侯,诸侯你妹啊!这天下太平的,哪来的诸侯?单就这话儿传出去,你苏默固然是不得好死,我何家怕是人头也不够砍的吧。

太坏了!这小混蛋简直坏透了!自个儿不就是找个由头说话吗?至于的吗,这直接就下死手了。这话里言外的,完全就是要抱死了我何家一起下水啊。

何言前前后后的算是全想明白了,恨得牙根儿痒痒的。这小王八蛋,就是属刺猬的,简直不能碰啊,一碰就要伤人啊这是。

不过气归气,偏偏还不能发作。不说两家确实纠葛已深,真翻了脸,何家纵然不怕却也免不了要大费手脚,与利益不符。就说此次之事,宫里那位主儿怕也不是真要怎么着这小子。更多的,还是与臣权的博弈。苏默这事儿不过就是个由头,一个小小童生,还不够格让一国之君去上心。既如此,翻脸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何言这憋的啊,脸上想怒不能怒,要笑笑不出来,跟吃了一坨便便似的。

“这个……这个,咳咳,讷言兄,这事儿……还没那么严重吧,不至于说到这地步吧。”他努力的挤出几分笑容,搓着手干笑。

“嗯?何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相信兄弟我的人品?”讷言兄不乐意了,一脸的你伤到我心了的模样。

何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哪里哪里,讷言兄这是什么话。言的意思是,这点事儿不至于到那地步,想办法解决掉就行了。”

“哦,这样啊。”苏默一脸的恍悟:“是了是了,层次不同,决定了眼光不同。这事儿对我这小门小户的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儿,但对于何兄的何家这种门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挥挥手便可解决了。唉,好吧好吧,虽说是我不愿欠人情,但有道是朋友之道,贵在于诚。既然何兄能轻易解决此事,我再纠结于欠不欠的,倒没的落了窠臼,污了咱们的朋友之情。那好,此事便全权交由何兄处理就是,小弟绝不再多问,死也好活也罢,尽付于兄手,弟信得过你。”

何言只觉的脑门上青筋直突突,差点就要忍不住冲过去掐死这厮。我说什么了?这咋就成了我全权处理了?这跟我挨得上吗?听那话说的,死活尽付我手,你信得过我。我擦,你别信得过我成不?求别信行不?我怎么嘴就这么贱呢?这可真是多说多错了。

何言简直懊悔的肠子都要绿了,偏偏一时间实在无言以对,嘴巴张了好几张,终是没吐出半个字来。

他这要憋出内伤来了,苏默肚里却欢乐的快要爆了。不过瞅瞅何言那脸色,知道要再继续下去,怕是真要得罪人了。

眼珠儿转转,正要说点什么,却忽听的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随即,房门猛的被撞开,韩杏儿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满脸紧张的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好多公爷,好多公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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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好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readx;? 如果春天我种下一个老婆,到了秋天将会收获好多好多老婆,好多好多…….

苏默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句后世的绝对经典。反应过来后,连忙晃晃头将这个念头驱除出去,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大胸妞儿。

“什么好多公爷,说人话。”

“哦。”韩妞儿下意识的答应着,看看一边同样莫名其妙的何言,这才重新组织了语言道:“就是外面来了一大堆人,领头的两个和徐小公爷认识,徐小公爷的属下都喊他们叫小公爷。”

韩妞儿说的有些缠夹不清,听上去跟绕口令似的,不过苏默倒是能领会里面的意思。

转头看看何言:“何兄?”

何言眉头微蹙,赶忙摇头:“不关我事。”说完看苏默脸上似乎不信,又补充道:“好吧,原先我确实有些办法,但跟什么公爷真没关系,我想,这应该是冲你来的。”说着,他摊了摊手。

苏默微一沉吟,起身大步往外走去,沉声道:“一起去看看吧。”

后面何言和韩杏儿赶紧跟上。先前徐鹏举和何莹在外面对峙,韩杏儿他们都没敢出来,只是躲在后面看热闹。直到那帮人忽然闯了进来,这才赶忙跑来报信。

卫儿身份有些不清不楚,这点苏默早已跟福伯示意过,所以第一时间便被福伯带到后面躲开了。

“公子。”出门没走几步,石悦就先迎了过来,目光在何言身上一转,躬身对众人施了一礼,低声向苏默叫道。

苏默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头对何言歉然的点点头,让两人先行一步,自己往旁走开两步,石悦果然紧跟过来。

“是小公爷,英国公的小公爷,单名一个悦字。另一人应该是定国公家的公子,小的以前曾远远见过一面,所以有些印象。”石悦低声禀报道。

苏默一鄂,脸上若有所思,点头道:“就是说,应该不是对头了?”

石悦重重的点点头:“绝对不是。不过他们忽然来武清这边,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或许是苏先生那边有什么信儿过来?也不对啊,给苏先生送信也不至于劳动这位主儿吧,何况还有定国公家里那位,古怪,真是古怪。”

他摸着脑袋,喃喃的嘟囔着,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

苏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得了吧,就你那点脑筋还琢磨这事儿?福伯怎么说?”

石悦憨憨的咧嘴笑着,也不在乎被鄙视了。摇头道:“叔也不知道,不过叔说肯定是京里有什么变化,要公子小心应付,不要大意。”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略一沉吟道:“走吧,先去看看再说。”说着,大步往前面而去,后面石悦紧紧跟上。

才到了一道墙相隔的拱门外,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语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拱门旁,前面先过来的韩杏儿和何言两人都悄悄的躲在后面,探头探脑的窥视着。

苏默一过来,何言便转过头来打着手势。苏默眉头一扬,也便停了下来,侧耳听去。

“嘿,我说悦哥儿,我知道你和冷脸儿关系好,不过我们两家的事儿,不是你能搀和的。别说你,就算老公爷也不行。”这是徐鹏举的声音。

“哟呵,岳元帅,这怎么个意思?吓我啊。是爷们的别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拖出老辈儿算什么本事?”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显然是来人中的某一个小公爷了。

“不服,就战!”另一个冷冷的声音接上,说话极为简练,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喂喂喂,你们什么意思?这是本女侠的场子,你们横叉出头架的什么梁子?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怨,等我和这淫贼了解了才轮到你们。”

一个女声不甘寂寞的随后响起,苏默转头看了何言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听的清楚,这声儿显然是何莹何大女侠。

何言脸上惭惭的,嗫嚅了下,低声辩道:“这个……其实小妹在家里还是很知书达理的,家父曾说,若是嫁与人妇,也定当是宜室宜家的……”

他越说声儿越低,最后自个儿都说不下去了,只冲着苏默咧咧嘴,干笑两声。只是笑着笑着,忽的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亮闪闪的盯着苏默打量。

苏默被他前面的话雷的一个劲翻白眼儿,忽然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一突,变色道:“你想怎的?”

何言嘿嘿笑了两声,眼神瞟了瞟另一边的韩杏儿,凑过些来低声道:“怎么样,要不要咱们亲上加亲,我家小妹跟你绝对是绝配。放心,小妹其实很大度的,不是争风吃醋的性子,绝对宜室宜家。”

苏默登时如遭雷噬,脑门上一堆的黑线搭下。脑海中不由的闪过一个画面:何女侠一手提剑一手掐腰,背后漫天乌云,嘴中喷吐着道道雷霆闪电……

激灵灵打个寒颤,狠狠的瞪了何言一眼,扭头大步走了出去。这人太坏了!都不过自己,便索性使出了核弹级的终极大杀器。

光是想想这女暴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场面,苏默就是浑身一阵的恶寒。

不理他,不跟他好了!

何言在后面欲言还休,手伸出一半却已来不及了。惭惭的瞄了一眼满脸迷糊的韩杏儿和石悦,干笑两声,连忙和二人一起跟了出去。

“贵客登门,默不曾远迎,失礼失礼。”前院中,苏默笑眯眯的迎了过去,口中客气着一边施礼道。

两个贵介公子同时将目光移了过来,眼中露出探寻的神色。身后各跟着几个随从却是神色波澜不动,如同石化一般,却透出几分隐隐的剽悍之气。

“老大!”徐鹏举见苏墨过来,面上一喜,两步凑了过来叫道。

“哼,好假。”何女侠却是撇撇嘴,不屑的小声鄙视道。扭头往哥哥何言身边走去。才走出两步,猛然眼神落到再后面的韩杏儿身上,眼中不由一亮,闪出莫名的神采来。

苏默如同未闻,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冲着徐鹏举点点头,又看向那两个贵公子,微笑道:“鹏举,这二位兄台是何人,怎么不给为兄引见一下。”

徐鹏举撇撇嘴,才待说话,当先那个说话的少年公子却抢先一步一抱拳,笑道:“这位便是讷言哥哥吧,小弟张悦,家父英国公讳懋。此次受父命与苏宏叔父之命,特来拜会哥哥。”

苏默眉梢一挑,脸上露出欢喜之色,上前两步一把托住张悦双臂,欢喜道:“啊,原来竟是英国公小公爷,真是失礼失礼。默只是一介平民,何敢当小公爷哥哥之称,太过谮越了。”

张悦眉头一皱,不乐道:“哥哥什么话,莫不是看不起小弟?苏叔叔与家父兄弟相称,你我怎的就不能也称兄弟?”

说着,眼神儿往旁边的徐鹏举身上一斜,哼道:“莫不是哥哥眼中只见得这位假元帅、魏国公府的,觉得我英国公府差了他家?”

旁边徐鹏举大怒,满面涨红。他名字叫鹏举,据说是因为其父徐奎璧曾梦见宋朝名将岳飞托梦,言道: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

由此,当徐鹏举出世后,便被起了鹏举这个名字。但也正因这个名字,被不对付的一些同辈戏称“岳元帅”、“假元帅”。

平时两边口角起来,徐鹏举听的多了,也懒得去斗嘴生气。可今日当着新认的大哥面前被这么讥讽,让他大觉丢脸,登时便要暴走。

苏默早在一边看的分明,连忙伸手一按他肩头,大笑道:“悦哥儿说的是,是我苏默落俗套了。既然都是熟人,是冲着我苏默来的,那便都是朋友、是兄弟,悦哥儿,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既然你们都当我是朋友,那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当着我的面前,就只能是兄弟、是朋友,否则就是不给我苏默面子。

他这话说的柔和,但是里面强横坚持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张悦年纪虽小,却出身王公之家,自小便侵淹在种种诡谲的政治氛围中,立即便听出了苏默的意思。

心下微微一凛,先前对苏默隐隐的那份轻视顿时收了起来。微微一窒,随即笑道:“哥哥说的是,是小弟孟浪了。”

说着,眼神在徐鹏举面上一转,便不再撩拨,转身将另一个少年拉过来,对苏默笑道:“哥哥认识下,这位乃是小弟好友,定国公之孙,大名上光下祚。此次听闻哥哥大才,一起来拜见哥哥的。”

那少年待张悦介绍完,双手抱拳一拱,点头道:“有礼。”话语仍是极为简短,不过眼神却是颇为真诚,隐隐还带着几分好奇。

张悦面上略略尴尬,生怕苏默误会,连忙道:“光祚就是这个性子,非是无礼,哥哥莫怪。”

旁边徐鹏举撇撇嘴,哼道:“死人脸,装模作样。”

徐光祚目光蓦然看过来,露出极伶俐的神色。张悦脸上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眼神中仿若有团火焰在跳动。

苏默转头瞪了徐鹏举一眼,随即哈哈一笑,道:“讷于言而善于行,默字讷言,光祚兄弟这性子倒是默的字最好的诠释了。”说着,上前拉住徐光祚,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低声道:“光祚,若是日后在家父面前,你切记,务必要尽量多说几个字,不然,跟你一比,为兄定然又是落得一顿排头,那可真真是愁煞人了。”

他装模作样的摇头哀叹,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轰然大笑起来,先前的些许尴尬顿时为之一缓。便连徐光祚清冷的脸上都柔和起来,眼中隐隐流露几分笑意,看向苏默的眼神大为亲近起来。

何言在旁看的暗暗点头,心中对苏默的评价不由的又高了一筹。以尚不及弱冠之年,处事手腕却老到若此。只几句话,一个脸色,便将对立的两方都打发满意,这般手段委实是惊才绝艳,绝非是什么死读书的才子能做到的。老爹一再强调此人腹有玄机不可小觑,看来果不其然。先前自己欲要弄些伎俩,确实是有欠考量了。

这边有了苏默的调和,无论是徐鹏举还是张悦,两方都不好再弄脸子,各自克制收敛。

一旁跟着的石悦趁机上前拜见。他本是出身英国公府,此时虽跟了苏默,但旧主的情分却免不了。

张悦自是好言相对,加上这一层关系,气氛愈发和缓起来。苏默吩咐人安排酒宴,一边肃手请众人厅里就座。

只是转身要走之际,偶然回头,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却是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最后面,何女侠满面眉花眼笑的和韩杏儿并肩走着,嘴里似在不停的说着什么,一只手伸过去揽住韩杏儿的腰,怎么看怎么别扭。

韩杏儿粉脸微晕,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不停的还不时扭动几下,似乎有些抗拒,偏又不好做的太明的样子。

有古怪!

苏默暗暗嘀咕着,眼神往何言那边瞄去,却见何言如被烫到了似的,急急将头转过一边,好像忽然周围的景物对他有了莫大的吸引力一般。

果然不对劲!

苏默心中暗道。面上不动声色,一边笑着和张悦随意聊着,暗暗的却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往两个女人那边探听。

自从发现了自己的体质被多多那块奇怪的石头改造过后,他便有意识的摸索起这些改变。结果发现,这种改变不但让他有了上次应对天师教那帮人时,瞬间短距离快速移动的能力外,还让他五感六识都有了极大的提高。

精神有意识的高度集中之时,眼睛能看的极远,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范围。同样的,包括嗅觉、听觉都也提高到一个恐怖的程度。不但能在一定范围内分辨出各种混在一起的气味,听觉也能瞬间捕捉到远达百米之外的微弱声响。

便如此刻两女离着他的距离,只要稍稍运转这股精神力,本来绝不可闻的对话声,便清晰的传入耳中。

“……妹子,你这皮肤是怎么保养的?真是好滑好嫩啊,啧啧,跟水豆腐似的。”

“……哎呀,你的屁屁好弹啊。哈,前面也这么大,这么迷人,哎呀,还好香啊,姐姐真是喜欢死了……”

“嗳,你家那个臭公子有没有对你下手?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还没担当。我跟你说哈,上次我就看见了,他在大街上勾搭一个美人儿,跟人争风吃醋,要不是姐姐刚好经过出手相救,怕是小命都悬了……”

“你……你胡说,他才不会呢。他……他……他不是我公子,是……是我夫……夫君。”韩杏儿终于忍不住小声抗辩着。

“不会?嘁,不会才怪!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这傻妮子。嗯?你说啥?你夫君?那臭男人有什么好,竟要你这般美人儿委身与他?以后别理他,跟姐姐一起,姐姐疼你。姐姐跟你说啊,那些个臭男人都一个德性,贪花好色,最是靠不住。女人还得是咱们女人疼,我跟你说啊,这个女人疼女人啊,才是……”

苏默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一头栽倒。旁边张悦和徐鹏举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

苏默面色青白不定的谢过,面上不动声色的引着众人进了屋,心中却暗暗咬牙:“好一朵百合花啊!藏的够深啊!妈的,何言这个混蛋,居然想把他这个百合妹子推销给老子,良心大大的坏了!”

心中咒骂着,歪头狠狠的看向一边,何言顿时感到身周一阵阵的寒意袭来,杀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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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退与进

readx;? 进到厅里,分宾主落座。杏儿终于摆脱了何莹的魔掌,逃也似的冲入了后面。

何莹咂咂嘴儿,一脸的无奈和不舍,看的暗中盯着她的苏默一阵阵咬牙。

张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和徐光祚对了下目光,这才对苏默展颜一笑,道:“哥哥,此次过来,叔父那边有些信儿带给哥哥。嗯,咳咳,你看要不找个地儿,小弟先把这事儿转达了再说?”说着,眼神儿往何言兄妹那边瞟了瞟。

方才两边已经引见过了,对于一个小县里的富户,放在之前,堂堂英国公府小公爷绝对是话都懒得说一句,直接就让人给轰出去了。

不过经了方才的一幕,看出来何言和苏默的关系极好,这要是越过主人赶人,那可是下苏默的面子了。可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又事关重大,而且时间也颇为急迫了,张悦也只能近乎这么明言般的暗示了。

苏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若说之前或许还会掩饰掩饰,可是发现了何莹这朵百合花,而且其还把注意打到了自己女人身上,让他再没了半分耐心。

目光转动看向何言,何言暗暗一叹,也知道自家妹子的底儿肯定是露了。先前来此的打算,如今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确实也不好再说了。

而且,他隐隐的感觉,这两位小公爷的忽然到来,怕是跟自己来此的原因一样。只可惜原本该是自己这边落的人情,如今看来是免不了要落空了。

那位英国公小公爷话都这么裸的亮明了,自己再不赶紧知趣儿,那可是自找难看了。

想到这儿,不待苏默说话,当即便主动站了起来,对着众人环环抱拳一揖,这才对苏默道:“讷言兄,你今日贵客远来,言就不打扰了。正好出来时间也不短了,这便先行告辞。之前所说的那事儿,若是有需要我何家的地方,但片言只字,我何家定一力承担。”

说罢,冲着苏默点点头,转身拉着妹妹就走。何莹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眼神儿毫不掩饰的直往后堂那边瞅。

苏默原本到了嘴边的客气挽留,顿时改了味儿。起身顺势送了出来,假笑道:“何兄高义,默心领了。抱歉抱歉,今日真是不巧。改日,改日咱们再聚,找最好的地儿,小弟做东,不醉不归。”

何言看着他巴不得自己立马消失的模样,不由的苦笑不已。摇摇头,让他留步,自己拉着仍在恋恋不舍的奇葩妹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大门。

还不等走出几步,就听身后苏默不迭声的喊着关门。随即,呯的一声门响便紧接着传来。

何言无语的回头望望,又转头看看一脸悻悻的妹子,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作罢。

打从知道自家这奇葩小妹要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头疼,就怕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这次来苏默家,本想着小妹当日和苏默颇有些不对付,应该不会跟来。

谁知道何莹在家一刻都呆不住,死活非要一起。何言拗不过,又早被老爹安排了应付小妹的任务,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了。

想想之前小妹暴露出的不过就是好行侠仗义这一点,虽说有些幼稚,但怎么说起来也不能算是缺点,应该不会让苏默太过反感。

可谁成想,事出突然,先是徐鹏举竟然在苏家做客,一进门就和小妹对上了;再后来,苏默那个本不该露面的小媳妇儿韩杏儿,因为徐、张两个小公爷的到来,竟然出来了。

这下好了,自家小妹见不得大胸脯美女的恶习,顿时再也掩藏不住,彻底露出了狐狸尾巴。

想想今日打从进了苏家的前前后后,何言此刻真是欲哭无泪,无语凝噎了。

怨苏默?无从怨起啊。怪小妹?何言激灵灵打个冷颤,他觉得宁可去跟一百个敌人面对,也胜过面对自家这个小妹。

这有地儿说苦去吗?何言心中哀嚎一声,只能是凄凄惨惨、悲悲戚戚而去了。

不说这边何家兄妹各自心事的离去,苏家客厅中,待到苏默回来重新落座,酒宴已然备好。

在张悦的示意下,苏默让所有下人退下,这才看向张悦。张悦却目光一转,又望向徐鹏举。

徐鹏举初还不觉,待到觉得不对,抬头迎上张悦的目光,愣了一愣后随即大怒。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苏老大的事儿就是我徐鹏举的事儿,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你问问我老大看,若论远近,你姓张的莫不是还能强过本公子?”

张悦挑了挑眉毛,面上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瞄了一眼要说话的苏默,摆手笑道:“哥哥且稍安勿躁,小弟自有分寸。”

苏默一皱眉,只得将话咽下。徐鹏举脸色发青,瞪着张悦的眼睛,隐隐有些发红。

“说!你说!本公子倒要听听,你能放出什么屁来。”

张悦也不恼,慢条斯理的端起杯来轻啜一口,这才悠悠的道:“徐鹏举,你当真要听?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啊,这事儿你要是听了,再想要脱身可也就难了。嘿嘿,不管你再怎么草包,可在外人眼里,你就是代表了魏国公府啊。怎么样,你可想好了?”

他这话一说,徐鹏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原先的暴怒,瞬间便如一头冷水浇下。

他纨绔不假,确实有点草包也不错,但却不代表他不知道轻重。代表魏国公府,这短短的五个字的分量可是不轻。那意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不单单是他徐鹏举一个人的事儿,而是将爷爷徐俌也牵连进来了。

而一旦将爷爷牵连进来,就代表着整个南京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老少数百口子都绑上了。这种分量,确实不是他能担待的。

他脸色青红不定,神色变幻着,半响说不出话来。

苏默这会儿反倒不着急了。他也想看看,这个小公爷的性子人品究竟如何。

倘若是徐鹏举退出,他也不会见怪,该是朋友还是朋友。只不过,也只能是做个玩得来的朋友就到头了。

但若是徐鹏举真能勇于担待,那无论外人如何评价他,无论徐鹏举自身多么不堪,他苏默都将把他当做可交托性命的兄弟。

这种考虑,他自己不好主动去做,也不会刻意去做。来自后世的名言早有说过:所谓忠诚,只是背叛的价码不够。

所以刻意的去搞什么试探考验之类的,几乎就是自寻烦恼。但是若通过意外的机会来检验一下倒是可行。至少,也能大约了解所谓的价码的尺度不是。

所以,这一刻,他沉默了。只捏着酒盏把玩,也不催促,静静的等待着。

他和张悦不说话,另一个徐光祚本就是个惜言如金的闷葫芦。对场中的局面毫不理会,眼皮耷拉着,只优雅的喝酒吃菜,看也不看一眼。

徐鹏举额头上渐渐有汗沁出来了。说实话,他真的没什么才能。甚至在南京之时,下面的士兵都直接称呼他为草包。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对友情的渴望。出身于公侯之家,平日里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相互利用。平时因着他身份的缘故,围绕在他身边的奉承讨好、阿谀谄媚也见的多了。

但越是这样,他便越发渴望真正的友情。而在这些日子通过和苏默的接触,从开始的算计和别有心思,渐渐的转为不知不觉的融入,直到如今的沉浸其中,享受其中。

苏默从不会刻意讨好他,甚至对他毫不客气。魏国公世子的身份,仿佛在苏默眼中跟邻居的孩子没任何区别。

但就是这种不客气,这种不讨好,总是透着一种平等的尊重;平平淡淡的话语,肆无忌惮的玩笑,毫无顾忌的打闹,无一不令他沉醉。这,才是真的友情,他渴望的友情。

没有父母、祖父的训斥教训;没有身边属下的期望和索取;没有家族期盼的那无形的压力。

有的,只是轻松。是自由、是放飞、是欢快、是温馨。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肆意的享受这一切,再不需要去考虑自己什么魏国公世子的身份了。他终于解脱了那份桎梏。

但是,在这一刻,就在张悦淡淡的说出那五个字后,他蓦地发现,原来一切都没变。他生于魏国公府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必须背负的责任。

退出,他将尽管继续没心没肺的胡闹瞎玩,不必去考虑什么责任之类的。而付出的,就是这份意外得来的,他曾经无限渴望的友情。

而若是不退……

他脑中闪过爷爷、父亲、母亲、兄弟等等等等,无数张脸庞。选择,原来竟是这么残酷。

他纠结着,感情与理智不停的碰撞,让他一张脸甚至都有些狰狞起来。

渐渐的,一直以来的软弱又再浮了上来,所谓理智,渐渐占了上风。

“我……”

他慢慢抬起头来,张口想要说话。一个话音才出口,却不由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是如此暗哑,仿佛如黑夜里野兽受伤的哀嚎。目光不敢看向苏默,只怕这一看过去,自己都将无法面对自己。

所以,他的目光微微偏转看向一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他知道,张悦和徐光祚的眼神中,除了鄙视和轻蔑外,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成分。

就在他将要吐出最艰难的退出两个字的一刻,眼角余光偶然划过仍在自斟自饮的徐光祚,猛然间一道灵光自心头闪过。

不对!不对!好像有什么事儿,是自己忽略了的。究竟是什么呢?他苦苦的思索着,努力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

眼神无意识的转动着,正迎上张悦讥诮的眼神。那眼神……

忽然间,那消逝的念头突然明晰起来。只短短一瞬间,他猛地省悟过来,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张悦的眼神中有轻蔑、有藐视、有不屑,还有讥诮。但是除了这些,还有的却是隐藏不住的得意和笃定。

对,就是笃定!

笃定!他凭什么笃定?他身份跟我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家世也是一样,包括旁边那个更亲的堂兄弟。这两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是指定的继承人。

他们俩从京里迢迢而来,他们身后的长辈岂有不知道的?既然如此,那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儿原本就是两家早就达成一致的!

两位一等国公共同达至的事儿,他们敢做,自己又有什么不敢的?

想到这儿,他再无犹疑。原先的重重压力,霎时间尽数消散。抬头定定的望向张悦,眼神中满是坚定,再无半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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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少年的心

readx;? “……事情便是这样了。家父让小弟带话给哥哥,这件事儿,戏在内而不在表。有我们哥俩儿……”

厅上,张悦说到这儿不由一顿,眼神儿看看一旁的徐鹏举,微一迟疑,又改口道:“咳,有我们这几个在你身边,便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任谁也不敢太过分。而且,此次天子让徐阁老和大学正巡查乡试事不过就是个名头,真正的目的也是在这事儿上。徐阁老一向爱才,人又公正,绝不会跟那些个鼠辈苟且。所以,哥哥这次大可放宽心,最多不过有惊无险罢了。”

他吧啦吧啦一通说,这会倒是再无隐瞒。对于徐鹏举这个草包废物,居然能在最后关头硬了一把,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意料之外的同时,却也无形中对苏默的佩服又提升了一层。

看一个人是否有能力,不单单要衡量其自身,还要衡量其身边的人。徐鹏举原本是个什么样,他们这一辈的同龄人哪个不知?整日介只是纨绔胡闹,遇事毫无担当的废物一个。

可就是这么一个废物,跟苏默认识了才多久,竟然能有今日这般表现,真是让张悦和徐光祚有些刮目相看了。与其说是这厮自己长进了,张徐二人更相信是基于苏默这个人了。

徐鹏举哪知道张悦心中对他的评价,在刚才察觉到事有蹊跷,脑袋一热做出了决定后,他心中就忐忑的厉害。生怕自己万一感觉有误,那可真是闯下塌天的大祸了。是以,他甚至比苏默听的还要仔细。

此刻,听完张悦将所有事儿的来由说完,心中顿时大大松了口气儿。这一放松下来,那原本的性儿登时便又发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敢算计我老大?真真反了天了!若是叫我知晓,定要扒了他皮去!”

徐光祚眼中闪过鄙夷,冷冷的横了他一眼懒得说话。张悦似笑非笑的看看他,笑道:“哦,岳元帅果然豪气仗义啊。这人嘛,家父说了,估摸着定然走不脱当日在场的人中的一个。嘿,那咱们便等着看岳元帅大展神威,去扒了他们中某人的皮了。”

当日在场的人?徐鹏举面色一呆,脑子里想想方才提及的那些人名,顿时不由的脖子缩了缩。

三位阁老、六部尚书、两家国公、左右都御史……你妹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凶残到了极点的狠人?就他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扒人家皮?怕是被人家扒皮才对吧。

想到这儿,小脸儿顿时有些发白,眼神飘忽着,哪还敢再发厥词?只是不经意瞅见张悦眼中的讥讽,登时气往上冲,梗着脖子道:“爷堂堂国公世子,怕他怎的。”

只是这话出口,心中终是发虚。嗫嚅了下又涨红着脸强辩道:“你也都说了,英国公也只是估摸着,又怎的就一定是那些人?苏老大也不过一个县里的童生,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进了他们的眼?叫我说就是那田家余孽搞的鬼,咱们也不消恁麻烦,只咬着这一条线下去,除了那祸根便是万事大吉了。”

张悦脸上不屑之色更浓,撇撇嘴懒得理他。旁边徐光祚冷不丁哼了声:“草包!”

徐鹏举顿时炸了毛,蹭的跳了起来,指着徐光祚怒道:“死人脸,你待怎的?”

徐光祚毫不示弱,扔下手中杯子挺身而起,冷然道:“不服,来打。”

徐鹏举一窒,论嘴炮他谁也不惧,但若是论打的,他跟徐光祚那真是没得比。这位同宗的兄弟压根就是个武疯子,一心想的就是沙场建功立业,这要是真对上了,自己身边八健卒又不在,可不要吃了大亏了?

他握紧了拳头,脸涨的发紫,却是不敢就此上前。旁边张悦只是冷笑着看着,乐的见他难堪。

“够了!”

一声不悦的冷喝响起,却是一直没出声,满脸若有所思的苏默终于发话了。

徐光祚脸上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冷哼了一声,缓缓坐下,拿起筷子吃喝起来。

张悦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笑了笑也举杯而饮。

徐鹏举却如同找到了组织,身子往苏默边上靠了靠,告状道:“老大,他们太无礼了,这分明是不给你面子嘛……”

苏默抬手揉了揉额头,这三个家伙都不是省心的。如今这般因缘际会凑到一块儿,看来自己后面的日子绝对不会安静了。

“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吵来吵去的有意思吗?有那力气对外人使去。不是说鞑子又不安分了吗,真精力过剩,去杀鞑子争高下去。”

他没好气的斥道。徐鹏举顿时蔫了,徐光祚却是猛的抬起头来,眼神亮的吓人,沉声道:“善!”

这一下,连张悦也不由的苦笑起来,看着苏默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的摇摇头叹气道:“三儿,消停点,别忘了咱这次来是干啥的。上战场?不说别个,单就定国公那儿你通得过吗?”

徐光祚原本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是都早夭没活下来,便有了张悦这个“三儿”的称呼。

此时听得张悦提到了他爷爷定国公,徐光祚眼神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下去,低头闷闷的又喝起酒来。

张悦这才转头对苏默苦笑解释道:“光祚一心建功立业……咳,哥哥也知道的,咱们大明的勋贵武臣,富贵都在疆场厮杀中来。只是我等几人都是家中独苗,年纪又小……”

他说到这儿顿住,苏默恍然。徐光祚却忽然闷声道:“我已十五了。”

苏默楞然,徐光祚又道:“当效先祖公。”

张悦登时肃然,便连原本满脸嘲讽的徐鹏举,一听这话也顿时脸色一正,露出崇敬之色。

徐光祚说的先祖却不是他这一脉的徐增寿,而是和徐鹏举共同的曾祖,中山王徐达。

历史记载,徐达是二十一岁时正式进入起义军。但其实他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功夫,十四岁时,便秘密与乡人结党,抵抗当时的元政府,极有侠名。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朱元璋奉命招兵,第一个便去找了徐达的原因。徐氏一脉后人,皆以此为荣耀。

徐光祚自小便崇拜这位先祖,他说自己十五了,又说要效仿先祖公,其意不言而喻。

张悦凑在苏默耳旁低声将其中的是故说了,苏默这才明白过来。他后世虽然干的是老师这个行当,但性子里天生却是个不安分的。仗剑而行天下,沙场以建功名,平日里未尝不曾臆想过。这从他爱读三国,沉迷武侠这一点上就可见一斑。

这是少年人的战心啊!

此刻,明白了徐光祚的志向,心中不由大是赞赏。只不过赞赏归赞赏,却不好真个去怂恿,至少明着不好这么做。张悦刚才都说了,他们几个都算家里的独苗,这要是因为他苏默的原因而出个什么好歹的,岂不是让定国公要恨死了?

只是看看徐光祚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心下不忍。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知道的历史,隐约记得整个大明一朝,蒙古就不曾真个消停过。大仗虽然很少,但是摩擦不断,可以说贯穿了整个大明历史。

而且再过几年,弘治驾崩,正德继位,因为这位极具个性的皇帝的原因,还爆发了多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这样算起来,以徐光祚的年纪,想要打仗的机会绝对多的是。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举杯邀着徐光祚一饮而尽,若有深意的道:“好事儿不怕迟。现在不能达成梦想不代表永远不能。练好本事吧,权当是为了厚积薄发,你说呢,光祚?”

徐光祚一愣,直直的看着苏默。苏默轻轻点点头,脸上一副笃定的神色。徐光祚登时眼中闪过火热,默默的举杯连干三杯。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总是那么奇怪而微妙,徐光祚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跟苏默只是初次见面,但却没来由的就有着一份说不出的信任。

放下杯子,他瞄了眼旁边凑在苏默身边说笑着的徐鹏举,心中暗思,连这个整天拽的不知姓什么的家伙,都能令其如此,想来也正是因为他的魅力所在吧。

又再看看张悦,原先出京的时候,那眼底还隐藏的几分傲然,此刻也早已不见踪迹。

或许,自己以后的生活,真能因他而变的精彩起来吧。他暗暗的想着,心中忽然多出几分期盼来。

大厅中的一张圆桌上,四个同是弱龄的少年聚在一起,推杯换盏,热闹不已。没有人知道,便是这样四个少年,将会折腾出怎么样的波澜,又将会使得原本的大明,走向何种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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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扑朔迷离

readx;? 有了苏默在中间调和,席上总算是一片和谐。一席酒直吃到掌灯时分,这才宾主尽欢。

几人的住所早已安排妥当,四人各归安歇。苏默又去后面跟韩杏儿和卫儿玩闹了一会儿,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让人泡了一壶茶,苏默静静的在椅子上坐了,这才重新思索起今日得到的信息。

英国公的分析是对的,这次的事中,真正的角逐在场外。自己不过是倒霉的成为了引发的触点罢了。

但是无论这次事件的根由是什么,其中针对自己的杀招,却也是毫不掩饰的,这一点,才是苏默必须要仔细考虑的。

徐鹏举确实草包了点,但是他最后那些话却也极有道理。以他苏默现在的身份,远远还不够资格进入那些大佬的眼中。那么,此次自己遇到的杀招,便只有两个原因了。

一就是真的躺枪了,纯粹是倒霉催的,被人顺手拿过来当炸弹了,自己的死活人家根本不在意;而第二个可能,就是有人针对自己。通过这事儿达到两个目标,而他苏默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目标。

这两种可能都有,但究竟是哪一种,现在很难判定。若是第一种的话,苏默也只能认倒霉。按照英国公的定计,小心应付过去便是。

而苏默现在要仔细考虑的,便是第二种可能。若是第二种可能,那么对方就绝不会如表面上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不可预知的后手。

正如同对方明面上施展的这些举动让英国公看的分明一样,张悦、徐光祚的到来,对方同样也绝不会看不到。因此,要是真决定对付自己,那必然有对应的招数。

真说起来,徐鹏举却偶然成了所有人都料不到的变化了。自己要应对这个危局,或许可以从徐鹏举身上找到意外之喜。

除此之外,还有那位徐阁老和大学正,这也是两个重量级的环节。自己这些日子来苦心经营的局面,正好可以拿来应对。

赵教谕那边要赶紧去一趟,他与大学正联系颇为紧密,自己当初埋下的伏笔,终于派上了用场。

通过赵教谕和大学正联系上,再进而和徐阁老接触,形成一条链。而他们这一条链与张悦等人不同,张悦几人说到家都是勋贵武将,他们却代表了文臣集团。

大明朝虽然不像宋代那样重文轻武的厉害,但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经营,在弘治这一朝天下大局较为平和的时期,不可避免的,还是到了文官集团地位、权柄更重的格局。

所以,张悦等人身后的英国公也好,定国公也好,还有徐鹏举身后的魏国公也罢,最多只能保自己不被明面上下黑手。而若想更进一步和对方拮抗,又或进行反击,却力有不及了。

唯有文官集团,也只能是文官集团,才能有这种力量对抗。至少,在目前这个时期,在他还很弱小的时候,他必须要依仗这个集团。

明日,必须要去拜访下赵老夫子了。县里那边,庞士言那边也得过去走动下。这厮使坏肯定不敢,但想指望他顶上也绝不可能。

不过好在现在武清县衙通过凤水开发一事儿,上下利益一致,人脉也经营的很紧密,也不需要庞士言站出来做什么。朝廷要下来查证什么,再如何强势也终究离不开地方的协助。以庞士言为首的武清县衙,只要没人刻意的陷害,就绝不会出现问题。

庞士言的作用就是个镇场子。没了二把手的县丞掣肘,三把手主簿也没能力抗衡县令这个一把手的天然威势,只能附庸其下。至于其他的典吏、六房书办之类的,就更等而下之。都是经年的老吏,比泥鳅还要滑溜,没人会没事儿去多话给自己树敌的。

有了这些良好的铺垫,只要自己能在大学正那边留下好印象,再运气好点,进一步与徐阁老搭上几分机缘,也算是在文官集团这边有了块落脚点,至少在再面对对方的攻击时,就不会一点抗击打能力也没了。

如此,文武两边齐头并进,再找机会用好徐鹏举这个意外的棋子,此次的危机便有极大的几率度过了。

而这次危机过后,便是要好好查证一下对手的底了。总是这么被动的应对不是事儿,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苏默想到这儿,不由的微微握紧了拳头。道门那边,看来要再次催一下了,天机那牛鼻子不能让他太舒坦了。要有所得,就必须有所付出才是。不过,和这牛鼻子的联系,也要稍稍避讳些才好。这次的事儿,其中一个因由不就是道门吗?

说起来这次的事儿,若是如徐鹏举不幸言中的话,那么敌人真的是那个逃脱的田家子田钰吗?

田成安?田家居然还有这么个忠心的养子,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而由此看来,能和田成安联系上的,也必定是田钰无疑了。可这个田钰如今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

能推动田成安玩死谏,这田钰进过京是必然的。但现在是不是仍留在京里,就不太确定了。

以苏默对他的了解,当日在那么天衣无缝的围剿中都能躲过的家伙,其疑心和谨慎堪称惊艳。

如今京里这么一动作,换成任何人也都能想到他田钰必然在京里,若是如此,以田钰的个性还会留在那儿吗?苏默对此表示怀疑。这是其一。

其二,田成安生前是户部观政士。这个位置可不是可有可无的,以后的前途发展很难说会怎样。最差的,也能放任一县佐贰官。混得好的话,直接踏入六部正式任职,慢慢做到员外郎、郎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别说员外郎了,就算是一个给事中,那也是六品上的官职了。大明的官位,六品是一个极重要的分水岭。

以这么好的前途,只为了一个养父,一个田家,那田成安真的就这么忠厚?苏默不由的冷笑。

忠厚的人能出自田家?忠厚的人能在户部那样的衙门站住脚?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如此,那么能驱使田成安不惜一死的动力,或者说是诱惑,就绝对不是一般二般的。那绝对不是区区一个田钰现在的身份能给予的!

按照这个推论来分析,必然有着更地位或者说权势的阶层出面了。而这个层面,也必然就是在京中!田钰或者在这个局中扮演过一个角色,但绝不会是决定性的角色。

京中?

苏默皱紧了眉头。自己在武清才冒头多久,甚至连武清县都没迈出过,又怎么可能在京中有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对头?究竟会是谁呢?

默默的盘算一下,当日武清的对手,除了田家之外也没什么人了啊。

不对!有,还有一个!

他脑中忽然闪过阚松的影像。阚松此人,看似是当日田家之事的延伸,但是苏默却知道,真正让阚松出手的,却似乎和卫儿这小人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那夜的黑衣人,还有后面的林中追杀,都是由卫儿身上延伸出来的。

卫儿!这小家伙,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此次背后出手的人,又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呢?

苏默紧紧皱着眉头,脑子里高速的运转着,却是越想越是扑朔迷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唯一能确定的是,以后对卫儿的行踪,要更加一倍的小心。不是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让卫儿出现外人面前。

他揉揉额头,心中暗暗决定。

“你家公子可歇息了?”外面忽然传来问话声,打断了苏默混乱的思绪。听声音,好像是之前回房休息的张悦。

苏默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差不多晚上十点多钟的样子,不由的微微一皱眉。这么晚了,张悦忽然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耳中听着外面下人似乎也在问这个问题,显然是不想打扰自己,当下起身推开房门走出。

外面果然站的是张悦,旁边一个家丁正隐隐拦着门前,听到门响转头看见是苏默出来了,赶紧躬身见礼,随即往旁让开。

现在苏默在这些家丁心中就是当之无二的主心骨,他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凤水新城所有难民的利益。所以,哪怕是有可能影响到苏默休息的这点因素,这些家丁也不肯轻易放过。这才有了来人深夜过访,一个家丁就敢阻拦询问的事儿。

只不过此刻见主人已经出来了,他也不必再多言了,立即便转身退下,隐入一旁的黑影中去了。

“哥哥的手下真不错啊,怕是连我们国公府都不遑多让了。”张悦眼神在那家人离去的方向盯了一眼,转过头来笑着对苏默道。

苏默摆摆手,招呼着他进屋,一边笑道:“我可不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自卖自夸?要知道我这些下人,可都是石头训练出来的。石头原本可不就是你们英国公府的侍卫统领嘛。做人要谦虚,这样骄傲不太好吧。”

张悦一愣,随即大笑着连连称是。两人进了屋,苏默也不客套,直接拎着那壶旧茶给他斟了一碗,问道:“怎的,这么晚了还来我这儿,是不是换了地儿不习惯,睡不着?”

张悦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摇头笑道:“哥哥忒小看人,小弟岂是那么娇弱的?好歹也是将门出身,说出去可不让人笑死了。”

苏默也笑,又问起徐光祚和徐鹏举二人。张悦摇头苦笑:“他俩?嘿,去后面林子里了。”

苏默一惊,只当两人又冲突起来。张悦摆摆手,苦笑道:“哥哥勿惊,岳元帅,呃,八健卒和石悦都跟着呢。三儿也不是要跟鹏举如何,是武瘾发了,拉着八健卒和石悦练手呢,鹏举就是跟着看热闹,不碍的。”

苏默这才缓口气,摇头叹道:“这两人,就天生对头似的,至于的吗。”

张悦忽然有些黯然,半响才轻轻叹口气,低声道:“也怨不得他们,上辈儿的恩怨纠缠不清,他们自己怕也是无奈。”

苏默一愣,不明所以。张悦便将两家的恩怨细细说了一番,这事儿牵扯到当年皇室叔侄争嫡之事,普通人家谁能知晓?是以,张悦也不疑苏默不知。

他只提了个头,苏默便立即明白了。永乐大帝朱棣靖难夺位,徐家两兄弟,老大支持建文,老幺却支持朱棣,最后老幺徐增寿死在建文剑下,老大被永乐大帝废爵监禁致死。直到后来徐皇后逝去,朱棣思及妻子之情,这才恢复了老大一脉的爵位。而徐家这对亲兄弟分别遗下的两支,却因此事各自耿耿,一代代终至眼下这个结果。

定国公一脉,便是当年老幺徐增寿的后人;而徐鹏举家的魏国公,便是当年老大徐辉祖那一支了。

说起这事儿,张悦和苏默都是心下唏嘘。良久,张悦才摇摇头,将烦乱的思绪抛开,正视着苏默道:“哥哥,小弟这么晚过来打扰,其实是有两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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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常十万

readx;? 张悦的忽然郑重,让苏默不由微微一愣。原本他还当只是天热睡不着,另两人又跑出去较技去了,这才来找他闲聊的。此刻却知,原来还真有事儿。

当下也端正起来,点头道:“你说。”

张悦道:“第一件事儿,是家父与苏叔父商量过后,共同决定的。再过些日子,就是一位无英国公府的世交长辈的寿诞。这位长辈如今虽然不在朝中,但其影响力却非同小可。尤其是军中人脉威望,可谓举足轻重。家父与叔父之意,到时哥哥可与小弟一同前往拜寿。一来,避开眼前这股暗流;二来嘛,哥哥既然为我英国公府的侄少爷,去拜寿也是应当应分的。而借此机会,哥哥也可多结识一些朋友,总是对日后有好处的。”

苏默没说话,心中却暗暗惊讶。他本以为英国公能派自己儿子过来,还拉上定国公的世子一起,就已经是双方情分的最大限度了。可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一出。这分明是全心全意的为他拓展人脉,为他的以后提前铺路呢。

作为亲身父亲的苏宏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仅仅只是两家上辈的交情,作为一个朋友的身份,还是如今身份差距悬殊的朋友,能做到这份上,这是真的拿他当亲人看待了。这一颗,苏默心中真是彻底感动了。

半响,他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冲着北方施了一礼,这才转头看向张悦道:“悦弟,这份情,苏默记下了。”

张悦看他隔空行礼,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及到他转过头来说话,却是摆摆手,云淡风轻的道:“不过是认识几个同辈的朋友罢了,什么情不情的,哥哥可不是生分了。”

苏默一笑,点点头,重新坐下,道:“好,那就不说了。嗯,说说那位咱们要拜寿的长辈吧,具体什么情况?”

张悦闻言脸色一正,沉声道:“好,哥哥可知道咱们大明朝有位不世出的上将军,唤作常十万的?”

苏默一怔,脑中微一转动,登时想起一人,讶然道:“莫不是开国大将,常遇春常大将军?”

常遇春,字伯仁,号燕衡,南直隶凤阳府怀远县人,元末红巾军杰出将领,明朝开国名将。元顺帝至正十五年归附朱元璋,自请为前锋,力战克敌,尝自言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军中称常十万,官至中书平章军国重事,封鄂国公,洪武二年病卒军中,追封开平王。

后世《大明英烈传》、《倚天屠龙记》等诸多文学中,均对这员猛将有各种描述,实为当时大明开国之时第一猛将。若单论武力,更在徐达之上。

只是让苏默有些疑惑的是,这样一位后世都耳熟能详的大将,绝对的开国功臣,似乎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大明朝中,并无听闻其后人的消息。与魏国公、英国公这些比起来,简直就如同现实中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一般。

如今猛然听张悦提起此人,心下不由一动,看向张悦。果然,张悦点点头,道:“不错,小弟要说的,正是开平王。”

见苏默欲言又止,不待苏默开口,便叹口气又道:“哥哥可是疑惑,为何从未听到开平王后人的消息?”

苏默点点头,张悦轻声道:“开平王一脉,成祖靖难之初,便已没落了。”

苏默恍然,道:“他们支持建文的?”

张悦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四下看看,见没有别人,这才轻出口气,埋怨道:“哥哥忒莽撞,此事怎可宣之于口。”

苏默笑笑,摊摊手做个无辜状。

张悦无奈,又凑近些才低声道:“开平王四十而卒,其子常茂封郑国公,洪武二十年金山之役中,因与其丈人,大将军冯胜不合,被设计砍伤纳哈出,导致纳哈出部下散逃,被贬龙州,至二十四年卒。

郑国公无后,其后以其弟常升继爵,改封开国公。靖难时,与当时的魏国公徐辉祖,于浦子口接战成祖而死。其子常继祖,被贬云南临安卫。而开平王三子早夭,及此,开平王一脉彻底没落。”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话头,满是唏嘘之意。

苏默也听的入迷。对于明朝历史,他只知道个大概。或者干脆就是后世一些评书中了解一些,对于许多人物的具体平生事迹,以及其后人的经历,完全不了解。

此刻听着张悦一一说来,颇有种后世听评书的感觉,大觉有趣儿。眼见张悦停下不说,不由的催促:“后来呢?不会就这么没了吧。不许太监,快说快说。”

“太监?”张悦被这词儿雷了一下,瞠目不知所云。

苏默不耐烦的道:“你说事儿说一半,忽然下面没了,这不跟太监把下面阉了一样吗?这有啥不好理解的。这些不重要,快说开平王的事儿,还有这跟拜寿有什么关系。”

张悦这才明白太监的意思,脸上这叫一个精彩。这位苏大哥口舌可真够毒的。

“常继祖被发配云南,当时才七岁。后来便在当地成了家,有了儿子。其子叫常宁,宁之子名复。弘治五年时,陛下念及其祖上之功,令有司昭命,取开平王世嫡,量授一职,以奉开平王祀。便如此,复公始得回转,授南京锦衣卫世指挥使。小弟方才说的拜寿,便是这位复公了。”

苏默这才恍然。只是随即不由“啊”了一声,惊道:“你说啥,这位复公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张悦一愣,随即好笑道:“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世指挥使。”见苏默仍是懵懂,又道:“世指挥使只是按职衔领取俸禄,并不掌实权。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另有其人。”

苏默这才明白过来。

张悦继续道:“其实开平王这一脉,家父还有几位国公都一直在暗中照拂着。毕竟,几家先祖当年都和开平王并肩作战,乃是袍泽。但直到五年时,陛下明旨之后,往来这才渐渐明朗。只是仍多是由我等小辈往来,却是因为要顾念着天家的颜面了。小弟先前说,这位复公在军中颇有名望,便是因着上面说的这些牵扯所致。而今,复公因早年久居云南,不耐南京这边湿热,却是闲居凤翔府那边。故而,我等过些时日,只直接往凤翔府去便是,与南京相比,倒是与武清这边更近了些。”

如此这般一番细说,苏默总算是将整个头绪理清。想想当年无敌猛将,如今竟落得这般地步,不由的也是唏嘘不已,心中更对这封建王朝的官儿多出了几分抵触。

如常遇春、徐达这样的开国功臣之后,都落到如今这般地步,自己就算是再天才绝艳,对大明的功勋贡献还能大过他们去?到时一个不好,怕是不知要比这些人凄惨多少倍。

所以,多结识些人脉,多编织些交际网就好,当官什么的,还是远远躲着才好。不真正入局,真正踏入官场,那相对来说牵扯的政治利益就可以最大的避免。

在这个封建王朝制度下,政治利益才是最大的利益,也是最大的风险。而只是编织交际网、结识人脉,却恰好相反,一般都是用经济利益相交,更多的是一种互惠互利,相对政治利益要风险小得多,正附和苏默自己心中的设想。

“如此甚好,到时候便要悦弟帮我引见了。”想到又能多结识一位大佬,苏默心情大好。

张悦自是点头应下。

苏默又道:“那复公这边都有些什么人需要注意?这次拜寿的寿礼方面,悦弟可有以教我的?”

张悦想了想,道:“复公这人许是经历的多了,很是随和,看上去只是一个祥和的老人家罢了,对我们这些小辈都很和蔼。家里人嘛,哈,他老人家倒是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且不去说,那四个儿子却是跟三儿一个嗜好,到时候哥哥却是要小心才好。”

嗯?苏默愣了愣。和徐光祚一个嗜好?徐光祚的嗜好……他脑子微微转动,猛然省悟过来:“好武?”

张悦笑道:“正是。这四位哥儿,名字便是唤作虎、豹、熊、罴的。记得上次见面都还小,却已是比之常人要长大许多,最好拉人弄些拳脚比试,倒是颇有昔日开平王的风范。倘若此次见面,要是他们拉着哥哥比武,哥哥记住切莫答应。否则遭了他们的拳脚,以哥哥这文弱书生,怕是挨不得的。”

苏默就不由翻了个白眼。怎么自己看上去很弱吗?不过转念想想,那边都用虎豹熊罴命名了,想来也跟非人类差不多了,自己倒是没必要去跟一群牲口较劲。

想到这儿,便顺着点头应了。

张悦见他点头,这才又道:“至于说寿礼,却不消哥哥费心。咱们府上自有专人负责采办,总不会落了咱英国公府的脸面就是。”

苏默省然,倒是忘了自己现在也算拉虎皮扯大旗,怎么也算的上一个官二代和富二代了。

这个话题说完,苏默忽然记起张悦说的是两件事,便当即问了起来。

听到苏默问起这个,张悦脸上笑容敛去,显得凝重了一些。看着苏默的眼睛,凝重的道:“哥哥可认得李兆先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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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祖物

readx;? “李兆先?那是谁?”苏默一脸的迷茫。对于一个对真正的明史连大概了解都谈不上的人来说,最多知道李东阳就很不错了。至于知道甚至了解李东阳的儿子,那要求实在是太苛刻了。

张悦也不由愣了愣,皱眉喃喃的道:“你不知道他?那为什么……”

苏默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锐利,“什么为什么,这个李兆先究竟是什么人?”

张悦苦笑下:“李兆先,字贞伯。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李西崖之长子。哥哥难道真的不认识他?”

李东阳的儿子?苏默心中微微一震,瞳孔缩了缩。面上却平静的问道:“李阁老的公子,那么大的人物我怎会认识。怕是我想认识人家,人家可不见得愿意认识我吧。好了,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张悦眉头皱的更紧,半是迷惑半是苦恼的叹口气,道:“只从知道了哥哥这件事后,小弟便利用自己的门路打听了一番。结果,偶然间听到一个传闻,说是李兆先曾在某次酒后,对你颇有微词。嗯,或者说是鄙夷加仇视。原本我以为是哥哥和他认识,无意中有了什么过节,那么或者从这一条线索上,查到这次事儿的根由。可是如今哥哥竟然说根本不认识,这……这……”

他苦笑着摇头叹气,苏默心中却是如同巨浪滔天一般。总算是有了些端倪了。张悦不了解前因后果,自然会感到完全没有头绪。可是苏默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那就是田家的余孽,田钰。

从上次的分析中就知道,田钰必然是逃窜到了京中。而原本早先武清就有传闻,田家公子田钰跟京中某个大人物有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得以进入国子监就读。如今看来,这个大人物莫不就是这个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

只是想到这儿,苏默又不由的微微皱眉。就算是田钰真的是搭上的李兆先的线,可作为李东阳的儿子,难道会这么幼稚,连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

就算李兆先是个纨绔子弟不懂这些,那么他老爹李东阳却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且不说,田钰不过是个下面县城的富家之子,身份地位跟内阁次辅的公子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远。如果说这两个人走到一起,那么一定也是以李兆先为主,田钰最多就是充当个门下爪牙的角色。这种关系,李兆先会为了他而出手?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都说得通,李兆先就真的这么做了。那以李兆先的能力,能促使一个户部后补官员肯牺牲性命出死力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有更具有分量的人出手。而这个人,只有一个……

苏默脑子转的飞快,不过是刹那间便想的通透。李东阳!只能是李东阳出手了。

而李东阳出手的原因,大抵就是之前英国公猜测的那样,正好顺手把自己这事儿当导火索利用了,其真正的指向却是君权与臣权之争。

而偏偏自己竟然跟他儿子的手下有了仇隙,用自己这个事儿当炮灰,既达到了目的,还帮儿子顺手摆平了一件小事,简直不要太合适了。

不得不说,多出了一世经验的苏默,在这一刻确实如同开了金手指。瞬间推想出来的结论,虽不中却也不远了。

确实是李东阳出的手,但却不是为了什么所有人猜想的政争,而就是纯粹为了怕儿子妄动,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提前做出的处理罢了。而李兆先也不是为了什么田钰出头,甚至他恐怕连田钰这个人都不认识。他对苏默的仇视,不过只是年轻人的拈酸吃醋而已。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测,以及有心人的背后推动。

世上的事儿,原本就是这么诡谲莫测。当所有人认为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的时候,实则内中却有莫大的深意;而当所有人都觉得其中有复杂的内情的事儿,往往却是一个简单到难以想象的单纯因素。

显然,苏默这次事件,便是后面一种。而因为相关之人自身的复杂性,终于将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彻底朝着滔天波澜的方向推动开去。

李东阳!

苏默面无表情,扶着椅子扶手的手却不觉紧紧的攥了起来。他固然不了解真正的明史,但是“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这句话还是知道的。

李公谋啊,这李东阳能让世人称上一个“谋”字,其智慧岂是能小觑的?这还不论其人所处的地位。被这么个敌人盯上,苏默想想都有些后脊梁发冷。

实力!还是实力不够啊。他暗暗的念叨着,心中对原本的规划,又多了几分坚定。

他这里低头寻思,张悦也一时想不透里面的玄妙,二人都是沉默下来。直到烛火暴起一个灯花,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警醒过来。

张悦摇摇头,笑道:“既然哥哥不认得那李兆先,那想必此事也跟李氏父子无关了。换个角度想,未尝也不是好事儿。至少,不必跟李西崖对上不是?李西崖啊,啧啧。”

他砸吧两下嘴,脸上有种释然放松的样子。显然,对这位李公谋也是极为忌惮。

苏默心中虽有猜测,这会儿却也不好点明。毕竟,退一万步讲,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便连他自己都看不通透,又何必说出来给朋友增加心理负担。

所以,看着张悦如释重负的样子,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两人便都不再纠结这个话头,随意闲扯起来。

聊了几句,张悦却忽然一拍额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递向苏默道:“只顾着跟哥哥说话,险些忘了正事。这是临来时叔父命小弟带给哥哥的东西,说是你们苏家的祖物。”

苏默一惊,连忙伸手接过,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看样子像是一个小匣子。

张悦避嫌,起身欲要告辞。苏默摆摆手,示意他安坐。张悦毕竟也是少年人,心中岂能没有好奇?作势要走也只是家教使然,如今见苏默果断表示不见外,心中感念之余,便也顺势又坐了下来。

就着烛火将小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个木质的小匣子。木匣子半新不旧,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苏默也就不再多看,手上微微用力将匣子打开。入目处,匣子中静静的放着一枚戒指。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惊奇。苏默就着灯火观察了一番,伸手将戒指取了出来。

戒指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的,摸上去似乎带着几分温润,类似于玉,又似乎是某种木头雕刻而成。通体黑黝黝的,戒面上似乎刻着某种图案。

将戒指又凑近了灯火些,凝目细看,这才隐约看清楚。那是一副好像祥云中的塔状图案,上面还隐隐刻着两个古体字。用手指轻轻抚摸,凹凸感极强。抬起手再看,指头肚上留下一些黑色的印痕。

苏默心中一动,脸上若有所思起来。祖物?莫非这就是当日老爹说的,藏在他屋里炕下的东西?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向张悦,轻声道:“悦弟,你可曾见过此物?哦,我是说,当日家父初次拜访伯父时,是不是出示的便是这东西?”

张悦一愣,随即摇头道:“这个小弟却是不知,不过应该不是。”见苏默不解,又解释道:“这个东西小弟确实不曾见过。不过,苏叔父当日见过家父后,当晚家父曾对着一截刀尖叹息许久。想来,那才是苏叔父给出的信物。故而小弟猜测,绝不是这个戒指。”

苏默点点头,心中对自己那位从未曾见的爷爷,不觉更多出几分好奇来。

一个江湖武人,偏偏却没给自己后代传下任何武艺传承,也没给后人留下任何财富,这本就有些蹊跷了。要知道,穷文富武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的。

武者要打熬筋骨,不知会留下多少暗伤,那都是需要很多药材和资源才能平抑的,没有点财力岂能支撑的住?要知道自己这位祖父可不是那些平庸无名之辈,似乎是很闯出了一些名号。由此可见,当初的投入绝对不会少。

这种成名人物,别的东西或许会缺,但金银财富多少总会有些的,又怎么可能让苏宏父子过的那般艰苦?这是其一。

其二,一个江湖人物,便再是有名望,又怎会与英国公这样的人物有了交集?还留下这般交情?还有那个自己不曾见过的娃娃亲的程家,也是官宦之家。

通常从朝廷的角度来说,江湖人物之所以称为江湖人,大抵都是有些贬义词的。在朝廷的眼中,江湖人属于不可控的,属于匪类。所谓侠义武犯禁,便是这个意思。

英国公也好,程家也罢,可都是官啊。这官匪居然能混到一起,里面要说没蹊跷,打死苏默也不信。

这些不说,眼下居然又有这么一枚古怪的戒指出现。苏默刚才仔细看过,这个戒指分明是某种印记,当初应该是当做一种印章使用的。老爹现在给自己送来这个,显然是觉得自己或许能用得上。那就说明,这东西极可能有某种特定的意义,甚至或许牵连到某种势力……

种种迹象表明,自己这个祖父,很神秘啊。

苏默一边默默的想着,略略把玩了几下那戒指,这才将其往中指上套去。大小倒是正合适。

正伸着手和张悦凑过去看着,却猛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外一声惊呼,房门顿时被人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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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徐光祚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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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他……”

房门开处,先前拦住张悦的那个下人一脸涨红,指着站在门口的徐光祚怒道。

身后,石悦一手扶住他,眼神飘忽,脸上又是懊恼又是惊慌,怎么也不敢跟苏默的眼神对上。

苏默和张悦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的冲那家丁摆摆手,又瞄了装鸵鸟的石悦一眼,这才笑道:“看样是天太热,大伙儿都睡不着啊。那成,都进来说话吧。光祚,别站那儿啊,来,有什么话进来说。还有你,一起进来。”说着,又冲石悦扬扬下巴。

那家人见苏默发了话,只得悻悻的怒视了徐光祚一眼,转身下去了。方才徐光祚一路冲过来,他刚刚站出来,连话都不曾来得及说出一句,就被粗暴的推开,让他甚是愤怒。

听苏默谑笑的话语,饶是徐光祚死板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尴尬,眼见张悦略带责怪的目光,只是眼皮一耷,移步走进屋中。

后面石悦缩缩脖子,也只得惭惭的跟着挨了进来,却是不敢往前凑过去坐,只往边上站了,一脸的垂头丧气。

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循声看去,却是徐鹏举一脸的兴奋之色跑了过来。见着眼前这场面,哈的笑了出来,几步跟了进来,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毫不客气的伸手将茶壶拎过来,对着嘴便是一通猛灌。

张悦眉头一皱,看看沉默不语的徐光祚,又看看局促不安的石悦,不乐道:“岳元帅,能注意点不笔趣阁

这屋里可不是就你一人!”

徐鹏举放下茶壶,长长吐出口气,露出惬意之色。闻听张悦这话,眼珠儿一翻,撇嘴道:“爷乐意,管得着嘛你,在我老大这儿,爷一直就是这样,你待怎的笔趣阁



张悦气急,脸上一阵红晕闪过。苏默心中苦笑,连忙拦住,无奈道:“行了,都是自己兄弟,没那些讲究。”说着,又叫人来从新上茶。

见苏默发了话,张悦只得悻悻打住,狠狠瞪了满脸不在乎的徐鹏举一眼,这才往徐光祚旁边坐了。

苏默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扭头看向石悦,淡淡的道:“好了,说说吧,怎么回事笔趣阁



石悦脸憋的通红,嗫嚅了几下,却忽的噗通跪倒,垂头丧气的道:“公子,都是石头的错,请公子责罚。”

苏默一愣,旁边一直沉默的徐光祚却忽然起身,一如既往的简短道:“不怪他,是我。”

这话没头没尾的,苏默愈加摸不着头脑。另一边徐鹏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乐的前仰后哈的,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哈哈,老大老大,我来说我来说。哈哈,爽!真的是爽啊!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了,老大你这个爽字是多么形象了。”

苏默以手扶额,这个无奈啊。冲着又欲发飙的张悦摆摆手,叹道:“鹏举,看你一个人爽的这么hi,那好,出门,左拐,大约两百步的位置,去吧,先爽够了再说。放心,我会通知大伙儿的。神经病嘛,总是要给予些宽容的。”

徐鹏举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默,渐渐的一脸的委屈。旁边张悦看的有趣,登时大笑起来。

眼见徐鹏举面色渐渐胀红,苏默这才道:“爽够了笔趣阁

爽够了就说,我在听。”

对徐鹏举,苏默现在算是摸透了,这小子就不能惯着,似乎天生很有些受虐的倾向。

果然,见苏默脸色似乎有些冷,徐鹏举悻悻的嘟囔几声,却不敢发作,老老实实的开始说起来。只是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的眉飞色舞起来,先前那点郁闷瞬间不见。

听着他连比划带笑的说着,总算是搞明白了始末。

原来,晚上众人一会儿都睡不着,徐光祚便拉着石悦往后院比武。石悦原本就是英国公府上侍卫统领,徐光祚又自幼和张悦交好,自然也极熟悉。以他好武的性子,自然没少和石悦对练。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次让他以为仍然是棋逢对手的对练,竟而大大出了他的意料。

石悦忽然用出了一套从未见过的套路,猛的简直一塌糊涂。不及提防之下,登时狼狈不已。

徐鹏举本是个好事儿的,这种场面哪能放过,自然也带着八健卒一起围观。结果恰好看到了整件事儿的始末,眼见这个对头的惨样,心下这个痛快自然就不必提了。这才有了此刻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的欢畅的模样。

而徐光祚震惊之下,追问石悦这是什么拳法。石悦也是得意,忍不住就将苏默传授他八极拳的事儿脱口说了。

他一来也是显摆,二来也是想婉转的证明,自己脱离英国公府跟着苏默,并不是被流放,而是好事儿。毕竟,在当时来说,堂堂一个英国公府侍卫统领,绝对比跟着苏默做个跟班的前途远大的多。当时好多相识之人,面上不说,心里却未尝没有暗中觉得他可怜的。

结果,徐光祚听完之后,只是呆了一会儿,当即扭头就往这边而走。这一下,石悦才猛然省悟过来,登时后悔不已。

要知道,当日福伯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公子所授的东西极不简单,万不可泄露出去。

而今他得意忘形之下,又是对着徐光祚这个熟人便忘了这茬儿。以他对徐光祚的了解,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徐光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又急又悔之下,只能匆忙跟了过来。

至于徐鹏举,自然不肯放过这种热闹了,待到反应过来人都走没了,这才赶紧也追了过来,倒是只比徐、石二人落后不过片刻功夫。

苏默搞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这个无奈啊。对于当日传授石悦八极拳,在他心中其实并不当回事儿。只是福伯坚持,任他怎么说也没用,便也只能由着他们罢了。

后世借着网络的优势,像这种拳法套路,他心中不知记了有多少套。眼下看来,还真是有些忽略了其中的价值了。

看着跪在那儿满脸懊悔的石悦,苏默哭笑不得之余,其实心中也是有些恼怒的。

不是因为他泄露八极拳本身这事儿,而是因为石悦自身的不谨慎。这个八极拳没什么,但若是日后真正其他重要的事儿呢笔趣阁

如果也像这事儿一样,随口就露了出去,岂不是要落下大祸来笔趣阁

所以,这才是他真正恼火的地方。

“起来吧,自己去后面临大字一百张。然后好好想想,究竟错在哪里笔趣阁

真的是泄露八极拳吗笔趣阁

哼,去吧!”他一甩袖子,冷然喝道。

石悦一脸的苦色,宛如吃了黄连一般。哪怕是挨上一百军棍的刑罚,也比公子此刻的惩罚好啊。临大字笔趣阁

对石悦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酷刑啊。

有心求饶,只是偷偷瞄见公子的脸色,最终还是咽下口唾沫,垂头丧气的下去了。

间中徐光祚想要出声,却被张悦拦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才露出省悟之色。

此刻见苏默打发了石悦后转过头来,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教我!”

苏默看着他,见他一脸的坚定模样,两眼跟一百瓦的灯泡似的,亮的吓人,不由的就是一阵的无语。

武痴。怪不得张悦说他是武痴呢。

“三儿,八极拳不适合你。”打从一通宴席下来,对徐光祚的称呼也随着几人间的亲近,跟着张悦一样了。而显然,徐光祚也极为认同。

此刻,听到苏默毫不掩饰的拒绝,徐光祚眼神一黯,登时便沉默下来。

旁边张悦心中暗暗着急,站到苏默身后,悄悄扯扯他衣襟。他可是对这发小儿太了解了。旁的什么都无所谓,可一旦牵扯到武道,那简直就近乎没有理智了。苏默这么不留余地的拒绝,万一徐光祚发了性,岂不是让众人的关系毁于一旦笔趣阁

要真如此,自己这次拉着徐光祚同走这一趟就不是帮忙,而是帮倒忙了。

这苏大哥也是,不就是套拳法吗笔趣阁

能教给石悦,为什么就不能教给三儿笔趣阁

这真真是……

不说他这里急了,就是一直和徐光祚不对付的徐鹏举,这会儿也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头,悄悄侧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对苏默使着眼色。

苏默把几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不由的一阵苦笑。摇头道:“你们在想什么,莫不是以为我吝啬这一套拳法,所以不肯传给三儿笔趣阁

你,还有你,鹏举,甭藏着了,你眼睛有毛病还是嘴有毛病啊,这挤来撇去的,要不要看郎中笔趣阁



徐鹏举顿时如遭雷噬,半转着身子僵在那儿,脸上神色那叫一个精彩。

张悦和徐光祚两人哪个不是人精儿笔趣阁

听苏默这么一嚷嚷,目光再瞟向徐鹏举之际,都是一抹柔和之色闪过。几个小辈别看平日里相互间见面就是死斗,但若真是关键时刻,却从没真正下死手的,反而都隐晦的为对方帮扶。

苏默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唏嘘又是欢喜。他装模作样的挑明,想的也是尽量弥合这几个小子间的关系,却不料这些个家伙,真不愧是公侯之门出身,皮里阳秋的手段都熟悉到骨子里了,连他都给误导了。

自己这算不算是自作聪明、自作多情笔趣阁

他苦笑着摇摇头,狠狠瞪了几人一眼,这才对紧张的盯着自己的徐光祚道:“八极拳讲究个刚猛无双,有我无敌,跟石悦这种莽汉自然契合。但我看三儿你的性子,应该和那种不出则已,一击必杀的刺客路子才比较相和吧。”

徐光祚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方才苏默张口说八极拳不适合他,起初他确实以为是苏默不愿传授的托词。但是当苏默张口反问的时候,他便反应过来了。

此刻听苏默点出他的特长,哪还不明白苏默是想教给他更适合他的拳法笔趣阁

一时间,心中顿时火热起来。只眼巴巴的看着苏默,一眨也不眨的。

苏默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摆手让众人重新落座。提起下人重新上的茶,给几人都倒了一圈,这才看着众人笑道:“我先问问你们,这练拳练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笔趣阁



几人一愣,徐鹏举抢先张口道:“当然是打架啊。我若是有那好本事,看谁不顺眼就揍他,哈。”

众人齐齐给了他个鄙视的眼神儿。

张悦迟疑着道:“应该是强健身体吧,当然,在这个基础上还有疆场厮杀、克敌制胜。”

苏默笑笑不语,转头看向徐光祚:“三儿,你呢笔趣阁

你是怎么想的笔趣阁



徐光祚沉默一会儿,吐出两个字:“杀敌。”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赞赏,点头道:“不错,你们说的都不错。哪怕是鹏举说的揍人也没错。”

徐鹏举登时得意洋洋起来。

苏默继续道:“但是终究揭底,我辈练武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个,那便是三儿说的,杀人!”

众人一震,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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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武学的初想

readx;? 国人,尤其是在古代的国人,讲究的始终是含而不露,是一种内敛。

便是如徐光祚这样痴迷武道的,也回答的只是杀敌。而像苏默这般直白,直接开口就是杀人的,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中,真算的上是个异类了。

苏默目光扫视了几人一眼,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继续道:“这个没什么可讳言的,难道杀敌就不是杀人了?何谓敌人?难道只单单指的是外族?可笑!但凡想要害我们的,皆为敌人!皆可杀!无论他是蒙古人、匈奴人,又或者是汉人。”

苏默冰冷的语声如寒冰一般,张悦三人都是心头不由的一凛。徐鹏举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张悦却是目光一缩,心中对苏默的认识又加深了几分。唯有徐光祚,眼神却更加亮了起来。

“既然习武的目的便是杀人,那么如何更有效的杀死对手,更高效的发力及技巧,才是习武之人应该探究的。三儿,我这儿有些套路,不讲究套路,不讲究花法,只追求实用,我管他叫自由搏击,应该与你最是相和。只不过和一般拳路拳法比起来,阴狠之处远胜,怕是难为儒家所容,不知你可愿学?”

徐光祚眼神亮的吓人,毫不犹豫的站起身道:“教我。”

苏默称许的点点头:“好,今日已晚,且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开始,我便开始教你这自由搏击之术。悦弟和鹏举若是原学,也可跟着一起。只是有一样,这自由搏击是真正杀人之术,你们学了后,万不可轻易传出去。”

徐光祚当即狠狠点头,表示明白。张悦却是迟疑了下,摇摇头道:“我就算了,家里的功夫还没练到家,贪多不烂。样样通不如一样精。”

苏默点点头,也不强求。另一边徐鹏举却是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看看苏默,艰难的道:“老大,这个,这个搏击的,难练不?如是不太难的话,我也想学上一学。”说着,眼神往徐光祚那边瞄了瞄。

苏默看的好笑,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嘴角微微勾起,曼声道:“难练?不,我觉得不难练啊。一不用站桩,二不用扛大石什么的,最多就是空手打打木桩、插插铁砂啥的,要不就是让人围起来用木棍啥的击打全身,锻炼下抗击打能力之类的。嗯,不难,应该不难的。”

徐鹏举张大了嘴,半响,合拢嘴巴,起身向外走去,木然道:“太晚了,我该去睡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门,霎时不见了人影。

剩下三人相互望望,随即不约而同的同时大笑起来。笑罢,二人也相继告辞,苏默使人打着灯笼送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苏默先往后面和卫儿杏儿一起用了早饭,又再次叮嘱杏儿陪着卫儿,没事尽量不要出来。

卫儿早年一直便过着近乎囚居的生活,而且现在的生活,跟之前一个人孤零零的比起来不知好过多少倍,自是点头答应。

韩杏儿却有些委屈,幽怨的看着苏默,欲语还休。苏默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莫不是忘了何莹那女流氓?”

韩杏儿顿时打个激灵,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转身撒腿跑了。卫儿不明所以,只当是有热闹,抱着鼯鼠多多匆忙跟苏默告了礼,迈动小腿儿追了上去。

苏默默默看着两人躲得不见人了,这才转身往前院走来。到了月亮门,正遇着石悦顶着俩黑眼圈垂头丧气的走出来。身边福伯一边走,仍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训斥着。

抬头看见,两人赶忙施礼。福伯道:“公子,石头他……”

苏默摆摆手,淡然道:“你们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府上任何私密都不曾避讳你们。故而,你们也当知晓,什么事儿能说,什么不能说。这次是对着张悦他们,说的也只是八极拳这些小事儿,自然无妨。可若是养成这种习惯,日后一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事儿呢?那种后果如何,想来你等也该能想到的,好好想想吧。”说罢,不再多说,自顾往前去了。

身后,远远的听到福伯又是一通低骂,石悦唯唯诺诺的应和之声,苏默微微莞尔。见微知著,危险便要从苗头起就尽量杜绝,石悦这次算是个教训吧。

来到前院,张悦和徐光祚早已等在那里,见到苏默过来,眼神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苏默问了声早,慢慢的活动着四肢,随口道:“鹏举呢?怎么不见人?”

徐光祚撇撇嘴,没出声。旁边张悦嗤声道:“那家伙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昨晚又熬的夜了,这会儿还睡着呢,估计不到午时是起不来的。”

苏默释然。看徐光祚闪闪发亮的眼神,便不再多说,先将广播体操教着两人一起做了一遍,将身体各部分都活动开。

张徐二人都是啧啧称奇,惊讶不已。待到身上稍稍见汗,张悦自顾往一边阴凉下躲了,苏默开始将后世一些散打搏击的要领技巧,系统的给徐光祚讲解起来。

自由搏击虽然并不像八极拳这样的套路化,但也是有着一些提炼精粹出来的固有招式。

苏默将这些招式演练出来,让徐光祚先熟悉了,这才又将具体的炼体之法一一传授给他。

徐光祚听的双眼放光,只觉得从所未见的一座武学大门,终于向他缓缓打开了缝隙。

待到能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苏默示意徐光祚自己琢磨,转身也往树荫下面站了。

眼下已是阴厉六月底了,天热的厉害。刚清晨的时候还勉强忍得,可到了活动完,又传授完那些搏击知识,已然是大上午的时辰了。太阳火辣辣的热度倾泻而下,站在空地上别说活动了,就是不动,一会儿也是满身热汗了。

树下早有下人打了冷水,苏默就着擦了汗,总算感觉清爽了些。一边躺在躺椅上的张悦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原先只知道哥哥文采无双,却不料哥哥竟是文武全才,便身手也是这般犀利。若是哥哥肯教人,只凭着这一身武艺,估摸着也能做个山长了。”

苏默闻言一笑,别人不知,他自己岂能没有自知之明。虽然他教了石悦八极拳,如今又教了徐光祚自由搏击,但实际上,他也只是照猫画虎,将后世网络视频上的那些照葫芦画瓢搬过来而已。真要说武艺,他也就比普通人强点有限。

八极拳也好,自由搏击也罢,最基本的东西其实都是力量。八极拳作为传统国术,更多注重的是对力量的变化运用;而自由搏击却是单纯的力量凝集使用。

但不论是哪一种,苏默都不具备。那是需要长久的锻炼积累才能得到的,想要睡一觉,起来就忽然变成武林高手,纯粹就是做梦。

至于说他比普通人强点,其实还是赖于多多那块神秘石头的改变。但这种改变,更多的似乎是针对更虚幻的精神力,或者叫灵魂力,对肉身的提高有限的很。

而就以灵魂力来说,苏默想要用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但要提前预备好久,一旦使用最多就是两三下的事儿。事后便是近乎完全彻底的疲弱。就比如上次天师教的人来访,他假模假样装逼,结果一下之后就差点趴地上了。

所以,现在的苏默若想发挥出超常的实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像第一次夜间追掳走卫儿的那个黑衣人时,身体自发的进入那种玄妙的境界中才可以。

在那种境界中,他五感六识不但都大幅度提升了,便连身体也在这种玄妙境界的刺激下,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那个时候的他,单纯肉身的力量或许还不足以和一些极端的高手抗衡,但是若手中拿上一把锋利的武器,立刻就能将杀伤力提升到一个恐怖的地步。

和他对阵的敌人,包括身周的一切,都如同井中映月一般通透清晰,连最微小的间隙和破绽都被放大无数倍,放慢无数倍,再加上他加成的敏捷速度属性,这要不恐怖还有什么称作恐怖的?

只是可惜,这种状态真的是可遇不可求。苏默自己也曾无数次试过,几乎没有一次成功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的状态比平常提高一倍左右就到头了。

所以,张悦夸赞他文武双全的话,他虽然很自得,却并没真个昏了头。

笑眯眯的想要说几句谦逊的话,猛然间却是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浮上心头。

山长?

所谓山长,是一些学院的主办者,或者最高教授的称呼。教授的是四书五经、春秋八股这些东西,纯文方面的。

而武学方面,却只有单对单的授学方式。再就是军中的粗犷式练兵、军阵之道。

正所谓人弃我取,人无我有。若是他办一所教授武道的学院如何呢?凭着他掌握的无数技击之术,还有那么多后世总结出的武术精华,正如张悦玩笑似说的那样,又将有多少勋贵武臣会入自己彀中?

势力,势力不就是通过类似这样的人脉来编就的吗?似乎,这是一条很不错的路子啊……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110章:武学的初想网址:

第111章:冲突

一直以来,苏默献拼音法,献标点符号,剽窃诗词,还出主意改革教育等等,为的就是想要当今的教育体系注入自己的痕迹。

作为一个教师,他太明白文化侵袭的恐怖了。正如后世相邻几个小国利用音乐、动漫等手段那样,几乎将中华大地的下一代一网打尽。

叫人叫“欧巴”,自称叫“鬼畜”,若说起三国,他告诉 你其实赵云、诸葛亮都是美眉。碰上再昏头点的,问他抗战什么的,那便是一脸的迷茫,完全不可理解的样子。

这就是文化渗透、文化侵袭!昔日数百万军队、飞机大炮也没做到的事情,而今换个方式,几首曲子、几本漫画,便轻轻松松的从根子上瓦解了。继续 这么下去,蛇吞象绝对不再是梦想,而是将成为现实!

后世之时,苏默每每想及此处,痛心疾首之余却也对这种手段震怖不已。所以,他在当初思考如何在大明立足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用这种方式。

毕竟,这些都是有益于国民的先进知识,既对的起祖宗也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只是接连几出事儿,却将他这种意图迟迟未能得到落实。而今张悦一句笑言,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路子。

大明的文官集团对文化传播的把持,可谓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教什么,怎么教都有严格的条条框框。

自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数千年的沉淀积累,也让这种理念深入国民的灵魂骨髓。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人想要玩点新花样,都不用上面有所动作,周围的老百姓就能喷死你。

所以苏默从没想要以什么新理念去尝试,那绝对是找死的节奏。故而他抛出的拼音法也好,标点符号也罢,都只是对传统儒学起着补充完善的作用。

但即便如此,在这种沉闷死板压抑的大环境下,仍然进展缓慢。而相对来说,武学则大为不同。

武人一向被文人轻视鄙薄,一个人的武学修为再如何高超,也不会有什么社会地位,只能乖乖的进入军队,老老实实的成为文人们手中的刀枪。否则,便会沦为江湖草莽,受到的只会是提防和打压。

这也是如英国公、定国公等武勋贵族,总是隐隐和文官们不对付的原因。除了开国立朝之初,武人们还有用武之地外,和平时期武人们几乎很难看到升迁的希望。

既如此,这个集团发展不易,便只能立足于坚守这一亩三分地儿了。可要坚守这块阵地,武就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哪怕被压制的再厉害,为了家族荣耀的延续,这武之一道,也总是重中之重,不可缺失的。

正是因为这种传承的重视,才使得大明朝的武臣勋贵们,虽然不能想文官们那样呼风唤雨、把持政局,但却也始终掌握着不可轻呼的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开拓不足,但却足以自保。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苏默若是真的能捯饬出一所武学来,即绕开了文官集团的传统地盘,不会太刺激到文人们的神经,却又能吸引到武臣勋贵们的支持。虽然不能如之前设想的那样直接进入顶阶阶层,但自保之力却是成倍数的增加了。

而如今又有了和徐鹏举、徐光祚、张悦这三个国公世子的关系为纽带,通过武之一道达到曲径通幽的目的,显然是当前最适合自己发展的。

苏默想到这儿,原先还模模糊糊的设想,此时越发清晰了起来。文的方面既然一时走不通,那就先从能做的做起。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操之过急,总要先把眼前的危机应付过去再说。正好不久后还要去拜寿,进一步接触代表了武臣勋贵方面的常遇春后人,等到从常家回来后,便可以着手实施了。

到时候凭着自己记得那一肚皮的武学套路,再把天机他们道门拉进来,然后扯起三位国公的大旗,这有人有势还有真正 拿得出手的干货,这事儿,可做!

场子里,徐光祚仍在挥汗如雨的闷头练着。苏默也不去打扰他,远远招呼一声后,便拉着张悦往外走。

“去,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跟我出去一趟。”苏默大步流星的边走边随口对张悦道。

张悦愣了愣,道:“哥哥要去哪儿?”

苏默道:“去拜见一位长辈。”

张悦挑了挑眉,便不再多问。不多时,二人重新换了一身新衣出来,楚玉山已经安排好了车马等候。

石悦拎着斧子,带着一队家丁跟着,等二人上了车,便护着出了门,直往赵奉至家中而去。

待到从东门进了武清城,苏默从挑开的车帘中看去,眼神儿不由的就是一缩。

外面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街上来往行人也不少。但正是这些行人让苏默发现 了些端倪。

里面好多人并不像真正 出来采买闲逛的,面上虽然云淡风轻,眼神儿步伐之间,却透着一股冷厉和轻捷。而且不时出没于一家家不同的店铺,却最终什么东西都没买。

尤其当车驾路过墨韵书坊,看到几个明显紧盯着书坊的人后,苏默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的来路绝对有问题。

“是锦衣卫的探子,动作倒是快。”张悦发觉苏默的脸有些阴沉,探头看了一会儿,轻蔑道。

苏默歪头看看他:“你认得他们?”

张悦撇撇嘴,“用的着认识吗,他们身上那股味儿,隔着一条街我都闻的出来。妈的,牟斌看来不太上道啊,明知你是咱们英国公的侄儿,还来搞这么多花活儿。”

苏默不语,稍倾,摇头道:“这也怪不得牟指挥使。如你所说,此事既然是天子下旨了,牟指挥使身在其位,若连明面上的功夫都不做,岂不是白给人送把柄吗?”

张悦想了想,这才释然。

车马不停,看着一路上不时闪过的锦衣卫密探,两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沉默间已然到了赵奉至的家门口。

今天的赵家门口却不似往日那般清静,门大敞着,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套了车,一些仆从来来往往的往车上搬着箱笼等物。不唯如此,院子中还有几个看上去,明显属于兵曹那边的军士在守着。

苏默下了车看到眼前此景,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顾不上再和张悦说什么,迈步就往院里走去。

那几个军士中,顿时便有人迎了上来,叉手拦住道:“且住,这位公子何人?来此何事?”

苏默眉头一挑,沉声道:“在下苏默,来此当然是拜见自家先生的。你们又是何人,在这做什么?”

那人闻言愣了下,上下打量几眼苏默,这才笑道:“原来竟是苏公子当面,小的有礼了。”说着,也不待苏默说话,便回头一扬手,让一人进去通报。

这边转过头来又道:“苏公子安心,咱们都是兵马司的军卒。赵教谕马上要启程去济南府公干,咱们却是奉命来护送的。”

这人口中说着护送,脸上却是露出几分戏谑的神,人也拦在苏默身前不动。

苏默心中一沉,待要说话,冷不防身后转出一人,正是跟进来的张悦。也不多言,上前就一脚便踹了过去,顿时将那军卒踹出老远去。

那军卒猛然挨了这一下,不由抱着肚子呼痛,一时爬不起身来。旁边几个军卒大惊,顿时就将腰间的刀子抽了出来,一边大呼道:“反了反了,哪来的贼囚,竟敢袭击官军,莫不是要造反吗。”

这里面一闹腾,原先等在外面的石悦等人顿时呼啦一下都涌了进来,仓朗朗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将苏默二人团团护在中间。

苏默也是愕然,万料不到张悦竟而闹出这么一出来。这要是换成徐鹏举的话,苏默也就不奇怪了。可张悦一直以来就表现的颇为沉稳,说话也很温和,怎的突然就这么暴虐嚣张了?

“悦弟,你这是……”

“嘿,一帮子不知死活的丘八!在咱们爷们面前也敢嚣张,找死!”张悦自顾冷笑着说道。

说完,这才转头看向苏默,叹道:“哥哥啊,你现在是何等身份,英国公府的侄少爷啊!岂是这几个贼丘八可以冒犯的?若是传出去,说英国公府的侄少爷在军中被人折了面子,咱英国公府可不要被人笑死了。”

他边说边叹气,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气。苏默猛省,军方那可是武臣勋贵们的自留地儿,英国公在军队中地位,就如同刘健李东阳在文官中们的地位一样。

眼前这几个军卒都属于兵马司的,兵马司可不正是隶属于军方吗?而今,作为军方大佬的少爷张悦当面,若是苏默今天真被一个军中的小卒子羞辱了,可不是打英国公的脸嘛。

再说回来了,张悦那是什么人?说白了,跟徐鹏举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二世祖官二代。在苏默面前温和有礼,那是因为把苏默放在和他们同等的阶层,而且还是自己人看待的缘故。可要是对着其他人,这些个少爷又何曾不嚣张过?

苏默想明白这点,不由的也是苦笑。和这些个小子比起来,自己才是真正 的温良恭谦让了。说到家,自己才是好人呢。

张悦这番话说的一点也没小声,身边围着的石悦等人顿时便挺胸叠肚,一脸的傲然。对面那几个兵卒也是面大变,刚才带头叫嚷的那人小脸儿煞白煞白的,腿都有些颤抖起来。

正两边对峙着不得收场,院子里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老管家在先前通报的那个军卒的带领下,正快步的走了出来。待到一眼看到眼前的场面,不由的满脸的惊愕,抬头看向苏默,呐呐的道:“公子,这……这是为何?”...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12章:阴暗的赵夫子

readx;? 面对着老管家的发问,苏默只能惭惭的干笑两声回应。他能说啥,说自个儿可是英国公府的侄少爷,这帮孙子冒犯自己了?开玩笑呢吧,跟外人面前这么说可以,但要是搁在赵老夫子跟前,一顿臭骂那是轻的,挨上俩大耳刮子都有可能。

苏默啥身份背景,糊弄旁人可以,可要想糊弄大半辈子都扎根在武清城的赵夫子,那简直不要嫌自己死的太慢哟。

至于说推出张悦张少爷来,咳咳,瞅瞅这位两眼望天,都快用下巴颏儿看人的模样,苏默还是算了吧。正如之前说的,张悦这帮人,对着苏默可以谦逊平和,但想要他们对旁人客气,做梦呢吧。

老管家显然也看出来了,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往里示意苏默进去,一边道:“进去吧,老爷在里面等你呢。”

苏默赶紧点点头,伸脚朝着还挡在身前摆造型的石悦踢了一脚,狠狠瞪了这家伙一眼,这才伸手一扯张悦,迈步进了屋。

那几个军卒这会儿哪还敢呲牙,慌不迭的闪到一旁躲着。天天的,这怎么就跟英国公这尊大神儿扯上了?这小苏相公太黑了,有这背景您早说话啊,不声不响的玩什么低调啊,这不可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嘛。这下好了,别说自个儿等人这顿白挨了,怕是统领大人那儿也得落下大麻烦吧。

几个军卒畏畏缩缩的陪着笑,绕开瞪着眼睛兀自盯着这边的石悦等人,好歹挪着到了门外。那被踹了一脚的军卒低声吩咐了几句,其中一人点头应了,转身撒丫子跑了。

不说外面这些小人物的心思,此刻屋里面,苏默领着张悦正对着赵奉至施礼拜见。

张悦虽不将一个小小的县教谕放在眼里,但是既然是苏默称许的长辈,自然要给足了面子,明面上不显露半分傲慢,恭谨的跟着见礼,如同方才外面那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赵奉至一身家居常服,手里还抱着一堆书本,身边摆着一个打开的箱子,显然也正忙着收拾呢。听着两人见礼,微微一愣,深深看了苏默一眼,这才将手中的书放下,微笑着冲张悦道:“小公爷客气了,老夫不敢当。坐,请坐下说话吧。”

苏默就翻了个白眼。死老头,往日可没见你对咱这么客气过,如今这见了官儿大的、有势力的,居然也会笑了,看那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马屁精!

他暗暗腹诽着,脸上却装模作样的满是恭敬。只可惜赵奉至跟他相交这么久了,哪会不了解这个小兔崽子什么德行?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哼道:“小混蛋少摆出那副假脸来恶心老夫,去,给人斟茶来,张小公爷是客人,你当你也是客人吗?”

一边呵斥着一边陪着张悦坐了,苏默被识破了,也懒得装了。使劲翻了个白眼,悻悻的往旁边桌上,熟练的倒了两碗茶过来,这才懒洋洋的靠着椅子坐下。

张悦看着他一副坐没坐相的惫赖样子,不由的大是惊奇。便如苏默方才被他在院里的表现惊到一样,他有何尝见过苏默如今的这一面?暗自惊奇之余却也心中一凛,苏默能如此表现,正说明了苏默对赵奉至的亲近。苏默先前跟自己说的来拜访长辈之言,看样绝不是客气之语,那么自己可要注意了,眼前这不起眼的老头儿,决不能失了礼数才是。

若说先前对赵奉至礼数恭敬只是照顾苏默脸面,那么此刻他心中,却是真正的引起了重视。

“小公爷来武清,是为了这个臭小子身上的麻烦吧。”赵奉至老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看了看两人后,毫不掩饰的问道。

张悦微微一笑,摇头道:“先生说笑了,英国公府与苏家乃是世交,讷言哥哥是悦的兄长,何来麻烦之说?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留言谣传罢了,悦来武清不过也只是拜见兄长,顺便游玩一番而已。”

赵奉至暗暗点头,这小家伙不愧是大家族出身,说话滴水不露,让人半分手尾都抓不住。

要知道英国公固然清贵,但也不是没有敌人的。若是张悦毫不隐晦的明言是来挺苏默的,很容易被人牵扯到英国公身上,到时候来上一个恃宠而骄,妄图伸手干涉朝廷办差的罪名,英国公虽然不惧,但再想在后面为苏默出力却是不太容易了。

老头儿看看温和稳重的张悦,又再扭头看看歪在椅子上,一副惫赖相的苏默,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狠狠瞪了苏默一眼,怒道:“混账小子,看看人家小公爷,再看看你!坐没坐相的,我辈读书之人,内要心正,外要身正,一言一行都须谨慎端重。若不是你自身轻佻无状,怎会惹来今日之事?”

苏默一脸的无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赵奉至:“老头儿,你知道的啊,我必窦娥还冤啊。张悦刚才不也说了吗,都是谣言,谣言懂吗?就是没影儿的事儿,然后那些嫉妒我天才的小人无事生非搬弄出来的,其实我是老实人来着。老实人就受人欺负啊,唉。”

最后这一句出口,张悦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赵奉至却是老脸憋的通红,恨恨的瞪着他,半响才咬牙气道:“混小子,你……你就不能端庄点?”

苏默若有所思,稍倾,坐正身子,一脸正容的缓缓点下头:“善!”

噗!

张悦实在忍不住了,当场就将一口茶喷了出来。赵奉至哆嗦着手指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苏默眼见老头真要怒了,哪还敢耍宝,慌忙收了假脸,满面赔笑的上前轻抚老头后背,又端起茶奉上,笑道:“老爷子老爷子,得,您别气着,这事儿都来了,我是端着还是歪着有区别吗?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好了好了,喝口水缓缓气,说说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好好的突然要跑去山东那边了?”

赵奉至老半天缓过气来,接过茶盏,抖手推开他,自己慢慢喝了一口,这才终是叹口气,满眼复杂的看看他,道:“我为教谕事,如今会试在即,被指去济南府监考,本是应有之义,有何可说的?”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几分自嘲之色,又道:“你我师生之情从未瞒过旁人,这个时候将我调开,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这一府之监考,原是轮不到我这区区县教谕的,却不成想老夫一生自廉,从不肯弄什么门路,偏偏临了,却是沾了自个儿学生的光。嘿,岂不可笑!”

他语声悲怆,话语里说不出的悲愤压抑,苏默却只能默然。

旁边张悦忽然问道:“赵先生,听闻此次大学正领旨巡查北直隶,您这次山东监考,可是出自大学正之意?”

赵奉至闻言,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摇头叹道:“大学正本来第一站便是要来武清的,又怎么可能将老夫现在调出去?嘿,是礼部下的公文,内阁和翰林院的推荐。”他说到这儿,话便顿住不再继续。

苏默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程序,听不出什么。张悦却是眼神一缩,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见苏默有些不明所以,便将里面的猫腻轻声说了出来。原来,这会试之中的监考,说起来是极重要的差事。按照各个地域不同,也必须分派相对等的主考人去坐镇。

而每个地方的考官则分为主考一人,副考两到三人,其余阅卷官数名。

其中,主考一般是皇帝和内阁共同商议指定。而副考则有内阁会同六部、监察院、翰林院共同甄选而出,提交大学正核准确定。

主考没什么,但是副考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利益分配。在古代科举中,各级科考的考官,都会天然的和考生形成师生关系。主考被称为座师,副考则被称为房师。这种师生关系在以后的官场中,也便顺势形成了山头派系。

而随着一代代的科举,这种山头派系便渐渐根深蒂固,越来越庞大。身在这个派系中的每一个人,都将自觉不自觉的为本派系的利益而动。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朝中各个派系都会为考官的人选争的头破血流。因为每个考官都意味着自己派系网络的发展和前途,谁都不会谦让。

赵奉至作为武清县的教谕,按理说只能做个副考,还是排位靠后的副考。除非是大学正特别指定,否则一般情况绝对不会改变。

但是如今赵奉至忽然成了济南府的主考官,这种改变,其背后必然有着极复杂的交换妥协。放在一些派系明显的官员身上还能理解,但赵奉至偏偏就属于那种天地不靠的另类,那除了对他颇为赏识的大学正提名指定外,能出现这种情况就肯定不正常了。

是以,这才有了张悦特别问赵奉至,是不是大学正为了提拔他,而特意开口了。但赵奉至的回答显然否定了这个猜想,那唯一的结果就是,对方肯付出这么大的价码,摆明了是要全力经营武清的事儿了。

因为调赵奉至去济南府主考,即调开了能帮助苏默的一条臂膀,同时也等于向大学正提前给出了一份人情。这样一来,原本看在赵奉至面子上,能为苏默出十分力的大学正,也要顾及这份情分,最多出个三四分力到头了。就这三四分力,还是要苏默能入得了大学正的眼的情况下。

可是,没了赵奉至的介绍引见,苏默区区一个蒙童,哪有机会入大学正的眼?甚至连走到大学正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对方这一手,跟当日乾清门田成安死谏如出一辙,都是老辣狠戾至极的阳谋,让人就是看到了其中的危机,偏偏却毫无办法破解。

听完张悦的解释,苏默也是心中凛然不已。同时心中却也暗暗咒骂,这他喵的得是多大的仇啊,出手之间招招都是半分生机不留。但凡过了这一关,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不可。否则日后这么个敌人潜伏在侧,他怕是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了。

苏默暗暗诅咒着,却又想起一事,抬头看向赵奉至道:“老头儿,外面那几个军卒又是怎么回事?你别说他们真是护送你的啊。”

赵奉至冷冷一笑,“能怎么回事,说是护送不若说是押送,无非是怕我犯倔不肯就范罢了。只是些小人物,受了人家的好处,不值一提。”

苏默眼睛一眯:“老头儿,你的意思这只是针对你的?”

赵奉至瞪了他一眼,不耐道:“你想做什么?老夫还没沦落到需要你出头的地步。行了,也不光是我,只要是去外地办差,按规矩便都有士卒护送,这点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你不要节外生枝。”

苏默眼神看向张悦,张悦轻轻点头,示意没错。

赵奉至看着他二人眉来眼去,又是感动又是好气。瞪了苏默一眼,转身从案桌上抽出一封信来,往他手里一递,没好气的道:“这封信你收好,他们只当把我支开了,你便没法见到大学正。却不知道我早已跟大学正提过你,甚至大学正对你所创的拼音法还极为看重。有了这封信,只要等大学正来了后,你觑机使人递上去,定叫他们一番心机枉费。嘿,对了,这便如你那三国演义中说的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老夫子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满眼都是得意。苏默心下感动,这才知道老夫子原来早有定计,竟而在一开始便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原说就以这老头的尿性,怎么可能明知道是计,还能如此听话呢。感情,这是准备阴人呢。

既然难题解决了,而这次济南主考的事儿对老头儿来说也算好事儿,苏默和张悦都轻松了下来。

这一轻松下来,苏默的毒舌属性就不由的又开始发作。翻手将书信收好,脸上却一副鄙视的神气,评价道:“老头儿,你这人真阴暗,太坏了,我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呢?”

说着,又一脸的若有所思:“你说以后我是不是要多个心眼,别最后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我是如此的纯洁老实,哎呀,可怕,人心太可怕了。”

张悦脸皮子直抽抽,强忍着将头扭过一边。赵奉至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住,瞪着苏默的眼中,简直要冒出火来。

正闹腾着,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老管家叩门而进,还不待开口说话,身后一个人影便抢先蹦了出来,上前一把扯住苏默衣袖就往外拽,一边不迭声叫道:“老大,快,快,祸事了!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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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大战百合

readx;? 武清县中,大街上一辆马车飞快的奔驰着,惹的路上行人纷纷惊骂着躲闪不迭。

车后七八个汉子甩开大步,撒开脚丫子紧紧跑着跟上。领头一人手里还拎着把黑黝黝的大斧子,让路人惊骂之后又吓了一跳,赶忙将骂声咽了回去,慌不迭的转身而逃。

车厢中,苏默脸黑的什么似的,恨恨的盯着对面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徐鹏举,咬牙道:“一个娘们儿,能翻了天去?祸事祸事的,祸你妹啊祸!你可真是给我长脸啊。”

徐鹏举低着头不说话,两手食指急促的对点着,眼神儿瞟啊瞟的,却怎么也不敢跟苏默对视。

时间回朔到半盏茶功夫之前。

赵奉至的书房中,徐鹏举突然的从天而降,让众人都大吃了一惊。再听到此人口中不迭声的祸事了仨字儿,原本正刚刚讨论过眼前危机的几人,顿时都不由的警觉起来。

只是等到再一仔细询问,徐鹏举吧啦吧啦一通说完,张悦是满脸的无语,赵奉至老夫子是一脸的耐人寻味,而苏默同学,则是满满的一脑袋黑线了。

事儿不大,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就是一个女人忽然上门了,这个上门的女人的名字,叫何莹。

何大女侠神经结构大概确实与人不太相同,她不觉得自己冒然的登门有什么不对,也从没想到过,自己或许不太受人欢迎。

当然了,何女侠还是承认自己跟苏默有些不对付,但也仅仅只是一点不对付而已。这点不对付应该不至于不让自己进门吧,要是那样的话,心胸岂不是太狭窄了?太不男人了?江湖儿女,怎么可以这样呢?不会的!

于是,她很淡定的叩门,很淡定的推开拦着她问她来意的苏家下人,又很淡定的强行走入前院。然后,她开始不淡定了。

不淡定的原因,是因为她居然被人拦住了。拦住她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前天来时见过的那个好像不怎么说话的冷面人。这个人也就罢了,何女侠从不强求别人非要对她笑脸相迎。

可是另一个人就让何女侠咬牙了。

徐鹏举,那个狗屁的什么小公爷。一个当街调戏妇女的淫贼,一个不敢跟自己单挑的胆小鬼,一个能和自己对骂小半个时辰,骂词儿愣是不待重样的混蛋!

而就是这个混蛋,居然敢率先对自己发难。不但拦着自己不让进门不说,还连讽刺带挖苦的挑衅自己。这个能忍吗?绝对不能啊!

瞅瞅那总是跟在这家伙身边的那八个人不在,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于是,觉得自己不是君子,可以动手,也充分满足动手环境的何女侠,立即便付诸行动了。

就在徐小公爷刚刚拉开架势,毒舌才翻转了不过三转的时候,何女侠一个弹跳,然后前蹬。

呯!世界终于安静了。

何女侠心下大爽,觉得终于扫清了障碍,可以去后院追寻自己的真爱了。

但是,原本站在旁边懒得打嘴炮的徐光祚见她动了手,终于怒了。上前只一个冲拳,便将何女侠震了个趔趄。

而唉哟着爬起来的徐鹏举小公爷压根不敢多看,哭爹喊娘的先将八健卒等人喊了来护驾,这才感觉心中稍安。

而心神稍安之后,却见虽然前面有徐光祚挡住了那彪悍的女人,但无论是闻声而出的楚玉山,还是后面又出来的福伯和韩老爹,都是一脸的为难之色,不好对那女人怎样。徐鹏举小公爷觉得事态危险了。

这个女人口口声声喊着要找韩杏儿,可韩杏儿是谁啊,那可是老大的女人,算的是自己的小嫂子啊。

对于何莹百合花的性质,徐鹏举虽然不甚明了,但是从十岁起就混迹花丛,堪称实际行动上的矮子,却绝对是理论上的宗师级的徐小公爷来说,本能的感到某些不和谐。

所以,他认为这个时候,应该立即报知自己的老大亲自来处理才是王道。

就这么着,他暗暗嘱咐八健卒看好那女人,自己喊了楚玉山,让他派人领着,一路直奔城中,径直来寻找苏默。

本来么,这事儿到这儿也没啥,说不定苏默还能大大夸奖他几句,比如急老大之所急、为老大扎好篱笆不辞辛苦之类的。

可惜,可惜的是徐小公爷觉得,既然来通报了,那就应该把事儿尽量说详细咯。兵法上不是有云:报必精细嘛。自己名鹏举,那可是岳元帅转世,别的事儿可以出错,涉及到兵法的事儿决不能含糊。

于是,就在赵奉至老夫子的书房中,当着赵奉至老夫子和张悦,以及跟在一旁的老管家的面前,徐小公爷语声铿锵的将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个通透。

“……她对嫂子有图谋!绝对是!以小弟丰富的经验分析,应该有两个可能。一是想帮着她那个哥哥跟老大你争女人;二嘛,会不会是老大你沾过她什么便宜,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赖上你……”

就是这一句话,徐鹏举发誓,如果人生再重来一遍的话,他绝对绝对不会将这么精妙的推论拿出来。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果然有理。就算是英明如苏老大这样的,也在听到自己如此强大的推理后,当场脸就黑了。

自己怎么就忘了呢?爷爷可是曾经教过的,永远不要表现的比你的上司更精明。唉,天才如自己,竟也一时忘形,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怨不得老大如此生气啊。

徐鹏举默默的想着。

这个可怜自恋的孩子,压根就没发觉,当他说出那个强大的推论后,满屋子里赵奉至老夫子,还有老管家望向苏默时的眼神儿……

苏默也绝想不到,这个奇葩的小弟直到此刻,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儿。

想想当时赵夫子和老管家的眼神儿,苏默真想在地上找条缝儿藏进去。

嚓的!又是跟人抢女人,还是在这个时候,自己还能不靠谱点吗?自己跟人抢女人的名头,难道真的就摆脱不掉了吗?苏默觉得很忧伤。

这还不算,这个奇葩小弟居然还要再给自己栽上一个沾女人便宜,然后不负责被女人追上门的帽子。那一刻,苏默是真的很想很想掐死他。

可惜,苏默的心情不被理解。于是,他只能在赵夫子和老管家哀其不争的目光中掩面而去。至于说一出门就吩咐快马加鞭,其实并不是急着赶回去,实在是感觉身后赵夫子和老管家的目光如芒在背,急于让他摆脱这份窘迫所致。

但是又要可惜了,只听着外面石悦那厮的一句大吼:“再快点!敢跟公子抢女人,回去砍死他!”的话后,苏默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车厢中,徐鹏举忍辱负重,低头不语。旁边张悦面皮一抽一抽的,拼了命的忍着不笑出来,肚子都快要抽筋了。从头到尾,最明白事情真相的就是他了。从未想到,这次出门一趟,竟能看到如此妙事,张悦欢乐的不要不要了。

“想笑你就笑出来,小心憋死!”苏默恨恨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悦再也憋不住了,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直笑的天昏地暗,笑的鼻涕眼泪的,直到进了苏家大门还不能完全消停。

前院中,何莹满面悲愤,对着冷脸站在面前的徐光祚声声血泪控诉着。为啥不动手了?动了,但是完全不是对手啊。

老天不公啊!为什么这些恶人都这么厉害?师父常说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果然大有道理。世间正义想要得到伸张,便是要我辈侠义之人不怕牺牲、不畏才能得以实现。

他们阻拦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仗着武力强横欺负自己,还仗着人多势众围观自己,但是自己绝不屈服!绝不!

何莹攥紧了拳头,哪怕今天怎么也进不去,却也一定要表露出自己的决心,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态度。

就这样,在这种沉默的僵持中,苏默阴沉着脸走入了院中。

“何姑娘,你究竟要做什么?”苏默咬牙怒道。

何莹也怒,瞪眼道:“你回来了,正好,你说说,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凭什么不让我见杏儿?”

苏默差点气笑了,满脸古怪的看着她:“凭什么?这里是我家又不是你家,我凭什么要让你进去?杏儿是我媳妇儿,你又凭什么见她?”

何莹噎住,窒了窒,涨红了脸挥拳道:“你家不进就不进,好稀罕吗?但是你说杏儿是你媳妇儿,你们成婚了吗?可笑至极!再说了,你贪花好色、浪荡无形,而且还胆小怯懦,天性凉薄。如你这般,杏儿真要跟了你,岂不是要害了杏儿一生?休说我对杏儿一见爱慕,便非如此,单只凭我被侠义之道,便容不得这事儿!”

这话一出,苏默脑门上青筋都要蹦起来了。怒道:“喂,八婆,别无理取闹啊。我怎么贪花好色了?又怎么放浪无形了?还什么胆小怯懦、天性凉薄,这都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啊,再信口开河,女人老子也照打不误!”

何莹哈的一声,不屑道:“还不承认?你既然有了杏儿,那上次街上那个妙芸又是怎么回事?别说你们之间没什么啊,那女人的眼神儿可骗不过我。还有你,你那眼神恨不得把人吞下去,你敢说你们之间没什么?嘿,只是让人不屑的是,即是你的女人,当那个淫贼调戏她时,你在做什么?躲在后面,话都不敢说一句,跟个缩头乌龟似的。现在倒好,竟还跟这淫贼同居一屋成了朋友。可怜那位妙芸,被人无情的抛弃了,这会儿却不知在哪里受苦呢。这不是胆小怯懦是什么?这不是天性凉薄又是什么?”

这话一出,旁边众人都是一愣,相互对望一眼,又再看看张口结舌的苏默,都是眼神儿一飘,装作若无其事的四散躲开了。

这可是主家的私事啊,大伙儿听到了不好吧。会不会被灭口呢?哎呀,好危险,还是早早散了比较好。反正主家已经回来了,具体怎么处理自有主家拿主意就是。

至于张悦、徐光祚和徐鹏举,则是觉得事关朋友的**,也实在不好意思听下去啊,两下都尴尬,躲开才是朋友之道啊。

于是,场中忽然一清,只不多时,就只剩下中间斗鸡般对视的苏默和何莹俩人了。

眼见旁边众人陆续散去,何女侠大喜。觉得这绝对是公理正义得到了伸张的表现,他们被自己的正气羞愧而退了。

苏默说不出话来是气的。自己跟妙芸确实没什么啊,不过就算有什么,又他喵的关你屁事啊?

还有,这他喵的当日还是你大哥一个劲儿的让我远离妙芸呢,你丫的不也在场吗?这会儿怎么就成了我天性凉薄,抛弃妙芸了?当日事情的始末你难道不知?这会儿拿出来颠倒黑白误导人,他妈的,不能忍啊,这实在不能忍了啊!

“八婆,你颠倒黑白,毁我清誉,老子忍不了了,就算何言兄怪罪也顾不得了,老子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苏默大吼一声,作势欲扑。

何莹双目一亮,不惊反喜,叫道:“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了吗?好啊,我喜欢,照打!”

“啊,八婆,你真打……我操!该死的,我打……啊,放手啊八婆!”

“哈,来啊,来打我啊。没用的男人…哎呀,你竟敢…你……你无耻…….”

“无耻你妹啊!是你让我打的,怕了就赶紧认错…….啊!你好狠!你这个该死的女流氓、百合花、蕾丝边,我诅咒你…….”

“无耻小贼,好色之徒,没……哦,你竟敢…….老娘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院子四周,众人各自躲在暗影中,侧耳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怒喝声,时不时还有古怪的喘息声,不由的均是面面相觑。里面那两位,究竟是在搞哪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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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骚动的青春

苏府这场诡异的战争,最终在何大女侠的哥哥何言,闻讯后匆匆赶来才得以落下帷幕。【最新章节阅读.】

报信的是楚玉山,主导的是福伯。

孩子哭抱给他娘!

这一老一少,隐隐为苏府内外管家的俩人,将这一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何言来后,又是羞愧又是蕴怒。

羞愧的是,自家这个奇葩的小妹又干了一件如此奇葩的事儿,让他在苏默面前算是彻底没了面子;

蕴怒的是,瞅瞅,瞅瞅小妹胸前那清晰的俩爪印子;还有,还有后面P股上那泥水脚印儿……

自家小妹再如何不着调,但终究还是黄花大闺女不是。眼下搞成这样,明摆着是被占了大便宜了啊,这真是太过分了!

过分?对着何言幽怨的目光,苏默撇撇嘴。所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死三八抓脸、挠眼睛、撩Y脚使得不知多熟练,自个儿要不用绝招能行吗?

再说了,丫一百合、一拉拉,而且明显还是攻的属性,那就说明没把自个儿当女人,至少心理上是把自己当男人的。嗯,不把自个儿当男人的百合不是好百合。

所以,对何言的欲语还休,苏默直接就是嗤之以鼻。

百合女气喘咻咻,钗横鬓乱,红着眼跟斗牛似的,满嘴叫嚣着再来,何言掩面无语,当场败退。

得意洋洋的目送着何氏兄妹拖拉着狼狈而去,乱的跟J窝似的脑袋扬的老高。

赢了,ko了那小娘皮,看她还敢放肆不。

虽然此刻某人形象实在有些凄惨,嗯,眼青了口也歪了,领子破了,袍袖也撕了,前襟还扯开条大口子,一半拖拉在地上…….但这份儿不能跌咯。

晃着膀子,炸着翅子,如同骄傲的小公J一样,转身得胜而归。

角门一侧,张悦、徐鹏举、徐光祚三人挤作一团,抻着脖子往里偷觑,想笑却不敢笑,憋的脸通红。

猛不丁见苏默眼神儿望过来,轰的一声四散奔逃而去。这个时候迎上去铁定没好果子吃,三个损友这种觉悟绝对到位。

苏默悻悻的低骂了一句,随即唉哟一声,捂着眼角咧咧嘴。个死拉拉,下手真重啊。

晚间吃饭时,韩妞儿一脸的幽怨,眼神儿在盯着个一比零的某人脸上瞟了又瞟,欲语还休。

苏默恼了,他认为决没搞错,这妞儿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心痛之类的意思。

“我说,有话说话哈,这眼神儿整的,跟遗弃了的猫似的,我怎么你了我。”

韩妞儿低着头,小手绞着,声儿跟蚊子哼哼似的。“那什么,白天……白天她说的……说的是真的吗?”

苏默瞪眼:“什么是不是真的?”

韩妞儿:“就是……就是那个啦。嗯,那个S……呃,妙芸呗。”

苏默炸毛了,“那女流氓说的你也能信?我和妙芸有没有事你不知道?你信她还是信我?就算不信我,难道连你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了?算了,不信就不信吧,爱咋咋的,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啊。”

韩妞儿吓一跳,偷眼瞅瞅,某人一脸的悲愤,当即转嗔为喜,连忙昂着脸儿赔小话儿。

不吃了,心情完全不美丽了。苏默忿忿的起身走了,这叫啥事儿吗,J没吃着,却莫名的沾了一身J毛,这日子没法过了。

韩妞儿也不强留,在后面偷偷的笑,笑的两眼跟月牙儿似的,笑的跟只偷到了J的小狐狸。

当晚,苏默做梦了。梦中,和某个妙人儿极尽缠绵,那叫一个**。妙人儿的脸一忽儿是韩妞儿,一忽儿又变成了妙芸,最后一转,猛然又变成了何莹……

苏默当场吓的萎了,噌的一下醒了过来,身上一身的汗。下面湿漉漉、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似腥不腥的异味儿。

这是……唉,这S动的青春啊!苏默轻轻叹口气。

摸索着换了身干爽的,低着头瞅瞅,用手扒拉两下,嗯?二弟挺精神啊,小家伙,有前途!

扭头看看,外面天刚刚微曦,隐隐有下人的语声脚步声传来,那是府中的下人在准备早饭了。

枕着胳膊又仰躺下去,两眼盯着屋顶出神。这具身子看来真是长大了,到了想好事的时候了。昨个梦里竟然有妙芸,莫非自己真的对她有想法?

想想两人交往以来的一幕幕,苏默换了个姿势,一手摩挲着下巴,好像是有些喜欢,但又不纯粹是喜欢,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怜惜。由怜惜延伸出一种保护欲,再加上妙芸本身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这才让自己有了心动的感觉。

这应该不是真正的爱情,也无关乎什么品性,仅只是一种本能,一种雄性动物的本能。

不过虽然如此,苏默却并不排斥这种感觉。从后世穿越到这古代大明,原本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的桎梏被打破,一夫多妻才是常情,这种转变,似乎也将他心中的猛兽彻底放了出来。虽不会像这个时代大多男人那样,随便见到个漂亮的就想扑倒,但是若有那情投意合的,苏默也未尝不想尝尝左拥右抱的滋味儿。

男人,这原本就是本性!

也不知妙芸现在去哪儿了,又过的好不好。想想当日她主婢两人凄凉而去的身影,苏默忽然就有些烦躁心疼的感觉浮上心头。

甩甩头,将这种莫名的情绪抛开。他和妙芸本就是萍水相逢,说到底并无太大深交。当时的情形,放任她二人离去也是最好的方式,自己又何必在这多愁善感?

更何况,何言说的那些未必没有道理,那姑娘怕是真的有些神秘不说,而且一直以来,她能寄身那种环境还活的好好的,想必也是有些自保之道吧。

他默默的想着,心中渐渐平复下来。忽而又想及昨夜梦中的情景,心中不由一热,二弟登时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想着想着,猛然想到最后何莹的面孔闪过,顿时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刹那间便让二弟偃旗息鼓、垂头丧气下去。

妈的,起了起了,再躺下去要搞出神经病来了。就算不神经病了,这一惊一乍的,把二弟吓出个好歹的来,可不要冤死了。

他爬起身来,略略收拾一番,出了房准备开始每日的锻炼。只是脑子里诡异的又再蹦出个念头,若是真能把何莹这个拉拉收进房里,到时候那闺房之中,可不知要多精彩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顿时将他吓了一跳,狠狠的搓搓脸,低低骂道:“堕落了,堕落了啊!怎么可以有这么无耻的想法呢……哎呀,这个……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有……吧……”

啪!

他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你妹的,眼下危机四伏,外面有人惦记着要自己命呢,自己却还在这儿想这些四六不靠的事儿,可不是不知死活吗?

看来真该考虑下破处的事儿了,这具身体正处于最萌动的时期,本能的驱使,竟让他这经年老鬼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叹着气,再次深吸口气,让凌晨的清凉气息充斥进肺中,以冲散那股青春期的躁动。

昨天已见过了赵夫子,虽说没能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但也算是有了应对。那么,今个儿就该去见见庞士言了,将之前的规划一步步落实下去。暗中的敌人已经呲了牙,这回是自己被咬上一口,还是让对方崩了牙,就全看自己的应对了。

心中想着,脚下已然走到了前院。一帮苏府的家丁,正在石悦的带领下,排成几排整齐的嘿哈着打着套路;另一边,徐光祚果然早早来了,正专注的体会着苏默教授的几个搏击套路。旁边,张悦和徐鹏举悠闲的看着,徐鹏举还不时的打几个哈欠,显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众人见苏默走过来,齐齐施礼相见。苏默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众人才在石悦的一声吼下,重新接续刚才的拳脚。

这边徐光祚则只是用眼神儿打个招呼,略略颔首示意一下,随即便又将精神转到自己的习练上。

张悦遥遥招手,徐鹏举却眼睛一亮,哈的一声抢步迎了上来,急声道:“老大,今个儿你可不能撇下我啊,我才是你第一小弟好不好。像昨个儿那事儿,若换成我,哪会像张悦那家伙那般不中用?就拿一小卒子撒气,还不够掉份儿的。依着我,怎么也得把那帮丘八后面的头儿,整的他爹娘都不认识才行。”

张悦就直翻白眼,懒得跟这草包计较。苏默抚着头,也是一阵的无语,这家伙才是真的叫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啊。

“鹏举啊,你看,哥哥出去办事儿,这家里也不能没人守着不是?正如你所说,唯有你这个魏国公小公爷在,才能镇得住场子不是?所以啊,你还是安心帮哥哥看家好了,今个儿还是悦哥儿跟着我就成了。”苏默语重心长的拍着他肩膀说道。

被捧了,徐鹏举咧着嘴,头仰的都快到天上了。只是猛地又反应过来,一把扯住苏默衣袖,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

“不成,老大,你别蒙我。家里就算没我,不是还有那死人脸在吗?他定国公的牌子,可也一点不比我们魏国公府差,我还是跟着你比较好玩一些。”

说到这儿,脖子缩了缩,眼神儿在苏默眼角上还隐隐可见的淤青上瞄了一眼,低声道:“昨个儿那小娘皮会不会又来?娘的,那婆娘凶的紧,交给死人脸对付最好。我比较擅长跟文人打交道,便只跟着老大,帮老大去外面扎场子,保证佛挡**、神挡杀神,包老大你风光无限。”

苏默好悬没背过气去。这货,合着是被何莹那拉拉吓出Y影来了,偏嘴上死鸭子嘴硬。还佛挡**,神挡杀神?我嚓,你先把人挡住咯行不?

暗暗鄙视着,嘴上却只能好言劝慰。只是徐鹏举这回算开了窍,怎么也是不肯。

苏默无奈,实在懒得跟他磨嘴皮了,自顾拉开架势锻炼。徐鹏举也不恼,腆着脸跟在一边,笨拙的学着一起练,倒让苏默彻底没了脾气。

一通活动之后,几人各自洗漱用饭。待到吃饱喝足,苏默换了身衣服出来,却见徐鹏举腆胸迭肚的早等在外面,身后八健卒一字排开,那叫一个气场张扬、气势汹汹啊。

苏默看的眼晕,旁边张悦也是一脸的无语,冲他做个无奈的表情,苏默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来都来了,看来只能让这货跟着了。当下仍是让石悦套了车,刚准备出门,却见一个差役跟着门子走进来,一见苏默,便赔笑叉手唱诺道:“苏公子,咱家老爷有请呢。”

第115章:沈松

readx;? 自隋炀帝沟通南北西东数路水道,开凿了大运河,后面数朝又持续修通完善之后,大运河便成为了天下最重要的交通运输动脉。每日里不但往来商贩商船无数,更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客船运行其上。

毕竟,在这个交通工具、道路状况极其简陋落后的年代,骑马也好坐车也罢,数百里路下来,真能把人颠散了架。而坐船则相比起来,却是又快又舒适的多了。故而,也便成了一些达官贵人出门的首选方式。

便如这一日,运河上繁多的舟楫忽然一阵大乱,齐齐的向两边摇撸躲避中,一排五六艘大船张扬至极的一冲而过,引来不少的船上发出阵阵惊呼。

“贼死鸟,这般嚣张,便不怕撞翻了人!”

“嘘!这位客官慎言,慎言啊。那可都是贵人,别说撞翻了人,便是撞死了也是白死。”

“嘿,贵人?屁的贵人!瞅瞅那旗子,那是东厂的旗号。这帮番子还当是早些年吗,如今可是弘治爷在位。弘治爷开明仁善,倘若真闹出人命来,就不信他们能落得好?”

“嗨,你这人真是,弘治爷是开明仁善不假。可是弘治爷每日里不知多忙,只那些国家大事还顾不过来,你我这种小屁民是不是落水了,难道还能告到御前去?行了,这不是咱们这种小民能置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消避开就好,何必闹那别扭。”

“就是就是,出门在外,求的只是个平安,忍忍就过去了…….”

阵阵的议论声中,有发怒的、有叹气的、有劝说的,那五六艘大船却早已过去老远,只远远的能望到几个高帽皂袍的人按刀而立,犹自散发着森森戾气。

“嘿嘿,沈大人此番履新,一出手就是七品正印,前途可谓远大啊。日后可莫要忘了今日同船之谊,有那好生发,休要忘了咱们才好。”

中间一艘最大的官船上,甲板上撑着一张大盖。伞下一张小几上摆着各色瓜果小吃,一边一个坐着两个人,正相对而饮。

此刻,说话的却是左边一个一身褐色袍服之人,脸上虽在笑,却是腮肉颤动,正是常说的那种皮笑肉不笑。两只不大的眼中,眼神幽幽,合着那笑容,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便在这盛夏骄阳之下,也让人由不得的生出一种冷腻腻的极不舒服的感觉。

对面被称作沈大人的那人一身绿色官袍,肤色白净,年约四十上下,眉细眼狭,鼻直口方,加上一副三绺长髯,生的颇是俊朗。

此刻听了对方的话,微微一笑,淡然道:“王档头该不会是误会了吧,沈某履新之地,不过只是个中县,地瘠人贫,何来的好生发?”他口中应着,眼底一抹厌恶闪过,随即又极快的不见。脸上仍是一副微笑的神气,始终让人有种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对上一般人也就罢了,但对面这位又哪里是个好打发的主儿?听他言中颇有推搪之意,眼中顿时划过一抹不悦,冷笑道:“沈大人这是看不起王某吗?那武清之前若说贫瘠二字也还罢了,可是如今凤水河边何等繁华,每日里流水怕是不下十余万两吧。这要是算贫瘠,嘿嘿,却不知我大明治下一千四百余县,又有几个敢称富庶的了。”

他说到凤水河边四个字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露出裸的贪婪之色。

沈大人心中的厌恶更甚,暗暗叹气,也不知上面究竟怎么想的,非要自己跟这些阉狗门下尽量交好。自永乐以降,文人们对东厂的憎恶,甚至更甚于锦衣卫。自己堂堂七品正印,一县之令,若被传出去认为是阉党,那以后怕是举步维艰了,更不要说做什么事儿了。

只是心中恼归恼,却是无力抗拒,面上也只能强忍着挤出几分笑容解释道:“王档头这可真是误会了,沈某不过区区一个县令,又怎敢看不起档头。不说别个,沈某再如何也就是替天子管着这一县之地吧。可是王档头可是身为天子家仆,那是帮天子巡守整个天下的啊,这哪有的比啊。王档头,沈某胆小,你可莫要吓我啊。”说着,又是一连声的叹气告饶。

王档头脸上便露出几分傲然,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嘿,沈大人倒是明白人,还知道咱们东厂是天子家仆啊。”

这话便是毫不掩饰的讥嘲威胁了,沈大人白皙的面上一抹红晕划过,显然气的不轻,但终只是呵呵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继续道:“王档头说的凤水河边,沈某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王档头大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凤水新城开建伊始,便曾立下凭书,最初数年之内,官府只有管理权,并不能插手干涉其中任何相关商务事务。此凭书早已上报六部和内阁,陛下也亲自应允了的。试问,此情此势,沈某一个刚刚上任的县令,又如何能从中搞出什么生发来?”

他淡淡然说来,待到提及内阁和天子之时,那王档头眼中一缩,已然没了先前的桀骜,露出几分迟疑之色。

沈大人却还不算完,嘴角含着一丝笑容,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这才又慢悠悠的道:“这且不说,不知王档头是否知晓,那凤水新城的盘子里,据说可是张氏之人掌着最大的活计。嗯,这位张氏便是张娘娘的族人了,听说寿宁侯和建昌伯对此也很是看重。呵呵。”

他说到这儿便打住了,只是呵呵了两声不再多言。对面王档头却是神色一凛,终于沉默下去。

做为东厂的档头,他可以不在意那些文官大臣,甚至可以连王公勋贵都不在乎。但是,对于当今皇后一脉,却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丝毫轻忽。

当今天子对这位皇后的宠爱简直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步,甚至为了这位皇后,竟然不纳任何嫔妃。诺大后宫中,至始至终便只有皇后一人。

这种情形下,作为天子家奴的东厂,别说是他一个小小档头了,就是督公也不敢有丝毫对皇后不敬。

该死的,看来这一趟真是苦差事了。一点外快捞不到不说,还要夹着尾巴小心做人,否则一个不好触及到娘娘那边,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自己啊。

想到这儿,他轻轻吐口气,抬头发出几声干笑,道:“沈大人何必这么认真,在下也只是觉得旅途沉闷,随意说个笑话罢了,沈大人可莫要当真啊。啊哈哈。”

沈大人心下冷笑,面上却做出恍悟的样子,拍了下额头,苦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本官着相了。我便说嘛,向来听闻东厂卯课的诸位兄弟最是豪爽仗义,又怎会真有那般心思。该死该死,沈某这可真是小人之心了,恕罪恕罪啊。”

王档头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如何听不出那话里隐含的讥讽,但面上却也只能假笑道:“过奖过奖,都是为天子办差,本着忠君为国罢了。”

沈大人面上露出大以为然的神色,笑眯眯的看着他,忽然道:“说的是说的是啊。不过说起这忠君为国,倒是王档头此次的差事非同小可啊。听说此次连锦衣卫牟指挥使都亲自出马了,若是被锦衣卫拔了头筹,且不说会不会让天子失望,便只是督公那里也不太好交代了。”说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王档头心中就是一怒。这姓沈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锦衣卫和东厂向来不和,虽然都是天子家奴,但明争暗斗从来就没停过。此次武清查案,锦衣卫与东厂一明一暗,自然便也存了争个高下的心思。

只不过这案子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内中实在大有蹊跷。好多人都在猜测,说这其实是臣权与君权的暗斗。但是王档头却是知道,这种猜测其实也仅仅只是个表象而已。从自己接到的密令中,他敏锐的能察觉到其后的诡谲凶险,让他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还有这个沈松,密令中让自己尽量多配合此人。那么,此人又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呢?真的就是运气好,恰好补缺补了这个武清县令?

这个家伙此时忽然提及锦衣卫,又是存的什么心思?哼,这些个文官最是恶心,一个个整天明面上道貌岸然,言必称忠君,口必言社稷,背后里的龌龊肮脏却比咱们厂卫更甚百倍。单这次事中,他们文官还不是斗得不亦乐乎?你拿锦衣卫来激我,我有何尝不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想到这儿,他阴阴一笑,森然道:“沈大人有心了,不过说起这事儿,王某也有些疑惑了。不是说这次补缺,武清的县丞也一并补上了吗?怎的不见那位少府大人与沈大人同行呢?难不成还要您这上官先到等着迎候他不成?这人也忒不晓事了。”

沈松眸子一缩,但随即却是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摇头道:“王档头这可是又误会了。既然王档头提起这茬儿,那王档头可知这补缺的武清县丞是哪一位吗?”

王档头一愣,摇头道:“这个确实不知。怎的,莫不是他大有来历?来历大的能让你这上官也甘愿退让?”

沈松眼中划过一抹不屑,王档头一再的挑拨,简直都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了,其目的能不能达到不说,单这份手法上的糙,就让他大大的看不起。

“呵呵,王档头这话却还真是说着了。”他淡淡的扫了王档头一眼,将那份鄙薄隐藏起来,开口道:“这位补缺县丞,还真是一位大大了不得的人物,即便其真是存了比较之心,沈某也确实甘心退让一二。呵呵,其实莫说是松,便是王档头若知他,定然也是肯的。”

王档头吃了一惊,若单只是沈松说自己肯退让,他面上不说,心中自然是不屑的。但如今沈松竟然说如果自己遇上都要退让,这话可就有点大了。

“却不知这位补缺县丞究竟何人?”他迟疑着问道。

沈松看看他,道:“他姓戴,单名一个俨字。”

王档头皱眉,思索半天也没想到这个戴俨是什么人,不由的露出疑惑之色。

沈松笑笑,这才又道:“王档头可是觉得这名字很陌生对吧?呵呵,那沈某提及一人,王档头就明白了。”

说着,面上露出几丝敬佩之意,轻轻的道:“他有一位族叔爷,以内宦之身而辅三朝。识义理、通典故,正直耿介。宪宗时,更不知活了我朝多少大臣之命……”

他说到这儿,对面王档头已然是骇然色变,霍的惊呼道:“莫不是……显忠……”

沈松笑着点点头:“不错,正是他。”

王档头愣愣的呆了半响,终是长长吐了一口气,颓然坐下,轻声道:“若如此,确实当得。”

他二人这一番哑谜,其实说的乃是大明极有名的一个人物。他便是成化年间的大太监,司礼监掌印,怀恩。

怀恩本姓戴,因当时其族兄戴纶恶了宣宗,最后被乱棍打死。其父戴希文也因此被罢官下狱,当时还年幼的怀恩便被阉割后送入宫中成了个小太监。

当然,那个时候他肯定还称不上太监这个名号,只是个小火者手巾之类的。

但他凭着聪明好学,人又勤快有眼色,终于一步步成长起来,而到了宪宗时,被提拔成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

当时,宪宗迷恋万贵妃,迷信长生之术,使得汪直专权,以至于朝中无数大臣被奸人迫害。正是怀恩挺身而出,凭着他的老资格和手中的权利,救下了许多大臣的性命。

而也正是他,在后来万贵妃等人阴谋废太子,立兴王的时候,力挺当今的天子弘治,以至被宪宗贬斥到孝陵管烧香去了。

故而,弘治极为感念,待到登基后,立即召回他仍掌司礼监。可惜,便在当年因操劳成疾而逝。

弘治皇帝感念其忠义,特下旨敕建显忠祠来纪念他。便是现今掌东厂的督公陈准,也是颇受怀恩的影响,对怀恩极为敬重。

而这个补缺武清县丞的戴俨,正是当年怀恩之兄戴纶的后辈。戴纶当时虽然被宣宗杀了,但毕竟不是族诛,也不是谋逆之罪。而且到了英宗时,虽没明言为其平反,却也不再阻碍其后人入仕。

待到宪宗末年,怀恩的亲人已经几乎都不在了,唯有这个当年兄长的后辈被他关注,资助他读书入仕,最终中了举人,并在吏部候补,也才有了今日补缺武清县丞这事儿。

正是因为这个背景,所以沈松才说便是王档头和他换位而言,也会退让的。

可不是嘛,王档头的老大,如今的东厂督公陈准都是怀恩的人,他王档头又怎敢对老大恩人的后人不敬?

王档头在搞明白这一茬后,这才叫一个郁闷呢。没恶心着人家,反倒被人先给吓回来了,这可真是太丢脸了。

只是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目光闪烁着道:“嘿,对了,徐阁老和大学正巡查乡试,好像这第一站也是往武清这边来。却不知他二位现在到没到呢?”

他这话说的淡然,宛如闲聊一般,但是落在沈松耳中,一直平淡的他终于不由的面色阴沉了下来。目光悠远的望向远方,不自觉的也低声喃喃道:“到了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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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女侠和御姐的初见

readx;? 何女侠心情很恶劣,这从昨天被大哥拉回家后就一直这样。大哥不帮她不说,还要给那个小混蛋赔笑脸。等到回来了,老爹又把自己训斥了一通,甚至还要下令给自己禁足。

何莹简直要气疯了。闺房里的手绢不知剪烂了多少条,仿佛那手绢便是该死的苏默小贼,这让下面伺候的丫鬟吓的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生怕小姐一个怒火牵连,把自个儿当手绢给剪了。

好在何老爷子家大业大,这手绢嘛,总是备的有一批的,足够何大小姐发泄的,不至于到了用人去代替的地步。

何莹觉得很不解,也很委屈。行侠仗义有错吗?为什么爹爹就不理解呢?干吗那么怕那个小贼?

想起那个小贼,何莹不自觉的就抚上了自己的胸脯。昨晚她偷偷看过了,胸脯上好明显的三块淤青。屁股上也疼,但是实在看不到,又不好让别人看,何莹估摸着大概不比胸前伤的轻。

那个该死的小贼、无耻下流坯子!下手好毒。手下毒,口舌更毒,竟然说自己不是女人,是女汉子;还说自己没胸没屁股,恭维点说那叫太平公主,若是直白点说就是发育不完全,说自己天生注定就是个拉拉的命。

拉拉是什么?何莹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貌似那小贼类似的话还有百合、蕾丝边什么的,全是自己听不懂的。

但是何莹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她愤怒之下,下手更是不容情,什么插眼睛、揪头发、挠脸、撩阴脚的全套活儿耍了个遍,让那小贼也没落着好。

说自己没胸?这个恶毒的小贼!何莹忿忿的咒骂着。郁闷着揉了揉自己的宝贝,好吧,是小宝贝。

其实心底里,何莹未尝不是对自己这对宝贝有些不满意。养了这么久,感觉离着师父那样的伟岸,实在是差距太大了。便是韩杏儿那样的规模,也让她眼馋的紧。

这姑娘确实有点奇葩,她一个未嫁女儿,竟想要和一个婚育过的妇女比,不得不说这个愿望实在太操蛋了。至于说和韩杏儿比,那妞儿又何尝不是万里挑一才有的?根本就不是常态嘛。

其实说起来何莹的不算小,属于正常范围里中下的水平。但架不住她身边接触的人都比她大,这才让她总是有些小自卑。

偏偏苏默这厮眼睛忒毒,盯着人家这点小瑕疵无限放大。那毒舌翻弄起来,便是赵奉至那样的老家伙都经常给他气的暴跳如雷,更何况何莹这小豆芽了。

这个仇,早晚要找机会报!何莹恨恨的想着,只是转而又开始发愁。

禁足?这个惩罚太狠了!尤其对于何莹这样一个好动的,这种惩罚比什么打军棍抽鞭子都狠,这爹是亲的吗?

不行,要想法子。何莹咬牙握拳,满脸的坚定。眼珠儿转着,忽然瞅到半敞着的窗户,不由的顿时眼睛一亮。

这后窗正对着家里的后花园,而后花园平时没什么人在,院墙貌似也不高啊。

喔嚯嚯嚯??——

何莹心底发出得意的怪笑,心动手动,先将房门从里面栓上,然后开始掀床扯床单。

干嘛扯床单?二楼嗳,不扯床单咋下去啊。至于说飞檐走壁、高来高去,好吧,那一直是何女侠的梦想。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连着掀了两层床单,又把被子也抽出来绑上,探头看看,总算是差不多了。

何莹浑身收拾利索,将心爱的宝剑背上,捷若狸猫的翻了出去……咳咳,YY,纯属YY。事实上,何女侠笨拙的翻窗大业,实在是姿势优美、动作难看。

不过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总算是安全抵达了地面。小心的左右看看,没人发现,好极了。

一路蛇伏鼠窜,借着花木掩护来到墙下,抬头看看一人多高的院墙,何莹苦恼的挠挠头,这在楼上看着不太高的墙,怎么到了近前就变得高了这许多呢?

踅摸半响,终于在附近找到了几块做点缀的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几块石头勉强搭成个踮脚的台子。待到一脑袋又是汗又是土的骑到了墙头上,放眼看去,但见四下里花树幽幽、草木繁茂,哪有半个人影?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啊。

何莹大喜,胡乱用袖子抹了把汗,腿儿一蹁,纵身便往下跳去。身子刚刚跃起,却忽见视野中,远处的河道上一条小舟悠然而至。

小舟上,一个淡黄裙裾的女子慵懒的倚在船舱门边,妙目微眯着,似乎在小憩,又似乎是陶醉于这眼前的景色中。

甲板上,一个身着一身大红衣的女童正兴奋的左顾右盼。女童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虽尚年幼却已然露出几分美人坯子。

此刻不经意的目光扫过之际,猛然和正飞到空中的何莹对了个正着,不由的当即瞪大了眼睛,呆在了那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才是侠客的写照。可在行事之际,却被人撞了个正着,这让何莹大感惭惭。勉强百忙之际抬手挥了挥,努力做出几分潇洒姿态,然后……然后就是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好吧,何家可是大户来着。何老爷子当年选建庄子时,当然要挑一个清净优美的所在了。武清城有些类似水城,凤水分了一条支脉,正好贯城而过,这临水之地,自然便属于那环境清幽、景色宜人的地方了。

何府的后花园院墙,便是紧临着这贯城而过的凤水支脉。这样既保证了四周的清幽,又同时满足了安全性和隐秘性。何老爷子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家闺女会从这儿翻墙而出。

这件事儿充分说明了一个真理:作为一个侠客,踩场子绝对是一件不可轻忽的事儿啊!

“小姐,小姐,贼!女贼!”红衣小丫头被溅起的水花惊醒,嘎巴合上张的老大的嘴儿,转头向后面的黄衫女子惊恐的叫道。

黄衫女子睁开眼睛,妙眸微转,却未见什么异常,随即嗔怪的瞪了小丫头一眼,嗔道:“死妮子便是顽皮,又做什么怪?”

方才的落水声她自然也听到了,却只当自己这个贴身小丫头搞鬼,跟自己嬉闹。

小丫头急了,小脸涨的通红,使劲的摇着头,指着河中刚刚扑腾着露出头来的何莹道:“不是的不是的,真的有贼,女贼,掉到河里了。”

黄衫女子一愣,刚要起身去看,却听下面水中一个声音传来:“不是贼,是……咕噜……是侠,咕噜噜……是女侠……咕咕……”

开玩笑,淹死事小,名节事大!何莹刚冒出头便听到被人说成贼了,心下一急,登时便忘了还身在水中的境地,忙不迭的高声纠正着,却忘了自己那点水性儿实在是不够看,一句话没说完便连连喝了好几口河水下肚。

黄衫女子这下子也听明白了,真是有人落水了。连忙从舱中走了出来,一边招呼后面的艄公过来救人。

拽着竹篙狼狈的爬上船头,何莹心下沮丧透了。自个儿这形象实在是糟透了,真是太丢侠的脸了。幸好看见这一幕的只是眼前这两个女子,没有旁人。不然传扬出去,何大小姐还如何做侠呢?

咳咳的咳嗽着,何莹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形象,一边向二女挤出个灿烂的笑容,谢过相救之恩。

只是她却不知,这幅浑身滴水的惨样,还偏偏要做出洒脱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不住发噱。黄衫女子抿着嘴儿憋住,笑着摇摇头,指着舱中让她进去先换身衣裳再说。

旁边红衣小丫头却是忍不住,咯的笑出声来。随即连忙用小手捂住,露在外面的两只大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儿,小肩膀也不停的抖动着。

黄衫女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小丫头这才吐了吐舌头,乖巧的引着何莹去了。

待到两人进了舱中,留在外面的黄纱女子望着河畔一侧的屋舍,纯美的面庞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过了老半响,身后声响传来,何莹换了一身月白色缀着暗花的襦裙钻出来。

这裙子是黄衫女子的,她身量跟何莹差不多,何莹穿上后倒也颇为合身。与之前那一身劲装不同,此时的何莹少了几分英武之气,更多出几分女儿家的妩媚气息。

只是此刻的她,感受着脚下与往日穿惯了的鹿皮快靴不同的绣鞋,手中兀自抓着不肯寸离的宝剑,浑身上下都感到不适,手脚也不知该往哪儿放。

眼神儿飘忽着,想要如往日那般抱拳行礼,忽然又觉得眼下这一身穿着,做出那般举动委实不太和谐。扭捏一下,终是别扭着做了个敛衽礼,低声道:“多谢小娘子相救之恩,在下……咳咳,小女子乃是本城何家庄何莹,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黄衫女子眼底露出莞尔,先是以目光制止了躲在后面的红衣小丫头的偷笑,这才落落大方的敛衽还礼,温言道:“原来是何姑娘,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奴奴京城王泌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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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来临

readx;? “王家姐姐,我不是贼,我是侠客!”某女侠举了举手中的剑,认真的解释着。

两女互相通了姓名后,王泌便令鹿亭摆出了茶水瓜果邀客。她本是出身名门,一举一动自是雍容有礼。又肯照顾对方脸面,言语大方得体,让粗线条的何女侠如沐春风,几句话下去便大生好感,以姐妹相称了。

既然是姐妹了,坚定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对何女侠显然是头等的大事儿。所以,在喝了几口热茶后,便迫不及待的向王泌说道。

王泌想着这女子方才还在水中时,不顾还在危机中,就一劲儿的喊着自己不是贼是侠,不由的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此刻见何莹再次信誓旦旦的说着,显然对这个侠的身份很是看重,便点头笑道:“嗯嗯,看妹妹眉宇间英姿飒爽,这侠字确实是当得的。”

何莹顿时大喜,只觉刚结识的这位姐妹,实在是大有见地。心情一好,这故态便复萌了。目光习惯性的瞟向对方胸前,暗中比较了一番,得出的结果应是伯仲之间,不由的好感又再加了三分。

可怜的娃,都被苏默那厮搞出心理阴影了。原先见到漂亮女子,便偷瞄人家的胸纯属一种习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和大胸的女子亲近。

但是此刻再偷看人家的胸,却不单单是单纯的喜欢亲近,更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比较之意。见对方的规模显然没有韩杏儿和自己师父那般,心下便有了莫名的欢快和轻松。

至少,这说明并不是只有自己的小,这位王姐姐就跟自己差不多,大家同属于一个层次的。嗯,或者说,是同类。同类总是容易被接受的。

当然,所谓伯仲之间,究竟谁是伯谁是仲,这个问题就被何女侠直接忽略了。

不必在意细节嘛。

关系亲近了,好感增加了,接下来的气氛便更和谐了。叽叽咯咯的随意谈笑着,当然,大多都是何莹说,王泌微笑着听,只偶尔评价几句,却让氛围更加融合。

再加上旁边鹿亭总是好奇而带着几分崇拜的目光,何莹只觉大乐,之前些许的郁闷早已不翼而飞。

只不过鹿亭小丫头的好奇和崇拜,大多是对着她手里的那把剑的事实,何女侠是绝不会认的。

一把剑而已,剑唯有在侠的手中才会有意义,才会有传奇。不崇拜用剑的人,却去崇拜剑这种死物,会有人信吗?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何莹是不信的。

“何小姐,你说刚才那是你家,可既然是你家,你为什么又要翻墙呢?还掉到了水里,怎么你不知道你家外面就是河吗?”小丫头鹿亭年纪小,她可不像自家小姐那般通人情世故,想到什么便自然而然的问了出口。

王泌目中闪过嗔怒,横了自家小婢一眼,心中实则也是好奇的紧。面上便歉然的看了何莹一眼,笑了笑却没搭茬。

而听到鹿亭问起这个,何莹先是一阵的尴尬,但随即便想到了事情的起因,登时脸上满是恼火郁闷之意。

“我是被逼无奈的。你们知道吗,我们这武清城里啊,有这么一个人,他叫苏默。此人最是贪花好色、无耻下流……”她开始忿忿的解说起来。

于是,一个颇有势力的恶少,欺骗女子感情,还依仗势力让所有人敢怒不敢言;而一个正义的女侠为了伸张正义,勇敢的同恶势力战斗,最终却被迫于恶少威压不敢反抗的老父镇压了的故事,便就此新鲜出炉了。

何莹连比划带说,气愤填膺的诉说着、控诉着。王泌和鹿亭听的满面惊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限的疑惑。那个苏默,难道真的是如此可恶的一个纨绔恶少吗?

凤水河上,少女心中完全混乱了印象的纨绔恶少,此刻却一脸阴沉的坐在武清县衙的后堂上,望着笑的一脸花儿的县令庞士言,恨不得上去在这厮脸上狠狠踩上几脚才解气。

苏默原本就打算着今天来见庞士言,谁成想不等他出门,庞士言却先派人来请他过去。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苏默和张悦、徐鹏举来到了县衙。庞士言屁颠屁颠的迎了出来,待到众人分宾主落座,庞士言却上来就是一个肥喏,又是兴奋又是感激的对苏默道谢。

“……顺天府经历,这可是正六品啊。踏入了这个品阶,日后再入各部,甚至……哈哈,这个,都是苏仙……咳咳,都是托了苏公子的洪福啊。下官昨晚得到了消息,本想着立即便要登门相谢的。只是想着,公子不喜声张,这才等到今早,差人前去请了公子过府一叙……”

“…….什么洪福?跟公子无关?怎么会,这可真的是公子之功啊。就是那个水泥,还有凤水开发啊。吏部的公文上写的清楚着呢,说是……说是…….嘎嘎,说是下官慧眼识才,为国举拔英才;又说下官治理有方,因地制宜。不但将流民安置到位,还借此开发了凤水,令人口大增、赋税提高,实为干才。干才……嘎嘎,下官是干才,嘎嘎,哈哈,嘿嘿…….”

庞士言真要手舞足蹈了。原想着以自己之才,也就是在这武清任上终老了。最多时来运转,日后能提个半级,到州府中任个经历之类的就是莫大的期望了。

可谁成想,这冷不丁一下子就到了顺天府做了经历。顺天府啊,那可是京师啊。

地方上的州府经历不过是从六品,若没有天大的机缘,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可是京师顺天府的经历就完全不一样了。不单是品阶一下子就拔到了正六品,更是极大的增加了人脉,离着中枢更近了。

而相对于下面各府的官员,京中六部两院、各寺官员的增补递进,顺天府经历的机会可不知大了多少倍去。这如何不让庞士言欣喜若狂?

当年天机真人给自己算命,说武清是自己的福地,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若不是到了武清,自己如何能结识得比天机真人更厉害百倍的苏仙童?

若没有苏仙童的出手,又哪来的今日之高升?若不是靠着苏仙童的帮衬,别说升官了,就只一个难民潮,估计自己的下场很可能就是灰溜溜打道回府,至多能做个富家翁就不错了。要是一个不好,甚至连回家做个富家翁都是奢望,人头落不落地不好说,发配岭南什么的倒是大有可能了。

想到这儿,庞士言看着眼前的苏默,简直恨不得把苏默当爹老子供起来才好。

如今唯一让他感到可惜的是,自己这么一走,离开了武清,可不就失去了苏仙童的庇护?再想借这位仙人的手,那是不用想了。后面来接任的家伙命忒好,每每思及此节,便让他发自内心的嫉妒恨啊。

苏默打从听完这个消息,就一直处于沉默状态。自己想要借这个死胖子的势,这死胖子却拍拍屁股走人了,让原先的策划顿时落了空。心里这个郁闷就别提了,偏偏着死胖子还一个劲儿的鸹噪,能不让苏默想踹死他吗。

“哥哥,这事儿……有些玄妙啊。”张悦侧身靠近苏默,低声说道。他可不像徐鹏举那般草包,听了这事儿跟没听一样,只摆着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装逼。他第一时间就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苏默点点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同张悦一样,他恼怒之余,却也早想到了这一点。

他能在武清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靠的就是三个支点。一是赵奉至赵老夫子,有这位老夫子在,让他在武清的士林中有了底气;

这第二便是县令庞士言。庞士言再窝囊,但毕竟是一县之令,天然的地位使得他给予苏默很多的保护。尤其是在弄死了县丞阚松后,更有了些一言堂的架势,在武清苏默几乎成了隐形的县令,一言既出,莫敢不从。

而第三,却是地方上的各大世家豪绅了。正是借着和这些大家族的良好关系,以及他们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才让苏默能展开手脚,使得自己的意图也好,各种发明也好,都快速的形成了眼见可得的利益。

而今,天子下旨彻查武清事,赵奉至忽然被调往山东公干;随即便是庞士言忽然高升,苏默三大支点顿时去了其二。剩下武清这些士绅,又能有何作为?

要知道,士绅终究还是士绅,他们只是在地方上能形成一定的掣肘。但是终归不是官,天然的便抗拒不了官。在原先有官站在他们一方时,他们能发挥出莫大的能力。可一旦没了这层保护伞,顿时便会原形毕露,落回到一个民的层次上。

此次来武清查案的可不是什么巡按巡抚之类的,而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别说这些个士绅了,就算是真正的官们,在锦衣卫的淫威之下也心下颤栗。一旦这些士绅们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锦衣卫,那时别说助力了,怕是能不立即转身帮着对付自己,就算是人品坚挺的了。

只是两个小小的散手,登时便将自己的保护层扯了个粉碎,隐藏的敌人,真真的让苏默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接你位置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能到?”苏默冷冷的打断庞士言犹自谄媚的颂歌,面上半分笑意也无。

庞士言一愣,这才忽然发现事情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貌似苏仙童对自己的升迁很不开心啊,这是为什么呢?

他心中栗六,却一时想不明白。眼见苏默脸色难看,只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是个叫沈松的人,最迟明日应该就能到达。之前似乎是在户部观政,呃,下官也只知道这些,那个……那个,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默摆摆手,蹙眉思索着。户部观政,应该就是所谓的观政士了。大明朝科举中第的,第一甲前十会被封为庶吉士,多是先入翰林院,然后积累几年后,或入殿阁成为编撰侍读等纯文职,或直接当政一地;

而之后的名额,直到第二甲中的贡士,则多半补入各部位观政士。所谓观政士,取的便是观摩学习之意。与庶吉士不同的是,庶吉士以后有极大的几率进入内阁主政,但观政士则很难。这种区别,从一开始便做出了区分。

但虽然如此,也不是说观政士就比不上庶吉士。其实观政士一旦真正进入仕途,时间上要比庶吉士快,掌握的实权也更大更明显。

这便如同后世中,一个成了领导秘书,自己本身没什么权势,所有一切都来自依附的领导。往往他们的层次更高,影响更大;而另一个却是成了乡长、乡书记的,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儿几乎就是土皇帝。

如今从户部补一个观政士下来武清任职,从明面上看没有任何异常。可这个时机,能下来的人,必然属于那个隐藏在幕后家伙的爪牙,是要来代其行使意图的。

沈松?这个名字自己从未听说过,后世所记的一些人名中并没有这么一个人。而从庞士言的话语中能听出,显然是也不清楚这个人的。

固然说武清只是一个县,县级的官员也都不过是些小鱼小虾,没什么名声也是正常。但是和朝中隐藏的大佬扯上关系了,这可就不简单了。哪怕是再没什么名声,至少说明这个人自身绝不可小觑,不然也成不了那些大人物的爪牙。

看来这个沈松自己要加倍小心了,其也必是那人一系的。苏默暗暗的想着。

正思考着如何应对之时,庞士言忽然又轻咳一下,迟疑的道:“呃,苏…….苏公子,还有一事,此次除了来接任下官的沈松外,也将本县原阚松的缺补上了。”

苏默眼瞳蓦地就是一缩,抬头看向了庞士言。“是何人?”

庞士言心跳登时漏了一拍,明显感觉到了苏默眼神中的杀机。暗道果然,果然苏仙童对此次武清的调整有不好的看法啊。自己先前的举动,可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吗?

想到这儿,他哆嗦着用袖子擦擦汗,这才连忙颤声道:“是戴俨,据说是原本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公公的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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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敌人是谁

readx;? 武清街头,苏默也不坐车,只低头慢慢走着,一边默默的思索着来自庞士言那边的消息。

身后张悦和徐鹏举二人落后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再往后是八健卒和石悦等人,也是赶着车紧紧跟随,一边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主家从县衙出来后就一脸的沉重,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即将来临什么,但却仍敏锐的感觉到一种压力。这让他们愈发的小心起来,生怕出什么意外。

徐鹏举一脸的纠结,看看苏默,又再看看张悦,心下一阵的烦躁。半响终是忍不住碰了碰身边的张悦,低声道:“我说,到底怎么了,你和苏老大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忒也憋气了。”

张悦横了他一眼,想要讥讽几句,但目光在前面的苏默背影上扫过,却又失了兴趣。想了想,这才淡然道:“对头来势汹汹,把默哥儿身边的力量都扫除了。眼下,怕是唯有靠咱们了。岳元帅,你该不会怂了吧?要是担当不起早说,咱们也不指望你,好过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徐鹏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涨红了脸,怒道:“放屁!本小公爷怕过谁?想对付苏老大,只管放马过来,看老子不打的他满脸开花。要我说,原本一个狗屁的芝麻官也顶不了事儿,有本小公爷在,当我魏国公府的牌子是说假的吗?哼!”

张悦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曼声道:“那就好,咱可就指望着岳元帅扛大梁了啊。”

徐鹏举忿忿的瞪他一眼,心中却也有些不淡定了。想了想,又忍不住低声道:“我说,到底弄清楚没,对头究竟是哪路神仙?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是。”

张悦皱着眉摇摇头,轻叹口气。

他心中此时也有了些焦躁。虽然相对比徐鹏举和徐光祚二人更多些沉稳,但终究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此番来武清,说到底不过只是扯着家里的大旗给苏默扎场子,真正要办事儿却是没那能力。和徐鹏举、徐光祚两人一样,除非他们现在承袭了国公的爵位,否则哪有资格插手这等朝中大事儿?别说插手了,就是现在跟在苏默身边,其实都有些不合适的。

再看看前面仍然一言不发的苏默,终于也是忍不住抢上两步,低声道:“哥哥,你可有什么想法?即便是小弟不行,大不了立刻派人回去问家父去讨个主意就是。武清离着京师又不远,最多两三天就能来回。”

苏默一愣,随即长出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淡然道:“没事,不必那么麻烦,我自有分寸。走吧,先回去吧。”说着,招呼石悦将车赶过来,带头上了车。

张悦和徐鹏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口气,只得也跟着爬了上去。众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出了东门,往苏府驶去。

苏默刚才一直沉默不语,其实并不是在发愁如何应对这事儿。他思考的是,原本以为敌人肯定就是这个来接任的沈松了。但哪知道,这次不但是武清县令换了人,竟然连一直缺漏的县丞之位也补上了。

可这么一来,原本明朗的局势顿时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沈松、戴俨,这两个人中究竟哪一个才是敌人?还是说两个人都是?

苏默不怕战斗,但总要分清楚到底谁是敌人吧。连敌人都搞不清楚,这还怎么玩?搞不清敌人就冲上去,不说能不能战而胜之,别到时候平白多树立个敌人出来那才叫可笑了。

而从这两个人的请报上看,沈松似乎没任何背景,属于正常的补缺。

而那个叫戴俨的人,竟而跟宫里牵扯上了关系,这让苏默心中警铃大盛起来。

在后世,一提起明朝,大抵最熟悉的便是锦衣卫。可要是最令人惊悚的,却是另一股力量。那就是太监集团的代言人,东厂、西厂和内厂。

眼下是弘治朝,这个时期,西厂早被取缔。而内厂是由后面的武宗朱厚照设立的,眼下还没影子呢。唯有最老牌的东厂,仍坚挺的存在着。

苏默对锦衣卫其实并没太多的恐惧,更多的反而是好奇。但是对东厂这个太监集团,可真的是有些悚然了。

一帮子身心不健全的变态,总是藏身在阴影之中,谋划着种种阴森而又恐怖的勾当,这就是太监给苏默的印象。

哪怕他知道历史上的怀恩,是太监中极为难得的正面人物,但这仍难以扭转他心里的阴影。

此时此刻,这个戴俨忽然出现在武清,那是不是说明了背后的黑手,或许跟这些阉货也有关系了?

对正常人,苏默依仗着知晓大概的历史记载,或许能预判一些可能。可是对本就是非正常的变态,怕是神仙也难猜测到任何端倪吧。这才是苏默眼下感到为难的地方。

要应战,首先就必须要分清敌我。而如今偏偏情报不全,让他根本无法分析。

情报啊,想到这儿,苏默忽然眼前一亮。探头出去吩咐一声,令车马掉头,重新返回城中。

张悦和徐鹏举面面相觑,不知苏默要搞哪一出。苏默笑着摆摆手,道:“带你们去拜访一位朋友。”

张悦点点头不再多问,徐鹏举却藏不住话,当即便好奇的道:“什么朋友?很厉害吗?”

苏默脸上露出几分古怪,迟疑了下才道:“何家,武清最少排在前三的大商人。厉害嘛,可以算是吧。”

能不算厉害吗?连阚松身后的介绍人都给查了个底儿掉,早上朝中的议事,下午在武清这边就能知道,这要不算厉害,还有什么算厉害的?所以在苏默省悟道需要更多更详细的情报的时候,第一个便想到了何家。

徐鹏举就撇撇嘴,对于他而言,能称上厉害的唯有跟他一样的武臣勋贵,还得是达到公一级的才行。文官那边,除了内阁和六部的头头们,其他的也不放在眼中。至于说商人,嘁,蝼蚁罢了。最多是有钱的蝼蚁。

他嘴上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是要多明白就有多明白。苏默歪着头看他,忽然嘿嘿道:“鹏举,似乎很不以为然啊。”

徐鹏举昂然道:“商人,老大说他们有钱我认。可是厉害,嘿嘿。”

苏默就点点头,曼声道:“何莹,嗯,就是那个踹了你一脚,又跟我打了一架的女人,就是何家的闺女。嘿嘿,不厉害,一点也不厉害。”

徐鹏举昂着的脑袋,顿时就如同被人猛的掐住似的。僵了片刻,才一点一点转过来,满是惊恐的看着苏默,嘴巴翕张了几下,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苏默很有灵犀的冲他点点头,徐鹏举怪叫一声,起身就要往车下冲。

那个疯婆子!

徐鹏举只要想到何莹,就觉得自己肚子仿佛又一阵阵的疼痛传来。再想想昨日所见她跟苏默那一战的情景,不由的腿都点抽筋了。

天杀的,那手上指甲挥舞着,招招不离头脸上的招呼;脚下翻飞着,次次都奔着下三路去的彪悍,这已经不是厉害,而是恐怖了!

自个儿死活非要跟着苏老大出来,不就是担心那个疯婆娘今天又跑去苏府发疯,连累自己遭了池鱼之殃吗?

这可倒好,自己躲都躲不及,苏老大竟然还要亲自送上门去。徐鹏举很怀疑,是不是最近精神压力过大,以至苏老大发癔症了。

好吧,苏老大威武荡漾,能跟那疯婆子对面战斗的级数,确实不是自己这战斗力不过5的渣渣能比的。那么,老大您要去就去吧,小弟我就不奉陪了。

他大叫着往下冲,旁边张悦早反应了过来,一把就将他扯了回来。也不理他咒骂尖叫,笑眯眯的道:“我说岳元帅啊,先前不还信誓旦旦的说绝不退缩的吗?这言犹在耳呐,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徐鹏举气急,怒道:“滚犊子的,这完全是两码事儿。放手!张悦你他娘的放手啊!”

接着又转头可怜巴巴的望向苏默,哀声道:“老大,老大啊,我可是你最亲的小弟,唯一的小弟啊。你不能这样啊,小弟我可没你那本事,实在受不住那疯婆娘的毒手啊。”

苏默嘿嘿笑着靠过来,用力将他拉过来,将他挤在自己和张悦中间,温柔的安慰道:“鹏举啊,你不都说了老大有本事吗。那有老大在,你怕什么呢对不对?放心吧,真要有事,老大肯定护着你。那疯婆子要想动你,老大和悦哥儿都会谴责她的。”

徐鹏举险险没背过气去。谴责她?面对一个疯子,一个神经病,老大你居然说要“谴责”?徐鹏举忽然头次发现,自己找了这么一个老大,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车中兄弟三人打打闹闹,不多时便已到了何府门前。徐鹏举看着先下了车的两人都看过来,嘴唇哆嗦了半响,终是无奈跟着爬了下来。

待到站到地上,看着石悦上前叫门之际,转头恨恨的瞪着两人,咬牙道:“你们…你们当我真怕她吗?一个娘们而已,反了她了!老子堂堂魏国公世子,那是不屑跟她计较,掉身份。”

口中说着,但眼见何府大门打开,脚下却是蹭的一转,倏地便闪到了两人身后去了。

苏默和张悦都是大笑,眼中却都有温暖划过。徐鹏举一番做作,似乎演的似模似样的。但是两人哪个不是人精儿,如何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那其实是看着苏默之前的沉重,这才故意装出来逗苏默开心而已。

他其实知道自己没本事,帮不了苏默。但却在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希望能尽量为苏默做点事儿。

什么是兄弟?其实不一定要两肋插刀,也不一定要上刀山下火海什么的。

便如眼前这般,看似平平淡淡的一番笑闹,看似拙劣的一次自谑,却从中透着让人沉醉的情谊。

有着这样的兄弟,苏默忽然觉得再无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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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抽丝剥茧

readx;? 对于苏默和两位小国公的突然来访,何言是既惊喜,又充满了对老父的赞佩。

上次他回来后,跟何晋绅说了自己本想卖好于苏默,结果却被苏默反过来恶心了的事儿说了。

何老爷子听完后,给何言的评价就是一个词儿:心胸不阔。何老爷子的意思是,既然要交好对方,就当实心实意的。这般刻意卖好,本身就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不如对方的地位上。更不用说后面还被人识破了,简直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何老爷子对儿子的表现表示失望。

但接下来,对于何莹忽然闹上门去,还和苏默纠缠不清的大打出手一事儿,何老爷子面上虽然震怒不已,甚至勒令何莹禁足。但是何言却知道,老爷子事实上其实并没真个生气。这从事后老爷子哼哼着小调儿,满脸笑容的喝着小酒上就能看出来。

何言实在想不通,按理说,自己虽然卖好不成,但却并不算得罪苏默。可是小妹那般胡闹,跑人家家里去跟人打了个热火朝天,这可是往死里得罪认了。怎么到最后,老爷子的意思,反倒是这个真无所谓呢?

最后实在忍不住问起老爷子,何老爷子却是笑眯眯的给了他一句话:因人而事。人不同,事儿不同,角度自然也不同。

何言百思不解。又问会不会因此让苏默恶了何家,从此再不来往了。

何言清楚的记得,当时老爷子的眼中全是失望。直直的看了他半天,才淡然道:“莹丫头虽说是胡闹,但谁敢说就一定会是坏事?可你却因此怕惹恼了苏默,使得两家不再往来。那为父问你,你对苏默有何求?若两家不来往,你何言有什么损失?”说罢,便不再理他,自顾回了房。

何言昨晚直直想了好久,终于才想明白了一点。是啊,当初自己结识苏默,本就是为了还不经意中欠下的情。其次,则是为了何家的使命。

至于和苏默交好成为朋友,不过是更利于任务的完成。即便是不能交好,那么在没有苏默之前,任务不也一直在进行吗?

而且,苏何两家交好,其实是对苏家的好处更大,至少在明面上,在目前这个时候是这样。既如此,那自己又何必纠结于这个问题?

想明白了这个,何言才暗暗自愧不已,终是放下了心,安心的睡了。

而到了今天,待到下面人来报,苏默忽然登门拜访,这如何不让何言对老爷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将三人让了进来,早接到了禀报的何老爷子,也已然在客厅之前等着了。见到几人过来,当即迈步下阶,向前走出好几步迎上。

这可比当日初见苏默时的待遇还高。当然了,毕竟徐鹏举和张悦可都是国公世子的身份,老爷子做出这种姿态,也是对两位国公的尊重。

张悦对此表现的一如既往,贵家子弟的礼仪风范完美的展现着。徐鹏举却仍是一副臭屁的样子,就跟当日在街头拦妙芸马车时一样。脸上笑呵呵的堆着假笑,微昂着的下巴却将傲慢展露的淋漓尽致。

唯一有些不和谐的,就是魏国公小公爷那双眼睛。眼珠子时不时的转着,不停的偷觑着左右的动静,似乎总在查找防范着什么似的。

这让注意到此点的何言又是疑惑又是气闷。疑惑自是不明白这位小公爷要搞哪样,气闷的是这毕竟是自己家里,自己老父都表现出了应有的尊敬,但那是对魏国公的,可不是对你徐鹏举这个世子的,你丫又傲个屁啊。

不过好在这种情绪没多久就消散了。随着苏默讲明了来意,问何老爷子是否了解,即将来武清上任的两位官员的情况后,无论是徐鹏举还是何言,都把精神放到了这个话题上。

“戴俨吗,算是个幸运的小子吧。”何老爷子听完苏默的讲述,笑眯眯的开口道。

“他其实不算是怀恩族兄的子系了。当年戴纶被诛,戴希文也被牵连下狱,而怀恩被阉割进宫。世人都知道怀恩是戴希文之子,却不知其实戴希文还有个庶子,是怀恩的亲兄长。而这个庶子当时已经有了个儿子,便过继给了戴纶。而这个戴俨,其实便是当年那个庶子的子系。所以说,戴俨不是什么怀恩族兄的侄孙,而是怀恩亲亲的侄孙。”

苏默固然听的满是讶然,张悦和徐鹏举也齐齐被震的惊住了。先前苏默说何家很厉害,徐鹏举固然是满脸不屑,张悦实则也只当是苏默夸张说笑。

可如今只听何晋绅轻描淡写的,将这么一桩隐秘事儿随口便说了出来,其背后隐藏的意义,可真就是不凡了。

要知道怀恩那是什么人,那绝对可称为一代最高层的掌控者。甚至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怀恩的权威便说与皇权都不遑轻让。就是这么一个人物,何家却能将他的家世隐秘查的如此清楚,这可真有点吓人了。

张悦甚至都有些怀疑了,怀疑这何家会不会是什么诸如锦衣卫这样的暗探之类的。毕竟嘛,大明朝的皇帝似乎都天生擅长搞这方面的事儿。

朱元璋搞出了锦衣卫,到了他儿子朱棣就搞出了个东厂。再到了宪宗时,又扯出个西厂来,结果就是大明天空下,遍地缇骑,处处密探,搞的所有人整日里心惊胆颤。

直到等弘治上位,这才取缔了西厂,好歹让这大明时空正常了一些。

而眼前这位何家主,让他不由自主的便联想到传说中那个恐怖的时代。此时此刻,他心中哪还敢再对这个看上去慷慨豪迈的老人,有半分轻视之意。

苏默说何家厉害,这何止是厉害。此时此刻,在张悦心中,已然不觉中跟徐鹏举在心中对何莹的评价一样了,这不是厉害,而是恐怖啊。

何老爷子却跟完全不知道,自己给这些小辈造成了多大的震动似的,笑眯眯的随口说完这些,又歪头想了想,才继续道:“以老夫的了解,戴俨虽然有怀恩的遗惠,不过他才具平平,中了举人其实就是看在怀恩的面子上了。而后虽一直在吏部挂着等候补缺,但却一直没能如愿,固然是因为怀恩逝去没了依靠,但未尝也不是因他自身能力有限所致。但此次忽然就补了武清县丞的缺,综上所述,以老夫看来,倒似是某种补偿的意味更多一些。”

说到这儿,他略略顿了顿,目光在苏默几人脸上扫过,又笑道:“当然,这也只是老夫一家之言,只做参考,当不得准。苏公子和二位小公爷权当听个趣闻,可莫要当真误了事儿,那老夫的罪过可就大了。”

苏默早了解了这老头的德性,自然懒得多说。张悦和徐鹏举却是赶忙摇头,连声道不碍的。

苏默心里有事儿,不耐看这老货表演,摆摆手打断道:“那么那个沈松呢,这人又是什么来路?”

何晋绅眼神眯了眯,目光悠悠的望向门外,似乎在酝酿什么,半响才嘿然道:“这位沈明府嘛,什么背景也没有。”

苏默一呆,本来以为他沉吟了这么久,定然是有什么猛料爆出来。哪成想到了最后,竟给出这么个答案来。

呆愣了半响,这才没好气的道:“没背景你想这么久作甚?”

何晋绅却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抚着胡须诡笑道:“此人确实没任何背景。其人乃是关西人氏,弘治二年,以乡试四十六名入榜。之后会试落榜,直到弘治七年再次应试,一举以二甲第十一上榜,随后便入了户部为观政士,直到如今。期间历时四年,算是积累了足够的资本,此次能补缺武清县令,倒也是中规中矩,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苏默静静的听着,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这老家伙绝对是个千年老狐狸,既然说了沈松没背景,却偏偏又如此详尽的介绍一番,其中定然有什么东西,被老家伙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所以,安静的听何晋绅说完这些,他也不催促,只是仍平静的看着他。

三人中,徐鹏举性子粗疏,毫没感觉出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这老头有些啰嗦。

可是张悦却极为机灵,初时虽也有些不耐,但偶然瞥见苏默那出奇的平静,登时心中闪过一抹灵光,当即便留上了心。此刻见何晋绅说完后,明显有些考量的神色,心中暗道果然。

何晋绅将几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中,眼底微微露出赞赏之色。苏默这小怪物不能以常情论之,相交以来,其每每总是出人意料,行事又天马行空一般,让人实在难和他的年纪联系上。所以,苏默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张悦的表现,就让他真的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国公的沉稳和其敏锐的嗅觉,远超他的年龄。虽不说像苏小子那般妖孽,但却并不稍逊多少。真不愧是英国公家门出来的,称得上是少年英才。

至于那位魏国公家的,呵呵,才具虽说差了许多,但从其眼底神色,还有进来之后的表现看,却也算的上一个忠厚之人。苏小子能和他结交为友,倒也是一大幸事。

心中暗暗将几个小家伙评判完了,这才笑眯眯的抬眼看向苏默,点头道:“苏公子想必是听出来了,没错,这位沈松沈明府确实身家清白,清白的让人一眼可见,丝毫找不出任何瑕疵来。嘿嘿,可正是这种太清白了,偏偏却暴露出马脚了。一个身价如此清白之人,背后没有任何背景支持,在户部四年观政,也从没表现出任何出色的才具,那么凭什么这次让他能出缺这个武清县令?要知道,每年等候补缺的人不知有多少。年年有人等,年年进新人。不说自洪武以降吧,单只说自靖难之后,这一年一年的积累下,等待出缺的怕是少说也有数万之多了吧。嘿,老夫便想不通,难不成这数万之人中,单单就这位沈明府适合这武清县令,旁人便都不成?若非如此,那这位沈松阅历上的毫无背景、身家清白,又从何说起呢?”

他说到这儿,便就此打住,不再多言。只微微阖上双目,宛如老僧入定了一般。

张悦听的双目异彩频闪,苏默却是两眼微眯,若有所思。唯有徐鹏举初时一脸迷茫,片刻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拍掌大叫道:“好啊,原来这家伙才是名妓啊。”

众人瞠目不知所云,何言忍不住问道:“小公爷此言何解?”

徐鹏举洋洋得意的道:“何解?当然是正解啦。你想啊,这青楼里的姐儿要想有人捧,别的才艺不说,最基本的便是这床上的活儿得好啊对不对?可这床上的活儿怎么叫个好呢?说白了,那就是得演得像啊。明明不爽,偏偏却要叫的酥骨**,蒙的过所有人这才能拉的住客人嘛。这姓沈的可不就是如此吗?嘿,却不料碰上何老爷子这个中老手,一下就给识破了。”

众人不由齐齐绝倒。何晋绅老脸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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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再见天机

readx;? 武清城外,通往凤水新城的路上,苏默坐在马车上静静的思考着。旁边张悦和徐鹏举也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张悦自是怕打扰了苏默的思路,这才保持沉默。徐鹏举却是纯粹臊的,实在不好意思这会儿开口。

何府上徐小公爷一番惊天言论,顿时雷的众人天雷滚滚。何晋绅更是哭笑不得,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有了这么一出儿,别说张悦羞的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儿钻下去才好。便是苏默的脸皮,也是火辣辣的大为尴尬。

摊上这么一个奇葩兄弟,苏默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和张悦二人狠狠的瞪了这厮一眼,没奈何,只得起身告辞。好在想问的情报,总算有了眉目,到不至于空跑一趟。

徐鹏举这时候总算是省悟过来,也知道自个儿说错了话,哪里还敢炸刺儿?只是臊眉耷眼的跟着,灰溜溜的受气小媳妇儿也似。

何氏父子倒是大度的很,并没计较。笑着挽留了几句,见三人都不肯再留,便笑着亲自送出了门。

就这样,兄弟三人近乎逃也似的离了何家。如此种种,俱都是拜他徐鹏举所赐,这让徐小公爷如何好意思张口?

一路上张悦不知看了他多少眼,实在搞不懂这货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换做以前,张悦绝对要狠狠的讥讽他一番不可。只是有了先前徐鹏举扮小丑逗苏默的那出,却也让张悦真的接受了他。此时虽是心中羞恼,却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对他了。

而苏默一直沉静的不说话,却不是因为徐鹏举的无厘头。他一直在思索的,却是刚才将要出门之际,何言忽然凑过来低声说的一句话。

“其实关西和陇西并不算远。”

就是这么一句,让苏默登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陇西,陇西是哪儿?那是曾举荐前武清县丞阚松的官员,全家被人灭门的地儿。

而关西,那个沈松不是说就是关西人吗?何言忽然悄悄的加上这么一句,等若是暗示苏默,这个沈松很可能跟那个阚松有关联。

先前何晋绅并没有说起这事儿,自然是不愿在张悦和徐鹏举面前露出手尾。毕竟,斩杀阚松的事儿,双方都明确达成了保密的协定。那如今由何言以暗语的方式告知,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那个阚松当日便身份神秘,身后更有数个亡命之徒相助,直到如今,连何家都没能查到任何端倪。这帮人的来历和目的,实在是让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而今,疑似和阚松有关联的沈松,忽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武清,那也就表明,很可能这次的敌人不是来自原本怀疑的那个田钰,而是另有其人。

又或者是其中一方借势而为,甚至是两方原本就是一伙的。这里面的局势,越发的模糊不清起来了。

外面传来石悦的吆喝声,苏默长长吐出口气,头疼的揉揉脑袋,挑开车帘去看,却见已然到了。车子此时正顺着大门进了院子,随后有下人将门关好。

罢了,搞不清的事儿就先放下。以那些人的狠戾,这事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总会再出手。到时候,便也就有了抓住他们尾巴的机会。眼下,好歹算是初步搞明白了敌手,不会像之前那般连敌人是哪个都摸不着了。

下了车,徐光祚早已迎了上来。目光询问般的看向张悦,张悦苦笑了笑,随即点点头。待到转头看向徐鹏举时,徐鹏举却一低头,逃也似的一言不发的窜回来房里,呯的一声关上门不露面了。

徐光祚看的一阵的惊讶,徐鹏举的表现简直完全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对他的了解。

颇为费解的看向张悦,张悦叹口气,轻轻一拉他,示意他别问了,这才向苏默告退。

苏默也是苦笑,点了点头,随即又迟疑着道:“都是自家兄弟……”

张悦展颜一笑,点头道:“弟晓得。”

苏默便不再说,目送着两人低声嘀咕着走了,这才转身往后院而回。

将将走到后院拱门,里面福伯转了出来,凑过来低声道:“公子,他来了。”

苏默眼神一亮,随即又看向福伯。福伯会意,笑道:“公子放心,老奴安排他在书房里等着,并无人看见。”

苏默满意的点点头,向他摆摆手,大步穿房过户,直往书房中而来。

待得进了门,将门关好,梁上一声轻响,天机道人已是飘落身前,恭敬的向苏默稽首行礼,口称:“苏师。”

苏默微微颔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自己转到案桌后面,在主位上坐了。

待到苏默坐下,天机这才也往椅子上坐了。外面传来叩门声,福伯托着茶盏亲自送了进来,又对苏默点点头,这才转身出去,就往门前一侧坐了亲自守住门口。

房里,苏默请了茶,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望向天机道:“这些日子不见了,你们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天机闻听问起这个,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叹息道:“不行,苏师给出的船样,倒是不少老船师看过了,都说除非能找到当年给三宝太监造宝船的大匠们才成。如果只靠着他们一点一点摸索,什么时候成事,委实是说不好。弟子师门长辈也是心焦不已,此次听闻苏师相招,也嘱咐弟子问问苏师,可有什么法子解决。”

苏默皱皱眉,当时天机等人傻乎乎的一门脑袋的就想出海,结果苏默听说他们就想凭着现在行驶在江河上的小船去出海,差点没笑的背过气去。

最后,终于还是给他们按照记忆中一些海船的样式,给他们大体描绘出了图样,嘱咐他们寻找船师,重新打造新的海船。

苏默给出的海船图纸,其实不过就是将平底船改为尖底船,将硬帆改为软帆,并添加了三角帆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毕竟苏默也只是个半吊子,哪里又懂得什么造船。

只不过他记忆中的那些船,都是后世记载的经过了海浪考验的,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知其然也就够了。总比道门这帮傻帽,驾驶着河船江船就冲进大海要靠谱的多。

只是他哪里知道,不说别的,单只一个平底船改尖底船,就涉及到了造船业中最伟大的改革——龙骨,并且由此延伸出水密舱、隔离舱的高等概念。这种跨世纪的工业技术,岂是看几眼就能立马实现的?便只这一样技术,就让众多船师挠头了。

此时听天机说来,苏默自己也没好办法,皱眉苦思了半响,才猛然想起,这个时代,似乎那些西班牙人已经运用了龙骨技术。想及此,又顺带记起了另一件事儿,便开口问道:“上次你说卖你仙果的那个弗朗机人找到了吗?如果能找到他们,他们手里应该就有尖底船相关的技术。”

天机一愣,随即大喜,点头道:“弗朗机人吗?那就好办了。上回那人一直未见,不过这难不住咱们。大不了让门人多往沿海走走,弗朗机人那边多的是,随便抓几个回来便是,不信他们能顶得住我道门的手段。”

苏默听的眼眶子一阵猛跳。你妹的,这究竟是出家人还是土匪啊?张嘴就是抓人,闭口就是拷问,我擦,一帮子野蛮人!

天机却毫没意识到自己被鄙视了,既然从苏默这儿得到了答案,心情大好,当即向苏默道:“不知苏师此次招弟子前来,是为何事?”

苏默闻听,脸色一沉,哼道:“上次让你们做的事儿,你们手尾没处理好,已然被人发觉了。”

天机神色一凛,随即目中闪出奇光,轻声道:“不知是发觉的是什么人?苏师且休怒,此事弟子必定给苏师一个交代,保证绝不会再出岔子。”

苏默这叫一个无语啊,再次确定这帮孙子绝不是什么良善的出家人,就是他娘的一帮子土匪。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干啥,要去灭口?拉倒吧你们。行了,那发现的人算是我的朋友,倒是暂时不会出什么事儿,你们留下的手尾也都处理干净了,这事儿就算完结了。”

天机神色稍缓,随即露出几分惭惭之色。好在是苏师的友人发现了,这要是被其他人发觉,怕是真说不定给苏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松口气之际,却听苏默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天机赶忙收敛心神听着,随后,那眼神中便又再次闪烁起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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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自救

readx;? 天机在苏默书房里一直待到快要夜了,才又悄无声息的走了。从头到尾,除了楚玉山和福伯外,庄子里再无第三个人察觉。

这次苏默身上引发的危机,其源头就是因为道门,被人说成是和道门勾结。故而,苏默这次特意的嘱咐过出去联络天机的楚玉山,不得将此事泄露片言只字。

而在庄子里,便只告诉了福伯一人。福伯本是英国公府的人,见多识广,应对老道,更是苏默如今最信任的人之一。有这两人帮着联系接应天机,已然将泄露的可能降至最低点。

这次苏默给天机安排的任务比较多。首先就是潜入京中,秘密调查那个田成安生前都和什么人有过来往。

虽然这田成安人已经死了,但他背后的指使人却还活着,无论能不能查到,苏默都要去试着查一查。

英国公府势力大归大,但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道门中人的着手处,又跟英国公府不同。

英国公府涉及不到的,道门却能涉及到。两方同时发力,即便是再有遗漏,却也不多了。

如此一来,任凭那人再如何狡猾,手脚再如何小心,总也能查出些端倪来。

还有就是田钰。天机本人也见过田钰,只要是田钰真的藏在京城中,除非别让天机碰到,不然铁定让他跑不掉。

除了田钰和田成安这两个人外,苏默让天机也顺便查一下那个李兆先。这位内阁次辅的儿子,无缘无故的对自己抱有敌意,苏默觉得有必要搞搞清楚才是。那毕竟是当朝大佬的背景,苏默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招惹到这么一位敌人。

京城里要查的事儿就是这么多,但除此之外,苏默也将陇西的事儿大体讲了一下,又把这次来武清补缺的沈松介绍了下,让天机带话给道门,悄悄的查一查这两个地儿。

当然,对于这个沈松的猜测,苏默也没瞒着,一并和天机说了。天机越听越是震惊,万没想到这位苏师不声不响的闹腾出这么大的场面,人还在武清没动,这祸不单单闹到了京师天子驾前,甚至都还闯到了关陇一带去了。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西红柿事件之前,天机老道那绝对是有多远跑多远,离着苏默这个祸源远远的。

可是如今,且不说苏默关乎着道门远洋海外,寻找天地奇果的大业,更是对于道门中人日后的修炼,近乎于指路明灯的地位了。这种情况下,居然有人想要谋害苏默,这简直是要挖道门的根啊。

挖一个门派的根基?妹的!不用说了,这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查,一定要查清楚!杀!查出一个杀一个,绝不容情!

天机道人是带着凛凛怒火走的。可怜的老道,早已经被苏默忽悠成了铁杆的粉丝了。听着苏师竟然面临着这么多的危机,焦虑之下,甚至都想着回去劝说师门先放一放出海的事儿,把苏师这边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倒是苏默劝住了他,不过却要求道门派出几个高手过来,脱下道袍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苏府。一来可以近身保护苏默的安全;二来,却是源自那天的灵机一动,为了后面武学的开办提前准备师资力量。

对于这一点,天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且告诉苏默,也不必假装什么普通人,直接让过来的人还俗就是。道门的精义在内而不在外,表面上是道人还是普通人没差。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愈发让苏默肯定下来,这帮孙子绝对是伪出家人,山寨的!

有了白天掌握的情况,又有了道门的暗手,苏默觉得总算是能缓口气了。这才吹了灯,回房安歇了。

第二天,一如既往的活动洗漱之后,苏默再次吩咐套车,准备往城里去。

这次,仍是张悦跟着他。徐鹏举也不知是因为昨天的事儿不好意思了,还是经过去了何府感觉对何莹有了抵抗的资本了,总之,这次没闹着非要跟去,乖乖的留在家里坐镇。

徐光祚倒是问了问,要不要他也跟着去。苏默果断表示不必。他又不是去跟谁打架,带着张悦是因为张悦遇事沉稳,有个人商量着更妥善些。

今天苏默直接来了墨韵书坊。一见到张文墨,张文墨却满脸惶急的一把扯住他就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急道:“我说讷言,你也忒大胆了。都这个时候了,怎的还往这城里来?”

苏默笑了,和张悦对视一眼,笑问道:“这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就不能来城里了?”

张文墨急的跳脚,冒火道:“你还瞒我!有人在御前死谏,弹劾你蛊惑人心、图谋不轨,圣上下旨锦衣卫来武清彻查。这个时候,怕是快要到你家门口了吧。你不赶紧找门路自救,却还四处闲晃,你你你…….唉!”

苏默不说话,只拿眼上下左右的看他,看的张文墨莫名其妙,怒道:“苏讷言,我跟你说的,你到底听明白没有?往我这儿看些甚?”

苏默笑了,问道:“文墨兄,你这是从张老爷子那儿听到的信儿吧。”

张文墨一愣,微一迟疑,随即坦然点头道:“正是。”

苏默又道:“那我猜,张老爷子告诉你这些,应该是让你离我远一些,最好是能跟我划清界限对吧。”

张文墨一窒,沉默了一下,这才慢慢抬起头看着苏默,沉声道:“张某不才,如今虽沦落到以商为生,但终归也是读圣贤书的。孟子曰,舍身取义。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苏讷言对某有提携之恩,某又岂能效那忘恩之辈,行那负义之举?苏讷言,你是不是不信我?若是,那请吧,张某本就是但求心安而已,却不须舍了自己的节气。”

说罢,袖子一甩,便要送客。

苏默笑了,看看旁边张悦,张悦也笑,点头道:“是好朋友。”

见张文墨面现疑惑,苏默便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文墨兄,默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求救的。文墨兄可肯助我?”

张文墨嗔目结舌,半响苦笑道:“讷言,你是不是太高抬我了?我区区一个落魄文生,甚至这点营生都还是靠你指点搞起来的,又何来的本事救你?啊,我明白了,你可是需要银钱用度?罢了罢了,这书坊本就是靠你起家的,如今便散尽了也是因果。你且等着,某这便去筹措周转,只是怕是没多少,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三五百两的样子,再多我也没办法了。”

苏默上前扯住他,笑道:“文墨兄别急,默此次来却不是借钱的,是真的要求兄救命的。”

张文墨快哭了,跺脚叹道:“你说你说,究竟要怎的。”

苏默笑着上前,靠近他耳边低低说了起来。半响,张文墨一脸的古怪之色,呐呐的道:“这……这能行吗?”

苏默笑道:“摆脱,能把最后那个吗字去掉吗?你何曾见我做过没谱儿的事儿?就这样吧,只要你能把这事儿做好,便等若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张文墨皱眉苦思半响,终是点头应下,叹道:“也罢,事到如今,你说怎的就怎的吧。放心好了,这事儿我一定做好就是,只望你的法子真的有用。”说着,苦着脸拱拱手去了。

苏默和张悦相视一笑,转身出了书坊,往四海楼走去。

张悦脸上也有些迟疑,走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哥哥,你这……真能行?”

苏默傲然一笑,却不说话。张悦眼中闪过敬佩之色,也不再多问,只默默的跟着走着。

待到了四海楼,孙四海将两人迎了进去。到了后面房中,孙四海这才露出凝重之色,道:“公子,咱们接到的消息晚了些。如今最先报回来的消息,只是确认了锦衣卫那边三日前便出了城。先头的探子早就进了武清,似乎正在四处搜集消息。指挥使牟斌必然也早到了,却并未去县衙,而是往城外兵马司驻跸。至于徐阁老和大学正,也于昨日出了京,随行车马极多,但行程很慢,截止昨晚,大队宿于武清城东百二十里处的落霞山。至今没有再往前走的迹象,不知为何。”

他说到这儿顿住,张悦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转头望着苏默,怎么也没想到,苏默竟然早安排了这么多事儿。话说这几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他却完全没发现苏默一丁点的动作。

苏默冲他笑了笑,摇头道:“悦弟不必惊疑,这些事儿我一早就安排下去了,不过当时就是防患于未然,并没想着明确探查什么。直到那日你们过来后,我才让孙掌柜的再次派出人手,将目标确定。只是还是仓促了些,现在能得到这些情报,其实全是之前有所准备的结果。”

张悦这才恍然,但心中对苏默的敬服更加了几分。能在任何事没发生的时候,就提前防患未然的做出预防,单只这份心思、谨慎,就显露出苏默与众不同的一面。

苏默跟张悦简单解释了一番,这才转头对孙四海道:“你们做的不错。嗯,待会儿你办这么一件事儿……”

他如此这般的一通吩咐,孙四海越听越是迷惑,待到听完,看着苏默,却见苏默只是点点头,却并没多解释的意思,只得闷闷的应了,随后恭送两人出了门。

刚到门口,便见远处一骑飞速驰来,待到近前见了苏默众人,甩鞍下马上前禀道:“公子,有个自称公子亲戚的人登门拜访,请公子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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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亲戚

readx;? 京师,程府后花园。

天上的炙阳将大地烤的热气蒸腾,但是在这个小园子中,却因着花树繁茂,那炙热却半分不剩,偶尔还有阵阵凉风吹过,颇是宜人。

花园中的小亭子中,两个娇俏的少女一坐一立。坐着的少女眉目如画,手托雪腮,两眼怔怔望着空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着的那个一身丫鬟打扮,却是一会儿看看桌上摆着的瓜果点心,暗暗咽下一口口水;一会儿又左顾右盼,眼神儿跟着园子中飞来飞去的蜂蝶而动,显的有些无聊。

亭中除了主仆二人外,再无旁人。良久,那明显好动馋嘴的丫鬟便有些挨不住。眼珠儿转转,噘着嘴儿戳戳坐着的少女胳膊,娇声道:“恩姐啊,你都发呆了半个时辰了,可不要闷坏人了。你瞧,这天儿热的,不如食些番瓜可好?那番瓜昨儿便让柱儿沉在井里镇了一宿的,这会儿不吃再放下去可就不凉爽了。”

程月仙被她一戳醒过神来,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要吃便吃,哪个还拘着你了。偏在这里装腔拿调儿的,往日里也不见你多守规矩。去去,自己去吃去,莫来烦我。”

钏儿便嘻嘻一笑,欢呼着冲到桌旁,伸手拈起一块西瓜,小心的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随即小嘴儿蠕动着,眯着眼品味着,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西瓜在这会儿还没像后世那般大面积种植,名字叫法也不是西瓜,而是番瓜。

多是从甘凉那边,又或是南方贩运过来的,价值颇为不菲。便似程家这般的大户,也不过只能偶尔买上几个解解馋。

放在后世,一个三口或者四口之家,一个西瓜足矣。但是在此时,一个大户人家上下百十口的,几个瓜哪里分的过来?也就是主家亲近的下人才能偶尔被赏赐一片半片的。

所以,小丫头钏儿能得以守着这么大一盘西瓜,虽说不能真个敞开肚皮全吃了,但仅仅是看着也让她大感幸福,满足的不得了。

一连吃了两块,但觉满口流蜜,胸中也有一股凉爽之气升起,登时将那夏天的烦热一扫而光。

舒服的打了个小饱嗝,恋恋不舍的又再看看盘中剩余,无奈人小肚子小,委实是吃不下了,这才掏出手帕擦擦小手和嘴巴,歪头看向兀自还在愣神的小姐,脆声道:“恩姐,这番瓜好好吃哦。那些种瓜的人,天天都能吃到,可不是要跟神仙一样了?”

说着,小脸上露出神往的神情。

程月仙一脸的无语,白了她一眼,懒得跟这傻丫头多说。种瓜的人便能天天吃瓜吗?别说这瓜不能当饭吃,即便是能,种瓜的又哪里舍得吃,那可都是钱呢。

换了钱再去买米粮,所得足足能让一家人全年不用挨饿。钏儿这种种瓜便能天天吃瓜的奇葩想法,怕是跟那“何不食肉糜”一样令人发噱了。

程月仙可不是那种不懂五谷的大户小姐,对于寻常百姓的疾苦,还是很知道一些的。只是对着自己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娇憨丫鬟,真要想解释清楚,怕是不知要费多少口舌。这大热天的,她实在提不起那个心情科普,也只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白她一眼算完。

钏儿却不知自己被小姐鄙视了,自顾发完感叹,没听到小姐回应也不在意。眼珠儿骨碌碌在其他几样水果上转转,又挑了个桃儿捏了送到嘴边啃着,两个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像极了偷吃的小老鼠。一边吃着,又含混的道:“咱们在这吃的舒坦,可怜牡丹姐姐在外面跑,可不知吃不吃的到这般美味。对了,恩姐啊,我记得咱们的水粉还有好多啊,怎的这次你又要牡丹姐姐去采买?我听说,南边可比咱京城这边又热上许多,可莫要热坏了牡丹姐姐才好,菩萨保佑。”

她自顾嘟嘟囔囔念叨着,程月仙听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身走过来,冲她额头戳了一下,笑骂道:“好你个死妮子,莫不是我好心让你吃欢畅了,就是来编排我的?胆儿真肥了,早晚把你……”

“早晚把你发卖给人牙子,人家知道了。”不等程月仙说完,小丫头便抢着接下去,托着长腔儿,一边还翻着白眼儿。

程月仙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抬手要打,却忽的目光往外看去,轻轻咦了一声道:“呀,娘亲来了。”

钏儿大吃一惊,慌忙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将嘴巴擦干净。临了还不忘将吃剩的果核远远扔了出去。

自家小姐疼爱自己,让自己可以无拘的食用这些好吃的。可若是在夫人面前也不知收敛,那可就是犯傻了。

好笑的看着做贼心虚,忙着毁尸灭迹的丫头,程月仙无奈的摇摇头,脚下却已然迎了出去。

将程夫人接着进到亭中,这才亲昵的靠着坐下,仰脸道:“娘亲怎的过来了?这大热天的,若是有事,使人来唤孩儿过去不就行了。”

程夫人宠溺的摸摸她头,笑道:“总在屋里呆的闷,出来透透气儿也好。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我儿。”

程月仙就满脸开心,大大的眼睛眯着,猫儿似的,极是享受母亲的疼爱。

程夫人慈爱的揽着她,道:“我儿方才在做什么呢?倒是难得见你没搞出一头的汗。”

程月仙身子微微一僵,才待回话,旁边钏儿却脱口道:“恩姐儿一直在发呆,发呆当然不会流汗了。”

程夫人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抹疼惜,轻轻叹口气,将程月仙往怀中拥了拥,轻声道:“我儿,你可是知晓了?”

程月仙狠狠瞪了多嘴的丫头一眼,随后仰起脸看着母亲,轻声道:“娘亲,爹爹会如何应对?”

程夫人默然,半响,勉强展颜一笑,道:“咱们程家忠义传家,受人之恩自当报答,你爹爹必然是有所为的。只是他毕竟是礼部侍郎、朝廷大员,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守法,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却不好多言,否则救人不成反误了自己,却是不美了。”

程月仙默默的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程夫人心中黯然,扶了程月仙坐起,伸手拈了块西瓜给她,试探着道:“为娘方才说了,咱们程家有恩报恩,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报恩却有很多种方式。有时候,换一种方式,或许对双方都是好事儿也说不定。恩姐儿,你说呢?”

程月仙身子一僵,捏着西瓜的手不觉中用了力,顿时将那瓜的汁水捏了出来。

红艳艳的西瓜汁水,顺着白皙如玉的皓腕淌下,竟如血般刺目。

程夫人心下一惊,连忙取手帕帮她擦拭。

程月仙却如同未觉,直直的望着母亲,半响,忽的展颜一笑,淡然道:“母亲说的是。只不过,信必践、言必诺,圣人之言!孩儿虽女儿身,却是不肯逊于男儿的。”

她这话说的淡然,但却铿锵有力,言语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程夫人身子一震,眼中蓦地闪过极复杂的神色。定定的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庞,嘴唇嗫嚅几下,却终是化为一声轻叹。

程月仙放下手中捏碎的西瓜,抬起头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过无尽的空间,眼神中露出说不尽的倔强和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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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凤水新城苏府。

苏默顶着一脑袋的雾水缓步走入。亲戚?难道是老家那边的人?可是,好像老爹说过,老家那边并没有什么太亲的亲戚了啊。

而且,就算有,也应当是找老爹苏宏才是,怎的指明找的是自己呢?

有道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自己现在在武清来说,算的上是个富人。但是放在整个大明,却连个屁都算不上。

若说这样也能谈的上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话,便打死苏默也是不信的。即便真是,可在眼下这个关头。别说远亲了,就是近亲,怕也是有多远跑多远,跟躲瘟疫似的了。

被天子下旨彻查,锦衣亲军出动,这般架势,哪个脑残的亲戚会不知死活的靠上来?

别说或许是不知道、没听说之类的,真要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这点生发了,岂能不知道这更大的事儿?更不必说,如今武清城里早传的纷纷扰扰的,便是真的开始不知道,但到了地头儿也该清楚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一头闯进来。苏默觉得,这位亲戚肯定是头被门夹了,要不就是被驴踢了。否则,实在是难以解释了。

带着张悦和徐鹏举二人进了厅,抬眼处,便见厅上徐光祚正陪着两个年轻人坐着。见着三人进来,徐光祚明显大松口气儿,抢步起身迎上来。

两个年轻人中,为首的一个年约二十七八,脸膛微黑,目光如刀。随着徐光祚起身,也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着苏默,脸上却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苏默清晰的察觉到,这人的目光在张悦身上只是一扫而过,好似并不意外。但是当目光落在徐鹏举身上时,却是微微一怔,露出几分狐疑来。

另一人却是生的极为清秀,肤色白皙。一身文士衫,头戴方巾,目光也巡梭在自己身上,眼中满是探寻之意。

“默哥,你回来了。这位是丹公子,这位是蒋正蒋兄。嗯,是你的亲戚,来找你的。”徐光祚伸手引介道。说完,脚下退后两步,往苏默身后站定。

苏默眼神微微一眯。

和徐光祚等人接触了这么多天,兄弟几个已经颇有些默契。徐光祚介绍中,竟然是先介绍的那位丹公子,显然徐光祚认为,这位丹公子才是做主的人。

丹公子?这却又是哪路神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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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恩盟

readx;? “呵呵,这位想必就是苏默苏讷言兄了?在下二人来的冒昧,还请苏兄莫怪。”蒋正深深的看了退下去的徐光祚一眼,转向苏默笑呵呵的抱拳见礼。

苏默连忙抱拳还礼,亦笑道:“岂敢岂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蒋兄与丹公子看得起苏默,苏默只有欢喜,哪有见怪之理?坐,快请坐下说话。玉山,换新茶。”

肃手请两人重新落座,又唤来楚玉山上茶。待新茶换上,几人端起茶盏喝了,苏默这才看向两人,笑道:“蒋兄莫怪,苏默有个疑惑,实在是不问不快。”

蒋正微微一笑,点头道:“是亲戚的事儿吧。”

苏默笑着点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不知者不罪。苏默实在愚昧,着实不知与二位兄台这亲戚二字的来由,还望兄台为我解惑。”

蒋正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才慢悠悠的道:“苏兄弟不必多心,蒋某既说了是亲戚,那便定然是亲戚的。只不过嘛。”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眯,也不着恼,拱拱手道:“不过什么?蒋兄有言直说就是。”

蒋正哈的一声,点头道:“只不过眼下算的是亲戚,但日后是不是真能成为亲戚,却不是蒋某能说的准了。”

苏默挑了挑眉,心下既有些不乐,也立时起了警惕。这蒋正说话之际,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仿佛苏默能成为他的亲戚简直就是一种高攀似的。

但是既然先前有徐光祚接待了他,他便应该清楚了徐光祚的身份。而且从他刚才进门时看张悦的神情,那么张悦的身份想必也不会不知道。

既然如此,能在两个国公世子的面前,仍然对自己露出这种傲然的神情,此人的身份背景只怕绝不简单。

心中如电般转动着,面上却并不露出丝毫。才待开口说话,冷不防旁边早恼了一位。谁?魏国公世子,徐鹏举徐小公爷!

他喵的,徐小公爷是什么人啊?那是南京城里的一哥,应天府的小霸王,用鼻孔看人的祖宗!

傲?在大明朝小一辈中,除了皇子公主外,谁敢傲过徐鹏举徐小公爷?这王八蛋拽的二五八似的,作死吗?

“我呸!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啊,在爷们面前装大尾巴狼。还亲戚?还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真成了亲戚?我他妈吐你一脸!你丫有那资格吗?说,把你的来头说来听听。你爹什么人,或者你爷爷是什么人。又或者,你娘是哪位公主郡主之类的?家里几口人啊,有多大地儿多少银钱啊?且瞅瞅能不能把爷吓趴咯!”

徐鹏举歪着脑袋斜着眼,二郎腿儿点着地,一抖一抖的,那模样让人看着就想一脚踹过去,这遭人恨的。

苏默微微张了张口,脑子里不自觉的就忽然想起了后世一个经典的台词:说,家里几口人,房后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这尼玛,整个一小六儿嘛。苏默很想问问,同志哥,哪年穿来的啊?

显然,苏默没这机会了。因为随着徐鹏举这一发作,对面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那位从始至终没说话的丹公子,此刻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原本温和之色瞬间转为一种厌恶。冷冷的看了徐鹏举一眼,顺带着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也透出几分漠然。

而蒋正却是面色猛然涨红,随即转青,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两眼狠狠的瞪着徐鹏举,两手握拳,全身紧绷,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了过去一般。

徐鹏举恍若未见,仍是那副找揍的嘴脸。旁边徐光祚和张悦却是暗暗戒备,紧紧的盯着对方。

他二人和徐鹏举不同,两人都是真正的武人,蒋正此刻浑身的气机让二人都是心中惊凛。这种气机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那是真正沙场上杀过人才能出现的。

苏默初时也没反应过来。但他何等机敏,张悦和徐光祚的紧张瞬间便让他感知到了,目光猛然迎向蒋正,开口正要说话,却见旁边那位丹公子忽然抬手按在蒋正胳膊上,开口道:“苏公子,向来听闻公子诗词双绝、才华过人,乃是我辈读书人中的翘楚。即为读书人,亦当知礼守礼,而方才令友之言,岂非太过?”

他忽然开口,语声清朗明脆,有股说不出的韵味。便如同深山之中,忽闻泉水明溅;又似铃铛悬于窗口,在风中轻摇。

苏默猛地一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目光在他身上巡梭几下,这才抱拳淡然道:“丹公子见谅,我这兄弟性子直爽,说话不会转弯,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丹公子两道细细的眉毛顿时就是一挑,面上不虞之色愈浓。他如何听不出苏默的意思?性子直爽,说话不会转弯,这岂不就是说他兄弟没错了?这人如此骄狂,似乎与原先想象中的温润如玉大不一样啊。

他心中想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时间似乎神思不属,连当前的场面都忽略了。

旁边蒋正被他按住,此时也终于省悟过来。只是压根没去理会苏默话中的含义,只是眼神如刀的瞪着徐鹏举,嘿然道:“蒋某小人物一个,不值一提。却不知你这厮又是什么大人物,难不成还比两位小国公更金贵了?”

徐鹏举这会儿也察觉了几个兄弟的异状,只是他嚣张惯了,虽心下觉得有些不妥,但面上却是不肯怯了。闻言嘴一撇,昂然道:“小子,你这话还真说着了。听好了,爷乃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的便是。是不是比他两个不好说,但比你肯定是金贵百倍。孙子,怎么着,你还想跟爷练练不成?”

口中说着,眼神儿却不觉的往厅外瞄去。八健卒呢?他喵的,早知道,就该一回来就先把八健卒叫来护驾才对。

他这色厉内荏,心中发虚,对面蒋正听到他的自报家门后,却忽然一怔,眼中眸子猛地就是一缩,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怎的又是一位小国公,还是南京魏国公!先前接待自己二人时,被忽然蹦出来的定国公世子就震了一下,这会儿竟然连魏国公都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英国公站在这苏默身后吗?

而如今竟然一连出来三位国公搀和这事儿,而且还都是国朝一等一的国公,既如此,自家这边还冒什么头儿?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他心中暗暗想着,脸上不由露出悻悻之色。

他这边怂了,徐鹏举却是看的分明,登时心下大定,不由的趾高气昂起来,便要乘胜追击。

旁边苏默赶忙递个眼色给张悦,张悦明了,伸手将徐鹏举一把扯住,低声说了几句,徐鹏举这才悻悻坐下,不再多言。

苏默呵呵一笑,将冷场打破,对蒋正笑道:“蒋兄大人大量,莫跟我那兄弟计较。不过还要烦劳蒋兄解释一下,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弟实在愚鲁,真的猜不透啊。”

蒋正一张黑脸膛涨红,眼神儿往旁边的丹公子瞄去。却见丹公子兀自紧蹙眉头,似乎压根就没关注这边。

无奈之余,只得一摆手,闷声道:“算了,这个……我也说不清。以后你自然明白。得得,咱们这次过来,其实是给你带个话儿。此次这事儿如果真的抗不过,就立马准备走人,别傻乎乎的死等。嗯,这个给你,到时候你只管往大同那边去,到了地儿出示这个牌子,自有人帮你安排。”说着,从袖中摸出个牌子递了过来。

苏默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不肯明说,却也明白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伸手将那牌子接过,低头仔细观看。

这个牌子是一面玉牌,触手温润,显然是一块上好美玉雕成。牌子一面刻着图案,似乎是个圆月。圆月四周祥云缭绕,下面却是两把剑交叉着。

牌子后面只有一个字,是个篆体字。苏默眯着眼看了又看,最后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

那字就好像是一个人顶了俩脑袋的抽象画似的,苏默壮着胆子猜,会不会是武则天自创的那个“曌”字呢?

堂堂武清小才子、又是作诗又是作词的小苏相公,居然不认字儿?苏默斜着眼瞅蒋正,这丫的该不会是在鹏举那儿碰了钉子,想在老子这儿找平衡呢吧。

这么一想,心下登时不爽。装模作样的捏了捏玉牌,冲蒋正扬了扬,撇嘴道:“什么意思?”

蒋正哪里想到自己又把这主儿得罪了,闻言解释道:“这是我恩盟的令牌。我恩盟成立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有些力量的。你此番被朝廷问罪,不过是被人牵连而已。我家……嗯,我家盟主敬佩你的才学,又和你有些渊源,这才让咱们拿了这令牌给你。你放心,只要到了大同那边,便是天子的旨意也不如咱们这牌子管用,绝对保的你平安就是。”

苏默这才恍然,猜着那个字大概是个“盟”字。只是随即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们这是让我跑路?”

蒋正一呆,不过一想,这跑路二字倒是形象,便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丈夫立于世,不可拘泥迂腐。苏公子既有大才,更当留有用之身,便以后不能进身仕途,不也还得为了家人吗?”

苏默一阵的无语。感情这还没开战,已经有人觉得自己没任何胜算了。现在这连后路都给安排好了,心意虽好,可自己看上去真就这么没用?

心中碎碎念着,正想即兴发挥几句,表示一下自己的威武不能屈啥的,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张悦忽然出声道:“蒋兄,不知你可认识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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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谋反吗

readx;? 张悦猛不丁问出这句话,众人都是一愣。苏默也狐疑的看向他,张悦却是理都不理,只定定的看着蒋正。

蒋正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看了众人一眼,这才对着张悦一笑,道:“蒋大人德高望重,手掌重兵,又有几人不识他老人家的?呵呵,张小公爷这却是问的多余了。”

他这话似乎是回答了,但想想却是根本没回答。张悦目中奇光闪现,还待再问,蒋正却摆摆手,笑道:“好了,在下此来的任务完成了,也该告辞了。”

说罢,也不理会张悦,起身对还在发愣的丹公子唤道:“咳咳,那个,丹公子!咱们该走了。”

丹公子一惊,抬起头迷茫的看看四周,忽然猛省,白皙的脸庞上现出几丝红晕,跟着站起身来。瞄瞄苏默,转头向蒋正问道:“完事儿了?那个东西……”

蒋正含笑点点头:“放心,苏公子收下了。该交代的,我也都交代清楚了,误不了事儿。”

丹公子点点头,忽然又看向苏默,道:“苏公子,那童话的曲子,确是你所作?”

苏默一呆,想不通怎么忽然又跳到这个问题上,但是随即点点头,表示确认。

丹公子歪着头想了想,又道:“那,之后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曲子?”

苏默心中的古怪更甚,目光一个劲儿在他身上盘旋,却仍是点头道:“不错,是还有几首。丹公子有何指教?”

丹公子面上露出喜色,直接将手伸过去,道:“如此甚好,都给我吧,我家……咳咳,这些东西,对帮助你这次脱难有大用,想必公子应不会吝啬吧。”

苏默眼睛盯着身前这个手掌,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随即抬眼瞄了瞄丹公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来。

丹公子忽然觉得这个苏公子的眼神让他极不舒服,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浑身光溜溜的被看了个通透,连衣物都没穿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大觉羞怒。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咬牙道:“你在看什么?曲谱呢,还不拿来!”口中说着,那手却不自觉的收了回去,缩在衣袖中,再不肯露出来。

苏默眼中的笑意更浓,哈哈大笑道:“给,给,这就给。”口中说着,又唤来楚玉山,低声吩咐了几句。

楚玉山惊讶的瞄了丹公子一眼,躬身应是而去。丹公子面上红霞更甚,只觉得楚玉山临去那眼神颇是古怪,似乎是惊奇,又似乎是期许,隐隐还带着几分尊敬。

这让丹公子更莫名的有些不堪,转身便往外走去。一边走边道:“咱们在门外等吧,蒋兄,走了。”

蒋正啊了一声,冲着张悦几个拱拱手,连忙跟了上去。

苏默面带微笑,也跟着送了出来。待到到了门口,楚玉山已取了谱子过来。

苏默伸手接过,上前一步递给丹公子,忽然压低声音,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丹公子“啊”的一声,随即满面通红,狠狠瞪了苏默一眼,跺跺脚转身就走。

蒋正面色古怪的看了苏默一眼,匆匆冲几人抱抱拳,便即转身赶了上去。身后,苏默纵声大笑,丹公子身形似乎一个踉跄,但随即脚下更快,只不多时,便走的不见了影子。

旁边徐鹏举一脸的迷茫,扯着回身往里走,却仍笑着的苏默问道:“老大,你笑什么啊?”

苏默被问,笑的更欢,转头看看徐光祚和张悦,摇头道:“悦弟、三儿,你们知道不?”

徐光祚面无表情,木然不语。除了武功之外,实在很难有什么东西能让徐小公爷上心的。苏默这算是问道于盲,徐小公爷回答都懒得回答。

张悦却是若有所思,轻声道:“哥哥笑什么弟不知,不过我却知道,那个蒋正,绝对跟蒋兴或者蒋斌有关系。”

苏默一愣,收住笑皱眉道:“悦弟所言的蒋兴又是什么人?”

张悦抬头看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才扯着苏默继续往里走,一边道:“蒋兴,京都十二卫指挥俭事;其次子蒋斌,授都指挥同知。父子二人同在一军,还是在十二卫这种地方,其圣眷之隆可想而知。这且不说,哥哥可知道蒋兴的长子蒋斅吗?”

苏默瞠目,摇头道:“我怎会知道。别说你说的这个蒋斅了,便是那个蒋兴和蒋斌,我也是才听你说了。怎的,这蒋家有什么不对吗?”

张悦神色凝重的摇摇头,沉思一会儿,又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对。不过,我总感觉有些古怪。嗯,那个蒋斅,也就是蒋兴的长子,其女乃是兴王正妃。兴王乃是先帝第四子,素有贤名,且极有才名。”说罢,眉头蹙的更紧起来。

苏默听的一头雾水,还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的。但是转念间灵光一闪,猛然失声道:“你是说……”

张悦脚下一顿,抬头看看他,面色凝重的轻轻点点头。

苏默面色也顿时阴沉了下来。旁边徐光祚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徐鹏举却是抓耳挠腮,完全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他更想知道的是,苏老大方才究竟笑什么,跟那个丹公子最后又说了什么。有心打断两人哑谜,要问个清楚,但见二人都是神色凝重,终还是使劲忍住了。

苏默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了里面的蹊跷。

那个什么蒋兴蒋斌的倒没什么,但是那个蒋斅之女既然是兴王妃,那蒋家便等于是皇亲国戚了。

一个皇亲国戚,地位何等高贵,又怎么会来关注他一个小小的蒙童?更不要说提前送他令牌,为他安排退路了。

皇帝的亲弟弟,还素有贤名,又有才。而今听说皇帝的身体似乎也不太好,这种种的种种,后世影视之中不知上演过多少遍了。苏默虽没有多少政治智慧,但经过了那么多的影视熏陶,又岂能一点联想没有?

虽然说历史上正德继位的很顺利,没听说过什么波折。但那终究是后人编撰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又有谁能肯定?

不说别的,只说一个堂堂皇亲国戚,主动来帮助自己一个小小蒙童这事儿本身,就充满了怪异,由不得苏默不多想。想必张悦神色凝重,也定然是想到了这方面。

想明白这点,又想到张悦说的蒋兴是十二卫的指挥俭事,其次子是十二卫的指挥同知。京都十二卫啊,那可是京都最近也是最大的军事力量啊。

这老爹和弟弟掌握着京都最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女婿的兴王自身又是有名的才子、贤王。苏默瞬间脑子里便是各种夺嫡争位的片段上演,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尼玛,这是他现在可以参与的吗?就他目前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别说参与了,就是稍稍沾点边都会立刻变成灰灰啊。自个儿眼下一屁股的麻烦还没解决,怎么就忽然给牵扯上这种操蛋事儿了呢?

苏默简直想要哭了。这他喵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苏默忽然头一回有了深深的后悔和渴望。他后悔这该死的穿越了,他渴望回到光明的二十一世纪。

一直到几人重新回到屋里坐下,张悦见苏默也是一脸的沉重,才勉强笑笑,安慰道:“哥哥也勿须多虑,毕竟那厮也没亲口承认不是。或许真是小弟多想了。”

苏默使劲翻个白眼,那厮的不承认跟承认有区别吗?杀头的时候,皇帝老子可不会听这些。自个儿得多冤啊?这尼玛窦娥完全不够看啊。

“可他也没不承认不是?”苏默叹口气道,张悦默然。

想了想,苏默又道:“你怎么看出来这个蒋正和蒋家有关系的?天下姓蒋的多了,不一定都跟那个蒋家有关系吧。”

张悦苦笑,道:“小弟岂会那般牵强?这个蒋正虽做文人打扮,但其一身行走坐立,皆带着行伍之气。而且他的面容,小弟隐隐有种熟悉感。能让小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必然是京中之人。而又带着行伍之气,还姓蒋,小弟岂能不往那方面猜?果然一诈就露了,他避而不答就等若是答案了。现在就是不知,他在蒋家是什么角色,这次来究竟是代表了蒋家还是他自己。如是后者,自然一切无妨。但若是前者……”

说到这儿,他猛地打住了话头,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

苏默脸颊微微抽搐,一时也是不知说什么好。旁边徐鹏举再也忍不住,不由的出声问起,这次连徐光祚都露出了探寻的目光。

张悦看看苏默,见他没有拦阻的意思,便小声的跟徐鹏举和徐光祚二人解释起来。待到说完,徐光祚目中寒光大盛,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而徐鹏举也是面无人色,心中大叫着“他要造反”,嘴上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事儿实在太大了,大到徐小公爷完全担不起的程度。不对,根本谈不上担不担得起,而是压根就完全没资格去沾边。

这个就太吓人吧,自个儿这是什么运气啊?不就是想追个青楼女子吗?这怎么的就搞出个这么大的场面来?

徐鹏举这会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从怀里把那方玉牌摸出来,苏默翻转着看着,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事儿已经出了,这会儿再害怕什么的完全是无用功。有问题便要想法解决问题才是。

从面上看,蒋家其实就是代表了兴王。那现在分析下,兴王有名有才有钱,而且不但已经掌握了极强的军事力量,从手中这面牌子来看,还掌握着一股很隐秘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就在大同。

大同是哪儿?那是大明的军镇,属于边塞。自古以来,边军大多都强于中央军。这是地域只能决定了的,边军不强,国家早被外族破灭了。也就是说,兴王其实不但掌握了中央军,还控制了边军。就算不能说控制了所有的边军,但至少算是掌握了一部分。

既然如此,那么他又有什么需要,来笼络自己这个小小的县蒙童呢?这完全说不通啊。

心中如电般飞快的转动着,待到想到这个问题时,苏默猛然省悟过来。

“这事儿,或许不像咱们想的那样。”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慢慢说道。

张悦等人精神不由一振,齐齐将目光看向他。几人再如何出身名门,也绝不想被牵扯到这种事儿中。如今听说似乎不是那么码子事儿,如何能不惊喜。

苏默目光在几人面上一转,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几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都是不由心下大松。

虽说这事儿里面仍然有着诸多不通诡异之处,但至少看来,似乎跟谋反靠不上。或者说,他们涉及到的事儿,暂时跟谋反靠不上。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的,跟哥们有关系吗?

众人都回了魂,徐鹏举忽然又想起先前的问题,当即便问了出来。

苏默听他问起这个,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笑道:“那个丹公子,是个妞儿。她……咦?对了!”他说到一半,猛然想到了什么,当即目光一亮,拍掌站了起来。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124章:谋反吗网址:

第125章:微澜

readx;? 哥几个被刚刚发生的事儿都闹的心里不定,好容易听得苏默的分析,这小心肝刚刚放下来。正琢磨着苏老大嘴中说的“妞儿”的意思,这冷不丁的一声,又让几人的心拎了起来。

话说在古代时候,纨绔子弟调戏妇女那也是很文明滴。人家都称呼“小娘子”、“小姐”啥啥的,至于“小美眉”、“小妞儿”之类的,完全是后世的产物。

徐鹏举几人虽然一时没明白这词儿,但也不过就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苏默说的是那个丹公子是个雌儿,女人。这正脑子里刚要发散开来YY呢,苏默最后这一下子,顿时又将那点遐思吓了个干净。

这一惊一乍的,还要不要人活了。

“老大啊,又咋的了?你这样子搞,怕是小弟以后都要有阴影了,还怎么在花丛里混啊。”徐鹏举哭丧着脸嘟囔道。

张悦和徐光祚没理他,只是都看向苏默。心下未尝没有戚戚焉。

苏默哈哈一笑,道:“鹏举莫怕,你还小,就算有阴影也没事啊。说不定等以后你长大了真要用的时候,那阴影也没了呢?”

徐鹏举都快哭了:“老大,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咒我啊。”

苏默和张悦都忍不住的笑,便连徐光祚虽然面上不显,眼中却也流露出几分笑意。

张悦摆摆手,笑道:“岳元帅别闹。”又看向苏默道:“哥哥想到什么了。”

见这个时候了,苏默还有心情开玩笑,想来必是没什么大事儿,张悦便也轻松下来。

苏默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位丹公子是个女子。”

张悦怔了怔,脸上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丹公子是个女子和这事儿有什么关联吗?

苏默却又看向徐光祚:“一进门三儿就暗示我,这两人中,是以这位丹公子为首对吧。”

徐光祚重重的点点头。这一点他绝不会看错,身为定国公小公爷,这点眼里岂能没有。

苏默见他确认,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后靠了靠,笑眯眯的道:“悦弟,你也知道的,若是这事儿真如咱们之前的猜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不,是诛九族的大事儿对吧。”

张悦皱着眉点点头。

苏默道:“那换成是你,这般大事儿会不会让一个女子来主持?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那位主儿既然大有才名,岂能做出这般荒唐事儿?”

张悦想了想,皱眉道:“这也不一定啊,或许那女子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呢。”

苏默哈的一笑,摇头道:“厉害的本事?鹏举问我方才跟那丹公子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说了一句话。”

徐鹏举精神大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苏默诡笑道:“我说的是,女人扮男人其实很辛苦的,问她会不会胸闷而已。”

张悦三人瞠目结舌,不明所以。终是徐鹏举精于此道,当先反应过来,拍手大笑道:“高,实在是高!这女子扮男人可不是会胸闷吗,要把那两坨肉勒下去,怕不只是胸闷,还要胸痛吧。哈哈哈哈。”

张悦和徐光祚这才恍然大悟,不约而同的都是哭笑不得。

张悦苦笑道:“哥哥莫要谑了,还是直白点说吧。”

苏默这才正色道:“悦弟,我方才说了,若真如你我先前的猜测,这事儿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儿。要主持这种大事儿的,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先不说,首先却要是个稳得住沉得住气的性子。否则一个不好,便是塌天的大祸。那丹公子连我一句调笑都经不住,如何能被托付这般大事儿?由此看来,这事儿绝不是咱们先前担心的那样,而是另有蹊跷。”

众人这才恍然。

徐鹏举更是大大吐出一口气,随即双目放光的看着苏默,喜道:“老大,既然如此,你说这小娘皮会是什么来历?哎呀,现在想起来,那小娘子倒也生的俊俏,那皮肤,啧啧,跟能掐出水儿似的。啧啧。”

众人这个汗啊,齐齐无视了他。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这刚一放松下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点破事儿。

张悦皱眉道:“岳元帅别的都是混话,倒是有一句说的是。这位丹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扬起手中的玉佩,淡然道:“什么来历?我想便要从这上面去找了。”说着,将那玉佩递给张悦。

张悦伸手接过,仔细翻转着看了看,随即将玉佩顺手递给徐光祚,这才抬头看向苏默道:“哥哥,这事儿要查清楚,看来必须要走一趟大同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个法子,或许能有些收获。”

苏默挑了挑眉,“什么法子?”

张悦迟疑了下,低声道:“这两人来时,说是哥哥的亲戚。那何不使人去向苏叔父询问一下?即是亲戚,想必苏叔父怎么也能多些线索吧。”

苏默目光一凝,沉吟一下,这才缓缓摇头,低沉的道:“不,这事儿先不要惊动我爹。他老人家为了我已经担了不少惊吓了,便是你爹爹他们也跟着费了无数心思。眼下什么事儿都没搞清楚,至少还没发现任何警兆,再次惊扰几位老人家,此,非为人子之道。”

张悦默然,随后轻轻点点头。想了想,又抬头笑道:“如此也好。正好过些时日咱们要去凤翔府那边拜寿,说起来凤翔和大同离着也不算远,届时正好顺路查一查便是,也叫人看看咱们兄弟的手段。”

苏默目中冷芒一闪,笑着点点头。旁边徐鹏举摩拳擦掌,雀跃道:“正是,便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手段。到时候,那个丹公子便交由小弟我了,包管几招散手下去让她对爷千依百顺,嘎嘎。”

苏默和张悦、徐光祚齐齐翻了个白眼,这货,没救了!

…………………………………………………………

武清城打从凤水开发的事儿后,已然平静了很久。然而这一天,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播,终于再一次躁动起来。而这一次的躁动,不像上次那般来自于大户豪绅,而是首先从另一个群体发起的。这个群体便是士子。

文人们总是清高的,如上一次的凤水开发,读书人们只是冷眼看着、鄙视着。

为了些阿堵物、满身铜臭…诸如此类的讥讽,便是文人士子们对凤水开发的态度。

大明的读书种子,未来的国家栋梁,崇尚重义轻利的儒家门生,对这种事儿必须有这个态度。无论心中怎么想,但至少表面上要显露出这个态度来,否则便会被人唾弃。

所以哪怕是凤水开发当时闹的那般沸沸扬扬、锣鼓喧天,文人们仍只是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至于说这几天忽然街上多了许多的锦衣卫探子,普通百姓们固然是心中惊凛,战战兢兢,但文人们却仍然如故,毫不理睬。甚至有时候还要故意从那些探子们身前昂首走过,以显示自己的不畏强权和清然傲骨。

也就是这弘治朝,天子英明仁慈,震慑的这般狗奴不敢轻动。但是这之前,厂卫们对文人的阴毒暴戾可谓罄竹难书。百年来,双方早已结下化不开的仇怨。

对于忽然崛起的苏默,文人们其实并不喜欢。毕竟嘛,文无第一文人相轻由来已久,谁肯自承不如别人?哪怕是私底下也会哼上几句那曲调优美、歌词粗俗的新曲,也会抱着临江仙大发感慨、沉悟其中,但到了人前必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大抵还会淡然的评价上一句:唔,苏讷言吗,倒也算有些歪才之类的话语。

这般心中佩服但嘴上永不屈服的状态下,若是苏默此次倒霉是通过都察院又或刑部、大理寺这些部门引发的,文人们绝对要弹冠相庆,然后蜂拥而上,狠狠的踩上几脚然后再吐几口口水,以表达自己拥护各位大佬,向组织积极靠拢的决心。

可如今偏偏换成锦衣卫来查,这便触动了文人们那敏感的神经了。什么,你说这是天子下旨?哼!既然是天子下旨,那便该交由都察院督查御史查察,由地方官府具体实施。待证据确凿后,交大理寺复核定罪,这才是正规的程序。

锦衣卫查案?莫不是又想要回到成化年那样,甚至是开朝之初那般?若真如此,文人们还有活路吗?百年来的种种惨痛过往,文人们无时或忘,谁能甘心?

当然,这种话没人去明说,但却几乎每个人都是心有所同。文人们不傻,他们深深的明白,在血淋淋的屠刀面前,纸笔其实苍白的可怜。所以,在没有找到坚固的依仗之前,他们只能忍着、憋着,便如同将要爆发的山洪一般,一点点的积蓄着。

山洪爆发需要找到最先的崩溃点,火烧赤壁不也是还要借东风吗?风起于青萍之末,哪怕是最细小的某个变化,在催化之下或许便能形成滔天巨浪。

而今天,这个变化似乎终于出现了。已然成功承办了一期文榜竞赛,名声初传的墨韵书坊,将遍邀诸多大儒名士,拟在武清城主办一次文坛盛会,为即将到来的乡试提前预热。

而在这次盛会上,武清才子苏默苏公子,亦将当场献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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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老狐狸的算计

readx;? 武清城,张家。

仍是当日那间书房,张家家主张老爷子高踞上座,面色阴沉的如同要滴下水来。老仆张宇静静的立于张越身后,时不时的扫视一眼下面垂手侍立的年轻人。

张文墨低着头一言不发,额头上汗水泌出,却不敢抬手去擦一下。从后面看,他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湮出老大一片汗渍。

哪怕是他现在在武清文坛上已经略有薄名,但在张越这个老家主面前,却仍是不敢稍露颜色。

“你翅膀硬了,觉得自个儿了不起了对吧。老夫吩咐你的话,也可以完全不理会了对吧。又或者你觉得,你比老夫更精明,更适合做这个家主了?”张越冷冰冰的话语,如同一阵寒风般慢慢的蹦出来,便在这盛夏之时,也让张文墨心中不由的颤栗。

张越在张家的地位,便俨然如大明朝的皇帝。由来已久的淫威下,给张文墨的压力简直犹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身子不由自主的簌簌而抖,但却仍咬牙努力的坚持着。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他觉得自己帮助苏默没有错。人不能不知恩,若有恩不报,岂不犹如禽兽一般?

所以,虽然老爷子曾一再叮嘱他要保持和苏默的距离,但是当苏默找到他时,他却仍毫不犹豫的做了。哪怕是今日在张越的怒火之下,他虽然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恭敬和敬畏,却一言不发的默默承受却不肯多分辨半句。

然而,当张越一句,是不是觉得他比张越更适合做张家家主的话出口后,张文墨还是难以承受了。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张文墨以头杵地,颤声道:“叔父说哪里话,孩儿岂敢有如此狂悖想法。”

张越哼了一声,也不叫起,只冷笑道:“不敢?老夫看你敢的很呢。若非如此,怎的能将老夫的话当耳旁风?嘿嘿,也是啊,现在你文墨先生好大的名头,又哪里还把老夫这糟老头子放在眼中。张宇啊,你看看,人家文墨先生现在跪在老夫面前,你说老夫可能承受的起吗?”

张文墨汗如雨下,旁边张宇叹息一声,上前使劲拉起张文墨,转头向张越道:“老爷,侄少爷这回虽说违逆了老爷,但望老爷念在他总是心存忠义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吧。”

张越哈了一声,讥笑道:“心存忠义?他存的什么忠,又存的什么义?那苏家子难道是他的君,还是说是他祖宗!忠义,嘿,好啊,既然他要对那苏家子存忠义,那又来我张家作甚?他自个儿要忠义随他便,但莫要拉着我张家陪葬!请了请了,老夫我实在受不住。”

老头越说越怒,到了最后,已然是声若咆哮,挥袖便要赶人。

张文墨脸上纠结痛苦,猛然一咬牙,抢上两步再次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叔父息怒,是侄儿不孝。然,圣人有云,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又道是以德报德。侄儿身受苏公子大恩,无以为报。今苏公子既然找到侄儿头上,侄儿岂能无动于衷?叔父之意,侄儿尽知。便请叔父放心,今次之事,本就是侄儿一人所为,与我张家并无干系。但有祸福,侄儿亦一力担之,绝不拖累家族!”说罢,跪地叩头不起。

张越脸上猛的闪过一抹青气,霍然站起身来,戟指大骂道:“好好好,好一个忠义无双!既如此,你给老夫滚,滚出我张家大门。从今日起,你张文墨与我张家再无半分瓜葛。滚!你给老夫滚!”

大骂声中,抬手拿起桌上茶盏,照着张文墨摔去。啪!茶盏落地,溅起一片水渍,洒了张文墨满头满脸都是。

旁边张宇慌忙上前拉起张文墨便往外拖去,一边急声道:“文墨少爷快走。”

张文墨还待挣扎,张宇又低声道:“且休多言,先避一避。待得老爷气消了再来说话。”

张文墨踉踉跄跄被拉了出去,待到了门外,也顾不得头上身上满是狼狈,一脸失望的回头看着张宇,失落的道:“宇叔,我没想要害张家,我只是想帮朋友。”

张宇叹息一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老奴知道,老奴知道。侄少爷放心吧,老爷就是在气头上说狠话罢了。他老人家毕竟是一家之主,要为整个张家考虑,你也莫要怪他。”

张文墨黯然一叹,颓然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忧虑的抬起头看着张宇,小心的道:“宇叔,你说叔父他老人家会不会……”

张宇看着他,哂笑一声,随即摇头淡然道:“侄少爷想说什么?担心老爷刻意从中作梗,难为你们?侄少爷把老爷看小了。无论是你,还是那个苏家子,都还不值当老爷刻意去做什么。我张家的名声没那么不值钱。好了,侄少爷就先回吧。老奴告退。”说罢,再不理会张文墨,转身进了门,咣当一声将大门闭上。

张文墨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低头寻思了半响,终是化作一声长叹,转身去了。

门内,张宇静静的听着动静。待确定张文墨走了,这才微微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书房中,张越悠然的坐在桌后,手中捧着一杯重新沏好的香茗,望着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两只老眼微微眯着,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张宇走进来看到,微微一笑,上前自顾将案桌上凌乱的东西从新摆好,一边笑道:“老爷方才是故意如此吧?”

张越抬眼看看他,笑骂道:“便知道瞒不过你这老货。”一边坐正身子,伸手将茶盏往桌上放去。

张宇利索的接过,一边笑道:“老奴自小便跟在老爷身边,老爷是不是真怒还看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岁数?”

张越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苍然的白发上,轻轻一叹,温和的道:“是啊,这么多年了。张宇,你跟了我有……唔,有五十年来吧?”

张宇笑了笑,道:“老爷,是五十年了,五十年整。老奴自七岁入府便跟在老爷身边,如今已然五十有七了。”

张越默默的点点头,身子轻轻靠在椅背上,目光悠远。半响,目光重又落在张宇身上,叹息道:“你我都老了。”

张宇笑道:“老奴可不觉得自个儿老,估摸着再伺候老爷三五十年还是能做到的。即便老奴伺候不了,不还有超儿吗?”

这个超儿却是他的儿子张超了。他这话自是善祝善祷,意思就是自己老了张越却不老,哪怕自己老死了,自己儿子也可以接替自己继续为张家尽忠。这却又是隐晦的表明忠心了。

张越笑着伸手点点他,却摇摇头没说什么。主仆两人五十年的情分,客气什么的便都是多余的。

“你可是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文墨?”重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张越抬眼看向张宇,淡然问道。

张宇微微躬了躬身子,轻声道:“老爷自当有道理的。只是老奴觉得,文墨少爷的品性还是很好的。”

他这话便是变相的为张文墨求情了。

张越轻轻摇摇头没说话。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道:“文墨不错,很不错。”

张宇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讶然道:“那老爷……”

张越睁开眼,叹口气。忽然问道:“你说咱们张家今日地位如何?”

张宇脸上神色一肃,傲然道:“老爷怎的如此问?咱们张家乃是娘娘的母族,两位舅老爷皆为侯爵;我张家更是枝繁叶茂,财富无数,在这大明朝,不敢称第一世家,却也当得顶级之一了。”

张越点点头,嘿然道:“是啊,顶级了。其实老夫觉得你还是保守了,在老夫看来,只要娘娘在一天,我张家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又有什么不敢称的。”

张宇露出愕然之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张越却没理会他,一双昏花的老眼中却蓦地闪烁着精光,转头看向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太过狂妄了?嘿,其实便是第一世家又如何?自古以来,千百年中,比我张家更兴盛的世家不知凡几,可如今看看,又能剩下几家?越大的世家,固然底蕴深厚,但枯枝败叶也多,身周环伺的恶狼也更多。所以,一旦一个经营不善,立时便是崩坍殆尽。嘿,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便是如此了。”

张宇露出沉思的神色。

张越顿了顿,又道:“老夫遍观史书,发现那些长久的家族或许最后终逃不过败落,但却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四个字:分而存之。”

张宇一愣,随即恍悟,脸上露出敬佩之色。躬身道:“老爷之意,是想要文墨少爷……”他话说了一半却没继续,只是看着张越。

张越点点头,挺身而起。背着手在屋中踱了几步,在窗边停住。伸手将半掩着的窗户推开,一股带着草木香气的清风扑面而来。

“文墨才能平平,最多不过是中上之资,偏偏人却颇有些愚直。这种性子,无论是仕途还是商途,单凭他自己都难有大成。所以,他若想成事,必要有贵人相助。”老头眼望着窗外,似自语又似解释的轻声道。

张宇眼中明悟,轻声道:“老爷的意思,那苏家子便是文墨少爷的贵人了?”

张越面上露出复杂之色,却未接话。半响,才轻轻一叹,摇头道:“那苏家子……我也不知。老夫实实的是看不透啊。”

张宇一惊,道:“啊?那老爷还……”

张越自失一笑,转回头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太草率,简直如同赌博一样?”

张宇躬了躬身,没说话,但那神色分明就是如此的样子。

张越嘿嘿一笑,转身重新落座。手指在案子上轻轻扣着,语声有些飘忽:“那苏家小子我虽然看不透,但我却有种直觉,那小子日后必然不可限量。他如今才不过十六吧?嘿,十六啊!以区区十六岁稚龄,便能引动朝中大事儿以他为支点,名声直达天听……想想你我十六岁时呢,在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地步?不可想象,不可想象啊。”

说着,他手中扣着桌面的节奏不可抑制的急促起来。言语中也多了几分隐隐的期待和兴奋。

“文墨自己不行,身份地位在我张家又不高。将他放在那么一个前途不可预测的妖孽身边,日后败落了也不会让我张家如何。但是一旦腾达了呢?嘿嘿,你没猜错,老夫我就是在赌!以一个不甚重要的张家庶子,去为我张家赌一份或许不错的未来,这买卖,老夫觉得值!非常值!”

他语气略略兴奋的说着,那双原本看上去昏庸的老眼,此刻却闪烁着狡猾智慧的光芒。

张宇脸上露出复杂之色,眼神中又是敬佩又是震惊,隐隐的,还带着几分说不清意味的叹息。

他吃惊佩服老爷的算计,却叹息张文墨的命运难测。跟着那个苏默,老爷自己都说了,看不透。那么一旦苏默顶不住这次,又或者这次过关了,却中途陨落了,那跟在苏默身边的文墨少爷,下场怕是极凄惨的。

但这又能如何了?和整个张家的利益比起来,张文墨一个人的死活,实在是一点波浪都不起。

“你去县衙走一趟吧。沈明府履新,咱们张家也是该送上一份薄礼的。”心神飘忽中,老爷张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宇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思,恭声应是。

既然明白了张越的心思,那么此次去拜访新来的县令,就不单单是尽礼数的事儿了。老爷分明是让自己见机行事,暗中帮文墨少爷一把。老仆张宇跟了张越这么久,这点默契自然不缺。

转身出门之际,隐隐却听到老爷在屋中兀自喃喃自语着:“那苏家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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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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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子在干什么呢?苏家子正坐在县衙的后堂上呢。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武清县令换人了。庞士言一点都没说错,沈松当晚便到了武清。庞士言也在当晚摆下酒宴,带着县衙一众大小官吏相迎。

所有相关交接文书等,早在他接到这个消息后便已收拾好了。所以,就在第二天上午,两方交接完毕,庞士言便动身离开了武清。

沈松也是有来有往,亲自带着众衙役相送。除了县衙的人外,无论是士绅百姓,再来相送的便只有苏默一人了。这让庞士言又是激动又是感念。

一个仙人啊,居然来送自己这个区区凡人,这得是多大的面子,祖上烧了多少高香啊?

所以,临别之际,庞县令难得的雄起了一把。给沈松郑重的介绍了苏默认识,又一再的表示自己对苏默的看重和尊敬。话里言外,甚至隐隐对沈松露出几分威迫,这份底气自然也来自庞大人即将高升的正六品官位,顺天府经历。

对此,沈松表现出极大的豁达,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庞大经历话中暗示的威胁,对苏默表露出充分的好感和尊重。

于是,庞大人心满意足的走马上任去了。在他走后,沈松便也顺便邀请苏默往县衙小坐。

苏默本就想来拜访一下这位沈县令。无论这位沈县令究竟是敌是友,毕竟人家现在是武清的父母官,苏默明面上属于人家的治下之民,就必须保持必要的尊重。

“看来庞大人真的是对苏公子很看重啊。方才要是本县稍有不虞,怕是庞大人都有跟本县拼命的心思了吧?哈哈哈,如此说来,日后本县依仗苏公子之处怕是极多,到时还望公子莫要吝于臂助啊。”

笑着请完茶,沈松首先开口。半开玩笑的话语,似乎一点没有官对民的威势,仿佛便真如朋友相对似的。

苏默却是心中暗暗提防,拱手笑道:“明府说笑了,学生区区一个蒙童,何敢狂悖说能给明府什么臂助?庞大人只是和学生相处的融洽些,多有偏爱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沈松一摆手,“嗳,怎么当不得真?本县可是听说,庞大人极有识人之术。若非苏公子有真才,岂能令他如此?更何况,便是天子不也盛赞庞大人举荐良才吗?啊,哈哈哈……”

两人本来只是带着说笑性质的话,可他忽然抬出天子来,却让苏默不好接话了。若说承认,那方才明显就是推搪人家,往深里想可不是有看不起沈松的意思?

但要说不承认,那岂不就是说你苏默觉得天子不圣明?那你觉得天子不圣明,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认为自己比天子圣明呢?还是说,你苏默压根就是藐视圣上,心存反意呢?

如今这锦衣卫来武清是干啥的?不就是来查你苏默是不是真的在妖言惑众、意图不轨吗。

这种情况下,要是真给人落了口实,扣上一顶藐视君父的帽子,苏某人的脑袋,估摸着离着菜市口就不远了。

只简简单单的通过几句说笑,就不落痕迹的布下陷阱,给苏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偏偏还让人完全说不出什么来。这手腕手段,简直浑然天成,让苏默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同时立刻将此人列入最危险的范畴之中。

“好吧,明府大人是官,学生是大人治下之民。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学生可背不起那不知尊卑的罪名。大人还是饶了学生吧。”苏默面上装作惶恐的神色,站起身来拱着手摇头苦笑。

沈松眼底划过一抹精芒,心中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评价又高了三分。少年人最大的弊病是什么?是冲动!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是受不得人激,受不得人捧。若再有些才华,哪个不是骄傲的没了边了?

若再加上真正弄出点成绩来的,怕是许多人都要狂傲的了不得了。即便是有那沉稳的,或许面上谦逊,但眼神动作终是还能露出些痕迹来的。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沈松方才留心观察,竟然毫无半分上述那些迹象,完全不像个十六岁少年的表现。尤其是最后看似示弱的言词,却是连消带打,将自己刻意设下的陷阱不落痕迹的就绕过去了。这要是换做个三四十岁的老吏还情有可原,但眼前这小家伙,只有十六岁啊!十六岁,这简直就是个妖孽!

沈松心中暗暗凛然,面上却不露半分,也是哈哈一笑揭过。只是初次见面,话到了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再要继续就过分了,也等若明着告诉人家,自己有心对付人家了。沈松不会去犯这种低级错误。

“坐坐,呵呵,玩笑而已,何必如此。对了,苏公子家中还有什么人啊?”沈松主动转了话题,仿佛随意闲聊般问起苏默的家世。

苏默正规正矩的谢了坐,重新坐下,这才回答道:“学生不幸,家母早亡,如今唯有与老父相依为命。”

沈松哦了一声,忽又脸现疑惑道:“咦?不对啊,本县怎么听说苏公子买下个大大的园子,家里颇为热闹呢?据说有老人有孩子的,莫非是族中亲戚?”

苏默心中咯噔一下,这家伙看似简单随意的话,却是步步陷阱、处处惊心啊。

且不说他话中的真实意思,单就是他一个刚刚来武清的人,居然就能知道自己家中的情况,甚至隐隐还透露出对家里众人的大体了解,就充分说明了对方是刻意对自己关注了。

一个以前从不认识的县令,竟然对自己一个小小蒙童关注,这要说没问题,除非苏默真的傻了才会信。

更不要说,这人话中暗含的陷阱。老人?孩子?他苏默不过才十六岁,问起老人也就罢了,但居然问起孩子来,这便就有问题了。

自己都说了,只是和老爹相依为命,那又怎么可能有孩子?莫非对方真的是又针对卫儿来的?苏默只在瞬间就将警惕提高到最高点。

刚刚沈松似乎很随意的问自己家人,自己随口回答了只有老父,那要再说卫儿是自己的弟弟显然就不对了。此人不动声色间,已然先将一条后路堵住,端的是厉害无比。

而如果要说是韩杏儿的弟弟,显然也瞒不住人。毕竟韩家父女在武清抛头露面好多年了,从来没见有什么弟弟。这忽然冒出个弟弟来,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人他在撒谎。

苏默相信,既然对方能这般设计自己,那自己和韩杏儿的关系就必然早已查明。所以,把卫儿的身份往韩家上靠肯定也不行。

至于说是下人的孩子也行不通。对方既然能查明家里有什么人,就不会不知道卫儿整日都留在后院。

后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主人专有的地方。下人是绝不允许进入的,这就是古代封建社会严格的等级制度。

那么,卫儿若真是下人的孩子,就绝不可能住在后院。也正是如此,沈松问是不是苏默家族的亲戚,实则就只是针对卫儿问的,但却半分痕迹不露。

当然苏默也可以含混过去,毕竟沈松也没明确问的是谁。但如此一来,必然彻底将卫儿暴露出来,这却是苏默不愿看到的结果。

卫儿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好容易安生下来,他绝不愿让孩子再受到半分惊扰。

“呵呵,明府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没想到大人这刚刚来到武清,便连学生家里有什么人在都清清楚楚了,真是让学生敬服不已啊。”苏默一脸的崇拜敬仰之色,抱拳先发了一下感叹。

沈松眸子一缩,心下暗暗后悔。面对着苏默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轻视之意,以至于略显心急的问出方才那个问题。

显然,对面这个小妖孽已然警觉了。方才这话分明就是察觉到,自己早对他有过调查了。这可不是好现象,对方如此警醒,以后行事必然会困难许多。

不行,要引以为戒!一定要引以为戒!沈松暗暗的告诫自己,决不能以常情对待这个苏默。

心中想着,口中却笑着道:“本县既为一县之令,自当为一县之民做主。提前稍稍了解下县中的情况,也是应当应分的,苏公子这般谬赞却是大可不必了。”

这话说的坦然,却将方才的漏洞圆满的兜圆了。是啊,人家一个马上就任的官员,提前对自己治地了解下,绝对是无可厚非的事儿,任谁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话若是对别人来说,自是圆满至极。但苏默既然早有了防备,又在此刻察觉了端倪,哪里还会被他迷惑。

当下脸上再次做出敬服之色,拱手道:“是,明府大人治官严谨,学生钦佩。也必当广而告之,使人皆知大人之举,效为楷模。至于说眼下家里的人,只是一些朋友而已。哦,那个小孩子是福伯的小孙子,与学生颇为投缘。啊,福伯便是原英国公府舍人,前些日子应家父所托,怕我一个人在这没人照顾,便带着侄儿和孙儿一起来的。哦,对了,福伯的侄儿叫石悦,便是原英国公府亲卫统领。而且英国公世子,张悦张小公爷如今也在学生家里做客。想必这些,明府大人也应该知道的吧。”

沈松面上一僵,差点没一口血喷出去。后面那些英国公家人相关的介绍他自然早知道。此刻听苏默似乎漫不经心的提起,也知道这厮扯虎皮的意思,自是懒得理会。

至于说孩子的解释,或许真,或许假,这个不急,慢慢查证便是。他本来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搞明白。

可是,那个广而告之?尼玛,老子只想低调的在这做点事儿,你这广而告之了,真弄的轰轰烈烈的,不说传到上面让人觉得自己狂傲,单只落到身后的恩主耳朵里,岂不是给恩主落下个浮躁轻佻、难堪大用的印象吗?

沈松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心中这个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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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憋屈的沈明府

readx;? 站在县衙门口,沈松笑吟吟的礼送苏默。看着苏默渐渐远去的身影,待到转身往县衙中走去的一瞬,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失误,结果不但没能试探出什么来,反而被苏默提高了警惕,还隐隐的威胁了一下,这让沈松心中又羞又怒。

一个小小的童生,蝼蚁般的存在,居然敢威胁他堂堂一县之令,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在这一刻,沈松甚至都将没能试探出想要知道的消息的事儿抛到了一边。

方才那番试探,其实两人都知道,并不代表什么,也不会真的引发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毕竟,那只是两人私下里的交谈而已,无凭无据的,无论是说苏默狂悖蔑视皇权也好,还是说苏默威胁要宣扬他刚来就打压苏默也罢,最多都只会是让人心中存疑罢了。

但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苏默不过一个没有功名的童生,年纪又小,别说那蔑视皇权的谣言没人肯信。就算有些相信,但随着时间推移,也终会渐渐消散。

可他沈松则不同了。他身居高位,又是刚来,本就有无数的猜测。一举一动莫不吸引着无数人的注意。若是传出他欺凌一个小童生的话来,必定会让他很难堪。尤其是苏默在武清还颇有才名的情况下,只会让他落下个嫉贤妒能的名头。

就算他不怕这些,但如今好歹苏默也算是直达天听的人物了,这话无论真假,一旦传到天子耳朵中,天子会怎么看他?更不用说他所谋者大,他身后的主子又会怎么想?

想想那后果,沈松便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这个苏默奸狡贼滑,完全不能用一个正常的少年人去看待。今日这个教训,必要引以为戒才是!

想着这些,又想起苏默临走之际说的话。这小子竟要做一场大文事,还邀请自己参加。

倘若今日没见苏默,没发生刚才的事儿,又或者这不是苏默而是别人这么来说,他说不定也就是听过就算,不会当做一回事儿了。

可是现在,他绝不会再轻视苏默。这个小子面上看似轻佻,但实则心机深沉,一言一行都谋而后动。既然如此,那在自己刚来接任的关头,忽然搞出这么一出来,真的只是巧合吗?嘿,怕是想要给自己造势,以此让人生出忌惮多些依仗吧。

沈松心中默默的想着,嘴角不由绽出一丝冷笑。想在沈某人面前耍手段?做梦吧!我管你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谋划,只要本官这里不准,让这个文事盛会办不成,看你还能耍出花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大定。吩咐下人,叫将这几日送来报批的公文呈上来。

下人应着转身去了,在那下人出门的时候,却见一个差役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沈松便躬身施礼禀道:“大人,外面有本县张府管家张宇求见。”

沈松一怔,张府?他当然知道。当今娘娘的本家,算是这武清县第一家族了。而且,据说还是京里那两个混不吝捞钱的耙子。在他来武清之前,上面就特意叮嘱过他,不要轻易招惹这个武清张家。

按理说,自己这个新任县令上任,一县的大户豪绅都要来恭贺迎请也是常理。其间,自然也会有些呈仪奉上,这都是不成文的惯例。

只不过这种事儿,应当是这帮人联合起来一起搞才是,除非特殊情况,绝不会是单独弄出来的。要知道各家势力虽然有大有小,却也不是差的太大。你张家是第一大户,可要想一家独自结交了县令大人,莫不是想要独霸吗?这却是其他家决不能接受的。

既非如此,那么,难道是代表其他家邀请自己的?唔,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样也能体现出张家武清第一世家的身份来。

想到这儿,沈松面色稍松,点点头,让差役请张宇前堂奉茶。自己则更衣之后,这才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老奴张宇,叩见明府大人。”客厅中,老管家张宇一见沈松走出,当即起身,上前两步,便要作势跪拜下去。

单论身份,他只是张家的奴仆,见了沈松这个父母官,自然是要行大礼参见的。

沈松却哪里敢真个受他的礼?且不说他代表了张家,张家后面又是皇后娘娘。便单单那两个国舅爷的尿性,他也不会因这点小礼数去恶了印象。

“嗳,老人家,这又不是公堂之上,勿须这般,快快请起,请起。”他抢上一步,两手用力挽住张宇胳膊,不让他拜下去。

张宇倒也不矫情,顺势站直身子,拱手笑道:“这怎么可以,礼不可废。否则回去,老爷会责怪老奴的。”

沈松微微皱眉,嗳了一声,佯作不悦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圣人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本县虽不才,却也是深受儒门教诲,自问这一点还是做的合格的。若张老家主责怪,自有本县承担便是。老人家坐吧,且坐下说话。”说着,又唤下人上茶。

张宇这才不再多说,却也没真的去坐,只微微欠身,在下首恭敬的站着。这份规矩还是要守的,张家再大,却也不是他一个老仆可以在一县之令面前跋扈的。至于那茶,自然也只是个客套,可不会真的给他上来,让他四平八稳的坐下品尝。若是换了张越老爷子来了还差不多。

待见沈松坐定,便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张帖子双手递上,微笑着道:“谢明府大人坐。老奴今日来,是代我家老爷送帖子的。明府初来,我家老爷与县里诸位家主,欲要为明府接风洗尘,还望明府大人恩允莫辞。”

沈松心道果然。伸手接过帖子打开,大体浏览一下,随即点头笑道:“本县初来,正当与各位名宿耆老见一见,共议我武清发展大计。老人家便请回告张老家主,本县定当准时赴宴,却是让诸位家主费心了。”

张宇笑着躬身应了是,却并没马上告退,而是从怀中又摸出几张票据,上前两步,轻轻放在桌上,笑道:“是,老奴定将明府的话转禀老爷。”说到这儿便顿住,仍退后两步侍立。

沈松眉头一挑,目光落在桌案上。这几张票据乃是广进钱庄的银票,也叫通票。可以在大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之地,但凡有广进钱庄的地方随意兑换相符的银两。

他只大体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估摸着,应该是五百两差不多。目光又转到垂首不语的张宇身上,面上笑容少敛,淡然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张宇面上波澜不起,拱手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家老爷觉得我家侄少爷给明府大人添了麻烦,还请明府大人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多多包涵关照一下。”

皇后娘娘?!

沈松这下子再无法淡定了,霍的站起身来,沉声道:“什么事,竟然牵扯到娘娘身上?你家侄少爷又是哪个?”

张宇又施一礼,恭声道:“我家侄少爷叫文墨,在这武清县城中开了一家小小的书房,叫做墨韵书坊。听闻年前小公主诞世,皇后娘娘甚是辛苦,便想要做一场盛事文会,为娘娘和小公主祈福,想来这会儿报批的公文应是递到县衙这边了。”

“什么?!为娘娘和小公主祈福?不是说只是一场普通的文会吗?怎的本县之前没听说还有这个缘由?”张宇一说张文墨和墨韵书坊,沈松便登时反应过来。

那个苏默要参加的,不就是这个什么墨韵书坊要搞的文会盛事吗?刚才还在想着要否了这个申请,怎么一转眼就跟娘娘和小公主牵扯上了?

沈松这一刻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太阳穴一鼓一鼓的,额头上青筋都崩了起来。

张宇不慌不忙的拱拱手,笑道:“明府大人,您应该知道的,当今天子勤政爱民,不施奢华,律己极严。娘娘贤淑有德,自然也是如此,当然不会同意官员们去搞什么祈福之类的劳民伤财。

然而我张家不同,我张家乃是娘娘母族,族中多有娘娘的晚辈。这晚辈在力所能及的范畴下,主动想要尽一份孝心却是不碍的,只不过这名头总归是不好明言。

唉,说起来,就为了此事,我家老爷也是又是震怒又是欣慰。震怒的是文墨少爷如此做有些给娘娘抹黑的可能;但同时却也欣慰,欣慰一个晚辈至孝的心思。

只是家与国之间,终还是国为重。所以,老爷将文墨少爷逐出了张家,以为惩戒,却也不再去阻拦文墨少爷办这一场盛会。

可后来又一想,这场文会办下来,怕是要给明府大人带来一些影响,或许到时候还需要衙门出面维持秩序什么的,可不能让众位差大哥白忙活不是?呵呵,所以嘛,这点银钱也算是略表心思而已。”

老张宇啰啰嗦嗦的说完了,又是叹气又是点头的,完全是一副长辈看着小辈的慈爱又无奈的模样。可是沈松听完了,却是差点就当场一口老血喷出去了。

好个奸猾的老匹夫!一脚把张文墨踢出张家,把自个儿和整个张家摘把的干干净净。事儿照做,还不用担丁点儿风险,却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自个儿这个新任县令头上了。偏偏那话说的叫一个漂亮,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无耻!太无耻了!真真老贼也!

是啊,官员们不能搞,可是人家自家晚辈尽孝不能说错吧;如果你非要挑这毛病,那成,人家现在把人都赶出家门了,你还要怎样?总不至于杀头吧。

这且不说,就算你真管了,就是不准搞。好吧,娘娘那儿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却实打实的要恨上。沈松敢去出这个头吗?

更不用说宫里那位娘娘,虽然确实是贤良淑德,可那是对陛下一个人好不好。对上别人,嘿嘿,当年上帖子请天子纳妃的人的下场,所有人可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被那位娘娘恨上,啧啧,沈松想想都头皮发麻。

原本还想着通过禁止这次文会的举办阻击苏默,眼下看来已然完全不可能了。不但不行,他沈松沈明府还要陪着笑脸,全心全意的帮着去搞,并且还要亲自帮着找个伟光正的名头冠上才行。

这岂是郁闷二字说得?沈松这一刻只觉得无限憋屈,都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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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牟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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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城忽然热闹起来了。武清外面几条通向别处的大道上,时不时的就能看到一队队车马粼粼驶过。不唯如此,那凤水之上更是舟楫不绝,使得整个凤水新城也被带动的愈发红火。

所有往武清集中而来的人都有一个特色,那就是都是文人士子。武清城城门处的卒子,一天下来腰都快断了,脸上却满是兴奋之色。

士农工商,士这一个阶层,在这个时代的地位之高,绝对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

而如果再有些名望的士子,那身价更是了不得。他们往往都是各自守着一片,或教书育人,或埋头攻读学问,寻常哪里能见到?别说这些个守门的城卒了,便是一县之令、一府知州这般大人物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可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几日来武清不知来了多少。这如何不让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城门卒们兴奋?日后说出去,我曾见过某某某大儒、某某某先生,可不知多有面儿。说不定还能沾上点文气儿,让自己或自家后辈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就算这些都不说,单张家那边大把撒下的赏钱,就是摆在眼前的利益不是。

赏钱不多,每日每人不过就是一二十文。可是放在这些每月例钱不过几钱银子的城门卒身上,那可绝对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这让谁能不眼红?哪个能不兴奋?

这般又有面子又能得利的好事儿,平日里哪能遇着?为了这个营生,往日里最不受待见的城门守卫的岗位,破天荒的成了香饽饽,很是引起众军卒们的一番争抢,却也算的一桩咄咄怪事了。

若说这事儿显着怪异,那么,据说是那位无情才子苏默苏公子的要求就更怪了。

“文明执法、热情待客。无分男女老幼,不论贫富贵贱。创建精神文明新武清!”

这就是苏公子的原话。前面总是能明白个大概,可那精神文明是啥东东?城卒们实在搞不懂。别说城卒们不懂,便是某些大人物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在武清城外一处小岗上,此刻正有几人驻马而望。望着周围一片喧嚣热闹的场景,都是面面相觑。

从武清城门起,一直延绵到大道的两旁,全是一排排的各色锦旗。旗子上便都印着刚才那些字不说,武清城门两侧,更是竖着挂下两条长幅。

左边一条:喜迎四海高士,建精神文明之城;右边一条:共会八方贤达,凝最宜居住之都。

这般雅俗共萃、半文不文的文联,着实让几人看的满眼都是圈圈。

“沈明府果然大才,竟是如此……嗯,别出心裁。佩服,佩服啊。”当先一个略显粗壮的汉子歪头看看旁边马上的沈松,脸上露出满满的假笑,抱拳说道。

沈松嘴角狠狠一抽抽,努力压下满心的郁闷,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嘿然道:“牟都使说笑了,这般奇才岂是下官能有。嘿,这可是咱们武清大才子苏公子的手笔呢。”

他在奇才两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牟斌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赞道:“哦?原来如此。某在京中,便常闻此子名号,今日一见,果然有些不凡啊。”

沈松眼底划过一抹恨意,淡然道:“岂止是不凡,牟都使此番来,想必也看到听到了不少吧。若只是不凡的话,可能一呼百应,随随便便就搞出偌大的场面?其才之高,下官却是自叹弗如的。”

这话一出,牟斌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着点头,却是并未多言。旁边另一匹马上的武将也是微微侧目,眼神在沈松身上一转,随即垂下。

沈松这话看似平淡的随口称赞,实则内里却是阴险至极。而苏默这次被弹劾的罪名是什么?是装神弄鬼、愚弄百姓;是居心诡谲、意图叵测!

而不凡那是什么?不凡的那叫神、叫仙!这岂不正是装神弄鬼的写照?至于一呼百应,诺大场面之语,简直就差直白的说是愚弄百姓、意图叵测了。

大明得朝自大小明王手中,本就是源自于佛教。而后大明建立,老朱深感信仰的力量之大,为保大明的长久,于是发狠施展种种手段镇而压之。

于是,除了佛道两派根深蒂固、势力实在太大外,其他教派包括老朱自己出身的明教,都几乎遭了灭顶之灾。由此,贯穿整个大明一朝,教徒的起义造反便几乎没断绝过。尤其是白莲教、佛爷会等组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使得大明自上而下,从皇帝到大臣,都对这些装神弄鬼的极度警惕,一直以来的打击也是不予余力。

此刻沈松话里言外的将苏默挥手就送到了这个高度,又特意点出牟斌来武清看到听到什么的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牟斌方才其实也只是随意打个哈哈,哪成想这位刚上任的县令大人,竟如此表露出怂恿推动的意图,这让牟斌惊讶之余,也不由的立刻心中打了个突儿。

他是什么人?大明密谍的头子,数十万锦衣亲军的都指挥使,每日里弄的便是这些把戏。沈松这点小心机,他岂会看不出?

但正是因为看出来了,他却反而不能真个去上当了。这次下武清查案,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个苏默是被人阴了。

与之前出京时的猜测不同,牟斌隐隐察觉到,这次的事件似乎别有蹊跷。

田家旧宅下面的密室,当日武清城头上的打斗,还有那长长的直达城西的密道,都显示出其中的诡异。种种迹象显示,似乎曾经明报上的与白莲教有关,倒还真有点真实了。

至于这个苏默,牟斌百分百的确定,这小子得罪人了。而且还是得罪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才设下眼前这个危局。

若是按照原先的猜测,用个不恰当的词比喻的话,就是四个字:指桑骂槐。

那个桑自然就是苏默,而槐却是皇权。那么,此刻牟斌认为正好相反,那个槐才是苏默,而之前猜测的皇权之争,反倒是桑了。

不过这也只是初步调查后的估量,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却是一时间难以判定。田家的目的什么,田家背后的人又是哪一方,为什么田家隐忍了这么久,忽然就一下子冒出头来,以至惹来这灭门之灾?种种种种,查到最后,都随着那晚死去的那个黑衣人而截断了,这让牟斌委实是苦恼无比。

他查察了这几天后,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儿。一就是苏默是个倒霉蛋儿;二就是苏默却是跟那个叫天机的道人有些瓜葛。但若这就说苏默勾结道门、愚弄百姓,又叵测之心,却真是有些冤枉了。

案子查到这儿似乎便卡住了,但若就这样回去交差,牟斌觉得脑袋应该保得住,官帽儿嘛也不会有大问题。但是,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就要缩水太多了。

在朝为官,尤其还是做的天子家奴这样的官儿,牟斌知道,官帽儿大小其实不重要,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才是最最重要的。若是失了圣宠,让天子觉得能力不足,那这官儿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所以,哪怕是案子查不下去了,牟斌也没马上离开。一来,再多查访一下,仔细斟酌一番,或许又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也说不定;二来嘛,对于这个苏默他也想试着接触一下。毕竟这个苏默是此事的引发者,回去后,天子必然会问到的。多接触下,多了解下,对天子也能有个应答,这样多少能做到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再者说,他离京之前,京里两位国公都先后有过话递过来,倒也没明说什么,但其中让他手下留情的意思却是明显的。

若所只是两位国公打招呼,国公代表的是朝中勋贵的话,那么牟斌虽然惊讶这个苏默的背景,却也不会太过如何。

但是,就在他离京的当天,那位礼部侍郎程敏政竟当面来见自己,希望自己能真正的公正处理苏默一案,勿要造成冤假错案的一幕,真正的让牟斌的好奇心达到了凤凰了。

礼部侍郎,那不是什么六七品的小人物,也不是什么六部、六科给事中的小官儿,那可真真的是够资格代表文官集团的正三品大员了啊。

一个小小的县童生,不但能有两家国公府的背景,竟然还能得到文官集团中人出来求情,这份能量不可谓不惊人了。

也正是因此,所以牟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下驾贴拿人,然后先来一番大刑后再问话。而是下达了先找到较明显的证据后,再酌情拿人的命令。

这也是苏默能在事情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还能平安的留在家中的原因。而同时,也是牟斌今天首次正式出现在人前的缘故。

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沈松对苏默流露出的敌意,心中一动,脑中似乎忽然有种念头闪过,想要抓住时却又一时想不起什么。

所以借着打个哈哈之际演示过去,转头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在不经意之间,猛的眸子一缩,目光紧紧的盯向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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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东厂阴影

武清县中,城西的一片小树林里,此时正散着几个一身短打的汉子。【无弹窗.】各自低头仔细寻找着什么,唯有一个面目森冷的头目样的人,独自负手站在中间。

若是苏默此时在此,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里正是那天夜晚他追踪掳去卫儿的那个黑衣人,随后由于其大战了一通的地方。

说来这里虽极是偏僻,但也不是罕见人际的地方,偶尔也会有些拾荒者游荡过来。但是今日,这里突兀的出现这么一帮人,本来应是极为扎眼的事儿,但诡异的是,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过来,那些拾荒者似乎一下子都全消失无踪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城外愈发喧闹的声浪,便在离着如此远的这里都隐隐传了过来。站在中间那人眉头蹙了蹙,扭头往那边眺望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冷然。

就在他渐渐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四下里查探的众人也陆续的走了回来。

“怎么样,可查到了什么?”那人待到几人都回来了,这才目光一扫,冷声问道。

众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道:“档头,时间过的太久,实在难以判断。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有过打斗的迹象。”说着,示意旁边一人过来,递上一根污秽不堪的木棒。

那档头目光在木棒上扫了一眼,便又重新看向说话之人。那人连忙指向木棒上一处断裂的痕迹,恭声道:“档头请看,这里必是在争斗中折断的,而且咱们还在发现这木棒的旁边,发现了断裂的另一端,端头上仍残留一片布缕。”

说到这儿,声儿却渐渐小了下去。他也知道,眼前发现的这点东西,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地方偏僻肮脏的,便是有些盲流醉汉什么的打斗,也是常事。他们堂堂东厂密探,历来查的哪一桩不是惊天大案,却不是来查什么醉汉打架这般J毛蒜皮事儿的。

眼见档头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那人额头不由见汗,一咬牙又道:“档头,不光如此,咱们还在这儿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

那档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道:“讲。”

那人应了声是,这才微微转身,指着旁边一棵树下,小心的道:“此处似乎有过剧烈毒物存留,与别处相比,这边的杂草尽数发黄枯萎掉了。以小的经验,此毒极为可怖,绝不是寻常能见的毒物所致。但究竟是何毒,小的却实在看不出,还请档头恕罪。”

档头目中寒光一闪,移步走到那人指的地方,微微弯下身子察看,半响,脸上也露出惊悸之色,皱眉沉思起来。

这位档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在船上和新任武清县令沈松,相对而坐的那位东厂卯课王档头。

他们在和沈松一起到达了武清县后,却并没有随沈松一起入衙,也未惊动任何人,而是一下船就悄然离去了。却不知怎么今日竟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时,王档头沉吟半响,忽然转身看向另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冷声道:“狗儿,你确定这里和那老蛇的地方有关联?”

那唤作狗儿的男子连忙一拱手,恭声道:“档头,错不了!虽然时间稍稍长了些,但是那股特异的气息,终还是留下了一丝痕迹,瞒不过属下。”

王档头面色稍霁,轻轻点点头。其实他也只是下意识的问了问,对于这个叫狗儿的属下的追踪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正因为这个属下这种特殊的能力,才被唤作狗儿。也正因这个原因,才让这个狗儿进了他东厂卯课。

此时见狗儿说的坚决,略略想了想后,这才挥了挥手,当先大步走出小林子。狗儿等几人连忙跟上。

一路原路返回,待远远的看到了一处房舍,王档头这才定下脚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片刻后,轻轻的道:“之前咱们查到的说,那老蛇还带着个孩子对吧?”

旁边最先那个回话的人忙应声道:“是。是个男孩,大约四五岁左右,和那老蛇同时失踪的。”

王档头轻轻点头,眼中有精光闪动,低声喃喃的道:“楚蛇儿曾是宫里的人,李公公说了,他自幼便净身进宫了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孙儿?这事儿肯定有问题。那苏默在楚蛇儿失踪当晚,竟然也曾出现过在这附近,难道真是巧合吗?”

说到这儿,眼中猛然精光大盛,霍然转身,低声道:“对了,某记得,那个苏默家里,不是说也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吗?你们立刻想法子查一查,苏默家里那个孩子,和这个楚蛇儿的孙儿是不是同一人。”

旁边几人立即齐声应是,随即分出两人飞也似去了。王档头目光闪烁,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轻声道:“有点意思了,若这个孩子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位苏才子可不简单呢。”

他这话只是自言自语,旁边那个番子却随即接上,恭维道:“还是档头英明,竟然想到从近期发生的异事入手,这才能顺藤摸瓜,抓到这么一条大鱼。”

王档头脸上便露出得意之色,旁边另一人也凑趣道:“可不是嘛,谁又能想到,一个大大有名的读书种子,竟然还和宫里人牵扯上了。若不是档头慧眼如电,如何能发现的这楚蛇儿躲在这儿?王档头真不愧咱们东厂干才啊。”

有了这两人的吹捧,另外几人哪还不知怎么做。一个连忙也赶紧跟上,满脸赞佩的道:“这次咱卯课可要大大露脸了,回去后,督公必然欢喜,肯定会重重赏赐下来。王档头高升一步指日可待了,到时候,还请档头多多照顾小的们,小的们必当鞍前马后侍奉档头。”

王档头脸上得色愈发浓了起来,不时的微微点头,嘴角含笑。

剩下最后一人眼见好话都被同僚说完了,心中一急,猛地灵光一闪,笑道:“咱们档头升官发财这自不必说,其实以我看来,最重要的却是此番着实压了锦衣卫那帮孙子一头。小的听说,此番随着那牟都使来武清办差的,除了北镇抚司的魏千户外,还有上次那个得罪咱们档头的苗百户。嘿,他们可是奉了明旨来查苏默一案的,听说到了这儿好几天了,却是P都没查到一点儿,牟都使颇为恼火。如今这又被咱东厂拔了头筹,可不是给王档头大大出了一口恶气?要我说,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

众人听到他提到那个苗百户,面色都是一僵,王档头也是目中猛然划过一抹煞气。但随着听到后面,顿时又是一喜,颇为欣慰的看看最后发话的这人,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其他几人这才心中暗暗松口气,心中却齐齐大骂这厮可恶,险险没让大伙儿都跟着吃了瓜落儿。此时见头儿脸色欢喜,这才又再你一言我一句的狂拍马P起来。

王档头心中欢喜,待到众人又说了一大堆,这才轻轻咳了一声,摆出森然的架势,哼道:“行了,废话不必说了。都给老子瞪大了眼,用心把这趟差事办好,回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连忙齐声应是。

王档头又道:“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当先那个人忙道:“档头放心,有乔奎乔干事亲自跟着呢,绝对误不了事儿。嘿,那苏家子也是个不知死的,都这会儿了,居然还惦记着弄这些花活儿,莫不是以为会写几个字儿就能免了罪?咱大明朝能写字的可不知有多少,可到了咱东厂面前,哪个不跟孙子似的。叫我说,到时候请督公去跟爷爷求求,将那苏家子发给咱们东厂审问。届时就让那苏家子跪着给咱王档头先写几个字儿,写的好了,让咱档头舒心了,还可少遭点罪。不然的话,嘿,定要让他尝尝咱们兄弟的手段。”

旁边众人又是齐声称是。

王档头眉头一蹙,斜眼横了那人一眼,哼道:“麻四儿,你他娘的少在那儿胡咧咧。这案子让爷爷龙颜震怒,真要有事儿岂能小的了?又岂是你我能C得上手的?”

麻四儿被他一喝,不由脖子一缩,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惭惭的不敢再多说,旁边几人见他吃了剋,也是不敢多言,一时间俱都小心翼翼起来。

王档头瞪了他一眼,领着几人继续走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悠悠的道:“你们都是我亲近的人,什么话可说,什么话能说,什么事儿能做必须有个谱儿。

且不说这事儿最终会如何,单就那苏默身后站的那位,他拿咱们督公没法,可是让他记恨上你们的话,你们想想自己能应付的了?

眼下不比从前了,打弘治爷临朝以来,咱们厂卫的权利大幅减弱,这不是弘治爷对咱们不信任了,也不是不待见咱们了,实在是被那帮子文人*的。

爷爷贵为天子,为了大局,却也不得不受这帮腐儒的气,咱们这些天子家奴就更要如履薄冰才是。不为别个,只求别给爷爷再添堵就是。

你们记住了,这次的事儿,千万要小心再小心,不要给人抓住什么把柄。要做就要把证据做实了,让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咱们可没领到旨意,一个不好,别功劳没弄到,反倒把自个儿栽了进去。

老子提前把话儿说明咯,此番要是谁给人揪住了手尾,那就痛快的自个儿了断了。别回头让督公难做,否则,督公的手段你们也当自个儿有数。”

麻四儿等人闻言,脸上齐齐变色,相互看看,都是戚戚然。面上却是齐齐抱拳,恭声应是。

王档头轻轻叹口气,看了看他们,面色稍霁,才待说话,忽见先前两个离去的番子正极快的走近,当即便将话收住,站定等着来人过来。

那两人早望见这边,连忙小跑几步。待到近前,齐齐抱拳见礼。王档头点点头,淡然道:“如何,可查清楚了吗?”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王档头面色一沉,哼道:“怎么?”

两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连忙躬身道:“档头,那苏家防的甚紧,里面又有好手护着,委实是查不到啊。”

王档头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另一人心中一急,不由脱口道:“档头,要不咱直接亮了腰牌明察?想那苏家子不过区区一个童生,安敢阻扰咱东厂办案。”

王档头面色一僵,随即便狠狠呸了一声,怒道:“你他娘的脑子里生的都是大粪吗?那英国公世子此刻便住在苏家,东厂的牌子能吓住苏家人,可能吓的住那英国公?一旦闹大发了,打草惊了蛇,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那番子被这一喝吓的脑袋一缩,低下头不敢再吭一声。王档头余怒未消的瞪他一眼,却也是一时无计,不由皱紧了眉头。

旁边麻四儿眼珠儿转转,忽的靠前一步,低声道:“档头,眼下麻烦的不过就是那位小公爷。小的有一计,咱们不如这样,如此这般……”

他低声说着,王档头先是一愣,随即越听眼睛越亮,待到听完,终是回嗔转喜,使劲拍拍麻四儿肩膀,欢喜道:“好,好,便是如此!”

第131章:暗流

readx;? 沈松觉得自个儿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像如今这么憋屈过。豪情万丈的上任伊始,就在一个小小的蒙童手里吃瘪。

自己付出了诺大的代价,隐忍了那么久,哪怕再满腹才华都不敢稍露半分,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的出人头地吗?

什么叫出人头地,那就是掌控一方,挥斥方遒。是这一方天地的人都以自己的意念为转移,让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崇敬的看向自己。

可是那个苏默,自己不过就是试探几句,竟然毫不客气的回敬了他,简直半分恭顺的样子都不见。

而之后自己刚想好好折腾下这小畜生,给他点颜色看看,结果还不等自己这边发力,那小畜生竟早已提前布局,让他万般算计顿时胎死腹中。

这简直如同接连几个巴掌扇了过来,让沈松彻底的怒不可遏了,偏偏又无法奈何半点。不但奈何不得,还要反过来装出一副笑脸,主动踩进对方的局中。

为此,当晚沈松被气得饭都没吃下几口,一整晚翻来覆去的,都是苏默那张假模假样的恶心笑脸。

小畜生不知好歹,若不是恩主嘱咐自己查察这个人,他早一巴掌拍死这小畜生了。可自己不能动他,不代表不能借刀杀人。那小畜生得罪了旁人被人宰了,那恩主可怪不到他头上来。

于是,就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忽然来到时,他灵机一动,顺势邀请牟斌一起来看看这个小畜生搞出来的盛会。

等机会那是没办法的做法,沈松自负的很,他要的是亲手去创造机会。

所以,当一到了会场外围,看到那热闹的场面时,他便趁机扔出了那一番话。

在他看来,锦衣卫此番奉旨查案,牟斌来了都好几天了,但却波澜不兴的,显然是没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如果这样回去,只怕是绝对交不了差的。而自己如今这么主动的将借口送上去,除非牟斌愿意回去承受天子的怒火,否则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心中很是得意自己的手段。要知道这可是阳谋,哪怕牟斌明知道自己想利用他,在天子的怒火和一个蝼蚁的性命之间,也会知道该怎么选择。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混蛋牟斌竟然只是哈哈一笑,然后就完全没了下文了。不但没了下文不说,这会儿竟然还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一县之令,自顾在那儿神游天外去了。

这简直就是裸的蔑视啊。不错,两人的官职差距是很大,一个才正七品,另一个却是正二品。但自己这个七品却是文职好不好,那是一个武职二品能比的吗?要不是锦衣卫属于天子亲军、皇家家奴,沈松甚至都可以当场发作,狠狠的给这厮点脸子看看。

可惜,这其中终究是有个“要不是”,他沈松如果真扔了脸子,那可不是给牟斌难看,而是给天子难看了。给皇帝脸色看?沈松觉得自己还想多活几年,哪里肯做这种傻事。

所以在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后,哪怕心里再如何不爽,还只能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强笑道:“牟都使,牟都使!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需不需要下官配合一二?”

牟斌被他一唤,眼神一清,这才省悟过来。但是回过神来后,只是冲他摆摆手,便转回身对着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随从脸上一惊,随即插手应诺,转身打马如飞而去。等那人去了,牟斌才转过头来,对着沈松点点头,沉声道:“沈大人,本都临时有急务处理,今日就不过去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沈松说什么,拨转马头,一声低叱便纵马而去。身后几个卫士同时催马跟上,片刻间便去的远了。

沈松目瞪口呆的看着,完全没反应过来。旁边那个武将打扮的将军此刻微微犹豫一下,冲他抱抱拳,低声道:“沈大人,看来牟都使方才定是发现了什么,公务紧急,末将也告辞了。”

沈松如梦初醒,啊了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那人这才又一抱拳,呼喝一声,也领着几个兵卒催马而走,直追前面的人走了。

小岗上,众马飞驰而去,只瞬间便剩下沈松带着几个衙役孤零零的站着。除此之外,便是那马蹄扬起的漫天灰尘。

沈松坐在马上,两眼死死的盯着远去的尘头,两手紧紧的握紧拳头,因为用力咬牙所致,腮帮子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抽搐着。

又失败了,这是第三次了。

若说第一次,他出招后被化解了;那么第二次就可以说连招都没出结束了。而这第三次呢,这次算什么?

无视!完全就是彻底的无视啊!管你出招还是没出招,人家直接理都不理,连个结果都不带给的。

这一刻,沈松真要抓狂了。

怎么就这么邪性呢?回想一下,似乎只要是牵扯到那个苏默,就会发生各种诡异。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爷,文会那边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要晚了。”耳边传来一个衙役小心的提醒。

沈松心头就是一憋,长长吐出一口气,狠狠的瞪了那个衙役一眼,咬牙道:“回衙!”

“啊?”衙役被他一瞪,不由一个激灵,但随即听到这个命令,却又不由一呆。

不是要去致辞发言的吗?怎的这就突然回衙了?那说好的大热闹呢?说好的赏钱呢?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早知如此,贺老六要跟自己换班时,就答应他了啊。这下可好,全泡汤了。

贺老六今个儿是巡街的差,听说要是派的会场维持秩序的,不但能看到从未见过的大热闹,还能领到不少的赏钱,这才巴巴的找自己换班,为此不惜许下请两顿四海楼的席面。

结果,自己忽然听到县令大人点了自己的差,说是又要去参加文会了,大喜之余当即便果断拒绝了。

原本想着,能跟着县太爷过去,到时候站位肯定是靠最前的。那样的话,不但热闹看的更清楚,便是那赏钱说不定比派去维持秩序的能更多。毕竟,自己这可是跟在县太爷身边的不是。这点眼力劲儿,那些个大户人家能没有?可是,可是如今这…….

这位新老爷怎么这么个不靠谱的性子呢?人家来请他去他不去,一转眼又突然要去,可这都马上到了,忽然又要回。他娘的,这不是属驴的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呸!

沈大人郁闷,衙役觉得自己更郁闷。他真的很想揪住这位大老爷问问,你丫的究竟抽他娘的什么风啊。你抽风没关系,可能不能别耽误咱爷们发财啊?

只可惜,想法只能是想法,永远不能变成现实。瞅着大老爷那阴沉的都快滴下水来的臭脸,衙役只能垂头丧气的应了声,耷拉着脑袋牵马转身往回走。

那一步一叹息,一步一回头的模样,看的马上的沈松简直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只是真要那样做了,可就太身份了。

不计较,老爷我不跟个下人计较。老爷我是官,要有官的份儿。沈松默默的跟自己说道。脑子里却又不由的忽然想到牟斌。

这姓牟的混蛋发现了什么呢?这猛不丁匆匆而去的,究竟去做什么去了?

姓牟的混蛋这会儿正坐在了兵马司的公房里,两只眼睛精光闪烁着,死死盯着下面禀报的小旗,一张脸冷厉的如同结了霜似的。

“你是说,那帮番子也来了?”良久,他冷冷的开口问道。

小旗插手回道:“是,据说是卯课的人,带头的是王杨。”

牟斌眼睛轻轻眯了眯,想了想,挥手打发小旗下去。扭头看向一边坐着的那个四十上下的男子,道:“义夫,你怎么看?”

那叫义夫的男子微一沉吟,抱拳道:“都使,属下知道这个王杨。据说,他是那位李公公的人。这位李公公,与东厂督公陈准貌合神离。而陈准性子又有些软,不太管事儿,所以在东厂中,李公公的威势不小。所以,属下以为,这事儿未必见得就是东厂的意思。”

这个义夫便是此次随牟斌来武清的千户,姓魏,大名一个敞,字义夫,是牟斌绝对的嫡系。因处事稳重,擅于思考,颇有些智囊的意思,深得牟斌信赖。

此刻听了魏敞的话后,牟斌眼神蓦地闪过一抹寒光,嘿然道:“李广?”

魏敞点点头,“对,就是李广。属下以为,这必是李广在背后撺掇的。此人近些年甚是活跃,野心不小。不但擅于察言观色,据说还跟那位天师学了些极厉害的术法,整日的为陛下祈福,故深得陛下信重。这次的事儿,属下觉得,或许是其想借着此事打击陈准,意在谋督公之位。”

牟斌面上露出几分讥讽,冷笑道:“就他?嘿,他怕是还不够格。别忘了,陈准虽然软,可司礼监那位可一点也不软,岂能任他兴风作浪?”

魏敞皱皱眉,沉吟一下,缓缓道:“都使,萧公公厉害不假。可是那李广有陛下的宠信,怕是萧公公也奈何他不得吧。”

牟斌挑了挑眉头,面上冷笑之色更甚,撇嘴道:“宠信?义夫,咱们厂卫皆是天子家奴,所作所为也都代表了天子。若是安分守己,自然荣光无限,宠信倍至。可若是忘乎所以,岂不知爬得越高跌的越狠?李广那厮平日里的手脚哪个不知,他日一旦事发,怕是想留个全尸都是做梦。咱们离京之时,我听说他又鼓动陛下修毓秀亭。在万岁山上修亭子,嘿嘿,那边可是离着太皇太后不远啊。太皇太后最烦噪杂,短时间也就罢了,若是时间一长,啧啧,这老阉货,真是不怕死啊。”

魏敞一愣,随即点点头。笑道:“都使说的是。这事儿估计必有变故,那位萧敬公公可不是个善茬呢。”

说着,脸上的笑意大有深意,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半响,牟斌收了笑,森然道:“派人盯着,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要管,只是全都记下来,一丝一毫也别漏了。既然有人找死,本都岂能不成全他!”

魏敞肃容起身,躬身插手应是,转身下去安排去了。牟斌眼望着虚空,面上神思变幻,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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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文会开幕

readx;? 武清城东与凤水新城之间的空地上,两日间便起了两溜儿搭棚。搭棚围成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的形状,正中圆心处则建起一座高台。

台高丈余,面积约有百平大小。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台阶延下。台子正中间高高挑着一杆大旗,旗子采用幡形,白底蓝边,旁边缀以五色彩带。旗面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武清文会。

这里,便是此次武清文会的会场了。

几日间,除了提前约请的一些名士大儒早已到了外,还有无数士子蜂拥而集。

此时临近乡试,而乡试却是在两京各府举办。武清紧邻京城,往来不过一两日间,隶属于顺天府辖区的秀才们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盛事。

要知如今的科举,虽不像唐朝时那般,需要行卷举荐,但是提前投卷给一些名士大儒,以获得提高知名度的风气还是颇为盛行的。

甚至这般行卷后,万一此次未能榜上提名,但若是行卷能入了一些大人物的眼,说不定就能被收为幕僚书办之类的职位,也算是变相的一种入仕,总好过蹉跎岁月、黯然而回的结果。

大明乡试规定,除各县、学、各监生员外,还允许九品下,无论在职与否的官吏,皆可参与。那么,一事无成的回家闷头再读三年,和先进入官府为吏,一边读书一边还能积累经验并扩展人脉相比,选择不言而喻。

此次的武清文会,除了没有京师的官员外,顺天府左近的名士大儒却都几乎全都请了来。而这些名士大儒,又哪个不和各级官员有这样那样关系的?只要能入了他们的眼,也便等同入了那些大人们的眼了。

既如此,这些赶考的士子们,如何能不欢呼踊跃而来?要知道,便是去京师行卷,至少还要随同奉上若干呈仪什么的,对于富家之子还好,可对一些贫家子弟,往往便是有才却没那个资财而只能望门兴叹。

如今,武清文会给了所有士子一个平等的机会,而且还是一个不用考虑资财就可正大光明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这岂能不让人欢喜?不但如此,据说但凡能被选中的,无论书画还是诗词,都将被武清墨韵书坊汇编成册,刊印成书。这不但能为自己扬名,还有不菲的润笔之资呢。

不用花钱就能行卷扬名,还有获得收入的机会,所有士子都疯狂了。据说不但顺天府范围的士子们,便是临近几府的士子,也有不少人赶了来。

临着乡试还有月余的时间,路上赶一赶,完全不会耽误。既如此,这种好机会便绝不能错过。

就这样,往常默默无闻的武清县,忽然之间变得名声响亮起来。而在眼下的文会现场,也早已是人挤人、人挨人的变成了一片洪流。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青衿文冠,纸墨飘香。

站在正中高台上的张文墨,看着下面如此宏达的场面,激动的手颤气促,不能自已。

曾几何时,自己名落孙山、凄凄惨惨,一蹶不振;曾几何时,自己颓废的靠着个小铺子,苦苦的计算着三五文铜板的进出,斯文扫地,沦为一个不被人看得起的小商人。

直到遇见了苏默。

想不想名扬士林,扬眉吐气?想不想成为文坛名宿,引领风骚?这是苏公子当时跟自己说的话。

在当时,自己曾是多么的不屑一顾,觉得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可就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的,竟然就真的成了。如今想来,直如做梦也似。

报纸的开办,文榜的组织。从报童的招募,到文稿的选取,再到邀请名家评论,商家冠名竞拍,每一步都匪夷所思,别出机杼,终于给自己那个小小的墨韵书坊,打下了如今承办这等盛事的坚实基础。

说实话,开始张文墨真是抱着陪苏默一起疯一把,以偿还苏默的指点之恩的想法罢了。能不能成事儿,又或后果将如何,他是一点底儿也没有。

对于苏默当初要他直接发帖去请那些名士大儒,张文墨觉得简直是异想天开。

墨韵书坊经过举办了两届文榜后,确实是有了些名气。但这点名气,却还尚不足以叩开那些名士大儒的门。就那么冒然的上门去下帖子,人家怎么可能给这面子?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帖子送到后,不久便收到了回复。而且是除了个别人实在来不了的,其他的几乎是全都答应了下来。这让张文墨当时目瞪口呆,完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的墨韵书坊,如今的名声真的有了这般高了?高到那些清高的名士大儒们,可以召之即来了?

张文墨整个人都不好了,实在是太混乱了。那种明知道不可能,却偏偏变成了现实摆在眼前的强烈刺激,让他接连几天不敢合眼,生怕一觉醒来发觉,这是一场梦。

这种状态直到孙四海来找他,商量会场送餐的事情后才终于缓解。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那些大儒们为什么如此容易的答应他的邀请了。

原来在苏默让他筹备这次文会的同时,让孙四海发动京城、武清两地四海楼的力量,分别去那些名士大儒们的家中送了一份精致的餐盒。

一个酒楼,忽然跑到自己家里送餐,这让所有名士大儒们都感到奇怪。奇怪了自然便要仔细询问,这一问,便落入了苏默的彀中。

送餐的人说了,武清即将举办一次盛大的文会。文会将邀请最有名望、最具实力的大儒做评审。除此之外,当朝两位大学士,太子太傅徐溥徐阁老,以及大学正王懋正好巡按文事,途径武清。此次文会承办者,武清墨韵书坊拟专程去邀请这两位老大人。

若换在平时,这种说法绝对会被人喷一脸唾沫。你一个小小的书坊,低贱的商家,居然还邀请当朝大学士?睡糊涂了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然而正好处在两位大学士奉旨巡按文事的关头,又恰好途径武清,那这个邀请便有了种锦上添花的妙用了。原本完全不可能的事儿,顿时变得大有可能起来。

四海楼这次的免费上门送餐,就是请这些大儒们帮自己的茶点做个预估。因为到时候会场中途的茶点供应都是四海楼承办的,四海楼精益求精,希望能通过这些大儒们的品尝评价后,做出改进,以便最大可能的满足当日现场各位名士们,甚至是两位大学士的口味。

好吧,两位大学士是不是真的能去确实不一定。但若真的去了呢?毕竟这个关头上,可能性已然无限提升起来。那么,如果自己也能参加的话,岂不是能和大学正以及徐阁老同坐一台了?

别说这二位大学士的官职如何高,平日里极难有接触的机会。便是二人在士林中的地位之高,若能有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也必然将成为一段佳话。这如何能不让这些被送餐的名士大儒们激动?

这且不说,就算是两位大学士不去。可四海楼送餐的人不是说了吗,此次文会邀请的都是最有名望、最具实力的名士参加评审。那如果别人去了,自己却没去,岂不是说自己不如别人?

所谓文无第一,大伙儿虽然嘴上都谦虚自己的文章不是最好的。可哪个心里不是自负的?文无第一倒不如文人相轻更贴切。

所以,这次文会要去,一定要去。

四海楼送餐的人走了,各大家随后便派出家人打探,打探这个武清文会是否真有其事,以及规模细则等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张文墨的邀请函到了。于是,一切便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苏公子运筹帷幄,未雨绸缪,这般手段真有武侯的几分风采了。张文墨回想着这些,心中不由再次暗暗赞佩着。

高台上中间的棚子里,邀请来的名士们差不多坐满了。时辰也已过了巳时,有衙役开始在四个方位架设木架,摆放案几。

木架三足而立,上半部分架着三尺见方的平板。平板上用夹子夹了同样大小的白纸。

木架旁边各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摆放着笔墨砚台之类的。四个木架都面向台下,也就说上来挥毫泼墨的,首先要让台下观众看到。待到完成作品后,再统一交由台上搭棚里的评委们评审出结果。

这显然是一明一暗两道评审,完全杜绝了作弊的可能。明着是台上评委们评审出结果,但实则从开始创作时,下面所有的人都将是第一评审。倘若哪个评委有意偏袒,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也绝不敢去弄假了。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便是如此了。

台下众人都是高智商的,一看这架势便明了其中的巧妙,登时引起阵阵的议论声。只是这种激动完全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铛铛铛——

一个衙役拎着铜锣上来敲着绕场一圈,下面众人明白这是要开始了,喧嚣声渐渐平复下来,转瞬便静悄悄的鸦雀无声,目光齐齐的望向台上。

张文墨满面红光,和几位大儒低声说了几句,这才微一抱拳,大步从棚中走了出来。

站在台上,目光在下面扫视了一圈,随即抱拳团团而揖,提气开声道:“各位贤达,今日我墨韵书坊举办此次武清文会,感谢大家不辞辛劳,远道而来的参加。更感谢诸位大儒名家,能拔冗前来担任评审。在此,张某拜谢了。”说着,又再团团向四下一揖,随后又转身对着台上棚子里几人躬身一礼。

下面众人连忙纷纷还礼,各自喊着不敢、先生客气了之类的话语。台上几个大儒也都起身抱拳,微笑着向四下点头致意。

张文墨含笑等着,待到众人重新安静下来,这才又道:“我朝自高祖驱除鞑虏,历尽艰辛,终在应天开建以来,至今已百三十年余。如今盛世中兴,天下安享太平,此,实乃历代先祖先贤苦心经营,当今圣天子睿智贤明所致。

然时光飞逝,人生短暂,匆匆百年过去,老一辈相继逝去,无数新人崛起。那我辈新人安享太平之际,可曾记否,先辈们当年征战开拓之困厄?可曾记否,先祖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之艰辛?可曾记否,我太祖以大智慧、大魄力,北驱鞑虏、复我汉家衣冠之无上大功绩?

墨也愚鲁,追古思今,常怀忧虑。幸得我武清苏默苏公子提点,这才恍然而悟,举办此次盛会。欲聚天下贤达,以手中笔墨,追忆当年那开天辟地之盛景,以励我辈。

苏公子有言:盼我大明子民,永莫忘当日开国之艰、立国之苦;盼我大明子民,永莫忘我太祖、成祖,历代贤君之大愿望。承其遗志,尽我心力,上报天子社稷,下不负百姓黎庶。我大明,永存!我大明,威武!”

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言。说到最后,已是激昂慷慨、声嘶力竭。台下众人也是听的心旌摇动,激动不已。一种莫名的气氛,渐渐凝聚在会场上空。

待到他话音落下,台下稍稍一窒,随即便是不约而同的随着齐声大呼。“大明永存!”、“大明威武!”之声响彻云霄,登时整个会场上空一片风云激荡。

呼喊声良久方绝,台上台下,人人都是面色涨红,神情激动。张文墨眼含热泪,半响才轻轻点点头,哑声喝道:“文会,开始!”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132章:文会开幕网址:

第133章:王泌的使命

武清文会在飞扬激荡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

文会主题唯有四个字:忠君爱国。

张文墨致完了开幕词,便闪身退到了后面,有礼仪接手上前,将登台创作的细则一一分说,然后进入正式阶段。

台上四面木架,一次可供四人上台创作。或文或画皆可,但不可离题。也就是说,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就别现了。今天的主题必须高大上,必须伟光正。

苏公子筹谋良久,杀死了那么多脑细胞,可不是来学雷锋做好事,帮人出名的。他要的是造势,将他推上又红又专的,封建势力第一狗腿子的造势。

台下四个阶梯旁,县衙派在这里的衙役们设了四张桌案,让所有要上台的士子们登记排队。

数百近千人在一阵闹哄哄的喧嚣声中,随着维持秩序的衙役们的喝叱声中,除了一些只想看热闹的除外,其他人渐渐分成四条长长的队列。

一旦上台创作完被选中的,将会由衙役分挂到下面两圈搭棚中的架子上,供所有人评赏。以眼前这两圈棚子的规模,估计在场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能获得一个位置,这让众人无论是参与的还是不参与的,都兴奋不已。

到了现在,整个会场已然分成了层次分明的三个圈子。最里面的便是台上的评审和登台创作的士子;中间的,便是排队等着上台的士子;而最外面,却是人最多的。那是来自各个层面的看热闹的人,还有各个商家和小贩们。

这种热闹的场合,精明的小贩们自然不会放过。在这里一天的收入,绝对顶的上平时的十天甚至是一个月。

就在最外围纷杂的人群中,两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并肩而立,面上都挂着一幅面巾,将容貌遮住。其中一人身边,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跟着,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着,满是好奇之色。

三女左近,几个彪悍的汉子若有无意的将三女紧紧护在中间,却又不惹人注意。若有那经验丰富的,一眼便可看出,这些人都是这三个女子的护卫。而这三女能有这种护卫,身份自然也绝不会简单了。

此时,眼见前面的热闹,其中一个身量略高的女子撇撇嘴,低声啐道:“呸!那小贼便是尽弄些花活儿,狡猾奸诈。泌姐姐,你看看,这把大伙儿鼓动的,我可曾说错他了。”

那泌姐姐眼中便露出无奈之色,轻轻拉拉她手,低笑道:“妹妹可是堂堂女侠,行事便当心胸开阔才是。此次文会立意虽谈不上高远,却也可称得上忠义二字。用以教化民众,还是非常有意义的。”

那先开口的女子便撅起嘴,却又不好反驳,只得悻悻住了口。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何莹何女侠,和当日在河中救起她的王泌主仆二人。

何女侠恼恨苏小贼当日坏自己好事,在王泌面前少不得添油加醋的说了苏默一大通坏话。

其实在她而言,也不是一定要将苏默如何了。从自己老子和大哥的口中知道,这个苏默小贼应当算的是自己何家的朋友,属于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不会真要去害他了。

而且就何女侠自身来说,对于苏默也并不是真的厌恶。真要细思起来,不过就是一种不对付。就好像是天生的冤家似的,见了面不吵上两句就不自在。

至于说在王泌跟前抹黑苏默,也不过是小儿女拉帮结派,划分圈子的一种小心思。自己偶然认识的这个泌姐姐,大方温柔,善良美丽,可万万莫要被那个好色无耻的小贼骗了,这提前打预防针当然是必要的了。

说起来王泌和苏默连见都没见过,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被骗什么的,完全就是沾不上边儿的事儿。可何女侠心中不知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担忧。或者说,是一种莫名的独占欲,不想自己的好姐妹跟那苏小贼有半分瓜葛。不,连瓜葛的可能都不能有。

只可惜的是,何女侠这番心思不能明言,而王泌听了她的话后,反而对这个苏默的兴趣倒大了起来。

这且不说,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不但对她抹黑苏默的话不置可否,隐隐的还为其辩驳。就如眼下这次,话虽然一带而过,但却已然近乎于批评了。这让何女侠郁闷之余,心中对那苏小贼更是恼恨。

全都怪那该死的小贼!何女侠暗暗的搓着糯米牙,在心里不知将那个苏小贼斩成十七甘八块了。

不行,这样下去,万一等泌姐姐真的见到了那小贼,岂非大大不妙了?这还没见着人就帮他说话了,要真见了,以那小贼的狡猾,自己的泌姐姐怕是定要给他抢走的。

杏儿妹妹已经被他霸占了,泌姐姐可决不能再被抢去,绝不!何女侠使劲的攥攥小拳头,下意识的抬手在胸前挥了挥。

对于自家小姐和那位自称女侠的何小姐说的话,小丫头鹿亭完全没在意。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便全在眼前的热闹上了。

说起来,京城做为一国之都,那繁华不知比武清这个小县超出多少倍去。但是如眼前这般为了某件事儿聚集起这般多的人来,还加上各种文事活动,这般热闹却又是京师也难见到了。

更不要说四周众多小贩贩卖的各种商品五花八门,叫卖声和推销方式也是花样百出,犹如曲调各异的大戏,这简直让小丫头看的目不暇接,兴奋的小脸跟个红苹果也似。

正看得高兴,冷不丁眼角一花,却见那位何女侠手臂挥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的一呆,忍不住歪头问道:“女侠姐姐,你也要上台吗?可那是比作诗的啊,难道也可以比武的吗?呀,莫不是你不喜欢他们,要去打他们?”

何莹一僵,惭惭着将手臂收了回来,干笑两声道:“怎……怎么会。我被侠者,只会锄强扶弱,救危助贫,怎会做那倚强凌弱之事?”

鹿亭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略带怀疑的点点头。旁边王泌却是嘴角微微勾起,若有深意的看了何莹一眼。

何莹被她看的心中一虚,凑过去腆着脸笑道:“泌姐姐,是不是这里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要不我帮你开路,咱们往前去一下。放心吧,我很厉害的,他们挡不住我的。”说着,小手在胸前拍拍,妥妥的一副天下无敌的模样。

王泌哭笑不得,宠溺的拍拍她手,笑道:“行了,咱们就在这儿可以了,你莫要惹事。”说着,不待何莹反驳,又眺目望向台上,微微蹙起眉毛,低声自语道:“这文会即是那苏公子发起的,怎的却不见他来?”

何莹大气,抹黑道:“那小贼最是狡猾无耻,说不定这会儿正躲在什么地方弄阴谋呢。台上可都是名士,若不耍手段,他一个小童生哪里敢来。”

王泌无奈的翻个白眼,摇摇头淡然道:“苏公子能写出《临江仙》那般的词来,又能创出…….”说到这儿,猛地省悟,将话顿住,含糊道:“苏公子有才是肯定的,便以眼下台上那些人的水准,却也不需什么手段。”

何莹愈发气闷,嘟囔道:“什么嘛,不就是创了几首曲子,还古古怪怪的,有什么了不起。”

王泌侧脸看看她,张了张嘴,却又忍了回去。她说的创出,可不是什么曲子,而是让父亲都激动不已的《汉语拼音法》呢。只是这事儿少有人知,却是不好宣扬出去。

这次父亲与徐阁老一起,奉旨巡按文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使命,便是来武清考察。只不过明面上还有锦衣卫的人在行动,又牵扯到朝中各方势力利益,父亲和徐阁老为了迷惑众人,特意放慢行程,迟迟不进武清。

鉴于此,她才自告奋勇,只带着丫头鹿亭和几个侍卫,先一步来到武清,帮父亲摸清情况。

父亲也好,徐阁老也好,目标都太明显,受到各方的关注。而自己一个女儿家却是无人重视,正好行事。而且这样一来,反而能看清事情的真相,不会被人误导。

正是因此,才有了她现在身处在武清的事儿。只是虽然说是为了帮父亲查案,但心中也未尝没有因为苏默这个人的原因。作为一个才女,对创出《汉语拼音法》的人,她又是钦佩又是好奇,若能近距离接触一下,观察一番自然是极好的。

而若能最终查证那苏默人品也没问题,没有朝中谣言传的那些事儿,自己也可以当面求教一番,就更是两全其美了。

至于说旁边这个何莹妹妹,王泌自己都没想到,刚一进武清城,便遇上了一个似乎对苏默好像极为了解的人。

只是随着何莹说完对苏默的评价后,王泌敏锐的察觉到何莹话中的夸大和不实,而且似乎也不是真的了解苏默这个人。所以,自始至终,也只是微笑着听着,并没多说什么。

当然,这也是她察觉到何莹其实本心不坏,并不是想真的要去害苏默。否则,她绝不会跟一个背后抹黑别人,还心思狠毒的人做朋友的。

如今听了何莹的念叨,她更加相信何莹对苏默的了解只浮于表面。若真的了解苏默,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苏默真正的成就不是创作什么曲子,而是那个《汉语拼音法》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摇摇头。也不知那个苏默究竟怎么得罪了何莹,以至于让何莹如此记恨他。

正想着,忽然从一旁传来一阵混乱。几个护卫顿时提高了警惕,悄然的向三人靠近了些,将她们紧紧护住。

王泌透过人群看去,正惊诧之际,旁边何莹忽的啊了一声,低呼道:“是他!”

第134章:有一种共鸣叫孤独

readx;? 一个集会的举办离不开两个方面。一个是发起者,还有一个就是承办者。

这次的武清文会中,张文墨的墨韵书坊便是承办者。而苏默,自然便是那个发起者了。

严格说来,发起者的地位应当高于承办者。毕竟一个是纲,一个是领。

那么,作为发起者来说,大会当天的开幕词便理当由发起者来致。可是苏默这个发起者偏偏却不能去做这个出头鸟。

这其中一来是他的年纪确实太小,资历不够;这二来嘛,刚刚上任的武清县令沈松,从上任伊始对他的态度便模糊不清。虽不说是恶意吧,但是那种眼底毫不掩饰的轻视不屑确实清清楚楚的。

这种情况下,苏默再去出这种风头的话,很容易被人诟病,从而进行打击。

所以,苏默只能忍痛放弃了这个机会。这让苏默有种淡淡的忧伤。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放弃了,张文墨的那篇开幕词就是他亲自捉刀弄出来的。这从其中几处都提及苏公子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分明。

对于张文墨来说,这其实一种裸的抢戏了。认真说起来,算是很有些下他的面子。

但是张文墨毫无半分怨怼。在他看来,这次的风光本来就是苏默一手缔造的。他张文墨能搭上这班车,跟着享受无数的名誉已然是意外之喜,也全都是拜苏默所赐。如此再要不满怨怼的话,那真就是不知足了。

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做这个绿叶。

既然张文墨这个承办者是绿叶了,那作为红花的苏默苏公子当然也要有红花的架子。这不是傲娇,而是必须的肌肉展示。

所以苏默并没开始就和其他人那样,早早的坐到高台上,而是在大会开始后,才和张悦、徐鹏举、徐光祚三人不慌不忙的踱步而来。

徐光祚和张悦还好,一个沉稳一个冷厉,最多给人一些高傲不合群的印象。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国公世子原本就该当是这个样子,也不算什么接受不了的。

可是另一位魏国公的小公爷的表现,就让苏默实在是太伤心了。这货一路上贼眼四下乱瞄,目标全都是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儿们。

这看也就看吧,原本也没什么。能出来抛头露面的,除了那些个青楼中的姐儿们,便是根本不在意那所谓礼法的。

但是你看归看,能不能不要乱抛媚眼啊?一个大男人家,冲人家女眷眉飞色舞的不说,不时地还要做出些肢体动作,这让苏默很容易想到后世某部经典的影片中的场景。

星爷和陈百祥等人扮演的江南四大才子,如同走T台般的从桥上走过。沿途众女子如惊散的鸟雀,四下奔逃。蓦然抬首,前方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如花…….

激灵灵打个冷颤,苏默赶紧将脑中这段影像驱逐出去。尼玛,这太恶心了,不能想啊。

努力将身子离得这货远一些,做出其实和那厮不太熟的样子,这边面含微笑,频频和两边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群颔首招呼着。

苏默后世只是个小教师而已,从没当过任何性质的公众人物。但这不代表他知道公众人物该如何行事。眼下他便将脚下的黄土路幻想成红地毯就行了,两边的人群也可以催眠成对自己欢呼的粉丝……

一切都很好,很和谐。除了,除了那个离着他半米远的老鼠屎!眼见将将走到会场中心了,不经意歪头之际,苏明星猛然发现那老鼠屎,竟突然有朝某方位冲过去的迹象,顿时就一头的黑线搭下。

这眼见的就要从杰伦哥变成冠希哥的苗头,怎能不让苏明星悲愤难抑呢?

才待伸手拉住那王八蛋,却不料这人挤人的,旁边一声呼痛,一个大约**岁的孩子不知为何被人挤得跌了出来。

这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虽然跌倒了,手中却仍紧紧的攥着一个烧饼。脏乎乎的小脸上充斥着痛苦之色,但那双清亮的眸子中却满是倔强的神气。一声不吭的艰难的要爬起来,却是不妨跌的狠了,竟是一时没能起得来。

旁边无数的人围着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搀扶一把,反而都下意识的往后躲开了些。

一个小乞儿,如同蝼蚁般的存在,谁会在乎他?扶他?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病什么的。

苏默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怒火。孩子在他心中,永远都是需要呵护的对象。无论这个孩子是干净还是肮脏,是俊俏还是丑陋。也无论他是富有还是贫穷。

看着那孩子坚定的眼神,紧紧抿住的嘴唇,苏默的心中猛地揪了起来。

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步上前,用力分开旁边的人,伸手将那小乞儿扶了起来。

小乞儿一惊,眼中露出警惕之色,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缩去。只是下一刻耳边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话,却让他蓦地一怔,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有没有摔到了哪里?告诉老……嗯,告诉哥哥,别怕。”这声音是那么的温和,充满了浓浓的关爱,一如当年娘亲还在世时的呵护。这种呵护是如此遥远,遥远的让他都快要遗忘了。方才让他摔得那么痛,都不曾流泪的他,这一刻,忽然怔忪间,眼底却禁不住湿润润的。

“娘”他张了张嘴,微不可闻的低声唤了出来。但是瞬间却猛的省悟过来,小脸上露出惊慌之意。

娘早已死了,他亲手埋的,这世上又哪还有人会像娘那般关心他?这个人这般对自己又是为什么?有什么企图?莫不是要抓了自己卖给人牙子?

他年纪虽小,却是早尝尽了世间的炎凉苦楚,深深明白世道的险恶。所以,对于这个扶起他,自称哥哥的人,不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是生出莫大的惊惧来。

苏默听他那声低呼,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又见他眼中露出的警惕和惊恐,略一转念便即明白过来。

心下微微一叹,缓缓站起身来。从袖中摸出四五个大钱,强拉着小乞儿脏兮兮的小手塞了过去,温声道:“这里人太多,你太小了,莫在这儿挤了。早些回家吧,以后若是有困难,可去城东外苏家庄寻我。苏家庄知道吗?”

小乞儿呆呆的僵着胳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潜意识中却知道这几个大钱对他的意义,不由死死的握着。忽然听到苏默的问话,下意识的就点点头。

苏默笑了笑,轻轻摸摸他头顶,叹口气转身大步去了。身后,小乞儿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猛然清醒过来。低下头,小心的张开手,看着手中黄灿灿的几个大钱,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再抬头想要寻找苏默时,却只见满眼都是闹哄哄的人流,却哪里还有那个哥哥的影子?

他脸色黯然下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铜板,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苏家庄!城东外的苏家庄!他使劲的握了握拳,这个地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红尘十丈,人世间总会有无数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对于刚才那个小乞儿,于苏默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他看到了,便去做了,如此而已。

那孩子心中的抗拒和警惕,他也感觉到了,但他不怪那孩子。他心中唯有怜惜和唏嘘。那个孩子的孤苦伶仃,却又不屈不挠,何尝不是他苏默的写照?

有一种共鸣叫孤独。

在这个古大明时空,他也是这般茕茕一人、无依无靠。他也需要自强不息,挣扎求存。认真说起来,他与那个小乞儿毫无半分不同。

至于说老爹苏宏,与穿越而来的他而言,其实不也是与陌生人并无二致。这个孩子,自己遇到了便是缘分,能帮便帮他一把。至于说为何不多给那孩子些钱,却是一种保护了。

四五个大钱不算什么,可要是多了呢?一旦引起他人的贪婪,对于一个丝毫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那就是一场悲剧。那不是帮人,而是害人了。

自己已经留下住址了,等那孩子去了,自然便会有妥善的安排。只是那孩子会去吗?苏默不知道。他看得出那个孩子的坚持和不屈,那是一种骄傲。那种骄傲,苏默懂,因为他也有。

再次叹口气,抬头四望,张悦和徐光祚站在一边等着,望向他的眼神中又是惊奇又隐隐带着一种赞佩。

徐鹏举跟在两个女子身边,吧啦吧啦的不知说着什么,脸上贱贱的,让人一看就像给他一板砖。

两个女子低着头,脸上垂着面纱看不出什么,但是身子不自在的躲闪,显然是并不待见这只臭虫。可惜臭虫毫无这种觉悟,仍是腆着脸跟着。

苏默又叹口气,他觉得今天的叹气特别多。摊上这种兄弟有啥法呢?

冲张悦努努嘴,张悦会意。胳膊碰碰徐光祚,目光往徐鹏举那边斜了一下。徐光祚一脸冷厉,大步往那边走去。

苏默脸现苦笑,抬步欲走,目光不经意一扫之际,猛的脸色一僵,心中哀嚎一声:“苦也!哥的形象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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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初见

readx;? “哈,好巧好巧啊。”嘴里干笑着,苏默眼神在王泌主仆身上一转,目光落到何莹脸上,毫无营养的招呼道。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竟然碰上了这个女百合。偏偏还是在自己兄弟出丑丢脸的关头,真真是太晦气了。

也不知旁边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虽然蒙着面纱,但只从那窈窕的身段上就能猜到,应该不会太差。

这个女百合倒是有手段,这才多久啊,就能把到如此极品。他喵的,果然好白菜都被猪拱了。苏默不由酸酸的暗暗道。

“嘁,假模假样,收买人心,无耻!”何大女侠下吧一昂,撇撇嘴冷然讽道。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全是一副不屑鄙视的意味。只是眼底偶尔闪过的亮光,却藏着某种欣赏和赞叹。当然,这种心思决不能露出半点来,才不要那家伙知道自己对他方才的举动其实很赞赏的。

讨厌啊,实在是太讨厌了!这女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吗?苏默嘴角抽了抽,干脆不理那个拉拉,歪头看向王泌,笑着抱拳道:“这位姑娘想来不是我武清人氏吧,却不知如何称呼?小生苏默这里有礼了。”

王泌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微微敛衽一礼,淡然道:“早闻苏公子大名,小女子王泌,来自京师。”

苏默啊了一声,正要再说,旁边忽然横过一道人影,何莹一脸怒气的瞪着他,怒道:“呸,你这无耻小贼又想动什么歪心思!我泌姐姐温柔美丽,你那点妄想还是趁早收了吧。有本女侠在,你没机会的!”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王泌只觉的娇靥火辣辣的,幸好有面纱遮住。

这个莹妹妹怎的如此口无遮拦,这话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岂不要误会自己跟苏公子真有什么了?

忍着羞怒,轻轻一拉何莹,低声埋怨道:“妹妹胡言乱语些甚!再要如此,姐姐便只有走了。”

何莹这才恍悟方才的话有些不妥,讪讪的想要解释几句,又不知怎么说好,一腔恼怒便又转移到苏默身上。

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忙又回头对着王泌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抱着王泌的胳膊娇声道:“姐姐不气啊,妹妹错了,姐姐莫恼好不好。”

苏默在旁看的眼眶子乱跳。这尼玛实在太颠覆了,一个总是强横霸道,明显是攻的拉拉,居然也会撒娇?不行了不行了,很想要吐啊。

王泌却是一脸的无奈,嗔怪的瞪了何莹一眼,叹口气将她拽到身后,这才歉然的转向苏默,轻声道:“莹妹妹性子粗疏,口不择言,冒犯了苏公子,奴在这儿代她赔礼,还望公子莫怪。”

苏默一脸的古怪,看看温柔有礼的王泌,再看看藏在后面对自己张牙舞爪的何莹,长叹一声,嗒然若丧的摇摇头,叹道:“罢了罢了,百合的世界我们果然不懂啊。”

王泌愕然,不明所以。何莹却是听过苏默说她百合的词儿,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却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眼见这小贼居然竟然在泌姐姐面前就这么喊了出来,登时又急又怒,当即就要跳出来。

王泌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沉声道:“莹儿!还要胡闹!”

何莹一僵,随即一股委屈泛上心头,瘪嘴道:“泌姐姐,他……他……”

王泌叹息一声,将她拉到身边,柔声道:“无论怎样,不要再让姐姐难做可好?”

这话的意思却是让何莹看她的面子,不管什么委屈便先忍了。何莹不笨,自然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心中总是不忿。可终是莫不过王泌,只得悻悻的哦了一声,委屈的转过身去。

王泌这才轻轻舒口气,抬眸望向苏默,又在张悦身上扫了一眼,淡淡笑道:“尝闻苏公子身边俊才汇聚,这位想必便是英国公世子,张小公爷吧。”

张悦与苏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拱手道:“姑娘客气了,张悦有礼。”

王泌亦敛衽回礼,正要再说,那边徐光祚脸色酷酷的托着挣扎叫闹的徐鹏举走回来。诧异的看看眼前几人,将徐鹏举往苏默身边一推,随即抱臂而立,一言不发。

徐鹏举怒不可遏,跳起来张牙舞爪的便要扑过去报仇,苏默这个哀叹啊,一把拉住他,无奈道:“又闹什么。”

徐鹏举满面涨红,指着徐光祚,转头对苏默告状道:“哥哥,这死人脸好不惹厌。小弟自与那小娘子说话,正快活着,偏他来二话不说,上来便动粗,真真不可理喻!若是往常便也罢了,可这回却让小弟在那小娘子面前大大丢了脸面,这仇不共戴天,誓不能与他罢休。”

他气恼之下,只顾着寻徐光祚厮打,却一时没发现对面站着的几女。苏默心中哀嚎,一手叉在老脸上,简直无地自容了。

旁边王泌看的有趣,却是促狭,也不催促,只笑吟吟的观望。身后何莹冷笑连连,忍不住出口讥讽道:“果然是一丘之貉,当街调戏妇女惯了,却不知这次那小娘子是不是又是苏公子的相识呢。”

她这猛不丁的出声,徐鹏举才猛地发觉还有别人。扭头看去,顿时便认出了何莹。

这仇人相见,又正碰上自己出丑,羞怒之下,张嘴便要喝骂。说起来他对何莹其实颇为忌惮,但那是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可如今苏老大就在身边,这有了依仗之下,哪还肯吃亏?

跳脚戟指着,才待开口,猛然却又看见王泌主仆,到了嘴边的话便猛然一顿,眼神儿便只在王泌身上打转儿了。

以他久历花丛的经验,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个女子绝对属于极品?在男人婆面前丢了形象没关系,但是在美女面前却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一腔怒火霎时间抛诸脑后。回手整理了下衣襟,面上堆起如春风般的微笑,潇洒的一甩袖子,抱拳温声道:“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啊?在下南京徐鹏举有礼了。”

旁边张悦、徐光祚齐齐脑门上搭下黑线,羞愧的无地自容。苏默只觉得天雷阵阵,宛如头顶上一万只乌鸦嘎嘎飞过。

王泌却显示一怔,随即也是忍俊不住。妙眸微微一扫苏默三人,颔首为礼道:“徐公子有礼,小女子王泌,刚正与你家哥哥苏公子说话呢。至于所问芳龄几何,呵呵,此时此刻,会不会有些不妥呢?”

徐鹏举满面的贱笑登时就是一僵,呆愣了片刻,咔咔的僵着脖子,如机器人一般转向苏默,随即猛地绽放出满脸的笑容,蹭的窜到苏默身边,躬身谄笑道:“哎呀,我便说这位姑娘怎的如此窈窕绰约,原来竟是哥哥的相好。啧啧,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不愧是我徐鹏举的老大,这才多点功夫啊,便能勾上这般天人儿一般的小娘子……”

王泌目瞪口呆,随即便是满面通红,恨恨的呸了一声,将身子侧转一边。

她方才也是促狭,故意语焉不详,想要看苏默笑话。却不成想碰上徐鹏举这么个奇葩,苏默的笑话没看成,反到引火烧身,彻底被羞了大红脸。

苏默眼眶子直抽抽,这叫一个无语啊。看着那张凑过来的笑脸,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丫的。

那边何莹冷笑声愈发大了起来,目光在几人身上瞟来瞟去,不好去拉王泌,却拉着小丫头鹿亭冷笑道:“鹿亭,你看见了吧,这些个臭男人哪有个好东西?全都是一般货色,无耻之尤!以后你定要擦亮眼睛,切莫上了他们的当。”

鹿亭满眼迷茫,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其他几人,葱段儿似的指头点在唇边,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默大恨,偏生却无言以对。抬手扒拉开仍凑在眼前那张贱笑的脸,咳了一声,对王泌拱手道:“哈,王家妹子,好叫你见笑了。我这兄弟性子粗疏,最是天真烂漫,言语不当,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包涵哈。”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张悦和徐光祚面面相觑,齐齐在心中挑起大拇指。苏老大的无耻果然天下无敌,我等自愧弗如啊。

王泌却是险些气笑了。天真烂漫?亏这苏讷言说的出口!这般无耻的借口都能说的如此堂而皇之,看来这人品方面别的先不说,脸皮之厚却是罕世难逢的了。

有心再讥讽几句,总是碍着自幼的家教和女儿家的脸面,终是未再多言。只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作罢。

旁边何莹看的大是不忿,正要再添把火,苏默却是何等机灵,哪肯给她机会?当即上前一步,半转身子指着徐光祚和徐鹏举两人向王泌笑道:“王家妹子,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下这两位。这位乃是定国公世子,姓徐,大名唤作徐光祚的便是。咳咳,这位呢,嗯,乃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哈,大家相识便是有缘,一些小小不言的言语不当,就一笑而过吧。”

王泌本来听他又喊自己妹子,心中又是羞恼又是别扭。正想着要不要纠正一下,却猛的听到徐光祚和徐鹏举的身份,不由的当即大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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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不简单的女子

readx;? 魏国公,又是一位国公!

王泌这下子是真的被震到了。倘若此刻若是蒋正在这儿,定然要泪流满面,大呼同病相怜了。

如今还没怎么着,已然有了三位国公隐隐露出身影。这个苏默究竟是有什么魔力?这一刻,王泌对苏默的好奇,忽然成几何倍数的增长起来。

在京里,定国公和英国公本来就走得近,如今既然英国公的世子来了,那么定国公的世子出现,也不算太意外。

可是魏国公,魏国公和定国公两家的恩怨京里谁人不知?往常任何事儿,两家都默契的只出现一家。如今日眼见这般,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就不说两家自身的恩怨,就算是两家都只是表面文章,但如今这么做,就不怕引起天子的猜疑吗?

毕竟,魏国公世镇南京,可算是南方第一人了。而眼下这个南方第一人,又跟身处北京城,同根连枝的定国公修好了,那这两股力量的结合之后,所得的效果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远远要大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去。

以这两位老国公的智慧,怎会犯这种糊涂?王泌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哪里知道,这位徐鹏举徐小公爷压根就是自作主张,因缘际会才搀和进了这事儿里了。

不行,这事儿必须要立即报知老父知晓。眼前这事儿,究竟会在朝中引发什么样的变化,怕是谁也无法预知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一时间忘了言语,就那么怔怔的自顾想着心事儿。脸上沉思着,半响没有反应。

徐鹏举却不知其中究竟,只当自己的身份使然,立即就翘起了尾巴。昂着头瞄向一旁怒目而视的何莹嘿嘿冷笑着,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何莹却哪里吃他这一套,大怒道:“淫贼,你笑个什么?”想要就此上前,揪住这厮一顿好打,但想想泌姐姐的言语,又瞅着两下里力量对比,终是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强忍住的站在原地没动。

何莹不动了,徐鹏举却不肯甘休了。这凶悍婆娘一口一个淫贼的,这要传出去,徐小公爷还要不要混了?

徐小公爷自认风流倜傥,虽爱美色,却从未用过任何下三滥的手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又如何就成了淫贼了?

贼婆娘敢诋毁徐小公爷的光辉形象,这绝对不能忍啊。好歹是他自觉不是何莹的对手,倒也没傻乎乎的冲上去动手。可是手不能动,这嘴却是完全的火力全开了。

这一来算是热闹大了。两下里都有顾忌,便不谋而合的同时保持着距离,唾沫四溅的隔空对喷起来。一个完全没了女儿家的矜持,另一个也全不见什么国公世子的风度。

今个儿本来就热闹,四周围拢的人忽然发现不但台上热闹,这台下也热闹起来,登时都纷纷围了上来,个个笑嘻嘻的围观着。时不时的,眼见那个稍落下风,便有那好事儿的在后出言帮衬一番,这使得两人间的战火迅速升温,转眼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苏默等人齐齐老脸羞红,同时向旁移开两步。摊上这么个极品兄弟,兄弟几个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啊。

而王泌这会儿也被两人的吵闹声惊醒了,有心上前劝住何莹,旁边苏默却苦笑摇摇头,低声道:“王家妹子,算了,由得他们去吧。这会儿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他们消停。只不理他们,待会儿吵累了自然就安静了。”

王泌小口张了张,再看看何女侠闪闪发光的双眸,终是无奈的叹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脚下却也悄悄的往旁靠了靠,看的苏默眼角顿时狂跳。这姑娘,似乎也不是那么贤良淑德,颇有些腹黑啊。

王泌却哪里知道自己被苏默腹诽了,现在走又走不得,在这干站着又大是尴尬,无奈之下,只得装作不见,干脆扭头和苏默说起话来。

“奴听闻此次文会,乃是苏公子发起的。那为何苏公子却不在台上?不是说苏公子也要大显一番身手的吗?”

苏默微微一笑,挑眉道:“妹子岂有不知,所谓好戏不怕晚,压轴戏之所以称为压轴戏,自然便不能太早露面了。”

王泌听的也是蛾眉一挑,上下打量打量他,似笑非笑的道:“哦?看来苏少兄倒是成竹在胸,必然是要一鸣惊人了?”

被苏默妹子妹子的叫的疲沓了,王泌索性也懒得去纠正了。不然,反倒落了痕迹。她听得出来,苏默口里喊得妹子,完全没有丝毫轻佻调戏的意味,似乎便和称呼“姑娘”“小姐”的称呼一样,却是不知是哪里的风俗。

即明白了这点,又一时想不起这出处,便也大大方方的将对苏默苏公子的称呼,自然而然的变成了苏少兄。

随着这称呼不经意的改变,心里便也似乎发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那言语便多出三分随意和调侃。直到话音儿落下,才猛地省悟过来,顿时脸上一红。偷眼去看苏默,却见苏默压根没半分被讥讽了的觉悟,反倒是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这让王泌心安之余,忽然又有些溃败的感觉。

正心思复杂之余,那边吵架的两位终于算是回过了神,各自怒哼一声,分开围观的众人,径往两边集团归位。

从两人的面色上看,很显然,做为一个动口能力远远胜于动手能力的纨绔名宿,徐鹏举徐小公爷必然是胜出了。

此刻走到近前,恰好听到王泌的话语,忍不住抢着嚣张道:“嫂嫂这话岂不是多余?我徐鹏举的老大,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莫说只在这小小的武清文会,便是放眼天下,又有何人堪与比肩?”

王泌被他这一句嫂嫂的称呼顿时弄了个大红脸,先前的胡言乱语就让她有些不喜了,而今竟变本加厉,不由的羞恼起来,冷声道:“小公爷,你一再污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清名,莫不是这便是魏国公的家教?看来奴有必要抽空去拜会下老国公,向他老人家请益一二了。”

徐鹏举小脸登时白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整日介混不吝惯了,却是最怕他那位祖父。如今口贱,听的人家要去上门告状,只唬的连忙住了口,眼神儿飘啊飘的,却是再也不肯往前凑了。

也是他跟苏默呆的日子长了,见惯了苏默的妖孽。下意识的觉得跟苏默搭上边的人都没一个简单的。所以,对于王泌说要登门拜访他爷爷的话,压根没察觉出任何异常。但是旁边张悦和苏默却是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精光划过。

徐鹏举的祖父,那可是堂堂的当朝一品国公,又岂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能轻易见到的?更不用说还是特意登门拜访。这王泌方才随口而出的话,显然毫无半分迟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女必然有大来历。至少,其身家并不比魏国公差多少!

随随便便路上遇到一个女子,身后便有如此背景,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想之前那位女扮男装的丹公子,这会儿又蹦出个王姑娘,却不知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厉害的角儿登场。苏默和张悦二人,忽然都不约而同的心中期待起来。

许是两人的对视有些明显,王泌明眸转动之际,眼神儿便有了那么一瞬的僵滞。但随即便又放松下来,不再理会徐鹏举,只向着苏默淡笑道:“却不知苏少兄究竟要施展何种才艺,莫非当真像你这位兄弟所言那样,立意要与天下名士试比肩?如此,奴却是期待的很呢。”

她言笑晏晏,明眸善睐,合着话中淡淡的调侃,不经意间竟流露出说不尽的妩媚来,登时引得在旁偷觑的徐鹏举眼神儿直了。

苏默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艳色,不小心晃的一愣。只不过他也算是后世经历了不知多少佳丽,早把眼窝子养的深了。所以微微一怔后,立即便回过神来。灿然一笑,正待说话,却猛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哈,好大的口气!不过区区一个小蒙童,竟也敢狂言与天下士子比肩,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苏默眉头轻轻一蹙,转身看去,却见一行三四个人分开人群,傲然大步走来。

这几人个个衣着华丽,年岁都不过二十上下。为首一人面色白皙,但却隐隐透着几分不健康的青色。眼窝略略凹陷,一看便是有些酒色过度的模样。

此际目光冷冷的蔑着苏默,双手负后,脸上神气又是不屑又是讥嘲。显然刚才那话,正是出自此人之口。

苏默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心底暗暗戒备。他此时的六识之敏锐,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来人虽然只是出口嘲讽,但他却敏感的捕捉到了其人心底的杀意。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为了一句不伤大雅的言词,便对他生出杀机,那这人要不是神经病的话,就必然是另有缘故。

如今他身周危机暗伏,不知多少魑魅魍魉在旁觊觎。苏默又怎会傻到真的会以为对方是神经病?那这人又会是什么来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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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义气的徐小公爷

readx;? 苏默不认识这人,正暗暗猜度着呢,可不代表别人也不认识。八一中★文网く★.先就是旁边一直微笑而立的张悦,,面色猛然一冷,哼了一声,迈步上前挡在这人身前。

而原本站在苏默对面的王泌,却是身子一僵,随即不动声色的脚下轻移,站到了围观的人群之中了。

徐光祚却凑近苏默,简短的道:“李东阳之子,李兆先。”

苏默眸子猛地一缩,目光直直看向李兆先。怪不得,怪不得此人眼中暗含杀机。原来他就是那位李兆先啊。

之前曾听张悦提起过,说是这个李兆先对自己颇有敌意。在京城时就曾听闻过,此人对自己颇多不屑,似乎不是太对付。

眼下看来,这又哪里是颇有敌意那么简单。这人分明是对自己有种杀之而后快的心思。

可是,原因又是什么呢?苏默再三确认,自己确实从未见过这个李兆先,更不要说和他产生什么过节了。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苏默觉得有必要搞搞清楚,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原本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至今不见踪影的田家子田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验证,今天李兆先忽然蹦出来出现在了武清,倒不失为一个良机。至少,他或许可以从这次见面中,摸到一些田钰的跟脚。

想到这儿,他反而沉住了气,任凭张悦出头应对。

“姓李的,你嘴巴还是这么臭。只不过这里可不是京城,为人做事还是稳着点好。”张悦双手抱臂,冷冷的说道。

李兆先面上闪过一抹冷笑,对于张悦在这儿的事儿,他自是早就知道。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英国公再是尊贵,可自家老子也不差多少不是。

更不用说,两人都属于京城小一辈中的翘楚,早些年就有些龌龊其中。当时说起来,他李兆先还隐隐压过张悦这个小公爷一头。如今又哪里把张悦放在眼中?

所以,对张悦的话,他只是哂笑一声,曼声道:“哟,这不是英国公世子嘛,啧啧,这要本公子怎么说好呢?堂堂名满京都的张小公爷,什么时候竟寻了这么个门下鹰犬的差事?我说,小公爷啊,你这事儿做的,老国公知道吗?要知你这一言一行,可都是关乎到老公爷的脸面啊。你这可比上次那事儿荒唐多了,怎么老国公现在对你这么疏于管教了吗?这样可不好,真的不好啊。哈,你们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扭头左右看向几个伴当,那几个同来的人便都嘻嘻哈哈的应和着。只是毕竟碍于英国公的名头,终是不敢太过分,除了点头应和之外,倒是没人敢去多嘴捧哏什么的。

张悦面色微微青,眼中有杀机掠过。他虽沉稳,但毕竟总是豪门世家子,纨绔荒唐的事儿当然也不会少做了。两人之前的宿怨,起因便是一次在京都的青楼,同时看上一名妓子。结果一番争抢却因当时银钱不够,最终被李兆先争了先。

这且不说,回家后,英国公张懋问讯又将他一顿训斥,被足足禁足了一个月之久。由此,京都纨绔圈子里也便传出内阁李阁老之子,力压英国公世子的传言。

甚至因为这事儿,便是在上层圈子中,也有了勋贵终是不如文臣说法的苗头。以至于令众多勋贵子弟对张悦也是多了一些怨言,让张悦深以为耻。

而今听李兆先又拿这事儿隐喻,顿时让他火冒三丈。正待反唇相讥,李兆先忽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呀,不对不对,是我搞错了。”

众人一愣,李兆先望着张悦,一脸的歉然道:“我说错了,真的错了。小公爷不是给谁做了门下鹰犬的差事,完全就是给人当狗了嘛。哈,还是给一个白身的贱民做狗!这种长脸的事儿,想必老国公定是不知道的吧?嗳嗳,你这什么表情,千万别说老国公知道啊。难道真的知道?哎呀,那我要问问了,老国公……嗯,他老人家如今,身子可康健否?”

他假模假样的一通说,又是诚恳又是唏嘘的,不知情的人怕不真要以为他和张悦的关系多么亲近了。

张悦身子气得抖,狂怒之下再也忍不住的就要上去动手了。武勋之家毕竟是骨子里就流淌着铁血和暴力的因子,急了眼了,哪肯再跟人理论什么,抡拳头先打过了再说。

不过他这儿还没动,徐鹏举徐小公爷却是不干了。话说这几天跟张悦、徐光祚二人虽然总有些口角,但关系真心是拉近了不少。更不用说还有苏默从中调剂,就更让几人间隐隐视为兄弟了。

如今忽然蹦出这么个臭虫来,居然敢辱骂张悦不说,竟然还连自己老大苏默都牵扯上了,这王八蛋,想死不成?

于是,就在张悦刚迈出一步之际,徐小公爷已经是带着一股恶风先一步冲了上去。

“呸!”

徐小公爷很威猛,不过威猛的不是拳脚。对方人也不少,徐小公爷不认为没有八健卒的情况下,自己能一个打五个。所以,他小人家动的是嘴。

嗯,是真的动嘴了。一口浓痰就喷了出去,啪叽!李大公子雪白的长衫衣襟上,就挂上了湿滑黏稠的一坨。

小伙伴们都震惊了!这人谁啊,恁的凶猛!只是这也太…….恶心点了吧。

李兆先也被恶心到了。愣愣的低头看看衣衫上那团显眼的痰瘀,黄不拉几的,还带着几丝青色,隐隐的,似乎还有阵阵恶臭在鼻息间萦绕……



李大公子好险没直接晕倒。他平日最是爱洁,何曾遭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气闷天膺,只手足抖颤的指着徐鹏举,眼歪嘴斜的说不出话来。

徐鹏举小心的退后半步,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这才骂道:“哪个裤裆没夹紧的,蹦出你这么个杂碎来,满嘴喷粪的,莫不是了癔症?别说爷不提醒你啊,赶紧的,赶紧跪下给爷的兄弟和老大磕头赔罪,再赔个几万两银钱什么的,说不定爷一高兴,就放了你这个王八蛋。不然,哼哼!爷劝你啊,别给自个儿家里招祸!哥几个也是你这杂碎得罪的起的?”

徐小公爷威,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清这位爷的背景,还真是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的。场面上,顿时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便旁边原先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此时也看出苗头不大对了,纷纷往后退开,只远远的瞄着这边。

李兆先羞怒交迸,气恼之下,面孔涨红的都有些紫了。苏默冷眼看着,真的担心这货会不会当场来个突脑溢血的嗝屁了。

“你……你是何人?你……你敢如此辱我,死定了!你死定了!”总算好歹回过气儿来了,李兆先抖着手指着徐鹏举尖叫道。

徐小公爷一脸的不屑,这战斗力太渣了,跟那个凶婆娘差太远了。这才不过刚刚交锋第一回合就成这模样了,徐小公爷有种高手寂寞,胜之不武的感觉了都。

“嘿,这孙子还敢问我是何人。张悦、冷脸儿,你们听听,可笑不?这该不是个夯货吧,张悦,我说你咋就尽认识些这样的玩意儿呢?居然还被他骂了。呸,以后别说你认识咱哈,丢人!真丢人!”徐小公爷完胜了,那是相当的嘚瑟啊。

张悦这会儿气也消了,和徐光祚对望一眼,都是面色古里古怪的。

徐鹏举嘲讽完了,却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反驳。诧异之余,这才留心到二人的脸色。这一注意,心中就忽然有些不好了的感觉。

要知道徐小公爷别的不行,但是察言观色那可是最拿手的了。眼见连徐光祚这个一成不变的死人脸都面色有异了,哪还不明白有问题了?

“这……这王八蛋,咳咳,到底是谁啊?”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向二人问道。

张悦和徐光祚又对视一眼,这才叹口气,伸手拍拍他肩膀,叹道:“他叫李兆先。嗯,说起来也没什么的,就是他有个爹挺有名。”

徐鹏举心中不妙的感觉更甚,微微有些颤的声儿问道:“他爹……是……哪一位啊?”

张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道:“你肯定听说过,李东阳。内阁次辅、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兄弟,谢了!为我出了这口恶气。哥几个没看错人,够义气!”

哏儿

徐鹏举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够义气?我操!难道这就是苏老大说的,倒霉催的?天晓得啊,哥们就是小小出个风头而已,谁知道这孙子这么大来头啊?李东阳啊,当今天子极为倚重的内阁大学士啊,次辅啊!早知道是他,鬼才去出这个风头呢!

你说啥?咱爷爷是魏国公?我去!魏国公确实尊贵,论分量也确实不比李东阳差了。可是,可是这一来,魏国公是在南京啊,离着天子好远哦。更不用说,天家貌似对咱魏国公府,其实也不是那么太待见的吧。又如何去跟李东阳比圣宠?

这二来,就算魏国公不惧李东阳,可……可两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凭空去得罪人家似乎有些不太好吧。真闹起来,或许两位长辈终究就是哈哈一笑过去了。可是自己呢?徐鹏举不觉得自己爷爷,会慈祥到把自己这个招惹祸端的孙子轻轻放过的地步。

坑爹哇这是!不对,是坑爷。也不对,是张悦和徐光祚俩小子坑哥哥我,然后我又很义气的接了盘,转头去坑了爷爷……呃,也不对。好像起因也不是因为张悦,是……是……我去,究竟是因为谁呢?苏老大好像也一直没说话啊,应该不是他吧。

徐小公爷这会儿真的有些凌乱了。嘴唇哆嗦着,有心转身低个头算了,但是眼神瞅瞅包括苏老大在内的几个兄弟,那殷殷的目光,感动的眼神儿……

他闭了闭眼,刚刚兴起的那点念想,顿时又缩了回去。使劲的深吸一口气,霍然转身,昂看着李兆先,睁目大喝道:“孙子,你听好了,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是也!你嚣张跋扈、行事乖张,人所不容!所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鸣!你……你要怎的,放……放马过来就是。”

他一手抓着张悦的胳膊,抓的死紧死紧的,一边瞠目大喝道。那架势、那脸色,说不出的义正辞严,简直犹如义士临刑、慷慨就义一般。只是唯有那抖颤的双腿和死命扶着张悦胳膊的手,将他彻底的暴露了。

李兆先猛不丁听的南京魏国公五个字,也是心中蓦地一惊,完全想不到怎会跟魏国公这边对上了。

正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却忽听旁边人群中一声清脆的喝彩声传来:“好!说得好!看不出你这淫贼还能说出这般话来,硬是要的!”

这声一出,人群中正躲着的王泌就是脑子一蒙,霍然色变。李兆先先是一怒,循声扭头看去,却又是一呆,随即便是惊喜之色浮上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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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女侠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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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泌儿妹妹!”李兆先惊喜的欢呼一声,转身就向人群方向冲去。√这一刻,什么魏国公什么张悦,什么苏默的都是浮云,全都抛诸脑后了。

那喊声叫一个温柔,叫一个酥软,叫一个啊。苏默等人齐齐不由的打了冷颤。

一个大男人,居然能出这种声线,尼玛,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啊。

泌儿妹妹?这家伙原来和王泌这么熟吗?张悦和徐光祚下意识的都看向苏默,脸上那神气说不出的诡异。

苏默一脑门的黑线搭下。你妹的,一个两个的这都是啥眼神啊?怎么看都有种同情中带着敌忾,好像苏某人头上忽然绿光大放一样。妈的,老子和那个王泌没关系好不好?苏默这个冤啊,太蛋疼了!

这三人一时无语,徐鹏举却是如释重负。目光望向刚刚出盛赞的何女侠,忽然现这凶婆娘还是很可爱的嘛。你看,只一句话就给徐小公爷解了围,将火力全部吸引走了。好人呐!

至于说又被喊“淫贼”了?这个,不要在意细节嘛。徐小公爷这一刻心胸忽然很宽广,非常滴宽广。

王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微微向旁让开一步,淡淡的道:“哦,原来是李世兄。只是还请李世兄自重,王泌家教甚严,世兄如此称呼,实在是不妥。”

她心中暗暗叹息,不是说此人被李东阳禁足了,要全力准备,参加这次的乡试吗?怎的竟会出现在这武清县城?早知如此,便给鹿亭也遮上面巾才是。

她乃是极聪慧的女子,方才固然是因为何莹突然的一声喝彩将李兆先的目光引了过来,但真正因而认出了她的原因,却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鹿亭。

小鹿亭毕竟年纪幼小,这一出一出的事儿目不暇接,让小丫头颇是惶惶,一直便死死的拽着自家小姐的衣襟。

那李兆先自然是认得鹿亭的,方才目光便是先落到鹿亭身上呆了一呆,那再认出自己来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而小丫头鹿亭呢,这会儿固然是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小心思里也充满了诧异。

自家小姐不待见这个李公子没错,往日相见也都是不假辞色也不错。但两家终究是有些交情了,所以王泌虽然每次都是淡淡的应对,却从不曾像今日这般,一出口就给了李兆先这么大一个难堪。

尤其是当着眼下这么多的人,小姐那番话不啻于狠狠的打脸了。而且,似乎还有些刻意显示跟这李公子不熟的意思。

所以,下意识靠紧了些小姐的同时,鹿亭还是忍不住仰头去看小姐,大大的眼睛中满是诧异探寻之意。

王泌与她朝夕相处,小丫头眼中此时那点疑惑哪里会看不出?心中没来由的忽然一慌,随即便又是羞恼又是不自在的。莫名的烦躁的瞪了一眼小丫头,心中却也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出几分奇怪。

李兆先果然被打击到了,向前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满脸的惊喜也瞬间凝滞僵住。下一刻,便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然后便彻底黑了下来。一个身子也是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望向王泌的眼中震惊之余全是满满的不甘和愤懑。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竟然如此对待自己!枉自己这般苦苦钟情于她,何以竟换来今日如此羞辱?自己到底哪里不好?哪里不好?!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僵在了那儿,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心底宛如咆哮的火山一样呐喊着。

这一刻,嫉恨羞恼之下的他,早没了先前那温润君子的模样,脸孔扭曲,表情狰狞,目中喷火直勾勾的瞪着王泌,直如同欲择人而噬的野兽。

这让小丫头鹿亭更是惊恐,死死拽着王泌的小手都不由抖颤了起来。不单是她,便是一旁的何莹也是有些心底憷。

只是何女侠毕竟是何女侠,哪怕心底再憷,脸上也是不肯示弱的。女侠嘛,女侠会怕恶势力吗?必须不怕啊。

不过,这么多大男人对几个弱女子凶神恶煞的相向,难道旁观那些人不该站出来伸张正义吗?对,他们应该如此,否则便不配为男儿!自己应该点醒他们,这是唤醒他们正义之心的举动,不是害怕。对,不是害怕。何女侠使劲攥攥粉拳,暗暗给自己找到了相当合适的理由。

于是,下一刻,她的目光转向了苏默几人这边。

“喂!苏小贼,你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恶人欺侮泌儿姐姐吗?亏泌儿姐姐一直维护你,你的良心真让狗吃了吗?”

苏默顿时就是一阵的天雷滚滚,这尼玛躺枪可以这样中的吗?什么叫一直维护我啊,我和她才刚认识不到半天好吧,甚至话都没说的上几句,这咋就跟不是男人扯上了,还良心让狗吃了。你妹的,自己这得多衰的运道才能碰上这种奇葩事儿啊?

苏默这个悲愤哟!死拉拉,你究竟要搞哪样?

死拉拉显然并不在乎某人的悲愤,冲苏默喊完这一通后,矛头一转,又将炮口对向了另一个人。谁?徐鹏举徐小公爷。

“淫贼,你方才说的倒是大义凛然的,怎的这会儿就蔫了?光说不练,莫非你就顶着张嘴吗?上,打倒他!去狠狠的殴打他、教训他!那才是言行一致大丈夫。”

徐鹏举顿时泪流满面了。猪队友啊!这尼玛真真的就是苏老大说的猪队友啊!都这会儿了,怎么就调转枪口冲自己人开火了呢?糊涂了吧你,搞搞清楚目标好不好?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啊?

唉哟不对!这婆娘不是糊涂了,这是祸水东引啊。徐小公爷心底哀嚎了半天,正幽怨的看向某队友时,不经意间却现这位队友闪烁的目光,不由登时猛省过来。

什么可爱,什么好人,全都是假的,假的!我要收回刚才的赞美,这婆娘压根就是天生恶毒、卑鄙阴险的产物!

这一刻,徐小公爷觉得很受伤。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还是感情上的欺骗。哥好容易纯洁一次容易吗?酱紫真的好吗?

徐小公爷面色凄苦,泪汪汪的看向苏老大,他很想求安慰啊。那婆娘,那婆娘这会儿了,还喊自己淫贼,她……她……她她……

苏默叹息一声,同情的看了看徐鹏举,摇头叹道:“过了,真的过了。”嘴里低叹着,抬手拍拍徐鹏举肩膀以示安慰。

张悦和徐光祚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抬手,然后做出同样的动作。

徐鹏举傻眼了,这……这就完了?重点呢?重点是你们把招接过去啊,不能让我一个人扛啊兄台!

苏默仰向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脸是说不出的抑郁,眼神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悦徐光祚低头看着脚下,哎呀,有蚂蚁在打架,好有趣的样子…….

几人忽然都不说话了,何女侠没等来预计的结果,不由的登时急了。眼珠儿一转,扯着王泌主仆干脆大步走了过来,一边大叫道:“好,果然都是好男儿。不用喊了,我们自己过来了。别让我们先走,我们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在你们的身后为你们助威。看你们痛打这恶心的恶人!伸张正义!”

何女侠一脸的凛然不屈,满面的赞赏激昂。苏默和徐鹏举好险没一头栽倒,痛打恶人?有吗?我们什么时候有说啊?你们不走?大姐,祖宗!你们还是走吧,求你走吧行不行?

苏默这会儿确实想打人了,不过不是打恶人,而是打这个奸诈的死拉拉。

对于对自己起了杀心的李兆先他当然不会放过,可那总要暗中进行好不好。毕竟人家身后站的是堂堂内阁大佬啊。要是真这么明打明的动手打了人,不啻于当场掌掴李东阳的老脸了。

苏默绝不认为李东阳是属忍者神龟的,能唾面自干,被人打脸后能当没事儿生。他也不相信李东阳会自律至严,真的去查明谁对谁错什么的。就算肯去查,那也是做给人看的把戏。最后的结果,绝对是将一大堆的罪名扣到自己几人的脑袋上,然后正大光明的明正典刑。

这个死拉拉做侠女做的脑子秀逗了。她真以为李兆先会动手吗?那好歹也是当朝大学士的儿子好吧,就算再愚蠢,也绝不会做出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儿来。更不要说,是当众对几个女子施暴这种惹人非议的事儿了。

苏默很鄙视何拉拉的智商,这眼力价儿、这手段简直太没技术含量了。在他看来,这种争斗,来不来的就直接对敌人进行打击是最下等的手段。想法子打击对方的精神,摧毁对方的意志才是王道。

显然,李兆先果然不是低能儿,人家对得起高能人士血脉的因子。

目光随着王泌三人移动着,直到看见最终在苏默身边站定,脸上又是一阵血色涌起,须臾,那血色却渐渐褪去,只余一种铁青。

脸颊不可自抑的突突抽搐着,咬了咬了,忽然闭上了眼睛。半响,才睁开眼睛望向苏默,冷冷的道:“你不是号称才子吗?那么,可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接受某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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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太无耻了,太卑鄙了

readx;? 打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狠狠的踩在脚下,彻底剥去他那些虚传的光环,这就是李东阳此刻想要做的。√中文√网√√.★

你苏默不过只是偶尔运气爆,做出一好词,又装神弄鬼的搞出几俚曲小调,沽名钓誉的弄出个狗屁才子的名头来,不就是觉得可以以此为依仗,让人有所顾忌不好轻动你吗?

那我便先打掉你这层保护,等到你大败亏输之后,倒要看看还有谁人肯看重你。

没了才子的光环,区区一个小小童生还不是任自己搓扁捏圆?真到那时,且看看英国公、定国公还有那什么魏国公,在你没了价值,成了一个身败名裂的小小屁民后,还肯不肯为你和我李家翻脸?

还有王泌那个贱人,到那时,又将会是什么表情?且看你一直维护的这个人彻底变成一文不值的渣子后,你还如何在本公子面前装清高!

他咬牙切齿的想着,恍惚看到了自己打败苏默后的种种风光,脸上不由的闪过一抹奇异的红润。

然而脑海中忽然又闪过方才另一个女子,不经意间说的那句话,顿时又是一阵的额头青筋直跳。

“一直维护”四个字,便如一把刀子似的,不停的在他心上扎着、搅动着。

那个贱人!难怪她一直不肯对自己稍加辞色。可笑自己当时还想防患未然,谁知道这奸夫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勾搭到一起了。

奇耻大辱!这是奇耻大辱啊!他恨恨的咬牙。目光冷冷的掠过低头不语的王泌,不由紧紧的握紧了拳,心中杀机愈大盛起来。

这个苏默必须死!耻辱只能以血来洗!至于王泌这个贱人,等到把这个苏默踩死后,老子再来慢慢炮制你。老子要让所有人知道,敢羞辱我李兆先的人,终究会是什么下场!

当然,这一切都要先对付了这个苏默后才行。至于说苏默会不会不肯接受挑战,李兆先不由的冷笑。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苏默若是畏战退缩,那也不用自己费力了,立刻就会传出他沽名钓誉的名声。

一个文人,若是名声臭了就等于彻底废了。到时候只要自己稍微示意一下,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凭着自己的家世,更不知有多少人抢着帮自己踩死他。

所以,无论他苏默接不接受自己的挑战,结果都是注定了的。至于说他自己会不会输给苏默,这个念头只在李兆先心中一闪便不再留痕。

他李兆先是什么人?堂堂李大学士的儿子,京城有名的才子,便是父亲李东阳都常以诗书相和,若是还能输给一个数考不中,最后连生员都是靠着捐银得来的人,李兆先觉得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这一刻,他彻底冷静了下来。看着苏默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等着。

苏默也看着他,平静的对视着。李兆先能想到的,苏默自然也都想到了。此战,避无可避。

他之所以一直沉默不说话,不是因为害怕担心什么的,而是在飞的盘算着胜负之机。

好在这是文会,文会早注明了是以书画的形式进行。倘若是比参加科举的成绩,那苏默只能洗洗睡了。

科举考的什么八股文、什么四书五经的,对于苏默来说属于近乎天书一类的存在。真要跟已将这些东西浸入骨子里的李兆先去比的话,那胜算连半分都没有。

但是书画则不同了。画,苏默自负虽然不能跟当代一些顶级的宗师比肩,但一般的文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其实就算是遇上大宗师,他也可靠着完全和这个时代廻异的画技别出机杼,胜不敢说,但绝不会让人敢说自己败。

而书,不过就是诗词书法嘛。好歹是接受了十数年的书画熏陶训练,书法之道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硬笔书法嘛,那也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这逼不得已了,拿出来糊弄下,跟画技一样,任谁也说不出啥来。

至于说诗词,苏默就只能呵呵了。穿越者最犀利的金手指是什么?剽窃、抄袭啊!自己肚子里装了整整数百年的各家精粹,一个区区李兆先敢和他比诗词?别说李兆先了,就是他爹李东阳当面,怕也要折戟沉沙,掩面泪奔了。

所以,算来算去,这胜负之数俨然出九成以上。只不过,狮子搏兔亦当全力。最好能设计挤兑一下他,让李兆先自己乖乖的踏进陷阱才好。就算起不到这个作用,也要激的他心浮气躁才好。

毕竟嘛,对付一个心浮气躁的人,总比对付一个冷静的要容易的多。

想到这儿,苏默终于笑了。“挑战吗?也好,李公子要不要换一身衣服啊?”

李兆先一愣,随即面上涨红,狠狠的看向徐鹏举。他只当苏默是故意提起先前他被徐鹏举吐了一口的事儿。

“哼,用不着!”他冷冷的哼道。“我辈读书人,重内而不重外。比的是修养和学问,岂是浅薄的衣着。你便污了我衣,又岂能浊了吾心!”

好家伙,这一番话那叫一个道貌岸然,那叫一个伟光正啊。配着他不俗的外表,再加上他的身世,顿时引得旁边伴当轰然一阵叫好。

不但如此,众人几乎是齐刷刷的怒目瞪向始作俑者。徐鹏举再次躺枪,想怒又不敢怒,那个冤哦,简直犹如大江东去一般,真个是滔滔不绝啊。

众人的轰然喝彩声中,李兆先心中得意,昂着头睨着苏默,想要看他窘迫的模样。然而一看之下,不由一愣,苏默别说什么窘迫了,脸皮都不带半点红的。

不但如此,李兆先还现对方的眼神看着自己跟看傻逼似的。简直就差直接问出口了:你是傻逼吗?

李兆先这个怒啊,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好容易平复下来,怒道:“你看些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苏默摇摇头,一脸的同情,转头对徐鹏举和张悦几人叹道:“看见了吧,做人千万不能太自以为是,太自以为是就会变成二傻子,那不但让自己丢人,连祖宗都跟着蒙羞啊。”说着,又回头看看李兆先,再次叹道:“智商是硬伤啊。”

张悦几个坏种跟他混了这么多天,早已有了默契。哪还会不明白趁机捧哏?当下不约而同的齐齐点头,面色各种复杂变幻,直如教徒忽闻大道伦音一般,欢喜赞叹不已。

几个家伙装模作样的表演,让本来在旁为苏默担忧的王泌也忍俊不住,脸上蒙着面巾看不见什么,但那连连不停颤抖的双肩,却将她完全的暴露了。

李兆先脸上如同要渗出血来,双目喷火的瞪着苏默,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的死紧死紧的。

我说错了什么?为什么又被嘲讽了?难道他们不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耻辱吗?难道他们不该为自己犀利的言词折服吗?他们……他们究竟什么意思?李兆先要抓狂了。

“你!是在侮辱我吗?”他眼睛通红,嘴角都快咬出血来了。

苏默无奈的摇摇头,叹息道:“李公子,是你说要挑战我的对吧?”

李兆先咬牙道:“怎的,你不敢?”

苏默看傻逼一样看他,“既然要挑战,难道你不换一身利索点的衣服?那你怎么打得赢我呢?我可不想最后被你找这种借口耍赖。”

李兆先顿时张大了嘴巴。打?什么打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混蛋。

正愣愣的不知怎么接口,苏默却猛然脸色大变,慌忙退开两步,颤抖着手指着他,悲愤的道:“啊,我知道了,原来你竟是打着那个主意。太无耻了!太卑鄙了!”说着,转头看向徐张三人。

旁边徐鹏举张悦心领神会,齐齐点头同声叹道:“卑鄙!太卑鄙了!无耻!太无耻了!”

李兆先原本就没想明白,自己挑战他跟换衣服有什么关系,又要打什么东东。这下冷不丁被他又这么一喝,脑子霎时间更凌乱了。下意识的茫然想道,自己难道真的智商有问题?为什么这苏默说的话,自己总是听不懂呢?为什么那些人却似乎都很明白似的?

“你……究竟在说什么?”他弱弱的问道。没办法啊,被人鄙视智商了都,气势实在没法足了哇。

不耻下问,圣人曰过的,这不算丢人。他暗暗的跟自己说。

然而,下一刻几个声音同时响起,顿时让他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

“是啊是啊,老大,你说他无耻卑鄙什么呢?”徐光祚属闷葫芦的,出声的是徐鹏举和张悦。

妈的!原来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既然不知道,却又异口同声的迎合。这……这…….太不要脸了!太欺负人了!

李兆先要气晕了。

苏默却一脸的怒其不争,恨恨的瞪了几人一眼,沉重的道:“不读书不看报,遇事就会瞎折腾。你们真的看不出来,他不肯换衣服就要跟我打,分明就是想借着鹏举吐的那口痰来恶心我,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耍流氓。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呜呼哀哉!”

李兆先呆呆的看着、听着,半响,猛地脸上红光一闪,噗!这下,真的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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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原来佳人

readx;? 见血了!

旁观的人群顿时出一阵惊呼,一的骚动终于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中★文网√く√.√くく

张文墨微微皱皱眉头,低下身子和台上几个大儒低声说了几句,而后转身走下高台,挥手招来一个衙役,向远处骚动的地方示意了一下。

衙役明白了,躬身抱了抱拳,带着另外几个衙役去了。张文墨远望着那边,眉宇间有些焦灼。

按照他和苏默商定的,这时候苏默也应该到了啊。可如今却始终不见苏默的身影出现,这拿捏的太过就不是淡泊,而是傲慢了!甚至张文墨能感觉到,台上几位大儒中已然有人流露出些许不悦了。

今天的人实在太多,苏默几人在那边虽然折腾的厉害,但放在如海般吵杂的人群中,其实并不是太显眼。这也就不怪张文墨他们没能第一时间现了。

苏默这会儿却不知道张文墨的焦急。眼睁睁看着对面李兆先一口血吐出来,他的眼底却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有一抹失望一闪而过。

从当日张悦说起这个李兆先对自己有敌意,再经过今天第一次见面时李兆先对自己显露的杀意,苏默就存了心思,想试探下那背后的黑手是不是这厮。

然而,从目前看来,显然李兆先还不够格。一个如此轻浮,而且心胸狭隘到连几句话都承受不住的人,怎么可能谋划出那般周密的阴谋?更何况,这个李兆先从开头就一步步落入自己的语言陷阱中,显然也不具备那个智慧。

那,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这一刻,苏默微微蹙眉,脑海中不期然的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李东阳!唯有那位号称李公谋的内阁大佬,才具备谋划和施展这个阴谋的能力。

但是这位李公一向风评极好,德高望重,甚至当时自己老爹都表露出极大的敬重。又为何会对自己出手呢?就为了他的儿子仇视自己?且不说他的这个狗屁儿子为什么仇视自己,单只说要真是李东阳为了儿子才做这些事儿的话,那就说明李东阳的人品根本不像外表显露的那样高尚。至少在私德上,绝对不过关。

若是自己的猜测成立,那么关键就在李兆先仇视自己的原因上了。也不知道天机那边查的如何了,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苏默脸色阴沉的默默想着。他这里沉默着,看在王泌眼中却只当他见李兆先呕血而心中不忍所致,不由对他的看法又高了几分。一个能对自己恶语相向的敌人还存有善念的人,其人品又怎么可能差了?

想到这里,她轻移莲步靠近苏默身后,低声道:“苏少兄,那李兆先一向心胸狭窄,今日如此全是咎由自取,少兄不必自责的。”

苏默微微一愣,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为那个人渣自责?怎么可能!这位王姑娘看上去聪慧,但显然阅历不足,对人对事还青涩的紧呢。

摇摇头正想解释一下,猛不丁却有一个念头从心中闪过,那到嘴边的话便立刻转了弯儿。

“我实在不知道这位李兄这样,不过几句口角而已。唉,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说起来我和他从未谋面,更谈不上过节了,为何这位李兄就这么大的火性,竟似与我不共戴天似的。想来要不是对我的仇恨太大,也不至于因几句话就吐了血。这真是…….真是…….”他苦笑着叹道,脸上露出几分困惑和无奈。

王泌默然。苏默不知道李兆先为什么仇恨他,但是王泌却是心知肚明。说起来这事儿,苏默还真是够冤的,完全就是因她而遭了池鱼之殃。

如今看着苏默有些萧瑟的神情,王泌心中忽然大为歉疚。沉默一会,这才低声叹道:“苏少兄,对不起,让你受牵累了。”

苏默一怔,但猛然眼中一亮。果然,自己果然猜的不错,这王泌定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

“王家妹子,你又说的什么对不起,这事儿本就是那厮太嚣张跋扈,欺负到我头上了,我也是不得不应对。你…….咦?你说受牵累,这是什么意思?”

王泌听他反而劝慰自己,心下更是纠结。想要解释却实在不好出口,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莫不成大模大样的跟苏默说,是那李兆先看上我了,而我看不上他,只是他看见我和你走得近了,所以才来迁怒的吗?这话实在不好说啊。

是以,她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低叹,摇头道:“不是的……唉,总之,是小妹连累了少兄。那李兆先他……他是对小妹不满。”

话只能说到这儿,王泌心中无奈,明眸瞟了苏默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不再说了。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王泌的话有些不清不楚,但他是什么人?两辈子活过来的,什么事儿没见过。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

尼玛,这算躺枪不?争风吃醋到自个儿头上了,可自己得多冤啊。人常说打不到狐狸反惹来一身骚,可那也是去打了狐狸了好吧。而自己呢,尼玛连狐狸毛都没看到呢,更不用说去打了。但就这样,也能惹来一身骚,自己这运气真是无敌了。

嗯?不对不对!要是真如此,那李兆先对自己有敌意也该是从今天开始啊。可自己明明察觉到,那厮相见伊始就对自己有着杀意呢?除非那嫉妒早在今日之前就有了。那是不是说,自己虽然没去打那狐狸,可是某种情况下,那狐狸却在李兆先这厮面前牵扯到了自己?

狐狸?他不由的看看低着头的王泌,这狐狸的皮毛看上去就挺艳丽,也怪不得李兆先那牲口眼红了。

只是以李兆先的身份,能让他如此失态,怕是这只狐狸的身份不大平凡啊。

想到这儿,他眼珠一转,忽然道:“姑娘姓王,难道…….”他脸上做出惊疑状,那话只说一半就打住,给人一种他猜到了某种可能的感觉。

王泌心中一震,随即却又释然。所谓先入为主,在她认为,苏默真的是一个惊才绝艳的才子,才子的智商可都不低啊。

要说之前没这些事儿,苏默联想不到自己的来历还情有可原。但是有了今日这事儿,再加上自己刚才情绪激动下隐隐透露的口风,苏默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便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了。

想着苏默忽然不称她妹子了,却改口称呼姑娘,她心中没来由的竟有些失落。苦笑笑,抬头看向苏默,歉然道:“公子想来是猜到了,不错,家父便是大学正王懋。只是奴之前不想招摇,这才有所隐瞒,还请公子见谅。”说着,微微蹲身,向苏默裣衽一礼。

苏默心下狂震,完全没想到王泌竟然是王懋的闺女。想及赵夫子的那封信,让自己找机会和大学正当面一见,如今这机会岂不就在眼前?

只是才要伸手去怀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自己刚刚为了试探,假模假样的喊了她一声姑娘,这姑娘便立即回应自己公子,而不是之前的少兄。由此可见,此女个性分明,是个很有原则的。

而今她父亲奉旨来查的的就是自己,自己若是通过她递信什么的,成不成的先不说,怕是之前营造的一切好印象都要丧失殆尽了。

苏默两世为人,人情阅历何等丰富。一个性格如此鲜明的人,往往都有些刚愎自负。自己通过她去传递赵夫子的信,很可能让她误会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才要去走门路。

若真如此,岂不凭空让人轻视?不但轻视不说,很有可能那信传到大学正手中后,也起不到赵夫子预计的结果了。毕竟,女儿和下属相比,远近信任是明摆着的了。

苏默相信,自己真要请王泌传递这封信,王泌应该会答应。只是以这女子的个性,怕是信传到后,话就不见得有什么好话了。

想到这儿,他欲要探向怀中的手又收了回来,眉头一皱,对王泌拱拱手,叹道:“未想到姑娘竟是大学正千金,默先前真是失礼的很。呵呵,也是,以姑娘的身份家世,默何德何能,敢以兄妹相称?冒犯了,冒犯了,还请勿怪。”

王泌气结,这人!明明是你先改了口,怎的现在说起来倒像是自己看不起人似的?真是太可恶了!

“你……你讲不讲理!明明是你先生分的,却来怪我。我……”羞恼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只是这话一出口,顿时便反应过来,直羞的满面通红,那话也便戛然而止。

这都你你我我的了,岂不是比少兄小妹的更过分了?若不是亲近到一定程度,男女之间哪里会这般称呼?都是这该死的家伙,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糗。

王泌又羞又急,心中暗暗的骂着,偏偏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轻松和喜悦。

苏默心中暗笑,面上却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喜道:“哎呀,是啊是啊,原来却是我的不是。那啥,泌儿妹妹,是小兄的不是,小兄这里给你赔罪了哈,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王泌晕了。

这转变的也太快了点吧。直接就泌儿妹妹了?人家有跟你这么熟吗?叫的这么……这么暧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真是羞死人了。臭家伙!坏坯子!这让人家怎么回答嘛。

心中惶惶不想理他,偏偏苏默那双清澈的眼眸直直的看着,里面满是歉然和喜悦,让她怎么也忍不下心来。

羞急之余,不由狠狠给了他个白眼,赌气将身子一扭。爱咋咋的吧。王妹子干脆做起鸵鸟来,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这般小儿女之态,哪里还是正常的男女之间该有的神情?

苏默也是有那么一霎那的失神,被这个娇俏的小白眼电到了。但他毕竟是老家雀了,如何不懂这是人家女孩子的矜持?正想着趁热打铁说上几句,进一步拉近双方的关系,却猛听一声怒吼传来。

“姓苏的,我和你拼了!”

这声儿充满了无尽的愤懑,带着无尽的苦楚,直如受了伤的野兽临死前的凄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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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李正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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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先是真的气疯了。

刚才之所以吐血晕倒了,固然是被苏默挑拨的,但也未尝不是一直心中抑郁、气塞胸臆所致。

但当这一口血吐出来后,反倒是通了窍,在旁边几个伴当的连拍后背带掐人中的嘶喊中,总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

只是,这刚刚醒过来,一睁眼却正好看到王泌羞急之下无意中的举动。那似嗔还喜、欲拒还迎的美态,顿时刺激的他眼珠子彻底红了。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啊!他李兆先是如何的期待能看到佳人在自己面前,能有如此诱人羞喜的神情。今个儿不成想终于是见到了,但是让他悲不自己的是,这神情却不是对着他李兆先,而是对着别个男人的。

不成疯魔不能活啊!

疯魔了的李兆先大吼一声,猛地挣开身边人的扶持,如同狂暴的斗牛一般冲了出去。

打死那个奸夫!狠狠的打,打的他满脸开花!这一刹那,他脑子里除了这个念头再无其他。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而在李兆先眼中,那个该死的奸夫已是越来越近,近到了他只要挥拳过去,就能听到那令他兴奋的拳肉交击之声。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虽也是读书人,却终究是个真正的成年人。而对面这个姓苏的小畜生呢,不过才十六岁。瞅瞅那单薄的小身子,李兆先毫不怀疑自己的力量能完虐这小畜生。

他血红的眼睛冒出兴奋的光芒,尚残留着一丝血迹的嘴角弯起狰狞的笑容。耳边眼中再无其他,唯有眼前那张略带惊愕的稚嫩面孔,似乎已经流露出惊恐的神气。

是惊恐吧?这一霎那,他竟然莫名的在心底闪过这个疑问。为什么在这个关头,自己竟会有这种疑问?李兆先不知怎的,竟感到了某种诡异的古怪。

但这种古怪很快就得到了诠释。

抬臂、挥拳,只要顺势击出,就能狠狠的殴打这个给予了自己羞辱的小畜生了。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挥出了一半的时候,猛然间就觉得眼前一花,对面那个即将承受他无情打击的苏默,似乎有那么一瞬模糊了一下。

随即,眼前的视界中忽然突兀的出现了一只手,呃,不是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一只拳头。

拳头貌似并不大,显得白皙而又脆弱。就着这么一只看似无力的拳头,在他完全没能出现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那么霸道的占据了自己全部的视野。

呯!

四周众人听到的只是一声不大的脆响,但在李兆先这里,那一瞬间却如同猛然脑海里炸响了一个闷雷。

剧烈的疼痛中,只觉眼前忽然间色彩缤纷起来。无数的小星星猛然爆射开来,似金似银,那叫一个灿烂;

不唯如此,耳朵里也似乎在同时听到了无数种乐器敲响。钟儿、磬儿、钹儿、唢呐、大鼓、响锣…….

懵了!完全没丁点儿的打击,让他甚至起初的瞬间出现了短暂的失神。但是随之而来的痛感,还有猛然后仰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的出一声惨叫,一个身子打着旋儿的翻倒在地。

苏默一拳前出,然后一点一点的,如同慢动作似的将手臂收回。看看倒在地上,捂着眼睛惨叫的李兆先,又扭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何莹和王泌主仆,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态:

“这个,我不是故意的,纯粹是下意识的。咳咳,你们看到了,是他要来打我的……”

王泌好容易回过神来,无比古怪的看着他,一时间这叫个无语。小嘴儿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却终是化作木然。

这个家伙,竟然打了李兆先!打了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儿子啊!这……这下可如何是好?原本是想着来暗查一番,让事儿明朗起来的,可如今倒好,怎是一个乱字说的啊。

王泌忽然一阵的无力。

她只是个不通武艺的弱女子,这一刻只是想到了不好善后。但是作为立志成为一个女侠的何莹,却是太清楚苏默那诡异的一拳的高明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半渡而击、后先至!这,这分明是极高明的武学啊!

何女侠这一刻双目奕奕放光,眼睛死死的盯在苏默身上,脸上都飞起了真真红晕。别误会,不是动情了,是兴奋的。

对于何女侠来说,看到高明的武学招式,便和老饕见到了无上美味一个道理。

这个小贼,居然会武!还是这般高明的武艺。不行不行,怎么想法儿让他教了自己呢?哎呀,不对。上次跟他打架时,似乎他也不怎么厉害嘛,否则怎会被自己打的那般狼狈?

咦?莫非,莫非他上次是让着自己的?那他又为什么要让着自己?难不成,是他被自己的美色俘获了?是了是了,定是如此。这小贼最是贪花好色,本女侠虽不敢称姿色无双,但说是美女一枚也是有的。

哦吼吼吼,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小贼既然被自己抓到了弱点,那让他乖乖就范岂不易如反掌?噢吼吼,就这么干!一定行的!嘎嘎。

何女侠完全沉醉到自己的幻想中了,时而咬牙瞪眼,时而嘴角含笑,神色变幻的堪称诡异了。也幸好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苏默和倒在地上的李兆先身上,不然真要以为她癔症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敢在此闹事,难道不怕王法吗?”正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几个公差已是分开人群走了近来。当先一人身未到,威风的喊声已是先到了。

众人这才猛省。李兆先那边几个伴当也赶忙上前扶起他,有嘘长问短的,也有出言安慰的,霎时间乱成一团。

李兆先这会儿也清醒了。刚才那一拳其实并不重,只不过因为击打的部位太刁钻,令他一时间慌了神。如今只是觉得眼眶子有些刺痛和酸麻,看人略有些重影,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碍。

可是这上的打击没什么,精神上的打击却实在太重了。被一个自己完全看不起的小屁民打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的自己凄嚎惨叫,这简直让李兆先羞愤欲死啊。更不要说,之前这个小畜生还那般用言词羞辱了自己,前前后后的一联系,别说面子了,就是里子也是半点不剩了。

堂堂京城才子,李大学士嫡子,年青一代的风流翘楚,在这小小武清县城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这要传回京城还要不要见人了?

李兆先一手捂着眼睛,羞愤的牙齿都要咬碎了。此番来武清,本是听到这个苏默要参与此次武清文会,这才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想要趁机来羞辱他一番,先出上一口恶气再说。

但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丢颜面,这让李大公子情何以堪啊。别说欲要羞辱苏默了,便是留在这儿都没脸了。

正羞愤难耐之际,忽然见到这一队公人出现,顿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

刚才所有人可都看得清楚,是这个小畜生先动手打了自己的,他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自己堂堂阁老之子,大明读书种子,竟然在来武清参加文会时被人打了,面上的理可全在自己这边。

倘若能借此状告那小畜生,凭着自己内阁大学士之子的身份,还怕不能报此大仇吗?

届时,定然要先剥夺其生员的身份。没了这个生员的身份,这苏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民!治死一个生员不好办,但是弄死一个贱民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狞笑一声,脸上却立即做出一副悲愤的神情。也不捂着眼了,两手用力推开搀扶着他的人,抢上前一步对着领头的公差一抱拳,大叫道:“公差大哥,此人因几句口角,便悍然当众殴打我等参会士子。其行其为,嚣张霸道,目无法纪!某,大学士李东阳之子,李兆先要状告此人!便请公差大哥先拿下他,一并去明府大人面前处置。”

他这突然的一喊,又张口就将自己李东阳之子的身份爆出,顿时让那几个公差都是一愣。

领头的那人面色微微一变,当即勃然道:“反了反了,真有此事?是哪一个,哪一个打人的?乖乖站出来受缚,否则莫怪……”

“莫怪什么?李班头,如今真是生了。啧啧,这威势,小生真是怕怕啊。”

那差役一句话还没说完,冷不丁一个声音半道插了进来打断。那话说的更是毫不客气,任谁一听也能听出里面的戏谑之意来。

李班头大怒,转头便要大骂。只是目光落到话之人身上时,看着苏默似笑非笑的那张脸,顿时就是一僵,随后那汗就下来了。心中不由的哀嚎一声:这是犯了哪门子邪了,咋就扯上这位爷了呢。

原来这位李班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苏默领命治理灾民事时,当时的县令庞士言指派给他的衙役李正。

后来凤水新城建成,灾民之事也已平息。作为当初跟随苏默的两个人,张横和李正都被记了大功,升迁为班头了。自然,这里面也是因为庞士言谄媚苏默的原因。

对于张横和李正二人来说,苏默不啻于自己的贵人。而且,别人不知道内情,可是一直从头到尾跟着苏默的他们,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件又一件的事儿生的全部过程。对于苏默,他们两人又是敬畏又是感激,甚至比起来,便是县令的份量都比不上苏默。

而今日,听闻这次武清文会是苏默起的,两人当然是不肯错过了。各使手段,硬是都挤到了会场巡察的这个活计。

在他二人想来,不敢说趁着这个机会能更亲近苏公子,但只要能让苏公子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如此卖力为其办事,也就达到目的了。俩人跟了苏默那么些天,早知道苏默是个重情的性子。若是能让苏公子觉得二人为他的文会尽心尽力,以后定然不会亏了自己的。

故而,今日的文会现场,他二人各分一块,比任何一个都认真着紧。方才这边有些躁动,张文墨略一示意,李正便抢先窜了出来把差事接了下来。

而当听到这里生的,竟然是当朝内阁大学士之子被打了,生怕一个压不住给苏默惹上麻烦。是以,想也不想的就先一个帽子扣下去,为的就是干净利索的把事儿平了。

至于说其中是不是另有缘故,打李兆先的人有没有理?嘁,这武清县中,又有哪个的势力背景能大过这位内阁之子的?想要尽快平事儿,就得让这位满意咯。理?那算个屁啊。

说起来他这真是一番好心,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眼前这麻烦事儿扯上的,竟然就是苏默本人。这让李正顿时慌了神了。

一个是家世背景大的吓死人的内阁之子,另一个却是神秘厉害的自己的贵人。这……这完全就是神仙打架啊。

神仙打架,岂是他这个小小凡人能搀和的?别说帮谁了,怕是沾上就要成灰灰了啊。

李正这一刻简直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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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如此挑战

readx;? “苏公子,这……这,您,您怎么……这个,小的真是不知啊。中√文网★★.く.√他……他……他是……”李正哭丧着脸,心中惶惶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先前半分讨好苏默的心思,简直恨不得这就是一场梦,或者两下都把自个儿当成空气儿,完全无视了才好。

李兆先也是愣了,但随即就是一阵的冷笑。他哪里会不明白,眼前这个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差役,跟苏默的关系不浅?虽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两人关系究竟有多深,但至少知道这个李班头显然是畏惧苏默的。

“嘿,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啊!苏默,怪不得田成安大人宁死也要弹劾你,只看这差役在你面前的模样,就知道你在这武清是何等的嚣张了。你一个小小的童生,竟让县衙差役畏惧如虎,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只可惜,你吓的住这些小人,却吓不住我李兆先。你方才行凶殴打于我的事儿,众目睽睽,我绝不会算完的。你,死定了!”他目光阴冷的斜了李正一眼,冷笑着看向苏默说道。

李正听的腿一软,差一点没直接坐到地上。心下大叫完了完了,这本想讨好苏公子来着,可听姓李的这王八蛋的意思,分明想借着自己说事儿,欲陷苏公子。偏偏自己刚才惊慌之下的举动,让他辩无可辨,这下子怕是要得罪死了苏公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默却没去理会李正的心思,眼神儿便在李兆先身上转啊转的,脸上的神色也是古怪之极。

李兆先看的忍不住又是一阵的青筋直蹦。这眼神儿跟之前自己问他话时一模一样,又跟看傻子似的。这个混蛋,他又想怎样?难道真不怕自己告他,还是说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依仗?

啊,是了是了,莫不是他依仗的就是张悦他们?嘿,若真如此,这小畜生可就太天真了。若是自己以势压他,张悦他们身后的人或肯出头。但眼前自己占理儿,别说是张悦几个,就算是英国公、定国公和魏国公一起,也绝不敢出这个头。否则,自己老爹也定然会出手的。

而在自己占理的情况下,老爹李东阳再出手,怕是那三位国公绑一块儿也要吃瘪了。苏默要想凭借着这个,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只可惜这个苏默不懂事,张悦几个却是精的鬼一样,怕是不会出头了。可惜可惜。

这一刻,他忽然真的很希望张悦几个跳出来。但却也明白,这个想法多半不会实现。同样身为高官子弟,整日里耳濡目染,这种浅显的政治智慧还是具备的。

心中暗叫可惜之余,又想到之前又是吐血又是被打的愤怒,忽然竟有种窃喜的心思。

若不是自己愤怒失控之下,终于引得苏默出手,哪里会让自己现在抓到他的把柄,以至乾坤倒转,被动变成了主动呢?天意,天意啊!这是老天都帮着我,欲要让我报此大仇啊。

哈哈,哈哈,苏默,我倒要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他越想越兴奋,狼一般的目光狠狠的盯着苏默,脸上忽青忽红的狰狞无比。

旁边张悦几人果然都皱着眉头,脸上神色难看,却是半响没说半个字,只是忧虑的看着苏默,眉宇间甚至略略带着几分怨叹。

王泌看着李兆先狰狞可怖的神情,哪里还有昔日半分温文尔雅的影子。这,怕才是此人的真实面目吧。

想想当年幸亏自己坚持,坚决不答应和李家结亲,否则这一生怕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那可怕处,不由的又是侥幸又是后怕。心中对李兆先的恶感,瞬间便成倍数的递增起来。

李兆先的算计张悦等人明白,王泌自然也不会不懂。眼前这事儿若是放在往常,以她的聪慧冷静,必然也是冷眼旁观,绝不会想什么插手抱不平之类的。

但是今天,她却现自己竟怎么也不能平复下心绪。看着张悦几人都眉头紧锁不说话,顿时显得苏默是那么的形单影只、孤零无依,心中竟莫名的起了种疼痛的感觉。

“李兆先,你好要脸!明明是你先动手要打苏默,这会儿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方才之事,这里好多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即便其他人惧你家权势不敢出声,我却偏偏不怕,便是到了公堂之上,却不是你一家之言可以任意构陷的。李伯父一生清名,可怜今日被你尽毁于一旦,却不知李伯父知晓后会如何心伤心痛,你真不孝不肖至极了。”

便在张悦等人惊诧的目光中,王泌猛地踏前一步,愤怒的话语毫不留情的喷了出去。一个娇躯也因愤怒和激动,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张悦和徐光祚、徐鹏举面面相觑,都是满脸苦涩的叹口气。王泌刚才这番话,分明有指责他们不肯站出来帮苏默的意思。这可真是冤死了要。

这王泌据说聪慧无比,怎的今日却这般幼稚?那李兆先压根就是个畜生,哪里又肯跟你去讲理?你现在站出来说什么谁先动手之类的有屁用啊,只要那牲口把脸一伸,咬死了苏默打了他,而苏默又浑身清爽爽的,这理又哪里说去?

自己等人不说话不是不肯帮忙,而是不愿去做无用功。与其跟李兆先打那个口水仗,不如想想怎么解开这个结儿才是。

王泌冷不丁的这一爆,张悦几个苦笑无奈,唯有何莹这个侠女大声叫好,死命的顶自己的好姐妹。

李兆先料到了张悦等人的心思,却万没想到一直以冷静智慧著称的王泌会先跳出来。不但如此,竟还如此毫不留情的骂自己不孝不肖,这让他气的浑身抖,如同渗血的脸上,眼睛如刀子般恶狠狠的瞪着王泌,恨不得上去撕碎了这个贱人。

何莹看的清楚,心中虽也惴惴,却是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将王泌挡在身后。

苏默在旁冷眼看着,见到何莹这个举动,不由的心中暗暗点头。这个死拉拉别的不说,心地倒是好,人也义气,却也真称得上个“侠”字。

至于说张悦三人的沉默,苏默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当然不会去多想责怪什么。唯有对王泌的先出来帮自己说话,让他大出意料之外之余,却也心下感动。

此时眼见闹的差不多了,当即轻轻一笑,迈步冲着李兆先走了过去。

他这一动,登时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王泌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何莹却已然大声喊了出来:“喂喂喂,小贼,你要干吗,别冲动。”

苏默眉头一轩,扭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点点头,便又继续向李兆先走去。

李兆先面色不由微微一变,脚下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色厉内荏的道:“你……你待怎的?莫不是还要打我?好啊,你来打啊,打啊,看李某可会怕你?”

他心下实是大为忌惮。这个苏默果然就是贱民之子,言语粗俗不说,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动脚的,真真有辱斯文!李某是读书人,却不需与他计较,争那一时短长。待到公堂之上,自要他好看就是。

他心中想着,嘴上喊得硬朗,脚下、眼神却将那份怯懦暴露无遗。旁边几个伴当也纷纷跟着叫嚷,却没有一个敢向前半步的。有那聪明的,便转头向李正大喊起来,让他赶紧拿下苏默问罪。

李正手足无措,恨不得自己能就此晕倒才好,又哪里敢真个上前来搀和这事儿。

苏默不理这些人的叫嚣,仍是一步步走着,直到站到躲无可躲的李兆先面前,这才皱着眉上下打量着他,不耐道:“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这婆婆妈妈的忒腻歪。说要挑战我的是你,结果动了手一招就趴下了又要告状,说什么我打你。就算要耍赖是不是也得找个更合适点的借口啊,刚才这么多武清的父老乡亲们都看着呢,你说的话大伙儿也都听的清楚明白,如今打败了就又哭又闹的,还满地打滚儿放赖,你这是当咱们武清人都是傻子吗?你这样真心让我怀疑你的智商啊兄台。”

预想中的暴打没有,忽然却蹦出这么一番话来,不但旁观的所有人都愣了,一直惶惶无措的李正也愣了。

什么情况这是?怎的听上去,好像刚才的那打人的事儿,似乎不是苏公子挑起的,而是这个什么李大学士的儿子起的?

嗯,还有啥?打败了就又哭又闹,还满地打滚儿……这咋听着像是在说不懂事的孩子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来得晚不明白究竟,可旁边一直围观的众人却是明白了。可不是嘛,刚才这位李公子说要挑战人家,然后不知咋的忽然吐了口血后就直接扑上去了,再然后被苏公子一拳打回去了,再然后呢,嗯嗯,可不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吗?哈哈,这可真一点都没错啊。

众人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不由的都是恍然大悟。听着苏默说的好玩,摄于李兆先的身份不敢太过分,但是一阵阵压抑的低笑却还是荡漾了开来。

王泌初时也是一呆,但随即便也忍俊不住,哭瞎不得的看向苏默,心中又是叹气又是啐道:这家伙,原来也不是个老实的。这耍无赖的手段,却不知强出李兆先多少了。

不过如此一来,却是让先前李兆先的一番言词不攻自破,再无半点杀伤力了。

可不是嘛,你李兆先喊着要挑战人家,人家也答应了。那别说还是你动手偷袭在先,就算人家直接打了你也不算错啊。嗯,除了这个“挑战”的内容有待商榷之外。

张悦和徐光祚、徐鹏举这会儿也都反应了过来。心中齐齐大赞老大无耻之余,面上却都是喜气洋洋的,纷纷开口捧哏帮腔。合着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成片的低声议论和笑声,顿时将李兆先的百般算计击的破碎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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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兄弟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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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四周围那议论纷纷的声音,还有那一个个指指戳戳的低笑,李兆先等人恍如陷身于嘲讽和不屑的海洋之中。满面铁青的四下怒视着,偏偏却又不敢作。这憋得,差点没又是一口血喷出去。

众怒难犯啊。而且显然他们之中也没有什么堂吉诃德式的人物,更没有孟子云的那种虽千万人我往矣的气概。

那姓苏的混蛋太奸诈了,只一句“当我武清父老都是傻子”,就把所有人拉到他们的对立面去了。

李兆先双目喷火,哆嗦着嘴唇想要怒骂苏默无耻,可是一口气在嗓子眼憋住,那声儿怎么也不出来。

旁边搀着他的一个人终于是按捺不住,涨红着脸大叫道:“苏默,你……你简直胡说八道!贞伯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你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苏默撇撇嘴,“有辱斯文?呸!打输了就耍赖,你们谈何的斯文,简直就是斯文败类。对了,你又是哪个,莫非也要来挑战我,敢不敢先报上名来?”

那人本想着讲讲理的,哪料的苏默张口就骂上了,顿时气得脑子晕。想也不想的张口道:“本公子华龙,有何不…….呃,哪个要挑战你,不知所谓!”

好歹是反应过来了,华龙慌不迭的将答应挑战的话咽了回去。尼玛,挑战你就是跟你打,傻子才答应呢。明明大伙儿都是文人,可这厮来不来的就撸胳膊挽袖子的动粗,简直太粗鄙了、太野蛮了!

华龙肚中暗暗鄙视着,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当即就缩了。可惜他想缩回去,苏默却是不肯。这几个家伙一看就是李兆先的爪牙,那就绝不会成为朋友。既然注定了是敌人,逮着机会不狠狠打击一下那不是苏默的风格。

“哦,原来不是挑战我啊。咦,我知道了。”苏默遗憾的摇摇头,忽然又猛的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你是这位李公子的兄弟,既然他挑战了我,所以作为兄弟,你要挑战也是挑战我的兄弟对不对?哈,我果然是太睿智了。嗯,那啥,三儿啊,你看见了,人家要挑战你们呢,你们咋说?”他自顾念叨着,也不理华龙愕然的目光,转头对徐光祚几个说道。

徐光祚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脸上却仍是酷酷的不带半分表情,只是毫不犹豫的迈步而出。

然而刚刚迈出一步,就不由的目瞪口呆起来。

一道人影,不,不对,是两道人影,带着一股恶风瞬间过了他,勇猛的扑了过去。

下一刻,华龙凄厉的惨叫声随即响了起来。不但是他,除了李兆先一脸呆滞的没事外,另外几个跟着一起来的也都接二连三的惨叫起来。

“挑战我?知道爷是谁吗?南京城第一少!第一少知道吗,你竟然也敢来挑战,我打,我打,我打打打。”徐鹏举一脸的红晕,一边手足并用的招呼着,一边兴奋的大叫着。呃,招式就不必说了,天下第一的王八拳。

话说这种活儿,平日里一般都是手下狗腿子们去干的。至于徐小公爷嘛,不是不想干,而是怕对手太强自己干不过啊。难得今个儿遇上软柿子了,有威武荡漾的苏老大在后面压阵,徐小公爷还怕个毛?这爽的啊,啊哈哈,真是太爽了!

只是你能不能别按着那个最瘦弱的一直打啊,嘴上说的那么威猛,怎么也要雨露均沾一下不是?很可惜,徐小公爷显然没有半点高手的觉悟。另外几个好像太壮了,看上去不太保险啊。

被打的这位凄厉的哭喊着,心中那委屈犹如滔滔江河一般。我没说话啊,我一直都没说话好不好?就算挑战也是华龙那孙子说的啊,你去打他啊混蛋,凭什么来打我啊?唉哟,好疼……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混乱,小伙伴们都震惊了。张悦这会儿也全没了平日的稳重样儿,哆嗦着指着另一道身影,般的哼哼:“哥……哥哥,那个…….那个,她……..她她……..”

能不哆嗦吗?那另一道正满场飞舞、势不可挡的人影不是预料中的徐光祚,而是何莹何大女侠!

苏默也是看的眼珠子乱跳,哥明明喊的是兄弟来着,跟你这死拉拉有半毛钱的关系吗?这八婆,绝对是趁火打劫手痒痒了。最难得的是,这打完了还不用负任何责任啊。所有事儿都是他苏默挑起来的不是,冤有头债有主,日后找场也找的是他苏默啊。

至于说这样一来给苏默拉了仇恨?何女侠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在何女侠心中,苏小贼狡猾奸诈,各种卑鄙,肯定有手段对付的。自己现在就只管爽好了,其他的不必在意。

于是乎,满场中身影蹁跹、娇叱连连。与只按着一个打的徐鹏举徐小公爷比,一个打四个的何女侠显然完胜于他啊。

“哇,何姐姐好厉害。”

“呀,又打倒一个。”

“啊,这一下……好可怕……”

小丫头鹿亭初时还有些害怕,但转眼就被这从所未见的热闹吸引住了。口中喃喃的低呼着,两只大眼睛却亮亮的,闪着兴奋的光芒。

王泌两手捂脸,心里这个哀叹哟。没脸见人了!好歹自己也是京城名媛啊,谁提起来不是赞一声知书达理、大方得体?

可如今,这位刚认识的好姐妹的做法,必将彻底颠覆她的形象。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王泌大小姐的闺蜜都这德行了,再来说你什么知书达理之类的谁信啊?这要传回京城里,怕是不知有多少人会惊掉下巴了。

还有鹿亭这死妮子,怎么以前就没现她有这种暴力的倾向呢?这开心的,就差没拍巴掌跳脚欢呼了。天啊,这是打架啊,不是看杂耍唱大戏。个死丫头,要不要这么兴奋啊。

完了完了,也不知苏默会怎么看自己,该不会觉得自己也是这般轻佻无状吧。

王泌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忽然竟想到了苏默身上。两手捂着脸低着头,心中栗六,完全没了章程。

偷偷从手指缝中窥探苏默的脸色,却见他此刻脸上神色古怪之极,似笑非笑的,又似乎神思不属,眼神儿飘啊飘的,不知在想什么。

“苏公子,这……这样不好吧。这…….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却是李正终于先回过神来。

作为一个正直的衙役,一个代表着政府公务员的身份,一个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工作人员,李正这会儿真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这都遭的什么孽啊!自己这是要多倒霉啊,竟然一头撞上这种事儿。两下里都是大脑袋,事后无论谁输谁赢都没关系,可他这小身板咋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最后的板子铁定是要落在他身上啊。

李兆先那边没交情,而且就算有交情,眼前明显是那边吃了大亏,就算自己去求也没用。剩下的,那就只好求苏公子了。只盼着苏公子念着那点情分,赶紧制止了这场面。

他心中暗暗誓,这要眼前这场面一停,自己就立马找借口走人,有多远走多远。这场面,尼玛,太吓人了,谁碰谁死啊。

被他这一叫,苏默终于是回过神来了。同情的看看他,拍拍他肩膀叹气道:“李正啊,这个时候应当是你来喊停才对嘛。只有你出面了,才不会让人误会啊。好好想想,对不对?”

李正啊了一声,眼中微一迷茫,但随即就恍然大悟。是啊,自己才是官差啊,也只有自己主动出面叫停,在这个那位李公子吃亏的关头,才不会让李公子记恨自己。不但不记恨,或许还会感激自己。

自己倒不期望那李公子真如何感激,只盼着能事后想着这点不找自己后账就成了。苏公子这是在帮自己啊,他感激的看看苏默,重重的点点头。

“全都住手!”深吸口气,李正一咬牙,一脸凛然的踏前一步,猛地大吼一声。

随着这一声吼,原本噪杂的四周顿时一静。除了依然哀嚎着的伤者外,正打的舒爽的徐鹏举和何莹两个,也是下意识的停住了手。

徐鹏举此刻脑门上大汗淋漓的,这位小公爷实在不是玩拳脚的料,那被他打的人这会儿虽然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但实际上也就是一开始不防备下挨的那一下真疼,后面却是没什么感觉了。反倒是徐小公爷折腾的胳膊酸,大口的喘着气儿,衣帽歪斜的,看上去倒是更像被摧残的那位。

眼神儿往苏默那溜了溜,已然是心下明了。当下狠狠冲地上那位吐了口唾沫,这才施施然的往回走来。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的,只可惜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怎么看也看不出半分胜利者的姿态。

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公爷爽了。他趾高气昂的走着,只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平生难遇,只怕再无如此畅快了。跟着苏老大混,这日子果然是精彩无比啊。

嗯,对了,刚才还有那个凶婆娘也动了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提醒下她离开的好。往日里两下再怎么不对付,但今天这事儿,显然人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心里想着,扭头去找。结果一看之下,顿时差点没一头栽倒。凶案现场哪有半个人影?反倒是王泌小姐的身后多出了一个人,但此刻却正低眉搭眼的挽着那个靓丽的小丫头,温言款款,那叫一个端庄贤淑,温婉如水啊。

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徐鹏举忽然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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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小人物的尊严

readx;? 伤心,太伤心了!

这不是李兆先李大公子的想法,而是徐鹏举徐小公爷的心声。

亏自己这还记念着并肩作战的友谊,有心去提醒一下那婆娘。可那婆娘倒好,溜得这叫一个快啊。

溜得快也就罢了,可你瞅瞅她溜回去后那端庄的样儿,我去!那就差举手声明,宣扬刚才行凶的人只有他徐鹏举一人,跟她何莹完全没丁点儿关系了。

这是什么?这是出卖!裸的出卖!出卖同志有多可耻?徐鹏举心中这愤懑。

其实对于一人担下打人的名头,徐小公爷一点都不在乎。不但不在乎,甚至还乐见其成。这以后回到南京城,跟人提起来可不知要风光呢。

可是自己愿意是一码事儿,被人硬生生栽赃到头上就是另一码事儿了。更不要说自己这还惦念着人家,可人家别说惦念他了,简直就是巴不得将他连皮带骨头一勺卖了,这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

所以,徐小公爷认为自己纯洁的感情被亵渎了,被糟践了。这心中的委屈啊,都要滔了天了。

“老大……”徐小公爷眼泪叭嚓的望着自家老大,那如同被人爆了菊的悲愤,令观者叹息、闻者落泪啊。

苏默和张悦还有徐光祚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抑制不住的笑意。

脸上做出一副哀痛的表情,苏默同情的看着他,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鹏举,男人,要有心胸。”

徐小公爷顿时无语凝噎。这是没地儿说理了啊,都是那个死婆娘!他转而怒目瞪向何莹,愤怒的眼神如同要化作刀子,将那死婆娘杀死一百遍啊一百遍。

“看什么看,不用说谢。此为我辈侠者应当做的,只为正义,跟你这淫贼却没关系。”死婆娘毫无半分做错事的觉悟,凶狠的回瞪过来,嘴上还不忘抹黑他几句。

徐鹏举要炸毛了。我操!这无耻还可以到这种地步的吗?不能忍啊,真的不能忍了啊!

你喵的,老子跟丫的拼了!

挥舞着两只爪儿……咳咳,没办法,刚才那一通忙活,人没打成啥样,这手却是弄的又是汗又是泥的,跟鸡爪没啥区别了。

这正要挥舞着两只爪儿去讨还一个公道,那边李兆先一口气儿总算顺过来了,颤颤的看看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的,还在唉哟唉哟呼痛的同伴,一股子血险险就要冲破天灵盖了。

“你……你们,好,你们好,姓苏的,你有种就打死本公子!来啊,你来啊!来啊!”他彻底不能平静了,两手死死握拳,一低头就要向对面撞过去。嘴中嘶吼着,已然彻底竭嘶底里了。

旁边华龙几个大惊失色,再顾不上身上疼痛了,忙不迭的纷纷出手死死拉住他。

搞毛啊兄台!还来?莫不是你非要弄死大伙儿吗?刚才不过就两句话的事儿,就让咱们遭了这么大的罪。这你要再冲过去,哪还让不让活人了啊。

“贞伯,贞伯兄,不要啊,千万不能啊。”

“是啊是啊,贞伯兄,要冷静啊。”

“贞伯兄,咱们走吧,小弟不想被打了啊。”

“贞伯兄,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且待来日,待他日到了京城咱们的地头儿,再来算这笔账。”

四个人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求告的有之,劝慰的有之,转着弯儿打气的亦有之。但不管是哪一种,坚决不放手的心意却是完全一致的。

李正这会儿也走了过来,冲着还在嘶吼挣扎的李兆先深深一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哀声道:“李公子,您身娇肉贵的,这不值当的啊。今个儿总是文会盛事,若叫他人知晓了总须不好看是不。就算不为您自个儿,总也得顾念这李阁老他老人家的脸面吧。依小的看,不如就这样吧好不好?”

李兆先听他提到了自家老子,神智终是一清。渐渐停止了挣扎,推开众人,冷冷的看着李正,怒道:“那本公子,还有本公子这些好友就白白被打了?你们武清县衙,就是这么治理地方的?好啊,看来本公子回去后,要好好和家父说一说,以上报天子大大的嘉奖你们武清县一番才好。”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语意森森,说不出的冰冷阴厉。

李正眼神也渐渐不对了,脑门上汗珠子噼里啪啦的淌着,眼底却怒气勃发,有种疯狂的情绪鼓动。

这尼玛是犯贱吗?自己都这么伏低做小了,你还要怎样?就算自己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蝼蚁般的存在,但蝼蚁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

看看人家苏公子,同样的身份高贵,又是那么的博学多才,可何曾见人家对咱下面人摆架子丢脸色的?不但不这样,刚刚还帮着自己想办法,让自己摆脱干系不受连累。

可再看看你这个王八蛋,不依不饶的不说,还想着构陷咱们,想要置我们于死地。这是何其歹毒?就你这样的混蛋,居然还敢跟苏公子叫板,简直就是作死!你倒霉那叫活该,就该打死你个王八蛋!

他听着李兆先的话音儿全是一副害死自己的意思,巨大的恐惧终于转变成了失去控制的怒火。恶狠狠的瞪着李兆先,胸膛急剧的起伏着,猛地挺起胸膛,怒道:“够了!”

李兆先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喝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这个如蝼蚁般的小人物,竟也敢对自己吼叫。愣怔之下,一时竟忘了发怒,只呆呆的看着他发愣。

李正一声喝出后,却也猛的清醒过来,顿时就是一阵的脚软。只是想想刚才李兆先那冷酷的威逼,再想想自己吼也吼了,已然没了退路了,当即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沉声道:“李公子,刚才包括我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分明,这是你们私下发起的挑战所致。你们私人恩怨如何解决是你们的事儿,但请不要破坏咱们武清文会的秩序。否则,便是令尊大人是李阁老,咱们也要豁出去理论理论了。咱们自是小人物,瓦片一般的存在,不过您可是瓷器儿,是不是一定要跟咱们碰全在李公子一念之间。好了,何去何从,李公子好自为之吧。”

说罢,霍的转身而走,竟是再不看李兆先一眼。大步走到苏默身前,躬身抱拳一揖,恭敬的道:“苏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快些过去吧。方才文墨先生还在发愁您没来,急的很呢。”

苏默惊讶的看看他,想不到这个一直满脸谄媚的家伙,竟也有今日这般自尊。果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凡事不能太过啊。

此刻听他提起张文墨,当下将心思收敛,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正又再微微躬身,起身要走,但身才半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面上微一迟疑,略略靠近苏默,低声道:“公子,那人老子厉害的紧,这仇怨能化解还是化解了的好。小的是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总是为公子着想,说的不对公子莫怪。”

苏默怔了怔,眼中露出柔和之色,抬手轻轻拍拍他肩膀,笑着低声道:“多谢李哥了,小弟晓得,自有分寸。回头找时间,我请李哥吃酒,说来自小弟宅院建好,李哥和张哥还没去坐坐呢。”

李正心中一阵的感动。他方才多说了两句,也是被那个李兆先气的狠了,抱着得罪便得罪到底,为好便为好到底的心态。却不成想竟换来苏默的出口道谢不说,还有了这么热情的邀请。

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何曾有人如此相待与他?哪怕苏默方才的邀请仅仅只是客套,但与他而言,却透着一种从未得到过的平等尊重。

要知道,讲客套也是需要某种对等的基础的。苏默肯跟他客套,就等于将他放在和苏默平等的位置上对待了。这如何不让李正感动?

李正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绪,抱拳笑道:“何敢当公子如此称呼,真真折煞小人了。公子凡事小心,若有用到小人处只管吩咐下来。大事不敢保证,一般来去的小事儿,定给公子办的妥妥帖帖就是。”

说着,眼神儿往李兆先那边瞟了一眼。这其中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苏默听的分明,也不多说,只是笑着点点头。大事儿不敢保证,人道是车船店脚衙,十之**都是油滑奸诈之辈。这李正话说的即表示了亲近,却又存了手尾,可不正是其中翘楚?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小看啊。

李正说完了要说的,转身招呼了众衙役一声,扭头便走,竟是连跟李兆先连个作别都没有。

李兆先面色黑的吓人。这次武清之行可谓是失败到家了,不但没能踩了苏默,反倒让自己一再的丢人出丑,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打,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现在竟连一个小小的衙役,也敢对自己怒吼,临走还给自己甩脸子看,这世道是怎么了?莫非真要翻了天了?

他恨恨的盯着李正的背影想着,猛然间却一道灵光闪过。自己可不是本末倒置了,之前来武清的目的是什么?怎的缠七夹八的竟演化成这样了。

不对不对,这样不对!他心中念着,忽的踏前一步,扬声叫道:“那位官差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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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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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冷不丁的一声喊,让正走远的李正一僵,随即便是漫天的怒火燃起。他只道这是李兆先半天的功夫都等不了,想要立马对付他了。

罢罢罢,左右躲不过,索性便跟他拼了就是。想到这儿,他霍的转过身来,怒目看向李兆先。这一刻,那双往日里全是世故的眼中,再没了半分退让,满满的全是冰冷和决绝。

李正的心思如何李兆先当然想不到,但是他这一句喊出后,旁边华龙几个却不由的都是心底哀嚎一声,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贞伯兄,你……你究竟要做什么!何以如此不智。”华龙在几个人中,算是地位只比李兆先低一些的第一人了。是以,这话其他几个人不好说,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李兆先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不屑之色。此人在他眼中只是一条狗罢了,若不是看在他大哥对自己老子恭敬的份上,他李兆先眼中又哪里放得下这般厌物?

可如今,这厮居然敢质问自己,真当他是个人物了不成?哼,别说是你华龙,就算你大哥华旭又怎样?不过区区一个户部给事中,芝麻粒儿般的官儿,算逑毛啊!

“哼!”他冷冷的斜了华龙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微一打量另一边的苏默几人一眼,抬脚往李正走去。

身后,华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底一抹羞愤的光芒闪过,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面上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气,转头对其他几个公子哥儿苦笑了笑,摇头道:“罢罢罢,咱们一向以贞伯马是瞻,有道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此次你我便豁出去,陪他到底就是。”

众公子哥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无语,心底却又忍不住一阵笑意。

徐鹏举和何女侠这俩太缺德了,都跟苏默学坏了。这打人也都跟那苏默学,第一下肯定是照着眼眶子去的。于是,眼下几个公子哥儿互相看去,都是看见对方盯着一个青眼圈儿,活活的整一个国宝大聚会,如何不觉噱?

只是人人都只知道对方模样好笑,却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竟也是其中一员。

不提这边几人各自肚肠,李兆先那边大步走到李正面前,也不在乎李正的冷脸,自顾昂然道:“去,安排一下,我,李兆先,内阁次辅,大学士李东阳之子,要在这大会擂台之上,当众挑战苏默,一决胜负!”

说罢,忽然看到李正的神色古怪,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大怒道:“混蛋!是比文,不是武夫那般斗殴。”

李正险些没笑出声来,眼神儿在他淤青的眼眶子那儿瞄了又瞄,直到李兆先脸阴沉的即将抓狂时,这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位李公子真是抱歉了,咱们只是小人物嗳,哪里够资格安排这等大事儿?您请了,看到那边没有?”说着,转身一指台上。

又道:“想怎么斗,和谁斗,您自个儿去找那些大人物们去说。至于成不成的,就不是咱这种小人物可知的了。”

说罢,敷衍般的抱抱拳,转身就走。只是才走出两步,忽然又停下,回过头来看着李兆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李兆先正为白费了通力气摆谱恼丧,忽见他这般无礼的目视,登时大怒,喝道:“狗杀才,你看个什么。”

李正也不恼,摇摇头叹口气。向左右道:“嗳,你们说说,要跟咱们苏公子比文,这得是傻到什么程度的脑子才能干出来的事儿?都说李阁老智谋无双,堪比诸葛武侯了,这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来呢?唉,可怜可怜。”

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应和不是,不应和也不是,苦着脸讷讷不敢言,脑门上那汗哗啦啦的淌啊。

班头嗳,咱只是屁一般的小民啊,你自个儿不怕死,可咱们怕啊。要是这李公子记恨之下,对付你的时候,顺手将咱们一勺烩了,那可不要冤死了?

可要说直接跟李正唱反调,哥几个却也干不出来。毕竟李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先不说这县官不如现管,单就兄弟几个平日的交情也磨不过去不是。

正为难着呢,好在李正似乎也不需要他们真的回答。几句话说完,转头就走。哥几个狠狠的松了口气,慌不迭连忙跟上,片刻间便挤出人群不见了踪影。

李兆先铁青着脸,半天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心中恨欲狂,偏偏目标早已没了,狠喘了几口大气,这才努力平复下心绪。唯一沉吟,转身冲苏默走了过去。

旁边华龙几个默默的跟上。他们几个都是京里一些官员的子弟,没有一个是智商不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否则,不但前面的打白挨了,还要狠狠得罪了李兆先。若真如此,那才叫大祸事了。

“苏默,你既然称才子,敢起这等文会,想来应不会避战吧。不如你我一起登台,便当着天下才俊的面前一较高下,你敢是不敢?”站在苏默的身前,李兆先冷着脸淡淡的说道。此时的他却是全然平复下来,再没先前的暴躁。甚至连站在苏默一旁的王泌,他都看也没看一眼。

苏默见此,倒是不由的心中高看了他几分。这家伙虽然易怒,却也不全是草包,能这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死死抓住主要目的,倒也算个人物了。

李兆先不知他心里想法,说完后不见他回答,只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心中一惊。脚下退后半步,两手做出防护状,怒道:“苏默,你别玩花样!你知道的,我说的一较高下不是打架,是比诗文之道。”

他这一喊倒是把苏默喊醒了,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拉着随时要跑的架势,不由的哈哈一笑,点头道:“明白明白,你看,李公子,我这人多大度,多好说话?你要怎样就怎样,武也罢文也好,都随你。所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种文明的竞赛精神,你要好好向我学习啊。”

说罢,又叹口气,转头对一直沉默的王泌道:“泌儿妹妹,心软性子好一直就是我的缺点,怎么也改不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王泌见他当着李兆先的面儿也喊自己泌儿妹妹,不由的登时大羞。要知先前李兆先这么喊自己时,自己可是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那现在自己要是不做表示的话,岂不是等于明白告诉旁人,自己对他苏默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真要她也像对待李兆先那样,她却又不知怎的,心中明明明白,却就是不忍心。

羞急之下,饱满的胸脯急剧的起伏几下,终是恨恨的一跺脚,转过身去不理他算完。只是她却忘了,这般模样做出来,却比什么话都明白了。

旁边李兆先脸色铁青的吓人,眼角突突突的直抽抽。只觉得嗓子眼一股甜腥泛起,差点没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努力压下这愤然的情绪,他深吸口气,干脆不去理会苏默那些废话。他知道,只要能在台上狠狠的踩了苏默,那便什么仇都能报了。现在与苏默斗气,那就跟之前一样,是真的上当了。

所以,闭了闭眼后,他平静的看着苏默道:“如此甚好,那么,苏兄,请吧。”

苏默眼中一抹奇光闪过,微微一笑,点头道:“请。”说罢,当先转身往台子走去。

众人纷纷跟上,却是都出奇的保持着静默。唯有小丫头鹿亭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半响,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挨挨蹭蹭的靠近苏默,仰头好奇的看着他,小声道:“苏……苏公子。”

苏默脚下不停,扭头看她,温和的道:“怎么?”

鹿亭小心的偷眼看看自家小姐,觉小姐只管低着头走路,不知在想着什么,却是并没现自己这边,这才小手轻轻拍拍小胸脯,吐吐舌头道:“苏公子,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苏默看她娇俏可爱,不由心中欢喜,很自然的抬手摸摸她头上双丫,笑道:“好啊,你问。”

鹿亭被他亲昵的动作搞的小脸儿一红,心中虽是羞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她能感觉出,苏默对她就像是一个亲近的大哥哥一般,让她不可自抑的想要亲近。

“嗯,我……我想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嗯,就是那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是什么意思啊?可有出处?”她红着小脸问道。

顿了顿,又苦恼的皱皱鼻子,小声道:“平日里小姐教鹿亭读很多书,总是要考问的。你说的那句话我却不记得,想来是极高深的。所以我要问问,免得小姐以后问起,我却回答不出。”

苏默愕然,随即不由苦笑。瞥眼看看犹自神游天外的王泌,正想告诉鹿亭那是自己随口编的,猛然却眼角余光现李兆先也竖起了耳朵,当即心中不由一动。

眼珠儿转了转,哈哈一笑,凑近鹿亭晶莹的小耳朵,低声道:“那,苏哥哥悄悄告诉鹿亭,鹿亭不要说出去哦。”

鹿亭大喜,却又觉得小耳朵痒痒的,忍不住咯的一声笑出声来,连忙用白白的小手捂住,大眼睛骨碌碌一转,随即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小脑袋。

苏默嘴角噙笑,目光往李兆先身上一转,曼声道:“这话啊,其实是依据刚才的事儿来的。比如,李公子说要挑战我,我答应了后没直接开打,而是先关心的问他要不要换衣服,这就是友谊第一了。而后,当李公子先动手来打我,我才开始还手,你想想,这可不就是比赛第二了?鹿亭要记住,不是什么学问都是从书中来,更重要的是擅于从生活中学习归纳。只有这样,才能真的学到知识,知道了吗?”

鹿亭听的似懂非懂,但却不明觉厉,迷茫的点点头。旁边李兆先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

尼玛!这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还能更无耻点不?李公子忽然有种想要再度抓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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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众名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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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伯,此人狡诈,待会儿上台后,不可令其命题,当扬己之长毙敌之短。”走在李兆先身侧的华龙以手轻扶李兆先,低声向他说道。

李兆先深吸一口气,撇向苏默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翳,定了定神,轻轻颔。

打从见到苏默后,就没有一件事儿顺利的,甚至一言一行都有种缚手缚脚的感觉。几件事儿之后,以李兆先的智慧不难察觉出,先前的种种,都是苏默刻意装傻充愣为之的。目的就是乱自己心神,进而打击自己。

既如此,自己就不能再被其牵着鼻子走,否则就太被动了。是以,华龙这话一出,他便心下有了定计。

台上此时又有四个士子挥毫泼墨完毕,几位名家逐一评点过后,在台下一片声喝彩中,由衙役捧着往下面棚中悬挂。

台上四个士子亦是神采飞扬,躬身对几位大儒施礼后,这才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走下台去。

而此时,苏默李兆先等人也已来到了台下。张文墨早得了李正的禀报,抢先笑着迎了过来。

先是跟李兆先几人作揖见礼后,这才悄悄一拉苏默走开几步,低声急道:“讷言,如何至于此?”

苏默两手一摊,耸肩道:“我哪里知晓,那家伙一副欲杀我后快的架势,我是不得不应战啊。”

张文墨默然,叹口气无奈道:“也罢,以你之才,小心应对应无大碍。且先与几位大家见过吧,礼不可失。”

苏默无所谓的点点头。张文墨便招呼了李兆先等人一起,从侧面台阶而上,在台上几个老幼各异的名士后面站了。

评委席上共有五人。其中两人看上去得有六七十岁的模样,但却仍是精神矍铄,并不显老态。

另外两个都是中年,其中一个坐在中间的,细眉长目,长髯飘飘,两眼开合间,隐然有威,似乎带着一种官威。

另一个却双目柔和、温文尔雅,见到苏默等人上来,面含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恰是温润如玉,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而最后一人却是让包括李兆先在内的人都微微一鄂。因为那人实在太年轻了,看上去不过与苏默差不多大。面如冠玉,长眉朗目,生的好一副俊俏相貌。

此时见众人看来,微微欠身,笑着对众人抱拳一揖。举止之间,似乎经过无数遍的演练,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于不经意中将良好的家世教养表露无遗。

这么一个年轻的家伙,居然能坐在评委席上,到底是什么来历?众人不由的都心中暗自揣度着。

张文墨笑呵呵的上前一步,欲要给众人引见。却不料旁边一人已是一步抢出,对着中间那人先是一揖到底,恭声道:“小侄见过世叔,不想竟能在此见到世叔,实不胜之喜。”

张文墨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好看了。这人正是李兆先,想不到竟与此人认识。他径直撇开自己这个主人去招呼对方,显然并不在意自己的脸面,这更是有些打脸的意味了,如何不让张文墨上火。

更何况此人乃是这几人中身份最尊贵的,李兆先既与苏默结怨,现在又与此人相识,只怕对苏默有些不利了啊。

他这心中暗暗想着,那人却已然微微一笑,颔道:“原来是贞伯贤侄,好好。前几日还听令尊提起过你,道是也要参加此次乡试,以贤侄之才,想必解元定是手到擒来了,呵呵。”

李兆先谦逊的道:“借世叔吉言,若侥幸有成,当请家父亲邀世叔过府一聚相谢。”

那人便呵呵笑着摆摆手,眼底却有喜色一闪而过。随即,目光又看向苏默身边的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微笑道:“不想今日这文会竟如此声势,连二位小公爷也引了来,可称得上是英才荟萃了。”

张悦和徐光祚也赶忙上期施礼,齐齐喊了声“毛学士”,却是恭敬中带着疏离,不似李兆先那般亲热。

毛学士似乎一点也没觉察,仍是如之前对李兆先一般,连说两个好字,这才将目光看向其他几人,最后在苏默身上停住。

直到此时,张文墨才得以上前,一扯苏默,笑着道:“毛学士,这位便是此次文会的起者苏默苏讷言了。”

说罢,又转头对苏默道:“讷言,这位乃是当今名士,翰林学士毛纪毛大人。毛学士通古博今、学识渊博,陛下亦极为倚重,擢为侍讲学士,专为陛下及太子殿下讲经授学,可为今日最尊贵的贵人了,你快快来见过。”

苏默心中微微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的行礼相见,恭声道:“学生苏默,见过毛学士。”

毛纪眼神在苏默身上打量几眼,这才展颜一笑,点点头,温言道:“好好,果然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听闻此次盛会,汝亦有才艺展现,老夫便拭目以待了。”

他笑呵呵的说着,语气毫无起伏,似乎对苏默和李兆先等人并无二致。但苏默却心中更是警惕起来。

李兆先和华龙几人脸上身上的狼狈根本藏不住,但这位毛学士却如同未见,不但没有半句过问,甚至连点惊讶的表情都没露,显然是心思深沉之辈。若是他有心偏帮李兆先,定然是极不好应对的。

张文墨却没心思多想,对毛纪微微欠身,又将其他几人向苏默引见。一番介绍后,苏默这才明了了剩下几人的身份。

两个老者,一个叫谢铎,字鸣治,号方石。天顺八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之职,参与修编《英宗实录》。成化九年,又进翰林侍讲。弘治初,再次召修《宪宗实录》。至弘治三年,擢南京国子监祭酒,但转年后,因病致仕,至今已在家闲居已五年多了。

此老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家闲居之余,便开堂授课,教授弟子。为人严谨清廉,深得弟子敬爱。

而今乡试在即,此番却是趁机进京拜访老友,却被四海楼的伙计得了消息,一并下了请柬。

而谢铎也是听闻了苏默的名声,又极其喜爱那《临江仙》,这才有了今日来这武清文会之事,为的便是想亲自看看苏默这个小才子。

如今见了苏默,见其清秀俊逸,举止得体;明明少年人,偏偏却眼神沉稳,透出一种别样的老成,心下惊诧之余,却也有些恍然。若不是有这种老成心性,怕是再如何天才,再如何受三国演义影响,也难能做得出《临江仙》那般好词吧。

须知那《临江仙》一词的意境,博远深沉,绝不是一般的少年人心境能得的。却不知此子这老成是如何来的?他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探究。

故而,待得张文墨介绍完,苏默施礼过后,心中微动,便笑眯眯的捋须笑道:“小友何来迟耶?却让我这老朽等的辛苦。莫不是故意为之,恐不显才高乎?”

苏默一怔,这话却不好答。要承认了,那等于是认了老家伙话里的陷阱,因为怕自己的才学不够,才用这种迟来的手段抬举自己;

可要是不认,岂不就是说自己狂妄自大,有心怠慢在场的所有人了?这老家伙要干什么?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呢?他心中电转着念头。

肚里暗暗腹诽,面上却不敢怠慢。微一思量,抬手搔搔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讪讪道:“长者责备的是,是小子的不是。小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的起这般盛会,及到眼前才知,其中千头万绪都需仔细斟酌,生怕遗漏了什么,怠慢了各位贤达。结果手忙脚乱的,终还是误了时辰。还请长者宽宥,恕小子无心之失。”说着,又是深深一揖到底。

谢铎老眼中蓦地一亮,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换成一般的年轻人,被自己这么一难为,要么是心中惶恐,讷讷不能言;再要么就是羞恼之下,直接顶撞了。

可这个苏默却是坦言承受,毫不推避。不但不讳言己过,还能婉转迂回的解释,并且通过这种解释,又将自己全力以赴开办此次盛会的辛苦,不着痕迹的标榜了一番。

沉稳、老道、机敏、智慧。短短的几句话,加上那搔头的小动作和微微尴尬的表情,登时将这四个词诠释的淋漓尽致,偏偏又让人兴不起半点不喜。此子,大不简单啊!

老头儿心中暗赞,脸上便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满意的捋须点点头,不再多言了。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听老友说,今上有再请自己出仕的意思,职位应是礼部方面的。那么,提前考察物色一些才俊,也好来日多些选择。这个苏默,不错!很不错啊!

谢铎暗暗想着,一时忘了说话,旁边另一个老者却是有些看不过,笑骂道:“你这老货,何必难为一个后辈,真真老不羞。”

谢铎一愣,这才省悟。既不恼火也不理会那老者,只哈哈一笑,对苏默道:“小友甚合老夫脾性,他日若是有暇,可往南京寻我府上,共论诗词之道,如何?”

苏默一愣,随即一笑。躬身应道:“长者见召,敢不从命。若有暇,必登门求教。”

谢铎大喜,亲昵的拍拍他肩膀,指着刚才话的老者道:“这便好这便好。喏,快去见过那老匹夫吧,那老匹夫好大的名声,厉害的很呢。好生让他欢喜了,自有大好处。”说着,冲苏默挤挤眼,让苏默不由的一愣,随即心中好笑。这老头原来如此诙谐有趣,倒是先前错怪了他。

心中想着,已然是转向那个老者。旁边张文墨这会儿却是脸上多出几分敬重,郑重的对那老者一揖,这才为苏默引见。

“讷言,这位乃是当今衍圣公,孔公讳弘绪。字以敬,号南溪。乃孔圣六十世孙,你我皆读书人,当大礼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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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众名士(下)

readx;? 衍圣公,这是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源自宋至和二年,历经宋、元、明、清、民国数个朝代。直到后来一九三五年民国政府时,当时的孔子第七十六代孙孔德成,改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为止。

奉祀官,在当时享受特任官的待遇。所谓特任官是民国时期的官阶,由大总统或国民政府主席特令任命。在当时,各省省长、各部总长、中央各院院长,都属于特任官,其官阶可见一斑。

便是在此时,衍圣公也是位阶属于正一品,列为文官之。不但享有极大的特权,更是士林清流的领袖。

若是哪个士子文人能有幸入了衍圣公的眼,不啻于青云直上,立刻就能身价倍增。虽说不能立马跟身晋高爵显位的去比,但不可讳言,已经等若有了进身高位的基础了。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谢铎对苏默说的那番话了。正是因为对苏默的喜爱,才有了这一番婉转的提点。

按说以衍圣公的身份,如武清文会这样的规模,还远不够资格请到孔弘绪。但是近日孔弘绪能来,却也是因为特殊的原因。

孔弘绪本是景泰六年承袭的衍圣公,当时才不过十岁,正直英宗复辟后的时期。

英宗当时甚喜他的进退有仪,举止有度,故而极是恩宠。而孔弘绪少受恩遇,加上又娶了个大名士的女儿,自然便有些飘飘然了。

这一飘不要紧,行事便免不得有许多张狂无忌了。结果,到了成化五年时,被南京科道弹劾,说他宫室逾制、藐视朝廷,登时引得宪宗大怒。下旨剥夺其爵,废为庶人,以其弟孔宏泰袭衍圣公。

可想而知,一个从小就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一日变成了最低下的庶民,这种打击有多大。

孔弘绪如今才不过四十岁,外貌却和六十多岁的谢铎似的,正是因为这种打击和长年的惊恐所致。

而直到今年,也就是弘治十一年,才通过许多老友的联合走动,终于让天子下旨,复了他的冠带爵位。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苏默恰好弄出了这个武清文会。对于刚刚复爵的孔弘绪来说,急需通过一些特定的场合宣示自己的复起。这不但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他的儿子。

要知道他复起了,就代表着当年顶替他承袭衍圣公爵位的弟弟那一脉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大家族中,这种争权夺利极为残酷血腥。孔弘绪若是不能以最快的时间有效的掌控,只怕后果殊难预料。

就这样,在听到这场武清文会的举办后,孔弘绪当即毫不犹豫的赶了来。不但他自己来了,甚至连他的儿子孔闻韶也一同带了来。

而让苏默和李兆先惊诧的那个少年,便是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也是按正常顺序排的话,铁定是下一任衍圣公的接班人。

此刻张文墨在郑重其事的引见过后,孔弘绪却并没过多的说什么。只是笑骂了几句旁边打趣的谢铎后,对苏默淡淡的劝勉了几句算完。

毕竟嘛,他堂堂衍圣公再如何落魄,这身份的尊贵却是不容置疑的。因此,自也不能显出太过分的亲热,否则可就丢身份了。

不过虽然他自己显得淡淡然,却暗示儿子孔闻韶与苏默多多接触,也算是一种回报了。

孔闻韶今年跟苏默同岁,也是十六岁。本就同为少年人,苏默又顶着个老大的才子光环,两人很容易便亲近起来。

也正是通过孔闻韶的片言只语,还有张文墨后面悄悄的几句解释,才让苏默了解了其中的隐情。

了解之后,苏默也是不由的大为庆幸。这个机会对孔弘绪难能可贵,但何尝不是对他苏默难能可贵?

他一直以来搞东搞西的,又是剽窃诗词又是献拼音法的,不就是为了邀名嘛。如今跟这衍圣公扯上关系,简直就等于瞬间加了一个老大的buff,这如何不让他窃喜不已呢。

有了武清文会这事儿,如今再加上衍圣公的buff,苏默觉得便是正面对上李东阳,也有了几分底气了。

至于李兆先?他斜眼瞟了一眼旁边,果然现这小子脸色有些僵硬。眼光闪烁之际,已然多出了几分忌惮之意。

评委席上五个人,除了已经认识的这四个人外,最后一个却是位真正的大儒。这位也是刚才苏默刚一上来时,对着他温和微笑颔为礼的那人。

这人姓胡,双名光建。却不是北方人,而是蒙化府人。蒙化府就是后世的云南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区,初为元朝所设,属于大理路。

胡光建一直致力于教育事业,有心要在蒙化府那边开办一所正规的学院,以传扬儒学、教化各族。而历史上,就在明年,也就是弘治十二年的时候,他终于得偿所愿,成功的在蒙化府将学院建立了起来。学院的名字就叫“崇正书院”。

而此时,他却还在走访各处,一边观察汲取大明各地书院的长处,一边顺路与各地名士交流拜访,为的其实就是寻找肯随他回去充任教喻的人选。

此次他正好行至京师,听闻了武清文会的举办,顿时大喜过望。能一下接触大量的文人,不但能充实自己的学识,更让他选择的余地大了无数倍。

故而,他可算是唯一一个主动要求文会请柬的。而当知道先前领头登台的人,便是此次文会起人的苏默时,表露出那样的善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由此,几位名士大儒的身份算是全都介绍完毕。接下来,便是向几位大儒简单介绍下一帮小辈了。

这个程序就不用张文墨了,而是由李兆先和苏默各自介绍自己一边的人。

李兆先那边没什么波澜,除了他自己外,包括华龙在内,剩下的人无论是学识、声名,还是家世出身,真心都还不够看。所以,寥寥几句便过去了。

但是换到苏默这边介绍的时候,却让几位名士彻底体会了一把过山车的感觉。

先就是张悦、徐光祚、徐鹏举这三位小公爷。张悦和徐光祚还没什么,毕竟刚才一上来,毛纪就已经叫开了。

但是等到一脸吊儿郎当的徐鹏举徐小公爷时,众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其中,毛纪先想到的就是,此次天子下旨彻查武清苏默一案的变化。所有人都认为苏默身后站的是英国公,最多再加上个定国公而已。却不成想,竟而还有一位世镇南京的魏国公。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这样的变化,又将使得朝中会怎样的变化?毛纪不由的心中暗思,默默的揣摩起来。

他在外人面前光鲜无比,提起来翰林学士、翰林侍读什么的听唬人。但他自己知道,在朝堂之上,自己渺小的完全不起眼。如今暗潮涌动之时,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谨言慎行,多看少说,甚至只看不说。否则,浪要稍大一点,对他而言可能就是覆灭的灾祸了。

这也是他明明看到李兆先等人的狼狈,却半个字儿都没提的原因。苏默一案中,虽然不确定李东阳是不是主推手,但是李东阳模糊的表态,还是让毛纪敏锐的从中嗅到了一丝异常。

这种情况下,李东阳的儿子忽然出现在武清文会上,又和苏默这个风暴中心明显有着龌龊,毛纪要是再不知怎么应对的话,那就真是猪了。

他这里心中百转,自有肚肠。谢铎倒也只是微微一怔,目光在徐鹏举和苏默身上一转后,眼中若有所思。

他在南京隐居,如何能不知道南京小霸王的纨绔无状?可就是这么一个纨绔,偏偏跟苏默看似极为亲密,甚至隐隐以苏默马是瞻的样子,不,不对,不单单是这个徐鹏举,还有另两位小公爷,也是同样的架势。这就令人费思疑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世子,再如何惊才绝艳,又怎么可能让三位国公世子奉为头领呢?这其中,究竟是苏默个人的魅力,还是说其人身后,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于是,谢铎也沉默着思考了起来。

而相对他两个人不同的,胡光建是最无所谓的。他因为离着京城太远,涉及不深,所以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生的事儿。故而,对于徐鹏举和其他人并无不同,都是温和一笑,点头示意算完。

但是在孔弘绪这里却是真的激动了。他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支持啊!大势力、大人物、大名望的支持!说起来,在某种意义上,他其实和苏默的诉求是一致的。

而眼前竟然有三位国公世子,还是国朝一等一的国公。可以说,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让任何人不敢稍有半分轻视。而今通过这个文会,通过苏默这个小小的童生,自己竟然有机会得到三位国公的支持,这简直让孔弘绪激动的兽血沸腾了啊。

确实,或许三位小公爷并不能完全代表三位国公,但也不能否认,这却是一条最可能接近三位国公的路子啊。

如今,这三位小公爷显然和那个苏默极为要好,而苏默似乎跟自己儿子也颇谈得来。那么,只要自己儿子能加入这个小团体中,不就等于和未来的三位国公成了朋友?

他自己再不济,凭着手段总能压制的住家中那些不安分的人。他一直以来担忧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可如今,有了眼前的这一幕,他忽然现,那种担忧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被打破了。

好,好,真好啊!此次武清之行,真真是不虚了。嗯,还有这个苏默,一定要交好,要下大力气交好!他双目放光,暗暗的握紧拳头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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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你要斗,我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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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完了徐鹏举,苏默便打住了,并没再去介绍王泌和何莹。一来是两人都是女子,没有那个必要;

二来,他能感觉出,王泌是不愿暴露在人前的。不管什么原因也好,作为朋友,苏默当然要顾及到才是。

至于说那位何拉拉,好吧,苏默自己就不想介绍她。那八婆整个一根筋,要是一个不好,介绍完了,上来喊一句“我是女侠”的话,苏默还要不要见人了?

苏默一点都不怀疑,以何莹的性子做不出这种事儿来。所以,保险起见,直接无视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不介绍也不算失礼,这个年代并不像后世宣扬的那样,女子连门都不能出。别说是像这种盛会了,就是平日里春日踏青、秋日赏菊、冬日看雪什么的,女子也是参与者众。

所以,最多就是给人误导,王泌三女是自己的女眷而已。这种误会苏默怕吗?咳咳,以这厮自命风流的性子,怕是恨不得别人误会才好吧。

“世叔,小侄今日来武清,其实不只是为了参与这个盛会,更是为了来亲身向苏公子讨教而来的。所谓取长补短、交流促进,正是充实自身的最佳途径。眼下乡试临近,如此大好机会岂能错过?故而,还请世叔允许,准小侄和苏公子能在这台上倾力一会,也算是为此次文会锦上添花了。”

众人互相见礼后,李兆先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走出来,冲着毛纪深施一礼禀告道。

方才谢铎和孔弘绪对苏默的态度,让他心中的警铃大震。若是不能在今日将这个苏默踩下去,怕是日后再没了机会了。到时候不但不能对付他,或许还要提防苏默倒过头来对付自己了。

他生于大家,老爹又是顶级大佬,早见惯了各种斗争。对于一些危机,自然也就有了隐约的预见。所以此刻,不再是只有苏默退无可退,他也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毛纪微微蹙眉,眼神在李兆先和苏默两人身上转着,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兆先话说的再漂亮,其中真实的意图也瞒不过自己。若是没有方才忽然冒出来的徐鹏举,或许此刻他也就顺势答应了。毕竟这是两个小辈间的文斗,还牵扯不到高层的斗争。

而自己也只是来当嘉宾的,不阻止两人的比斗也是道理,即便英国公再强势,也说不出什么来。更何况,苏默本身就顶着个才子的名头,谁能说自己偏袒李兆先?要知道武臣那可是指的英国公,不是他苏默不是。

可是现在忽然多了个定国公不说,居然还多了个魏国公,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

三个国公,已然完全可以视为整个武勋集团的集体倾向了。今日自己应下了这场比斗,会不会被抓住把柄,说自己放任文臣以己之长欺负武臣呢?毕竟,再怎么说,英国公对外放出的说法,可是说苏默是他的侄儿啊。

那些个老东西,一个两个都是皮厚无耻之徒。甚至遇到利益相关之时,任何不要脸的借口和举动都不意外。

毛纪不想被牵扯进去,一点边儿都不想沾。所以,他这会儿是真的为难了。

无论两方哪边胜出,他都落不到好。这一点他心中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如今这局面,怕是他想避免也不可能了。既如此,那自己只要做出必要的姿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表达清楚自己的态度,再拦阻不住,任谁也找不到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儿,他抬起头看看两人,微微一笑道:“二位都是青年才俊,何必一定要刻意的单对单的比斗?便如眼下这般,大家各施才艺,与众多士子共同交流,岂不更胜过与一人竞赛?兆先贤侄,你说呢。”

李兆先愣住,完全想不到毛纪竟然会拒绝他的提议。怎么说大家也都是文官集团的,利益相通,利害相连。而且,他说起来也属于老爹的圈子,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啊。

他心中惊疑不定,正琢磨之际,忽然现毛纪的眼神悄悄瞥了一眼徐鹏举那边,登时心头一道灵光闪过,瞬间便想通了里面的蹊跷。

只是想通了后,便是心中一阵的大骂。这个混蛋就是个油滑的墙头草。见徐鹏举站在苏默一边,那边的力量就大了,所以不肯担一点风险了。

好好好,待过了今日,看我如何向父亲说。你这种小人,只要父亲在位一天,就休想再进一步!

他心中怒骂着,眼中怨毒一闪而过。随即抬起头来,朗声道:“毛学士也是读书人,当知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欣喜。与更多的同辈切磋固然可喜,但与同阶相近的对手交流,帮助却更为明显。便如毛学士所言,我可与苏公子单斗,斗完之后自然也可参与众同济的交流啊。我想,这两下相辅相成,并不冲突的。”

毛纪眸子微微一缩,看向李兆先的目光便有些冷了。他倒不是恼火李兆先顶撞他,而是李兆先口中的称呼变了。这就说明,这小子已然记恨上了他。如此心胸,实在让他不喜。

淡淡的看了李兆先一眼,毛纪转头看着谢铎几人笑道:“几位先生觉得如何?”

胡光建只是笑笑没说话。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看的明白两人间的暗斗。只是他远离京都,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自然也不会去参与。

谢铎和孔弘绪却是对望一眼,暗暗交换个眼神后,谢铎呵呵一笑,点头道:“这次本就是文会,只要是以文会友都可以嘛。只不过无论什么形式,终是要双方自愿才好,不知毛学士以为呢?”

毛纪笑着点头,心中却大骂老狐狸滑头。这话听着似乎是赞成了,但仔细一琢磨,却又等于没说。转来转去,还是要自己去出这个头。

也懒得在理睬两个老无赖,毛纪干脆的看向苏默,沉声道:“苏默,方才李公子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可愿意接受他的挑战?”

苏默微微一笑,转头看看李兆先,见他望过来,李兆先下巴一挑,做出一副蔑视的样子挑衅。

苏默好笑的摇摇头,这才对毛纪抱拳道:“学生无所谓的,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让此次文会更精彩,达到预定目的,学生无有不从。”

毛纪顿时心情舒畅。

看看人家这话说的,这才叫水平啊。面上好像只是慨然应下了,但实则是告诉自己,之所以答应下这个挑战,是为了大局而不是个人荣辱。

达到预定目的,什么是预定目的?对于此次文会,顺利办成就是目的了。可是对于他们几个来参与的名士来说,却是文会越精彩越高端,他们的名望才会越显达。对于他们而言,名声显达才是目的。

这小苏默话不多,却是极尽巧妙之能事,方方面面都顾得汤水不漏。而且还隐含大气,直承此事,也等于是主动帮自己顶下了答应这场挑战的名头。如此一来,武勋集团事后也自然怪不到他头上来了。

想到这儿,忽然心中又是一突。难道这小子已然想到了自己的顾忌,所以才有了这种暗示?若真如此,此子的机变就有些可怖了。

他下意识的暗暗观察苏默,却见苏默两只眼睛清澈如水,纯净的毫无半分涟漪,顿时又有些拿不准了。毕竟才十六岁,再如何有才,也还只是个孩子,应该没那么妖孽。

想到自己竟然那般腹黑一个纯洁的少年,毛纪忽然难得的有了几分惭愧。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便愈柔和了几分。

“好,既如此,那便许你们比斗。”说罢,挥手唤过来一个衙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衙役诧异的看看李兆先和苏默两人,随即恭声应诺,下去安排去了。

不多时,待又是四位士子完成作品下去后,几个差役却上前将四面的架子开始撤下去。

这让下面正准备上台的四人一愣,旁观的众士子们也是一阵诧异,纷纷议论起来。

台上,张文墨再次走到中间,团团抱拳对着下面转了一圈,大声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有本朝内阁大学士、太子少保李东阳大人之子,京都才子李兆先,公开挑战我武清才子苏默。接下来,原定的较艺暂停,待两位才子的比试结束后再继续。那么,让我们期待吧。期待两位大才子的巅峰对决!”

这番话说完,台下忽然一阵的寂静。就好像整个空间猛然失了声,但不过片刻之后,这种失声猛然化作一片片的欢呼。

李大学士的公子,武清县惊才绝艳的苏公子,这两位竟要登台文斗?天啊,果然是巅峰对决啊。

文人们之间的比斗,除了私下里的切磋,大多都是在一些小型聚会上生。但若说像今日这般大型的文会,却真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儒家注重的是内敛,讲究个含蓄谦逊。即便要斗,也多会留一分余地。那么,一般就不会采用这种夸张的方式。最狠的不过就是隔空对战。

比如,你写一篇文章或诗词,然后通过某些渠道传扬开来。应战的人,便也同样如此,然后传扬出去,以两人的拥趸数量,还有最后的影响来分个高下。

这样既分出了胜负,也避免了当事双方面对面的尴尬。是谓君子之道。

可是现在,现在这两位竟全不顾这些顾忌。完全、公开的直接对决,其中精彩不言可知。这如何不让众士子们欢呼雀跃?

至于说其中或许别有隐情,又或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嘁,谁在乎呢?怕是不知多少人,巴不得闹得大才好啊。

闹得大,这次文会的影响就越大,那大家获得的名望就越响亮。这种好事,可不是万年不遇嘛。

台下呼声连天,更有不少人心急的开始催促了。

台上,王泌躲在后面望着苏默的身影,心中满满的全是担忧,一时却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而在苏默身边,张悦几个却是没心没肺的笑着,一点都不担心。被老爹暗示凑在几人身边的孔闻韶看的一劲儿的头晕,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迟疑着问道:“苏兄,这……这样真的行吗?”

苏默扭头看看他,不等他回答,旁边徐鹏举却嘁了一声,懒洋洋的道:“孔家小子,什么叫行吗。摆脱,能把最后一个吗去掉吗?就那孙子,敢跟我老大斗,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孔闻韶愕然。正要说话,却忽见目光一凝,眼神落在对面走来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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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君子四艺

readx;? “准备好了吗?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肯主动认输,然后再投入我门下做我爪牙,待会儿我便给你留几分颜面,如何?”李兆先目不斜视,不屑的看着苏默,轻描淡写的说道。★√★.く√★√

他这么说自然不是什么大度,也并不是真的期望苏默肯低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苏默之前的策略一样,不过是欲要乱苏默心神,打击苏默的信心而已。

众人一愣,徐鹏举却是大怒,作势便要上前动手,苏默一把拉住,也不说话,只那么凝视着他,稍倾,忽然笑了。

“现在已经一比零了,谁听过有战胜方向战败方认输低头的?李公子,你这智商,真的堪忧啊。”

李兆先先是一愣,没明白一比零什么意思。但随即却又大怒,这王八蛋又提智商,简直太可恶了。有心问问那个一比零的意思,这会儿却是明白绝不是什么好话,当即只怒哼了一声,却不肯再问。

不过他不问不代表别人不问,好奇宝宝鹿亭小丫头就忍不住了,探着小脑袋小心的道:“一比零是什么?”

苏默大乐,心里对这粉妆玉琢的小丫头真是太喜欢了,瞅瞅这哏儿捧得,那叫一个默契啊。

“鹿亭啊,你仔细瞧瞧李公子的脸上。那眼眶子处可不是有个大大的圈儿吗?在西方有个叫大食的国家,圈圈就代表了零的意思。如今李公子他们个个脸上顶个零,不正是说方才他们已经负了一场了吗?这便叫一比零了。嗯,不过,由此也看出人家李公子心胸豁达,输就是输,还用这种方式明白表达出来,这种精神还是需要赞扬的,真是我辈楷模啊。”苏默毁人不倦,很有耐心的解释着。

王泌和鹿亭,还有旁边的孔闻韶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还可以这样说。张悦几个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脸的戏谑。徐鹏举甚至都捧着肚子笑弯了腰了。

李兆先几人面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啊。华龙受不住,羞怒道:“苏默,你便只有嘴上的本事吗?这般言语刻薄,妄为读书人,非君子之道。”

苏默撇撇嘴,耸耸肩一摊手:“圣人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君子自当以君子之道,对小人嘛,那也当然是以小人之道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华龙被噎的一口气闷住,旁边却有一人茫然道:“圣人云?这是哪位圣人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真是猪队友啊!李兆先这个气啊,厉声低喝一声:“闭嘴!”

那人吓的一哆嗦,连忙低着头躲到后面去了。

李兆先目光冰冷的看着苏默,冷声道:“多言无益,说吧,怎么比?”

苏默又开始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了,李兆先差点抓狂。好在这次苏默倒没让他多等,上下左右的看看他后,摇头叹道:“李公子真勇敢,一点都不怕死,佩服佩服!”

李兆先双手开始颤抖了。这话明明是褒赞,可怎么听怎么别扭。这王八蛋又要耍什么诡计?他抿着嘴,双目喷火的瞪着苏默,却是打死不肯去问。

这回没人捧哏了,大伙儿都有些不明白。鹿亭倒是想问来着,却被王泌一把捂住嘴。这丫头,还嫌不够乱吗?

苏默左右看看,有些淡淡的忧伤,没人捧哏真心不爽啊。目光重新落到李兆先身上,笑眯眯的道:“既然李公子以战败者的身份,还如此勇敢的让我来提出比试方式,那我也就不矫情了。嗯,要不,咱们就比比唱段曲儿,也算娱乐一下大家可好?”

李兆先头嗡的一声,唱曲儿?尼玛,你当本公子是什么?歌伶妓女吗?还娱乐一下大家,我娱乐你一脸!

咦,不对不对。这厮莫不是又想着弄那个什么怪异的俚曲,想要凭此引人眼球?是了是了,定是如此。这厮压根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若比诗文学问,又哪有半分胜算?

可是要不答应,自己刚刚才说了让人家出题,这会儿反悔着实有些脸面下不来啊。

想到这儿,他微微侧目,以目示意华龙。

华龙果然有眼色,当即上前一步,不屑道:“我等都是读书人,既要文斗,当然是比诗词学问之类的才是。如何拿这些粗鄙低俗的东西来比?真真有辱斯文,令人笑掉大牙。啊,莫不是苏公子只会这些,真正的学问却是不敢献丑?唔,倒也有些自知之明,那何不就如方才李公子所言,干脆认输低头可好。”

这番话一出,旁边几个伴当都是连声附和,李兆先也是满意的微微颔,看向华龙的目光大为欣慰。

苏默斜眼睨着他们,嗤的一声笑了,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李兆先等人笑声戛然而止,齐齐怒目瞪着他。我操,又是这眼神儿!怎么就那么可恨,想要冲上去狠狠踩一脚呢。

李兆先压着火,冷然道:“苏默,有话就说,如此装腔作势有意思吗?”

苏默哈的一笑,一指华龙,对他道:“我是觉得你这条,呃,你这条爪牙脑子很有问题,一时没忍住,抱歉抱歉。”

华龙额头上青筋直跳。什么话这是,对人有论“条”的吗?这狗贼!

李兆先却是微微皱眉,淡然道:“有什么问题?”

苏默笑容一敛,正容道:“我刚才说曲儿,你这条爪牙说是粗鄙低俗,不是读书人该涉猎的。那我倒要问问了,君子四艺,琴棋书画,照他的意思,岂不都是粗鄙低俗的了?哈,那要不咱们就当场问问下面的大伙儿,看看有几人同意这说法的?”

李兆先和华龙闻言同时面色一变。曲儿归于四艺中琴的类别里,确实也无可厚非。可问题是你苏默刚才说的唱曲儿是那意思吗?这小王八蛋瞪着眼胡说八道,真真无耻之尤!

可是偏偏被他如此一扯,还真不好反驳他。若被他这样去当场问下去,岂不要被人喷死?

一时之间,左右不得计。李兆先急怒之下,却猛地一道灵光闪过,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哦,如此说来,苏兄的意思是要比这君子四艺了?也行,那便如你所愿,就比琴棋书画。”

苏默轩了轩眉,深深的看他一眼,这李兆先果然不是纯粹的草包。眼见招架不住了,干脆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直接抓住重点一锤定音,顿时将刚才的不利化于无形。

“君子四艺嘛,也不是不行。不过……”苏默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迟疑的说道,话到一半却又顿住。

李兆先心中暗喜,急道:“怎样?莫不是你要反悔?”

苏默摇头:“这是什么话,既然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我只是觉得四艺中棋之一道,耗时太长,而且也不好直观的让大伙儿看到。这要比下去的话,难道让大伙儿就那么干等着?毕竟眼下乡试在即,实在不好耽误大家的时间啊。”

李兆先一窒,他也要参加这次的乡试,刚才只顾逼迫苏默应战,倒是忘了这一茬儿了。

苏默说的倒也有理,这弈棋之道最是费时,尤其是遇到相差不多的对手,有时候甚至能持续一天甚至多天的时间,确实不适宜眼下的比斗。

“那你的意思是?”他皱着眉头问道。

苏默慨然道:“以我之见,不如你我就只比琴、书、画三项即可。弈棋之道更讲究个清、静二字,此时此地都不适宜,就不在今日比试了。如此,琴、书、画三项,正好三局中两胜者为赢,你看如何?”

李兆先微微沉思,随即点头。如此一来,便是琴之一道,这苏默就算以奇致胜,也不过就是一局。而后面书、画之道,他确实有极大的把握胜出,最终三局两胜还是自己赢。

苏默见他应下,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旁边华龙忽然道:“且慢。”随即拉了李兆先一把。

李兆先一愣,扭头看他。苏默耸耸肩,摆手示意无妨。李兆先这才随华龙走开两步,低声道:“怎的?”

华龙目光往苏默这边瞅了瞅,见他并不在意,这才阴阴一笑,低声道:“贞伯,我这有个法子,包管让那厮彻底大败,再没有半分颜面。”

李兆先眼睛一亮,低声道:“计将安出?”

华龙目光闪烁,又凑近一些,低声道:“此人狡诈,非要比琴道,不过是欲要以奇致胜罢了。但既然是三局两胜,贞伯不妨与他约定,先比书画两项,这琴道嘛,则放在最后再比。如此,只要前两项贞伯胜出,他便琴道再如何出奇,也没了表露的机会了,岂不是颜面尽失了?”

李兆先眯着眼微一琢磨,随即狠狠点头,大喜赞道:“善!此田忌赛马之计,确是大妙。”

华龙得意一笑,又道:“逼他把最擅长的放到最后,这已然抢了先手。小弟这还有一计,可在前两项书画二道上,彻底消去他致胜之机,包贞伯狠狠的将他踩下去。”

李兆先大喜过望,急道:“是何妙策?”

华龙一脸诡笑,凑过去低声说了起来。李兆先仔细的听着,越听眼睛越亮,及到最后,已是满脸禁不住的喜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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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战!

readx;? “哥哥,那两个杂碎怕是要耍什么手段了,咱们该如何应付?”看着李兆先和华龙凑在一起窃窃低语着,随即又听到李兆先的笑声,徐鹏举忍不住凑到苏默身边,担忧的说道。

旁边张悦、徐光祚、孔闻韶、张文墨以及王泌主仆和何莹也都一脸的担忧,纷纷将目光望向苏默。

苏默洒然一笑,淡然道:“任他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定之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纸老虎,不过一戳就破,何必忧虑?”

众人相互看看,眼中忧虑仍是难以尽消。只是见苏默说的淡定,只得勉强将那担忧压下。

众人里,何莹却是个直性儿的。见众人都不说话,忍不住站出来道:“你这人,人家都要阴谋算计你了,你还在这儿故弄什么玄虚?你是不是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也免得大伙儿为你这着急。”

众人闻言都是眼神齐齐一亮,期待的看向苏默。

苏默诧异的看了何莹一眼,怎么这个拉拉也会为自己担心吗?心中有些怪异,却不好问出口。

又见众人眼中的期许,只得苦笑摊摊手,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刚才故意提什么曲儿,又一再说君子四艺以琴为先,就是让他们以为我要靠琴道先下一城,借此打击他们。毕竟,我在外善作新曲的名声响亮,由不得他们不往这上面想。

以我所料,他们无外乎就是想逼我将琴道放在最后比,先以他们所擅长的书画之道赢下一局。若是能连赢两局,那说好的三局两胜,琴之一道也就不必再比了,如此一来,岂不等于全胜了。

只不过他们却是不知道,这书之一道先不提,但是那画道嘛,嘿嘿,他们想胜我却是白日做梦。而我只要两道任胜一道,后面琴道他们未战先怯,又如何能赢?所以了,大家不必担心就是。”

众人这才恍悟。王泌美眸中不由的闪亮,他竟然还雅善丹青?说的如此自信,却不知究竟到了何等境界,有心问问,却又不好意思出口。一时间只觉得心中如百爪齐挠,煞是难耐。

不过好在她不好意思问,却有好意思的。何大女侠显然字典里就压根没“不好意思”这个词儿。听苏默说的笃定,当即就瞪眼叫道:“你还会画画?是不是真的行啊?要知道人家可是世家出身,你可别丢了丑。”

这八婆,会说话吗?苏默听的这个气啊。狠狠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她,只一指张文墨,撇嘴道:“我行不行你们问他。”

众人登时齐齐看向张文墨。张文墨在听到他提到画的时候,就已然彻底放松下来。当初一张凤水开发效果图,震惊的张家上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至今他还忘不了家主张老爷子那副如同见了鬼的模样。

只是苏默从那次后,便再没动笔画过什么,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画技才是最拿手的。

便是这次武清文会,也唯有他才知道,苏默说的献艺便是作画。想着苏默当时让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更不知一旦展现出来,将会造成多大的轰动了。

此刻眼见众人都望过来,他微微一笑,坚定的点点头笑道:“讷言之画技,已非等闲可言,便说举世无双也绝对称的。李兆先,嘿,他们输定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张文墨这评价实在高的离谱了,举世无双?是不是真的啊。真的有这么犀利?太出乎意料了,大伙儿被震的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苏默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却也懒得再多解释。是不是真的,到底行不行,待会儿便可见分晓。此时便再多解释,也只能让他们的心更不实落。

况且,此时李兆先和华龙显然已经说完了,正举步往他们这边走来了。

“咳,方才既然苏兄定下了命题,那么,如何比试的方式便当由我们这边定了。苏兄应该没问题吧?”李兆先在苏默身前站定,淡淡然的说道。与之前的浮躁不同,此刻的他脸上满满的都是自信。

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耸耸肩两手一摊,示意无所谓。

李兆先眼底喜色一闪而逝,随即端容道:“好,如此,你我可先比书画二道。至于琴道嘛,既为四艺之首,便将之放到最后,做为决战之用。苏兄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出,顿时便察觉到苏默身后众人的脸色变的极为精彩。一个两个的看着自己,那神情似乎是想笑又使劲憋着。不仅如此,李兆先还隐隐的有种感觉,这帮人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讥讽和一丝丝幸灾乐祸。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由有些茫然,原本自信满满的心中,忽然莫名的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

苏默却没给他多想的时间,微微一皱眉,面色不渝的道:“李公子也说了,琴道乃是四艺之首,那为何要放到最后呢?依我之见,还是放到第一项来比才是。”

李兆先目光一闪,果然!果然这家伙是打着这个主意。只是,哼,任凭你奸似鬼,既然被咱们察觉了,岂能再如你意?

所以,苏默话音一落,他再也没空去理会刚才众人的脸色有异那码事儿了,当即摆手正色道:“苏兄差矣!所谓压轴,当然要最好的啊。更何况,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这命题你出,但方式理当由我们来定,这才公平嘛。就这么定了,如何?”

苏默脸上露出悻悻,迟疑半响,这才一脸纠结的勉强点了头。

李兆先心中大定,目中闪过森冷的光泽,又道:“好,这一点咱们达成了共识。那么,接下来,我要说说先比的书画二道的比试方式。”

苏默微微一怔,随即无所谓的点点头。

李兆先阴阴一笑,施施然道:“苏兄也是读书人,想必也知道,这书之一道,即是书法,其实也包含了诗词文章于内。毕竟,文以载道,书法还是需要文字去表现的。故而,我认为,在你我比试书法的同时,也即是比试诗文的环节,这一点,苏兄想必没有异议吧。”

作诗,并誊写出来,顺便比试书法,这本是题中之义,苏默自然不会意外。所以,只是轻轻点头,表示应下了。但是随后李兆先又接着的话,却真让他大出意外了。

“好,苏兄果然爽快。既如此,在下接着说,接下来就是画道了。”李兆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狞笑着说道。

“先以为,书画之道其实也是相辅相成的。画中寓诗,诗以言画,一副好画再以一首绝妙好词来题跋,才能更显出我辈文人的修为底蕴。所以,在下提议,这书画二道也不妨合二为一,放在一起来比。具体的方法是,由在下先作画一副,然后由苏兄以此画为题,应诗词一首。然后再由苏兄作画一副,由先来应和诗词。如是各出三幅画三首诗词,请在场所有人点评,亦是两胜者为赢。苏兄觉得如何?”

苏默眸子猛然一缩,万没想到这李兆先竟然出了这么个幺蛾子。这等若是命题作文了,还是完全要依据对方的命题去发挥。其中的难度,刹那间成倍数增长起来。

而苏默原先打算的,根据自己记得的后世的诗词反过来作画的想法,已然全然落空。这对他确实是太不利了。

毕竟,他所能记得的后世的诗词,每一首都是旷世经典,一旦拿出来别说区区李兆先了,便是李东阳来了,突兀之际,也要甘拜下风。

而诗词铁定胜出的前提下,画道他确实百分百的有把握赢。这样一来,李兆先哪还有半分胜出的机会?

可是如今这么一来,那十成的胜算顿时便成了五五之数。原本以为李兆先华龙之流,不过就是一帮不上数的纨绔,却没想到也能想出这样的妙招来。看来,任何人都不能小看了啊。

苏默深深的看着眼前的李兆先几人,不由的重新在心里为其定位。半响,才深吸一口气,坦然一笑,点头应下。

即便是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又如何?自己比他们多出数百年的积累,智商更是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差,有什么理由输给他们?

再说了,眼前不过区区几个纨绔而已,若是连他们都打败不了,还怎么应对那后面更狡猾奸诈的大敌?

所以,在片刻的失落之后,苏默重新拾起了信心。昂然接下了李兆先提出的比试方式。

这一刻,他已经不再纠结能不能打败李兆先了,他只欣喜于终于先打败了自己的怯懦和侥幸。

唯有具备了这种不畏强敌的强大心态,他才能走的更远,才能有击败那躲在暗影中更强大的敌人的可能。

这一战,是信心之战!这一战,是真正崛起之战!

他不可避,不能避,也不愿避!

目光在身后几位好友身上扫过,略略颔首后,随即对李兆先伸手一示意,便大步走向台中。

李兆先眼中喜色再也掩藏不住,哈哈一笑,同时跟上。

二人身后,张悦等人只觉的,苏默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具体是什么说不出,却让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有种欲要挥浪搏击、仰天长啸的豪情。

王泌默默的看着,美眸中闪过几分迷离与波动。从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起,到如今真正见面后,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内,原本模糊的印象非但没有清晰起来,反倒愈发模糊了。

在她心中,此刻的苏默便如同彻底隐入雾中,似近实远,变化无常,她越想看清却越是不得。不知不觉中,连自己都似乎走近了雾中,渐渐的再也寻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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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崖上梅

readx;? 台下,欢呼声雷动而起,将王泌纷乱的心绪震醒。感觉到自己莫名的情绪,她不由的有些心慌耳热。

小心的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望向台上中间站立的两个人身上。

比试,即将开始。

张文墨已经将两人比试的规则向几位评委禀报了,在衙役们准备的时候,由毛纪亲自站到台前,将两人比试的内容、方式一一解说清楚,这使得下面观众的情绪彻底攀上了高峰。

木架、纸张、笔墨已然摆放好了,毛纪和衙役们都退到了后面,台上唯一留下的,便只有苏默和李兆先二人。

李兆先抬眼看看苏默,眉头挑了挑,抢先取过笔来,刚要落笔,忽然又顿住,转头看着苏默嘿然一笑,道:“苏兄,不如你我再加点限制如何?”

苏默眉头一轩,随即慨然道:“随意。”

李兆先大喜,赞了声好。随即提着笔转过身来,面对着下面观众朗声道:“诸位,方才某与苏公子决定,此次比试再加一分难度。那便是,所作书画,只应书画之境,但却不应此时之景。在下不才,当抛砖引玉,先献丑了。”

说罢,也不理会台下众人的欢呼,回过身来,凝思片刻,抬笔开始挥毫泼墨。

苏默静静的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李兆先忽然加上的限制,明显是早就想好的。而直到此时才突然提出,就是想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不应当前之景,只应书画之境。嘿,倒是真想的周到啊。要知诗画之道,莫不是心有所感而后虑才得。

李兆先一个不应当前之景,显然是将苏默可能获得灵感的几率降到最低。而他自己却在初时所谋之时,便已然有了底稿。这样一进一出之际,无形中又占了一个便宜。

此人果然不亏是号称李公谋的儿子,一步三算,这种机谋计略,倒真是家传渊源了。

台下众人自然不知道两人间的猫腻,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份罕见的热闹上了。

但是台上几个评委,还有张悦、王泌等人却是心知肚明,听到李兆先忽然加上这么一个条件,一愣之后顿时都是又惊又怒。

苏默先前就预判了李兆先的伎俩,让他们已然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此刻苏默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想到了。便连徐鹏举和何莹这两个最一根筋的,也不过片刻后就想明白过来。

何莹不迭声的大骂无耻,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美眸死死瞪着台上正专注作画的李兆先,若是眼神能杀人,怕是李大公子此刻早已成为一堆碎肉了。

徐鹏举更是怒发欲狂,若不是旁边张悦和徐光祚使劲按住,徐小公爷怕是早已冲进去痛殴那卑鄙无耻的王八蛋了。

谢铎手捋着胡须,一双老眼似睁非睁,旁人看过去,不知道的还当此老要睡过去了。

但是没人知道,此刻的谢铎目光在台上两人身上只是略略一转,就移到了旁边的毛纪脸上。

他今年已六十有三了,又是历经三代君王,宦海沉浮的经验何等老到。对于当今朝中的态势,绝不是如表面上那般懵懂不清。

对于苏默一案,旁人或许会误判为是被无辜波及,但是此老因为身在局外,却看得更加分明。与苏默还在猜测不同,当李兆先在这里一露面的那一刻,他便百分之九十的肯定了,出手的必然是李东阳。而出手的原因,多半正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没有人知道,他对李东阳的了解之深。更没人知道,他其实和徐溥徐阁老更是相交莫逆。

甚至,他这次来武清,固然是自己起了心思。但也有徐溥的请托在内。与王懋让自己女儿王泌先行一步来暗查一样,谢铎便是徐溥的暗线。

此刻他冷眼觑着毛纪的神情,见毛纪脸上含笑,目中却闪烁不定,心下不由暗暗叹息。

都说弘治中兴,天子圣明仁慧,朝臣清廉有为。然而看看眼前这位毛学士,再想想李东阳竟然为了儿子对苏默的出手,谢铎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徐溥已经数次上表请辞,眼看着虽然天子还在尽力挽留,但估计也不用太久,终还是要走的。

徐溥一走,剩下三个内阁,刘健太过刚烈耿直。往往容易被表象蒙蔽,产生误判。这种误判小事上或许没大碍,但要是遇上大事儿,怕是不伤人就伤己,下场疏难预料;

而李东阳和谢迁二人,谢迁虽正直却迂腐,更是才能略欠。遇事只能起个辅助的作用,当不得大用。

三人中唯有李东阳机谋权变,心智能力都是上数。然而此人心思太深,年轻位低时,尚能克己自律。但经过这些年的身居高位后,已然变得再也受不得半点违逆了。

朝中此次欲要复招自己,原本他心中很是欢喜,跟徐溥说起时还颇为得意。想及当时徐溥并没多说,只是饱含深意的看了自己一眼,那时他却并未深思,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得意忘形,忽略了很多东西了。

眼下朝中看似一片平和,到处都是赞美称誉之声,但是这平静的下面,又有几个看到那汹涌的暗流呢?

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是不是还要踏进这个泥塘呢?他此时神思天游,不觉中却是有了退意。

这个苏默……

他目光瞟向台上安静站立的苏默,心中猛然横生几许唏嘘。怜子未必不丈夫,但是李东阳这次,真的有些过分了!

他暗暗的想着,老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瞬间又消失不见,重新变得浑浊不清起来。

台上,李兆先这会儿已然接近尾声。三尺见方的白纸上,墨迹勾连,气势万千。众人都看了出来,这画的是一副山石图。崖石高峻,云霓丛生。冷峻凄迷之中,却又于崖上勾勒出一株老梅,顿时让那整幅画彰显出一份勃勃生机,端的是有画龙点睛之能。

李兆先,京师第一才子,大学士李东阳之子,这份深厚的底蕴,在这一刻显示的淋漓尽致,再无半分保留。

又过盏茶功夫,李兆先墨笔轻挥,将最后一笔点下,这才起身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将笔往旁边砚上一搁,转头看向苏默,挑眉笑道:“苏兄,献丑了。此图已成,便请苏兄指教。”说罢,抱拳一揖,闪身退开一边。

他本是京城佳公子,此刻又胸有成竹,举止之间实是说不出的洒然倜傥,登时引得台下一片声的喝彩。

苏默没理会他,两眼只望定眼前这幅画,脑中却急速的转动起来,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不断闪过,pass,再闪过,再pass……

描写山石的诗词很多,描写梅花的诗词更多,但是要同时满足两者的,却就不那么好选了。

毕竟嘛,又哪有人专门对着一副画去咏梅的?梅为花中君子,傲骨风标,暗香袭人。虽极易引发诗人的共鸣,但终是要对着实物,切身感受那份气质才会灵感迸发、文思泉涌。

苏默静静的站在画前,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眉头也不由的微微皱起。

台下此时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台上那瘦弱的身影,生怕惊扰了他的文思。

也有一些文士,暗自揣摩着灵思,希图能作出一首应景的诗词来。即便不能参与台上二人的比斗,但却不妨在事后拿出来展示,必然能收获无尽的名望。

台下众人倒是颇有耐心,然而台上的人,却是真的太纠结了。张悦和徐光祚几个都是武勋出身,这诗词之道虽有涉猎,但也仅仅只是勉强而已。如此刻这般对着一幅画,当场就要吟出一首上佳之作来,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三兄弟虽然急的抓耳挠腮,却实在是无能为力。没奈何,只得将目光看向旁边的张文墨和孔闻韶二人。

但是当看到这两人也是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的又是一阵的泄气。他们却不知,若单单是随意吟出一首诗词来,对二人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此时此刻,那诗词却是要参与比试的。随便拿出来的东西,最多也只能算个中等。那到时当着这么多士子的面儿,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但要是想凭空无中生有,短时间内就能创作出一首上佳好诗词来,呵呵,摆脱,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只有一个啊。况且就算曹子建,那也是逼到了绝境有感而发才成的。若是将其放到眼前,多半也是愁眉不展的。

众人里,除了他二人外,有文才的便只剩一个王泌了。然而便以她之才,此刻也是一筹莫展,别说心中焦急之下更没有灵感,便是有也没法代替苏默不是。

于是,她也只能默默的立在人群中,清澈的眸子满透着焦灼和担忧,就那么痴痴的望着前方那个身影。

便如冥冥中的牵引,苏默凝思之际,莫名的感受到了这份凝视。目光微转之际,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那茕然而立的身影。也就在那一瞬间,猛然间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他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喜色,再不迟疑,弯腰捏起毛笔,饱蘸浓墨,略一停顿,随即震腕挥毫,一首绝妙好词,就此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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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她在丛中笑

readx;? 苏默终于动了,台上台下不约而同的响起一阵嗡然声,但旋即便又沉寂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苏默,心神呼吸都随着那条有力的手腕而动。

与先前众士子登台竞技一样,苏默和李兆先的文斗也是先对着台下观众的。

所以,此刻评审席上的几位名家,包括站到一旁的张悦等人也都看不到苏默具体写了什么。

正所谓关心则乱,除了神经超级粗大的何莹,还有对自家老大完全脑残式崇拜的徐鹏举外,其他几人都显得焦躁起来。

尤其是王泌,她可是京中出名的才女。此刻不但忧虑苏默是否能胜出外,更对苏默究竟写出了何等绝妙好词而好奇。

而这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情绪,随着台下不时发出的低呼而越发浓烈。于是,本来还矜持着躲在后面的身影,竟不知不觉中快要走到前面去了。

倒是张文墨身负监场之责,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妥。当即不动声色的微转身子,将她挡了下来。

王泌目光忽然被阻隔开来,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省悟过来,接着便不由羞红了面颊。

张文墨目不斜视,只微微低头小声道:“姑娘不必着急,你且看那李兆先。”

王泌一怔,顾不上羞涩,抬头凝目看去。却见李兆先两眼死死瞪着苏默挥毫的纸上,面上忽青忽白不说,脸颊也因为牙关咬的太紧不自觉的间或抽搐一下。

能让李兆先脸色这么难看,唯一的原因就是,苏默必然是作出了一首完全附和画境的好诗了。

王泌心中一喜,大大松了口气儿。只是旋即却又心中痒痒起来,恨不得能立刻走过去,先睹为快。

不过想法终归是想法,她要真这么去做了,估计立刻就会被传为笑柄。

好在,苏默作的这首词显然并不长。此时已然停了笔,也是后退两步,上下看了几眼,这才微笑着掷笔而立,对李兆先抱拳笑道:“李公子,请指教。”

李兆先如同未闻,两眼只死死盯着眼前纸上,心中翻来覆去只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有这种急才?假的,一定是假的!他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小小蒙童,连县试都几次不中的蠢材,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这般贴切绝妙的好词?!我不信,我不相信!

此刻的他,完全陷入了混乱暴躁的情绪中。眼前纸上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句,似乎瞬间化作咆哮奔腾的荒兽,又似乎转眼变成一张张嘲讽讥笑的面孔,将他铺天盖地的淹没其中。

此时台下有人大声吟诵起来,抑扬顿挫的语调声中,不时的响起阵阵赞叹唏嘘之音。

“快!快!快呈上来!”评委席上,纯粹学者的胡光建第一个忍耐不住,竟然抢在毛纪发话之前就不迭声的大叫了起来。

毛纪微微一笑,倒也没有怪罪。只是冲着旁边侍立的衙役示意一下,那衙役便大步奔了出去。

不多时,两幅字画同时被送到了众人面前。那幅画倒也罢了,但是苏默那副字一落到众人眼中,包括毛纪、孔弘绪在内,都是不约而同的吸了口气,瞬间瞪大了眼睛。

三尺见方的大纸上,从右至左排着八行龙飞凤舞的墨迹。那字略作倾斜,大小恣意,满斥着不羁狂放之意。令人一眼看上去,就不由的凭生出一种气满胸臆,想要放声长啸的冲动。

在座的几人皆是当世大儒,又哪里会看不出这八行字,分明是一种从所未见的字体?

这字体行行逶迤、翩翩恣肆;笔架之间,虽稍嫌青涩,但却瑕不掩瑜,尽显一派豪阔壮逸的大气。

刚劲处法度森严、遒劲磅礴;婉转处纵逸恣肆、灵动奔放。恍恍乎似见广阔草原间万马奔腾、气象万千;又似寥廓天空之上雄鹰振翅、欲待冲破青天。

“这……这是……”毛纪也没了先前的淡定,死死盯着这些字,颤声说道。

他身为翰林学士,本就见识不凡。又加上自身也是酷爱书法,此刻一见这种视觉强烈的新字体,顿时如同老饕见了肉食一般,再也难以自拔。

“草体!嗯,似乎是以行草为基,又在其上多出诸般变化,骨神兼备,却又自成一体。妙!妙啊!”谢铎一双老眼也睁开了,瞪着眼前的字喃喃的说道。看到激动处,习惯性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颤,顿时扯下几根长须来,他却如同未觉一般。

孔弘绪忽然在旁一指纸上,赞道:“鸣治兄,你看这里,这才是最难得的。”

谢铎和毛纪闻声都凑过来看,一看之下,毛纪忍不住点头赞同,慨叹:“不错不错,灵性!这几个字间充满了一种灵动的韵律。正是这种灵性,才使得这字终成大体。”

谢铎孔弘绪俱皆点头。

正赞叹间,忽然只闻一声满是欢喜的赞声又起,却是那位最先抢着出声的胡光建胡大儒。

“好词好词!真真绝妙好词!”

这一声赞起,毛纪三人猛地警醒。是了,这是一首词!方才大伙儿一眼都被这种新字体吸引了,却是忽略了这词的本身了。

此刻经胡光建提醒,再度凝神看去,不由的都是脸上显出惊容。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她在丛中笑。

这是一阕卜算子,短短的八句长短句,看似平淡无奇,但再细细品味,却发觉回味悠长。直如老酒醇厚,茶香悠远,令人不知不觉中沉迷进去,欲罢不能。

而整阕词完全扣住一个“春”字,而短短八句中,也连续用了四个春字。这在长短句中,堪称大忌,也极少有人敢如此运用。因为这样用字很容易拉低诗词的意境,非大智慧大才学之人,绝难驾驭。

在古诗词中,通常多是以境而喻。比如要写山之高,往往不直接在诗词中出现“山高”的字眼,而是以“云似锦袍带”、“手可摘星辰”等等这样的暗喻。

似苏默这首卜算子中,大规模的使用同一个字,委实算的上罕闻罕见了。

但这首词明面上写春,实则却是写梅。不同的四个春字运用,却在平凡中寓出不凡,形成一种极强烈的冲突,从而将那实写的梅彻底烘托而出,堪称慧心巧思、别出机杼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更是将诗词的意境更上层楼。从单纯的写梅、赞梅,一转变成赞美一种积极向上而浪漫的精神。

这种转变不但不显突兀,反倒浑然天成,让人读来如饮醇醪,回味无穷。

若说这首词是出自一个饱经世事的中老年人的手,也还算正常。但如今却是苏默这个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这可真是不能不让毛纪谢铎这些人震惊骇异了。

便如当初那首《临江仙》一般,几乎所有人在初次读过后,都绝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少年人的手笔,但事实却铁一般的摆在面前,由不得人不信。这叫什么?这就叫妖孽!叫天才!

几位名家再三读过,良久方歇。随后互相对视几眼,均不由的同时兴起一种韶华逝去、追驷不及的感觉。

“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啊。”胡光建率先打破沉默,满是唏嘘的慨叹着。目光转到含笑而立的苏默身上时,又是酸涩又是欢喜,隐隐还带着一丝丝的敬佩。

学无先后,达者为尊。作为一个知名的大儒,胡光建满满的全是激赏和赞叹。

谢铎、毛纪也是心有同感,都是默默点头。孔弘绪的眼神也有了变化,看向苏默的时候,带着一种平等的意味。

他原先对苏默只是一种俯视小辈的感觉,之所以来参加这次文会,又委下身段跟苏默说几句话,甚至暗示儿子接近苏默,全不过是因为他目前的处境而为。抛开这些原因,虽然苏默早有才名,在他这个衍圣公的眼中,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是现在,在读过了这首卜算子?咏梅,又见识了这从所未见的毛体后,他才算真的从心里认可了苏默,有种将苏默看成与自己平等的地位。至少,在文学修养这个方面。

挥手命人将两幅字画同时送到下面悬挂,也不理会下面各人的兴奋轰动,毛纪转头看看苏默,又再看向李兆先,微微一笑道:“贞伯贤侄,苏默的合词尚合格否?”

李兆先眼角狠狠一抽抽,脸上全是一副便秘的表情,但众目睽睽之下,终是无法不要脸的耍赖,只得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道:“苏兄大才,佩服佩服。”

毛纪哈哈一笑,大袖一挥道:“既如此,此局便给苏世侄一个甲等,诸位可有异议?”

旁边谢铎、孔弘绪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唯有胡光建皱皱眉头,嘟囔道:“此等绝妙好词,当甲上才是,何以只甲?”

对于这个只懂治学的书呆子,毛纪和谢铎二人都是不由的苦笑,也没法去解释,只能装作没听到。

倒是孔弘绪低声向他道:“词是好词,字也确是好字。只可惜那字稍显稚嫩,终是微瑕,甲等也算中肯。”

胡光建这才悻悻作罢。

毛纪却又看向李兆先,那意思自是问他的意思。李兆先心中愤恨,如同吃了个苍蝇,面上却只得强笑点头:“当得,当得。”

毛纪这才满意,自顾走到台中,大声向下面众士子宣布结果。随即,下面便山呼海啸般震天介的喝起彩来。

台上苏默这边,张悦几人围着苏默兴奋不已,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徐鹏举更是脑袋快仰到天上了,就似乎这荣耀不是苏默创造的,而是他徐小公爷创造的一般。

王泌静静的躲在人群后,嘴中仍在低声诵念着那阕卜算子,美眸中异彩频闪,竟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小丫头鹿亭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趁着小姐出神之际,也蹦跳着上来恭贺苏默。

苏默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抬手拨弄两下她头上双丫,低声道:“哥哥能过关,这次全是鹿亭的功劳呢。”

嗳?

鹿亭迷茫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莫非是自己偷偷的为苏哥哥加油了,所以苏哥哥才赢了吗?是了是了,定是苏哥哥哄我开心呢。不过自己刚才很虔诚的祈祷来着,或许也起到了些作用呢?这样说来,应该也是有些功劳的吧。

想到自己居然帮到了苏哥哥,鹿亭稚真的小心思里便全是满溢的欢喜。

她却不知道,苏默之所以如此说,还真不是单纯的哄她。便在刚才他感受到王泌的注视后,回头看到的却不单单是王泌,更是同时看到了王泌身边的鹿亭。

小鹿亭那会儿虽然着急,却也不知该怎么去帮忙。眼见苏默看过来,便唯有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表示自己的鼓励。

于是,就在那一刻,那一个明媚稚真的笑脸,便在蓦然回首中撞入了苏默的眼中、心中。也是在那一刻,主席的这一首卜算子,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苏默的心头。

奇迹,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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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x;?大家好,我是篷车。本来其实一直不想以任何单章形式,又或正文中夹杂一些诸如求票什么之类的文字。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大家一个干净的阅读环境。不过这些天似乎书评区好多疑问和建议,那好吧,今天就破例开一个单章简单说一下。嗯,仅此一次。

首先,是关于更新的问题。每天一章确实少,但篷车着实无奈。男人四十,这个年龄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篷车要照顾家人,还要工作,每天赶一章出来真的是极限了。记得当年闲着的时候,一天能写五六章,但是现在真心不行了,所以还请大家能多谅解。

其次,再来说一下内容的事儿。有读者说有些章节过于详细了。怎么说呢?篷车只能说几乎每一章都是忠于大纲,贯穿着某种意图的。但具体是什么,请原谅,篷车拒绝做剧透党,呵呵。大家不妨耐心一点,或许日后在阅读到某一章时会猛然想起点什么,然后会心一笑呢,对不对?

第三说一下所谓的历史考据吧。实话说,这一点篷车真心不想多说,也懒得多说。那就说一句吧,这是、是故事,不是历史!就是演绎,就是虚构,把没有的说成有,或者把有的写成没有的。总之,一切为了故事性。所以,请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历史记载如何如何云云。要考据历史,推荐去百家讲坛,那个真心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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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苏默的卑劣恶行

readx;? 天上日中当中,时间已近午时。

毛纪和几位评委低声商量几句,又再次走到台中,宣布接下来由苏默作画,而后由李兆先以诗词相和。这一轮结束后,将休息半个时辰后再继续。

台下众人登时轰然而应。他们虽不似台上几位大儒那般广博,但胜在数量多。有偏重书法绘画的,精于诗词的更是不胜枚举。

方才苏默和李兆先第一局的开局,就出现如此惊艳的作品,让众人欢喜赞叹之余,都是深感不虚此行。

不说苏公子的书法、诗词双绝,令无数痴迷两道的人如痴如醉;便是李兆先李公子的那副崖上梅图,也体现了极高的水准,令许多精擅画道的士子受益良多。

接下来,两人要换位比斗了,真不知又将出现何等激动人心的大作。这一刻,所有士子哪还顾得上什么烈日酷暑,都是满怀期待的回到了台下,等待着即将送上的盛宴。

苏默和众位好友点点头,又再对毛纪几位躬身为礼,这才沉稳的走到台前。

先是抱拳团团一揖,收获了无数的呼声和尖叫,随即回身在画架前站定。

经过方才短暂的停歇,他已经有了腹稿。李兆先和华龙自以为高明的机谋,却给了他彻底跳出窠臼的机会。

他几乎已经预见到了,等他将这幅画完成后,那两个家伙怕是要愁的拔光了头发的凄惨画面。

当他俯下身打开旁边案几上的一个木盒时,台下的人因为高度的原因,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是同在台上,就站在他一侧的李兆先,随着目光落到那木盒中的东西后,却是脸颊狠狠的抽搐了一下。一脸的难看中,额头上不自觉的沁出密密的一层细汗。

没见过!木盒中的任何一样东西,他居然都没见过。一个古怪的数个小格子拼组而成的匣子,每个小格子都是一种色彩;

几只长短大小不一的笔,笔头却不是正常的毫,而是扁扁的,只留着极短的一截方方正正的笔毫。依据长短大小不同,那怪异笔毫的宽度大小也不一而同。

除了这些外,再就是一只装着清水的笔洗了。这是木盒中李兆先唯一认识的物件。

这究竟是什么鬼?李兆先不由的心中哆嗦。之前那种不祥的感觉,这一刻成百倍千倍的明晰起来。

连对方使用的笔具都认不得,那接下来的胜算还能有几成?他心中惶遽,待见苏默取出一枝最大的怪笔,又将那个彩盒的盖儿拿起握在手中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等下!”他大叫道。

台上台下众人都是一楞,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苏默肚中暗笑,面上却轻轻一皱眉,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擎着笔,默不作声的停下,转头看向他。

毛纪也是面色不渝,心中对李兆先的感觉又再差了三分。本来嘛,你方才作画时,人家苏默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任你发挥。可到了两人转换过来,人家这正要下笔了,你却冒然出声打断,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要知无论是琴棋书画哪一道,都最讲究个静心澄虑,最忌打扰。李兆先在此刻忽然叫停,已然犹如作弊了。

“李公子,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说?”毛纪神色淡淡的,语声虽不带起伏,但话中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重要的事儿!你丫要是没有到了“重要”的事儿,可休怪老夫不给你留情面了。

李兆先话喊出来后也省悟过来,只是到了这一步却是退避不得了。当下一咬牙,也不理会下面传来的阵阵嘘声,对毛纪躬身一揖,指着苏默道:“诸位先生,我与苏默约定的是比书画之道。可如今,苏默所用器具,诡异非常,并非我士人所用笔砚。学生有理由认为,此非公平之道,还望诸位先生明察。”

嗯?这是什么情况?

李兆先这番话说完,毛纪等人也不由的愣住。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同时默契的起身,从后面走上前来观看。结果一看之下,也是不由的目瞪口呆。好吧,太没面子了,自己好像也不认识。

“咳,苏默,你这是?”毛纪轻咳一声,强作镇静的向苏默问道。

苏默微微一笑,将手中调色板和画笔放下,躬身一揖道:“几位先生明察,这些都是学生自创的画具罢了。笔还是笔,墨也还是墨,无非就是根据需要,进行微调了下而已。这墨里加了些染色,与寻常作画时,常以朱砂点赤一个道理,学生这里不过就是更多了一些别的色彩,何来什么诡异之说?若是不信,诸位先生,甚至李公子都大可上来检查一番。至于说公平,呵呵,我能用,也没限制李公子不能用啊。既然大家都可以用,这不公平却从何说起呢?学生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全凭诸位先生定夺。”说罢,再躬身一礼,主动退后一步不语了。

毛纪等人愣住,相互看看,不知该怎么说好。还是胡光建,首先低头去细看案上的各种笔墨,甚至期间还用手沾了点彩墨,用两指对着磋磨了几下,最终直起身来,冲众人点点头道:“没什么怪异,确实如苏小友所言,不过就是加了些染色。”

毛纪面上稍松,点点头转向李兆先,淡然道:“李公子,你还有何话说?正如苏默方才所言,你若要用亦可,没人会阻止。”

李兆先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尼玛,我用亦可?我得会用才行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没错,就是欺负人!还是那种欺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的恶劣行为。

苏默的这种欺负人恶行,有效却很隐晦。若不是真正了解其中的差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都跟国人作画并无二致。

中国画的色彩运用,早从汉代就已经有了。国画用色分为“石色”和“水色”两种。

石色就是矿物质和金属性的物质调成。而水色,则为植物性物质调制而成。

与苏默眼下准备施展的油画技法不同的是,中国画上色讲究个“随类赋彩”,也就是说注重意境而不重真实。所用色彩虽也不少,但与注重真实效果的油画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这倒不是国人不懂调色,而是真心觉得不需要。国画的随类赋彩打个比方,就像花其实没有黑色的,国画却可以用墨色来渲染;竹子没有红色的,但国画却有以朱砂作赤竹。

这其中,国画作家注重的是反映作者的绘画意图,传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油画则不然,油画通常更注重写实,力求真实重现。

所以,两相比较的话,可以说一个注重灵魂,另一个则注重外在。这两种画技其实说不上谁高谁低,都只是一种艺术表达方式罢了。

但是在这个从未见过西方画技的古大明,苏默猛不丁弄出这玩意儿来,那就实打实的是欺负人了。嗯,确切的说,是咋呼人、忽悠人。

毕竟嘛,未知的总会给人不明觉厉的错觉。任何新事物都更能吸引人眼球,首先从冲击感上就占了便宜。

试想,大家都从未见过油画,又如何去评论油画与国画间的高低优劣?最多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算作平局罢了。但如此一来,苏默岂不就是未战而先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货,确实太缺德了,蔫儿坏!

可怜李兆先这会儿真的是欲语还休、欲哭无泪,讲理都没地儿讲去。听到毛纪冷淡的话后,张口结舌半响,却怎么也没法去接。

苏默多奸啊,眼看着李兆先被彻底镇压了,眼珠儿一动,上前对毛纪等人一揖,慨然道:“诸位先生,李公子少见多……咳咳,那个不曾见过这种画技,心有忐忑也能理解。而今既然他提出来了,又累几位先生亲自验看,那学生愿退一步,允许李公子的朋友们一起参详。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如此也算是将这短板补上了。正如学生比斗之前就说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双方切磋不是为了争个高下,而是为了自身的提高。故,还请诸位先生准学生所请。”说完,深深一揖下去。

众名士就感叹了。多好的孩子啊,通情达理,心胸广阔,豁达大气,还又这般知进退,懂敬贤。嗯,还有,不重虚名,只求进步,难得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自廉,如此修养,大善!

于是,包括毛纪在内,几位名士都频频颔首点头,望向这谦恭的小童生的眼中,满满的全是欣赏和赞叹。

李兆先快气疯了。这王八蛋假仁假义,哪有这般好心肠?让华龙他们帮我,那日后传扬开来,岂不是说他一个人独斗我们一帮人了?自己堂堂内阁大学士之子,京城顶级才俊,竟然要以多为胜,岂不让人笑死?怕是连老爹都要跟着丢脸了。

可偏偏,偏偏这个提议他却没勇气拒绝。眼下明摆着,单凭他一个人,怕是真难应对接下来的局面。要是真输了这次比试,那嘲笑又岂会比以多为胜少了去?

罢罢罢,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骑虎难下,也唯有一条道走到底了。别的不去理会,先赢下来再谈其他。只可恨让这混蛋借此大邀了名声,真是让人好不憋屈!

他死死的咬着牙,几次欲要雄起一把,义正言辞的拒绝这个陷阱,但终归心中发虚,终是没有开口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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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将无耻进行到底

readx;? 比斗继续进行。√中文√网√√.★

大儒们甩袖而去,心中对台上两人的评价至此已是天差地远了。连毛纪这个之前表现的与李兆先亲近的,都随着一件又一件的变故,终于彻底失望了。

李兆先欲哭无泪,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他没料到,这种打击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就在他招手将华龙等人聚过来,准备一起应对苏默时,台下正莫名其妙的等着的众士子,在看到了这一幕后,终于彻底大哗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那么多人上去了啊?”

“嘿,这莫不是要以多为胜吗?不至于吧,李贞伯可是号称京城第一才子的啊。”

“我呸,什么不至于,你看看,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要脸,真不要脸,我辈耻与为伍!”

“就是,这太无耻了!怎么几位先生也不管管?难道便任由这不公之事生在眼前吗?”

“管?嘿,那李贞伯是谁啊,当朝大学士、内阁次辅之子啊。管,谁敢管?难道就不怕人家找后账吗?”

“唉,黑暗,太黑暗了!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竟让如此龌龊堂而皇之的生,真真羞耻也!”

“算了算了,咱们都是身份,哪里管的了这些?更别说马上要乡试了,谁敢出这个头?就不怕被人……”那人说到这儿,话头戛然而止,话中之意却是不言自明了。

众士子都是神色一震,脸上黯然下来。但这些也只是部分人,更多的却是群情激奋,冲台上的李兆先等人嘘声不绝。更有甚者,竟是直接怒声喝骂起来。

台上站在一旁观战众人,也是表情各异。张悦和张文墨是面带冷笑,徐光祚目含杀气,孔闻韶一脸的难以置信,鹿亭小拳头握的紧紧的,小脸再没一丝笑容。

王泌则是目含无尽鄙薄,手却死死拉住身边一个人。谁?何莹何大女侠!

眼前这事儿是什么性质啊?红果果的不平事啊!一向以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何大女侠眼见这种事儿就生在眼前,若是不去挥三尺剑,铲除不平,那何以为侠耶?

所以,第一时间,某只拉拉便暴走了。

王泌跟她接触了这么些天,哪里还会不晓得她的性子?早有准备之下,当即死死按住了她。

对于何莹气咻咻的那个何以为侠的问句,还专门拽了个文,加了个耶,王泌哭笑不得之余,好话歹话说尽都没能将其安抚下来。最后还是指着台上平静如常的苏默,说了句“你看苏默如此沉稳,必有计较。你若打起来,万一坏了他的安排岂不是反而不美?”的话,这才让何莹安分下来。

倒不是何莹真怕苏默恼火,按何女侠的话说,苏默那就是个最最奸诈的贼丕。与其自己冲上去打生打死的,确实不如等等看,看那小贼又要施展什么阴谋诡计。

王泌彻底败退。

台上,李兆先听着下面一片声的喝骂,不由的满脸铁青,气的浑身抖。怒目看向苏默,咬牙道:“苏讷言,这便是你的毒计吗?好,你成功了!可就算你今日得逞了,也终有一天,我必叫天下人识得你的真面目!”

昂着头,再加上一脸的悲愤不屈。这范儿,妥妥的英烈一枚啊。只是那闪烁的眼神,终究还是将那份色厉内荏泄露无遗了。

苏默叹口气,摇头道:“我说李大公子,你不装逼会死吗?你知不知道,这装逼其实也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装逼会装成傻逼的。啊,我倒是忘了,你的智商……”

李兆先脑中轰的一声,尼玛!又说智商!你……我……

苏默却似没看到他脸色,话头一顿,随即又道:“得得得,算我怕你了,下面人我去摆平行了吧。”

李兆先脸色稍缓,然而随后耳边飘来苏默的嘟囔声,险险没让他当场脑溢血咯。

“看上去不像智商的问题啊。哎呀,莫不是神经病?哎呀,太可怕了!神经病啊,这个真心不能惹啊。算了,赶紧搞完,离他远一点吧……”

神经病是什么李兆先不懂,但是听着前面关于智商的前话,用脚趾头都知道,怕是比智商什么的更恶劣。

李兆先活了三十多年来,感觉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屈辱。要不是总算是之前经历了几次打击,多少对苏默那条恶心的毒舌有了点抗体了,这会真怕又要吐血了。

不理他,我不理他!我不生气!不生气!口舌之利算什么?忍着,先忍着,等到当众打败他,剥去他所有的光环,让他一无所有了,再来狠狠的凌虐他,以报今日之辱!

他深深吸口气,又再一口,又一口……终于勉强平复下来。

那边,苏默已然站到台边,冲着下面众士子深深一揖,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同济,诸位贤达,感谢大家对默的厚爱,默在此有礼了。”苏默口中郎朗而言,再次深施一礼。

台下众士子纷纷还礼,凌乱的喊着。有表示愤慨之情的,有表示支持的,还有人喊着只要苏默一声令下,必将如何如何的,听的苏默这叫一个汗啊。

你妹的,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啊?一声令下,如何如何,嚓,怎么听着恁不靠谱啊?貌似很多造反的,都是这个调调啊。坏人,这厮肯定是坏人啊,不搭理他。

苏默暗暗念叨着,抬手向下按按,示意众人安静。等到声音平静下来,这才又开口道:“我知道大家的愤怒,明白你们的怒火。是的,我懂。你们都是正人,都不畏于向不平而鸣,此,圣人之义也!然而,我辈读书种子,固然不掸不平而鸣,但何尝曾少了迎难而上的气概?若无这种气概,当年我太祖何以开天辟地?若无这种气概,我大明天朝又何以屹立百年不倒?默也不才,虽年幼亦有志,今日便要效那先贤一效,定要迎难而上!便请诸兄稍抑悲怒,且拭目以待,为我助威,看我苏默,战而胜之!”

最后几句话铿锵有力,声若奔雷。台下众人稍稍一窒,随即便是震天介的喝起彩来。齐声大叫支持,战胜恶势力,打倒李兆先。

李兆先初时听的莫名其妙,不是要解释为何要多人迎战的原因吗?这跟什么正义什么太祖的又有什么关联?然而待听到最后,又听到众人的呼声,顿时就不好了。

心中只狂吼一声:好个奸诈叼毒的小贼!身子一晃,往后就倒。幸得旁边华龙等人手疾眼快,连忙扶住。

李兆先悠悠回过神来,目光怨毒的盯着施施然走回来的苏默,简直恨不能扑上去,活活咬死这个无耻的小贼。

你他妈的人前装大方,让我们一起迎战你,好名声全你得了。可一转头对着下面不明内情的众士子,却又一副被逼屈服,却仍要迎难而上的委屈样。你个王八蛋还能再无耻点吗?

怪不得先前一口一个正义,一口一个正人的,合着如此说来,咱们都是奸人,都是恶人了?

这小贼如此颠倒黑白,蛊惑人心,真真是好不奸诈!好不无耻!好不……

李兆先觉得都没词儿形容了。这实在太冤了,太冤了啊!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对上了这么个混蛋呢?

这一刻,李兆先的三观彻底被毁了。

旁边华龙等人亦是气闷天膺,但眼前如此形式,却是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儿。这架势绝对是谁露头谁死啊,自个儿只是来打酱油的好不好,捧捧臭脚敲敲锣鼓的可以,打打杀杀的还是不要了吧。

于是,几个人对下面的怒喊声充耳不闻,只连声安慰眼圈儿红的李兆先。

眼圈儿红?没错,就是眼圈儿红。这委屈吃的大了去了,千古奇冤啊,偏偏还没地儿说理去,这憋屈的,能不哭吗?

就在台下连天的助威声中,在李兆先一腔的委屈酸涩中,也在华龙等人的惊惧胆颤中,苏默重新回到画架前站定。

先是仰脸给了李兆先一个大大的笑脸,那意思:看吧,我多守信用,下面搞定了。

李兆先哏儿一下,好悬没又昏过去。

苏默却是完全没有半分这样太无耻的觉悟,自顾又拿起调色板和画笔,唯一沉吟,终于开始描绘起来。

台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到了台上那支与众不同的画笔上,随着那笔触的转动调抹,屏气凝声,唯恐打扰到挥笔的人。

评委席上,几个老先生同时吐出口长气去。相互看看对方,又不约而同的抬手抹了一把,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个意思:总算消停了。

刚才下面上千人的躁动,真是把几位老先生吓了一大跳。这要是一个不好,万一演变成暴乱,几位老先生的脑袋绝对就要换个地方了。

还好,还好,总算是消停了。这次文会实在是太考验心脏了。这哪里是来扬名的啊,简直就是要命的啊。

不说几位老先生胆儿颤着稍稍安心下来,旁边看着方才一幕的张悦等人也大松了口气儿。

刚才要真是出了事儿,几位老先生固然落不下好,便是他们在场的人,包括苏默自己也必然是十死无生的结果。

说实话,张悦几个懂的轻重的,这会儿都有些腿软。互相看看,都是不由的苦笑。便连徐鹏举也是小脸儿煞白煞白的,眼神儿都有些飘了。

唯有何大女侠,兴奋的拉着王泌不停的夸奖着自己。看吧,那小贼,我就没一点儿说错了他,太奸诈了!太无耻了!太……那啥啥了!

何拉拉有些语无伦次了。王泌和鹿亭则是两眼全是小圈圈,简直要晕倒了。

同样也是两眼小圈圈的还有。是谁呢?不是别个,正是李兆先李大公子,还有华龙等人这一众帮闲。

他们两眼小圈圈的原因却跟刚才的事儿无关,有关的是画,苏默眼下正在全神贯注画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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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华龙的恐惧

readx;? 李兆先眉头皱的紧紧的,看着苏默笔下那副即将完成的画作,只觉满眼都是小星星。

转头看看华龙几个,却见都是一副双目呆滞、嘴巴微张的模样。果然,没一个明白的。

这究竟是什么鬼?

这一刻,李兆先忽然开始痛恨起华龙来。出的什么狗屁的主意?一人作画一人应诗,还特别说明了不许和当下所见契合。

现在好了,这天马行空的一来,没把苏默难住,反倒是把自己先难住了。连人家画的是什么都看不出,还怎么以诗词相和?自个儿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听信了这个华龙的馊主意了呢。

悔啊,真心的悔啊!李兆先满嘴的苦涩,却只能往自己的肚里咽了。

那苏默究竟画的是什么呢?其实李兆先没感觉错,苏默画的就是星星,还是许多许多的星星。

月亮是星星,太阳也是星星,脚下这片大地还是星星。天空很大,天空之外更是无限大,那里有着数也数不清的星星……

是的,苏默此刻画的就是一副太空宇宙图。

后世之人对于这种画面,从各种影视作品中早看的快要腻了。就算是真实的太空景象,也能通过一些专业的科教片中接触到。

但是在眼下这个古大明时空呢?星象绝对属于最神秘的学问啊。一旦说起天空之外,说起漫天的星光,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会一脸的敬畏,演绎出各种玄幻的段子来。

就算有极少数人,已经开始尝试从科学的角度去研究星象了,但在此时也仍仅限于星象的分布和各个时节的变化而已。对于星空,他们同样饱含着敬畏,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在这种大背景下,苏默冷不丁拿出这么一幅画来,真心就是在欺负人了。而且,还是那种堂而皇之的欺负。

可怜李兆先等人,往日里说起画之一道,也就是山石鱼鸟、仕女春宫什么的,再如何脑洞大开,也想不到太空宇宙上去啊。压根就不知道、闻所未闻的东西,你让李大公子等人又如何去想象?怎么可能去认识?

于是,李兆先悲剧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看出什么没有?”李兆先强压着怒火,冷冷的冲华龙几人低声问道。

华龙一脸的便秘,再三的又看了几眼那画,终是垂头丧气的摇头,嗫嚅道:“惭愧,龙愚鲁,实在是……”

李兆先只觉得一股子血直往脑门上冲,想想等会儿将要面临的窘迫场面,简直有种转身逃走的冲动。

“你出的好主意!我不管,现在如何收场?你出的主意你去解决!”他两眼血红的瞪着华龙,近乎咆哮般的低吼道。

华龙一哆嗦,快要哭出来了。这还怎么解决啊?难不成要自己去向苏默低头,承认败了?可就算自己肯,苏默肯吗?要知道比试的不是他华龙,而是你李兆先啊。

这真是要逼死人啊。

旁边一个人忽然迟疑着道:“这个,贞伯兄,这会不会是苏家子故意乱涂的?咱们这些人虽不敢说才高八斗,但眼界却绝不会在任何人之下。然而竟无人能认识此图,这岂不怪哉?”

华龙眼睛一亮,如同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连连点头称是,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如此。这必然是苏家子的诡计,他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画作,完全就是乱涂一气误导我等。这是作弊!无耻的作弊!贞伯兄,贞伯兄,你一定要揭穿他,检举他,让他声名扫地!让他名誉丢尽,永不翻身!对,就是永不翻身,踩死他!”

他越说越兴奋,两眼死死盯着前面的苏默,怨毒之下,一张面孔都狰狞起来。

今日又是被殴打又是受屈辱的,现在还被李兆先鄙视逼迫,这所有的种种都是因这个苏默而起。他不敢去恨李兆先,便将一切罪过都牵衍到苏默头上了。眼下说来,简直恨不得将苏默生生撕了才好。

只是他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怨恨了,却完全没注意到李兆先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难看,及到最后,一张脸俨然黑如锅底一般了。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大粪吗?”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李兆先的牙缝里挤了出来,让华龙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霎时间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怎……怎了?”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李兆先那张如同结了霜的脸,呐呐的问道。

李兆先目光如毒蛇一般盯着他,咬牙道:“怎么了?你自个儿蠢,愿意丢人别拖着我等。那苏默画的画,虽然我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但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看了,都能从其上感受到一种磅礴的意境和神秘的气息,这样的画会是胡乱涂鸦的?你是猪吗?”

华龙顿时警醒过来,再回头去仔细看,一看之下当即面如死灰一般。

虽然尚离着一段距离,但注目之下,仍能感到一股难言的气势扑面而来。看着那副画,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便好像自己忽然变得小了,很小很小,如同微尘一般。

渺小的他,在注目那副画之后,似乎脱离了这个世界,凭空置身于一种洪荒浩瀚的无垠之中。没有边际,没有时间,没有方向,甚至连自身的感觉都没有了。

是了,这怎么可能是胡乱涂鸦的?哪有胡乱涂鸦还能产生这种感觉的?他不由转头狠狠怒视着先前那个说话的人。那人脖子一缩,臊眉耷眼的藏到人后去了。

华龙迁怒不成,却忽然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极度的恐惧。他忽然想到,这个苏默为什么能画出这样的一幅画来?真的只是凭空想象吗?可那又怎能逼真如斯?

除非,除非是他曾亲眼所见。只有真正的亲眼见过了这种画面,才能达到一画出世,即能夺人心魄的可怖效果。

而画上的这种景象……这种景象……

他想到了那种可能,一时间不可自抑的浑身哆嗦起来,两条腿便似忽然失去了骨头,直要往下软去。

李兆先看着他那副窝囊相,越发的心中恼怒,一把扯住他,咬牙道:“混蛋!你就是想倒也等到此事完结再倒!莫非你还觉得我等丢人丢的不够吗?”

华龙脸色惨白,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恐到了极点的恐惧,慢慢转头望着李兆先,声音如同从九天之外飘来一般:“贞伯,他见过的,他一定见过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李兆先皱眉一愣,但随即便也反应了过来,瞬即面色狂变。猛的抬头看向那边,眼底倏然闪过一抹恐惧。

正脑中各种纷乱念头涌上之际,那边本正弯着身子的苏默,此刻却忽然身子直起,霍然转回头来,冲着他呲牙一笑。

李兆先手一哆嗦,噗通!失了他拉扯的华龙,已是当场瘫软在地。

台下众人不明所以,都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是阵阵低声嗤笑。冲着台上几人指指戳戳,眼中全是不屑鄙视之意。

李兆先此刻却再也没空理会这些了,他心中现在全是一片惊慌。既慌张将要面对的局面,又震惊于刚才华龙的提示。

他是真的有才,至少比华龙有才。但也正是因此,他的见识比华龙更广,随之而来的恐惧也更深。

正如他刚才所说的,虽然不确定苏默画的是什么,但隐隐的猜到了,那或许是某种神秘而未知的天象。

天象啊,那是一般二般人能见的吗?而这个苏默,竟然能挥笔而就,他……他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和他斗,又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越想越怕,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的想起父亲前些日子下朝回来后跟他说的那句话:那个苏默不简单,不要再去招惹他!

当时他听了这话,嘴上虽唯唯诺诺,但心中却是除了不忿还是不忿,发誓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将苏默狠狠的踩在脚下。

若说开始他对付苏默是源于王泌,但到了那一刻,已然彻底蜕变成了嫉妒和羞恼了。也正是这个原因,这才有了此次他偷偷溜出京城,前来武清一事。

但是此刻,那所有的嫉恨和不忿,全被臆测的恐惧所代替。他也终于深深的明白了老爹当时那句话的含义。

然而,眼前到了这一步,他还能怎样?他能退吗?苏默肯让他退吗?

是的,苏默确实没想着放过他。对于敌人,苏默唯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没有原则!不惜一切手段,不顾及任何底线,彻底打垮甚至消灭才算完。

所以,便在李兆先失魂落魄的胡思乱想的时候,苏默笑眯眯的发话了:“李公子,如你所愿,在下的拙作完成了,便请李公子斧正吧。”说着,伸手一请,自己往一边退开。

李兆先不可自抑的打个冷颤,下意识的举步,一步一步的挨了过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这一刻他却走得如同蜗牛爬,恨不得永远走不到才好。

先前脑子里各种纷杂的思绪和恐惧,在终于还是抵达了画架前,彻底转变成了绝望。

这种绝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最后彻底超过了极限,竟然猛地转化成一种癫狂。

既然已经退无可退,既然一定要死,那我便死前也要咬下你一块肉!

他血红着两眼,目光在那副画上只略略一转,便转头看向苏默,咬牙道:“这一局,是你赢。我们,继续!”

那声音暗哑低沉,如同破陋的风箱嘶鸣。除了近在咫尺的苏默,再无人听的清楚。

李兆先扔下这一句,转身便走。到了华龙那边,伸手拽起他,半扶半拖着,就那么扬长而去。

之前毛纪就宣布过,这一场比完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接着比下一场,所以他已经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苏默愕然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当然知道这一局自己肯定能赢,但是李兆先如此干脆的服输,也确实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台下众人也是愣住,半响才嗡嗡嗡的纷纷议论起来。但不过片刻,当大多数人意识到导致李兆先败退的源头,不约而同的去看那幅画时,整个会场霎时一静,随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吸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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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愚蠢还是另有所谋?

谢铎一手举着酒盏,就那么定定的,半天没有换过姿势。品 书 网 . v o d t . c o m酒盏里的酒除了开始轻抿下一点,到如今该多少还是多少,再没减少半分。

面前案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小菜,是四海楼特意按照他们各自的口味,提前准备好的。

他是南方人,口味偏清淡。如今在武清这北方小县,能看到这等精致的家乡菜肴,他本应胃口大开才是。然而此刻的他,却是半分进食的心思都没有。

苏默低估了那副太空宇宙图的杀伤力。他只想着尽情的欺负李兆先而已,却忘了这个时候,除了李兆先外,还有众多的士子和这几位大儒。

当那副太空宇宙图彻底呈现在众人眼前后,台下士子集体失声,老半天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种奇怪的现象,终于震动了台上的几位评委。这次也不用胡光建抢话了,毛纪亲自带着人过来,将那副画取了回来。

而当几人目光落到这幅画上后,无独有偶的,瞬间的表现竟与台下众士子完全一样,僵住了。

华龙和李兆先能想到的,这几个无论是学识还是经历都不知丰厚了多少倍的老家伙,又岂能想不到?

于是,几乎是在同时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几人就将苏默团团围住了。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猜想的那样?这是当时几个人都急于确认的事儿。李兆先身在局中,碍于面子不好问,但这几人却没那个忌讳。毫不犹豫的当场问了出来。

谢铎直到此刻还犹自能感觉到,在当场听到苏默回答的那一刻时,心中的惊悸和震撼。

“这是宇宙一隅。嗯,就是这天空之外。”那个小童生苏默,当时就那么朝天一指,很是平静的说道。

“天空之外,天空之外……”谢铎轻轻呢喃着,手不可自抑的微微抖颤着,感觉到杯中酒都洒了出来,猛然睁开眼,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将酒盏往案几上一扔,长长吐出口气来。

“这个小家伙,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目光遥遥望出门外,一脸苦笑着低语道。

提起筷子,往盘中夹了两根青翠的蔬菜,却又忽然停住。两道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长叹一声,将菜松下,扔了筷子站起身来。这满桌的好菜,他竟是再没多看一眼的心思。

“天空之外,嘿,天空之外啊。世人连天空都触摸不到,又遑论那天空之外呢?小家伙,你这是聪明还是笨啊。”他负手站在窗前,长长的哀叹道。

想起老友的嘱托,不由的又是一阵的心烦意乱。霜眉之间,霎时布满了无尽的愁绪。

老友徐溥奉旨巡查北地,但真实意图却是代天子督察武清苏默案。天子仁慈但却不笨,他知道苏默一案多半是子虚乌有。但是既然上升到了关乎京畿安危的程度了,不下旨查是不行了。

毕竟,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他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要顾及到朝中各方的倾向,从中斡旋,以求达到一种平衡。如此,才能在这个基础上发号施令,将意图贯彻下去。

但在这种不断的斡旋中,天子还要保持必要的自主,在每一次斡旋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并想法使之占据主导地位。唯有如此,才能使得君权永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保证天家的威严。

所以,这才有了明面上有锦衣卫出动,大张旗鼓的来武清查案。后面又有徐溥和王懋巡查北地文事的举动。

按照老友的说法,天子虽没明说,但意思就是想法把这个苏默摘出去,先去其源头再说。这样的话,不管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所有的手段都将成为无根之水,自然就易于应对了。

当然,对苏默也要顺便查访一番,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是没有什么古怪也就罢了。但如果真有什么的话,那么也不必走什么程序,直接以雷霆手段铲除便是。

故而,眼下一明一暗两路人马,明面上的锦衣卫只是吸引人的罢了。真正查案的却是暗中的徐溥和王懋这一路。但若真是需要动手的话,那明的也可以立刻转为暗的。最终的目的便只有一个,无论苏默和这次事件有没有关系,都要达到让他变成没有关系的结果。

这,便是帝王心术了。戏可以唱,大家也都可以参与,但是主旋律却要由帝王来定。

对于苏默,谢铎经过这短短的接触,实话说,心里是很喜欢的。苏默的沉稳,苏默的机智,苏默的才华,都显示出这是一个极具价值的栋梁之才。

且不说天子那边的意图,从谢铎自身来说,也是愿意保住苏默的。而且,听说大学正王懋对这个苏默也是颇为看重,言谈之间,也有意无意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所以,谢铎早已暗暗打定主意,待此间事了之后,回去跟徐溥见面时,就帮苏默好好说一说。免得让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士子,牵连进那龌龊的漩涡中而毁掉。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冷不丁的到了中途,苏默竟然弄出了这么一出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本来那弹劾苏默的状子里,就以苏默行谶穢事儿意图不轨的说头。这种说头其实在所有人心中都明白,不过就是个由头罢了,谁也没去当真。

但是眼下这一出出来,便全身是嘴怕也说不清了。只要那些有心人愿意,随时可以用这事儿作为佐证,便如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谢铎想到这里,不由的又是叹气又是恼火。这小子,看上去挺聪明的啊,怎么就做出这等糊涂事儿了呢?

他叹息着,但是叹着叹着,忽然猛的一怔。是啊,那小子并不是傻子啊,而且他身边既然跟着三位国公世子,也不可能不知道田成安弹劾他的理由。

既然如此,他仍然这样做了,真的是昏了头糊涂了吗?不对不对!谢铎一双老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想到苏默在当时回答众人时那平静的眼眸,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顿时不由的神色精彩起来。

“这小家伙,看不出来,倒是真有几分豪气啊。嘿,欲要以力破之吗?莫非他真的……”他喃喃念叨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在想到了某种可能后,竟是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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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这幅画……怕是有些不妥啊。”另一处屋中里,同样有人满含着忧虑,说出了同样的话。

做为一个准国公接班人,张悦和同样是准国公接班人的徐光祚和徐鹏举都不一样。

徐光祚一心想要如徐家先祖徐达那样,于沙场之上建功立业。所以他的精力全用在武艺军阵之道上;

而徐鹏举则完全相反,与英、定两位国公不同,魏国公爵位尊贵,但地位极为尴尬。说受重视吧,但他远离京师,隐隐的带着一种放逐的味道。

但要说不重视却又不然,独镇南京,还是世袭罔替。这种信任绝不是一般臣子能得的。魏国公虽远离中枢,但是在南京这个陪都之中,权利甚至还在六部之上。谁又敢说魏国公不受重视了?

但这其中冷暖,唯有魏国公一脉自知。也正是因为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境地,故而魏国公一脉都相当低调。徐鹏举生在这种环境下,自然而然的也没了什么上进心。

纸醉金迷、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就好。甚至可以说,做为魏国公,他没有上进心在某种意义上,反倒是一种好事儿。这也是为什么徐小公爷纨绔成这样了,老国公却最多只是发作他一通,并没真个去责怪过他。

但是张悦则不同了。英国公一系,自第一代先祖起,就是随着天子争天下的。几代人都是积极参与了数次大事件中,不但为天子用兵,还同时也为天子用智,周旋于众多势力之间。

张家先祖张玉死后追谥的荣国公并没有承袭下来,反倒是后来张辅平定了安南后,单独封为英国公就可看出里面的奥妙。

所以,张悦也秉承了这种家传。他在维系武勋这个根本的同时,对朝争和党派的思考也比徐光祚和徐鹏举要多的多。

正因如此,才有他此刻的这句话。

苏默却只是笑了笑,目光转动,看了看其他人。徐光祚依然酷酷的独坐一边,默默的进食,并不理会旁人;

徐鹏举却拉着张文墨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张文墨一脸的无奈,却又走不脱,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旁边小丫头鹿亭忽闪着大眼睛,倒是显得对徐鹏举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

令人奇怪的是,除了这两人,何莹那个拉拉竟也坐在那边。虽然不时的撇撇嘴,对徐鹏举的某些言论表示鄙视外,倒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见到他和苏默两个,就张牙舞爪的要动手了。

孔闻韶不在这边,回去陪着他老爹孔弘绪一起用餐了。再剩下的,便唯有一直安静的坐在一侧的王泌了。

对于张悦的担忧,王泌似乎若有所思。不过她脸上仍然带着面巾,倒是看不出究竟什么态度。

此时苏默看过一圈,没回答张悦,却对王泌笑道:“泌儿妹子,你觉得呢?”

王泌听着他的称呼,这会儿却也有了几分抵抗力了。娇俏的冲他白了一眼,淡然道:“君非不智之士,动必有因。所思所谋,非是奴这般小女子可猜度的。”

得,老大一个软钉子啊。

苏默讪讪的摸摸鼻子,苦笑道:“妹子这是捧我还是损我啊?”

王泌也有些脸热,她也不知为什么刚才那番话就脱口而出了。仔细想来,倒好似是一种不忿和不甘。嗯,就是在先见识了那一手新奇的字体,又读了那首隽永而回味悠长的词后,似乎自己就有了种隐隐的不甘。

那是一种同为才子的争强之心。若只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接下来那副骇人听闻的画又出现了,这让原本还隐隐以苏默为超越目标的王泌,霎时间只剩下无力了。

两人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那还怎么去赶超?连不甘都被打击的兴不起,让王泌这个自负才高不弱任何男儿的傲娇女,又是情何以堪啊?如此,这不忿也就顺势而生了。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所谓的不忿并不是真的恼恨,反倒像是某种撒气。撒气啊,一个女孩子在什么人面前才会撒气呢?王泌似乎并没意识到这点。

不过因此,却也让她惊觉到自己的心态似乎有些不对。是以,对苏默自嘲式的反问,只是沉默以对。

苏默也不放在心上,目光移向张悦,桀然一笑,轻声道:“悦弟但放宽心,我,自有道理。”

第157章:同一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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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将过,众人再次聚拢过来。

只是这次出场,苏默未能体会到先前的那种热烈。留神注意之下,却觉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再是那种亲近的热切,而是一种带着敬畏和仰视。

苏默不由的心中苦笑。

正所谓有所得必有所舍。一副太空宇宙图,震倒了所有人,收获的便是这种敬畏和仰视。

敬畏和仰视虽然比先前的热切更高了一个层次,但同时也失去了那份亲近。

有道是敬鬼神而远之,他苏默此刻在大伙儿心中,怕是不被当做鬼神,却也离此不远了吧。

不过没关系,这本就是他意料中的事儿。现在压抑的越厉害,后面的反弹便会越强烈。他早已有了决断,这一次不再依靠他人,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就借着这次文会,一举将名声打响。同时,也将那些暗中对自己图谋的魑魅魍魉,彻底震慑住。

只要自己这个目标达到了,那什么锦衣卫查案的事儿,便也就不攻自破,再不需要费心去应对了。

重新在台上见礼,毛纪等人看向苏默的眼神有些古怪。仍是言笑晏晏,但却带着某种淡淡的疏离。

孔闻韶没再跟过来,见着苏默长长一揖后,就站到了他爹孔弘绪身边。显然,中间这一个时辰里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倒是谢铎的眼神让苏默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似乎是赞赏,又似乎是期待,隐隐的,还似乎有几分淡淡的笑意。这让苏默有种赤身露体站在人前的感觉。

这老家伙,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你妹的,老子还是小心点,离着远点才对。

倘若谢铎要是知道苏默这会儿的心思,只怕再不会有半分的好脸,甚至掐死他的心思都可能有。

简单的聊了几句,下面人群起了一阵骚动。转头看去,但见李兆先等人正分开人流,大步走上台来。

与上午略有不同的时,这次过来,李兆先等人的情绪似乎不再那么低落了,反而有种极力掩藏的兴奋。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都是聪明人啊,看来也是想到了某些关联吧。只不过你们注定要失望了,还是那种再没有半分机会的绝望!

“见过毛学士,见过诸位先生。”李兆先目光掠过苏默,先是对着毛纪几人躬身见礼。

待到毛纪几人微笑着颔回了礼,李兆先这才转向苏默,平静的道:“苏兄大才,着实令先大开眼界。原本既承不如,便不该再继续挑战了,但是苏兄之前一词一画,实在让先心痒难耐,欲罢不能。所以,还请苏兄大量,休怪先不自量力之举。”说着,抱拳深深一揖。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玩味,面上也抱拳还礼,嘴中道:“客气了客气了,都是小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李兆先就是一闷。尼玛,都是小道就让我们颜面丢尽,你要是大道还待如何?这个混蛋,分明就是借话羞辱我们。

只是气归气,这次他却显得出奇的好度量。只是微微吸口气,随即笑道:“大道小道皆是道,苏兄也无需谦虚。也罢,接下来的比试,还是如上午一样。若是苏兄还能如上午那般,作出同样的大作来,先便即刻认输,却也不必再应和什么诗词出丑了。这样,也算是先向苏兄的赔罪了,如何?”

苏默静静的听着,眼见李兆先说到最后,目光闪烁。看似真诚之中,却隐隐带着几分紧张,显然有点古怪。

只不过他稍稍转念,便已了然。当下哈哈一笑,慨然道:“既然李公子都这么说了,默也不矫情,便受了你这赔礼就是。”

李兆先闻言,眼底蓦地闪过一抹羞恼,但随即平复不见。只点点头,转身要往台中走去。

苏默慢悠悠的跟上,一边忽然道:“对了,说起这个来,咱们说的是三局两胜对吧。而又应李公子之请,这书画两道合二为一了,那是不是就说,只要这场我赢了,最后那场琴道就不必比了?唉,说起来我真是亏大了,要知道这琴道才是我最拿手的。本还想着一展技艺,多聚拢点人气儿呢,这下全泡汤了。”

李兆先脚下微一趔趄,但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去。口中淡然道:“苏兄这却大可不必遗憾,虽说三局两胜,两胜之后便算分出了高下。但既然是身处此次文会,说好了比三项就还是要比完的。最多就是最后一场,不影响最终胜负而已。”

他口中说的平静,但是那微微有些抖颤的袖子,却将他不平静的内心暴露无遗。

这混蛋!说的好像自己不堪一击似的,就那么笃定比琴道一定就赢?还多聚拢点人气儿,我呸!人气儿能不能多聚拢点我不知道,但是杀气却是绝不会少了。

且让你个混蛋嚣张着,你越是嚣张,暴露的东西越多,就离着死也越近。等到你身陷囹圄、刀斧加颈的那一天,爷再来看你如何脸色!

他恨恨的想着,咬着牙加快了脚步,却是不想再听苏默说话。这会儿他还真怕一个忍耐不住,让这比试出了意外进行不下去。

苏默听着他说完,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中显而易见的带着丝丝得意和不屑,李兆先使劲握了握拳忍住。这混蛋,真是太讨厌了!太讨厌了!太讨厌了啊!

苏默眼睛眯着,肚中暗乐。看样自己很有当mT的潜质啊,这嘲讽的功力,已然达到了一声轻笑就将仇恨拉的妥妥的了。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两人一前一后,同时站到了台上,下面众士子渐渐也安静了下来。苏默冲下面抱抱拳,也不多言,施施然往旁边一站等着。

李兆先却连抱拳都省了,直接伸手提笔开始作画。经过了上午那一出,还抱个屁拳啊。反正也得不来好,也不费那劲儿了,全神贯注对付苏默这混蛋才是正理儿。

台下众士子显然也懒得搭理他,都只将目光望定那画板上。但是只不过片刻后,便忍不住纷纷骚动起来。

画板上的画怎么看怎么眼熟,怎么那么像上午那张崖上梅呢?不对,不是像,压根就是!

这算什么?这分明就是取巧!他用同一副画出题,但苏默却不能用同一词来应对了。

都是读书人,谁不知道好诗词的难得啊?若没有灵感,硬要勉强凑出来的东西,最多只能算平平。一个不好,甚至贻笑大方也有可能。更不用说,还要对着同一个命题,分别作出两诗词来。那其中的难度,已然不是倍增,而是十倍百倍的递增了。

这太无耻了!怎么可以这样?众士子们气炸了,多有人面孔涨的通红,就要开口大骂了。

苏默这会儿也是不由的眉头一挑,到没想到这李兆先还能想出这种叼毒的主意来。只可惜,有了上午那一词的铺垫,等若是帮苏默开了脑洞了。太祖他老人家的诗词中,恰好还有一附和这画的意境。

这李兆先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倘若换一副别的画,自己还真要费上一番心思。如今却是省了大事儿了。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也不待众士子出声,已然先转过身来,对着大家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挤了挤眼,做出一个纯净的微笑来。

众士子看的一呆,但随即都明白过来。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再次充满了敬服和拥戴。

这才是名士胸怀、才子气度啊。即便是对手再如何无耻,人家却仍是微尘不惊,淡笑应对。这既是一种心胸,也是一种气度。更是一种自信和自身才华的底蕴!

这一刻,众士子不约而同的从心底升起浓浓的敬意。默默的听从了苏默的要求,再没人喝骂,甚至连点嘘声都不再出。

苏公子有信心赢,我们便相信他。他不要我们出声,我们就不出声。也免得让那无耻之徒找到借口耍赖。苏公子不要我们出声打扰,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吧。

众士子们纷纷想着,看向李兆先的背影,不屑和鄙薄愈浓厚了起来。可怜李大公子,堂堂内阁大学士之子,在京城里是何等受人尊崇。谁知今日在这武清县中,竟被人抹黑到了这种地步。若是李兆先能听到众人心中呼声,怕是再想忍也要吐血三升了吧。

李兆先其实也奇怪着呢。中午休息时,他和华龙等人讨论了许久,终于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主意。这样做的后果李兆先很明白,但是他依然还是做了。不为别的,只求能难为一下苏默,能看到苏默那明明恼火却只能忍着的面孔,李兆先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况且,有了那幅画的铺垫,李兆先自觉苏默的来日无多了。只要自己再继续挑拨着他暴露更多,苏默就算想回头都不可能了。

跟一个死人何必计较那么多呢?这就算自己施舍给他的一点补偿吧。

再说了,毕竟这个苏默很有些诡异,李兆先心中对他实在是颇为忌惮。若是能以自己损失点面子的代价,去换来日苏默死后,对自己记恨的可能稍减,李兆先还是真心乐意的。

可是,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啊?那说好的怒骂呢?说好的鄙视呢?说好的群情汹汹呢?为什么这么安静?

李大公子这一刻忽然心中有些毛了。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157章:同一副画网址:

第158章:反词

这个世上声音太大了会很吓人。比如雷霆霹雳;比如剧烈炸响;又比如当年三国时期大将张翼德,曾经一声断喝,使得河水倒流、万军辟易。这些,李兆先都认为是正常的。

但他从来没觉得,有这么一天,他会被没声音吓到。就比如眼前,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上千人啊,竟是一片鸦雀无声。只那么冷冷的注视着他。

眼光中,愤怒的、鄙视的、不屑的、讥嘲的,不一而同。在这万人无声之中,李兆先只觉得似乎全身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镇压着,以至于让他感觉腰都直不起来了。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便是如此了吧。

李兆先先是心中震颤,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愤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苏默故意引导的结果。这些混蛋难道就没一个有脑子的,就看不出里面的诡计?

面对着千夫所指,他其实很想来个横眉冷对的。但心中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冷静,不能冲动。为了达到目的,现在一定要忍!

所以,他终是扭过了头不理会下面的反应,眼神落到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苏默脸上,勉强挤出几丝干涩的笑容,伸手道:“苏兄,请吧。”

苏默目光在画上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却没马上就动。李兆先心头一沉,眼底掠过一丝紧张和不安。

难道这家伙要退缩了?这怎么可以?如果他真的退缩了,那自己之前受的所有屈辱和羞耻,自己之前百般的忍气吞声,岂不都要白挨了?这个混蛋!

“苏兄,可是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苏兄江郎才尽,准备让在下一局?”他强作镇静着,微带不屑的神情出声说道。

苏默挑眉一笑,看向他的眼神中竟仿佛带上了几分赞赏了。随即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在他那幅画前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歪头道:“李公子这幅画看似和先前那副一样,但若默没猜错的话,想必里面另有玄机,这是要考校默的眼力境界可对?”

李兆先一呆,随即大喜。鬼的另有玄机,又考校个屁的眼力境界,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他的,偏这蠢货自作聪明,竟将如此好的借口送上门来。

脑中电转之际,当即脸上做出一副赞叹的神气,慨然叹道:“苏兄高明,果然瞒不过你。不错,正是如此,便请苏兄应题吧。”

苏默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只随意的冲他点点头,便赶忙将身子转过,生怕一个忍不住,让李兆先看出什么来。

什么叫默契,提前没有准备,但事到眼前却能应和的天衣无缝,这才是真的默契啊。

这一刻,苏默忽然觉得李兆先是如此的可爱。嗯,真是太讨喜了,自己想要宰杀他,他便殷勤的连忙把刀递过来。好,有眼力价儿,给个眼神儿表扬一下。

李兆先却激灵灵打个冷颤,尼玛,这眼神怎么如此**?李兆先被这一眼瞟的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各位先生,诸位同济,李公子果然大才啊。竟是以看似相同的一幅画,来考校默的眼力境界,此种命题方式真真是别出心裁,令人叹为观止啊。也罢,苏默不才,今日便借此机会献丑了。”没理会李兆先差点没绿了的脸色,苏默抱拳团团一揖,朗声说道。

台上台下众人都听的一愣,怎么还有这种说法?难道那李兆先不是在耍无赖,而是真的另有玄机?众人不由的一阵轻轻骚动。

毛纪、谢铎四人也是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狐疑。只是在这个场合下,却是谁也没出声。开玩笑,苏默都这么说了,要是自己在表露出不解,岂不是说自己的智商有问题了?

嗯,且耐心看着就是。这面上嘛,自然是人人一副欣慰之色,微微颔首点头,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何莹在后面垫着脚张望,一脸的迷茫,对王泌喃喃的道:“我看着没什么不同啊,那小贼从哪里看出来里面另有玄机的?”

王泌眸中掠过一抹笑意,伸手将她拉近身旁,抿嘴低笑道:“哪有什么玄机,必是苏默在算计人呢。”

何莹“啊”的一声瞪大眼睛,随即大乐。但转瞬却又一脸的忿忿,小声骂道:“便知这小贼奸猾,果然如此。可恶的家伙,竟连本女侠也一起骗,回头定要他好看!”

王泌睇了她一眼,心中好笑。却是也在心中暗暗揣测,他究竟是要算计什么呢?

前面却听苏默的声音又起,“大家也都知道,如今圣君在位,国泰民安,我大明之繁盛,远迈历代。默虽少年,但思及太祖之功业,今上之贤明,亦不由的壮逸思飞,情难自已。如今幸得一词,特录之以奉君王,便请诸贤同达共证之。”

说罢,大袖一甩,旋身大步走到另一架木架前,伸手提笔,饱蘸浓墨,顿时一行行龙飞凤舞的毛体草书震腕挥就。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阕后世太祖的《沁园春?雪》踏破时空,轰然而至。便似冥冥中亦有某种感应似的,会场上空顿时风起云涌,四方翕动。

台下众人口唇颤动,微微诵读之际,但觉似有一股磅礴的大气,无限的豪迈顿时扑面涌来。

气机牵引之下,但觉胸中一股豪气凭空直冲华盖,体内热血贲张,只恨不得引吭长啸,大声嘶吼出来才能畅快。

李兆先在一旁浑身不可自抑的抖着,他既是被这阕绝世好词震撼的,同时却也是兴奋激动所致。

这首词好不好?太好了!堪称绝世经典!毛太祖最得意之作啊,能不好吗?

可问题来了,毛太祖那是什么人啊?一代领袖、万民之王啊!以他的身份,这首词当然是相得益彰。

可是放在古代君王制的封建社会,除了皇帝外,还有谁能这样写?谁敢这样写?

尼玛,全篇都是跟各种明君帝王比肩,最后还加上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的句子,这简直就是红果果的造反宣言啊。

李兆先费尽心机,甚至不顾脸面的屡败屡战,左脸被打肿又把右脸靠过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逗引苏默继续出漏子,以期让苏默最终落入万劫不复的大坑中吗?

这下好了,有了这阕反词,再加上前面那副诡异的宇宙太空图,当日田成安弹劾的两项最重的罪名,等若彻底有了佐证了。如此一来,苏默除了一死之外,岂能还有别的结果?这让李兆先如何能不兴奋?如何能不激动?

至于说苏默身后的三位国公,哈,别的罪或许几位国公们还能出上力,敢出力。可是涉及到谋逆不轨这样的大罪,别说国公了,就是亲王也是十死无生、阖族抄斩的下场啊。

所以李兆先这个欢乐啊,要不是还知道这是在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好悬没直接要纵声长笑、放声高歌起来。

他这里奸计得偿、喜不自胜,台下众士子在初时的震撼过后,也有不少人回过味来。一时间心中又是悲叹又是担忧,齐齐的把目光望向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上,竟再没了喜色,只无语凝噎。

渐渐的,这种异状终是延伸开来,便如水波荡漾,一圈圈的向外蔓延着,终至全场都寂寂下来。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台上的苏默,眼中有叹息,有无奈,有崇拜,有担忧,种种心思不一而同。但是唯有一种情绪却是毫无二致,那就是愤怒!但这种愤怒却不是对着苏默了,而是对着那站在苏默一边的李兆先李大公子去的。

若不是这个人渣百般无耻算计、各种诡谲伎俩,这般惊才绝艳的苏公子,如何会一时疏忽而写出这种反词?只可惜天妒英才,这颗彗星刚刚闪耀星空,却就要马上消逝了。

毛纪等人这会儿也拿到了这阕沁园春雪,一看之下,均是不由的大吃一惊,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旁边跟着探头观看的张悦等人,除了徐鹏举和何莹还有小丫头鹿亭三人外,剩下几人都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这竟会是苏默写出来的词。

张悦更是脑袋里轰的一声,刹那间但觉浑身冰凉,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远离。失魂落魄之际,他绝望的看向远处的苏默,喃喃的念叨:“哥哥啊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就如此糊涂了?这下完了,全完了,完了……”

旁边徐光祚经年不变的脸,此刻也是满布灰败,只死死捏紧拳头,仰头闭目,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徐鹏举几个不明所以,张文墨在旁轻叹一声,低声将其中的关窍说了,徐鹏举顿时也是脸色大变,一旋身,呯的一把抓住张悦的胳膊,急声道:“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立刻给祖父他们传信如何?”

张悦抬头看着他,苦涩的笑着摇摇头,都这个地步了,传信给祖父他们又有什么用?除了让他们跟着发愁痛苦之外,再没有别的后果了。

嘴巴微张,想着要措词安抚下徐鹏举,旁边忽然一个沉静的声音传来:“大家不必担忧,其实苏少兄早有筹谋,这阕词有益无害。不信你们且看那些大儒们。”

说话的自然是王泌。她本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更是出身名门,反应极快。就在初时的惊惶恐惧之后,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之前苏默的种种言行,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此刻眼见众人绝望彷徨,连忙开口提点出来。张悦等人听的一愣,随即齐齐扭头去看毛纪等人,这一看之下,先是怔住,但随即便都大松了一口气,眼中明亮起来。

第159章:再挖坑

readx;? “诸位,如何?”毛纪目光扫过李兆先和苏默,沉声向其他几个评委问道。

谢铎:“大气磅礴,言之有物!好词!”

胡光建:“何止好词,此必将成传世之作!此次武清文会,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孔弘绪也点着头,摇头晃脑的道:“此长短句别的倒也罢了,贴切二字确是最难能可贵的。一阕读罢,昔日我太祖、成祖开世之大无畏、大魄力之气扑面而来;而最后一句且看今朝尤为最佳,如今圣仁天子在位,气象万千、中兴显见,正合此四字之真意。吾等当为陛下颂之。”

毛纪几人绵绵相觑,心中都暗骂这厮无耻。堂堂孔圣人之后,当代衍圣公之尊,竟而口出这般谄谀之词,实在是有辱斯文啊。只是想想这老家伙刚刚才脱了罪,那种死而回生的心情倒也不好太苛责了。

毛纪当先回应,含笑颔首道:“是矣,衍圣公见识果然超人一等,佩服。”

孔弘绪捋须微笑,脸上得意洋洋。旁边孔闻韶毕竟年轻,眼神躲闪着,脸上终是有几分尴尬。

毛纪见几人意见达成一致,这才转头看向李兆先,含笑道:“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兆先心中暗骂不已,这帮老东西一个两个的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的给这姓苏的捧臭脚,真真毫无节操可言。不就是一首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心中咒骂着,脸上却只能作出敬服之色,拱手叹道:“苏默兄大才,先佩服之至。”

毛纪等人就都含笑点头,李兆先眼底一抹异色一闪而过,面上愈发显出敬佩崇仰之色,恭声又道:“此作大妙,先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诸位先生和苏兄能应之。”

毛纪哦了一声,挑眉扫了他一眼,淡然道:“什么不情之请?”

李兆先躬身道:“诸位先生当知,家父亦是极喜此道。先欲求诸位先生,待此番文会结束后,能将此作赐予晚辈,回去以肴家父,还望诸位先生准许。”

毛纪眉头一皱,抬眼看看他,又看看其他几个,沉吟不语。谢铎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捋须笑道:“贞伯贤侄,你这孝心可嘉,但岂不知君子慎独焉?汝父李大学士喜爱此道,我等又岂不爱?原作只这一副,你要了去,我等怎办?”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李兆先心中暗恨,却不敢发作。迟疑一下,欲要再说,孔弘绪忽然开口道:“此作为陛下颂,天下除陛下外,谁敢受之?依老夫所见,不妨由我等各临摹一副便可。”

此言一出,谢铎、毛纪都是点头不已。胡光建更是大喜,心中一动,一指苏默笑道:“既如此,何不劳烦苏少兄亲自誊写?如此原汁原味,当是大善。”

众人都是目光一亮,拍掌赞叹。李兆先也是目光一亮,到了嘴边的话连忙咽了回去,眼神闪烁的看向苏默。

苏默一直含笑站在一边,此刻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当即慨然应诺。只是目光落到李兆先身上,却微微一笑,拱手道:“李公子,为长辈效劳乃你我之本分。李公子何不也一起来,正好也让苏默开开眼界。”

李兆先闻言就是一窒,随即眼中便尽是羞恼之色。苏默这话说的动听,但真正的意思却含有两层。其一便是他李兆先不配让其赠字,人家说了嘛,为长辈效劳才是本分。

而这其中,还隐隐有贬低父亲李东阳的意思。毕竟自己刚刚说了,是想为父亲求字的。

这厮假模假样的邀请自己,说是什么一起来,眼前这几个老东西,都点明了要苏默的字,又有谁肯要他李兆先的?那一起来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他自己给自家老子抄一份罢了。

换言之,也就是说在他苏默眼中,眼前这几个老东西是长辈,他老子李东阳却是不在此列的。

可这个意思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却是谁也无法宣之于口,他李兆先也不能。否则一嚷嚷开,原本的心照不宣变成大明大亮了,他李家父子里子面子都别想留了。

这是其一。而其二呢,自然是讥讽李兆先在此次比斗中的窘境了。按照先前约定,到现在,两人应是各有一幅画一幅字了。

然而此刻,李兆先除了完全同样的两幅画外,根本就无法留下什么字。苏默这会儿邀请他一起来,潜台词就是他李兆先的本事,也只能是跟在苏默屁股后面誊抄苏默的诗词,他李兆先自己的东西是拿不出手的。

这脸打的啊,啪叽啪叽的叫一个响啊。话虽没明说,但只要是个有脑子的,谁人想不到?

李兆先这一霎那,真恨不得一拳将那张笑脸砸扁了。可是他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又松开,终是深吸一口气,强自将这股怒火压了下去。

拿不到苏默的亲手笔迹就拿不到了,但这首词是他苏默所作这个事实却抹不掉。只要自己将这首词通过父亲呈送到天子御前,他苏默就只能俯首受死了。

至于说孔弘绪说的,原作也要呈送天子。嘿,岂不知重要的不是这词本身,而是什么人说的什么话才是关键。

想到这儿,他目光中的怨毒一闪而过,强自挤出几分笑容,勉强点点头应了。

毛纪等人都是人精儿,哪会看不透两个人之间的猫腻?见李兆先终还是忍了下来,不由的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微微凛然。儿子已是如此,其父又将如何?

苏默却似乎没想那么多,见李兆先应了,当即笑眯眯的上前,提笔便欲开写。

谢铎忽然伸手拦住,深深看了他一眼,笑呵呵的道:“小苏默啊,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说着,目光往那首词旁边的空白处瞄了瞄。

苏默眼睛眯了眯,心中微微惊诧。这老头的意思他当然明白,题跋!谢铎的意思是他应该补上题跋。

所谓题跋,在书籍、碑帖、字画前面的文字称为“题”;而在其后的文字,称作“跋”。

苏默这首《沁园春?雪》,若是不将之前他当众演说的那些话作为题跋写上,那真就等于是给人构陷的大好把柄了。可若是有了题跋,虽不敢说完全抵消那种危机,但终是有了依据,任何人再想凭此构陷他,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可谢铎跟他不过才刚认识,为什么要这样帮他?是怜才吗?苏默有些拿不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大明朝的才子车载斗量,苏默很难相信只是为了怜才,就能让谢铎这么个老狐狸为他出头。

不过,虽然想不明白原因,对方终是一片好心,他自然不能漠视。所以,他抬眼笑了笑,轻轻摇摇头,悠悠道:“多谢谢老,不过,不着急。”

谢铎一愣,随即眸子蓦地一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收回手去,点点头转身坐了回去。心中只暗暗念叨: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两人间的互动只是短短一瞬,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苏默当即挥毫而作,只不过片刻间便书就四副,并题跋上几人的尊讳,注明来历,最后落下自己的大名。

毛纪四人欣然接过,各自观赏一番,大是满意。那边,李兆先也笔舞龙蛇,将自己那副搞定。只是他却不会毛氏草书,用的却是行书,倒也颇有功力,获得了毛纪等人的一番称赞。

待到几人都收起各自的字幅,苏默却让人将最初那副字收了,并不往下面去挂。

既然说了这幅字要送入宫中,这会儿不挂出去也是应有之义。除了下面几个不明情况的士子嚷嚷了几声外,倒也没人再去纠结。

众人重新落座,苏默和李兆先再次走到台中。这一次,该是换成苏默作画,由李兆先看图说话了。

李兆先负手站去一旁,身边华龙几人簇拥着,脸上虽都是一副凝重之色,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两人不时的对望一眼中,都有抑制不住的喜色流动。

下面众士子也渐渐平静下来,纷纷注目台上,期待着、渴盼着。苏默前面两首词不用说了,着实让众士子惊艳了一把。而那第一幅画,更是充满了神秘和玄妙,让人欲罢不能。那么,接下来将要画的第二幅画,又该会是何等的难以想象呢?

实话说,与苏默的诗词书法相比,这一刻,大家对苏默的画的期望值,显然更高一些。

然而苏默却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动用那些与众不同的画板画笔,而是站在画板前凝神思索半响,最终抓起一枝最寻常不过的毛笔来。

台下众人先是一鄂,随即都隐隐有了几分失望。而李兆先华龙几人却是眼中喜色浮动,相互对望一眼,眼角眉梢便多出几分不屑来。

“可一而不可再,果然黔驴技穷矣。”华龙挑挑眉,低声笑道。

李兆先面上矜持,轻轻摇头,淡淡道:“可惜,可惜。”嘴角处的讥讽,却是毫无二致。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和华龙面上的喜色却越来越少,渐渐变成一副惊疑不定的神色。

不但是他们,便连台下众士子也均是骚动起来,隐隐的低声议论着,人人面上都是不解和焦急之色。

为什么?因为台上的苏默从拿起那支笔后,直到现在除了凌空比划了几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便仿佛心中构思总不能如意,以至迟迟不能落笔。

就在众人渐渐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苏默却忽然将笔一放,转身面向李兆先微微一笑,肃手邀道:“好了,便请李公子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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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所谓眼力境界

好了?这就好了?李兆先有些发懵。

刚才看的清楚,苏默似乎就没动几下笔吧。看着他在那长考不动的样子,李兆先还好一阵疑惑来着。

可眼下,这咋就忽然就画好了呢?而且,瞅瞅台下有幸能先看到一鳞半爪的那些人的脸色,李兆先心中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公子莫担忧,咱们一起去看。”华龙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送上自己的忠心。

旁边众伴当也纷纷点头应和。

李兆先深吸一口气,轻轻点点头,随即面色一松,大步冲苏默走了过去。后面华龙众人紧紧跟上,看向苏默的目光那叫一个仇恨啊。

苏默依然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遭人恨的觉悟。见他们走进前,微微拱拱手,侧身一让,将整个画板显露出来。

“这……你……你什么意思?”看着眼前光洁溜溜的画板,李兆先等人目瞪口呆了半天,不敢置信的手指着向苏默怒道。

他喵的!难为人也不能这么难为吧。整张纸上别说画了,连点墨迹都不带有的,干净的都刺人眼瞳,这还让人怎么看图说话?

说好的画呢?说好的难为呢?我去啊!这哪里是难为,简直就是调戏嘛。

自己好歹还一幅画连着画了两遍呢,就算难为也是言之有物啊。可这苏默,装模作样半天,然后就这么放着一张白纸……

李兆先感觉受到了侮辱,指着那张刺眼的白纸瞪着苏默,嘴唇哆嗦着,额头上青筋突突突的直跳。

“姓苏的,你这什么意思?辄莫是自觉不是我们李公子的对手,这是要拱手认输吗?”

“哈,我看就是。要不怎么连一笔都不敢落呢?”

“不错不错,不过既然要认输,那叫大声对所有人说出来才行,否则咱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对对,不接受,不接受。认输要大声说出来,还要跟咱们李公子赔礼道歉才行……”

华龙等人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的都是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不但是他们嚷嚷,台下观众们也是惊疑不定,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唯有李兆先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看那张纸,又再看看面上不见半分异色的苏默,暗暗觉得这事儿绝不会那么简单。

“呵呵,李公子可是不明白?没关系啊,看不懂可以问嘛,我乐意为你提示一下啊。”苏默眼角都不带夹一下华龙几人的,只冲着李兆先笑眯眯的说道。

李兆先面色越发难看起来。果然,果然是有说道的!他暗暗的想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白纸,似乎要看出个花来,可惜半天过去了,仍然还是一无所获。

耳边听着下面人嗡嗡嗡的议论声,旁边华龙几人还在不停口的起哄,让他心中越来越是焦躁。终是忍不住转头冲华龙几人怒叱一声:“闭嘴!”

台上台下登时一片寂寂,华龙几人瞅着李兆先那欲要杀人的目光,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缩缩脖子,灰溜溜的绕到他身后站了,一个两个的臊眉耷眼的不说话了。

李兆先额头上汗珠密密沁出,红着双眼看着苏默,嘴唇嗫嚅几下,终是一横心,咬牙低声道:“姓苏的,你究竟想怎么着就明说吧,这般装神弄鬼的,实在是太无聊。本公子没时间陪你疯!”

驴死不倒架啊。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又用那副看傻叉一样的眼神踅摸李兆先,李兆先霍的捏紧了拳头,好悬没当场大骂出来。

“李公子自己出的题目,怎么现在换过来就不识得了?境界,眼力境界啊,这么简单的题目,李公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唉,我说过了的,智商是硬……”苏默叹着气,又是摇头又是唏嘘的说着。

“闭嘴!”李兆先面色铁青,大喝一声将他下面的话打断。你妹的,智商是硬伤对吗?混蛋,你还会点新词儿不?怎么翻来覆去总是这一句?

李兆先心中憋的吐血,很想揪着这厮好好问问。不过好在还能保持理智,努力的深呼吸几下,狠狠瞪了苏默一眼,重新将目光移到那张白纸上。

境界?眼力境界?这他妈的就是一张白纸,有个鬼的境界啊?这混蛋竟如此奸诈!先前还当他是傻了,对着自己两幅同样的画给出了考校眼力境界的说法,原来却在这儿等着自己。

所谓眼力境界,放在眼下完全就是猜测对方的心思。自己先前一时不察,顺着他的口风下坡,这下好了,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挖坑没埋了别人却把自己埋进去了。

李兆先心中这个悔、这个恨啊,直如滔滔江水一般。

这猜测对方的心思还有个准儿吗?哪怕就算撞了大运猜中了,但只要苏默不承认也是白搭不是。尤其这一张白纸,那可以发挥的余地大的没了边了,这尼玛简直就是耍流氓嘛。

李兆先憋的脸都要渗出血来似的,左看右看半响,还是半点辄也没有。偏偏台下刚才也都听到了苏默的解释,这会儿哪个不明白这是苏默在戏弄他?那嘲笑声、嘘声不断,让李兆先气的浑身发抖,却愣是一点也发作不出来。

之前那副宇宙太空图极尽玄奥之能事,下意识的,他心中对苏默的第二幅画充满了各种臆想,却万万没想到,结果竟是眼前这么一张白纸。

尼玛,真心没法一起玩耍了啊!

听着下面哄笑声越来越大,他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强自克制着那羞愤欲死的情绪,哆嗦着拱拱手,咬牙切齿道:“好,好,好!苏公子大才,先不及也。便请苏公子指教,这…….这…….这画,究竟画的是什么?”

李兆先牙都快咬碎了。对着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还要傻乎乎的问对方这画是什么画,李兆先这一刻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疯了。他已经能预想到,这事儿若传回京城,他李兆先毕竟成为一个笑柄。

“咦,李公子看不出来?”苏默不笑了,脸上满是惊奇之色。

李兆先咬着牙点点头,脸涨的跟猪肝似的。

苏默似乎很怀疑的样子,仔细看看他,欲言又止。踅摸半天,又道:“真的?真的看不出来?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李兆先差点没忍住扑上去掐死他。怨毒的瞪着他,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崩道:“是,我看不出!请赐教!”

苏默就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两手一摊,耸肩道:“好吧好吧,看不出就看不出,我告诉你就是了,干吗一副要吃人的样儿吗。”

李兆先觉得自己快要道极限了,使劲闭上了双眼。

“嗯,这是一副青驴吃草图。”苏默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总算没继续刺激他。

只是这刚松口气,稍一转念,猛地又是一阵气血直冲。猛地睁开眼,指着那白纸怒道:“青驴吃草图?什么草?哪有草?”

苏默奇怪的看看他:“都说了啊,是青驴吃草图嘛。草当然被驴吃了啊。”

李兆先一窒,呆了片刻,又木然道:“那驴呢?驴又在哪儿?”

苏默脸上的诧异更甚,无奈的道:“驴当然是走了啊。草都吃光了,驴不走还呆这儿干啥?那个,我说李公子啊,你不是吧。这连驴都明白的道理,你该不会……咳咳,咳咳。”

台下一静,随即轰的一声笑声震天响了起来。台上李兆先身子晃了两晃,只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旁边华龙连忙伸手扶住,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身子微微靠着华龙,目光血红的看向苏默,脸上肌肉抽搐,半响垂下目光,低声对华龙道:“咱们走。”

华龙早待不下去了,听到李兆先说走,心中大松了口气儿,忙不迭的搀着他,招呼着众人往台下走去。

“等等。”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

华龙身子一颤,脚下下意识的一顿。李兆先已是霍然扭过头去,一张脸扭曲的狰狞无比,声如厉鬼一般:“苏默,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怎样?”

苏默好整似暇的弹弹袖子,淡然道:“李公子,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发起比斗的人是你,要求三局两胜的也是你,说要把书画两道合在一起比的还是你。可是这比也比了,总不能没个结果吧。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没什么,可是你不能将这台下诸位同达都不放在眼里吧。好吧,就算你家世尊贵,令尊大人是大学士,是阁老,可以看不起我们所有人,那么,台上几位大贤名士莫非你也看不在眼中?你这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的,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这番话一出,台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人人眼中都带着愤怒,对李兆先一行人怒目而视。

李兆先手足冰凉,感受到四周群情汹汹,顿时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自己一时被气昏了头,竟又被苏默这混蛋摆了一道。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我去,不说台上那几位名士,单就下面这些士子,一旦落下这个名声,自己这一生就算毁了。别说他爹是大学士,就算是玉皇大帝,他李兆先以后也别想在士林中混了。

想及此,连忙努力平复下心神,伸手推开华龙的搀扶,转身对台下众人深深一礼,涩声道:“诸位同达莫听人挑唆,先与苏公子的比试还有最后一场琴道呢,胜负未分,怎会就此离开呢?方才只是略感不适,欲要下去休息一下而已。”说罢,狠狠瞪了一眼华龙。

华龙这个憋屈啊,偏偏发作不得,只能低着头忍了。台下众人又是一片嘘声,不过既然李兆先服了软,终归顾忌着他阁老之子的身份,倒也没人跳出来真个指摘他说谎。

李兆先只觉一颗心跳的如同擂鼓,眼前阵阵发花,恨不得就此躺下才好。但终还是强自坚持着,勉强对下面众人颔首示意,又再转身冲着台上毛纪等人躬身施礼道:“几位先生,这一局是先败了。最后一局琴道,请容先稍事休息后再来比过,还望诸位先生允准。”

毛纪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苦笑之意。毛纪叹口气,关切的看着他,温声道:“李公子,既已分出胜负,不如就此作罢如何?何必还要继续比琴道呢?”

李兆先咬牙,自己倒是想不比呢。可是眼下这局面不比能行吗?那样岂不是坐实了苏默给自己按的罪名?

于是,他闭闭眼定神,随即睁开眼看向毛纪,轻轻摇摇头。那眼神中,又是疲惫,又是决绝。

第161章:华龙再献计

readx;? “贞伯,真要和他比琴?那…….”看台后面,李兆先几人团团而坐,华龙神情忐忑,坐卧不安。

李兆先面色发青,额头上虚汗不断的泌出,却仍是咬牙忍着。听到华龙这话,睁眼看他一眼,随即又再闭上,一言不发。

华龙小心的看看他脸色,迟疑一下又道:“贞伯,我倒不是觉得你不如他,只是你现在的身体……”

“让子耀替我比。”李兆先冷冷的开声打断他,睁眼看向旁边一个十**岁的少年。

这个少年也是一身锦袍,眉清目秀,只是举止之间显得有些畏缩。他大名叫徐宸,字子耀,乃是礼部尚书徐琼之子,此刻忽然听到被点到了名字,不由的啊了一声,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替…….这个……这个…….”他呐呐的说着,语不成句,脸上全是一副慌乱的神情。

他生性怯懦,整天就跟在李兆先等人屁股后面混,一向被华龙几人看不太起。只是他毕竟是礼部尚书之子,在这个小团体中,身份除了李兆先外算是最尊贵的。故而在这个团体中,却从不出头,以至于华龙这样的都压在他之上。

李兆先号称京城第一才子,他这个小团体自然不会是单纯的纨绔子弟,便在京城之中也很有些名气。徐宸别的不行,但却偏好音律,箫笛琴筝都有所精,这才有了此刻李兆先点名的这一出。

华龙看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皱眉:“贞伯,那苏默奸诈,怕是子耀不是他的对手吧。”

李兆先心中暗叹,华龙说的他何尝不知?只是此刻他耳鸣心跳的厉害,实在无法上台,更不要说琴道首要精心澄虑了,以他此刻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做到。

“尽力而为吧。”他沉默半响,幽幽叹道。

华龙皱眉思索,忽然眼中一亮,低声道:“或有一法能胜之。”

徐宸精神一振,期盼的看向他。李兆先却是迟疑一下,看向华龙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先前的书画之道,华龙也信誓旦旦的献计,结果最终却落得眼前这个下场,实话说,李兆先现在真的不太相信他了。

华龙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心中暗暗恼怒。前次输了,那是苏默太变态,你李兆先太无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只得装作看不见,勉强一笑,道:“这次一定行,相信我。”

李兆先沉默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华龙道:“那苏默之所以诺大名声,说是靠着音律之道,其实回想起来,不过都是用人未所见的怪曲得来。可是谁又听过他按照古律作曲弹奏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很可能就不通古律。”

他说到这儿,狠狠的挥下手,眼中露出得意之色。旁边徐宸等人也是双目放光,心中顿时大定。

李兆先也微微一怔,仔细回想一下,不由的也是怦然心动。正如华龙分析的那样,苏默所有的曲子都充满了怪异之感,廻异于当今的音律。

这些曲子或许令人耳目一新,但却逃脱不了一个低俗俚曲的评价,离着世人“曲必称雅”差了老远。

此时的音律讲究“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像唐代薛易简就在《琴诀》中讲:“琴为之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

所以,这种风格的乐曲才是当今世人认可的真正琴道。而苏默的那些流行歌曲,或许调子优美,但却太过直白浅显,很不符合当世琴道的要求。

只不过正如华龙所说的那样,曲调廻异,别有不同,以另类而使人关注。与其说是大家感兴趣的是苏默的曲子,不如说是苏默拿出的谱曲之法才更贴切。

“咱们只消声明,比试的乃正宗古律,其余法门一概不论,必能去其依仗,再无能为。而说到古律,这里除了贞伯你之外,音律之道又有谁能超过子耀?所以,我觉得这一局只要按照咱们的设定来,未必不能胜这一场。”华龙握拳,充满信心的说道。

徐宸这会儿也不怕了,兴奋的小脸通红,使劲的点头表示赞同。

李兆先眉宇稍稍舒展开,目光在两人面上一转,终是微笑点头:“好,便是如此!”

说着,目光遥遥望向另一边,见苏默那边张悦、徐光祚等人团团围着,满是一片欢声笑语。王泌的身影也夹杂其中,时隐时现。虽看不到面上什么表情,但是从她身边那个叫鹿亭的小婢欢快的样子就知道,那贱人的心情显然很不错。

这贱人和自己在一起时,何时曾这般表现过?李兆先心中犹如被毒蛇啃噬一般,眼中满是怨毒之色。转头对华龙低声吩咐几句,华龙颔首,起身往台上走去。

那边厢王泌似有所感,眼神往这边瞟了一眼,蛾眉微微蹙起。旁边何莹看见,疑惑的顺着她目光看看,嘟囔道:“怎的了?”

王泌定定心神,摇头笑笑不语。何莹性子粗疏,便也不放在心上,又转身去挑衅苏默:“喂,眯眯眼,我便说你最奸诈了,果然如此。哈,你那个什么驴吃草的画,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坏了。你怎么能这么坏呢?好笑,真真笑煞人了。”

她越说越开心,直到捧腹弯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默就恨恨的看着她,“我说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奸诈,这叫智慧懂不懂?算,我跟你就没话说。啊,还有,不准给我取外号,什么眯眯眼,难听死了。这叫丹凤眼,跟三国里关公一样的,不懂就别乱说话。”

何莹见他恼了,不但不怕反而更欢乐了。拍着手笑的直打跌,叫道:“呸!就你还关公,人家关公是红脸儿,还有五缕长髯,你有吗?而且你也不是红脸儿,你是小白脸儿。红脸儿才有威仪才叫丹凤眼,小白脸就只能是眯眯眼。眯眯眼眯眯眼,就是眯眯眼。哇哈哈哈。”

苏默大怒:“你个死拉拉,想打架是吧。好,既如此,我也给你取个绰号,就叫……就叫太平公主好了。哈,公主啊,怎么样,一下子身份就提升了,开心吧。”

何莹一呆,不笑了。歪着头寻思一会儿,疑惑道:“为什么叫公主?是暗指我的仪容端庄吗?不好,我不喜欢公主,我是大侠。”

苏默摇头,遗憾的道:“麻烦注意重点。重点不是公主,而是前面的称号,太平!太平才是重点。”

何莹有些晕:“太平有什么说头?”

苏默笑眯眯的道:“当然有,你看。”说着下巴一扬,冲她胸部示意一下,“最多也就是丘陵,连个小山包都称不上,不是太平是什么。”

何莹傻住,徐鹏举哈哈大笑,捧着肚子蹲到地上,还一手使劲的拍着地:“太平,哈哈,果然太平。老大,高,你真是高!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旁边张悦、徐光祚几个也是忍俊不住,都是双肩不停耸动。何莹脸涨的通红,渐渐有发紫的征兆。咬牙切齿的狠狠扫了众人一眼,随即张牙舞爪的向苏默扑过去:“混蛋,我跟你拼了。”

旁边王泌又是脸红又是苦笑,这个苏默,说话忒也刻薄。哪有这般跟女子说话的,而且还当着自己这个未出阁的闺女。爹爹要自己来考察他,现在别的不说,至少已经可以确定,这家伙绝不是个君子。而且,礼教什么的,似乎也全不在他眼中。

心中正想着,忽见何莹暴走,连忙上前拉住。一边白了苏默一眼,一边小声安抚何莹。这大庭广众的,要是这公母俩就此上演一番大战,那可真叫丢人丢到爪哇国去了。

正闹着,张文墨从台上转下来,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之色。走近看到眼前这欢乐的场面,微微一呆,不由的摇头苦笑。

张悦先看到了他,示意一下苏默。苏默不再理会何莹,上前迎着,笑道:“怎的?是不是他们又出什么幺蛾子?”

张文墨叹口气点点头,忧虑的看着他:“他们要求琴道比试,必须以传统古律为准。说是既然比的是君子四艺,就不能脱出古律的要求。所以……”

苏默眼睛眯了一下,接口道:“所以我作的那些新曲不能用,对吧。”

张文墨又叹口气,点了点头。

何莹、徐鹏举这会儿也不闹了,齐齐围了过来。徐鹏举怒道:“那王八蛋摆明是怕了,偏找这些借口。惹得小爷火了,再去揍他一顿。老子这却也是古律,大鼓将军令,且看他还能说出个甚来。”

众人齐齐无语,只有何莹大声叫好,跃跃欲试。苏默懒得理这俩疯子,微一沉吟,挑眉冷笑道:“也罢,古律就古律,总教他心服口服就是。不过话说头里,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他疯,一曲定胜负,让他们好好准备吧。”

众人一愣,王泌眼中霎时一抹异彩闪过。张文墨惊喜的看着苏默:“讷言,你竟也通古律吗?”

苏默撇撇嘴:“麻烦把最后那个吗去掉好吗。什么叫竟也,我怎么就不能通古律了。”

张文墨连忙赔罪,欢喜的去了。不多时,台上传来他大声的宣布,随即台下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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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徐宸鼓琴

欢呼归欢呼,但是最终琴道的比试还是推迟到第二天举行了。至于原因,是毛纪说这次文会毕竟是面对众多士子的,而不是苏默和李兆先两人的专场。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借口,真实的原因是李兆先毕竟是李东阳的儿子。毛纪看着李兆先的状态很不对,担心继续比下去的话,李兆先有个什么好歹的,那就真不好交代了。说到家,还是他觉得李兆先比琴道也赢不了。

除了众士子们对这个决议有些不乐,包括李兆先在内,其他人都没有怨言,坦然受之。

正如毛纪担心的那样,李兆先虽然嘴上硬实,但心中其实也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忧虑。先前他连站着都打晃,脑袋里一阵一阵的就是个晕,眼前直冒金星。这再不几天就要乡试了,他老子李东阳对此抱有极大的期望,他不想出任何意外。

华龙等人更不用说,李兆先出了事儿,他们只有跟着倒霉的份儿,绝没有第二个结果。

由此,当决定通过后,几人当即便走人了,废话半句没有。

苏默等人也告辞毛纪等人回去了,只是这次回去的队伍又扩充了,多了何莹和王泌主仆三人。

王泌本来还觉得不太好,何莹却大咧咧的扯着她便走,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不但没有客气话,还冲着苏默一个劲吐槽。说什么跟着受了半天骗,连带着担了好多心,这眯眯眼就该表示一下才对。

嗯,因着这次和李兆先的两场比试,何大女侠觉得颇为解气,所以对苏默的态度好了很多。故而,称呼便也从小贼升级到了眯眯眼。

虽然仍是贬义的一种称呼,但好歹是脱了贼籍了不是?苏默觉得自己应该大度一些,不跟她计较。可以和男人较劲,也可以和女人较劲,但是跟一个拉拉较劲有意思吗?

众人回到了庄子,自有楚玉山带着下人伺候。杏儿也出来帮着何莹和王泌安排临时住处。

何莹一见了杏儿就又不好了,眉花眼笑的凑上去,两手也摸摸索索的,苏默差点没鼻子气歪了。当即上前单独指了一个仆妇招待何莹,让杏儿只安排好王泌主仆便是。

杏儿如逢大赦,何莹却气得张牙舞爪的,叫嚣着跟苏默拼了。可惜苏默理都不理她,只转头和张悦几个说话。

何莹跳脚叫了半天发现没市场,也只得悻悻的偃旗息鼓。只是那眸子盯着苏默一眼又一眼的,像刀子剜似的。

经过了这大半天的相处,王泌总算是对这种情形有了些抵抗力。虽然仍是觉得尴尬,但却已经能淡然处之了。谢过了杏儿的安排后,便随着众人一起在院里树荫下坐了。

何莹找事儿没找成,便也只能挨着王泌坐了,只是坐在那儿跟浑身生了虱子一般,片刻不得安静,最后干脆起身凑到八健卒和石头那边,不多时倒是谈的颇为投机,令苏默等人唏嘘不已。

待到众人说着今天一天的经历,差不多那兴奋头儿稍过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于是摆开大席,索性就在院子里围了一桌用餐。直到月上枝头方才尽兴,各归房间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食,在徐鹏举和何莹两人的大呼小叫声中,众人再次出了门,往会场中去。

只是卫儿昨晚听过了众人说的热闹后颇是向往,仰脸看着苏默不说话,眼神儿却分明流露出希冀的光泽。

苏默心中叹息,好生宽慰了一番,又让杏儿带着他去杏儿家那边玩耍,这才好容易脱了身。

路上,王泌问起卫儿的事儿,苏默却是一言而过,并不多说。跟王泌还不是太熟,卫儿的事儿又颇为诡异,他不想凭空生出什么事端来。

王泌察觉到他的意思,识趣的没再继续追问。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显然这个聪慧的女子也察觉出里面的蹊跷来了。

一路说说聊聊,再次来到会场时,场下众士子早等候多时。见到苏默一行过来,好多人纷纷迎上来招呼,让苏默很是过了一把明星的瘾头。

做出一脸假笑不断应付着,直到毛纪几人也来了,在台上落座后,众人这才消停下来,纷纷各归各位。

何莹记恨昨天苏默对她的态度,在旁鄙视道:“假模假样,所谓伪君子便是如此吧。也是,看那双眼就知道了,哪有点好人的样儿。”

苏默长出一口大气,抬头看天:“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怎么突然不骂人不说,还改赞人了。古怪,真是古怪。”

何莹瞠然,苦苦思索,想不通刚才的话那句是赞人的。王泌和鹿亭也是疑惑,徐鹏举嘿嘿坏笑着凑过来,低声解释了几句。

等他说完,王泌主仆这才恍然大悟。鹿亭是咯咯笑着,觉得这个苏哥哥果然有趣儿。

王泌却是脸颊生晕,斜眼睇了苏默一眼,心中哭笑不得。这位苏公子果然就不是个守礼的,哪有把男女之间打情骂俏的话拿来当标准的?轻不轻浮的且不说,这般促狭却是太坏了点。

只是这般想着,忽然想到按照苏默的理论,自己这样说他坏,岂不就是在说他好?这样一想,不由顿时大羞。暗暗跺跺脚,赶紧将这个古怪的念头赶出脑海。

台上张文墨大声宣布比试继续,第一场便是苏默和李兆先的第三场琴道之比。台下一片欢呼声和叫好声。

李兆先今天的脸色仍是不好,脸颊上带着几分不健康的红晕,时不时的还咳嗽两声。唯有那双眸子,仍是明亮异常,偶尔望向苏默这一边时,也是冷的如冰凌子似的。

听了张文墨宣布开始,只抬手挥了挥,徐宸便抱着一把古琴走了出来。

众人见上台的竟然不是李兆先本人,顿时引发一片的嘘声,李兆先却理也不理。只旁边华龙站起身来,大声解释了几句,道是这是应苏默昨日所请,要一人挑战他们几人的。

众人又是哄然,纷纷唾弃不已,简直就差往上扔臭鸡蛋烂叶子了。华龙抱头退下,狼狈不已。

苏默也有些好奇,张悦在旁轻声将徐宸的来历说了,苏默恍然。对几人点点头,这才施施然走上台来,冲下面众人摆摆手,台下众人便渐渐安静下来。

直到这会儿,苏默才转头看向被众人嘘的脸色惊慌的徐宸。先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徐公子是吧,要怎么比就说吧。”

徐宸眼神躲闪,下意识的转头往李兆先那边看去。带看到华龙等人冲他握拳鼓劲后,脸色终于安定下来,扭头看着苏默,鼓起勇气道:“这次,这次还是我……我先来。”

苏默耸耸肩,往旁推开两步,一伸手示意请便。徐宸松口气,转身在小几子后面坐了,将琴架在几上,两眼微阖起来。只不过片刻之间,整个人便忽然如同完全变了个人,再无半分畏缩怯懦模样,反倒是一种宁静之气隐现,让苏默不由的轻咦了一声,眼中有赞赏之色闪过。

台下众人这会儿也都看出了徐宸的异样,俱都屏气凝息起来。又片刻后,徐宸大袖一展,忽然抬手抚上琴弦,刹那间一声清音乍起,就此弹奏起来。

曲声悠悠,古意盎然。虽身处闹市之中,却让人闻之如忽然眼前展开一副山林清泉的图画一般。

这等琴艺顿时使得下面众士子看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毕竟真有本事的人永远是能得到人尊重的。便连毛纪等人,也是不由的微微颔首,暗赞这位礼部尚书之子确有不凡。

台上台下一片寂寂,俱都沉入徐宸的琴声之中。唯有两个人听着听着,忽然不约而同的轻轻蹙了蹙眉头。

这两个人一个是王泌,另一个便是苏默。王泌身为才女,对音律极有钻研,只是听着这琴音虽美,却总是有股说不出的别扭。但若要说出究竟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只是苦苦思索。

而苏默却是仗着后世无数名曲的积累,稍稍一听便听出来哪里不对了。

徐宸弹的真心不错,无论是指法还是技巧。若是他能放开心胸,顺其自然的弹奏,苏默真觉得自己怕是不太好赢他。可惜,偏偏这少年却刻意的一味去求那古拙的意境,却不知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没有经历什么世事,又如何能了解那意境中的真意?故而,这般一来,反而出现了艰涩之意,生生的将原本一曲好曲,弹的低了好几个等级。

苏默同情的看看兀自凝神鼓琴的徐宸,又看看李兆先那边华龙等人得意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静静的负手立在一旁,似乎也被琴音所惑,脸上全是一副淡然出尘之意。

半响,徐宸手指勾动,接连奏出几个单音儿,随即戛然一划,琴音就此顿止。慢慢睁开眼睛,长长吐出口气站起身来。先是回头看了同伴那边一眼,这才转头对着苏默一挑眉,满是挑衅之色。

苏默肚中摇头,面上却并无异色,只是笑着点点头,轻轻举起双手,一下一下的鼓起掌来。

台下众人先是静寂,但不过须臾,便有人跟着苏默的节奏一起鼓掌。鼓掌声渐渐越来越多,终于汇成一片又一片,响彻整个会场。

徐宸呆了呆,没料到自己如此对待苏默,苏默却毫无怨怼,反而以掌声回馈自己。更是没想到,进而带动的全场士子为自己鼓掌,一时间先是呆住,但随即便脸上红晕起来。神情虽是扭捏,眼神中却全是一副兴奋之情。

台上台下一片掌声,持久不绝。李兆先和华龙的脸色却半点喜色都没,反而越来越阴沉。

徐宸那个傻子完全被这场面昏了头,此刻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接受苏默发起的这种认同,就隐然低人一头。便是最后胜出了,也必将使得胜出后的效果大打折扣了。

“哼!”李兆先斜眼趔了华龙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华龙激灵灵打个冷颤,总算回过神来,再顾不得别的,当即起身走到台上,将徐宸狠狠拉到身后,随后皮笑肉不笑的对着苏默一拱手,阴声道:“苏公子,咱们献丑完毕,该你了。”

第163章:春江花月夜

苏默如同没看到有这么个人一样,迈步绕过他在徐宸面前站定,伸手拍拍他肩膀,赞道:“不错,手艺不错。”说罢,自顾走到琴台前站定,伸手轻轻一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脆音儿。

徐宸还没从兴奋中退出来,被苏默这么一拍一赞,脸上红晕又增三分。

华龙却是眼角狠狠一抽,脸色顿时铁青下来。平日里被李兆先呵斥的跟孙子似的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有个牛逼的老爹呢?

即便是如此,他也是将那股怨恨深深的藏在心中。可是这个苏默,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无视自己。

华龙很想冲上去狠狠的扇这个混蛋,只想衡量下两人武力值的差距,又想着李兆先那边的计划,最终只能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苏公子,提醒你一下,古律!你那些乡俗俚曲的就莫要拿出来献了。”

苏默屈膝在琴台前坐下,头也不带抬上一抬的,像是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华龙脸上就又是一阵紫涨闪过,怨毒的盯了一眼,转身扯着还在傻乐的徐宸往回走。

台下众士子见苏默坐下了,再次渐渐安静了下来。向闻武清苏公子雅善音律,却不知今日将奏出何等好曲来。若是又能出一首新曲子,那可真是太让人兴奋了。要知道这次要求的可是古律啊。

苏默从坐在琴台前,就开始平复自己的心绪,调整呼吸节奏。古琴弹奏最重心境,静则雅,浮则躁。

至于曲目,他自然早有定计。对于古琴他其实并不擅长,只是当时在练吉他前曾学过一阵。认真说起来,他其实只熟悉一支曲子,当时为了练手,不知弹奏过上千遍了。

所谓熟能生巧,别说他很有些音律的天赋,便是只猪整日介的这般练法,也能练出极高的造诣。

这支曲子,便是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名曲: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其实是后来的名字,最先是叫《夕阳箫鼓》,是一曲琵琶曲。后来根据唐诗《春江花月夜》而更名。

《夕阳箫鼓》谱子最早见于清代乾隆年间,号称当时“江南第一手”的音乐大家鞠士林所传的《闲叙幽音》琵琶谱,之后到了1925年时,上海大同乐会的柳尧章和郑觐文首次将其改编为民族管弦乐,并根据此曲如诗如画的意境,命名为《春江花月夜》。

再后来,曾被人改编为钢琴曲、森管五重奏甚至是交响音画。八十年代末,古典吉他演奏家殷飚将其改编为吉他曲,命名为《浔阳夜月》。

苏默当年便是因此熟悉的这首曲子。

既然是《浔阳夜月》,自然描述的便是浔阳的夜景。浔阳便是后世的江西九江,主题便是江南水乡的调子。苏默当年为了练习这首曲子,甚至还特意跑了一趟九江去切身感受了一回曲中的意境。

所以,当华龙那帮人提出必须以古律为准后,他才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出要一曲定输赢的话。实在是他压根就真的只会这一首曲子罢了。

悠扬的弦声毫无征兆的响起,起手前奏便是急促的轮指。这个前奏原本该是以琵琶来奏,琵琶的音色清凉明脆,听上去绝对如古诗所描写的那样:大珠小珠落玉盘。

然而此刻换成了古琴来奏,却在仍是如同暴风骤雨般的轰鸣中,攸然多出几分古韵来。

前面说了,这首春江花月夜最早出现在清代,也就是说此时还未现世,那自然而然的,便就又成了苏公子的新作了。

春江花月夜属于一种抒情写意的文曲,旋律雅致优美。意境悠远、镌满诗情、极富画面感、音韵充满想象的张力,堪称诗、画、乐融为一体之作。

苏默在台上沉心弹奏,不过片刻间便沉入曲中意境。一颗心也徜徜徉徉的似回到了那日游历九江之夜的时候,恍恍乎一梦数百年。

台下众人听的如醉如痴,耳中弦声叮咚,雅韵心生。眼前似乎也渐渐拉开一副美轮美奂的静谧山水图卷:

春天静谧的夜晚,月亮在东山升起,暮鼓送走夕阳,箫声迎来圆月的傍晚;轻舟荡漾于春江之上;两岸青山叠翠,花枝弄影;水面波心荡月,桨橹添声……

及至大明中期这个时代,古琴仍以古韵为主,弹奏之音多是单音间长,拖曳逶迤的旋律;

而苏默这曲后世几经改编的《春江花月夜》,虽也是古意盎然,以古韵古律为骨,但指法技巧上却更偏重于快捷转换的频率,以演示曲中那种轻松欢快的意境。

说到底,这首琴曲还是以琵琶曲为参照改编而来的。但这种技法对此时世人的冲击力,无疑是威力巨大的。

跟苏默来的一众人中,虽如张悦之辈也算是通晓些音律之道,但多半是听着感到极好听而已,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然而落在王泌耳中,却是让她顷刻间心神便被紧紧吸引。便在苏默指尖的勾、抹、挑、滑之间,全曲十小段才不过刚刚奏出第三段,便彻底将王泌的耳朵征服了。

此刻的她小嘴微微张着,藏在袖中的两只小手紧紧的攥着,面色微微潮红,两眼就那么痴迷的凝望着前方。看似是在盯着什么,实则却是眸子毫无焦距,心神早已不知被这一曲带到了九天云上了。

台上包括毛纪等四个评委,这会儿也是目瞪口呆,被这一曲震撼的心神失守。如谢铎、孔弘绪这等年纪大的,更是神为之夺,刹那间便似已然身处江南水乡、明月清江之上。一时间,神思百转,无数画面掠过脑海。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正是声有耳入、音有心生。及至到了最后两个小段:晚眺、归舟奏出后,不由得蓦然心中有种潸然的感觉。

正是韶华不再,青春流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唏嘘。往日的青春飞扬已如过眼云烟一去不返,今日老来垂暮,铅华尽去,方悟平淡真如、诗云画雨之瑰丽可贵。

淙淙的琴音仍在持续,便似一波又一波的江水殷殷而来,将人心中的浮躁、功利、宠辱、阴暗尽数洗涤了一遍,重新显露出清澈剔透的最初之始。

台上台下一片沉寂、迷醉。一边看棚中,华龙等人眼见众人模样,不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是李兆先却是微阖双目,脸上神色似哭似笑,肌肉微微抽动着,竟不见半分之前的怨毒恨意。

与华龙这些人不同,他毕竟底蕴深厚多了。故而对这琴音的感悟便也更加透彻。

不知不觉中,这些年来的富贵荣华、锦衣怒马一一闪过脑海,此时回头看看,却是半分痕迹也无,空留一片怅惘。什么名利功名,什么家世尊贵,到头来尽是虚无,在那潮声唱晚、水光月色之中,全都化为一声嗟叹。

自己究竟追求的什么呢?昔日慷慨的立志、豪情的壮语、凌云的意气又是对还是不对呢?

这一刻,李兆先深深的迷惑了。

淙淙,台上苏默指尖轻抹,几个短音儿溅出,终于一曲停歇下来。只是曲音虽停,余韵未消,整个会场半天都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最后苏默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众人这才蓦然醒来。停滞片刻,随后便是忽然如同海啸山崩一般,掌声四起,刹那间搅的会场上空云气激荡,久久不绝。

苏默含着笑,微微躬身,抱拳向四方施礼。及到最后,才扭头看向一片安静的李兆先等人那边,嘴角微不可查的微微勾起。

台上评委席,谢铎和孔弘绪仍未从那意境中脱离,两人都是老眼含泪,面色萎靡,嗒然若丧。

胡光建遥望着台上长身玉立的少年,轻叹一声,摇头苦涩道:“神乎其技,庶几近乎于道矣,一致如斯。”

毛纪面有戚戚然,不由自主的点头赞同。只是他比胡光建单纯的赞赏不同,此刻他心中更是百味杂陈,复杂无比。

苏默和李兆先这番比斗,毫无疑问的是以苏默完胜,李兆先彻底失败而告终。对于在场的其他人,谁输谁赢都没关系,不过是多添了一场视觉盛宴而已。

然而对于他来说,怕是麻烦才刚刚开始。李兆祥大败亏输,不单单是他自己的面子失了,便是他爹李东阳的面子,以及李氏一门的面子都丢大发了。

李东阳虽是当朝阁老、翰林大学士,世人说起来都以文人魁首视之。十之八九都会认为李氏一脉,必然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的士族。

然而事实是,李家其实乃是世代行伍出身,入京师戍守,至今仍属金吾左卫籍。李东阳实属一个异数,从小便以文采出众,一路历尽艰辛方至今日这般地位。

大明虽然不似宋时那般重文轻武,但是文贵武闲却是毋庸讳言的事实。故而,李东阳崭露头角后,极力表现,终是以一个“谋”字屹立于朝堂之上。说到家,便是一种刻意稀薄李家武籍的用意。

而李兆先作为李家长子,李东阳的接班人,一直以来在京师也是以第一才子的光环,充分的展示了这一点。通过父子两代人的经营,几乎已经没有人还记得李家的过去了,都是将之视为文坛领袖的当然之选。

但是近日李兆先的失败,还是这种根本无法掩饰斡旋的失败,怕是对李东阳数十年来的经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种打击之下,虽然说起来跟他毛纪其实并无半分关系,但谁敢保证,李东阳迁怒之下,不会记恨上自己?

这次来参加这个文会,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他心中暗暗叹息着,转眼看看谢铎三人的状态,又再看看台下纷嚷兴奋的众士子,以及苏默和李兆先一方平淡沉静,一方垂头丧气的对比,犹豫半天,终还是只能深深叹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无论再如何不想,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站出来宣布比斗的结果。毕竟,以目前来说,他就是身份最高的那个。

再次悄然深吸口气,他目中光芒一闪而过,移步走到台中,目光扫视一圈,提气开声道:“此次比试,胜者,武清苏默!”

第164章:谁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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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先走了,与初来时的趾高气昂不同,走的时候堪称凄凉。唯有华龙、徐宸等几个伴当陪着,再无任何人相送。

掌声和欢呼都是属于胜利者的专利,失败者无人去关注。即便如他这般身世,在剥去了那层光环之后也只能沦为凡人。

这一点上,苏默觉得古大明的人还是比后世人要可爱许多的。

站在台上,笑呵呵的挥手接受众人的赞美。待到声音渐渐平息,苏默表示原本定于此次文会上的才艺展示,将在每天文会结束前最后一个环节进行。并预祝各位士子能在此次文会大展身手,以及在不久后的乡试中,取得好成绩。

众士子欢声雷动,一片声的褒赞,苏默满面谦虚,拱手下台。何莹女侠很是不屑,“虚伪!伪君子!”这是她给出的评语。

苏默懒得理她,这个拉拉怎会懂得他的风度?夏虫不可语冰,苏默只是淡然的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和张悦等人去说话。

何莹气的要发疯,无视什么的最讨厌了,哪怕是打上一架啊,都会让人很愉快嘛。

王泌赶忙拦着,低声安慰住。轻移莲步走近苏默,微笑恭贺道:“苏少兄惊才绝艳,便单音律一道,堪称大家,奴佩服。”

苏默一脸得意,严重赞同:“泌儿妹妹果然聪慧无双。”

王泌就是一闷,这是赞美我还是赞美他自己啊?再次确定这厮绝不是个君子。君子温润如玉、谦逊自廉,哪有这般标榜自己的?

何莹在旁连连呸呸几口,做呕吐状。

苏默大怒,觉得有必要给这拉拉说一下正确的世界观。方待要走,旁边张悦伸手一拉他,努努嘴示意一下。

苏默顺着看去,谢铎正缓步走来。顾不上再跟何莹斗嘴,连忙上前迎住,躬身见礼。

谢铎伸手扶起,上下打量几眼,点点头,满脸欣慰之色。又拍拍他肩膀,提醒道:“需要呈送陛下的东西要赶紧弄好,不要拖。”

苏默一怔,随即明白,重重点头:“先生放心,学生省的。”

谢铎就点点头不再多言,只说日后有暇,可去找他盘桓一二,随即飘然而去。

老头也很啰嗦,跟赵教谕有的一比。但是相同的是,都对苏默关爱有加。

苏默对此很感动,也很沾沾自喜。这说明自己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潜质啊。

一高兴,宣布今晚将亲自下厨,整治大餐以肴众高朋。王泌等女听的发愣,徐鹏举却是大声欢呼。于是在各种惊愕欢喜的混乱中,往苏府而回。

与此同时,武清兵马司衙门里,牟斌面色凝重,低头看着案上摊开的篇幅,一遍又一遍。半响后,淡然道:“查清楚没,究竟谁送来的?此文属实否?”

魏敞道:“来人送下东西就走,等咱们的人出去后已经找不到了。不过属下估摸着,多半和那位大学士之子有关。”

牟斌挑挑眉毛没说话,魏敞又道:“文没错,确实是苏默刚刚于台上当众所作。只不过……”他说到这里顿住,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牟斌嗯了一声,转头看他:“怎的,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魏敞摇摇头,迟疑道:“那苏讷言作此文前,曾有言是以此文为陛下颂。不过古怪的是,无论是原卷还是此卷上,均无半字提及。若说是他年少无知还情有可原,但是毛维之不可能不懂啊。更不要说还有谢方石和孔以敬两个老狐狸,就算是那位蒙化府的胡光建也该明白其中的问题。可如今仍是如此,难道是这些人都跟那苏默有仇?否则何以无人提醒他?属下觉得,其中必有古怪。”

牟斌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目光重又落在那阕《沁园春雪》上,默念几遍后,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

“这是个坑啊。”他轻声说道。顿了顿又道:“就是不知最终是谁坑谁了,有趣,倒是有趣。”

魏敞有些不明所以,略一思索,猛地一省,失声道:“大人,你是说他们……当真好大胆子!”

牟斌哼了一声,看看他摇摇头:“他们?嘿,好大胆子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啊。”

魏敞一呆,随即省悟过来,他以为牟斌说的是李兆先。李兆先让人送过来这阕词,不就是想着借此对付苏默吗?这里面利用的不单单是他们锦衣卫,更是还想利用天子,这如何不是大胆?

想到这儿,不由恨声低骂了几句。

牟斌斜眼睇了他一眼,也不纠正,由得他去骂。心中却对苏默的兴趣越发大了起来。

他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身居高位,什么鬼蜮伎俩没见过?方才只不过片刻间便明白过来,这其中必然是苏默故意为之的。唯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决定这篇幅上究竟留不留题跋。而毛纪、谢铎等人最多只能提醒,却是无法越俎代庖的。

而苏默也必然不是真不肯在上题跋,而是特意打了个时间差,引诱李兆先弄出这么一副看似大逆不道的东西呈上,而他只要在原稿呈送京师之前再把题跋写上就行了。如此一来,到时候天子御前两幅字一比较,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有人要构陷苏默了。小家伙一言不发,不声不响的就给李兆先挖了个大坑,端的是够阴险的。

牟斌心下赞叹着,却又不由的暗暗摇头。计是好计,只可惜还是稚嫩了点。他哪里会明白,这个世上许多事,关键都在“事在人为”四个字上呢?

只要这幅没有题跋的字先送至天子案头,再有李东阳在旁略加挑拨几句,哪里还有他苏默辩解的机会?怕是到时候就算看到了填上题跋的原卷也没用了。

他作为天子家奴,伺候天子这么些年来,最是了解这位弘治天子的脾性。

天子外表上看似敦厚宽仁,实则却是心机深沉,端的是极厉害的城府。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一举压下万贵妃一党,顺利登基?又怎么能一手扫平外戚、内宦、妖僧内外勾结的奸党?

弘治中兴四个字说起来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但其中的腥风血雨、诡谲暗斗又有谁真个能知?

天子或许能称上宽仁二字,但若谁真个认为天子敦厚,那可就离倒霉不远了。

他心中转着念头,旁边魏敞见他不说话,不由试探道:“大人,既如此,那这个字卷还要不要呈送陛下?”

牟斌被他打断思路,转头看看他,冷笑道:“当然要送,为什么不送?咱们锦衣卫的职责所在,不送岂不是授人以柄?”

魏敞皱眉:“可是,这样岂不是被那小儿利用?而且显然其中另有隐情不明,一旦陛下知晓,怕是……”

牟斌嘿了一声打断他,自顾转回案子后面坐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冷声道:“怕是什么,天子早有谕旨,厂卫只有查察之权,不可擅自参与审议其中。如今即有人投送罪证,你我焉敢擅自隐匿不报?报上去,查或不查,又如何查,自有陛下定夺;若不报,却是你我之罪了。”

魏敞默然,心中仍觉不妥,却不好再说。却听牟斌又道:“至于说利用,嘿嘿,世上事繁杂玄妙,谁人能知究竟是谁被谁利用?去吧,立刻派人快马呈送陛下。”

魏敞若有所悟,连忙躬身应了,转身下去安排不提。牟斌独坐堂上,手中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案子上的字卷,但见有风吹来,那字卷微微飘动,纸上字迹便似活转来一般,透出一股躁动,不由眸子一缩,喃喃低语道:“起风了,要起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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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客厅中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七八个碗盏摆了一桌。张悦、徐光祚、徐鹏举还有何莹、王泌围着坐了,便是鹿亭,也在苏默的强制命令下,扭捏不安的在王泌身旁加了个座儿。

对于苏默这种不分尊卑的行为,张悦几人早司空见惯了。在苏府住了这些日子,不但韩杏儿和卫儿都是和大家在一个桌上用餐,便是楚玉山、福伯、石悦等人,也经常如此。

可是对于王泌三女来说,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鹿亭小丫头更是只敢在椅子上搭个边儿,怎么也不敢坐实落了。就算如此,也是一脸的惊慌不安,乌溜溜的大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往自家小姐身后瞄着,那里才是她熟悉的位置。

苏默却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不安,时不时的亲自给她布菜,笑眯眯的让她吃这吃那,还一个劲儿的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敢缺了营养。

营养是什么鹿亭有些不懂,不过苏哥哥给夹的这些菜可真好吃。不但好吃,就是样子都和平日里所见大有不同。王家也算是京里数得着的大户了,却也从所未见今日桌上这般菜式。这让包括王泌在内的三个女人,都是惊奇无比。

也正因如此,王泌也没心思计较什么尊卑礼数了。只随口劝慰了几句小丫头听苏公子的,便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些稀奇可口的菜肴上了。

何大女侠就更不用说了,开始还时不时的挑衅几句,及到最后却是下箸如飞,哪还有工夫去理会什么苏默徽墨的,手中竹筷舞的跟宝剑似的,那叫一个凶猛啊。

相比这只神经粗大的拉拉,整桌上便只有徐鹏举徐小公爷有的一拼。一边可劲儿的往嘴里扒拉,一边还要时不时的大呼小叫的跟何莹争抢。

等到苏默再次举筷,准备去夹一块糖醋里脊时,却见盘子里除了一些汤汁外,别说肉了,连块蒜瓣儿都不带剩的。

转头看看,除了自个儿眼前小碟中干干净净的,其他几人的碟中都有好几块,连王泌都不例外。

郁闷个天的!这还有天理吗?干活的没得吃,不干活的却要多占。瞅瞅徐鹏举和何莹两个,每人眼前的碟中都是冒尖一大堆,顿时这个怒啊。

“公主殿下,虽然你有着一颗男儿心,但是这幅皮囊终归还是女儿身。女人吃太多,是会变成猪的。”语重心长的劝慰着,筷子往何女侠盘中伸过去。

按关系远近论,苏默决定暂时放过那个无耻的小弟,将第一目标锁定何拉拉女侠。

啪!

何女侠眼疾手快,手中筷子运转如剑,精准的将苏默的筷子拨飞出去,呲牙道:“眯眯眼,你想打架吗?”

怒了!这还无法无天了!

“喂!八婆,这是我家!这是我做的菜!”苏默瞪眼宣示主权。

何莹不屑的撇撇嘴:“我是来保护泌儿姐姐的,入嘴的东西当然也要先尝,免的有些下流的小贼耍手段,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个暴脾气的,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是拉拉我就不敢动手,惹急了老子照打不误!”

“哦吼吼吼,好极了,来啊来啊,且划下道来。”拉拉很嚣张,气焰滔天。

不能忍啊!苏默拍案而起,开始撸袖子。

门外楚玉山探进半个身子,隐晦的打出个手势。苏默一窒,哼了一声,放下袖子往外走:“等着,老子尿急,回来收拾你。”背着手溜溜达达出了门。

身后,徐鹏举嘘声大作,何莹得意洋洋,王泌红晕满颊,轻啐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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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胖子随便

readx;? 一块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牌子,正面雕刻着老君像,背面以阴文刻画出繁复的图案,隐隐似含着某种规律,中间两个篆体的大字:天门。

苏默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又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人。白白胖胖的,一张圆脸上两只小眼睛,不说话就带着一脸的笑,佛陀似的。

一身团花锦缎员外袍,因肥硕的体型紧紧的绷在身上,很让人担心动作稍大就会撕裂开来。

两只肉锤似的胖手拢在一起,见苏默看来,又再拱了拱,笑眯眯的笑的谄媚样。

我勒个去的!这就是天机给找来的高手?苏默眼眶子直跳,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你有多高?”压着火儿问道。

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苏默估摸着能达到七千两百转以上,赶上586了快。

两只手伸出来,十根指头跟胡萝卜似的。费劲的屈起两根,想了想,按下一根,迟疑下,然后再压下一根:“七尺…….嗯,六尺…….有吧。”

苏默看着他,目测脑门能到自个儿额头位置。就这还六尺?刚才甚至还想报七尺来着?我去的!天师教敢有个有溜儿的吗?

天机那賊牛鼻子初见自个儿时,就敢吹的跟神仙下凡似的;后面什么符真、玄清玄吉的,刚开始也是一个两个拽的二五八万的。眼下这个所谓的高手,又是这样,连身高都敢出花活儿。你妹的,这算不算师门渊源啊?

七尺,六尺……尼玛,这会儿的一尺等于后世的31.1厘米,七尺尼玛都两米多了,六尺也要一米八多啊。瞅瞅你那挫样,你要是一米八了,那老子要多高了?十六岁长成一米九快两米了,丫丫个呸的,你当这是穿越异界,当老子是外星人吗?

还有,你是七尺还是六尺跟老子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老子是问你功夫有多高好不好?你跟我说七尺六尺的,鸡同鸭讲啊思密达。

苏默努力的平复呼吸,将想要暴打这厮一顿的冲动压下。抬手抚了抚额头,又问:“名儿,叫啥名儿?还有,擅长什么功夫?”

胖子眨巴眨巴小眼,想了想,迟疑着道:“请问苏师,问的是哪个名儿?”

苏默差点没晕了,咬牙道:“你有很多名儿吗?”

胖子又伸出两只手,很是扒拉了一通,点头道:“大概,七八个……呃,五六个吧。”

苏默无语的看着他,觉得真心没脾气了。半响,木然道:“随便一个,让我能称呼你的。”

胖子哦了一声,认真的想了想,胖脸上有露出谄媚的笑容:“要不,苏师给赐一个名儿吧,专属苏师称呼,别人不能叫的。谁叫罚谁,罚他钱,很多钱,嘿嘿,嘿嘿。”

苏默震惊了,惊恐的重新打量他。人才啊,尼玛!莫不是也是穿越来的,要不怎么还懂专利法?

胖子小眼使劲的眨着,见苏师迟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脸上肥肉颤颤着,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天机师叔说了,这可是真神仙啊。连符真老祖师都想拜在门下的真神啊。若是能赐下一名来,自个儿岂不是立刻身价百倍了?可是,可是这神仙咋只盯着自己看不说话呢?哎呀,莫不是神仙又什么特殊的爱好?坏了坏了,这可怎么办呢?若是神仙真有那要求,自己是从呢还是不从呢?这是个问题呀。

打死苏默也想不到胖子此刻的心思,他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呢。直到胖子实在被自己的问题吓的脸儿都快绿了,苏神仙终于有了反应。

长长吐了口气,无力的挥挥手,叹道:“随便吧,说说你究竟擅长什么吧。”

胖子一喜,随即又是茫然。眨巴眨巴眼,喃喃的道:“随便?这个名儿…….何以如此…….诡异呢?咦,莫不是有什么大道真义于其中?”

苏默呆住了,有想吐血的感觉。下一刻暴怒:“王八蛋,老子在问你会什么,擅长什么,你罗里吧嗦个鬼啊!随便随便,都随便了还要什么大道真义,风也行,雨也行,山也行,水也行,或者猪啊狗啊什么都行。这都不明白,你有智商吗?”

胖子被骂晕了,但随即猛然恍悟状,欢喜赞叹,大礼拜道:“苏师果然真人,这便是所谓当头棒喝吧。仙家手段,不同凡响。苏师之意,可是一切皆法,风雨山水、鸡犬猪狗,万物皆法?随便就是顺其自然,故为一切法之源对吧?哈哈,哈哈哈,呃,弟子谢苏师赐名,谢苏师赐名。唔,智商?智商,这是说悟性吧。啧啧,仙家法言,真是…….真是…….”

啪嗒!

苏默手中的牌子落地,随即转头四下踅摸。

胖子敏捷的跳起来,伸手将牌子拾起,谄媚的双手送上:“苏师,在这里在这里,弟子捡到了。”

苏默眼眶子直突突,心下好生悲凉。自己刚才是想找找哪儿有刀,直接砍死这王八蛋算,跟这牌子有毛关系?看看这厮一副小人样儿,就这德行能有什么本事?

被骗了,真的被骗了!天机,你个老混蛋,你等着,别再让老子见到你!

他咬牙切齿的发狠。

胖子偷眼看他,见他面色不豫,不由心中一跳,忽然福至心灵,猛然想到刚才似乎苏师还问过别的问题。结果自己光顾着高兴去了,竟然忘了回答,这真是罪过啊。

想到这儿,连忙小心的将牌子塞到苏默手中,怕苏默拿不住,还仔细的用萝卜似的指头往里戳了戳,这才小心的道:“回禀苏师,小的最擅长读心之术,能在不知不觉中,获取他人心中念头。”

苏默猛然惊醒,猛地退后两步,警惕的上下打量。读心术?我去!是不是真的啊?这可是大杀器啊。若是我学会了,拿去读一下杏儿啊泌儿啊何拉拉啊什么的,那岂不是…….呃,不对不对,怎么会想到那个拉拉?太不健康了太不健康了,这太变态了!嗯,想点正常人,比如鹿亭小丫头什么的……哎呀!那么小,太邪恶了太邪恶了,我怎么会想到那小丫头身上去。呸呸,都是这个混蛋胖子,被他引的误入歧途了都。

将罪恶尽数按到无辜的胖子头上,苏默觉得自己再次伟光正起来。下一刻猛然惊觉,双手抱胸再退两步,警惕的问道:“你……你刚才有没有……嗯,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胖子一呆,满脸的迷茫,摇摇头:“什么?什么感觉到什么?”

苏默放心了,放下手,咳咳两声,曼声道:“胖子啊,你那个……嗯,读心术怎么个用法?咳,别误会,我只是想听听,看看有没有缺漏,想帮你弥补一下。”

胖子大喜过望,两眼放光,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掰着指头一样一样说起:“此术有三观两问,三观者,观神、观色、观形;两问者乃是问其人、问其事。所谓观神,就是观察对方的眼神,猜度对方关注的人和事;观色,便是观察其脸色。至于观形,则是留心对方的举动、行为,以此推断对方心中所思。最后再辅于两问法,旁敲侧击的围绕想知道的东西,对其人以及涉及所问之事的细节引导提问,由此可得……”

巴拉巴拉,胖子说的口沫飞溅,小眼放光。苏默一手抚胸,仰首望天,悲愤的心伤若死。

尼玛!这就是读心术?这就是读心术!又被骗了,怎么就又被骗了呢?上次天机就是这样,这次这死胖子又是。我…….我…….我怎么就如此善良呢?为什么,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被伤害?

苏默面上木然,心中眼泪哗哗的,如河如海的。

“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有点有用的没?比如功夫,拳脚什么的?”机械般的打断胖子的滔滔不绝,苏默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的空洞,有种心死若灰的意味。

胖子戛然而止,疑惑的看看他,咂咂嘴儿不解的道:“苏师问的可是凡俗间的武艺?这个没什么用吧。”

忽然看到苏师刀子般的目光望过来,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忙道:“会一些,弟子练过横练功夫,运起功来刀枪难入。普通拳脚的不说,还会几手飞刀小技,倒是算的上百发百中、向不虚发……”

苏默眼睛亮了起来。刀枪不入,金钟罩铁布衫?百发百中、向不虚发?这是小李飞刀啊!我去!高手!果然是高手啊!嗯,除了智商有点问题外,其他的倒是没啥问题。天机小子还算靠谱,下次可以表扬下。

这一刻,某人忘记了不久前的誓言,要将某道士如何如何了。京城中某个胡同,天机忽然浑身打个寒颤,一股不祥的感觉从心中升起,连忙警惕的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碍眼的,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这太诡异了,看来果然有妖孽欲要对苏师不利。哼,此番定要彻底找出来,将其剥皮拆骨、形神俱灭才是。

老道发着狠,左右看看,飞身遁去。

书房中,苏默笑眯眯的看着胖子,越看越满意。半响,在胖子浑身毛骨悚然的惊恐中,起身点点头:“行了,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嗯,要寸步不离,每时每刻。”

胖子面孔抽搐,神情复杂的低声应是。心中悲哀,果然,果然还是保不住清白啊。每时每刻,岂不就是晚上睡觉也要陪着?所谓陪着,还不就是侍寝?可怜自己…….呃,等下。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儿,犹豫一下,小心的道:“启禀苏师,按说您要小的侍寝,是小的荣幸,小的也不敢不从。只是…….只是小的有件事儿必须提前说,以免到时冲撞了苏师…….”

“停!”

苏默面色苍白,猛然大声喊道。

胖子吓了一哆嗦,只当恶了苏师,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惊恐。却不知苏默这会儿也是浑身汗毛炸起,菊花都快缩没了。

“你…….你说实话,天机到底安排你来做什么?”声音涩涩的,还带着颤音儿。

这太吓人了!自己不过是想找个保镖而已,怎么就说到侍寝上了?想想红烛之下、床榻之上,一个男性胖子满脸幽怨,白花花一片…….苏默呕的一声,顿时就是肚中一阵天翻地覆。

“天机师叔,他…….他让弟子…….让弟子一切听苏师吩咐。”胖子一脸悲痛,语声哽咽。

“还有呢?还有什么?”

“啊?就这些啊。”

“没了?没别的了?”

“是啊,没了,没别的了。”

“那……那你……你你,你刚刚说那个侍……侍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咦,不是苏师说的吗?要弟子每时每刻都要寸步不离。既如此,岂不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

“我也你大爷!”

砰!

一声怒吼,随即又是一声闷响,但见书房门轰然而碎,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带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倏然从中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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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鹿亭的忧虑

readx;? 苏默很愤怒,他愤怒于这个世界的污浊。这大明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龌龊呢?

保镖啊,难道不是要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雇主吗?二十四小时难道不就是每时每刻吗?这怎么就扯上侍寝了?

晚上睡觉?晚上睡觉时,雇主榻上高卧安寝,保镖尽职尽责的彻夜立在门外守护,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记得三国演义上就是这么说的,比如曹操和典韦许褚,又比如刘备和关羽张飞,再比如孙权和周泰,都是如此啊。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了侍寝了?

不纯洁!太不纯洁了!简直是玷污如白纸一样的自己啊。苏默使劲反思几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表达问题,而是归于胖子自身的猥琐属性。

想想自己被楚玉山从饭桌上喊下来,兴冲冲的来见这个天机推荐来的保镖,却落得被恶心的吃饭的胃口都没了,苏默觉得很受伤。

看看时间,再回去吃饭是来不及了,要赶去会场了。按照之前说的,将近当天结束的时候,就是他去当台展示才艺的时候了。

一大帮人呼啦啦的再次出了门,欢欢喜喜的往会场而去。吃饱喝足了,再去看节目,多美好的生活啊,能不欢乐吗?

可惜唯有苏默不欢乐,心情简直太不美丽了。哦,不对,还有一个人,心情也不太美丽,胖子随便。

“退后,退后!再退一步!就这样,记住了!十步,必须保持至少十步的距离!不然打断你**!”苏默恶狠狠的说着。

胖子一脸的委屈,臊眉耷眼的在指定距离站好,然后再小心的保持距离跟上。

“少爷啊,小的要贴身保护你啊。这么远…….”胖子弱弱的抗议着。

“闭嘴!保护就保护,贴什么身?你贴身要做什么?警告你,趁早放弃那些不靠谱的幻想,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机会的!”苏默握拳,用力的挥动,以表达自己的坚定。

胖子很忧伤,嗫嚅了几下,终是不敢反驳,只凄凄凉凉的低头跟着。

旁边徐鹏举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眼中有奇异的光芒闪动。这个胖子突兀的出现在家中,问什么都不说,苏老大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而看现在的情形,苏老大显然并不太待见他,却又不肯彻底将其赶走。给徐鹏举的感觉就是,似乎有那么点又恨又爱的意思。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蹊跷呢?

“有古怪!”

身边有人轻轻说道。扭头看去,何女侠一脸的八卦之火熊熊,眼中的光芒隐隐透着绿意。

这女人,怎么好奇心这么大呢?一点不尊重别人的**。徐鹏举默默的鄙视之。

“你也看出来了?确实有古怪啊。”心中鄙视,嘴上却不由自主的附和道。

何莹惊疑不定的看看他,疑惑道:“嗯?你竟然能看出来?怎么可能?就你那两下子,啧啧。”

她砸吧砸吧嘴儿,一脸的不屑加蔑视。

徐鹏举大怒:“八婆,你什么意思?”

八婆,这是苏老大喊出来的。徐鹏举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但是觉得好厉害的样子。而且朗朗上口,叫起来特顺嘴儿,堂而皇之的就拿来用了。一口喊出,果然神清气爽。

何莹也不懂八婆的意思,不过这会儿她的心思却顾不上这个,只盯着胖子看,嘴上顺口道:“这个人……给我一种…….一种,嗯,很危险的感觉。他或许,很厉害。你说,我要不要和他过过手?”

何女侠苦恼的挠挠头,把发髻都抓乱了。

徐鹏举呆了呆,原来两人口中的古怪差距这么大。随即便是一阵的鄙视,什么跟什么呀,这疯婆子除了舞刀弄棒的,还能知道点别的吗?智商啊。

好吧,这词儿也是跟苏老大学的,同样的让他不明觉厉。

没听到回应,何莹下意识的转头来看。一眼看到徐鹏举眼中的嘲讽和不屑,顿时大怒:“淫贼,你什么意思?”

徐鹏举哈的一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刚才自己不正是这么问她的吗?看你个八婆还拽不拽?

只是想想刚才八婆虽然很拽,最终还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决定还是大度一次,不跟她计较。

傲然的哼了声,这才将自己的“古怪”解释了一番。何莹听的目中异彩频闪,顿时兴趣大增。当前若说还有什么事儿比武功更让她上心的,那么,能埋汰苏默、打击苏默的事儿,便是当仁不让的不二选择。

“眯眯眼怎么说,你没去问问?”

“嘁,当然问了。我是谁,这点难道都想不到?”

“那答案呢?”

“……苏老大不肯说。”

“………”

“那你不会问问那个胖子?”何莹无语半响,又再出主意。

徐鹏举迟疑了下,“这…….好吗?跟他不太熟。”

何莹撇嘴,眼珠儿转转,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徐鹏举听的眉头耸动,大是意动。踟蹰一会儿,又偷眼望望前面苏默背影,终是重重的点下头。

这两人心中有事,本就拖拉在最后。此时达成了一致,徐鹏举步上前,凑到苏默身边,一边没话找话说着,一边不露痕迹的用身子挡住视线。

后边,何莹装作无意靠近胖子,几个眼神开路后,不多时便自来熟的凑在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无数的事实表明,人在情绪低落时,往往很容易接受他人的善意。无论这个善意是真善意还是别有目的的善意。就像第三者插足一样,一般都是选在两方闹矛盾时插入的。然后,多半便是各种悲剧。

而现在,显然胖子就走在悲剧的路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笑死人了,真真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

拉成长溜儿的队伍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那笑声怎么听怎么让人有种一巴掌拍死的**。

众人都是莫名其妙,齐齐回头看去。但见何大女侠抱着肚子弯着腰,笑的眼泪一把一把的,还不停指着这边苏默的方向,跟抽风似的。旁边站着一个胖子,一脸的惊慌不信,想要扑上去捂住这疯女人的嘴,却又碍于身份不敢妄动。只是一张脸涨的通红发紫的,脑门上大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淌。再到看见苏默的目光看过来,顿时面色一白,似乎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泌心中叹息,待要去把这个古怪的闺蜜拉过来让她消停下,却冷不防身边一阵恶风刮过,再看时,却见徐鹏举徐小公爷不知怎的,已然突兀的出现在何莹身边,口中不迭声的问道:“说,说,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古怪?”

何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揉着肚子,一边断断续续的将自己打听到的古怪说了出来。

这疯婆子生怕大伙儿听不到,说的那叫一个大声啊,若不是还在笑的畅快,简直跟诗朗诵似的。

众人听着听着,一个个的都是张大了嘴巴,脸上肌肉抽搐,眼眶子乱跳,想笑又感觉不好,便只能努力的憋着,这通辛苦哟。

苏默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到也听明白了后,脸都要绿了。完了完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啊,这下算是彻底毁了。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坏呢?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还有那个王八蛋,那个胖子,丫不是来帮我的,根本就是来毁我的啊。

还有那个死拉拉,我靠的,老子和你有什么仇,竟然这样埋汰我?老虎不发威,丫真当老子是病猫吗?不行,怒了,必须要怒了啊。

“八婆!”苏默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着。眼神儿如果能变成刀子,估摸着何拉拉立即就会真的变成死拉拉。

何莹笑的直不起腰,使劲的摆手:“别…….别找我,不……不行…….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苏默这个咬牙啊,目光移动,落在浑身颤抖的徐鹏举身上。“鹏举!我的好小弟哈!”

徐鹏举跟中箭的兔子似的,蹭的跳了起来,一溜烟儿跑了。远远一阵狂笑传来:“哇哈哈哈,哈哈哈,老…老大啊,不……不关…不关我事啊。哈哈哈哈,都…….都…….都是那个八…….八婆,哈哈哈哈。”

两个罪魁祸首都躲了,苏默的目光终于转到胖子身上。胖子瑟瑟发抖,跟徐鹏举和何拉拉不同,面对着神仙身份的苏师,可怜的胖子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噗通一声,当场跪了,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更不要说辩解什么了。

都到这地步了,还能咋的?苏默只觉满肚子气都忽然泄了劲儿,呆滞的看看王泌几个,包括通常一副酷酷神气的徐光祚在内,个个都是好似关公转世一样,那脸红的。

不单如此,人人都好像忽然患了重感冒,这摆子打的,哆嗦的让人很担心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了。

“笑吧笑吧,千万别憋死!”苏默这个悲凉啊,咬牙切齿的狠狠道。

话音才落,顿时就是一片的大笑声暴起。苏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满脸感动,定定的看向人群中一个角落。

那里,小丫头鹿亭一脸的担忧,担忧的看着他,竟是唯一一个没有发笑的人。

多好的丫头啊,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苏默感动了,大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看着鹿亭,眼含热泪不停的点着头,竟是无语凝噎。

鹿亭叹口气,两只小手抱着他的脸,难过的道:“大哥哥,那个胖哥哥太胖了,夜里他暖床的话,大哥哥会睡不好的。”

苏默僵住了,片刻后,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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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震撼

readx;? 这还有好吗,一个两个的良心都大大的坏了。连鹿亭这种小萝莉都有被影响的趋势,作为一个老师的苏默,对此表示很担忧。

接下来的路上,苏老师一脸的痛心疾首,低着头一个人快步走在最前。忧国忧民呢,没空搭理他们。

后面众人三三两两的跟着,不时爆出阵阵低笑声,要不要这么快乐?现在看来,反倒是始作俑者的胖子低眉垂眼的,让人顺眼些。

很快再次到达会场,张文墨早已等在前面。见苏默一行人过来,急走几步迎上,跟其他人点个头,转身和苏默并肩走着,一边低声道:“按你说的,题跋和词都在一块雕版上,今晚就能出成品了。”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点点头说好。

张文墨又道:“我觉得还是立即刊印为好,李兆先根本没做停留,已经返回京城了。晚了的话,怕是会有变数。”

苏默想了想,摇头道:“不用,还是按照先前安排的,等明日大会结束,与所有的稿子一起编印成册。咱们争的不是时间,也争不过他,我要的是影响力,最大的影响力。”

看看他又道:“数量没问题吧?银钱不够的话,我让玉山再拨给你一些。”

张文墨说不用,见苏默仍是坚持,欲言又止,终还是没再多劝。说话间到了台上,和毛纪等人见过礼后,苏默便开始检查准备好的炭笔之类的,随即将衣襟捞起别在腰上,又将鞋子退去,只着白袜走到台上。

台子上四个大木架都撤了,整个台子上铺满了一张张巨大的白纸,除此再无余物。

台上台下众人都屏气凝息,睁大眼睛看着苏默一个人在上面忙活,完全看不明白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开始似乎就是走来走去,不断的换到一个个方位瞄着。瞄一会儿又换一个地方继续,如此半响后,这才蹲下,却只在一些地方用炭笔轻轻画出些细线和杂乱的点来。

待到这些做完,苏默退后几步打量着,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随后趴伏下去,一腿半跪,一手扶地,另一手拿着炭笔快速勾画起来。

与之前作画不同,这一次受视线阻碍,台下的众人完全看不到苏默究竟在画什么东西,不由的顿时轻轻骚动起来。多有忍耐不住的,踮脚伸长脖子往上眺望,却又哪里能看出什么来。

而台上的四个评委和张悦王泌等人虽能看到,但一时半会儿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确定的是,苏默这次还是在作画,但究竟画的是什么就难以猜度了。

徐鹏举和何莹两个急性子上蹿下跳的,想要凑过去又怕打扰苏默作画,看不到偏又急的百爪挠心的。

何莹急中生智,转身抓着王泌问。王泌却也是一脸迷茫,又晓得这个好友的性子,只分出心神好言安慰,让她稍安勿躁。徐鹏举那边自也有张悦和徐光祚按住,这才消停下来。

毛纪不动声色,唯有眼中不时闪过思索。谢铎和孔弘绪则不愧是老家雀,别说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便连眼都闭上了,好似睡着了似的。只是若留心看去,便能从两人袍袖中急促敲击着的手指看出,两个老家伙一样也是心中不宁。

老爹不动,孔闻韶也便只能忍着。倒是胡光建身份超然,也不在乎那些虚名,站起身来大模大样的往前几步,细细观看苏默作画。

初时还没怎么着,只是待到片刻之后,却不由的眼睛越来越大,直至睁得如铜铃一般,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不但如此,一张嘴也张的老大老大的,完全都能塞进去个鸡蛋了。脚下下意识的就要往前走近些看,但才一落步,踩得纸张哗啦一响,这才猛然省悟,赶忙收回脚来,不敢再向前去。但是脸上的震惊和急迫之色,却是再无半分掩饰。

他这一番举动,再加上脸上那毫无半分遮掩的神色,看在众人眼中更让众人心痒起来。有那脑子转得快的,便和左右的人低声商议几句,随即或一个背一个,或四处寻来垫脚的东西,终于是多少能看到一些端倪了。只是一看之下,却个个都似胡光建一样,全是一副见了鬼一般的神色,震惊的无以复加。

苏默究竟在画什么呢?无他,三D立体画而已。确切的说,是街头三维立体画。原本的译名叫做:3D街头地画。

所谓街头三维立体画,是后世刚刚兴盛不久的一种立体画技法。主要是利用人体视线的逆差,借助街头和四周的景物,将所画之物融入进去,浑然一体,给人造成极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种街头三维立体画其实严格说起来,还需要一些辅助设备的操作才行。比如数码相机的预演,唯有通过相机观看才能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而单纯凭肉眼去看,则是拉伸变形的图像;

再比如,一般街头三维立体画,都是用画布作画的。只是这个时代,又哪里去找这般专业的画布,又哪里去找这般巨大的画布?

故而,苏默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多张最大的白纸拼凑起来,这样也不用为更专业的颜料费脑筋了。至于说相机,那更不用说了,好在这种画法便是在后世都没发展多久,拿在这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时空,便是有些瑕疵也不会被发现。

说到家,这厮还是在欺负人。用超越数百上千年的见识,肆无忌惮的欺负人。

此刻他画的仍是一副星空图,只是这一张星空图与之前那副大不相同,画的是一副万流归宗般的景象。无数的日月星辰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汇聚,而中间却是一个立体感极强的超大黑洞。

整个黑洞大体呈现不规则的圆形,绕着一圈的星光滑入,如同挂了一圈的瀑布。这会儿还未上色,只能看出个大概的形状,却已然给人强烈到了极点的震撼感。

若是待会儿全部上色完成后,别说这个愚昧的时代了,便是放在后世,也绝对是一副牛到了极点的大作。这也是为什么胡光建和一些先睹为快的人,之所以惊骇到难以自已的原因。

“这…….这……这是…….”眼看着胡光建越来越震惊的神情,孔闻韶终是年轻耐不住,悄悄的移动脚步靠近几步看去。结果一看之下,顿时便惊呼出声。

“引日月星辰入地!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胡光建满脸惊骇,听到孔闻韶的惊呼,不由喃喃的低声念叨着。

孔闻韶浑身颤抖着,两眼瞪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子了,只剩下拼命点头赞同。忽然又想到之前的李兆先挑战,暗暗叹气。就凭李兆先那点水准,哪里会是苏默的对手?若是先前苏默便露出这一手的话,怕是李兆先连下场的勇气都不会有吧。

旁人的心思苏默没空理会,他这会儿全副的心思都在眼前这幅三维立体图上。后世那会儿虽然也玩过几次这种街头立体图,但一来当时有相机相辅,各种器具齐全,也不算什么难事。

毕竟,这种画技在后世时,最初只是西方先锋街头艺术家表达自我、彰显个性的一种方式。创作成本低廉,受场地限制程度低,发挥的自由度大,其实说来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技法。

但是即便如此,在这个古大明时空,没了那些现代化设备的辅助,他要想较为完美的展现出来,那就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达至。

而且这幅图画幅巨大,分点极多,就更是耗费心神,每一个图像都需要计算站位视点和透视安排。所以,直直画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才算是初步完成,接下来的便是最关键的工序:上色。

小心的退出画面,重新取过调色板和画笔,又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才将整幅图绘制完成。至此,已是落日西斜,天色开始黯淡起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站在原地再次审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向胡光建和孔闻韶一笑,走出图画,靠近二人低声道:“油彩未干,进入还待一会儿。”

胡光建和孔闻韶啊了一声,连忙齐齐点头。苏默这才将工具放下,走到毛纪三人面前躬身一礼,禀道:“几位先生,学生这第一幅图便算是完成了,还请几位先生评点。只是有一样,刚刚画完,油彩未干,观看时切莫进入,只站在外围看便好。”

毛纪一愣,随即点头说好,待要起身去看,却忽然只觉得身边两股风刮过,再看时不由的一阵腹诽。

刚才还老神在在,好像睡着了似的谢铎和孔弘绪二人,此刻哪还有半分昏睡模样?一阵风似的早窜到胡光建身边了。只是才刚刚目光落到那图画上,顿时就是身子一阵摇晃,口中惊呼出声,好悬没当场栽倒。

幸亏旁边孔闻韶和胡光建二人已经有了防备,连忙伸手扶住,这才站稳了。但是两人却如同毫无所觉,四只老眼中全是震撼之色,直勾勾的只瞪眼看着前方的景象,再没半分别的表情了。

毛纪也顾不上跟苏默再说什么了,也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随即也跟起初几人一样,短暂的惊呼之后,便是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当场就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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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天外,有天

readx;? 宽敞的看台彻底变了样,原本的白色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无垠的星云和一个巨大的黑洞。

无数的星辰点缀其中,时而能看到一些拖着尾巴的流星划破黑幕,围成一圈的星云瀑布正中,呈螺旋状形成一个漩涡,最中心处便是太阳和九大行星。

整幅图浩瀚宏大,因为采用的三维立体技法,人站在边上看去,心神震动之下便会有种整幅图活了的感觉。所有的星辰似乎都在动,流星在飞驰,星河在流淌,星璇在转动…….

“这……这是……”胡光建满脸的激动,趁着众人围上来看画的时候,跑到苏默身边拉住他问道。

随即,孔弘绪也在儿子孔闻韶的搀扶下走过来,齐齐望向苏默,眼中满是渴求之色。

自汉董仲舒之后,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最讲究的便是天人感应说。延续到此时的大明,已有不少人模糊的察觉到了浩渺的宇宙。但也仅仅只是模糊的察觉,如今日这般清晰的展现出来的画面,很容易便让他们联想到一起。这如何不让这帮儒生激动莫名?

苏默张了张嘴,猛地灵光一闪,面上露出几分神秘,微笑着一指头顶,淡然道:“天外,有天。”

胡光建等人顿时就是大喘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毛纪挤过来沉声问道:“你如何晓得的?”

苏默眨眨眼,“梦,梦中所得。秃笔难述,便亿亿兆之一也不可得。只大而化之,勉强绘形而已。”

众人不由的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毛纪和谢铎孔弘绪又再对望一眼,神情凝重的道:“此图,当献于庙堂,不可留存民间。”

苏默耸耸肩:“本就是要献于天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相配的图画,将于明日完成。届时,待文会结束,便劳烦先生奉上可好?”

毛纪眼中蓦地闪过狂喜,随即正色道:“好,正该如此。”旁边孔弘绪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悻悻看眼自己儿子,终是黯然一叹。

这等堪称祥瑞的神迹,谁不想经手?却不料竟让毛纪得了这般大便宜。尤其是他这种刚刚翻身复起,若能亲手献给天子这等神迹,立时便可大大巩固自身的地位,到时候别说家族中再无人敢轻动,便是朝堂之上,也将大有可为。

只是之前偏偏自己谨慎,明明都让儿子去接近苏默了,却最后功亏一篑,又把儿子拖了回来,白白错失了这个大好机会。想想所有一切,推本朔源,竟是全与李兆先有关,不由的就此心下生恨。

无意中给李家父子拉了个仇恨,苏默却是全不知晓。见毛纪郑而重之的应下,便即谢过,告辞要走。

胡光建一把拉住,急声道:“且慢!”

苏默楞然看他,胡光建搓了搓手,迟疑半响道:“苏少兄可能再作一副?不求这般宏大,便十之一二便可。”

说着,忽又省悟,看看毛纪脸色,又道:“老夫欲开设一学院,号崇正。若能得此图,当悬挂于学院之中,以教化边民,使知我大明天运。”

胡光建来自蒙化府,蒙化府便是后世的云南那边。治下多是少数民族,时叛时抚,最是混乱。故而才有胡光建教化边民一说。他这般说法,也是变相通过毛纪解释,自己是一心为国,绝无谮越之意。否则都说了要献于天子的图,他凭什么敢索要?

毛纪没说话,这事儿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能决断的。必须要报由天子决断才行。

毛纪不说话,苏默自然也不好表态。胡光建见二人都沉默,心下暗叹。想了想,忽然退后一步,对着苏默长身而揖,一礼到底。

苏默大惊,连忙偏过身子让开,急道:“胡先生这是作甚?使不得。”

胡光建不理,恭恭敬敬的一礼后,这才直起身来,正色道:“某欲拜苏先生为师,学习画技,敢请先生应允。”

毛纪、谢铎和孔弘绪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然之色。这胡光建倒是机敏,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这拜师一说,便是曲中求了。

如能拜了苏默为师学习画技,那自然就能学习这三维画技,如此既规避了谮越的风险,又能达到目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胡光建的名声将会因此受损。他毕竟堂堂当世大儒,却拜一个小童生为师,传出去被人笑是一定的了。

只是真说起来,若能就此习得苏默的画技,那点小小名声又算什么?这取舍之间,却是冷暖自知了。胡光建能这般当机立断,着实让人敬佩。之前还在心中因着他来自边地的一点轻视,此刻却再也没了半分。

苏默也傻住了,万料不到竟引出这么一出来。看看胡光建那岁数比自己老爹苏宏都要大上一些,这要是成了自己的学生,会不会因此折寿?

画幅画而已,要不要玩这么大啊?他略感蛋疼。只是想想自己竟有机会做一位当世大儒的老师,便又不由的沾沾自喜。老胡别的不说,这眼光绝对是顶呱呱的,必须表扬下。

他愣愣的不说话,别人只当是他被震住了,却哪里想到这厮心中的不靠谱?

孔弘绪在旁转着眼珠儿,手下暗暗推了儿子一把,冲苏默努努嘴儿。

孔闻韶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的看着老父。孔弘绪暗急,当下顾不得别个,轻咳一声,扯着孔闻韶上前一步,微笑道:“光建先生当世名士,若拜了苏少兄为师,只怕会为苏少兄带来不便。以老夫之见,不若二位结为书画之友,以书画之道相互切磋,诚为大善。”

嗯?死老头,什么意思?这是藐视我吗?苏默心中不爽,斜眼看着孔弘绪不作任何表态。

胡光建却是微微沉吟,正如谢铎几人想的那样,他之所以不顾身份要拜苏默为师,为的就是苏默的这种画技。只要能学的,或者能接触到此种画技,通过什么方式都不重要。与自己刚才拜师的提法,孔弘绪的提议显然更合适。这不单单是对他自己,对苏默同样如是。

正如孔弘绪所言,一旦自己真成了苏默的学生,自己固然会被人耻笑。苏默必将会被无数人骂成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若那样,反倒不美了。

想到这儿,他便也不再坚持要拜师一说,只殷切的拿眼看着苏默,满脸都是渴求之意。

孔弘绪见他默认了,心下暗喜。不等众人说话,便又轻咳一声,淡然道:“苏少兄精擅诗词书画之道,又雅擅音律,诚为当世俊杰。说起来,小犬跟苏少兄年纪相仿,学问学识也算勉可一看。只是囿于眼界,又因老夫之故,终是难以再有寸进。老夫厚颜,若是苏少兄能不吝提点,不以小犬愚鲁,可否在与光建先生切磋之时,也提点一下小犬呢?若如此,我孔家上下,必感大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一出,孔闻韶固然是愕然,旁边谢铎和毛纪却是齐齐大骂无耻。唯有胡光建眼中露出感激,冲着孔弘绪轻轻颔首。

这孔老头不愧为老狐狸。他先提议让胡光建和苏默结为笔友,不但免了胡光建的尴尬,也无形中帮苏默免去了麻烦,自然就轻易得到了二人的友谊。当然,苏默那种奇葩的心思列外,不在正常人的思维范围。

而后,又再顺势推出自己儿子,如果苏默不答应,那不单是扫了衍圣公一脉的面子,也是为胡光建解了围。毕竟嘛,衍圣公的面子都不给了,区区胡光建一个边地名士又算什么?

一下得罪两个大儒,其中一个还是当世堂堂衍圣公,苏默会这么做吗?答案是不会,除非苏默疯了。所以,这等于说无形的一种逼迫,却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既如此,苏默答应了,胡光建得到了想要的。顺带着孔闻韶也便有了学习那种画技的机会。孔闻韶学会了便是孔家学会了,这对孔弘绪也好,或是孔闻韶以及孔家都是极大的利好。同时,还不动声色的收获了胡光建这个名士的感激。

这已经不是一石二鸟了,而是一石三鸟、四鸟了。这般算计真真是老辣至极,让人避无可避。便是被算计的苏默本人,再怎么不爽,也得承这份情。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蒙童,能突然有胡光建这等名士大儒,以及衍圣公世子二人为友,立时便是身价百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以孔弘绪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来,再如何合情合理,也掩饰不了吃相太难看的事实。这也是谢铎和毛纪暗骂他无耻的原因。

苏默不傻,不但不傻,还比任何人都精。所以不过只是稍一转念,便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心中再次叹息老实人总被欺负的同时,面上却只能摆出一副谦逊感激之色,捏着鼻子吞下这颗糖衣炮弹。

事儿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此欢喜当然要庆祝了,当下由毛纪亲自派人通知县衙那边,让人在台子之上搭建遮棚,以保护这幅巨幅图画。不然的话,此时正值盛夏,一旦一场大雨下来,岂不是完蛋?

安排完毕,胡光建当仁不让要请客。地点都不用选,自然便是四海春了。

这边众人一走,才有衙役站出来维持着秩序,让台下早等的心焦的众士子们依次登台赏观化作。没人发现,便在众士子的逶迤登台时,老远一个青衣人正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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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丐帮帮主苏七公

四海楼如今俨然苏默的地盘,一接到众人要在这里欢宴的消息后,没多大功夫便准备好了一切。

虽说胡光建一再表示应当由他来宴请,但苏默是什么人,经历了后世无数场面的,哪里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领导可以真心这般说,下面人要是也真心这样办那就是整一个二缺了。老胡虽说不算领导,但架不住人家好歹是名士啊。这个时代,名士有时候比领导更有份量。

所以,最终还是苏默抢了主位。

四海楼三楼上,一共开了两席。苏默做为主人当然要坐在第一席上,上位自然是毛纪坐了,再依次便是孔弘绪、谢铎和胡光建。除了这几人外,再依次而坐的,却是武清县县令沈松、武清县主簿周春,以及张家老家主张越三人。

毕竟这是在武清县举办的文会,摆这种等级的宴会,又怎么可能抛开做为主人的武清县令沈松?既然是代表县衙,那么连主簿周春一起请了,便也就是题中之义了。若不是那位县丞戴俨至今迟迟未到,今晚也该有他一席的。

而且,如今有了苏默这一副惊世骇俗的画作放在那儿,许多事也都需要武清县的大力配合。可以说,到了此时的武清文会,已经不能算是纯民间自发性的集会了,而是上升到了极重要的官督集会。由此,武清县衙必须发挥其官府的职能,无论沈松愿还是不愿。

这也是沈松让倍感郁闷之处。打从这个武清文会伊始,他便步步被动,一步错步步错,从头到尾沦为一个笑柄。如今不但不能再从中作梗,竟还要来陪着笑脸做陪客,这郁闷个天的,沈大县令别说面子了,连里子都找不到半缕了。

所以,此刻他虽然面上笑意焉焉,实则心中恨满如狂,藏在桌下的手握的紧紧地,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相较于沈大县令的郁闷,主簿周春却是真心的满心欢喜。他区区一个八品小吏,竟一步登天,能有与毛纪这等五品翰林,还有衍圣公这等清贵人物,谢铎、胡光建这等名士大儒共坐一桌的时候,这简直不要太幸福了。

所以,从坐下后就一直笑容不断,完全歇不下来啊。看着谁都是笑的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对上苏默更是尤甚,这让一旁看着的沈松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丢人玩意儿。

至于最后一位客人,张家老家主张越能坐到桌上,其一自是因为此次的主办者张文墨是张家人,而张文墨又和苏默极为交好,那么做为他的叔父,就算看在苏默面上,也必须要有一席的;

而其二,原因却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张皇后的族人,武清第一世家,这要是不请的话,还想不想好了?千万别说什么张文墨被老爷子逐出家门的傻话,里面的道道儿,在座的哪个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儿?

便是这两个原因,张老太爷坐的坦然自得,一把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满脸都是春风,苏默看的鄙视,在心里不知竖起了多少个中指发泄。

这一桌便是他们七个人了。剩下的所有人,则另坐了一桌。计有张悦、徐光祚、徐鹏举、孔闻韶、张文墨、何莹、王泌几人。胖子随便和小丫头鹿亭也设了位子,忐忑不安的坐在那儿,浑身不自在。

不过好在是在这一桌儿,除了孔闻韶一人初时见此略有些讶异外,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便连孔闻韶眼见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后,心中也是暗暗提醒自己,不敢对二人稍露异色,只暗暗猜测两人身份,怕是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其实真正说起来,张悦、徐光祚和徐鹏举三人身为国公世子,绝对应该坐在第一席才对。不说他们,便王泌的身份真拿出来,也是有资格在第一席坐上一坐的。

但是王泌本就是暗访来的,又身为女儿身,哪肯泄露出去?自然是安之若素,保持低调。

至于张悦三人,既然跟苏默结交,自然以苏默马首是瞻。别说第一席上几乎都是老家伙,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便单只一个俨然苏默对头的沈松在座,哥仨就不会给半个笑脸。这要坐上去,大家岂不都尴尬?故而,干脆言明年轻人共坐一桌,不去讲究什么身份了。

一桌年轻人相互都和苏默有着这样那样的交集,又加上里面有何莹和徐鹏举两个活宝,自然是相谈甚欢。

而第一桌上,有毛纪这些大神压阵,又有胡光建局中斡旋,无论沈松再如何和苏默不对付,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不和谐的局面。

所以,两桌酒席看上去竟都是欢笑热闹,宾主尽欢。一席酒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算尽欢而散。

临去之际,毛纪谆谆嘱咐沈松一定要多派人手,好生看护会场,勿使出现半分差错。

沈松心中郁闷的吐血,面上却只能唯唯而应,郑重请诸位先生放心,随后告辞而去。

毛纪又再叮咛苏默早些休息,明日别忘了来完成后面的配画,在苏默笑着应了后,这才熏熏而去。其他如谢铎、孔家父子、胡光建自也一起走。

张老家主满含深意的拍拍苏默肩膀,在张宇和张文墨的搀扶下,也自上车而去。至此,酒楼前便只剩下苏默一行人了。

众人站在店门口,等着下人将马车赶来。一个小二打扮的人从后面转过来,走到苏默身前,悄悄递上一个锦囊,随即躬身退下。

苏默挑挑眉,打开锦囊,从里面摸出一个蜡丸。捏碎后露出一张纸条,略略一看,又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旁边张悦看了,唯一寻思,靠过来低声道:“怎的?”

苏默没说话,顺手将纸条递给他,又将手中的小册子一并给他,简单的示范了一下。

张悦目现惊奇,学着操作一番,待到看完,将小册子还给苏默,脸上惊奇之色已消,代之而起的却是担忧之色。

这个小册子和锦囊纸条,都是苏默之前和孙四海定下的联络密语。其实说白了就是纸条上以阿拉伯数字书写,对应那本小册子的页码,然后和对应页码上的某个字相对,以此传达消息。

此时孙四海不在武清,按照苏默要求,去了京城拓展。四海楼收集到的消息,便会由专人以密码书写后传给苏默。方才那个伙计,便是传送密码的人之一。

这种手段在后世不值一提,但是放在大明这个时候却是独一份儿。张悦身为武勋世家,自然是一眼便看出来这个方法的价值,所以才有那般惊奇的表情。

只是在看完消息后,却是再顾不上惊奇了。无他,消息上表明,原本进驻武清奉旨查案的锦衣卫今晚忽然撤走了。自指挥使牟斌在内,全部走的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一人。

而在这之前,有消息表明,曾有人送进去一个卷轴。后经查察,有八成把握,卷轴便是苏默昨日在会场上写的一首词。至于究竟是哪一首无法确定。

最后一个消息是,递送卷轴的人虽然是个不认识的学子,但实际却是出自李兆先那帮人的手笔。

专门给锦衣卫传递卷轴,里面是苏默的一首词。而锦衣卫来武清为的就是查察苏默,接到这卷轴后,锦衣卫便直接撤回京城了。

种种线索联系起来,其中寓意令人不寒而栗。锦衣卫来了好多天了,派出了大量的缇骑四处查访,却一直并无什么动作。仿佛传说的查苏默一事儿完全子虚乌有一般。

但是在今天接到一个相关苏默的卷轴后,便忽然收手撤离了。这其中至少传递出两个信息来。

第一,锦衣卫查案无果,确定苏默没事儿,所以回京复命了,如果是这样,则万事大吉;

第二个就不太美好了。必然是锦衣卫觉得这个卷轴足以定苏默的案子,所以完成任务回京了。

而无论是不是这两个信息,都将会给苏默带来名声上的伤害。第一个可能,因为没有最终宣布,凭空给人多出猜测来;而第二个可能说都不用说,是个人就能猜到怎么回事。

然而张悦却不是忧虑的这个,他看到所谓的卷轴一霎那间,便猜到了必然是那首《沁园春?雪》的事儿发了。

与李兆先一样,耳濡目睹惯了官场上鬼蜮伎俩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事在人为四个字。尤其是李兆先的老子李东阳,极受弘治皇帝的倚重,一旦李东阳从旁进言,不用多严重,只轻描淡写的引导一下就行了,等待苏默的必将是狂风暴雨。

他担心的便是这个。

苏默见他面色,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示意安心。随即举手伸个懒腰,看着马车驶了过来,便招呼着众人回家。

张悦见他似有所持,只得压下心中担忧,低头暗自思索着跟上。

那边,苏默让胖子去前面御者位上跟石悦一起坐,自己也往车辕上去坐。

马车只有一架,来时走的热闹,没人去坐。但此时回去时,却是人人带了酒,身子疲惫发软,哪个不想上车坐着的?

张悦有心事儿没在意,仍是走路。徐光祚便跟在一边陪他。徐鹏举见苏默往车上爬,立即便有样学样。

按理说,这样正好,三个女子便可以往车厢中去坐。但是别忘了,三个女人中,还有个奇葩人物:何莹何女侠。

作为一个女侠,哪里肯安静老实的坐车厢?坐在车辕上迎风而立才能显出侠者的范儿不是。可现在苏默和徐鹏举竟然先占了位置,何女侠当即不爽了。

“眯眯眼,你究竟是不是读书人啊?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我和泌儿姐姐坐车,你们这些臭男人怎敢坐在我们前面?太不知耻了!下去!”

苏默斜着眼看她,撇撇嘴懒得理会。徐鹏举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即反驳:“八婆,你也算女子?虽然你号称公主,但是太平公主应该是列外吧。”

这话太毒了,把个何莹气的,跳起来便要动手。徐鹏举动嘴无敌,动手那是对手?话一出口就跳下车跑了,剩下何莹无处发泄,咬牙半天,忽然转向苏默:“都是你个混蛋教的,什么公主的难听死了!还有那个八婆究竟什么意思?我……我是八婆,你…….你便是……便是七公!对,就是七公!哼哼!”

苏默听的差点没当场喷了。七公?嗯,话说对八婆倒也工整。只是这名儿咋听着那么熟悉呢?得亏自己姓苏不是姓洪的,要不岂不是成了丐帮帮主了?

正想着大笑嘲弄下何莹,忽然前面一骑奔来,老远看到他后,急忙靠过来,抱拳禀道:“公子,家里来了个小乞丐,一定要亲自见你,说是有关乎性命的大事儿禀报。楚管事派小的来报知公子,请公子速回。”

我了个天的!小乞丐?何拉拉这是什么嘴啊?太黑了吧。苏默眨眨眼,吧唧吧唧嘴儿,顿时就混乱了。

第170章:小七

readx;? “你是说有人要害我?嗯,是番子?”苏默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乞丐。.

果然认识,熟人。就是昨天刚到会场途中,看到的那个跌倒的孩子。

原本苏默还担心这孩子倔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肯来找他。却没想到才不过刚过一天就见到了。只是这来的理由实在太出意外了。

有人要害他,还是番子?实话说,苏默确实有些不太相信。毕竟,一直以来和他结怨的没这部分的。

有心怀疑这孩子是找个借口吧,可是瞅瞅那张倔强严肃的小脸,又觉得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话,那可就有些意思了。有意思的不是说谁要害他,而是后面那个词儿“番子”。

一个小县城里的乞儿,能认得县衙的差役不奇怪,但是要说能认得东厂的番子就实在有点传奇了。

虽然说番子的装扮很显眼,在经历了前几朝的波动后,几乎大多数人都能认得出来,但那有个前提。就是番子们穿上自己的特有制服的时候。

可如果一帮穿着制服的番子,忽然出现在武清这个小县城中的话,又岂会这么安静的没人知道?就不说牟斌的锦衣卫了,也不去说县衙的捕头和差役们,单只何家那边,还有自己的四海楼那边就绝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那问题来了,不穿制服的番子,还是隐秘的聚集在武清县城的某个角落,一个小乞丐为什么却能认出来?至于说称呼,以后世为例,普通的老百姓能知道国家隐秘部门的官职如何称呼吗?那绝对是胡说八道。

所以,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这个小乞丐,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历。

想到这儿,苏默抬眼看看一旁坐着的张悦,却见张悦也正好看过来。两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张悦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却一言不发,便如同未闻一般,只又瞄了苏默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张悦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待要再问,苏默冲他轻轻摇摇头使个眼色,笑着对小乞丐道:“坐下说话啊,干吗不坐。”

小乞丐抬头看看他,摇摇头不言。随即却又抬起头来看着苏默,硬邦邦的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苏默一愣,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敏感。张嘴要解释,小乞丐却没让他开口,冷冷的道:“我没有名字,这次来告诉你这件事儿,是因为你昨天帮了我。受人之恩,必有所报。”说罢,又将嘴紧紧闭起。

苏默眼中的惊讶更甚,一个小乞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受过教育的。这个时代,读书受教育岂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更不要说这么小的年纪了。

“你多心了,我没不相信你。”苏默淡淡一笑,再次请他坐下说话。小乞丐却仍是一言不发,也不肯去坐。

苏默有些无奈,“好吧,那你能详细的跟我说说,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吗?嗯,这点很重要,我必须了解的更多才能做出合适的应对,请你理解。”

小乞丐似乎被苏默的郑重其事惊了一下,诧异的抬头看看他,脸上不再是那副冷漠的神情。

如苏默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竟然肯这么客气的跟自己这样一个小乞丐说话,还请自己理解,这有些超出他的经历了。就算自己是来报信的,但阶级就是阶级,不会因报个信什么的就改变。

“我住在城南的罗家祠堂那边,昨晚亥时有人去过,好几个,具体数量我没敢看…….”

“…….他们称呼一个领头的叫档头,我就知道肯定是番子了。只有番子才这么称呼。”

“……..我听他们提过你的名字,还说最好选在文会结束后动手。说那时候县里肯定要举办宴席庆祝,那时候庄子里的人最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头瞄了张悦一眼,迟疑下又道:“他们还说,那个时候你身边几个世子肯定都会跟你一起赴宴,可以避开很大的麻烦。”

张悦眸子微微一缩,和苏默又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话说到这儿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消息绝不是什么借口,而是十有确定是真的了。

武清县不但来了锦衣卫,竟然还有东厂番子出现,而且目的明确的直指苏默,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苏默沉吟了下,温声道:“你继续说。”

小乞丐想了想,又道:“我躲在香案后面,不敢乱动,所以好多话听不清楚。只听到他们说什么抓贼,趁机察看孩子什么的,我听不懂。”

苏默眼眸顿时就是猛的一缩,孩子?难道…….他心中暗暗有了猜测,瞬间就将警惕提高到最极点。

罗家祠堂他知道,是原本一个大户人家的,后来这家破落了,祠堂自然也破败了,渐渐的杂草丛生,少有人迹,跟鬼屋似的。这孩子说那些人竟然选在那里聚集,看来果然是隐秘而来的。

小乞丐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迟疑着道:“他们还说了什么蛇儿什么的,大多都隐隐约约,实在听不清楚,我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想来定是要对你不利的,你昨天帮了我,还给了我钱,我便想着一定要来告诉你。只是他们一直到今天午时后才陆陆续续走了,我没办法动。后来出来了,又找你的庄子费了些时间,所以才这时候才来。”

他口中说着,说到找庄子费了些时间时,脸上浮现一丝局促,倒是露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苏默笑了笑,摆手道:“已经很感谢你了,至于昨天帮你的事儿更是不值一提。换成你的话,看到别人有困难会不会帮?”

小乞丐一愣,随即一挺胸,坚定的道:“当然!扶危济弱,君子之道也!”

他年纪甚小,长的也是瘦瘦弱弱的,但在说出这句话时,却是满面端重,竟有一股昂藏之气显露。

苏默心中好奇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是啊,扶危济弱,君子之道,既如此,我帮你又有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不是君子?”

小乞丐啊了一声愣住,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觉得苏默说的似乎有些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怎么解释,脸上又露出焦急之色。

苏默笑道:“行了,你不用着急,我明白你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些许帮助不需要放在心上。但你能在受了那么点小小恩惠,却肯冒着生命危险来给我报信,才是真真的义士所为。”

他身为老师,最是了解孩子的心思,几句话便让小乞丐顿时又是激动又是羞赫,小脸红红的直摆手,却是不知该怎么谦逊才好。脸上初时的冷硬漠然,这一刻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张悦暗暗对苏默挑了挑大拇指,眼中含笑带着几分赞佩。

苏默自得一笑,又对小乞丐道:“你看,大家都是君子,你更是义士,那既然来了我家,怎么还不肯坐下和我说话?莫不是你瞧我不起,觉得我不配与你坐而论之?”

小乞丐更慌了,急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左右看看,终是往旁边椅子上坐下。只是坐下后,却又大感别捏的左右扭扭身子,一时间颇为局促,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苏默笑笑,拍手赞道:“对吗,这才对。好男儿自当磊落,该坐就坐,哪有那些虚头巴脑。嗯,怎么称呼你呢?总不好这样一直你你我我的啊,这太失礼了,非君子之道。”

他这是彻底摸准了小乞丐的脉搏,吃死了他。只是小乞丐开始还脸红红的摇头,但在听他又问起自己名字后,顿时脸色一白,随即一抹黯然和悲愤划过。

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苏默也有些皱眉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我叫小七,娘就是这么叫我的。”

苏默和张悦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只要肯说就好,就不信摸不出你的底细。

当下又道:“那你姓什么呢?”

小七紧抿着嘴唇,小拳头极用力的握着,以至于指节处都有些发白了。半响后,才颓然摇摇头,低声道:“没姓。”

苏默一怔,眼神拦住张悦。想了想,才笑道:“那好,小七,再次谢谢你来报信。嗯,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既然知道了那些坏人要来害我,可是能认出他们的只有你,那能不能委屈你暂时留在我家里,帮我看顾一下啊?毕竟,咱们不能来了一个人就随便怀疑吧对不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坏人来了还懵里懵懂的,你说对不?”

小七愣愣的听着,小脸上露出犹豫为难之色。苏默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的等着。半响,小七终是顶不住劲儿,咬牙答应下来。

苏默大喜,当即起身唤来楚玉山,让他为小七安排住宿问题。待到小七跟着楚玉山下去,张悦面色凝重的道:“哥哥,你准备怎么做?”

苏默站在门口,两眼深深望向无尽的黑暗中,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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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天朝开运图

readx;? 有人要害他,这个不重要;东厂番子,那个也不重要;小七来历有些不清楚,这个更不重要。.苏默在意的是,小七带来的消息中,偶尔片言只语的“孩子”两个字。

这个孩子很显然指的就是卫儿,而和卫儿联系在一起的还有“蛇儿”两字,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苏默皱着眉头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厂卫厂卫,为什么只有东厂对卫儿有着觊觎,而锦衣卫却毫无动静?真的只是巧合吗?

苏默不敢抱有这种侥幸。所以他不但嘱咐楚玉山给后院多加了二十人的护卫力量,还把石悦也安排过去跟着福伯。

福伯人老成精,苏默虽然没具体说卫儿的事情,但他却默默的将卫儿看护的紧紧的,放在整个苏府头等大事儿上。有老福伯的居中调度,应该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危险度。

至于说苏默身边少了石悦,可巧胖子随便正好补上这个缺儿。

对于胖子的功夫,苏默自然要考察一番。胖子果然不负重望,一手飞刀二十步外,香头整齐的断掉,无一例外,让苏默大喜过望。

攻击没问题了,接下来考察防御。胖子号称刀枪不入,苏默便亲自扛着把大刀冲上来,把个胖子吓的脸儿都绿了。

“公子!公子!不要啊!”胖子抱头鼠窜,肥硕的身体奔跑起来竟是出奇的轻巧。

“混蛋!不准跑!既然是刀枪不入,就站着别动让公子我过过砍人的瘾。”苏默拎着大刀在后猛追。

胖子快要哭出来了:“没有没有,错了错了,不是刀枪不入,是刀枪难入,是难入啊!”

“嗯?难入?跟不入有区别吗?”苏默终于不追了,一手拄刀,一手抚着下巴认真问道。

“有,有!必须有!”胖子一头的汗,不迭声的大叫。“所谓难入,是说小的施展开后,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免伤害程度,但必须辅以身法闪避和运气行功才可。若是站在原地不动,任凭刀砍抢扎,绝无幸理,绝无幸理啊。”

“这样啊。”苏默眨眨眼,下令让徐光祚等人各持刀枪围攻,胖子来不及多话,一张圆脸上满是汗珠子,拼了命的腾挪躲闪。

一阵折腾之后,果然身上除了几处衣服被划破外,皮肉最多留下几道划痕。

徐光祚两眼放光,盯着胖子如同现了瑰宝一般,心中想兹念兹的就是如何能把这功夫学到手才好。

苏默也是大喜,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门功夫的本身。“我听说,这种金钟罩铁布衫类似的功夫都是有罩门的。你这功夫的罩门在哪儿?”

胖子一脸迷茫,罩门?那是什么玩意儿?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于是苏默开始科普。吧啦吧啦一通之后,眼神先在胖子脑门上转悠,随即又转向下三路而去。

胖子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菊花一缩一缩的。“没有,真没有啊公子,没有罩门。小的这功夫其实就是一种技巧,全身上下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能挨或者什么一碰就死的地方。”

胖子两手摆的风车也似,心中这个哀嚎啊:这苏仙师从哪儿听来的奇谈怪论,莫不是仙人之术中的法门?可胖子咱是凡人,凡人啊神仙。

好吧,又被武侠骗了。等有机会回去,一定把那些写武侠的都阉了!苏神仙出糗了,悻悻的想着。吧唧吧唧嘴儿,手一背,假装抬头看看天色,然后溜溜达达回房歇息去了。

身后一阵低低的窃笑声响起。

转过天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众人再次往会场而去。今个儿是最后一天了,经过了两天的时间,参与文会的士子十之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接下来就是等着看苏默苏公子最后的献艺了。

且不说之前和李兆先斗技时的表现,就只昨日台上那副惊世骇俗的三维立体画,已然彻底征服了所有士子。

此时台上的画儿已经收了起来,昨天要搭棚子遮挡,是因为墨迹未干没办法。一夜之后,墨迹干了当然要收起来了。再说了,上午的文会还要继续不是。

所以当苏默再次登台作画时,台上又恢复成第一天时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台子上原本只立着四个画架,按照苏默的要求,变成了绕着台子摆满了一圈。

接下来苏默要做的是,连环画。

仍是用炭笔作画,起手就是一副荒凉的画面。赤地千里,浮尸遍野。饥殍随目可见,横七竖八的连绵到远不可及之处,画面正中却有一个小和尚孤零零的站着。

小和尚目含慈悲,悲悯的看着眼前景象,脸上是一副悲愤不已的神色。

众人初时不明其意,纷纷猜测不已。毛纪几人也是皱眉思索,但不过片刻间便忽然色变,相互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曾是个小沙弥,这事儿放在后世自是众所周知。但是在当时来说,没有后世那恐怖的信息传递,了解这些情况的其实并不太多。

尤其大明立国之后,朱元璋登基称帝,涉及到他的事儿便成了某种忌讳,不可轻易言之。否则便有冒渎天家的可能,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所以苏默忽然画出这么一副画来,待到毛纪等人想到其中关节后,顿时便是变了脸色。

果然,接下来一副又一副的画作,彻底证实了众人的猜想。红巾大起义、八百勇士略定远、战滁州、克和县、镇和州;接着便是渡长江、定应天,统一江南;

再之后,便是两淮战张士诚,鄱阳湖灭陈友谅,平江战役剿张士诚,降方国珍。

至正二十七年十月,十万大军取山东、进河南、夺潼关,元朝大都不战自败。转年,大明开朝立国。

苏默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一幅幅画面皆使用3d技法作画,无论人物、景物一眼望去,便如要从图上走出来一般。金戈铁马之气、百战雄狮之威扑面而来,让人似是瞬间重回到了那苍茫的古战场,伴随着太祖征战天下,鼎定乾坤。

台上台下众人个个只觉血脉贲张,面孔涨红,恨不得引吭长啸以宣泄心中快意。

待到画成大明开国这一副图后,所有人都以为将要结束了。却不料苏默毫不停留,手中画笔再次挥动,画面也随之一变,顿时一幅幅农耕女织、劝学教化、百业重振的画幅一一展现。

而这些图画却已不再局限于洪武年间,而是一路横跨兴宗、太宗、仁、宣、英、代、宪历代帝君治间,直到当下孝宗弘治帝止。

其中包罗万有,兼政治、军事、文化、经济各道;集士、农、工、商各个方面所有杰出之事,洋洋洒洒总共七十余幅画卷。加上前面开国图卷,合计共一百零八副整。

这个数字却是苏默有意为之下的产物。古人总是对这些数字有着特殊的解释,苏默既然有心借势,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手法。

这一番画下来,直直画了两个多时辰,近六个小时才告功成,堪称当代第一巨作。也正是这么一副巨作,彻底奠定了苏默画坛宗师的无上地位,妥妥的跨入当世名士的行列之中。

等到收笔而起,活动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准备向评委们宣告结束时,他忽然愣住了。

台上评委席上哪里还有什么评委,早已不见半个人影了。反倒是身周到处都是人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幅幅画作前,或低声议论,或目痴神迷,竟是不知何时完全乱了秩序。

好歹回过神来,凝神搜索之下,半天才在某处画作前看到了孔弘绪老先生在儿子的搀扶下,胡须颤颤的指着面前的画作说着什么,面上表情又是激动又是振奋。

仔细看去,不由莞尔。那幅图正是洪武元年,大明太祖朱元璋封五十五代孔子嫡裔孔希学为衍圣公,并确立为正一品,位列群臣之事。

这老先生看到了自己祖宗的荣光,岂能不兴奋激动?除了他父子二人外,其余如毛纪、谢铎、胡光建三人都淹没于人海之中,一时竟是找不到。

不单单是这几位老先生,便是张悦、王泌等人,此时也不知所踪。放眼看去,原本颇显宽阔的台子上,已然全是人头涌涌,险险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苏默独自呆立了一会儿,满心都是无奈。但旋即便是得意不已。只这几幅画就把你们震成这样了吗?却不知爷的手段还没完呢,这只是个开始,待到后续大招一一放出来,看谁还敢轻易招惹自己?

心中想着,转头往案子上取了一枝大笔,饱蘸浓墨后,大步走到第一幅画架前,稍稍挪出个位置,再架上一张大纸,挥笔写了下去,却是五个巨大的立体行书:天朝开运图。

五个立体字个个浮凸而现,仿若凭空而立。大气古朴之余,又似带着某种神秘的气息。

苏默写罢,自己退后两步打量,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正端量着,身边忽然有人赞道:“好笔法!想来阁下便是苏默苏讷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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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姑苏那些人、那些事儿

readx;? 一身青衣,年约三十上下,修眉朗目,鼻直口方,唇上留着两撇油亮的黑须。此刻虽在问着苏默的话,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那几个大字,手指时不时的随之而动,似是在描摹着。

“早听说武清苏讷言工擅书画,雅擅词律,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嗯,这是什么技法,能不能教教我?”

话问了,却毫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回答,只自顾着接着说下去。这番做派,让苏默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半天不见苏默出声,那人这才醒觉,停下描摹的手指,转回头来看,面上带着几分诧异,还有几分不乐。那意思就是,没听到问你话吗,你一声不吭的,不太好吧。

苏默有些无语,上下打量打量他,点点头:“不错,我是苏默。你怎么称呼?”

那人摆摆手,眼神又盯在画上,道:“这些不重要,这个。”说着又再指向那字,“这是什么技法?为何我从未所见?可能教我?啊,我可以拜师。”

苏默狠狠翻了个白眼,这什么人啊。连通名都不重要,张口就要拜师,就要教他画画,还能更不靠谱些吗?

“没空。”干脆的吐出两个字,苏默回身就走,懒得搭理这神经病。

见苏默说走就走,那人似乎愣了。呆了一呆,不舍的又瞄了那字一眼,慌忙追了上去,和苏默走了个并肩,一边赔笑道:“嗳,苏兄弟,这怎的就走了?聊聊,再聊聊。”

苏默板着脸不理他,随意走到一处人稍微少点的画前,自顾欣赏自己的大作。嗯,不错,来了这大明时空,手法倒是没有生疏,反倒是略微有些长进,这让他很是满意。

那人见苏默只是不理他,似乎也不着急。目光随着苏默的眼神也落到眼前画上,看了几眼后,忽然叹口气,摇头喃喃道:“可惜,可惜。”

苏默便不爽了,斜眼睇着他,哼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弯腰靠近那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顺着画中笔画比量了几下,嘴中吧唧两下,又大叹口气:“这般好技法,却用来画这些俗物,岂不可惜?”

嗯?听他这么一说,苏默倒是有些兴趣了。歪头问道:“俗物?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不算俗物?若是你画,又要画什么?”

那人直起腰,正视着苏默,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是美人儿了。唯有美人儿才是钟灵毓秀于一身,才配得上这般好笔法。”

苏默差点一口咬掉自个儿舌头。美人儿?这厮咋呼白天,竟是嫌自己没去画女人?郁闷个天的,这是什么节奏?

正迷糊着,却听那人又继续道:“你想想看,若是以此笔法,把美人儿榻上各种美态描绘出来,将会是何等赏心悦目?那美人儿或坐或卧、或侧或伏,轻嗔薄怒、颊染胭脂,啧啧,正所谓轻抚圆月羞声语,雏菊未开君须怜。哎呀,那真是……真是…….”

苏默这下是彻底震惊了,目瞪口呆的瞪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美人儿或侧或伏,轻嗔薄怒,轻抚圆月羞声语,雏菊未开君须怜……我去!这是什么场面?淫才啊!真尼玛是淫才啊!打从来了这大明时空,这位绝对算是苏默见过的第一人了。

多少才子达人,多少名士大儒,看到自己的书画之后,或有惊喜赞叹的,或有拜服崇拜的,也有那假模假样,装作不屑一顾的,但是像眼前这位,张口就说应该画春宫的,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

苏默真心表示,这必须拜服啊。

见苏默瞪圆了眼睛看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那人却只当是苏默被震住了,当下更是热情。

稍稍又靠近一些,左右瞄瞄,这才低声道:“不瞒讷言兄,在下生平最擅春图,往日所作无不千金难求。但若与讷言兄这种画技相比,却又远远不及。若兄能不吝教我,以此法再画,必将能成传世之作,青史留名。讷言兄,不必考虑了,合作吧。相信我,终有一日,你绝对会为今日的决定而骄傲!”

他越说越是激动,双手挥舞,两眼放光,唾沫星子乱溅,俨然有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态势。

“停!”苏默被喷醒了,身子极速退后,大喝一声。

随着这一声喝,忽然一阵恶风刮过,胖子随便肥硕的身形鬼魅一般,瞬间隔离在两人之间,将苏默紧紧护持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对面那人。

我去!这厮从哪儿冒出来的?苏默和那人都震惊了。老半天,那人才算回过神来,好奇的上下打量打量胖子,又看向苏默,竖起个大拇指赞道:“讷言兄身边竟有如此奇士,果然不凡。”

话头一顿,脸上重又现出谄媚笑容,靠上一步道:“方才…….”一句话未等说完,猛不丁眼前一黑,一张面无表情的大胖脸遮在眼前,吓的他险险没一口咬到了舌头,顿时将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伸手拍拍胖子肩头,示意无妨。胖子迟疑一下,随即微微躬身,脚下一转钻入人群中,霎时不见了踪影。

苏默看的发呆,吧唧了两下嘴儿,暗暗寻思这胖子莫不是还修过凌波微步?要不怎会如此如鬼如魅的?不行,回头还要再挖掘挖掘。

正歪楼歪到了天边,忽然感觉有异。扭头看去,却见那人两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想要靠近又不敢,一脸的委屈幽怨,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抱胸退后半步怒道:“淫贼,收起你那无耻的眼神!”

那人一呆,不信的指着苏默,呐呐的道:“你……你叫我什么?”

苏默一脸的正气,哼道:“怎么,叫错你了?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堂而皇之的跟我说春宫,这不是淫贼是什么?我苏默自幼受圣人微言大义熏陶,最是持律自守,岂会与你同流合污?”

那人呆呆的望着他,脸色先是一青,随即转为通红,再后又是转青,然后又转红。苏默看的大感有趣,紧紧的盯着看,暗暗和当日李兆先比较,竟发现这种转换频率,竟然已经超过了李兆先,不由的大为佩服。

都说川剧有变脸绝技,却不知是不是跟此人有关。莫不是眼前这位便是变脸的创始者?

这货思路总跟正常人不同,思维跳跃的如羚羊挂角、雪爪鸿泥,怕是连他自己都捉摸不着。

“你…….你你,我堂堂江南第一才子,你你你,你竟以此等恶言侮之。你你你,你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这正不知脑子拐到了十万八千里去,那边青衣人却是终于回过气儿来,满面悲愤的指着他,哆嗦着怒声斥道。

“江南第一才子?就你?”苏默被喊回魂来,斜眼瞅瞅他,不屑的摇头道。

“怎的?不信?某,姑苏唐寅是也,江南之地何人不晓,何人不知?”青衣人唐寅越发恼怒,愤而通名。

姑苏唐寅?苏默摩挲着下巴,认真的想了想,好像不认识。只记得姑苏燕子坞有个家伙挺厉害,不过应该是姓慕容的吧,跟姓唐的却不搭噶。

好吧,这货不愧是教美术的,对历史真心不是很熟悉。唐寅,字伯虎,可不真真的是当世大才子一枚?只可惜,苏老师只知道唐伯虎,对唐寅就完全莫宰羊了。

于是,更让唐寅崩溃的对话便产生了。

“姑苏的?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燕子坞啊?”苏老师一脸的求知,诚恳的问道。

唐寅愣住,使劲想啊想,最终摇摇头:“没有……吧。”

“啊?怎会没有?”苏老师急了,“就是姑苏,没错。那家人姓慕容,老的叫慕容博,儿子叫慕容复。爷俩都老牛掰了,家传绝世功夫斗转星移,跟乾坤大挪移都差不多了…….”

唐寅半张着嘴,眼睛里开始冒小圈圈了。对面这家伙说的是什么鬼?自个儿家乡何曾有过什么燕子坞,又何曾有过什么姓慕容的一家?绝世功夫斗转星移?那又是什么?还有那个那个乾坤大挪移,听上去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唐大才子很晕很伤心。晕的是实在想不起这燕子坞慕容家在哪儿,伤心的是,作为一个正宗的姑苏人,他竟然不如一个外地人对家乡的熟悉,这叫唐大才子情何以堪啊。

至于说怀疑苏老师说谎,这个真没考虑过。任谁听着苏老师如数家珍般的这番说话,也不会有半点怀疑啊。实在是太熟练了,完全不打一点哏儿的。

好吧,武侠害死人啊。珍惜生命,远离武侠吧。

唐大才子很晕很伤心,苏老师也很伤心,同时还很愤怒。

不能够啊!不应该啊!自己好容易发挥一下,怎么就遇上这么个二货,完全配合不起来啊。就你这还号称姑苏的?我丫丫个呸的!不知姑苏燕子坞,就称姑苏也枉然!

得,这货来劲了。

那么苏老师是真不知道姑苏燕子坞一说是虚构的吗?答案是肯定的。

在苏老师的认为中,或许中的情结是虚构的,但是地名啊,还有姓慕容的啊这些,应该是真的。至少地名应该不会错。

听听,燕子坞,多朦胧美好啊。一听就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烟雨江南什么的,这绝逼该是真的。正是因此及彼,让他顺理成章的认为,或许没有什么斗转星移这种神奇的武功,但是姑苏有个慕容世家也该是没错的。

可惜他却不知道,实际上遗憾的很,姑苏还真是没有燕子坞这个地儿,完全是金大大虚构的。这不怪他没文化,只能说金大大的笔法已然进入返璞归真的绝高境界了。

眼见自己说了老半天,唐寅仍是一副木木的表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苏老师真怒了。

“没听过?都没听过?那好,那你听没听过曼陀山庄?啊,或许没这个地儿,但是你们姑苏有个极有名的美人儿,叫王语嫣的,这个听过没?别说这都没听过啊,要是你真说没听过,老子要狠狠的鄙视你!就你这样的,还敢跟我这儿说什么美人儿?你简直就是给色狼界丢人啊!”苏老师愤而使出杀手锏了。

果然,一听美人儿这词儿,唐寅原本呆滞的眼眸顿时活泛起来。一把扯住他衣袖,急急道:“王语嫣?这是哪家闺秀?王?姓王的好多家啊。啊,你说的这般熟悉,都知道那美人儿的闺名了,定是认识的对不对?带我去,带我去,我定要好生描摹一番,哈,这下我的八美图又多一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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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风流才子唐伯虎

readx;? 唐寅的八美图幻想到底还是没有达成,这不废话嘛,中的人物这哪里去找?即便是真有,那也是人家段誉哥哥的菜好吧。

于是,这下子换成苏老师要崩溃了。无他,被唐寅缠上了。

苏老师太坏,想拿人物忽悠人,这叫说的一个天花乱坠。不但将王语嫣因为美丽而得的外号“神仙姐姐”说了,甚至说的太溜了之下,连大理国王子的段子都不小心溜达出来了。

这让唐寅听的如痴如醉,这神仙姐姐得是美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远在南荒的大理国王子都如此痴迷?这个美人儿要见,一定要见到,一定要把她画进自己的八美图中。

至于说这个时候,其实已然没了什么大理国的事实,迷迷糊糊之中他却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满脑子的全是四个字“神仙姐姐”。

苏默开始吹的高兴,只是越吹越难以自圆其说了,最后只好支支吾吾左右言他,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了。

他这是标准的黔驴技穷,但是落在唐寅眼中,却越发认定了是敝帚自珍,不肯将那等神仙般的女子介绍自己认识,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挖出美人儿出处的心思。

至于具体办法,就一个字:赖!彻底黏上这个苏讷言,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于是乎,会场上便能看到古怪的一幕:两个人满场游走,一个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另一个却是亦步亦趋满面渴求。

所有人都将心神放在一幅幅画作上,唯二这么两个家伙到处乱窜,很快便引起众人的不满,纷纷怒目而视。

好在苏默这几天俨然成了明星,那张脸几乎所有人都认得。在发现这乱窜的人是苏大公子时,这才怒气稍抑,但也就是不再发怒而已。只拱手见个礼,便将精力再次转回画作上。

本来嘛,这些画都是人家作的,当然不需要再来揣摩什么的。只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打扰到别人啊,这太不道德了。所以大伙儿对上苏默不好有什么脸色,一腔子怨气便自然而然的落到身边的唐寅身上了。说戟指大骂倒是不至于,但是横眉冷对总是有的。

唐寅却是毫不理会,眼珠儿都不带错的,就是紧跟住苏默,不停的哀求黏磨,苏默快要疯了。

起初还耐着性子解释几句、劝慰几声,待到最后干脆一言不发,不理会算完。

他满场游走是在找毛纪等人,如今该办的事儿都完成了,总要打个招呼才好闪人不是。不但是找毛纪,还要找到张悦他们,毕竟家里那边还有事儿要应对,那才是大事儿。

费了老半天的时间,总算一头大汗的寻到了正研究画作的毛纪,左右一看,好在毛纪和谢铎、胡光建都在一起。于是连忙上前,说自己的事儿都完了,想要离开特来告辞。

毛纪倒是没像那些士子们多问什么画法画技的,只再次重申一遍,整幅《天朝开运图》都要献于天子的事儿,苏默自是无有不应。说只待文会一结束,便劳烦毛先生亲自奉上就是。

毛纪这才欣然点头。双方作别,苏默再次一头扎入人海中,寻找张悦一行人。

又费了好大功夫,眼瞅着天色都开始渐渐昏暗了,这才逐一将众人寻到。

此时的众人都是满面兴奋激动之色,苏默扯着张文墨单独往一边说话。唐寅却也识趣,见他有正事要办,并不上来打扰,只落后几步跟着,不让苏默离开视线就行。

张文墨疑惑的看看盯着这边的唐寅,转向苏默带着疑问的神色。苏默郁闷的抓抓头,摇头道:“不用理他,那是个疯子。”

张文墨心中虽诧异,但见苏默也只是烦恼,就也不再多问。苏默便将之前定好的方案再次敦促了一番,张文墨拍着胸脯让他放心,绝不会误事儿后便先行告辞而去。

等张文墨离开后,苏默这才招呼众人回家。也直到此刻,众人才发觉身后跟了个尾巴。

张悦以目示意苏默,苏默再次哀叹。想了想,回身招呼唐寅近前,给众人做了引见。

张悦、徐光祚等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作恍然状,然后温和的见礼一番算完。便连王泌也只是遥遥敛衽,并无什么异色。

唯有徐鹏举忽然愣住,皱起眉头满面思索之色,不时的还盯着唐寅仔细看。

苏默看的奇怪,才待要问,却听徐鹏举忽然啊的一声大叫,指着唐寅叫道:“你是那个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唐伯虎?”

唐寅满面傲然,矜持的点点头,却又一言不发,那叫一个孤傲,哪里还有方才跟在苏默身边时半分猥琐之相?

众人这也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位姑苏唐寅是个人物。说起来倒不是众人孤陋寡闻,这个年代信息传递远不如后世那般快捷,唐伯虎虽在南方有名气,但毕竟还只是个士子。而张悦、王泌等人都是北方人,还都是世家子弟,自然不会关注这样一个人。

才子这种产物在大明朝的国土上不要太多,不看便是李兆先那样的,都能混个京城第一才子吗?

而唐伯虎之所以后来那么有名,却是因着两件事儿而至。而这两件事目前来说,还都并未发生。

第一件事儿便是即将来临的乡试。正是此次的乡试,唐伯虎一举夺得应天府第一名。乡试的第一名称为“解元”,这便是后人称呼唐伯虎为唐解元的来历;

而第二件事儿也是因为科举考试,那便是转过年来的全国会试。这次弘治十二年的会试将发生一件极大的冤案。冤案的主角之一,就是这位唐解元唐伯虎。

而案中另两位关键人物,其中一人还与苏默有着极大的关联。这人便是他娃娃亲的泰山大人,现礼部侍郎程敏政。

此次会试之后,被人弹劾他和江南另一位才子徐经,向做为主考官之一的程敏政行贿,事先得到考题舞弊。天子由此震怒,当即下旨严查。

接下来的结局不言而喻。本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赏尽长安花”,殊不料锒铛入狱,身被刑具,还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胥吏审问呵斥,遭受世人的指责唾骂。经过一年多的审讯,虽然最终没有判定唐寅是本次考场舞弊案主犯,但干系是摆脱不掉的,他被除掉“士”籍,发配到浙江为吏。

也正是这次的凄惨冤案,最终使得唐寅绝迹仕途,成就了一个“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大明版柳三变。

而这次冤案中,徐经的下场不用说跟他一样,更令人震动的是程敏政这位当朝大员,竟也是被下狱问罪,却不过几月之间便气怒攻心,背生大疮死在狱中。

由此,唐伯虎之名才开始被更多的人所熟知。再然后,随着这种关注,他的一些事迹、诗词、字画渐渐流传出来,终至成就后世闻名的风流才子。

所以,总而言之,现在的唐寅唐伯虎只是小小的江南士子一枚,比之苏默的名气强不了多少。

徐鹏举之所以能知道唐伯虎,也正是因为这里唯有他是南方人,这才能听说过唐寅这个人。而有趣的是,他之所以能知道唐寅其人,却又是因为唐寅擅长画春宫的名声。

与后世不同,这个时代的春宫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反倒是一种风雅之事,很被认推崇。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只要是有婚庆之事,大多都会有一本这玩意儿,做为闺房指导。换而言之,这个时代的春宫图画家们,可算是性启蒙教育的引路者和开拓者。

此时徐鹏举叫出唐伯虎的名字,张悦等人只是明白了唐寅的声名,苏默却是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就这么个死皮赖脸没溜儿的家伙,竟然就是唐伯虎了?这简直是太颠覆了。

“唐伯虎?你就是唐伯虎?”苏默两眼放光,上前一把拉住唐寅的袍袖。

唐伯虎对着旁人可以傲然矜持,但对上苏老师却哪里还能傲的起来?且不说人家苏老师的画技让他望尘莫及,正想方设法的求着想学到手呢。便单只一个“神仙姐姐”的事儿,就足以让唐大才子放弃所有骄傲了。

此时眼见一直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苏老师忽然如此热情对待自己,唐伯虎又是惊喜又是迷惑。只是这会儿却无暇细想,刚刚还骄傲的昂着的头瞬间低下,甚至连腰都有些略弯,谄笑道:“是是是,伯虎正是学生的小字。”

苏默扯住他袍袖不放,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做欢喜状,但笑着笑着忽然猛的顿住,就好似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般。这转的太突兀,以致让旁边的众人都不由的有种憋气的感觉。齐齐把目光看向这货,心中都是暗暗琢磨,这位爷又要发生么疯呢?

苏默却不是发什么疯,而是他忽然想到了这位唐解元的一生好像挺悲惨的,而且还是跟科举有关。至于具体的详情他却完全不了解,但眼下马上就要乡试了,这才让他有所联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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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风流界的名宿,花月间的耆老

readx;? “伯虎兄何时过的乡试?有没有发生什么倒霉的事儿?”

唐伯虎先是一愣,随即就是一脸便秘的模样。有这么问话的吗?这人怎么就不盼着我点好呢?把乡试和倒霉联在一起,这是咒我呢吧。唐大才子这个郁闷啊。

“寅正要参加此次乡试,那个…….咳咳,一切都很顺利,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他努力平复着郁闷,绕开“倒霉”这个字眼儿,以“特别”二字代替。

郁闷个天的,换个人这般说话,早饕以老拳了,偏偏对上苏默这么个怪胎,却是缚手缚脚,完全不敢有一点脾气。

只可惜他是想着忍,却忽视了苏老师噎人的杀伤力。苏老师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他顿时有种杀人的冲动。

“没有倒霉事儿?怎么可能不倒霉呢?奇怪,难道又被骗了?”苏老师完全没有伤人的觉悟,一脸疑惑的嘟囔着。

唐伯虎这个闷啊,脸涨的通红怒道:“讷言兄这是何意?不知寅怎么得罪了你,却要这般咒我。”

苏默如梦方醒,啊了一声,连忙道:“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我真没咒你,就是奇怪你怎么会没倒霉而已,这完全不科学嘛。”

这话出口,别说唐伯虎了,就是徐鹏举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节奏,难道是这个唐伯虎真的得罪了苏老大了?

众人中,王泌虽然跟苏默接触最少,却是最多了解苏默的性子。眼见唐伯虎气的浑身颤抖,连忙上前一步,轻轻在后拽了下苏默衣襟,低声道:“有事说事儿,别总提倒霉这个字眼。”

苏默啊了一声,这才省悟过来,赶忙咳了两声:“误会误会,我真没别的意思。我那个…….啊,对了,伯虎兄你既是江南士子,怎的这时候还跑来武清?要知道乡试可是大事儿,万不可儿戏。当好生温习功课做准备才是啊。”

众人就是一脑门的黑线。这前面还咒人倒霉呢,一转眼却来训斥人家不好好准备功课,整的跟他是人家老师一样。好像刚才咒人的不是他似的,这还能更无耻一点不?

唐伯虎也是无语了,瞪着眼睛看着他,却见一双特清澈干净的大眼睛眨啊眨的,那叫一个真诚纯洁啊。

咋整?完全没脾气啊。

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似乎是将满腔的郁闷都随着这口气吐出去了。然后才哼了声道:“区区乡试而已,在寅眼中,不过翻手可得,何须在意。”

“哎呀,这样啊,果然好厉害。嗯,那什么,你吃了吗?”苏默立即做欢喜状,毫无半分诚意的表示赞美。只是后面跟上的半句,顿时又让唐伯虎一脑门的问号,瞠目不知所对。

这尼玛完全就是神转折啊。

难道这人是上天特意派来折磨我的吗?唐伯虎这会儿连生气都没劲儿了,只幽怨的看着苏默。

想想好像也觉得不太对,苏默哈的干笑一声:“那什么,其实吧,咳咳,啊,我的意思就是伯虎兄远来,作为地主的我来说,应当为伯虎兄接风洗尘才是。嗯嗯,就是这意思,你们说对不对?”最后一句话,却是转向张悦几个。

张悦哥几个早晕了,忽然听到苏老大问话,下意识的只是点头。苏默就满意的点点头,几个小弟都不错,有眼力劲儿。

赞美完了众小弟,又转头看唐伯虎:“就这么定了。伯虎兄想吃点啥?有没有忌口的?要不咱吃川菜?我跟你说哈,别看现在大热天的,好像吃川菜有些不合时宜。但岂不知越吃越热,越热就越爽,那什么……”

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这会儿貌似还没有辣椒,川菜也没达到后世那种高度,顿时便哑了声儿,开始长考起来。

唐伯虎这会儿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了。这人一会儿一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完全摸不着边儿,难得的首次生出后悔的感觉。后悔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凑到这家伙眼前呢。

正琢磨着是不是放弃神仙姐姐,远离这个神经病,苏老师却似乎终于想明白了,热情的拍拍他肩头,笑道:“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情分,你说对吧。走走,四海楼,我请客,不醉无归。不许说不去,那是不给我面子。啊,今个儿我真是太高兴了。”

口中说着,不由唐伯虎分说,扯着他就走。唐伯虎彻底晕了,迷迷糊糊的随着迈开脚步,待到清醒过来再想说什么,却是张了好几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叹声幽幽,似乎含着千般凄凉,万般悲郁,只让人闻之落泪、听者神伤。

众人尽皆木然相随,一时间谁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就连最闹的徐鹏举和何莹两个,也是一脸的古怪,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其实不是没兴趣,实在是不知该说啥好哇。

众人都不说话,一路上便唯有苏老师一个人说。唾沫飞溅、口若悬河,旁征博引、纵古论今。只是众人听着听着,面色便都渐渐古怪起来,尤其是王泌姑娘,更是满面通红,悄悄的啐了一口,脚步放慢,离着前面两人远远的躲开。

为什么呢?无他,苏老师认识到了前面冷落了唐大才子的错误,觉得应该有所表示才对。那究竟什么样的表示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苏老师认为投其所好才是正确的。

唐大才子的所好是什么呢?美人儿!必须是美人儿啊。于是乎,从西施说到貂蝉,从大小乔说到杨贵妃,从妲己褒姒说到文姬归汉,从黄蓉小龙女说到神仙姐姐…….

起初唐伯虎还是一言不发,只默默的听着。但等苏老师口中蹦出各种美女后,伯虎兄终于淡定不了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如许美人儿?而且还都是自己闻所未闻的超级美人儿?黄蓉的慧黠俏皮,小龙女的清冷若仙,神仙姐姐的…….好吧,神仙姐姐就是个坑,伯虎兄早先就已经沦陷进去了。

听着一个又一个不同性格、偏又超凡脱俗的美人儿,不知何时起,伯虎兄终于参与进了讨论之中。两人连比划带说,口沫飞溅,争论着究竟是小龙女更像仙女还是神仙姐姐才是真正的仙子,这辩论的叫一个火爆啊。

作为神仙姐姐的忠实拥趸,唐大才子自然是神仙姐姐才是仙子的正方。摆出种种事实、种种依据,严厉批判反方苏默的各种谬论。

随着这种辩论越来越深入,开始还只是围绕着美女辩论,但论着论着不知何时开始就变了味儿了。从美女的穿着长相和各种形态,慢慢的转向更深层次的人体结构研究。再然后,又从这种话题转向更高层次的文学方面发展,譬如各种流传的香艳异志,各种版本的闺中秘本之类的。

谈到兴起时,哪里还记得旁人?妥妥的两个风流界的名宿、花月间的耆老。

王泌、何莹三个女子越退越远,实在不敢耳闻;张悦、徐光祚二人面上淡然,耳朵却是竖的老高;

徐鹏举小公爷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加入论坛之中才好。只可惜两位版主的立点太高,实在难望其项背,只能默默的听着。却是如闻大道、抓耳挠腮,怎一个心痒难耐说的。

胖子随便,好吧,可怜的胖子因为有苏老师的淫威,忠实的执行着最少十步之外的严令,根本听不太清具体内容。

只隐隐传来什么神仙、仙子几个字眼,让胖子感叹不已。苏师果然仙家之人,便只闲聊之间都是关乎神仙之事,实在不胜崇拜之。自己有幸得此造化,必当郑而重之,不可懈怠才好。

一路说的热烈,不多时四海楼已然在望。终是张悦稳重些,咳嗽一声,上前拉住苏默,低声道:“哥哥,莫忘了昨日小七之事。”

啊!苏默如梦方醒,忙抹了把嘴边的唾沫,向唐伯虎告罪一声,和张悦往旁说话。徐鹏举大喜不已,见缝插针的凑过去,接过苏老师的接力棒,和唐大才子继续探讨起来。

好在唐大才子果然不愧第一风流才子之称,雅俗共赏的功底极为深厚,既能和苏老师从艺术的角度辩论,也能和徐小公爷从需求的现实角度找到共鸣。只是由此一来,不免让王泌大小姐离得又远上一些,让何莹女侠的咒骂更加恶毒许多。

四海楼中早有小二出来迎着,苏默摆摆手示意,脚下不停的直接领着众人走入。

张悦低声道:“哥哥何以对这唐寅这般热情?莫不是与昨日之事有关,欲要诱其入彀?”

苏默呆住,看着张悦,完全被这个小弟如此强大的想象力震惊了。愣了半响才哭笑不得的摆摆手,想要解释几句,身后忽然胖子小步靠了过来,低声道:“公子,有人跟踪咱们。”

苏默眼神一凝,脚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上楼,一边淡然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多少人?可看清楚来历了?”

胖子垂着头跟上,外表看去完全就是个称职的跟班。边亦步亦趋的跟着,边低声禀道:“只有一个人,应该是从离开会场时就跟上了。只是开始路上人多,一时没察觉。至于来历不好说,但能肯定是个中老手无疑。以小人的经验,只从官府中一些人身上才见过这般专业。”

苏默和张悦相视一眼,都是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官府吗?东厂可不就是官府,果然是那话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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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挖坑以待

readx;? 乔奎挑着个馄炖挑儿,慢腾腾的磨蹭到四海楼对面放下。一边扯过搭在挑儿上的汗巾擦着脸,一边不着痕迹的瞄着对面三楼上的灯火。

他本是开封府的捕头,后来被征调进了东缉事厂,因一手绝妙的易容隐匿之术得了大档头的赏识,被分派到卯课王档头手下做了一个干事。

所谓干事,其实就是番子的别称。无论哪种别称,也都是最下层的小卒子。只不过这东厂的小卒子却比开封府的捕头又要高级多了,至少在油水上就不在一个档次,更不要说身份地位上的差别了。

所以,他干的是有滋有味。每次出任务时,都是尽心尽力,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也正因为东厂番子身份的特殊性,让乔奎从未担心过被人发觉后会怎样。东厂番子啊,天子家奴,就算是当朝二品的大员也不敢对他怎样。

正因为这种无惧,也使得他施展手段时愈发得心应手,从来没出过任何岔子。

便如今天这般,他将自己扮成个卖馄炖的老翁,无论是从穿着打扮上,还是神态举动之间,都绝对的惟妙惟肖,便是真正的卖馄炖老汉也比不上他。所以,他自信的堂而皇之的近到四海楼门前监视目标。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们之中某些人一个不小心,早将行动泄露了出去。也更不知道的是,目标苏默身边竟然多出了个胖子这样的高手,在有心留意之下,早早的便识破了他的伪装。

馄炖挑儿没问题,化妆成的老翁也没问题。问题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翁,竟然能挑着馄炖挑儿走出这么老远,丝毫不落前面一众青壮的速度。

若是没有提前泄露行动的事儿,这点破绽根本不算是破绽。毕竟没人会时不时的留意一个买馄炖的老头能走多快。但是在有了提前准备的前提下,他这番举动,简直便如同黑夜里的火炬一般,再也无所遁形。

对面的监视目标只是个普通的士子而已,乔奎想不通王档头为何如此谨慎。从一开始就派出自己跟着,还要不间断的将目标的行动通报回去。

按照乔奎的意思,对付这种没根没底的蝼蚁,就当毫无顾忌的雷霆扫穴,直接以最强大的姿态莅临就可,何须如此费劲。

不过想法终归是想法,他一个干事却无法左右档头的决定,只能憋着气按照指令行动。

上面传来的要求是监视住目标和目标身边人的动向,从他们进入酒楼起就要通报。然后直到酒宴结束,所有人都出来时,更要立刻发出信号通知,不得片刻耽误。

眼下目标已经进了酒楼,在过来前,他已经将消息送了出去。现在就剩下等对方结束时出来了。

取了个陶碗,又从锅中舀了些汤水盛了,然后便蹲在挑儿后面,慢慢的小口喝着。想想里面那帮人此刻正大碗酒大块肉的享受着,再看看自己憋屈的在这喝面汤,乔奎心中的不忿就愈发浓了起来。望向酒楼的目光中,不时的闪过一抹冷厉。暗暗计较着,待会儿行动时,定要把这笔账算上才好。

他这里发着狠,对面三楼上的一扇半掩着的窗户旁,张悦和苏默正悄然而立,默默的看着下面的馄炖挑儿。

“哥哥,什么时候动手?刚才胖子看过了,确实就他一人儿。依小弟之见,不若直接拿了他,然后再回去收拾剩下的如何?”张悦轻声说着,眼神中却闪过一抹森然。

苏默没说话,又再看了看下面的乔奎一眼,随即又回头看看那边正高呼酣饮的徐鹏举和唐伯虎二人,微微一笑,摇头道:“何必费那劲儿?一个不好还要打草惊蛇,反倒不美。让鹏举和王泌姑娘他们留在这儿只管吃喝,正好吸引着这个尾巴。你、我,再加上三儿和胖子,就咱们几个从后门下去,悄悄潜回去抓大鱼。”

张悦想了想,笑着点头说好。二人返身回去,找个借口对徐光祚使个眼色,三人逐一离席,悄悄从后门下来。

门口外,胖子早已躬身侍立,见三人出来,微一施礼,正要转头而走,忽然却眼神一滞,看向几人身后,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苏默何等机警,当即便猛地扭头看去,这一看却也是不由的头疼起来。

身后楼梯上,女侠何莹满脸冷笑的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了下来。

“哼,我便看出你们必有猫腻,区区小把戏,竟想瞒过我的眼睛,可不是做梦吗?说,你们想要干什么坏事,须过的本女侠这一关再说。”何女侠高昂着头,一脸又是得意又是骄傲的说着。

苏默几人对视一眼,徐光祚酷酷的目不斜视,张悦满脸苦笑的摊摊手,那意思自是他帮不上。至于胖子,身份只是苏默的下人,哪里有资格去对何女侠指手画脚。

郁闷个天的,看来只能自己上了。苏默心中哀叹,抬头看着何莹惊讶道:“咦,这位姑娘是哪家小姐?怎的这大半夜的一人出来闲逛?哎呀,这样不好,若是遇上个歹人什么的,岂不危险了?便没有歹人,这深更半夜之中,咱们孤男寡女的,哎呀,瓜田李下的,实在有损清誉啊。”

张悦几人看着苏默整理八经的胡说,不由的都是低头暗笑。何莹气不打一处来,呸了一声道:“本女侠行走江湖,何忌这些小节?却是不劳苏大才子费心。倒是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不想干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苏默脸色一板,正色道:“姑娘误会了,你固然是不忌小节,但学生方才说的有损清誉,却是指的学生之清誉啊,还请姑娘自重。”说罢,连退两步,转身就走。

张悦几人强忍着笑,连忙跟上。后面何莹先是一呆,随即不由的大怒。这个混蛋,又沾自己便宜!

眼见几人要走出门了,当下大急,怒道:“站住!要是不告诉我你们去哪儿,我立刻去跟泌儿姐姐说知。”

苏默一只跨出门槛的脚,顿时就是一顿。叹口气落脚,转身无奈道:“女侠,你究竟要怎样?咱们不过是想去解个手而已,要不要也跟你申请啊。”

何莹啐了一口,撇嘴道:“解…….那什么,竟然要这么多人一起,你糊弄鬼去吧。本女侠不信,就是不信!”

苏默两手一摊,耸肩道:“你要不信,那就跟来看就是。我明白,不就是没见过好奇嘛,偏找这些借口。”

接着又叹口气,低声嘟囔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耍流氓都这么嚣张,还让不让我等正人君子活了?”

张悦几人就转过头去,肩膀不停的耸动,实在憋不住笑。何莹满脸通红,又羞又气,怒道:“你无耻!”

苏默一脸的震惊,看看张悦几人,又转向何莹,悲愤道:“我忍辱负重,豁出去尊严把身体给人看,这也是无耻吗?来来,跟咱说说,我这是无耻,你这非要强看我身体的算什么?”

何莹终归是个女子,哪受得住他这么直白的话,小脸涨红的都要发紫了,狠狠的瞪着苏默,抬手握住剑柄就要拔剑。

苏默却猛然双手抱在胸前,大惊道:“你要做什么?难道你不只是看,还想动手吗?不行,这绝对不行,我是不会屈服的。你拿刀子逼我我也不干。”

何莹拔剑的手顿时就是一僵,俏脸转白,两只大眼睛中已然有水光盈盈,使劲的咬着嘴唇看了苏默一眼,忽然转身跑了回去,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苏默长出了口大气,打个手势,几人快速出了大门,贴着墙根黑影处而走,不多时便远离了四海楼。

直到走出老远,张悦才轻轻吐口气,低声苦笑道:“哥哥何必非要如此?何姑娘虽面上彪悍,实则却是担心哥哥,是好意。而且她身手也算不错…….”

苏默摆摆手打断,转头回望了一眼,这才又示意继续走。过了一会儿,才淡然道:“咱们即将要面对的是东厂,我是不得不应,你和三儿身份特殊,即便出事儿也不会有什么。可是她不过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倘若出了意外,你我何以面对?再说了,正是因为她身手还算不错,正好留下保护王泌姑娘。否则,一旦对方留下别的手尾,难道要靠鹏举去?”

张悦一怔,随即默默点头。苏默望着前方,脚下急速走着,又道:“从另一个角度说,何家虽然一直对我表露善意,但终归来历隐秘,我不喜欢任何超出掌握的事儿发生。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几个,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张悦和徐光祚都是悚然一惊,仔细品味之下,不由的互相看看,齐齐低声道:“是,多谢哥哥教诲。”

顿了顿,张悦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都说哥哥当世才子,果然不虚。单只这一句,若是传扬出去,必名扬天下。”

苏默一愣,斜眼看看,却见包括胖子在内,三人都是一副满脸敬服的神色,心中微微琢磨,难道这话现在还没出现?却让自己又不小心装了一把,如此发展下去,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代伟人?

唉,伟人似乎活的很累啊,还是算了吧。咱要求低一些,只当个名人就好了。

这货打骨子里就是个不着调的,思维跳跃的吓人。一会儿工夫竟能联想到十万八千里去,委实令人不得不叹服。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现在确实还没出现,这本是《菜根谭》中的名句,乃是万历年间大儒洪应明所出。万历离着此时,还有六七十年呢。

这番话过后,几人再不多言,只加快脚步往苏府赶去。十里行程在专心赶路之下,不过两刻钟多点便已到达。

在离着庄子还有百米左右,苏默挥手示意躲到暗影中。随后,路边林子中一阵轻响,闪出楚玉山的身影。小心的观察下周围,这才低声道:“可是公子到了?”

苏默这才缓步走出,对他一招手,楚玉山面上放松,迅速的靠了过来。对张悦三人抱拳施礼。

苏默道:“如何了?可有动静?”

楚玉山摇摇头:“暂时没有。不过多多有些不安,好几次想要往外跑,都被杏姑娘安抚住了。”

苏默一怔,随即笑了。打从卫儿来了后,多多便被他安排到卫儿身边,一来是陪着这孩子玩耍;二来也是为了就近保护的意思。

在整个苏府中,除了苏默外,没人知道,这只外表憨萌可爱的小鼯鼠多多,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正因为有了多多留在家中,也才让苏默行事之间,多出许多从容来。

此刻听楚玉山提起多多的异状,苏默稍一转念,便心中有数了。后世无数实例证明,动物往往比人对危险的感应更敏锐数倍甚至数十倍。多多的异常表现,正是从而表明了果然有人要对庄子动手了。

想到这儿,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往事先查察好的暗处潜伏下来,静静的等待猎物上钩。

时间慢慢推移,待到又过了一刻钟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夜枭的啼声。

苏默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枭啼,便是预先约定的示警。

敌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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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阴损的苏家庄

readx;? 亥时,便是后世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个时段,也称“人定”。人定的意思就是说夜色已深,大部分的人都已安寝了的意思。

今夜月色晦暗,天上有云朵不时飘过。便在这明灭不定之际,几个黑影如鬼魅般从暗影中闪了说来,在离着苏府庄子大约二十米处停下,目光灼灼的望向暗夜中的苏家庄。

麻四儿全身包在黑色紧身衣之中,隐在一颗大树后面窥探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从心底升起。

按理说这次行动本是他所献的计策,之前也做了大量的准备,甚至还有专人盯着主要目标。而自己身边跟着行动的,更是东厂卯课中精挑出来的好手,对上一个区区普通庄院的家丁,怎么算也不该出任何问题的。

在行动之前,他心里也是这么笃定的。然而事到临头,到了这庄子外面这一刻,为什么竟会有种说不出的恐慌呢?

“四哥,进不进?”旁边跟着的狗儿望着前方目标,半天不见麻四儿说话,不由诧异的转头看看他问道。

麻四儿目光闪动了下,深吸口气定定神,心中暗骂一声,随即轻轻点点头,打出个手势。

随着这个手势,狗儿蒙着面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火热,当先带头跳起身来,迅捷的向庄子扑去。身后数条身影紧紧跟上,跑出几步后,已是散开一个扇形,不多时便到了院墙之外。

这里是苏家庄的后院墙的位置,按照之前的计划,所有人分成两部分。其中几个要留在这里隐蔽,既做接应之用,也是为了把风。剩下的人便翻墙而入,寻找目标。

这些个东厂番子除了少数各处捕快军卒选来的外,原都是些盗匪之类的,最擅于此道。

只不过这个目标从来都是一明一暗两个。明的自然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任务,这个不消说,必须不打折扣的完成;

而暗的却是每次具体行动之人自定的,那便是目标中的金银财物。所以,历次行动番子们都要几经争抢,争抢进入的名额。

而这次,身为行动组临时首领的麻四儿,便是进入庄子的带头人。而狗儿若不是因为其自身特殊的能力,要靠他寻找目标人物,多半都是在外把风的任务。也正因如此,狗儿才会这般心中火热。

只是这种火热在爬到了墙头上的时候,却顿时化为满腔的迟疑,和另几个也爬上来的人一样,呆呆的看着眼前,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怎的了?”麻四儿最后跟了过来,眼见众人的迟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不由的低声向上问道。

狗儿转头看看他,犹豫了下,打个手势示意他上去。麻四儿唯一踟蹰,随即咬牙也攀上墙头。待到稳住身形,顺着狗儿示意的方向一看,顿时也是一阵的发愣。

远来辛苦,欢迎欢迎。主人豪爽,不谢不谢。

便在离着院墙十几步的距离,一个横着的大匾静静的树立在原地,时亮时暗的月色之下,十六个张牙舞爪的大字赫然入目,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十六个字非诗非词,浅显之至。但是让人看过之后,却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前面八字看似是欢迎,但只要稍一琢磨,就估计这是一种警告。而后面八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番子们生平做过无数次买卖,能活到今日还平安无事,靠的便是谨慎二字。但眼前的一幕却实实的是首次所见,真心的拿不准了。

麻四儿脸色阴晴不定,盯着眼前这方木匾,老半天没有言语。旁边狗儿心急难耐,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略略靠近他耳边低声叫道:“四哥,四哥!怎么办啊,你倒是拿个章程啊。”

麻四儿愈发心烦意乱,按他的心思是立马撤走才好。只是今晚这个行动本就是他献上的,如今不明不白的就撤回去,便用脚趾头想想,回去后王档头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可要真是按计划行动,这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诡异,再加上他之前心底那突兀而来的不祥预感,着实让他不愿冒险。

“依你之见呢?”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敢直接拍板,而是转头向狗儿问道。

他的意思自然是希望狗儿能劝他谨慎,这样也好有个台阶下,就算回去被王档头责罚,最少能有人帮着分担下,证明不是自己一个人胆小退缩。所谓法不责众,便是如此。

只是他万料不到的是,好容易能捞上这么一次入室劫掠的机会,对狗儿的诱惑是多么大。哪怕是开始时,对眼前一幕最先迟疑的就是狗儿自己,但在想到大把的金银等着自己去搜取之时的快意,那点迟疑就立即消散不见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因为一块狗屁不通的牌子,就让狗儿放弃眼见唾手可得的横财,那简直就是疯了。

“我的意思?按我的意思管他娘的,大伙儿直接杀进去就是。不过区区一个小小的民庄而已,就算有些把戏,还能挡得住咱们这些好手?实在不行,亮出身份就是,谁敢阻拦,莫非要造反吗?”狗儿目光灼灼,全是火热。狞笑着说着,如同见了血食的饿狼。

麻四儿一愣,随即心中暗叹。又再犹豫一下,想到狗儿最后一句,便也咬咬牙,慨然点头道:“好,就是如此。让兄弟们各自小心,休终日大雁被雁啄了眼去。”

狗儿大喜,点点头狞笑一声,打出一个手势。随即当先带头纵身跳下去。

随着他身形一动,几个番子都是紧随而下,如同下饺子一般。麻四儿眼见事已至此,也是一咬牙便待跳下。只不过身形刚刚一动,却见刚落地的几人中,忽然有人闷哼一声,翻身栽倒,抱着脚低声痛呼起来,不由的吓的脸儿当场就白了,连忙稳住身子,急问道:“怎的了?”

狗儿不说话,挥手示意两个人注意四周,随即带着另几个将抱着脚痛呼的三人围住,弯下身子察看。

不过片刻后,他便一脸的铁青,起身低低怒骂一声。又小声吩咐几句,这才抬头对麻四儿低声道:“这王八蛋好不阴毒,地上埋了好多铁菱子,伤了咱们三个弟兄。”

说着话的空挡,那三个受伤的人越发叫的凄惨起来。狗儿来不及再和麻四儿多说,扭头低声骂道:“叫个卵蛋!只是扎了脚,又不曾断胳膊断腿,想把人都招来吗?”

三人被呵斥了,却如同未闻一样,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叫着,眼见着包头的黑巾很快便被汗浸透了。

旁边一个照看的番子仔细看了看,忽的脸色一变,大惊道:“不好,铁菱子上有毒,这是毒发了。”

正说着,旁边几个搜寻的人手上的兵刃陆续发出叮叮之声,却是终于将附近埋着的铁菱子清了出来。

狗儿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急上前两步,挥手击出,将三个受伤的打昏过去。三个人昏过去后,叫声瞬间消失,只时不时低低几下,却是不再有暴露之虞。

狗儿松了口气,回身让几人再仔细搜搜,当又搜出数枚铁菱子后,终于没再发现,这才招呼麻四儿和剩下的人下来。

麻四儿有心不下,奈何身为头领这会儿却不能露怯,只得咬牙跳下来。小心的试探着脚下,靠过来凝神打量四周。

出师不利,这刚刚落地就先损失了三个好手,麻四儿此刻只觉得似乎有种乌云盖顶的压抑。

回头看看昏过去的三人,再看看那院墙,不由的再次低低咒骂一句。

这苏家庄的院墙与寻常所见都是不同,人家家里的院墙都是直上直下的,最多有的人家砌的更高一些罢了。但是这苏家庄的院墙却是古怪,在墙头往下寸许的地方,竟是参差不齐的埋着一些铁钎子。

这些铁钎子从上往下跳时,又或者从外往里进入时都没妨碍。但若是想从下往上,从里往外的时候,那便成了能要命的东西了。

这家人家得脑子长成什么样儿,才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安排?不防外却防内,不防上却防下,简直就是神经病!

只是这种神经病般的设置,偏偏对眼下的他们最是合适。三个受伤的人没法接应出去,只能临时安排两人守着,寻个隐秘的地儿藏起来,等完事儿后再想办法了。

一通折腾后,总共进来的十五个人,一下子就减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包括狗儿和麻四儿两个在内的十个人,分成两组,再次悄然向庄子里面摸去。

这一走,却又是状况不断。不是这边忽然有人崴了脚,就是那边突然有人断了腿。借着月光仔细查看之下,众人都是不迭声的痛骂不已。

原来通向后宅的整个地面上,铁菱子倒是没有了,但是却忽前忽后的,杂乱无序的被人挖了好多小坑。

那坑也不大,刚好能让人一只脚踩进去。想想这黑灯瞎火的,冷不丁一脚踩进去,能有几个人不倒?这一倒可好,轻的必定是崴了脚脖子,重的则是当场脚踝骨折。

这种陷阱根本没半点技术含量,却极是阴险损毒,令人防不胜防。就在通往后宅房屋短短几十米的距离,麻四儿等十个人再次减员两人。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只被人算计却莫可奈何的憋屈,让众人都是憋着一肚子邪火,直将设计这些招儿的人的祖宗十八代的女性亲属问候了好几遍。

好歹是挨挨蹭蹭的踏上了房后的回廊,麻四儿和狗儿不约而同的吐出口气,相互对望一眼,露出轻松之色。

这一段路程,实在让二人身心俱疲,比之跟人对战上两百回合都要累。好在现在终于要进屋了,就不信这家邪性的人家,还能自己给自己挖陷阱,在屋里也弄这些阴损的招数。

众人略一歇息,试探着走了几步,果然再不见什么陷阱,不由的都是面现喜色。只是这喜色才不过浮上脸上,猛不丁的其中一人忽然一顿,随即便是一声铃声震响,众人瞬间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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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狗狗们的春天

readx;? 这是一处房屋跟旁边院墙夹着的窄道,一般都是用于下人们行走的,极是逼仄,宽窄最多能容两人并排行走。81

为了照顾两个伤到腿脚的伙伴,十个人正好两两一组,受伤的两人便落在了最后。狗儿和麻四儿各领着另外两人在中间,还剩下一组走在最前探路。

刚才的铃声震响,正是最前这一组人弄出来的。却是脚下有条被漆黑了的细绳,在离着地面寸许的地方凭空系着。黑暗之中,一个不查之下,正正被踢个正着。

那绳索显然是连着某处铃铛,绳索一动便带动了铃铛出声响,就做成了一种最简易的报警装置。

麻四儿几人接连被折腾的鸡毛鸭血的,心中本就烦躁紧张,铃铛声这么乍然一响,都是不由的心中巨震,慌不迭的下意识就要躲闪。

人在慌乱之中,尤其是在黑暗中,下意识的躲闪方向都是往旁边靠。麻四儿等人也不列外。只是这一靠,却是靠出事儿来了。

崩——崩崩!

几声闷响响起,众人猛然一靠之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很明显的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某种东西被自己的身体撞开了。

随着这种感觉,接下来便觉头顶一阵风声响动,心中骇然之余,还不等惊叫出声,那风声已然化作一道道洪流兜头而下。

哗啦啦的水声炸响,眨眼间,麻四儿和狗儿十个人便是人人如同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被浇了个尽透。

感谢苍天,感谢大地,现在是深夏时节。否则若是严冬,单只这一下就能让麻四儿这帮人全军尽没了。

众人的站在黑暗中呆了片刻,有人忽然大骂道:“若叫老子找着那姓苏的小畜生,定要斩上他十七甘八刀方才解恨!”

众人闻言,不由的都是戚戚然。这一路行来,实在是太憋屈了。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闹着玩下死手啊这是,太遭恨了!

外面传来阵阵敲锣声,各处房屋依次亮起了火光,远远的听到人声噪杂,渐渐往这边传来。

得,也不用潜入了,这闹的根本全不按剧本演了。麻四儿和狗儿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加快脚步往外冲去。

既然露了行迹,那便索性敞开了闹。虽然只剩下八个有效战力,但是混乱之下,有心对无心,对上一帮普通的家丁还真没什么可惧的。

更何况,这是后宅大院,里面多是妇孺之辈,前院的家丁要想赶过来必定要一段时间才行。有这个空挡,正好能察看一番那个孩子是不是预想的模样。

只要能趁这个空挡找到那孩子,任务便也就算完成了。到时候王档头在外堂而皇之的进入接应,大伙儿就算齐活。

至于说第二个目的,在番子们这种专家的眼中根本不算个事儿。寻找那孩子的过程中,也即是大伙儿顺手财的过程,绝对两不耽误。

实话实说,麻四儿当初之所以献上这么一个行动计划,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第一个,而实在的是第二个。

苏默突兀的崛起,又是作词又是作曲的,后面跟着弄出个凤水开来。这接二连三的大动作之下,固然是繁荣了武清,但对他自己的好处显然更大。

从原本城里的一间小破屋,一下子换成了凤水新城的大庄院。通过几天的调查,更是现整个武清许多的新兴产业都与苏默有关,每月的流水收益竟然达上千两之多。这简直是太让人眼红了。

原先还有个武清县令庞士言罩着,就算是东厂的他们想动苏默也会有些忌惮。但是巧的是,庞士言因苏默之功竟然高升了,换了个没有半点关系的沈松来接任。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再把握不住,那麻四儿就是白混了东厂这些年了。因此,这个计划便顺理成章的出炉了。

计划还是很完美的,这边麻四儿等人假扮贼人入户劫掠,待到找到目标确定后,便主动闹出响动。然后等在庄子外面的王档头便会带人冲进来,以东厂办案的名头控制局面,将大伙儿全部堂而皇之的带出去。

如此一来,要查的目标到手,大伙儿的财大计完成,王档头的提升之路搭好,一石三鸟,简直就是完美。至于说苏默因此而损失,苏默?那是谁?谁在乎?东厂是天子家奴,是给皇帝办差的,一个小小的童生的损失,谁能在乎?谁敢在乎?

可惜,计划永远只能是计划,成不了现实。大伙儿从一进这个苏家庄后,计划便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故,以至于现在大伙儿无论是寻找目标还是财的时间,都大大缩短了。

所以,现在不等再稳了,必须快,时间不等人呐。

众人既然不再隐藏身形,度顿时提高了老大一截。不过片刻之间,便已冲出了窄道,站到了一个天井中。前后左右都是一间间屋舍,里面有着莫名的声响。

狗儿几个人脸上就露出坏坏的笑容。这里可是后宅啊,后宅都是住着什么人?除了孩子外,就只能是女人啊,除了宅院的主人一个男人外,都是女人!

而现在,这唯一的男人不在家,正在城里酒楼里喝酒呢。那么,现在这些屋子里的响动,岂不就是一个个小娘子们吗?

想到这儿,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意。便连麻四儿这原本心中忐忑的,还有两个腿脚受伤的,都是一般模样。

狗儿哈的一声笑,猛一挥手,就要招呼众人开动。只是这手挥到一半,忽然眉头一皱。举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送到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道:“这什么味儿,怎么闻着…….”他说到一半儿停住,只是不停的嗅着,脸上神愈困惑起来。

经他这一提,众人也都是察觉到了。各自抬起袖子闻着,渐渐的脸上都是一副古怪之极的神气。

这味儿…….

“不对,这是…….”狗儿最先反应过来,猛然抬头大叫一声。只是这一声还没喊完,便听一片声的门窗响动之声。

循声看去,下一刻,众人顿时面大变,浑身颤抖着呆在了原地。

好多绿灯笼……不是,是好多绿眼睛!每一对绿眼睛后面,都出阵阵呜呜的低吼声。那呜咽声带着一丝火热,带着一丝兴奋,带着一丝激动……..

狗,全是狗!四周原本紧闭的门窗压根就没上栓,里面原本以为是小娘子们的惊慌声,也全都是狗儿们嗅到了某种气味后的躁动。

然后,随着众人停留的时间越长,这种气味终于令狗儿们再也难以克制,纷纷撞破了门窗冲了出来。

多么好闻的母狗气息啊,多诱狗的气味啊。狗儿们简直要欢喜的高歌起来。春天啊,狗儿们的春天来临了。

如此饕餮盛宴,还等什么呢?狗美眉,俺来了!

汪汪汪!狗狗们疯狂了。

“跑啊——”麻四儿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声,率先往外狂奔。众人激灵灵打个寒颤,也是一声喊,齐齐抱头而奔。

咦?狗美眉们喜欢这种调调儿?扑出房门的众公狗们都是目光一亮,兴奋的出一声声长嚎,各自选定一个目标狂追而上。

这个场面充分证明了一件事儿:那啥啥啥,的确是不分国界、不分种族滴。

于是,彻底的骚乱从内院延展开来。只转眼间,便不断的向着外院乃至整个苏家庄蔓延开。到处都能听到狗儿们兴奋的吠声,时不时的还有某个人凄厉的惨叫声…….

但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最开始触动铃铛声后传来的人声,此刻却迟迟不见踪影。确切的说,是不见人影,人声却依旧。只不过都是远远的在外围的某些地方,半天不见往里前进半寸。

麻四儿最先跑了,也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成功躲开了求爱者追逐的。这必须要感谢他心中早先的不祥预感,还有那精明到了极致的脑袋。

和其他人不同,他在一跑出那个天井后,便将身上所有衣物边跑边开始脱掉。直到最后赤条条一丝不缕后,又忍着擦痛在地上着实打了好几个滚儿,终于最大限度的将身上母狗体液的气味盖住。

气喘吁吁的连着跑过两个角门,身后终于不再有那种令人心跳的声息。稍稍放缓脚步,转回头看去,但见远处影影绰绰的无数火光闪耀,夹杂着众多的犬吠声和人的哭叫声。

麻四儿心中颤,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再低头看看自己,不由的鼻子一酸,险险没掉下泪来。

这怎叫一个惨字说的啊。

还好还好,还好总算是逃出来了。想想那些落入了众狗魔爪下的同伴,想到某种熟悉的动作,他又猛的打个冷颤,下意识的双手护住屁股。

菊花好冷。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惊恐,再也不敢停留。哪怕是赤着的脚底被石子硌的生疼生疼的,也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挨着。直到转过花丛,在一处幽静的角门边上后才停下来。

角门是关着的,位置又极是隐秘,似乎被废弃已久。这里显然平时很少有人来,这让麻四儿终于是有些放松下来。又是喘着又是倒吸着冷气,挨着门边靠墙坐了下来。

待到稍定,板着一只脚借着月光看去,但见一片血迹模糊,这一路跑来,早不知划伤了多少口子。刚才全身紧张着只顾奔逃还不觉,此时一放松下来,顿时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脸颊都跟着阵阵抽搐。

仰头看看天上晦暗的月光,又回想回想这一夜的遭遇,饶是他这等心肠,此刻也是不由的悲从中来,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

整个行动完全失败。现在不单单是回去后怎么面对王档头的事儿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如何逃出去。

他现在身无寸缕,这大黑天的还好说,可天总要亮的。一旦天亮了,就算这里再少有人来,可他总不能一直躲着不动。可就自己目前这状态,只要一离开这里,被人现就是妥妥的,连半点侥幸都不会有。

愁啊。

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弄件衣裳来才是。他叹口气,放下伤痛的脚,倚着墙暗暗的想着。

可是这苏家庄里面的格局他完全不熟,又是在黑夜中攀墙进入的,再经过半宿的亡命奔窜,现在根本连方向都分不清了,又哪里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衣服?

愁眉苦脸的左思右想一番不得计,免不了的将此番的磨难尽数迁怒到始作俑者的苏默头上。低声喃喃咒骂着,他自己本身就是个混蛋,打从进了东厂后更是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混蛋,但坏到像苏默这种阴损到如此地步的混蛋,还真真是平生仅遇。

一边咒骂着,一边忿忿的挥了下手。这一挥,却不防撞到了那扇关闭的角门上,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吓了他一跳,好悬没当场跳了起来。待到神魂稍定,左右看看没现有什么人被引来,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来。

然而目光的不经意瞟动之际,猛然在某个地方定住,随即便是大喜过望。...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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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憋屈的麻四儿

readx;? 原本关闭的角门竟然露出条缝儿,这门竟是不栓的这对于眼下走投无路的麻四儿来说,完全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的最佳诠释啊。

一个僻静到了极点的位置,一扇几乎很少开启的门户,在大户人家的房屋格局中,这种地方多半都是为一些下人们提供的。

通过这种角门,或是通向下人们的住处,而且是那种不大受待见的下人的住处;

再要么,就是直接通向外面的门户。下人们通过这扇门出入府中,一些采买的日常生活物资,也是通过这些门户运进府中。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的麻四儿来说,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儿了。

尤其是第二种,趁着眼下还是夜里,就算他赤身的走出去,也不会被人察觉。

心中满是怀着激动,甚至神经质似的两手合什在胸前祷告了一会儿,这才深吸口气,轻轻推开那扇门。

目光随着门户的展开望去,一片绿树花红映入眼中。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没有。

麻四儿叹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这里不是对外的,门户里面又是一个院子。显然,自己今天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这个角门很可能是进入下人们住处的所在。

罢了罢了,好歹比僵在这里动不了好的太多。或许能从里面找到件衣裳先,只要能找到衣裳,就可以在天亮后找地方出去了。

他心中暗暗想着,咬牙站了起来,扶着墙忍着脚底的疼痛,小心的一步步挨了进去。

只是才走出几步,他的脸色就开始难看起来。抬起的脚半天才一点点落下,就那么站在原地半响,才如同镜头慢放似的,一点一点的转回来。

角门两侧,还有墙头上面,几个家丁打扮的汉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满脸的兴趣盎然。对他的举动不但没有丝毫阻止,眼中脸上的神情,甚至还带着某种鼓励和期待。

不带这么玩人的麻四儿心中哀嚎一声,脸上先是苍白,随即又是发青,最后猛然蹲下去,满脸通红的再也不肯起身了。

这帮混蛋,真是什么主人什么手下,一个两个的都坏的头顶冒水脚底流脓的。人家一个大男人家的,你们那眼神往哪儿瞅呢还看看你老母啊看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全家啊

麻四儿这会儿真是崩溃了。

可不是嘛,换成任谁来了,这么赤条条被人围观也得崩溃啊。这帮家丁也确实是坏,就那么不言不语的,还特意屏住气儿,为的就是看人家麻四儿的窘相,要不要这么坏啊

此时见麻四儿打死也不肯再表演的模样,带头的一个黑脸儿叹口气,脸上满是遗憾的表情,低声嘟囔道:一点儿都不配合,还想着能看上个把时辰的呢。

麻四儿低着头听着,脸儿都要绿了。这帮混蛋,竟然还想看一个时辰我你大爷的

要不是实在没法站起来,麻四儿真想扑上去活活掐死这厮。

石头儿,没戏了,这杂碎咋整几个汉子中有人笑着问道,目光不屑的瞥了蹲着不言的麻四儿一眼,让麻四儿不由的又是激灵灵一个冷战。

也是这一眼让他猛然省悟过来,眼下不是尊严不尊严的事儿了,而是生命命都不知dào能不能留住了。

回想这一晚的遭遇,麻四儿要是再不明白人家早知dào了自己这些人的行动的话,那就真成了猪了。

能知dào自己的行动,那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多半也瞒不过。而既然知dào自己东厂番子的身份,还敢这么玩自己,这就说明这帮人很可能完全不在意他的身份。

那么,接下来的结果很显然了,一个不在乎自己身份的人,可能会在乎他的性命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想明白这一点的麻四儿,顿时心中大是惊慌,再也顾不上什么还光着身子被人看了。一言不发,猛地起身就跑。

身后黑脸儿正是石悦,看着麻四儿忽然起身就跑,不但没怒,反倒是露出饶有兴趣的模样。两眼盯着麻四儿随着跑动而下面直晃荡的一坨,招招手分出两个人继xu看住门户,自己则带着其他几人不即不离的跟了下去。

今晚苏府上的人大都安排到了紧邻的韩杏儿父女家中。而石悦则做为保护者,带着一半的家丁守在韩府这边。

那扇角门正是苏府和韩府往来的通道,所以石悦才亲自坐镇。本来听着那边鬼哭狼嚎的热闹,这货心里就跟猫爪儿挠似的,对于不能赶上这场大戏幽怨不已。没成想,左等右等的,竟然能等来这么一出,这简直让他喜出望外,哪肯就那么轻易的放过

今晚的戏份他也是参与人,甚至连少爷的那几个朋友都不知dào具体详情,有着这种对比,却偏偏只能远远听着,这郁闷个天的。

眼下好了,一个大男人裸奔嗳,平常能看到吗这简直不要太新鲜了。

而一个裸奔的男人,面对着这边足足近百号强壮的家丁,会发生什么危险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好好玩玩过把瘾呢这就是石悦此刻的心理。

不得不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想想石悦刚来武清时,是多么淳朴的一个年轻人啊。可就跟了苏默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现在竟然对一个男人的裸奔竟能产生如此大的乐趣,这得要多无聊才能干出的事儿啊

他这后面看的开心,前面奔跑的麻四儿却是羞愤欲死了。听着后面不即不离不远不近的脚步声,分明想要抓住自己简单到易如反掌,但偏偏却就是不来抓,就那么跟着看自己出糗,这比猫戏耗子还可恶这种恶趣味,简直变态的令人发指啊

再一次诅咒这帮人一百遍啊一百遍,麻四儿脚下冷不丁一拌,顿时噗通一声趴到了地上。刚想要爬起再跑,忽然又卸去了力道,干脆就那么趴着不动了,脸上涕泗横流,这叫一个哀绝啊。

石悦慢条斯理的走到他身边停下,伸脚扒拉扒拉,见他就是不肯再动,不由的抬手搔搔头,嘟囔道:怎么不跑了呢为什么不跑了啊呀,该不是没力qi了吧,要不要给他点水,再弄点吃的给他呢咦,似乎哪里不对。说罢,就站在那儿开始长考。

麻四儿听的眼泪都忘了流了,这尼玛都是什么人啊这尼玛都是什么爱好啊就为了看我裸奔,竟然想着给我水喝,给我饭吃我太阳你个全家的

再也忍不住这种从到精神上的摧残了,麻四儿也豁出去了,不由的破口大骂起来。这一骂竟是花样百出,老半响不带重样的,一晚上积蓄了满满的憋屈愤懑,却不知不觉中竟化解不少,实在是大出意ài。

只是这心中压抑散去,理智便也开始恢复。想到或许自己可能会死,又是不由的心中害pà,那嘴上的骂声便也渐渐停了下来。到的最后,便只剩下趴在地上发抖,低声的哀求起来。

石悦初时听的兴趣盎然,见他忽然停了,不由的大失所望。正想着是不是再换个方式刺激下,旁边有人轻声提醒道:石头儿,这边毕竟是少夫人府上,还有少夫人的尊翁在。若是引得他们不乐,怕是少爷那边要怪罪的。

石悦猛省,脸色一正,沉声喝道:来啊,将这个无耻的贼人抓起来,关到柴房里去。真是不知羞,光着身子乱跑乱叫的,成何体统

旁边人忍着笑应了,上来两人拎着麻四儿往后走。麻四儿连反驳的力qi都没了。我无耻我没体统这混蛋还能更不要脸点不刚才是谁一路跟着自个儿,赶着自个儿不体统给他看的

身为东厂精英人士的麻四儿同学,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苍天的不公。

这边处理了麻四儿,石悦再次感到无聊。挥手打发一人去后面跟福伯报信,这边跳着脚往苏府那边遥望,暗暗琢磨着,自己只在这儿枯守都有这种热闹看,更不知少爷那边将会有何等精彩的大戏,不由的又是唏嘘又是哀叹。

少爷这边当然更精彩。

就在府中开始骚乱起来后,然后又听到了隐隐的犬吠声,藏在府外的苏默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起身招呼一声,带着众人往府中走去。

那边楚玉山也在他的示意下,带着一帮人往府后转去。暗哨早有消息传来,除去进入府中的,那边墙外还有好几个接应的,可不能让他们跑了。苏少爷有言,主人豪爽,不谢不谢。

既然主人豪爽,自然是要大力留客了,而客人嘛,自然也就是不必多谢的。来了,那就统统留下吧

你笑的很阴险。往府中走着的时候,徐光祚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副酷酷的表情,目光也不看苏默,仿佛话不是他说的似的。

苏默一愣,随即一脸正色的否认:不许乱用词儿。我是代表正义一方的,正义怎么能和阴险挂上,赶紧换个词夸我。

徐光祚认真想了想,纳善如流:狡诈。

张悦忍不住的笑,也凑趣道:不对不对,应该是奸计得逞。

苏默吧唧了下嘴,无奈的看看两人,叹气道:你们都是世家子弟啊,怎么能这么不学无术要好好读书,不然会被人笑的。

扭头看看另一边胖子也在双肩耸动,登时找到发作的对象,大怒道:郁闷个天的你抖什么抖还高手呢,怎么能这么胆小记住了,宁可被人打死,也不能被人吓死不许再抖了,赶紧去前面探察,小心有变。

说罢,又一脸的怒其不争:真是世风日下,做保镖的都这么不敬业,还能指望谁去

胖子躺着中枪,一脸的哀怨。自己这抖跟胆小有毛关系啊这分明是忍笑忍的嘛。

只是心中反驳,嘴上却是不敢。只能再次哀叹一声: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呢

于是,只能默默认了,麻溜儿的又跑前几步,奉命探察有变去了。

徐光祚脸色不变,眼神中却露出笑意。张悦却是畅怀大笑,笑声远远传出,回荡在夜空之下。

正笑着时,猛然顿住,目光望向某个方向。与此同时,前面的胖子也瞬间两个起落,在苏默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做出防御态势。

往苏家庄的来路上,此时一队身穿直身,头戴尖帽脚蹬白色靴子的汉子正快速接近。队中人人腰挎弯刀,面目森冷,看到这边的苏默几人,齐齐露出惕然。

队伍中当先一人却是圆帽皂靴,穿上穿着的又是褐衫,正是标准的东厂颗管事的打扮。

在看到苏默一行后,眸子微微眯了眯,抬手示意其他人继xu,自己却停下脚步,在几个番子的簇拥下,站在原地等着众人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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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考死扑雷是什么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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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对东厂的具体打扮并不清楚,但是大约的印象却是有的。81Δ』此刻见忽然家门外冒出这么一队人来,只微一琢磨便了然于胸。心下稍转,当即面带疑惑的迎了过去。

旁边张悦生怕他不明情况,凑近去边走边低声道:“领头的那个是役长,也称档头。好家伙,竟是一颗人马齐来,要当心。”

苏默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待到双方走近,不待对方喊话,便抱拳迎上前去,口中道:“不知诸位是哪里来的朋友,来苏默这荒野山庄所为何事啊?”

王档头微微一怔,随即面色阴沉下来。看着他们一行这种装扮,还要问来历的,苏默可谓是大明朝头一份了。王档头绝不相信苏默是真的不认识,那么便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这厮在戏弄自己。

戏弄大明东厂管事,嘿,可真真好大的胆子!

他心中恚怒,欲要作,但是目光转动,看见苏默身边一左一右跟着的张悦和徐光祚,微一转念,却又忍了下来,只默默的上下打量苏默却并不说话。

他这不说话,自有旁边跟着的番子出头。其中一人当即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好胆!敢对档头大人无礼,莫不是要造反吗?”

苏默脸上全是愕然,前后左右的看看,疑惑的道:“档头大人?什么造反?你在说什么啊?这大半夜的,你们一堆人穿成这样,是在演戏吗?啊,我知道了,你们是在cosp1ay吧。哈,我聪明吧,一猜就中。”

说着,不待对方回应,又皱眉摇头道:“不过玩归玩,却不好跑人家家门口玩啊,这多不礼貌啊。还有啊,你看这大半夜的,你们玩成这样会吓到人的。这得亏是遇上我,要是遇上个有岁数的,再有点心脏病啥的,一下给吓出个好歹的来,岂不是要背上官司?为了玩就惹上官司,这不好吧。听我的,赶紧回吧。啊,早些回去洗洗睡,等赶明儿再玩。”

他絮絮叨叨的一通说,全是自问自答,又是劝勉又是嘱咐的,众番子个个听的目瞪口呆,全然不懂这厮说的是什么。

徐光祚仍是酷酷的不动,便仿佛没听到任何声音似的。胖子则是紧张的提聚起功力,防备对方下手。

唯有张悦却是若有所思,斜了苏默一眼后,便一言不的跟在旁边,冷眼看着。他自信,有他这个英国公世子在,这些东厂番子就不敢乱来。这是他英国公府的底气,也是定国公府的底气。整个大明,没有谁敢忽视两位国公的力量。

对面原本喊话的番子也傻了,嘴张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啊,这是傻大胆还是疯子?这满嘴叽里咕噜的,说的确实是汉话,但所有词儿放在一块儿,却是怎么听怎么不明白。

考死扑雷?这是啥玩意儿?咱们这是来办差的好不好,怎么就说到回家洗洗睡了?

番子眼中开始有小圈圈出现,那叫一个晕啊。

王档头这会儿脸色更加阴沉了。他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个苏默就是在装傻充愣,戏弄自己。只不过确实如同张悦想的那样,单只一个苏默没什么,但是在有张悦和徐光祚跟着的情况下,他还真不好表现的太过,否则就是打二位国公的脸了。

只是他此刻心中更疑惑的是,据说还有位魏国公世子也跟在这个苏默身边,但为什么这会儿却没见呢?还有,这些人不是在城里四海楼吃酒吗?怎么突然出现了在这里?而自己安排的一直监视的乔奎又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见回消息来?

这么多疑点加起来,又加上今晚自己要办的事儿,他不由的更加谨慎了三分。

“这位便是苏默苏公子吧。在下王义,添为东缉事厂卯课管事,今日倒是幸会了。”

说着微微抱拳,随即目光转向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又道:“东厂王义见过二位小公爷,请二位老公爷的安。”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抱拳微微躬身,比之对苏默说话显得应付不同,却是多出明显的敬重之意。

苏默撇撇嘴,心下就不爽的很。市侩!太市侩了!见别人官儿大就鞠躬,跟老子这儿就只拱拱手,一点诚意也没有,真鄙视。

他这鄙视着,那边张悦微微一笑,抱拳回礼,点头道:“英国公府张悦,见过王档头。家父安好,有劳档头挂念。”

徐光祚却是雷打不动的酷,只眼皮抬抬,冷声道:“定国公府,徐光祚。”

对于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王义脸上毫无异色。哈哈一笑,再次对两人抱抱拳,说句好说便不再多言。又将目光在胖子身上转了转,这才重新看向苏默,淡然道:“苏公子,王某今夜来贵府,实为公务而来,还要请苏公子多多配合才好。否则误了公务,王某怕是难以向圣上交差了。”

他这就是裸的威胁了。话的意思自然是说,我乃是天子家奴,办的都是天家之事,你一个小小童生装痴卖傻戏弄的不单单是我,更是对天子的大不敬。我跟你好好说是面子,你不要不知好歹。

而又明显做出对苏默和张悦、徐光祚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是变相的给张悦和徐光祚递话儿。二位国公爷的面儿我给,您二位小公爷的面儿我也给,但是若你们这位朋友再这样阻扰我办差的话,那就不是我王义不给面子,而是你们不给天子面子了。

此人只简单一个招呼,短短一句话便将方方面面照顾到了,偏又没有一处明言,端的是滴水不漏,圆滑至极。

张悦和徐光祚都是以苏默马是瞻,听了这番话后并无表态。徐光祚目光平视,不为所动;张悦也只是微微一笑,仍然不言不语。

王义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好奇又是警惕。好奇的是,显然这两位小公爷是真的以苏默为主,而不是因为老一辈的关照才来帮衬那么简单;

警惕的是,能让这两位平日里傲的一塌糊涂的年轻俊杰,如此甘心情愿的以其为,此人本身怕也绝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只是有些才华而已。

想到这儿,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多了许多变化,不再如之前那般轻视了。

如果是正常人,在听了这么一番话后,要么是黯然后退,以示臣服;要么就是诚惶诚恐,主动询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可惜,遇上了苏老师这么位奇葩后,就别想着按剧本走了。

“啊?不好对圣上交差?那会怎样啊?会不会打你板子?还是扣工资啥的,呃,就是扣俸禄,俸禄。好吧,就那意思你懂得。嗯,你说的不好交差,应该不至于杀头吧,我听说当今圣上可是难得的仁君圣君,放心吧,肯定不会杀头的。哎呀,不对不对,你们这玩cosp1ay,难道圣上也玩这个?要不然你们交的什么差?有趣有趣。哈,偷偷跟你说啊,其实我也很懂这个的。真的,不哄你,我从不骗朋友的,地球人都知道。”

吧啦吧啦这通说啊,张悦和徐光祚的脸开始渐渐变红,憋笑憋的。王义的脸也开始变红,那是气的。

不带这样歪楼的好吧。我说的重点是来办差,办差啊混蛋!跟圣上怎么惩办我有毛的关系?不对,我呸!我一片忠心为主,圣上为什么要惩办我?凭什么啊?

王档头险些被带沟里去,又气又急。好歹忍着等苏老师说完,这才吐出口气,再次重申一遍:“苏公子,王某说了,是来你府上办差的。”

“啊?啊,我知道啊,你都说两遍了。哈哈,看你,年纪也不大啊,正是有为之时,咋就这么健忘呢?”

“我…….”

“你是来办差的,知道了。哈哈,你真逗。”

王档头感觉想要吐血了,眼珠子都开始有些充血了。正想豁出去怒一把,却见苏老师忽然不笑了,歪着头想啊想的,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只得又再忍了。

半响,苏老师似乎很颓然,显然是没想起来。随后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不好意思的问道:“这位兄台,那什么,你是办什么差啊?我想了好久,没想起来。”

这位兄台?

王义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大明朝里,除了比自个儿官儿大的,谁敢这么称呼自己?

好吧,这位兄台就这位兄台吧。王义觉得还是忍了算。可是接下来苏默后面一句话,让他真心是有些忍不了了。

你他喵的刚才想啊想的,就是在想我来办什么差?有那功夫你不会问吗?我不说你想个脑袋啊想!这混蛋实在太气人了,佛爷也得给他气的跳起来啊。

不过好吧,总算是说到正题上了,值得庆祝下。可怜的王档头,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苏某人折磨的连这个都要庆祝了,唏嘘啊。

“王某此番来…….”王档头好容易平复下来,重拾话头准备开说。

“哈,我想起来了!”一句话刚说一半,猛不丁苏默一声欢呼,又被打断了。

王档头张着嘴,瞪着眼,如同公鸡正打鸣时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这憋得。

“cosp1ay,是来cosp1ay对吧!哈,我还是自己想起来了。”苏老师得意洋洋,一脸的沾沾自喜。与此同时,还不忘一个劲儿的瞄王义,那意思就差明说了:赶快赞美我,赞美我聪明,赞美我很厉害,快啊。

神啊,这个什么死的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雷?他为什么总喊着这个雷?可这个该死的雷跟老子有屁关系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的王档头两眼无神,目无焦距的仰望着星空,悲愤到了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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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与东厂档头的初较量

readx;? 考死扑雷究竟是什么雷王档头实在搞不懂,但他真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懂了。Ω.这不懂就把自己雷的外焦里嫩了,要是懂了会不会被雷成人干儿?

所以他悲愤了一会儿后,果断制止了苏老师想要继续雷下去的,怒声沉喝道:“苏公子,王某追踪一拨贼人来此,现贼人进入了你府上。现在请你打开大门,配合我等办差。”

这话说完,立刻转身就走,绝不给某人再啰嗦半句的机会。

苏默张着嘴,半天才悻悻合上,吧唧下嘴儿嘟囔道:“这人,咋这样,真不会聊天。”

王义正往前走的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当场栽倒。你跟老子这儿掰掰半天,原来竟是在跟老子聊天?我查查你个老母的,老子是要得要多闲,才要跑这么远来武清,还是大半夜的来跟你聊天?

王档头觉得自己真实太英明了,并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遇上这家伙一定要扬这种英明,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否则,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坚持不住,会出现不可预测的内伤。

好吧,人家不给机会,苏老师只能遗憾的打住。主动上前叫开大门。

王档头大松口气,抬手做出手势,招呼大队人马准备进入。结果出命令后刚一转身,猛不丁却见一个大脑袋就在眼前,脑袋上那俩大眼珠子眨啊眨的,一瞬不瞬的瞪着自己。

噌!王档头不愧为东厂出身的,心弦震动之下,想也不想的当即就是一个虎跳,顿时退出几步远去。

“你…….要做什么?”看着满脸好奇望着自己的苏某人,王档头就觉得自个儿肾上腺素跟不要钱似的往上冒,那种想挥拳暴打这张脸的冲动总是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

“这位兄台…….”

好吧,又是这位兄台。王档头咬咬牙,忍了。不说话,继续听他说。

“………你这大半夜的,忽然跑来说我家遭贼,又带着这么多cospay想要冲进我家……..这个,那什么,你看哈,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苏老师口中说的客气,但是人却坚定的堵在门口,看着一堆的番子们,眼中满满的都是写着“怀疑”两个字。

王档头觉得自个儿小心肝跳的那个急啊,嗓子眼里腥腥不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似的。

这个混蛋!竟然怀疑我冒充,想要抢劫他!我…….我…….好吧,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重点却不是这个好不好?老子是真要办案的啊。

不对不对,我去!老子就算想打劫他,可他一个小小的蒙童,凭什么敢来怀疑老子想要打劫他?这个小混蛋,身份跟我天差地远的,竟然也敢如此怀疑我堂堂东厂档头,他凭什么?凭什么啊!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不行,不对,我不生气。犯不着,我犯不着跟一个蝼蚁生气。这蝼蚁身边有两位小公爷,他这是仗着两位公爷的势阴我呢。只要我生气了,冲他火了,那两位小公爷自然也就有了介入的借口了。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这个混蛋,太奸诈了!太阴险了!我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王档头深呼吸,又深呼吸,再深呼吸……..好歹是将心绪勉强平复下去。

良久,睁开眼,就那么静静的和苏默对视一会儿。半响,才淡淡的道:“苏公子,可能王某刚才说的不够清楚。王某此番来贵府上是办差,是为天子办差。你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可阻扰。否则便是对天子不敬,是有勾结贼人的嫌疑。若是如此,不单是苏公子你一个人,甚至你的家人亲人,都可能会受到牵连。所以,还请苏公子你三思而行,莫要给自己招来祸端。王某言至于此,何去何从,苏公子自便。”

你想跟我玩装疯卖傻,老子不奉陪了。直接给你裸的全摆面上,看你还怎么玩。

王档头总算是醒过神来,从苏默给他画的窠臼中跳了出来。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以力破巧,以堂堂之阵正面强攻,任你奸猾似鬼,没有实力就是个渣。

苏默心中暗叹。这个王义果然难缠,真不愧是和锦衣卫齐名的东厂之人。这次锦衣卫来武清,虽然也远远看见过几个人,却始终并无实质性的接触,最后还悄无声息的退走了,让他对这个后世鼎鼎大名的机关,实话说有了些轻视之意。

可是今晚,在对上王档头这一番后,此刻的他却暗暗警告自己,这王义不过只是东厂十二颗中的一颗,就已经如此难缠。更不要说那些大档头和督公、厂公的更高层了。而锦衣卫能与其相持,直至贯穿整个有明一朝,必然也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底蕴的。自己若是总这么不小心,终有一天会栽跟头的。

这样想着,他面上的假笑便也渐渐收了起来。再看向王档头时,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方才胡说八道的把戏既然被人叫破了,再继续下去就是丢丑了。两方在无声无息的博弈,这种较量看不到摸不着,但却各自心知,不需要宣之于口。

“王档头一再声称来苏默府中捉贼,好吧,那不知王档头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总不能您自己说自己是公差就是了,别人是贼那就是贼了。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都能做阁老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苏某年幼,言语或有不当之处,还望王档头大量海涵。”

一反刚才的插科打诨,苏默突然而来的正经,让包括张悦徐光祚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的愣怔不已。

这尼玛见了鬼了啊。一个人能如此自然的变幻性格,就好似刚才满嘴疯话,完全不着调的是另外一个人,跟眼下的这人完全不相干似的。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妖孽,才能做到这样呢?

众人不约而同的都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唯有胖子在一旁是心中满满的佩服。看见没,这才是仙人啊。这手腕,这转换,神了!咦,这是不是可以称作“神转换”呢?唔,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等有机会见到天机师叔问问,或许他老人家能更了解些。

胖子神神叨叨的碎碎念,没人去理会他。王义在短暂的失神后,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随即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牌子,旁边有人双手接过,大步走到苏默身前递过来。

苏默面无表情的接过,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对着王义一扬,挑眉道:“王兄这是何意?”

王义皱皱眉,他是真的有些耐不住了。刚才来的那会儿,庄子里还是一片声的狗叫人喊的,这会儿却渐渐有平息下去的趋势,这种情况有两种结果。一是自己的人得手了后,已然凭借自身力量成功撤退了;二是自己手下无论任务得手没,都已经开始被人彻底收拾了。

但不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自己都要进去亲眼看一看才行。这个苏默找各种借口拖延时间,显然是认为里面的情况更趋向第二种。既然如此,就更不能遂他的意。东厂的人是那么好抓的吗?怕是这小子打错了算盘了。

至于说苏默敢害了东厂番子的性命,王义觉得不大可能。除非苏默疯了,又或是个杀人狂,否则就绝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乱杀一气。那样只能平白为自己树敌,非智者所为。

故而,在想清楚这些问题后,王义也沉住气了,淡淡一笑道:“苏公子认为王某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大内御制的腰牌还说明不了问题,证明不了王某的身份?”

苏默面色不变,留意到王义的变化后,也是心中有数。正如王义猜想的那样,他正是在拖时间。为的就是尽可能的抓到进入庄子里的番子。

他也确实不可能随意杀人,不会平白去给自己找仇家。但这不表示他不能占据主动。

既然王义口口声声说是追贼,那么里面那些人在这一刻就是贼的身份。既然是贼,他当然可以顺理成章的教训一顿。只要不出人命,就算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东厂也得忍下去。

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震慑,二来也是表明自己的强势。我虽然只是个无拳无勇的平民,但是要想招惹我之前,任何人都得好好酌量一番。

正因如此,才有了他一再的阻扰王义进入,一再的拖延时间。此时听王义如此问,只是撇嘴一笑,举手将那牌子又看了看,随手扔还给那个番子,淡然道:“王兄说笑了,苏默只是一介平民,哪里去认得什么大内御制这种高档东西?”

说到这儿,话头一顿,又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王兄身份有问题,那么又有谁知,你不敢冒制一个?御制,呵呵,对于守法的百姓自是不可触碰的律法,但是对于贼人……..”说着,他摇摇头,轻轻笑了两声,却是就此打住,不再多言。

言外之意,自是你一个贼人都敢冒充东厂了,再冒制个腰牌又有什么?

王义听的这个闷啊,可偏偏又没法反驳。按照苏默这种说法,就算他现在把皇帝拉过来给他证明,也可能被苏默说成皇帝也是假的。这郁闷个天的,难道真要撕破脸皮冲进去不成?这麻四儿献的狗屁计策,怎么就搞到如今这局面了?

王档头这会儿忽然开始有些后悔了。自个儿好好的查那楚蛇儿就是了,干吗要来招惹苏默这个疯子?这不是没事找事,凭空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正自怨自艾的烦恼着,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响动。诧异之余,不由的转头看去,却见又是一队人马遥遥而来。目光在其中微微扫过,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是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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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内讧

readx;? 忽如其来的这队人,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ん.苏默这边张悦几个一时没看出来来历,但是苏默却是猛不丁看到其中一个人,顿时心下一凛,暗暗提防起来。

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武清县衙的差役李正。而在看到了李正后,再仔细一看,张横的身影也赫然入目。

李正、张横二人都是武清县的衙役,当时庞士言还在任上时,曾指派给苏默使唤,辅助苏默治灾事宜。

那段时间里,因着苏默仍是后世的性子,并无太多阶级概念,所以双方相处的极是融洽。平日里苏默对两人也都是几乎完全平等的看待,让李正、张横二人极是感激。

此时既然这二人都在,而且整个队伍还行进的整齐大方,不问可知,来的会是什么人了。

沈松,新任武清县令沈松沈大人。

可问题是,这个时间,这个关头,这位武清县的县令大人,为什么突然跑到自己这里来了?要说是庞士言,或许苏默还能勉强理解,但是换成沈松,除非苏默疯了,才会那么去想。

既然不是私谊,那就是公事了。公事竟然办到自个儿家门口上,又是在东厂出现的这个契机,苏默觉得有些意思了。

他眯着眼看了会,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示意胖子近前来。胖子倒是机灵,也装作无意间走了几步,在苏默身后站住,轻声道:“公子。”

苏默目光不动,轻声吐出三个字:“四海楼。”

胖子会意,悄没声息的从人群中闪到后面,又再闪动几下,已然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迹。

苏默的意思他明白,今晚的事儿一再出现意外,那么留在城里的徐鹏举和唐伯虎、王泌等人就要注意了。毕竟有了眼下的意外,谁敢说那边就不会出现意外?

那边不单也是朋友,更有三个女孩子在,苏默极其的不放心。虽说徐鹏举身边有八健卒中的四个,但终归需要保护的人更多。为保险起见,派胖子这个高手过去护持着,更让人放心些。

而让胖子过去的另一个意思,也是通告一下几人,免得什么都不清楚一头撞回来,别人倒是不怕,就怕何莹那个奇葩妞儿再疯,凭空生出什么事端来。

胖子走的无声无息,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越来越近的沈松身上。

王义开始的欢喜,是想到他和沈松认识,更是一同乘船而来,算是他送来上任的。如此,自然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也免得和苏默因此撕破脸。

但是转念间又想到此次里面可都是自己的人,一旦被沈松看见,那可是丢人丢大了。

他身为东厂之人,不知经历了多少诡异伎俩,当初沈松虽然掩饰的极好的不屑和蔑视,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神?如今却要在其面前自曝其短,这如何能让他开心起来。

而且,这个沈松忽然跑来这边究竟是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和苏默一样,都是疑问中带着警惕。毕竟今晚的事儿,可算得上隐秘,如果沈松真是为此而来,那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儿,就是沈松在注意自己,甚至派人在盯着自己。

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一个区区中县的县令,竟然敢偷偷的盯梢自己这个东厂档头,此人身后又会是哪路神仙?

这一刻,王义想的比苏默要深的多。

无论王义和苏默怎么想,沈松终于还是到了近前。一抬四人小轿落下,轿帘一搭,沈松一身官服官帽,弓腰走出来。

搭眼在所有人身上一转,先是对着苏默点点头,接着便对张悦和徐光祚二人抱抱拳,朗声道:“武清县令沈松,见过二位小公爷。”

张悦微微一笑,也不往前站,只在原地抱拳回礼,笑道:“沈明府有心了。”

徐光祚却是斜眼睇了一眼,只略略点头,便不再理会。这孩子有病,那范儿都装到骨子里去了,实在让苏默看的无语。

和王义一样,沈松在京中沉寂了多年,自然也早听闻过这位定国公世子的性子,所以并不在意。

在二人示意过之后,这才转身看向王义,抱拳见礼道:“王档头,咱们又见面了。”

王义哼了一声,沉着脸不理他,却看向苏默道:“苏公子,如今总能证明王某的身份了吧。”

沈松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却很好的掩饰住,面上似乎毫不在意王义的无礼,只负手站在一旁,耐心的等苏默和王义先说。

苏默看看场中越来越热闹,心中忽然兴起个恶趣味。对王义点点头道:“王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然认识我们武清的明府大人,何以开始不说,偏要这个腰牌那个御制的来吓唬我?要知道我只个屁民而已,足不出武清一城,认识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明府大人了,你费事八脚的一通,可不是全白费了嘛。看现在这样多好,有我们武清明府大人专程为您来一趟,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多简单的事儿。”

王义听的好悬没气的一口血喷出来。这小王八蛋里外里都是他的理儿,费劲闹腾的一直就是他,现在却来怪我头上。尼玛,按照这混蛋的话说,真不会聊天。呃,不对,老子是来办差的,不是聊天。娘的,都被这小子带沟里去了。

王义恨恨的想着,却也懒得再分辨了,更懒得理会苏默话中隐隐的挑拨。苏默那句沈松专程来给他作证,岂不就是暗示他比沈松势力大,沈松是来捧臭脚的?

而他也确实看不上沈松,故而对苏默的挑拨权当没听到,只哼了一声,又道:“那么现在王某可以进去了吧。”

他不分辨,一旁的沈松眼中又是一阵恚怒闪过。面上虽无表情,但是微微轻颤的袍袖,却将那丝愤怒不小心泄露出来。

此刻听王义要求进去庄子,不待苏默回答,当即抢先上前一步,沉声道:“且慢。”

王义猛不丁听到沈松竟然出来阻拦,一晚上的火气顿时再也压抑不住了,霍然转身盯着他,森然道:“怎的?我东厂办事,沈知县竟要阻拦?嘿,好,好啊!看来我东厂是安静的太久了,任一个阿猫阿狗的也敢跳出来嚣张了。嚣张没关系,只要知县大人能承担的起就好。嘿嘿,嘿嘿。”说到最后,只是一阵阵冷笑,满脸都是阴毒轻蔑之意。

沈松气的身子微微抖,大袖霍的一甩,冷然道:“本县不知王档头所言何意,但是本县既然身为武清县令,本县一干事务自然有权处置。若是因此使得王档头误会了什么,全凭王档头施为便是,本县无话可说。”

说罢,再不理会王义,转身对着苏默道:“本县接到人报,说是你这里今晚人声狗吠的,搅扰的四邻不安;又说听到有人大喊有贼,本县身为父母官,职责所在,岂能不来?眼下请你打开庄门,让衙役捕快先进,看个清楚明白再来回报。去吧。”

与王义不同,沈知县对苏默完全没半分客气,直接强令要求开门进入,却是理直气壮。这便是县官和现管的区别了。

别说,苏默还真没法抗拒。对着一旁气的脸色铁青的王义摊开手耸耸肩,表示一下无奈,随即转身大声吆喝着让人大开了庄门,自个儿和张悦几人老老实实的往门边一站,肃手请众衙役入内。

王义看的怒气勃然,哪肯让沈松先进。一挥手,顿时众番子轰然涌上,毫不客气的将众衙役粗暴推开,抢先冲了进去。

这些个衙役哪敢和番子对阵,被推得跌跌撞撞的倒了一片。甚至有几个都撞到了沈松身上,将沈松的双翅帽都撞歪了。

沈松大怒,戟指喝道:“王义,尔敢如此!吾必弹劾你,吾必弹劾你!”

王义回过身来,轻蔑的瞟了他一眼,呸了一声淡然道:“随你便。不过老子也警告你一句,今晚老子办的案子,涉及天家之事儿,你要是不怕死,大可进来,老子倒是欢迎的很呢。”

说罢,再不理会他,只狠狠的瞪了一旁笑嘻嘻的苏默一眼,大步往里走去。

外边沈松两眼冒火,死死的瞪着远去的王义背影,一双拳头握的紧紧的,用力之大,以至于骨节都泛着白色。

怒归怒,但是有了王义最后那一番话,他却真是不敢就那么进去了。这个年代,任何牵扯到天家的事儿,都不是小事儿。一旦牵扯进去,查无实据倒罢了,但要真是有事儿,只一个听闻过,便等于是自个儿把脑袋换了地儿了。

所以,在狂怒一阵后,他终是勉力将怒火压了下来。只不过一转头看见候在一旁的苏默,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苏默,本县既然接到报案,就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在既然不方便进去,那便委屈你,让你府上所有人出来吧。本县就在这门外问案,当场问个清清楚楚。”

苏默一愣,随即眼睛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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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亲民沈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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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王义带着大队人马忽然出现在家门口那会儿,苏默就很快反应过来,将他们所谓的计划几乎想明白了。81Δ中文Δ网

这帮人是不是有打劫他的目的不清楚,不过主要是借着这抓贼的把戏,进庄子察看卫儿那孩子的目的却是明确了的。

那么,忽如其来的沈松在被王义逼住,不能进入庄子后,仍然要求将庄子上所有人都喊出来问话,这里面玩的是什么把戏?

要知道,即便后世问案,在面对受害者时,也不会像这样逮到每一个人都问,都是有重点有捎带的。

受害者可以问,可是受害者的家属你问个毛线啊?那不是没事找事儿吗?除非是有仇,纯折腾人的。

那么,问题来了。沈松和苏默还谈不上有仇,最多算是不太对路。就凭这,就去抓着整个苏家庄的所有人泄,那是要疯吗?更不用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苏家庄上有几位国公府上的人派过来当差。

这些人虽然身份上都属于下人,但是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真拿他们当下人的话,那这傻叉也就离死不远了。只要人家随便给老东家提上一言半语的,绝对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要知道这些能派到苏家的人,在国公府里都属于老人儿,还是很受尊重的老人儿。如今因为表示亲近,派到苏默这儿应差,吃了委屈能干吗?不为情分,单只国公爷的面儿也丢不起啊。

既然如此,沈松仍然开口就要所有人都出来接受问讯,其中意义就大了去了。

苏默第一反应就是卫儿。沈松也是冲着卫儿来的!

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松,沈松也毫不示弱,冷冷的瞪回去。

一时间,苏家庄外忽然出现诡异的安静,唯有苏默和沈松二人冷冷相望,谁都不出声。

半响,苏默忽然笑了。这种无声的较量,其实是两个人之间无言的谈判。同时,也是两个人各自态度的表露。

苏默的意思是表达自己的不快,同时是问沈松是不是一定要这么绝。而沈松毫不迟疑的回敬过去,就是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告诉苏默没得谈。

这种交锋固然是双方的,但沈松却疏忽了。苏默通过这个方式,终于也基本确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沈松的确也是来找人的。虽然这个人是不是卫儿,暂时还不能确定。

“好,既然是明府大人的令喻,草民安敢违抗?”苏默轻声说道。随即一挥手,吩咐道:“去,招呼我们苏家所有人都出来,参见明府大人。”

他口中说的平淡无奇,但吩咐的人却非同小可,竟是对着一旁的英国公小公爷张悦说的。

而张悦竟也毫不迟疑,立即便慨然应下,转身施施然进了门。这要换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还真要以为张悦就是苏家一个下人了。

可不知情的人又哪里知晓,其实这正是二人间的默契表现。张悦很默契的听明白了苏默话中的重点,“我们苏家”这四个字。

既然是苏家的人,那便只有一帮子下人了。而这些人全都是从难民中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至于说福伯、石悦等人,那是英国公府上的人,却算不得苏家人。而卫儿,那更是福伯的小孙儿,跟苏家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苏默特意让张悦去传话的原因。就是暗示点明让他利用自己的身份,挡住沈松可能的目标。

沈松倒是一时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不是他笨,而是信息的不对称导致。他只知道苏家有国公府安排来的人,但具体是哪一位就不清楚了。更不用说在事儿初露端倪之时,苏默早已给卫儿安上了个新身份,福伯的孙儿这回事儿。

他唯一惊凛的是,张悦堂堂英国公世子,竟然与苏默的关系到达了这种地步,这让他心中不觉有些凝重起来。

两下各自心思,俱都沉默不语。不多时,庄子里一阵噪杂,随后,在张悦的带领下,后面跟着楚玉山等一众家丁仆妇,足有百多口人,呼啦一下将原本空阔的门口挤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人早得了家主的吩咐,今晚一晚上就准备着应变。因为感念苏默的相救之恩,更是知道失去了家园的他们,如今能有这么一块地儿落脚扎根,还能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下来,全都是苏默这个家主给予的。

故而,人人都抱着一种以死相报的念头,想要找机会报答苏默。如今听闻连新来的县令都要寻家主的麻烦,顿时便炸了锅。

也该着沈松倒霉。倘若今晚的事儿,还是庞士言在的话,这些人怎么也要念着点好儿,毕竟是庞士言在任时委任的苏默办差,才有了他们现在的安定。

可是沈松是谁?一个对他们毫无恩义可言的陌生人罢了。他们遭难时,沈松根本还没来呢,现在日子刚好了好,这对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新任县官儿,却想要为难他们的恩主,这谁能忍啊?

于是乎,沈县令遭罪了。

倒是没人敢对县令大人无礼的,毕竟一方是官一方是民,两下里地位差的不可以道理计。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存心捣乱,装疯卖傻啊。你问东,他们答西。你说撵鸡,他们去打狗。再要多问几句,就有人当场哭嚎着说如何如何受了惊吓,请明府大人做主云云。

这还不说,这帮人里不但有家丁,还有好几个仆妇。这些个老娘们哪个是善茬儿?平日里在苏家干活儿就是一副泼辣爽利的架势,如今爽利先收了,只把那泼辣劲儿使出来,顿时热闹大了。

先是彪悍的将一帮大老爷们挤开,然后团团围住县令大人,这就开始嚎上了。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从今晚上忽然被贼人惊吓说起,然后再说到生活的艰辛不易,遭灾那会儿的种种磨难。再然后,又扯到家里男人如何如何粗暴不知情趣,孩子怎么怎么不听话不好管教。最后竟然还有人满怀期望的问沈松,明府大人家中有没有什么针线活儿给她们做的……

沈松这个晕啊。人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么一堆女人是多少只鸭子?而一堆已婚的泼辣妇人,等同于鸭子的程度,又将是以几次方的程度递增?

沈松只觉一阵阵的头昏脑涨,一帮衙役早被挤到人群外不知多远去了。就算沈大老爷想要喊人来驱散人群,众衙役也是莫可奈何啊。

更何况沈大老爷初来武清上任,远还不到表现威严的时候。现在的他,更多是要树立亲民勤政的形象。唯有先应和了民心,站稳了脚跟后才能谈得上威严什么的。

虽说这种亲民什么的,其实更确切的是对那些世族大家而言,普通屁民根本就不算什么。可问题是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啊,必要的形象还是要的嘛。而且,眼下不但有苏默等人在旁看着,还有东厂的番子也在,这种情形下,你让沈大老爷如何震那县太爷的官威?

不能赶人,也不能骂人,还得尽量做出一副亲民爱民的样子,沈大老爷这罪可就遭的大了。

双翅帽儿歪了,袍子也扯开了,还有半拉袖子不知被哪个缺德娘们偷偷甩了一把大鼻涕,那黄绿黄绿,差点没把沈松恶心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这还不算,看他似乎不怎么怒,妇人们的胆子便也渐渐更大了起来。从开始的只单纯的围着哭嚎,渐渐展到上手去揪扯了。

结果你拉一只胳膊,我抱一条大腿的,便听着沈大老爷不时的出一声惊叫:“啊,放手……..不可,万万不可。谁,是谁…….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停,快停手!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啊!谁的手这是…….”

人群外,苏默两手抄着袖中抱在胸前,笑眯眯的看着,这热闹看的叫一个开心啊。

张悦忍着笑,一边看着那边只偶尔能看到双翅帽儿上的帽翅儿晃一下的场景,低声道:“哥哥,你太坏了,真的,太坏了。小弟在京里总么也算一号人物,可却从没见过你这么恶心人的。哈哈,不过实话说,我喜欢,真是太喜欢了。跟你这些日子,比在京里有趣多了。”

苏默目不斜视,笑眯眯的斥道:“不许污蔑我,我是好人,哪里坏了?分明是明府大人受万民爱戴,是官民共乐的欢喜场面,你怎么就想的那么歪呢?这样不好,要改,必须改!知道不?”

张悦就笑着说是,然后两人抱着手挤在一起欢乐的看热闹。正看得高兴,门里又是大队的人涌了出来,却是早先进去的王义一帮东厂番子。

番子们的中间,或扶或搀的,还有几个合力抬着的人,一脸的凄惨哀绝模样,时不时的有人几声,或是喃喃咒骂着,神情都有些癫狂了,却是几个特倒霉的被狗狗们追上后的产物。

王义一脸的铁青,阴着脸大步走出,按在腰间佩刀上的手握的紧紧的,青筋都跳起老高。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饶是他这东厂见惯了各种惨像的档头,在看到了自己一帮手下的模样时,也是不由的倒吸口冷气,心脏一抽一抽的。

换谁看到被一群狗压在地上,身子还在一动一动的景象,他也得抽抽。更不用说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浑身腥呼呼的恶心样。甚至其中还有几个腿脚都不利索的,哪还有半点之前的精英模样?就算乞丐都比他们要好看百倍。

这些还都不算,让王档头又惊又怒的是,好一通查点后,甚至连后来围墙外面,被楚玉山等人也借机暴打了一顿后要过来的一起算上,还是少了一个人。

麻四儿!麻四儿不见了。

是真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苏府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几乎所有地方都看过了,没有。只除了几件疑似麻四儿穿过的衣服,零散的从后院一直到一处围墙下,再然后就没有任何线索了。

围墙外也派人看过了,什么痕迹都没现。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又或者在到了那围墙后就凭空飞走了。总之就是找不到了。

要说是被苏府上的人抓了,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就那几个倒霉的手下所言,似乎麻四儿也是头一个跑掉的,当时苏府的家丁还离着大伙儿老远呢,不太可能被人抓到。真要说嫌疑,倒不如肆虐大伙儿的那些臭狗更大一些。

这种疯话王档头当然不会信,不过对麻四儿失踪的怀疑,还是不能释怀。他准备好好跟苏默谈谈,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线索来。毕竟,麻四儿是东厂的人,可以死可以逃,但不能落到旁人手里。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而是东厂的面子问题。

然而,就在他一踏出苏家大门后,便登时目瞪口呆,彻底被眼前这一幕震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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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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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儿?”转头四顾,一眼看到躲在一边眉花眼笑的苏默,王档头琢磨琢磨,慢慢踱过来,假作不经意的问道。Δ』8Δ1中文』Δ网

“嘘,别闹,好好看着,多热闹啊。”苏默头也不回的竖起手指在嘴上一比划,认真的继续幸灾乐祸。

王档头就是一晕,老子问你话呢,这是闹吗?还有,你这是得多腹黑啊,才能看人家倒霉看的这么高兴。

“苏公子,正事重要!”想了想,王档头决定再尽尽心,又再提醒道。

“正事你个脑,呃,啊,原来是王大人啊,这么巧,你亲自来看热闹啊。呃,不是,你也在这儿啊。”苏老师终于反应过来,口不择言的招呼着。

王档头心中哀叹。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孽了,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混不吝?还才子呢,这哪有点正形儿啊?

叹气归叹气,事儿还得办。当下板着脸又道:“苏公子,天色也不早了,难道你想今晚上通宵就这么闹下去?以王某之见,还是早完事早散了吧,对大家都好。”

苏默就转头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这家伙开窍了啊,都知道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了。不过想想似乎说的也是,沈松毕竟是一县父母,真要逼急了,吃亏的还是这些普通百姓。

无奈的叹口气,冲着站在一边的楚玉山点点头示意。楚玉山明白了,带着家丁们上前轰赶。

都是自家人,仆妇们看到他们出面了,自然明白是主家话了。于是,七嘴八舌的把沈大老爷好一通夸,夸的跟花儿似的,然后才兴犹未尽的悻悻散去。

待到人都散尽,被围了小半个时辰的沈大老爷终于获得解脱。只是此刻的沈大老爷,模样实在有些凄惨。双翅帽儿剩了单边儿,另一只翅儿也不知丢哪儿了。一只袖子被从肩头处扯开条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前襟也开了,下摆上、还有另一只袖子上,好几团污渍赫然,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弄的。

此刻双目有些呆滞,神情惨淡,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仍有些懵,神情透着几分萧瑟凄凉,整个人看着都不好了。

可怜的沈大人,何曾见识过后世群众围攻政府官员的场面?这跟大明时空的官民相处之道,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啊。

他一个堂堂七品知县,正经的读书人啊,骤然遭此大难,打击之大,远远出人所预料。由此再次证明,苏默这厮有时候是多么的操蛋。

后世那么多好的方面不学,却专门挑着这些歪门邪道拿出来整人。不但自己整,还教唆着别人整,这种行为必须要被鄙视。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啊。都回,都回去休息,该干啥干啥去,别影响几位大人办差。”苏老师终于闪亮登场了,赶鸡似的轰着,嘴上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王义一手扶着脑门,只是低头不语。原本还对沈松一肚子火,这会儿却化为满满的可怜,实在不忍心落井下石了。对上苏默这么个混蛋,真心应该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共同抵抗才是。至于窝里斗,且往后放。

“且慢!”孤零零站在场中的沈大人终于回过神来,听着苏默赶人回去,连忙一把推开凑过来帮他整理衣裳的衙役,抬头大喝道。

苏默眉头一挑,笑眯眯的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不知明府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沈松面上微一波动,随即平复下来。平静的道:“苏公子,本县方才说了,要你将府上所有人都喊出来。刚才那些,应该不是所有人吧。”

苏默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明府大人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府上的人,大人还能比我更熟悉?这可真是…….佩服啊。不过,我怎么没看出来谁没来呢?”

口中说着,转头问张悦:“我家的人刚才都出来了?有没有遗漏的?谁那么不懂事儿啊,还要明府大人三请四请的,太不像话了。”

张悦摇摇头:“没有,没有遗漏,都出来了,我亲自喊的人,绝不会错。”

苏默啊了一声道:“这样啊。”然后想了想,对沈松一摊手,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沈松不为所动,又平静的道:“本县听闻苏公子府上老幼妇孺都有,刚才似乎只有些青壮妇人,老幼却是不见,不知何故?”

他这话一出,苏默还没怎么的,一直不出声的王义却是猛的抬起头来,两眼中眸子猛的就是一缩,直直的盯在沈松脸上。

他本就疑心沈松今晚来的实在太巧,先前还有迹象显示有意识的阻扰自己进入查案。如今竟问出老幼二字,嘿嘿,怕是老的不是关键,幼才是重点吧。

这个沈县令上位的突兀,背景干净的让人查无可查,本身就神秘可疑。现在又隐隐和自己的目标相同,这一刻王档头忽然开始怀疑了。怀疑从一开始,自己的行迹就落入了沈松的眼中。毕竟,沈松身为本县县令,是地头蛇。

若是真如此,那么麻四儿的失踪,恐怕跟苏默没什么关系,却多半跟这位沈县令有些干系了。毕竟苏默的底子早就查明了,就是个普通的小童生,之所以能迹,只是因为上辈跟英国公有些交情而已。

而要是英国公要利用他做什么,也不会这么些年来,苏家父子一直清贫至此。这次,查知还是苏父主动上京求助,这才拾起两家的交情。

那么,苏默一个平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得罪东厂。更不用说抓捕隐匿东厂的人了。

而沈松则不同,沈松来历不清,来理不清就有代表某一方势力的可能。同时也就表示,可能会有与东厂利益冲突的地方,就比如他此刻问的那个孩子。

既如此,他有动机,又有能力,和苏默相比,傻子也知道怎么选择了。

苏默却是完全想不到,沈松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一个大黑锅主动的、实落的扣在自个儿的头上,他这始作俑者却是半分解释都不需要,就凭空择把的干干净净。要是知道了,可不知要笑成什么样。

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沈松这么明大明儿的问了出来,作为主人,他必须给出答案才行。不过,这个给答案的人,也不一定必须他本人来,旁边有个人已经先出一步,将这问题接了过去了。

“苏府之中,除了方才那些人外,确实还有些人。不但是沈大人说的老幼确实有,甚至还有些更青更壮的呢。不过,那些人都是我英国公府的,哦,不对,还有几个是魏国公府上的。怎么,沈大人的意思,是要查我们两家国公府了?嘿,要说想查也不是不行,不过,总要麻烦沈大人向天子求一道旨意来吧,否则的话,可不太好办啊。”

张悦笑语晏晏的说着,语声慢悠悠的,似乎不带一丝火气。只是明眼人都看的分明,他眼眸里的那分冰冷寒意。

得,堂堂英国公世子正式出面了,而且一下子将所有疑问都接了过去,这还怎么接话?谁又敢接这话?

不听人家说的明白吗,可以查,但是需要你去请旨才行。堂堂当朝国公爷,岂是什么阿猫阿狗说查就查的?别说一个小小知县,就算是天子都不会这么做的。

国公,那是朝廷柱石,是真正的国之重臣。别说只是个捕风捉影的小事儿,就算真有些证据,天子也要婉转的佐证再佐证,还要在达成了某些媾和后,才可能推出正式的旨意。

就沈松这个七品芝麻官儿,查国公?还请旨?疯了吧。

所以,当张悦说完上面那些话后,沈松半响无语。足足沉默良久,这才一言不的冲张悦躬身一揖,随即转身招呼众衙役,上轿,打道回府。

他这一揖的意思是请罪,众人都心知肚明。而他眼见事有不谐,当机立断,立即服软抽身退走,这份果决却也让人赞叹。如此一来,英国公府碍于身份,却也真不好再针对他了。

进,则毫不迟疑;退,则干净利索。如此人物,竟然一直不显其名,要是没有古怪,谁能相信?

王义在旁默默看着,心中愈对沈松的怀疑又重了三分。此刻眼见沈松退走,原先那想要讯问苏默的想法便也没了。随口打个哈哈,又跟张悦、徐光祚两位小公爷告了罪,也带着大队人马撤离。

至于那些所谓的贼,王义没多解释,苏默也半句没问。都是老家雀儿了,这点默契还是要的,没必要真把脸皮撕破不是。

目送着所有人全部离开,苏家庄门口再次恢复了清静。苏默负手站在门前,微微寻思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返回。

带着张悦徐光祚二人一路往书房走去,又问楚玉山胖子他们回来没,楚玉山说快了,已经出了城,最多再有两刻钟就能回来。所有人都没事儿,只有唐伯虎唐大才子据说喝多了,几乎人事不省,是被抬着走的。

还有一位也大了,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徐小公爷徐鹏举。好在八健卒有四个跟着,两人照顾一个正好。其余王泌等三位女士都也安好。

苏默放下心来,挥手打他下去。走不几步,却见石悦鬼鬼祟祟的凑了过来,待到身边,低声附耳说了几句,顿时不由目光一亮,拍手笑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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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神奇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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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苏家庄很热闹,一直过了亥时才算彻底安静下来。Δ』8Δ1中文』Δ网徐鹏举一行人果然在不久后安全归来,和唐伯虎两人喝的天昏地暗的,下车后竟然勾肩搭背的,非要抵足而眠不可。

苏默等人无奈,只得随二人去了。让人直接都丢到徐鹏举屋里就不管了,反正有下人还有八健卒在外伺候着,也出不了事儿。

剩下三个女子,何莹始终板着脸,正眼不看苏默,自是记着先前的仇呢。

王泌看在眼里却也并不多言,这几天下来,她早看明白了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唯有小鹿亭心好,着实劝慰了几句,这才一同也都安置了。

待到这些人都离开后,苏默和张悦、徐光祚三人才溜溜达达往一处偏僻的屋子转去。

这所屋子建在西南角的一处假山后面。从外面看去,只是个不起眼的柴房。只是房后却另有玄机,便在屋后的柴垛下,掀起一块石板,便露出一阶阶台阶,延伸着一直往下。

石悦亲自打着火把在前领着,直直下了有三米多深,这才在一处单独的小屋中停下。

这里,是苏默按照当时在田家见到的那出密室的模样建的。当时建的时候并没想好究竟用来干什么,只是觉得田家那密室似乎很高档的样子,便也顺手搞了一个。

不想,今日却还真派上了用场。那位悲惨的东厂番役麻四儿,便被关在这儿。

苏默猜度着东厂的目标是卫儿,但是猜度终归是猜度,能有机会确认当然最好。而且,他也很想搞搞清楚,卫儿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这么多人都对卫儿表现出莫大的兴趣,究竟是针对卫儿本人,还是卫儿身后的什么人。他可以不在意这些,但不能不把握这些。只有了解透彻了,才有彻底解决的可能。

而麻四儿,将是他解开这个谜团的最直接,也是最有可能的因素。正因为如此,在忽然听闻石悦竟然捡到了这么一个番子,他才喜出望外。

至于说石悦说的是“捡”,好吧,这个不重要,那就是捡的好了。至于完事儿后要不要再扔了,或者怎么处理,到时候再说。直到这会儿,苏默也才隐隐猜到了王义当时那古怪表情的缘由。

麻四儿蜷缩着卧在草堆上,身上仍是一丝不挂,这让他不免生出些不太好的想法,想着该不是碰上了好这一口的?这种事儿并不少见,相反还隐隐成风。京城里随便扒拉扒拉,都能找到一些专门干这一行的。

只是麻四儿觉得自己一没相貌二没肌肤的,应该不会被看上啊。这得是多饥渴、多变态的,才能对自己这一身皮肉产生那种念头?

不过不解归不解,一想到可能将要面对的场面,他就觉得屁股后面一阵阵的抽搐。

为此,打从被扔进来后,他便如同惊恐的小兽似的,一点儿响动都让他惊恐不已。

可是等啊等的,直直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什么想象中的变态进来。这才终于让他有了些安心。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只是囚禁,只是囚禁而已。他暗暗的安慰着自己。

就这么时而担忧时而放松的,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抵不住一晚的疲惫惊扰,竟渐渐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京城,立了大功,受到了大档头的接见,并且赏赐了好多财物。

高兴啊,兴奋啊。这么高兴这么兴奋,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于是招呼着众兄弟去吃酒,必须吃花酒!

到了地儿,放眼看去不由的一阵眼晕。好多好多美娇娘,个个都冲自己笑,非要都伺候自己,旁人都不肯理会。说只有伺候自己这种眼看着飞黄腾达的贵人,才是正选。

麻四儿开心啊,开心的不得了。哈哈大笑着左搂右抱的进了屋,然后自是一室皆春、翻云覆雨、花开花落、不知人间几何…….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欢愉中醒来。想着先前诸般妙处,不由的心中得意。转头去看美人儿,一看之下,忽然愣住,紧接着就是脸色大变。

我的个天的,怎么美娇娘全变成了满榻的小兔子了?难道自己是遇到了兔子精了吗?

这一通吓,顿时将他从梦中吓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有昏黄的灯火映入,身上冷飕飕的,下意识的伸手扯被子来盖。结果一抓之下,哪有什么被子,全是一手稻草,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的悠悠叹口气。

可一口气没叹完,忽然就此噎住。只觉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眼睛眯着,一点一点向旁瞄去。然后,一张笑眯眯的脸庞,就那么映入了眼帘。

“哎呀,醒了,可惜可惜。”笑眯眯的脸庞不笑了,代之而起的全是遗憾的神色,摇着头叹气。

这是怎么个情况?麻四儿有些闹不明白。

然后旁边又一张大黑脸探过来,谄媚道:“少爷喜欢看这个简单啊,咱给他拨楞起来就成。要不就下点药,绝对让他半个时辰不带停的。”说着,眼神儿不怀好意的往下瞄着。

麻四儿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慌不迭的拿手去捂,这一捂却觉得黏糊糊的一片,微一错愕,随即省悟,当场好悬没羞死。

刚才那个梦,自己刚才那个梦竟然跑马了!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就那么大模大样的跑马了。这一刻,麻四儿真心的有种只求死的冲动。

他这羞愤欲死,再想想那黑脸儿的话,顿时又是一阵毛骨悚然。这个黑脸好恶毒,竟然出这种主意。啊,是了,就是这厮抓的自己,抓之前还盯着自己赤身一直看啊看的,那会儿的情景现在再次想起,又让麻四儿想要死了。

好在,好在先前那个笑眯眯的人不同意,很严重的否决了黑脸无耻的建议。

“说什么呢,没点正事儿干了啊。就一个大老爷们拱啊拱的,有啥稀奇的?”笑脸儿训斥着。

麻四儿心中大为感激,简直有种甘为赴汤蹈火的冲动。人在危难时受到的帮助,总是能引一些冲动。麻四儿同学这会儿的心情,便很完美的诠释了这种现象。

黑脸儿被训斥了,似乎并没多少惧怕,仍是涎着脸赔笑,点头说是是是,还是少爷说的对。

笑脸儿是少爷?那岂不就是正主儿了?麻四儿听在耳中,暗暗想着。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闪而逝,再去想时,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想不起来也不重要了,因为少爷接下来的话,让他再也没精力去想别的问题了,满满的全剩下恐惧了。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行为艺术。嗯,行为艺术懂吗?算了,看你那样说了也白搭,以你的智商很难理解的。咱们换个角度哈,我的意思呢,咱们可以照,呃,这该死的旧社会,哪有相机呢。好吧,咱们可以画下来,就画刚才那一瞬间。然后挂出去,找个屋子挂满四面墙,然后让人参观,收门票,每人每次收十钱怎么样?会不会太贵?”少爷一脸认真的捉摸着,不时的还要问问旁人的意见。

麻四儿脸儿都要绿了,把自个儿刚才那瞬间画下来,然后给人参观收钱?这得是恶毒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想出来的?要真那样,麻四儿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的好,哪怕他是如此的热爱生命。

惊恐的瞪大眼睛,想要看看说出这个恐怖主意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一看之下才现,原来屋中不但有这两个人,竟然还有两个贵公子打扮的人站在另一边。此刻似乎也是受不了那少爷的言语,一脸的震惊不信之色。

“哥哥,你应该不差那点钱吧。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两个公子模样中的一个出言劝道。

麻四儿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很想也表达下自己的意见。可惜就在他准备出声之际,另一个公子冰冷的眼神扫了过来。那种冰冷带着漠然,似乎不是在看一个活着的人,而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木头,又或是一具尸体。

这让麻四儿吓的到嘴边的话顿时憋在了喉咙里,只是喀咯的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杂音儿。

但这种杂音儿显然也挥了作用,引的那个少爷忘了回答问话,而是又低下头来看着自己。

“看样你有话要说?”少爷很温和的问道,不等麻四儿表示,又转头对刚才说话的公子正色道:“这不是差不差钱的事儿,这是艺术。艺术懂吗?算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见。你没见人家当事人都激动了吗?这可是出名露脸儿的机会,你不能因为自己接受不了,就粗暴的干涉阻拦,这样不好。”

麻四儿快哭了。不要,不要尊重我!求你,求你还是粗暴吧,就粗暴的对待我好了。求粗暴……..呃,好像哪里不对啊。

麻四儿感觉自己有些混乱了。又急又怕之下,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的淌了下来。

少爷看见了,拍掌大喜。指着泪水激动的道:“看看,看看,这是激动的泪水,是欢喜的泪水,当然也是感恩的泪水。这泪水多纯净,我能感受到,里面满是对成为明星的向往,满是往昔苦苦拼搏的心酸。好了好了,不用这么激动,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而已,不用如此感动。好好做,努力,我看好你!”

少爷热情的鼓励着,同时伴随着动作着重表达。握拳在胸前重重一挥,满是坚定坚决之意。

麻四儿两眼呆滞,木然的望着少爷,喉咙里咕咕作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少爷的脑袋是什么结构。竟能将自己苦难的泪水,演绎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越急越说不出话来,越急越心中闷,这大抵就是常说的失语吧。于是,继续焦急,然后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184章:神奇少爷网址:

第185章:苏老师教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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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子翻开麻四儿的眼皮看了看,石悦抬头对苏默道:“昏了,没事。81中文 『 网”

苏默手指摩挲着下巴,轻轻点点头。张悦也凑过来看看,苦笑的看着苏默:“哥哥,要不要这么凶残?能只凭几句话就让犯人吓昏了,我敢保证,这要被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知道,必然会大礼来请你出山的。”

苏默露出谦逊的表情,扭捏道:“看你说的,这怎么好意思。你哥哥我性子淡泊,名利与我如浮云。”

张悦就无语了。

徐光祚忽然上前一步,拔剑指着麻四儿咽喉,酷酷的道:“何必费劲,不说就杀。”

苏默吓一跳,赶紧拦住。小心的挪开宝剑,埋怨道:“三儿,你是定国公世子,要注意身份,不要总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这个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暴力解决的。”

徐光祚收了剑,耐心的等苏默说完,然后冷冷的道:“我是怕被恶心死,所以才要杀了他。”说罢,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竟是独自离开了。

屋中苏默和张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语。苏默想了想,吧唧了下嘴,做结论道:“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吗?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予支持和理解。”

张悦就又没有言语了。苏老师这架势,完全一副长辈的口吻,只是他貌似只比徐光祚大了几个月而已吧,怎么就能如此厚颜无耻的楞装出个长辈样来?

张悦对苏老师的这种强大能力,实在不知给出何种评价才好。随着几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说话便也随意了许多,不再像之前刚见面时,虽透着亲近,却下意识的有些客气。

徐光祚今日能这般说话行动,其实正是一种熟悉后的亲近表现,没把苏默当外人,至少放在以前按他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开这种玩笑的。

开玩笑?不错,就是开玩笑,虽然徐光祚一贯的冰冷。但正是这个冷石头般的家伙,居然也会开玩笑了。张悦想着想着,忽然感到不可思议,然后就笑了起来。好像,蛮温馨的感觉。

苏默显然没有自己有多无耻的觉悟,站在昏过去的麻四儿身前不知在琢磨什么。

张悦和石悦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担忧。他们很担心麻四儿被苏默玩死,话说这个世上,真的很少有人能承受住苏老师的摧残。那实在是太变态了,太恶毒了,太令人指,太不可想象了…….

好吧,总结性的结论就是:就是非人类三个字。

非人类的苏老师又再琢磨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他在琢磨火候到没到。

这个麻四儿是东厂的人,作为后世人,他不知听过多少明朝厂卫的黑暗内幕故事。也被灌输了不知多少厂卫人员的坚韧酷戾。

所以他认为,要想尽可能轻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先就要彻底摧毁对方的心防。唯有把对方摧残到精神崩溃的地步,才能达到自己的期望值。

好吧,事实表明,这厮又一次被电影带沟里去了。真正的历史,实则完全是一知半解。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之前那番表现。也正因如此,麻四儿的苦难历程,也才刚刚拉开帷幕。因为苏老师长考之后,认为这点打击力度还是不够……

没多久,苦难的大明密探麻四儿同志悠悠醒来。于是,大戏再一次开演。

“那什么,怎么一直让人躺在地上呢?这大冷天的,冻坏了怎么办?犯人也要讲人道,也应该有基本的人权嘛。”苏老师化身正义的使者,谆谆教导一旁的石悦。

石头一张黑脸越黑了,只能默默忍着,不敢反驳一句。他很担心自己要是反驳了,少爷会不会打击报复,得空儿给自己身上玩一把。要是那样的话,石悦觉得自己三观都会被毁掉。

所以,保险起见,少爷说的都是对了,少爷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至于说地上躺着的这个可怜人会如何,谁在乎?至少石悦不会在乎。

于是麻四儿同学得到了人权和人道:站起来了,不再躺着。

嗯,就是这样,就是站起来了,再没别的了。

可怜的麻四儿同学,玩命奔逃了一晚上,又被生生从精神上摧残的昏了一回,正是身心俱疲之时,这会儿却连躺着都是一种奢望了。

而事实上,麻四儿现在呀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疲惫了,他正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少爷,看着他目光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打量,脸上时而思索时而点头,就像是屠夫在计算着如何给一只猪分尸一样。麻四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不好了。

“听说你们东厂的都是太监对吧?”认真思索的少爷忽然开口问道,只是这个问题一出口,就让麻四儿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不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旁边的张悦也是一脸的迷茫,完全摸不到头脑。

见没人搭理自己,苏默有些不乐意了。皱皱眉:“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回答,那后面更有难度的问题咋办?看来我要采取些必要的手段了。”

麻四儿听的豁然色变,努力压下心中恐惧,颤抖着道:“不,不不不,不要,我回答,我回答。”

他猛不丁一开口,声音出后,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声音全不似人言,简直如同锈透了的铁片摩擦一般,暗哑难听。

苏默却不以为忤,立刻高兴的点点头:“啊,你能听懂我说的话?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麻四儿这个委屈啊,大哥,你说的又不是多高深的学问,我怎么就听不懂了?至于这么开心吗?

苏默搓搓手,来回走了几步,看上去确实很开心。然后突然叫道:“提问。”

全场愕然,三个人齐刷刷的看着他,如同看傻子似的。

苏默叹口气,抬手点点三人,悲哀道:“不读书不看报,没文化没知识,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这都不懂,连人家一个日本的小和尚都知道该怎么应答,真服了你们的无知了。”

麻四儿是犯人,再委屈也不敢表露一丝半点儿。张悦和石悦这叫一个冤啊,这算不算池鱼之殃?自己不过就是站在这儿,就被一起鄙视了,还是全没道理的那种,还有地方说理去吗?

日本的小和尚?那又是哪一个?两人忽然现,自家这位老大当真是高深莫测,随口一句话就让人一脑门子圈圈。怪不得刚才麻四儿表示能听懂他的话,他会那样高兴呢。

张悦皱眉想了又想,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呆在这儿。刚才三儿果断走人,莫不是早想明白了这点?哎呀,这家伙,看不出来,原来竟是这么聪明。

“那什么,哥哥啊,你看天儿不早了,小弟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了,先行告退,莫送莫送。”他想明白了,决定向三儿学习,果断离开为好。

可惜,他忽略了苏老师的无耻程度。没有观众这戏还怎么演下去?自个儿唱独角戏?要不要这么无聊?

所以,苏默很严肃的看着他,批评道:“人,不能没有上进心!不懂的就要问,就要学,怎么能遇到一点苦难就退缩?这样以后怎么报效国家,怎么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老国公将你送到我这儿,期望何等之厚?你就是这么对待老人家一片苦心的?你不羞愧吗?”

张悦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了。忽然之间,他很想弄清楚,这位哥哥的无耻究竟有没有极限。我爹把我送到你身边,还期望之厚?郁闷个天的,还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这一刻,张悦彻底败退了。拱拱手,一言不的往旁一站。得,你老人家想咋的咋的吧。同样震惊的还有石悦,只是作为下人的他,更不敢炸刺儿,低着头站的跟小学生似的,比张悦缴枪投降的还早。

“记住!当我说提问的时候,被询问一方应该响亮的回答回答。”苏老师毁人不倦,认真的教导。

这话有些绕,张悦三人听的这个晕啊。反应了好半天才搞明白,又是郁闷又是哀叹。你这说了半天,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至于的吗?

没人敢质疑,都是垂头丧气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老师很高兴,老师都喜欢有悟性的好孩子。苏老师认为眼前这三个都属于好孩子,值得拥有。呃,不对,是值得教导。

“提问!”高兴之下,苏老师再次大喝。

“回答。”

“回……”

“……..”

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只是除了麻四儿外,出一个单音儿的是石悦,张了张嘴,声儿在喉咙里打了个滚儿,终于憋回去的是张悦。

两人总算反应快的,刚才苏老师说了,被询问的一方才要说回答。自己又不是,干吗要回答?

苏老师不悦的瞅二人一眼,淡淡的道:“下次注意。”待到二人无奈的点头后,这才高兴的表扬麻四儿:“不错,很好,保持住,你很有天分。”

“提问!”

“回答。”

“问,东厂的都是太监对吧。”苏老师孜孜不倦的重提旧问。

麻四儿张了张嘴,犹豫半响,才嗫嚅道:“不……不是。”

“嗯,果然是……嗯?你说啥?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是不是在骗我?小样的,敢骗我,揍你啊。”苏老师脸上的得意乍现又逝,有些下不来台的气急败坏了。

啊?麻四儿吓了一跳,脸上又是茫然又是委屈,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骗他了。

苏老师怒目相视:“东厂不是天子身边的太监掌控的吗?那么太监下面的不是太监是什么,莫非还能是士子?还敢说没骗我!”

麻四儿快哭出来了。这是神逻辑啊?谁规定的太监下面就必须是太监了?我不也是东厂的,可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宝贝吗?太监有宝贝吗?有吗?

想要出口分辨,又怕挨揍,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一个方法。当下努力挺胸抬头,屁股不着痕迹的一动,又是一动,然后又是一动……

苏默就震惊了,随即便是大怒。戟指着他,怒声喝道:“无耻的淫贼!安敢如此嚣张,竟对本少爷生出龌龊心思,做出这等下流动作…….”

噗!

旁边张悦实在憋不住了,一声笑当场就喷了出来,随即抱着肚子蹲了下去,笑声一声高过一声,在整间小屋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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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密室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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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苏府的地下密室中。

张悦满脸通红,时不时的揉揉肚子,便又是一阵阵低笑。旁边的石悦同样满脸紫涨紫涨的,两只大眼珠子翻啊翻的,肩头便是连连耸动几下,憋笑是酷刑啊。

麻四儿凄凄惨惨的垂手并腿站在角落,脸上半边老大一个巴掌印,眼神儿黯淡无光,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苏老师背手站在中间,微微仰着头,四十五度角向上看,一言不发的沉思着什么。对张悦两人的反应理也不理,只当空气一般。

出糗了,竟然出糗了,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呢?苏老师感觉有些挫败,觉得需要好好思考下才行。

刚才搞明白状况,恼羞成怒之下,当场给了麻四儿一个大耳刮子。谁让这屋里就这混蛋可以欺负呢?大小长短,简直不要太合适了。

更重要的是,这混蛋玩意儿一点都没有俘虏的觉悟,竟然也敢偷偷的笑,这简直太可恶了,绝对不能忍啊。

至于石悦和张悦两个更混蛋的家伙,好吧,看在兄弟感情不错的份儿上,老子大度,不跟两个混蛋计较。

可是说着不计较,心里还是觉得不爽啊,不爽就要发出来。于是苏老师沉默良久,又斜着眼看麻四儿:“你说你啊,混蛋玩意儿,当个番子都不敬业。不是太监你跑出来干啥?这不是丢东厂的脸吗?你就不感到羞愧吗?还好意思笑,真让我鄙视你。”

麻四儿这委屈啊,只觉的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都说了东厂的不是太监了,凭什么我就要是太监呢?啊,不对,太监那是一般人能当的吗?能称得上太监这个品阶的,哪个不是熬了多少年才慢慢积功才当上的?

可是这话敢说吗?必须不敢啊。刚才那一大耳刮子真心好疼的说。麻四儿决定认命了,逆来顺受,你说啥就是啥吧。

可惜,他低估了苏老师的凶残度,对自己的处境太想当然了。苏老师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给他当场吓尿了。

“你既然不敬业,我就帮帮你吧,亲自把你变成太监好了。”苏老师面色沉重的说着,目光也随之瞟向麻四儿下面某个部位。

哏儿!

麻四儿只觉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一口气没上来。咣当,再次幸福的昏了过去。

等到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悠悠醒转后,两眼无神的转了好久,才终于又恢复了感觉。

只是刚一恢复感官,便觉得身上似乎有些不对。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一幕,顿时魂飞魄散,急忙低头看去。这一看,瞬间脸上一副见了鬼似的神情,那嘴张的能塞进个拳头去。

原先那地方,打小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宝贝不见了。呃,也不是真不见了,绝对能感觉的到。只不过,目前的位置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而已。

一张不知道纸还是布的玩意儿,将二弟彻底拉向后面,然后紧紧的,似乎被黏住了。由于力度太大,导致两个蛋蛋也被挤得生疼生疼的,一兜儿都包进去了,从外面看不到一点痕迹…….

好吧,确切点说,现在下面的态势有些像娘们的那玩意儿,中间隐隐的还有道褶儿,乍一看去,那叫一个形象啊。

屋子里,张悦和石悦两人脸上的神情如同朝圣,敬畏的看向正洋洋得意的苏老师,完全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见鬼般的心情。

谁能想到?谁能想得到这位爷竟然玩出这种花儿来?神仙都不能吧。

二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后,不约而同的夹紧了双腿,无限敬服之余,也都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留心,绝不能有半点得罪到苏老师。否则就单凭眼前这一手化雄为雌的功夫,谁要被施展了,谁就得直接上吊死了算。

“好了,大功告成。现场设备不齐,只能暂时简单凑合凑合,不要太过追求完美哈。”苏老师左看看右瞅瞅,对自己的手艺相当的满意。

麻四儿这会儿的脸不是绿了,是完全青了。两眼有些呆滞,空洞的望着前方,没有半分焦距。

哈,效果达到了。苏老师很擅于观察,一眼就发现了机会的出现。

“那什么,现在继续提问。啊,不用说回答了,只要及时回话就好。毕竟刚刚手术完嘛,这也是尊重人权的一种表现形式。”苏老师拍拍手,很是大度的说道。

麻四儿如同未闻一般,木然没有反应。

苏老师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过火了。这不行,这样还怎么愉快的玩耍?

“那,你听好了啊。现在呢,我心情还算不错,你应该努力维持我的这种不错。否则一旦我心情出现变化,那么,或许我会认为做个真正的手术,才能解决问题。当然,我会征求你的意见的,具体是切一半还是全切,是留蛋蛋还是不留蛋蛋,完全听从你的意见。嗯,就这样了,你明白了吗?”苏老师和颜悦色的问道。

麻四儿眼神儿终于有了变化,开始先是怨毒,渐渐的却变成了恐惧,到了最后已然是换身发抖,看着苏默跟见了鬼似的,哆嗦着一劲儿点头不已。

苏默很满足,看,又一个好孩子肯听话了。所以说,教育事业不可懈怠,任重而道远啊。

“那么,现在开始。”苏老师背着手来回溜达几步,显得心情很愉悦。

“你们东厂这次为什么来我家啊?”

“为了查证一个孩子。”

“孩子?能不能说说,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是,是楚蛇儿身边的那个孩子。我们想要确定下,那个孩子是不是……是不是你现在身边的那个。”

“楚蛇儿?这是谁?”

“啊?楚蛇儿……是是,啊,楚蛇儿在你们这儿,被称作楚神医。他原是宫中都知监的老人儿,后来不知所踪。这次王档头带着咱们来武清查…..查……..”

麻四儿有问必答,半点都不敢打哏儿,生怕一个稍慢,惹的眼前这魔鬼心情变化了,自己可就没地儿哭去了。

只是当说到来武清的目的后,猛然想起正是要查眼前这人,而也正是自己出的主意闯苏家庄,这才有了此刻的磨难。不由的心中惊惧,竟是牙齿打颤,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顿,苏默还没怎么着,麻四儿却自己把自个儿吓坏了。只怕因着自己回答的不利索,眼前这张脸就此发生了变化。

苏默却是完全没留意这些。其实问到这里,他已然有了些眉目。更让他心惊的是,原本以为只是个自己阉割的老阉人,竟是真正的出身宫中。那么,卫儿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这一想,不由的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再仔细想想,努力的回忆不多的那点历史知识,似乎隐隐挤得,无论是宣宗还是孝宗,都只有一个孩子,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虽说稍稍放心了,却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一时也是找不到根源,心下不由的烦躁起来。

他这一烦躁,脸上便不由的带了出来。一直死死的盯着他脸色的麻四儿,顿时面如死灰,刹那间一颗心直往下面沉去。

终于,终于还是逃不过。他心中哀叹,想到马上就要从一个正常的男人变为一个阉人,又想想京里经常见到的那些个阉人的腌臜,还有那一身顶风都能飘出老远的味儿,不由的猛的甩甩头,将那场景甩出脑中。

只是念头这东西,你越是逃避便是逃避不掉。越想要忘记,偏总是钻入脑中。一时间不由的心丧若死,左右寻思片刻,这一晚上的几番打击,终于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再也压抑不住。

目光中渐渐透出一丝疯狂之色,眼珠子开始充血。眼神瞟了瞟另一边的张悦二人,见二人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便又将目光看向苏默,越看越是恶向胆边生。

这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此人而起。自己遭了这么多的罪,尊严全丢的半点不剩也是因为此人。更是此人,口口声声要将自己阉掉,让自己连个男人都做不成。如此大仇,便是天高地厚也不为过!

自己就要变成个人人厌恶的阉人了,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连男人都不能做了,连祖坟都进不得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既如此,何不与这恶魔拼了,便是给他当场杀了,也胜过那不人不鬼的飘在世间。

想及此,心中恶念越来越盛,终是化为一股遏制不住的动力。狂吼一声,两手戟张着便对苏默扑了过去。

这一声吼令的屋中三人同时一惊,待到看明白怎么回事,张悦和石悦离得稍远,再想拦阻已不可得,不由的都是脸色大变,纵声惊呼起来。

苏默初时也是一惊,眼看着一个原本懦弱的人,这一刻忽然变身成野兽一般,疯狂的眼神中再没有半分人类该有的神情,口中的牙齿也闪烁着寒光,看方向,正是往自己脖颈处为目标,顿时就蒙了。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不知从何处忽然涌起一股清凉,快的无法想象的速度在脑海中一转,顿时就让他恢复了清明。

下一刻,便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原本呆滞的身体,莫名的动了起来。这一动竟快的让人目光都不及跟上,却是已经从容的往旁躲了开来。

于是,在张悦二人眼中,便只见疯了的麻四儿猛的抱住了苏默,然后又诡异的毫不停留,直直冲着不远处的门边撞了过去。

下一刻,但闻噗的一声轻响,麻四儿仍是一副抱着的姿态,猛然在门边顿住。然后,身子颤抖了两下,再一抽搐,便寂然不动了。

整个变化发生的极其突兀,又是迅如雷火,待麻四儿身下开始湮出血迹,屋里透着血腥气时,两人才猛省过来。发一声喊,齐齐跳了起来。

按他们潜意识的感觉,苏默已经出事儿了。看当真的跑出一步后,猛不丁却看到苏默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看着门边兀自不倒的麻四儿,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的神色后,两人不由的顿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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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升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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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个情况,难道自己二人刚才都是幻觉不成?为什么明明看到苏默被麻四儿抱住了,这会儿却现苏默正好好的躲在一边呢?

这事儿忽起忽落的,转换的实在太过迅捷,饶是张悦和石悦两人都见识过不少事儿,这一刻也有点回不过神来。81中『 』文网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仍然保持着一个前扑的姿态,两眼却定定的望着苏默,一动不动。

苏默却是最先回过神来。刚才那一霎那的清凉过后,他的大脑就处于前所未有的高度清醒之中。

而且不但如此,整个视界中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无数倍,也清晰了无数倍。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地面上震动而起的浮尘,烛火上偶然暴起的一点灯花,还有那迎面扑来的麻四儿,全都清清楚楚,如同镜头里的慢动作似的,就那么展现在苏默眼前。

而苏默要做的就是,轻轻的向旁跨步闪避。然后,便见麻四儿仍是保持着那种诡异的慢动作,就那么从身旁冲过去,然后一头撞在门边的墙上。

恰巧的是,那门边的墙上参差不齐的凸出大大小小的石块,其中几块更是棱角分明,便如一把锥子似的。麻四儿命确实不好,正正撞在其中最尖利的一颗上。

也直到这一切全部结束,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便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并不是真实生的一样。

但是苏默自己却清楚的知道,那一切都是真实的,便如之前几次的忽然爆一样真实。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爆,似乎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就似乎这感觉是有灵智的,也察觉到了苏默刚刚的危险,所以才全力爆开来似的。

而当这种感觉退去后,一种极度的疲惫,便涌了上来,瞬间将他淹没。以至于他要努力的坚持着,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立刻睡去。

此刻,他扭头看着张悦两个古怪的动作,不由的苦笑一下,勉强招呼一声,等到二人醒过神来,惊喜的跑过来时,便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便就此昏了过去。

耳边似乎传来惊呼声,再之后便完全没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又有了感觉。先是闭着眼回忆了下经历的一切,等到完全清醒后,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只是这一睁眼后,顿时就是一怔。眼前的一切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却又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总之,就是不同了,但究竟哪里不同,有什么不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身子似乎多了点轻盈的感觉,也更觉精力充沛了些。隐隐有种一拳击出,能打破一切阻挡之物的强大感觉。

不但如此,便是五官六感都能明显的感到有了提升,这种变化之大,以至于他老半天才适应过来。

这是…….升级了?苏默忽然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个词儿来。自己目前的状态,可不是跟玄幻里的升级类似吗。

那古怪的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多多那家伙整日的含在嘴里,天天舔日日舔的,这么多年下来,究竟会改变成什么样儿?

他此时早已明白过来,自己身上生的一切,都跟多多那块石头有关。而自己不过才是跟着多多混在一起多长时间,就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那么作为那石头的主人的多多,又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他只要这么想想,就有种忍不住咋舌的冲动。

想到这儿,忽然又想起一事。和多多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是自己,但是除了自己外,其次就是杏儿和卫儿两个了。可是貌似除了自己外,杏儿和卫儿都不曾有任何变化的迹象。

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只针对自己有用?这可实在太过古怪,根本没法解释啊。

只是转念又一想,后世科学那么达的时代,都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神秘之事,自己眼下身处这古大明时空有些东西想不通,似乎也不是多难接受的事儿了。

这样一想,便即释然,终于思绪又回到当下。转头看看四周,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应该是昨晚晕倒后,张悦二人将自己送回来的。就是不知道如此一来,将引多少人担心,却是罪过了。

心中想着,微一挺身坐了起来。在探头看看窗上,却见外面阳光明媚,竟然已是将近午时时分了。

赶忙下地穿鞋穿衣,略一收拾这才往外走去。才走到门边,但见房门开处,韩杏儿一头冲了进来。待到猛然觉得不对,抬头看见苏默笑吟吟的看着她时,韩妞儿愣了片刻,随后眼圈就红了起来。

下一刻,哇的一声大哭,猛然冲过来死死的抱住他,埋头在他怀中嚎啕痛哭起来。

这一哭堪称惊天动地,房门外一连数道身影冲了进来。当先一人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何莹那个百合女。身后紧随着的,有徐光祚、张悦二人,在后面,王泌和鹿亭主仆俩满是担忧的望着里面。在和苏默目光对上后,小鹿亭顿时笑弯了眼,满脸的欢喜之色。而王泌却是俏脸不自然的一红,微微敛衽,便低下头拽着小丫头转身走了出去。

苏默心中有些温暖,一边轻轻拍拍怀中痛哭的大妞儿,一边对众人露齿一笑,端着道:“同志们辛苦了,很好,很不错,我很满意。”

张悦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都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儿。徐光祚扔下一句“我去练功”,转身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张悦仰头想了想,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也当即转身出门,甚至连句话都没留。

而何莹女侠满是鄙视的看看苏默,撇嘴道:“无耻!无聊!装模作样骗杏姐姐投怀送抱,你还能更不要脸点吗?”说罢,也不理苏默是否回复,也是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苏默呆住了,手还举在半空没放下。半响,悻悻的放下手,反抱住大妞儿,嘟囔道:“一个两个的,太不懂礼貌了。还是我家杏儿好,来不哭哈,哥哥抱。”

韩杏儿哭了一会儿,这会儿也泄完了。抽抽噎噎的抬头看看他,正好看见某人一脸的残念,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随即又使劲推开他,委屈道:“不许再这么吓唬我,不然,我…….我……”我了半天,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苏默就笑:“不然如何?丫头,行啊,胆儿肥了,竟敢恐吓为夫,简直罪大恶极。不行,我要重振夫刚,重重的惩罚你。”

啊,韩杏儿被他恶狠狠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见他一脸的坏笑,哪有半点生气模样?先是一气,但随即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儿红红的,眼波儿流转,腻声道:“你要怎么罚人家呢?”

这一声,说不出的回肠荡气,腻入骨髓。再加上那流转的眼儿,轻扬的臻,这一刻竟是露出惊人的媚态,顿时让苏默看的一惊。

但也不过就是瞬间便回过神来,想着小丫头刚才的真情流露,心下忽然兴起一股冲动,双手一合,将大妞儿拥住,凑近大妞儿晶莹的小耳垂旁边低声道:“罚你给为夫我亲一下。”

两人自从认识,再到确定关系以来,虽也免不了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但像现在这般,裸的说出这种话,尤其还是在大白天的,顿时让韩杏儿一阵的心慌。

感觉着耳朵边阵阵的热气传来,似乎便要吹到了心坎里了似的,一个身子更是要软成水儿似的。

待察觉到男人一张嘴划过耳垂,划过香腮,正往重点印来之际,终于耐不住羞意,猛地使劲推开他,转身远远逃开,一声娇憨的羞叱:“大坏蛋!”在耳边响起。再看时,但见门户半开,一缕倩影摇曳,早转过花丛后面,空留余香袅袅。

苏默呆呆的望着,半响,展颜一笑。抬起手搓了搓,但觉似乎仍有一丝滑腻残留,竟是说不出的勾人心魄。

“快熟了,果子就要熟咯。”他喃喃的念叨着,眼神有些飘忽,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

房门外,一颗小脑袋小心的探进来,偷偷窥探着。随着这颗小脑袋,旁边一个毛茸茸的更小的脑袋也跟着钻进来,两只豆大的小眼睛骨溜溜的转着,一眨不眨的看着苏默。

苏默哈哈一笑,张开双手:“两个小家伙,干吗躲在外面不进来?快来,大哥哥抱抱。”

卫儿便欢呼一声,咯咯笑着跳了进来。小鼯鼠多多更是如同一道灰线也似,眨眼间便蹲到了苏默肩膀上,叽叽叽的叫个不停,却不知道究竟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先是抱起卫儿,使劲的亲亲,惹得卫儿再次大笑起来。这才斜眼看着多多,叹气道:“不许说外语。你个不学无术的,要说汉语知道不?身为一只中国鼠辈,连自己国家的话都没学好,你好意思的?”

多多瞪大了眼睛看他,这人好几天没见,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算了,不理他,吃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小鼯鼠大尾巴甩了甩,挡住了某人鄙视的目光,自顾坐下拉开大布袋,吧唧吧唧开吃起来。

这家伙不是好孩子,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苏老师瞪眼,终于还是无奈的下了评语。

“大哥哥大哥哥,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那样的笑?看的卫儿感觉怪怪的。”怀中,小卫儿想起了什么,两只小手捧着苏默的脸蛋儿,脆声问道。

嗯?那样的笑?苏默有些不解,问道:“那样的笑是什么笑?能不能具体说说?”

卫儿就皱起眉头,小脸儿皱的跟包子似的。努力的想啊想,然后拍手高兴的道:“那样的笑就是那样的笑咯,我上回看到街上一个叔叔,从一个姨姨家里出来后,就是那样的笑。咦?大哥哥,你刚才也去找哪个姨姨了吗?卫儿怎么没看到呢?”

苏默满脸的笑顿时僵住。半响,大怒着冲出门去,怒吼道:“谁啊,这是谁教的啊?咋都给孩子教的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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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那一年,那幅画,那不得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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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处理干净了?”

午后的阳光下,院中两张躺椅上,徐鹏举和唐伯虎二人软趴趴的歪在上面,脸上仍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惨样。81Δ中文Δ网

离着二人几步远的地方,苏默端着一副画板,不时的瞄两人一眼,然后手中炭笔转动,两人的形象便活脱脱的跃然纸上。一边却淡然问着话,却是对着身边站立的张悦和石悦二人。

不知道的人,绝对想不到这句淡淡的问话,竟然是在问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

在他中午醒来后,跟卫儿玩过一阵儿,便到了午饭的点儿。虽说大明朝的普通人,通常都是一日两餐,但既然有了苏默在,三餐便是苏府固定的章程了。

也是直到此刻,昨晚喝的烂醉的两人,也终于爬了起来,好歹吃了点东西,却是仍病恹恹的没有恢复过来。

于是,苏默便笑说要给两人画张画,以此纪念二人昨晚的无限基情。唐伯虎不明所以,只道是好事,强打着精神感谢。徐鹏举却是跟苏默混的久了,知道这位主儿口中的词儿,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只是眼下实在没有精神,便也懒得多说,由得苏默折腾去。

然后张悦和石悦就跟了过来,苏默便趁机问起昨晚的手尾。

这会儿自然是由石悦回话,低声道:“少爷放心,是小的亲自动手,在后面林子里挖了个深坑,包管一点痕迹不显。”

苏默就点点头不再多言,专心致志的作画。

石悦又叉手一礼,转身去了。旁边张悦想了想,道:“严重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但是苏默却是听懂了。手中画笔毫不停顿,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道:“不好说。不过严不严重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张悦就点点头。

两人如同打暗语一般,说的其实就是卫儿。虽然苏默一直没对张悦明白说卫儿的来历,但是有了让福伯认卫儿为孙儿,又加上昨晚麻四儿的话,连苏默都能想到的事儿,以张悦的身份眼力,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样问出来,一来真是问苏默有没有麻烦。二来也是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无论什么情况,张悦都会和苏默站在一起。至于只说张悦自己,不提英国公府,其中厉害,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倒也不必赘言。

这事儿说过便过,放在旁人身上,可谓是抄家灭门的大祸了,但在二人这里,却是风轻云淡一般。问的轻巧,答的同样随意。

苏默手中笔又再勾勒几下,起身对照着看看,终于满意的点点头。大声的招呼徐鹏举和唐伯虎来看。

张悦目光在画上看了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气,摇着头自个儿走了。

那边,唐伯虎打起精神爬起来感谢。

他在家乡时,不知多少人上门求画,他可没苏默这般好说话。每次总要收上几两银子的润笔才会答应。以苏默的画技,不问回报的就给自己作画,这份情,得领。

所以,哪怕这会儿再没精神,他还是赶忙过来。甚至没看到画前,就先唱个肥喏。

而徐鹏举原本不想看的,只是忽然现张悦走时古怪的表情,琢磨琢磨,也爬起身来看。他隐隐感觉那位不靠谱的老大,肯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不然不会让张悦露出那副近乎于幸灾乐祸的表情。

画架前,先一步看到画的唐伯虎已经呆了,脸上神色忽青忽红,似是想要怒却又不好意思,待不火吧,却又不甘,那叫一个古怪憋屈。

徐鹏举心中的不祥愈浓郁起来,脚下疾走几步,过来探头一看,却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画中正是两张躺椅,躺椅上自己和唐伯虎各自侧卧着,神态举止传神至极,更兼是以三维画法描绘的,画中人便如同活了似的,让徐鹏举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嘎嘎笑了两声,抢过画板又再欣赏一番,叫道:“这画好,画的像,便送了小弟。啊,对了,题跋,一定要题跋,不然卖不上价钱去。”

苏默笑眯眯的说好,旁边唐伯虎听的脸儿都绿了,一把扯住徐鹏举手中的画板,叫道:“不可,不能卖!”

徐鹏举一愣,却听唐伯虎又气急败坏的道:“讷言兄,寅不曾得罪过你吧,何以如此相戏?若此画流传出去,寅何以见人?留不得,此画万万留不得啊。”

见唐伯虎如此的急赤脸白的,又想想刚才张悦的古怪,徐鹏举终于明确的感到不对了。抢过那画板重新看起来,却是怎么看都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不由的扯扯唐伯虎,疑惑道:“伯虎,这画怎么了啊?”

唐伯虎面孔涨红,怒其不争的瞪他一眼,终是咬咬牙,抬手对着画中某处点了点。

苏默笑眯眯的也不阻拦,抱着手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徐鹏举顺着唐伯虎指点的地方看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猛不丁啊的一声大叫,却是终于看出哪里不妥来了。

画中整个景物,包括人物都没问题。画的也确实栩栩如生,完美至极。然而唯有几个细节处有些不对了。

这个细节处,便是画中人的眼神,还有表情。画中的两人,因为醉酒的缘故,又正是午后时分,所以衣衫自然便有些不整。尤其是徐鹏举,更是领口有些敞开,袒露出半边胸脯来。

本来么,徐鹏举一个大男人家的,露出半边胸脯不算什么。更因为脸上那种浓浓的酒后微醺,带着几分邪气儿的笑容,由此让画中的他多出几分洒脱豪迈,狂放不羁的气质来。

而另一边的唐伯虎,则因醉酒的缘故,又因其自身饱读诗书的养成,便很自然的显出一种书卷气。稍显文弱的气质中,却又透出一种坚持和不屈。更因为马上面临着乡试,所谓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唐伯虎虽然说的张狂骄傲,什么区区乡试,翻手可得云云,但实则上,又有哪个士子在面对科举时,真能心如止水?于是,这种藏于内心深处的情感,在酒精的刺激下,也被苏默敏锐的捕捉到,体现在了画中人身上。

上面说的这些单独看起来都没错,没有一点毛病。可是若是凑到一起的话,那乐子就大了。

先,双方眼神的落点有问题。唐伯虎的眼神落在了徐鹏举袒露的半边胸脯上;而徐鹏举恣意不羁的眼神,却是落在唐伯虎的脸上。

这么两下一凑,效果就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先,唐伯虎眼神的落点,再配合上那隐隐似露非露的渴望期寄神情……..

好吧,要学好,不能随便看一个什么就胡思乱想,那样是不对的。那么,我们再看相对的那位吧。

徐鹏举同学醉眼朦胧,一脸邪气儿的盯着唐伯虎的脸蛋儿,眼神中全是肆无忌惮的狂放不羁。那么请问了,徐鹏举同学,你狂放不羁个什么呢?而唐伯虎同学,你又渴望期寄什么呢?

这单独看上去完全没任何问题的画作,只是让苏默巧妙的借以人物的眼神、表情和视觉落点几个细节,便顿时成了一副“不能不说的”事儿了。而且,一般人还看不出来,必须得有着差不多画功的人,才能品味出其中巧妙暗藏的意味来。

徐鹏举是个草包,所以看了好几遍都没察觉。但是唐伯虎何许人也?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当世大才。尤其还尤擅画,其中人物、花鸟更是最强。

故而,不用多,只一打眼就立即看出了里面的猫腻来。这让他怎么不尴尬万分,情何以堪呢。

偏偏徐鹏举这个草包还喊着要拿去卖钱什么什么的,唐伯虎无语的同时,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经过唐伯虎这么一指点,徐小公爷终于明悟过来。抬起头悲愤的看着苏默控诉:“苏老大,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对你一直是……”

“停!”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忙不迭的打断徐鹏举的悲情倾诉。托着下巴琢磨琢磨,这尼玛听着味儿不对啊。

貌似后世诸多肥皂剧中,被甩的悲情男对狠心女的台词都是这味儿。想到了那些肥皂剧中的片段,苏默再次感到一阵的恶寒。

郁闷个天的,怎么本是捉弄别人的,竟然转到了自个儿身上了?难道真的有报应这一说?

由此又想到昨晚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还有眼前变为了现实的穿越,他顿时有些不寒而栗了。

两手使劲搓搓脸,晃头将那些怪的念头赶出脑海,转身就往房中走去。一边嘟囔道:“那什么,这见天的,怎么就这么凉了呢?我得回去加件衣服去,可不敢生病……”

徐鹏举和唐伯虎就面面相觑,你还能把假话说的再假点不?这大夏天的,你脑门上的汗珠子都能看到,竟然说天凉要加衣服…..

“不要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喊道。

正喊着,院门处楚玉山领着小七走了进来。见苏墨正好走来,连忙躬身道:“少爷,小七兄弟找你。”

苏默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热情的道:“哈,小七啊,你好你好,看见你真是太高兴了。”

然后不待小七说话,回头严肃的冲奔过来的唐、徐二人道:“我有事情做,咱们回头聊。”说罢,再不理会,拉起小七的手,瞬间跑的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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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留下小七

readx;? 小七是来向苏默告辞的。Δ『Δ』中文Δ网┡.*

昨晚上苏家庄喧嚣了两个多时辰,又是狗又是兵的,小七虽然被安排在隔壁院子里,却也听的到。

后来得知事儿完结了,当时就想离开。只不过苏默随即又去密室审问麻四儿去了,然后便是昏过去,小七没法儿,便只能等到了今天这个时辰。

“为什么要走?苏大哥这里不好吗?”苏默看着他,轻声问道。他能看到这孩子眼中的倔强,他不愿意伤害到这种坚持。

小七沉默,半响低声道:“这里再好,终归不是我的家。”

苏默就看着他不说话,眼中有心疼的神色闪过。这孩子才多大?八岁?九岁?还是有十岁?

放在后世,这般大的孩子正是没心没肺,只知道皮实的年纪。可眼前这个孩子,却早早的懂了人情世故,而且还如此深刻。

短短的一句话,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渴望;一个“终归”的转折,又完美的诠释了自己的坚强。

“苏大哥,你是好人。不过,我不该留在这里,谢谢你的照顾,我走了。”见苏默沉默不语,小七抬头看看他,原本冷漠的目光中,难得的有了一丝柔和,对着苏默弯腰躬身,再次道别。

“那什么,你还不能走。”苏默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得强硬的打断。

小七露出疑惑之色,定定的看着他。

苏默有些无奈,着急之下忽然灵光一现,拍手道:“你看,昨晚的事儿呢,虽然说暂时告一段落,但这不代表事情就全都结束了。官府抓了那些贼人,总要审问的对吧。要审问就要有旁证,要在需要的时候出人作证。而你,是这个事件的第一现者,要是就此走了的话,一旦官府寻我问情况的话,让我如何回答?那样岂不是陷我于麻烦之中吗?你不会忍心这样对我吧。”

他越说越顺,到了最后,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哀求。小七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又本就对苏默感念,哪里还能分辨的出真假?眼见苏默为难的样子,不由的大为踟蹰。

苏默看在眼里,心里大喜,连忙趁热打铁,抢先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知道你应该是读过书的。我呢,正好身边少个书童,平常写字作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忙,颇有些烦乱。要是你肯留下的话,便委屈些,跟在我身边暂做一个书童如何?哦,还有,你做我的书童不算仆,不入籍,只是帮忙,咱们兄弟相称,这样行吗?”

在刚听到苏默说知道他读过书,小七猛的脸上露出紧张之色,警惕的看着苏默,颇有现不好转身就跑的架势。

及待听到后面,这才放松下来。只是又听到苏默说不入籍、不为仆,兄弟相称时,不由的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他年纪虽小,但见识却是不少。像他这种情况的,能给人做书童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因为没人愿意用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做书童,书童可是算贴身人的了。

更不用说还什么不入籍、不为仆,还兄弟相称了,这是在说笑话吗?整个大明朝走遍南七北六各地儿,都从来不曾听过这种事儿。

可苏默偏偏就这么说了,小七在初时的惊愕之后,心中忽然暖暖的,暖暖的。那种遥远到快要忘记了的关怀,忽然如潮水般从心底某个角落涌出,霎时间将他整个的湮没。

亲情,他只是深深的藏起,却从来没有忘记;倔强,只是一层保护,却在这一刻被温暖击溃。

“小七,拜见少爷。”他目中冷漠不再,泪水如泉涌般流下,退后两步,跪下磕头。称呼变成了“少爷”,却是回应苏默的那个不入籍、不为仆的说法。意思自然就是愿意以身为仆,不肯自大。

苏默笑了,终于搞定这个犟的跟牛似的小家伙了。起身上前一步,伸手拉起他,摇头道:“喊什么少爷,都说了,咱们兄弟相称。还是喊我苏大哥就行了。”

见小七还要说,便作色道:“怎的,莫不是你看不起苏大哥?若如此,那我无话可说,一切都由得你。”

小七大急,连连摆手说不是。

苏默便又笑道:“既然不是就好。行了,苏大哥又不是蠢人,岂能看不出你本有个好出身?只不过际遇不幸,才落得今日这般窘迫。但人生无常,有落便有起,有低谷便有,谁敢说你日后没有再次重振家门、光宗耀祖的那天?说不定到那时,我和你兄弟相称还是占了你大便宜了呢。你说对吧?”

他温言款款,又是开解又是鼓励的,小七心下愈感念,眼泪就又流了下来。脸上神情微动,似乎要决定什么,但挣扎一会儿,终是又消弭无形,只是低着头流泪,又要跪下去拜谢。

苏默看的分明,不过疑惑也就是一闪而过。世上谁人没有秘密?又何必事事追究。更何况小七可能有些秘密,他本就早有怀疑,既然现在打定主意收留他了,也便表示不在意他那些隐秘,自然也就不会去刨根问底什么的。

当下扯住他不让拜,只笑道:“小子,还不赶紧叫苏大哥,往地上出溜作甚,莫不是要耍赖吗?告诉你啊,苏大哥很厉害的,敢耍赖揍你啊。”

他说的够狠,眼中脸上却全是笑意。小七使劲忍着泪,抽了下鼻子,哽咽道:“大哥。”

苏默眼中便露出欣慰之色。他让小七喊苏大哥,可是小七喊的却是大哥。虽然只一字之差,亲疏远近却是天差地别。这就很好,一个懂感恩的孩子,总是一个好孩子的。只要品性好,其他的,重要吗?

安抚住了小七,出门唤来楚玉山,让他带着小七去换衣服安排住处等等。

待小七拜辞出去,这才转身返回,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儿。

正如刚才跟小七说的那样,东厂昨晚闹腾了这一通,虽然现在看似完结了,但实则却是埋下了隐患。

这个隐患之一就是麻四儿。毕竟麻四儿是在自己苏家庄上失踪的,以东厂的跋扈,肯定不会这么老实的认了。

或许有了昨晚沈松的横插一手,将嫌疑给吸引走了大部分,但那不代表自己这边就彻底脱身了。一旦日后从沈松那边找不到线索,终归还是会把目光再投向自己这边。

石悦说的把麻四儿的尸体埋在了后院林子里,保证不会出差,苏默现在想想,还是不太保险。后世见多了埋在地下的尸骨被无意现的案例,苏默可不想冒这种险。

所以,麻四儿的尸体,必须找一种更妥帖的法子,彻底处理干净这是需要马上要做的;

其次,武清文会算是完结了。那么,几位评审也要离开,自己应当有个态度,必须给予送行才行,不能失了礼数。

除了几位大儒外,还有张家那边,此次文会出了大力,甚至都把张文墨逐出家门了,这份情谊很重,必须亲自登门拜访感谢才对。

当然,感谢的内容有待商榷,不可能只嘴皮上动动就算。苏默琢磨着,多半上次张家老头提出的招纳自己的事儿,要给予个明确的说法,不能再含糊其辞了。

这事儿想想就头疼,一时半会儿没好法子,暂时放下。

除了这两件事儿外,还有张文墨那边的后续工作,要盯着赶紧弄出来。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折腾,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更何况,李兆先那边已经出招了,自己必须应对,不可疏忽,要是阴沟里翻了船就不美丽了。

最后一件事儿,就是所有这些事儿的源头,圣旨查案这事儿。算起来这事儿共有两明一暗三拨人,锦衣卫和徐阁老那边算明的,昨晚东厂这边就是暗的。

经过昨晚,这暗的一路算是暂时化解,两路明的中,锦衣卫也已经莫名其妙的撤离了,也算暂时解决。那么,唯有徐阁老和大学正这一路了。

这一路最是然,却也是最难应对。因为他们明面上就是打着巡视北地学政的幌子,所有事关武清一案的事儿都没法明言,只能被动的由俩老头儿掌控节奏。

而且这老头儿,打从一开始就没露面,人家直接去游山玩水去了,这郁闷个天的,果然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让人就是种滑不留手、无处下口啊。

苏默想来想去,最终无奈的觉,自己出了等待没有别的招儿。好在手里还握着两张牌,一个是大学正的闺女王泌,此刻正在自己府上做客,几天下来的接触,算的上朋友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进言一二;

其二就是赵老夫子当时给自己留的那封引荐信。只要能见到大学正,先有了王泌的从旁相助,再加上这封信,想来应该会有些作用。

至于那位徐阁老,只能听之任之了,实在找不到门口搭上。

如此这般盘点一番,心下大致有了计较。门外也适时传来下人的禀报,说是张文墨来访。

苏默赶忙让人请进来。坐下后,张文墨便提起了给几位做评审的大儒送行的事儿。

苏默便问他有什么章程。张文墨摊手道:“能有什么章程,无外乎就是宴请一番,再送上些呈仪便是。”

苏默就笑,说既然如此,你便按部就班的做就是,跑来跟我说什么?

张文墨气急败坏,跳起来叫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整件事儿都是为你转悠的,现在你却跟个不相关的人似的,只等着瞧热闹,可有这种道理?”

苏默连忙说别急,我这不就是那么一说嘛。然后认真的请教,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张文墨这才罢休。

“别的都好说,就是这呈仪不好办啊。”张文墨愁眉苦脸的道。“都是名士大儒,一般的东西可入不得眼,愁。”

“礼物吗?”苏默抚着下巴,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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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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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算计谁?”书房里,唐伯虎弯腰看着苏默在纸上画啊画的,全是一些看不懂的图形,忽然想起昨天那幅画,不由的脱口问道。『81中文┡网

昨天苏默一副醉后慵懒图,阴险的把徐鹏举和唐伯虎二人画成了同志,徐鹏举当时气愤,过后却并不在乎。

然而唐伯虎却不行,他一个堂堂江南第一才子,就是靠名声吃饭的。这要是传出这么一副画去,他还要不要活人了?

本来昨天就想请苏默毁去这画,可是昨个儿苏默耍赖跑掉,后面又接二连三处理事儿,唐伯虎实在不好去打扰。

要说一幅画而已,何必还要跟苏默打招呼,自个儿撕了就行了呗。答案是不行。

这个年代,未经许可你当面毁了人家的字画,尤其是文人之间,那绝对是当面打脸,是要结死仇的节奏。

所以,今天一大早,唐伯虎就先冲了过来,想要解决掉这事儿。没成想却一眼看到苏默又再画画,当即就有所联想了。

只是他联想他的,苏默却早忘了自己的恶作剧。头也不抬,继续忙活自己的,嘴上只随口应道:“不许污蔑我。我正在创造一项伟大的明,伟大的懂不?就是……总之,就是说我很天才,而且还把这种天才让其他人受惠,这个必须要被赞美,所以你只管赞美我就好,别的不用太在意。”

唐伯虎直起身子,古怪的看着他。半响才叹气道:“你一直都这么不要脸吗?就没人揍你?”

我的天!苏默震惊了,终于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

唐伯虎一愣:“怎了?”

苏默叹道:“你竟然这么快学会使用现代语言了,以后离徐鹏举远点,就没学点好的。”

唐伯虎气结,嘴巴张了又张,终于决定不跟这厮纠缠这个问题。没学点好的?貌似这些话都是徐鹏举跟你学的吧。现在却在这儿充好人,道貌岸然的教训别人,真太无耻了。

“你这画的是什么?看上去…….这是笔吗?怎么如此…….如此…….”唐伯虎主动改变话题,指着桌上的纸问道,却似不知该怎么形容。

不接茬?苏默的奸计没有得逞,有点小郁闷。不过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得意道:“不错不错,你竟有这种眼光,果然不愧才子之称。这是一种新式的笔,比咱们常用的毛笔不如,却胜在方便。我明的,怎么样?”说着,斜睨着唐伯虎,那意思是赶紧恭维我赞美我啊。

唐伯虎不理他,继续低头看图纸,皱眉思索起来。

苏默又没得逞,撇撇嘴嘟囔道:“真没有礼貌。”便接着趴下继续描画。

昨日张文墨来了提出给毛纪等人送行,需要送些别致的礼物。苏默琢磨了半天,原本想弄个电石灯来着,结果想啊想的,最终还是放弃了。

电石那玩意儿,自然界真心没有。电石又叫碳化钙,是后天通过化工手段合成的。遇水则溶,可产生乙炔气体。以之点燃后,明亮度远一般油灯蜡烛,算的上极稀罕的物事。

但是既然没有电石,他也只能作罢。然后就想到了另一样东西:鹅毛笔。

不过他想的鹅毛笔,不是那种古老的鹅毛笔,而是类似于钢笔的一种进阶版本。

原理就是用一个小皮囊吸取墨水并储存,外面加木套装入。笔尖用鹅毛杆削制而成,算是最原始的一种钢笔了。而且还是很丑陋、很简易的那种。

不过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这种笔和眼下常用的毛笔比起来,就胜在一个方便。

要写字记录什么的,拿出来,扭开笔帽,稍稍用力一压笔尖,就可进行书写,极是简便。唯一需要提前准备的是,要把墨汁中加水调到一定比例,使其不会凝固。

毛纪等人都是当世名士,送上这么一枝新式的书写工具,即满足了新奇稀罕,也是一桩雅事,用来送礼最是合适不过。

眼下他需要的,就是将各个部分的样式和要求画好并标示出来,东西不大,想必一天的时候足够弄出五六支来。

而毛纪等人也不会马上就走,他们还要等着张文墨这边汇总这次文会的诗词画集,然后编印成册才行。因着他们是评委的缘故,编印好的册子上,前面的题跋和署名总是要的。所以,张文墨说,估计今天一天差不多能弄好,然后晚上聚宴,明日一早送几人离开。

唐伯虎听完讲解,脸上露出敬佩之色,真心赞道:“讷言兄巧思,若此物成了,必将造福万千读书人,请受我一拜。”说着,工工整整的抱拳一揖。

他这么正经的一来,苏默反倒不好意思了。难得的老脸微热,装作无所谓的摆摆手:“那很么,随便搞搞而已,哪来那么多花头。”

唐伯虎却是较真,摇头道:“不然,我辈读书士子,最重要的莫过笔、墨、纸、砚四宝了。但不知多少寒门子弟,始终用不起四宝。讷言兄这笔,呃,这笔可有名字?”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指着画中问道。

苏默一愣,刚要说钢笔,却觉得整支笔半点钢都没有,实在是不搭嘎;再想说是鹅毛笔,似乎被自个儿这么一整后,只有笔尖跟鹅沾点边,那毛是肯定没有了,所以也不形象。不由的就愣住,是啊,这该叫啥名呢?

自个儿虽然不在乎这个,但是总不能等给毛纪几人时,也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吧?若真那样,本是一桩风雅之事,顿时就大为失分了。

唐伯虎见他半天没言语,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莫不是讷言还没给这笔定名?若是如此,以我之见,此笔即是讷言兄所制,干脆就叫苏笔如何?汉有蔡伦造纸,今有讷言制笔,前后辉映,诚为佳话。”

苏默怔住,喃喃念叨几句,随即大喜,点头道:“便是如此,就叫苏笔。”说完,吧唧下嘴儿,又道:“我这算不算青史留名了?”

唐伯虎愣了愣,想了想点头:“算吧。”

苏默就满面欢喜,拍手道:“如此,我还明了一种新式烹肉之法,岂不是可以叫苏肉?我还知道新式的制衣,可以叫苏衣;对了对了,我还会做一种很好看的蛋,那可以叫苏蛋。哎呀,这么一来,我岂不是把青史都占了,会不会不太好?咦,不对不对,苏蛋……这个,貌似有些耳熟啊……”

唐伯虎听的脸都绿了。把青史都占了?这得是多强大的脑洞才能想到的?眼见他还在思考,连忙拦住,指着桌上的纸道:“讷言兄,讷言兄,笔,苏笔!咱们先把苏笔弄好。”

啊,苏默回过神来,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儿,遗憾的道:“好吧,你说得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把苏笔弄好,然后再弄苏肉、苏衣、苏蛋什么的。嗯,苏蛋要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唐伯虎真是没言语了。轻咳一声,干脆不接话,直接点点那图纸道:“我观讷言这笔……”

“苏笔!”苏默赶忙纠正。

唐伯虎脑门子上见汗了,咬咬牙勉强笑道:“对,苏笔。这个苏笔……这个苏笔…….我想说什么来着?”

这个混蛋,焚琴煮鹤说的就是他了。这个高雅的事儿,生生被他弄的乱七八糟,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唐伯虎这个闷啊。

苏默眼睛眨啊眨的,奇怪的看着他,期盼的等着。

唐伯虎被他看得这个郁闷,万般怒气也只能压下。微微凝神思索一会儿,这才想起要说什么,当下指着图纸道:“我的意思是,用这个笔写字,是不是应该相配某种特殊的字体呢?否则,以硬笔锋很难写出寻常笔毫的字体来,岂不被人耻笑?”

苏默这下是真的震惊了。什么是才子,这才真是才子啊。单只看个图形,就能想到硬笔书法上,这种反应,这份眼力,端的不凡。

当下也不多言,拿起桌上的炭笔,用后世的硬笔书法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往唐伯虎跟前一推,笑道:“如何?”

唐伯虎低头看去,随即便是目光大亮,拍手赞道:“好字!好诗!好气魄!好洒脱!”

一连四个好脱口而出,目光却盯在面前纸上,不舍得移开半分。苏默刚才随手写出的却是一七言绝句。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南西北风。

这诗乃是清代有名的大家郑板桥的《竹石》一诗,直直传唱了数百年之久,绝对称得上脍炙人口四个字。

此诗属于标准的咏物言志体,借咏叹竹子的坚韧来表达诗人不屈的情操。用词简练精准,却又彰显出一股狂放不羁,不以世俗为意的洒脱之气。

唐伯虎骨子里本就也藏着这种因子,否则后来也不会有“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句子了。

这么两下一凑合,再加上苏默一手后世硬笔书法展现出的那种棱角分明、刚劲有力来,如何能不让唐伯虎拍案叫好,为之痴迷?

好吧,一不小心又剽窃了,苏默吧唧下嘴,有些无奈的想着。实话实说,这回苏老师还真不是存心的。完全是后世练字时,写惯了这诗,故而一提笔自然而然的便流淌了出来。却没料到竟引起了唐伯虎如此热烈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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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出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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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才子给弄出了个苏式系列,这让苏默很满意,往城中去的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拉着唐伯虎热烈的讨论各种苏氏产品的前景。Ω81Ω『

唐伯虎很崩溃,天知道,他只是想讨个毁掉那副该死的画的承诺而已啊,这咋就一至于斯呢?

“苏兄苏兄,那个肉啊蛋的什么的,咱们能不能先放一放?寅此来之意,其实是想…….”唐伯虎一头的汗。

“放一放?为什么?你的意思,啊,明白明白,这个好说,都好说嘛。”苏老师先一疑惑,随即明悟了的样子。

唐伯虎大喜,拱手道:“苏兄明白就好。那…….”

“不就是共同署名吗?谁不想名标青史啊,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懂,没问题。”苏老师大手一挥,特豪气的说道。“…….嗯,就叫苏唐笔、苏唐衣、苏唐肉、苏唐蛋,或者你的姓在前?唐苏肉、唐苏蛋…….呃,貌似……有些怪怪的啊。”

苏老师吧唧吧唧嘴儿,感觉有些不好,摩挲着下巴开始长考。

唐伯虎目瞪口呆,随即就是一阵阵的头晕。咬牙道:“是不是糖酥饼、糖酥鱼啊?”

苏老师认真的思考:“这个…….可以有……吧。”

唐伯虎只觉的手抖足颤,哆嗦着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的青紫蓝靛的。

苏老师就奇怪的看着他,随即似乎又明白了,撇嘴道:“看你这点出息!淡定些,不就是冠个名儿吗,至于的啊。”

唐伯虎感觉一口气直顶到脑门了,好悬没昏过去。“苏讷言!”

“啊?咋的?干嘛喊这么大声?”

“我…….我…….”唐伯虎胸口急剧的起伏,“至于你个脑袋!寅只想毁掉那副画!那副该死的画!”

“那幅画?哪副画啊?”苏老师一脸的迷茫。

“就是…….就是那副…….那副,咳咳,就是你昨天画的那副。咳咳,那副关于寅和魏国公世子的……”唐伯虎满脸窘迫,眼神儿乱飘。这个混蛋,居然装傻,非逼着自己说出来,真不是个东西!他心里暗暗的大骂。

“啊,那副啊。”苏老师恍然大悟。想及昨天的情景,脸上不由的就露出贼贼的笑容。那笑落到唐伯虎眼中,自然不免又是一阵暗骂。

“干吗要毁掉啊?我画的不好吗?是不是有什么败笔?啊,对了,伯虎也是此中大家,有意见就提嘛,我这人很开明的。”

唐伯虎气结。画得不好?是画的太好了!要真画的不好,老子至于这么低声下气的吗?这混蛋摆明是在戏弄自己啊。

苦笑着摇摇头,他叹口气:“苏兄,何必相戏?寅自问并无得罪之处,若此画流传出去,寅还如何为人?还望苏兄高抬贵手。”说着,站定深深一揖。

两人并未乘车,就那么信步闲晃的步行。唐伯虎这忽然停步,郑重其事的大礼一下,顿时引得几个路人惊奇的看了过来。有认出苏默的,便也是停步施礼问好,却不免的看向唐伯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诧异。

这些人的诧异不过是惊诧于他能跟小苏相公交好,要知道小苏相公可是武清鼎鼎大名的才子,能和他在一起的岂不也是才子?对于才子这种稀罕品种,乡野村夫们自然便也就会有些敬畏和好奇。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种神情落在唐伯虎眼中,不免的又成了疑心生暗鬼。只觉得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糗事儿,人人目光都是那么的怪异,顿时臊的满面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苏默看的好笑,从没想到后世传颂的风流才子竟有如此神态,哪还有半点狂放不羁的样子?

笑着和众人摆摆手后,拉着唐伯虎赶紧离开。走出老远,唐伯虎才大松了口气儿,幽怨的看着苏默叹道:“苏兄,此番被你害死了。”

苏默再也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看着唐伯虎的脸色越来越黑,这才勉力忍住,摇头道:“伯虎兄,这可不像你啊。我自且行且歌,他人诽誉与我何干?你俗了。”

唐伯虎一呆,随即苦笑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自说的轻巧,反正又不是你出糗。”

随即又哀求道:“行了,讷言,玩够了吧。那幅画便许我毁了好不好?不然,我便总觉得人人看我眼神儿都不对。”

苏默哈的又是一声笑,看到唐伯虎哀怨的眼神瞅过来,连忙点头道:“随你随你,你想毁便毁就是了。”

唐伯虎大喜过望,一把扯住他衣袖,大声道:“当真?讷言,我……我便知道,你不会对我那般无情的。”

快停!这人会不会聊天啊?这话说的,太容易引起歧义了。这会儿可是换成苏默脸绿了。

此时两人已然进了城,正走在文坊街上,来往的也都是文人士子。左右看看,果然唐伯虎这一嗓子,引得好多人看过来,人人都是一脸的古怪之色。

完了,这下真是形象尽毁啊。明天的报纸会不会爆出惊天新闻:无情才子风流尽显,痴情男儿当街示爱。

苏默想到这儿,不由的就是一阵的头皮麻。一手提袖遮脸,一手扯着唐伯虎撒腿就跑。

唐伯虎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苏默扯得踉踉跄跄的跟着,直跑出老远,这才在一处僻静处停下。

“何…….何事如……如此惊慌?这……这跑的……累煞个人。”唐伯虎气喘吁吁的说道,脸上兀自一片懵懂。

苏默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怒道:“你……你他娘的!会……会聊天不?我弄死你……好……好啊。”

啊?唐伯虎一脸的无辜,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不说话。

苏默脸皮一阵的抽抽,无奈的败退。探出头去察看,见没人注意,这才一扯他衣袖,两人从僻静处出来,往笔墨制坊走去。

“姓唐的,你搞明白一件事儿。老子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懂?以后说话留神,不然我先弄死你五两银子的。”苏默眼神贼溜溜的四下乱瞟着,低声恨恨的威胁。

唐伯虎一呆,随即也是大怒,涨红脸道:“我呸!你这话什么意思?寅堂堂男儿,爱的自然也是美娇娘,何曾喜欢过男……那什么。”

苏默就鄙视的看着他,撇嘴道:“莫忘了那幅画。”

唐伯虎气的浑身颤抖,大怒道:“你还敢说!还不都是你害的,那是污蔑!是……等等,你究竟什么意思?”

他说了一半,忽的警醒,往旁躲开半步,警惕的瞪着苏默。

苏默被他看得激灵灵打个冷颤,怒道:“少来恶心爷啊。你妹的!不喜欢男人,你刚才喊的什么狗屁话?没见旁人看咱的眼神吗?你是猪吗?”

啊,唐伯虎猛省,顿时惭惭的。憋了又憋,强辩道:“我那是一时激动,是感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默呸道:“感什么激,还江南第一才子呢。就这表达能力,你不羞耻吗?听说你写了不少的文章,以后还是别写了,免得误人子弟。”

唐伯虎这下真的不淡定了,说他别的可以,但是涉及到自己的才学方面,这个绝对不能退让半分的。

“苏讷言,你话说清楚,唐某怎的就误人子弟了?某自学成以来,方十六便中秀才,能诗善画,所作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争相以求……”

“得了得了,还争相以求呢。别的也就罢了,据说你很喜欢画那种画,而且还有不少相关的小文?嘿,那可是关乎人伦大事,就凭你方才的表现,我很怀疑啊。”苏老师两眼眯缝着,不动声色的开启了嘲讽模式。

唐伯虎额头上青筋直蹦,咬牙道:“你怀疑甚?”

“我很怀疑你写的东西会不会把人教傻了。嗯,就算侥幸没有,多半也都是寡淡无味,千篇一律吧。最多也就是学学某婆子传啊、灯草秃驴啊什么的,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你敢说不是?”苏老师曳斜着眼道,不动声色的歪了楼。

唐伯虎果然中计,皱眉思索着,想要反驳一时却找不到依据,不由的搜肠刮肚的回忆着自己写过的那种文章,暗暗比对起来。

他这里想着,两人却是脚下不停,很快进了一家笔墨纸砚店。苏默便将图纸取了来,跟老板详细说了自己的要求。

笔坊老板大是惊奇,再三问明细节后,让二人稍等,自己转身进去寻匠师开始尝试制作。苏默便和唐伯虎闪到一旁,静静等待。

苏默设计的这种笔并不复杂,最多就是个新奇,又舍了最耗时的笔毫制作,故而不用多久就能做出个大致模样来。

二人等在这里,就是等笔样出来后,加以确定,然后才能正式制作。

等候的功夫,店中进来几波客人。苏默不经意之间,却现这几人几乎人手都拿了一本小册子,有相识的碰到时,看见对方手中的书册,就会会心一笑,扬扬手中的书册,问上一句“某某兄原来也买到了啊”之类的话。

苏默看的好奇,便趁着空挡上前相问。有那热心的便将手中的书册略一展示,笑道:“兄台还不知吗?这可是本次武清文会的印本。墨韵书坊那边刚刚印出了第一批,兄台若是现在去,或许还能抢到,否则便要等下一批了。”

嗯?武清文会的印本?苏默一愣,随即大喜。张文墨的度不慢啊,这就已然正式出书了。好,这可真是好极了。

正心中想着,忽然似有所觉,转头看去,却见旁边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文士,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上前来抱拳一礼,笑道:“果然是武清第一才子当前,在下徐礼,草字敬谦,这里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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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盘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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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棱留下一片阴影,随着清风的徐徐吹拂,使得房间内一片清爽。81 中Δ┡文网

这里是曾经的韩家茶馆,在韩老爹和韩杏儿父女离开后,田家紧跟着覆灭,这里已然换了新的主人。

格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当初的小二们也大都还在,这让苏默此刻坐在这儿,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围着一张小几,苏默、唐伯虎、徐礼三人团团而坐,桌上摆着一盘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另外还有一壶上好的瓜片。

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感受着一股温热的水线顺喉而下,留下满嘴的芬芳,苏默回味了一会儿,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茶,可是比当日的高沫儿强太多了。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里面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笔……”徐礼手中摆弄着一枝刚刚制出的苏笔,眼中满是惊奇之色。

笔是纯木杆,通体比常用的毛笔短了三分之一左右。此刻桌上一溜儿排开六只盒子,每个盒中都有一支。

盒子用上好的檀木制成,面上雕刻着山水花竹等图案。衬着盒中红色的锦缎,让人看上去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这笔如何使用?怕是寻常的方法用不得吧。”徐礼话头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苏默和唐伯虎二人。

唐伯虎不动声色的,将其中一个盒面上刻着竹子的笔盒,往自己面前拉了拉按住,眼神儿往苏默那一瞟,道:“是他弄出来的,问他。”

苏默就愤怒的瞪他一眼。费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的功夫,终于是制出了六支苏笔,却被这厮近乎于强夺的方式抢去一支。那一支正是盒面上刻着竹子图案的,上面雕刻的诗句也正是苏默当时顺手写下的那《竹石》。

六支笔这就少了一支,好在毛纪等人不过四人,就算加上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也是五人,眼前剩下的数量倒是正合适。

正是苏默感觉很不爽,他本还想留下一支给赵老夫子呢。现在看来,回头还要再做一次了。正好笔坊的老板也提出承制这种苏笔的业务,而且有了这第一批的制成,也不会再费多大事儿。

苏默遗憾的,只是这批的名声而已。

“这叫苏笔!”此刻听到徐礼问起,苏默郑重其事的先把名号打出来。

“这种笔还有个叫法,叫硬笔,所以无论从使用还是字体方面,都有特定的一套模式,廻异于寻常所用毛笔。嗯,我曾随手写了几个字,在……伯虎兄,拿出来给徐兄看看啊。”苏默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唐伯虎道。

唐伯虎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肚中暗暗大骂一句,这才放下杯子,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那张《竹石》,小心的递给徐礼,一边道:“小心着些,莫沾了水。”

徐礼挑挑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注目一看,脸上猛的一阵惊容闪过。

这种硬笔书法少了毛笔中的那种飘逸之感,但却多出几分锋利刚劲之意。再配上那《竹石》诗,正是相得益彰,给人以一种极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

“好!好好!好诗!好笔法!”他喃喃吟诵了一遍《竹石》,忍不住拍案赞叹起来。

“偶有所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苏默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嘴上谦虚着,脸上的得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不,压根就是毫不掩饰,简直就差喊着:快赞美我吧,大声的赞美我吧。

唐伯虎面孔涨红,深觉羞愧,只得装作低头喝茶。徐礼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苏默,眼神中有种了然的意味。

“向闻武清苏讷言大才,能诗善画,制吉他、创新曲、填绝词。一阕《临江仙》唱遍大江南北,却不想原来还有这么一手制笔绝艺。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会者无所不会啊。佩服,佩服之至啊。”徐礼将纸还给唐伯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收好,笑着拱手对苏默说道。

苏默笑的一脸的春光灿烂,抱拳拱拱手,这回却连面上的谦逊都省了。

“苏公子,今日初次相见,本不该交浅言深。只是礼有一问在心,实在是不吐不快。不知苏公子可能恕礼唐突之罪,为礼解惑否?”闲话几句后,徐礼放下茶盏,笑着说道。

苏默一怔,随即笑道:“这有什么,徐兄但说无妨,能说的,小弟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礼眼中就闪过一抹精光,心中暗道:果然,这小家伙还真是难缠的很,全没有寻常少年人的性子啊。

苏默这话说的看似豪爽大方,但实则却是耍了个滑头。能说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换句话说,就是不能说的,那就绝对是知绝不言,言绝不尽。至于哪些是能说的,哪些是不能说的,自然是苏老师掌握的了。

嗯,这便叫“最终解释权”。作为穿越者的苏老师,对此手段玩的娴熟无比。

“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徐礼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淡淡的道。又再轻啜一口茶,抬眼看着苏默。

“苏公子如今似是才十六岁吧。”他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苏默笑嘻嘻的点点头:“是啊是啊,正是十六。所谓二八好年华,便是说的我了。怎的,徐兄可是有什么好亲事要许我吗?”

徐礼端茶的手便是一凝。不过就是问了句你的岁数,怎么就扯到要许你亲事上去了?这小子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

旁边唐伯虎面皮微动,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手中茶盏,似乎里面有无尽风景一般。心中却在暗笑,这位徐礼兄还不了解那混蛋的脾性,这般问下去,怕是早晚要被噎死了。

话说唐大才子跟苏老师认识不过三天,可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不知多少回起了掐死这厮的心了。由此可见,苏老师的语言能力是何等的强大了。

对于苏老师的脾性,唐伯虎现在总算是也有些了解了。这人看上去整日介嘻嘻哈哈的,好像从没什么脾气似的。但实则却是个性子里有真傲的。那嘻嘻哈哈,还有天马行空般的思维,换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一种疏离和排斥的保护?这个家伙,似乎总是躲在迷雾中,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却又有种奇怪的亲和力,让人相信他、喜欢他,不知不觉的想要亲近他。

唐伯虎暗暗想着想着,忽然悚然而惊,一时间不觉若有所思起来。

徐礼短暂的一滞,很快便调整过来。摇头苦笑道:“苏公子说笑了,礼听闻公子不是已然有了一门姻缘吗,怎的还要求什么亲事?哈,虽说少年风流,正是当时,但也终须有那相对的不是。”

这话说的似是玩笑,但却暗含讥讽。你一个十六岁的娃娃,无权无势,又没有功名,既然有了一门亲事,怎还敢奢望再多娶?又有哪家人家,愿意跟你结亲啊。

要知道这个时代,虽然不是后世的一夫一妻制,但是在婚姻制度上,却是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若非一个人的成就达到了某种高度,多娶不但是个笑话,更是律法所不容许的。

虽然这种制度,随着大明民间的富裕和朝廷的放纵,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是门当户对、能者多得却是始终贯彻一致的。

可惜,这些规则,苏老师是完全不懂的。他只知道的是,古代可以有很多老婆,很多很多,这也是他打从来了大明后,就一直憧憬不已的。

此刻听了徐礼这般说,毫没察觉人家话中的讥讽,反倒笑眯眯的挑眉道:“这事儿可没准儿。万一有姑娘就是死活非喜欢了我呢?咱总不能让人家伤心失望了不是。哈,您看,我怎么也算是多才多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那啥那啥不是。哎呀,您说这万一要是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应付来的哟。这事儿想想就愁。”

徐礼这下真是有些瞠目结舌了。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自恋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可自恋到这种惊天动地的,真心是头一回见啊。

许久,在苏老师还在一脸的纠结桃花运太多时,徐礼总算是回了神反应过来。

这一反应过来就是一阵的自责。自个儿这是干嘛呢,干吗要跟这小子啰嗦这些啊,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嘛。瞅这架势,要是再跟着这小子说下去,不定把自个儿带到哪个沟里去了就。得,看来得主动一些,不能将话语权让这小子掌握了。

徐礼毕竟岁数和阅历放在那儿,一下就看出了苏老师的本质。这小子压根就是个脸皮厚过城墙的主儿,什么君子谦逊、温润如玉之类的,在这小子身上全不好使。跟这小子讲读书人那一套,那纯属给自己找罪受。

“咳咳,那个,苏公子啊,你看,礼想说的呢,其实是想问问啊,苏公子以十六岁的稚龄,忽然一朝崛起,从平凡而到惊才绝艳,却不知究竟是何种奥妙?这便说是鱼龙之变也不为过吧。”他咳嗽了两声打断某人的遐想,慢悠悠的说出这番话,两眼却直直的盯着苏默的脸色,瞬也不瞬。

苏默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忽然划过一抹惕然。这姓徐的,貌似有古怪啊。

大家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半点交情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忽然开口就问这种话,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虽说开始就先表达了歉意,说是好奇,但是这种好奇仔细想想,是不是有点盘底儿的味道呢?

“嗯,这个嘛……”苏老师脸上笑容渐渐收起,微一沉吟,忽的悠然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第193章: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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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吗,徐礼脸皮不由的就抽动了一下。这不是废话嘛,不想知道的话,我犯得着在这儿费这劲儿?我得无聊到什么程度,大老远的跑这儿跟你磨嘴皮子。

所以他也不说话,就仍旧那么笑吟吟的看着苏默,静等下文。

苏默脸上满是纠结犹豫之色,良久,叹口气道:“不是我不说,只是这事儿吧,太过匪夷所思,就算说了你们能信吗。”

唐伯虎眼神一亮,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对苏老师的一身本事,他可也是好奇的很呢。

徐礼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道:“苏公子只要敢说,礼就敢信。”语气淡然,但却带着某种坚定。

苏默心中一动,旋即满脸的激动,一探身两手拉住徐礼的手使劲的摇,道:“当真?好好,真是太好了,终于找到知音了,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徐礼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别提多别扭了。被一个大男人拉着手,一个劲儿的亲热的喊知音,这真是太……恶寒了。

不动神色的将手使劲抽回来,“苏公子,苏公子何必这么激动?君子以诚、以信为立,此份也。”

苏老师演了一半被终止,有些遗憾的坐回去,叹气道:“怎么能不激动,终于找到了一个肯信我的人,多不容易啊。”

徐礼就无言语了。

苏默没得到捧哏的,吧唧了下嘴,只得自己接上:“好吧,二兄都是才高八斗之士,想必知道黄粱一梦,还有庄周梦蝶的典故吧。”

徐礼和唐伯虎一愣,随即唐伯虎是心中一震,徐礼则是垂下眼帘,眸中却是闪过一抹精光。

“我跟你们说啊,梦,我真是梦中所得啊。”苏老师开启忽悠模式,半真半假的开始说起来。

“……就在我即将死去的那一刹,我似乎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全是我不曾见过的景象。数百丈高的房屋、不用牛马驱使的车子、冒着烟跑的飞快的长铁龙;老大的盒子里有人在里面说话唱歌、还有巴掌大的小东西可以瞬间联通极远处的人通话……”

将后世的景象胡乱挑选着一些讲了出来,徐礼和唐伯虎初时还保持着淡然,但听着听着便渐渐变了脸色,充满了震惊不信之色。

老天,只通过一个小盒子,就能和很远的朋友对话,甚至互相看到;可以坐着一种带翅膀的机械飞上天;还能坐着另一种机械深入海底…….这,这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可是看这人说的极是流畅,毫无半分磕绊,眼神也是一种回忆沉醉之色,怎么看都不像是胡说的样子。那如此说来,难道这些都是真的?若都是真的……天!那……那岂不是仙界?

唐伯虎听的如痴如醉,满脸的憧憬向往之色。徐礼极力控制着身子的颤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迷醉,时而惊惧,时而紧抿双唇,似在做某种决定。

直到老半天苏默讲的口干舌燥停下,端起茶盏喝水,他才猛然警醒过来。眼神复杂的看着苏默,半响才苦笑着摇头叹道:“苏公子,这…….这,唉,也莫怪无人肯信。公子际遇之奇,确实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苏默就耸耸肩,两手一摊,露出无奈的神色。眼底却闪过一抹狡黠:不信忽悠不死你。

他不说话,唐伯虎和徐礼都还沉浸在那玄奇的世界中,三人一时都不说话,小间里寂然无声,唯余窗外知了不知疲倦的鸣着。

良久,徐礼长长吐出口气,晃晃头,似乎要将所有诡异的景象抛出去。抬眼看向苏默:“苏公子,如此说来,那日你所作之引星辰入地图,也是自梦中所得了?你的这一身……呃,这一身忽然崛起的本领,亦都是如此?”

苏默点点头,细长的眼睛眨啊眨的,满是真诚纯稚之意。

徐礼便又是一阵无言,就此沉默下去。

日影微微西斜,在天近申时的时候,三人在茶馆门前作揖分别。这半天的相聚相谈,给唐伯虎和徐礼的震撼冲击实在太大。除了开始坐下时有些交谈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以至于徐礼在走的时候,似乎还处于某种失神的状态,初时遇见时的沉稳都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时不时的迷茫。

目送着徐礼远去的背影,苏默背着手眯着眼看着,忽然问道:“伯虎兄,他说自己是哪里人来着?”

没人回答。

苏默一愣,转头看去,却见唐伯虎两眼茫无焦距,脸上似笑非笑的,早不知神思飞到哪儿去了。

“嗨嗨!口水,你流口水了。”苏默伸手戳戳他,满脸嫌恶的提醒道。

啊!唐伯虎一惊,回过魂来,慌不迭的以袖掩面,偷偷擦拭嘴角。只是擦抹几下后,转头怒道:“你又戏弄我。”

苏默不接茬,直接又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唐伯虎被他问的一愣,一时忘了被戏耍的事儿,凝神想了想,这才不确切的道:“是袱溪……吧,对,应该就是袱溪。”

苏默皱眉沉思,又道:“袱溪是哪儿?我怎么没听过这地儿。”

唐伯虎鄙视的看他一眼,撇嘴道:“袱溪也在我们江南,离着姑苏也不太远。你是北人,不知道并不奇怪。”

苏默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又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唐伯虎一怔,“你指的哪方面?”

苏默:“才学,你觉得这位徐敬谦才学如何?”

唐伯虎就露出佩服之色,点头道:“相当不俗!虽无法确定不俗到什么程度,但寅自问髙不过他多少。”

苏默就是一哂。自古文人相轻,便是这惊才绝艳的唐伯虎也逃不过这个窠臼。明明很佩服对方,却仍是来个髙不过对方多少,说的好像他一定比对方高一些似的。

“他是袱溪人,嗯,就是说也是你们江南人。那伯虎兄可曾听闻过他的名号?”

唐伯虎一愣,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迷茫的摇摇头:“没有,从未所闻。”

苏默眼睛眯了眯,轻声喃喃道:“没听说?有些意思了,有意思啊。”

唐伯虎不解的看着他,道:“有什么意思?”

苏默转头看看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一个江南士子,离着你还不太远,才学又能让你都认可。这么一个人,你竟然从未所闻,嘿嘿,难道这还没有意思吗?”

唐伯虎仍未反应过来,诧异道:“这有什么,世间贤达多如星斗,寅又怎么可能个个都识得?想来这位敬谦兄也必是一位山野隐士之流吧。惜乎相聚时短,不能把臂畅谈,憾甚憾甚。”

“憾甚你个脑袋!”苏默白了他一眼,“他若真是隐士,又怎么可能大老远跑到武清来?你当隐士都是吃撑了后闲的没事儿乱溜达的主儿吗?猪脑!”

唐伯虎啊的一愣,随即恍悟。皱眉思索道:“那,你的意思是…….”

苏默没理他,眼神遥望着远处,那徐礼早已去的远了,不见了踪影。

徐礼,徐敬谦,一个南方人,大老远的跑来武清这弹丸小县。又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积极主动热情的套近乎,这哪里有半点隐士的性情?

而且苏默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徐礼感兴趣的人并不是唐伯虎,而是自己。

唐伯虎号称江南第一才子,声名何等响亮。一个同是南方的才学之士,对唐伯虎毫无半分敬仰之色,却对自己这个北方小城的人屈尊相交,这要是没鬼,那才叫真有鬼了呢。

再想想他当时问及自己的那些问题,苏默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回吧,天儿不早了。”他心中有了计较,转头对唐伯虎说道。

唐伯虎愣愣的点点头,下意识的跟着往回走。走出几步后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要说什么,迟疑一下又苦笑摇摇头。

这一天的信息对他来说有点大,让他一时半会儿的思绪有些迷糊。想着苏默对徐礼的疑问,有心问问苏默究竟何意,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多事儿。

苏默既然能想到这些,必然是心中有所计较,以苏默的狡诈奸猾,他不去算计人就算好的了,又有什么人能算计的了他?却是不必自己再去多嘴了。

两人仍是一路溜达着往回走,天将黄昏,又是时近初秋,慢悠悠一路走来却也并不觉得炎热,反倒是清风悠悠,多出几分闲适舒然来。

“讷言,明日寅便要告辞了。”走了一会儿,唐伯虎忽然开口说道。

苏默一愣,随即释然。点点头:“不再多住些日子了?”

唐伯虎道:“不了,乡试在即,也该回去了。讷言才学过人,此次乡试必然也能通过无疑,你我兄弟不妨便约见于他日京城相会。届时共赴会试,同榜登科岂不是一桩美谈?到那时,咱们再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他说的畅快,说着说着,便意气风发起来。抬头挺胸,脸上眼中满是激情昂扬、挥斥方遒的豪气。

苏默看在眼里,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了,历史上这位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命运。只是这段历史他怎么也记不清细节,有心劝他小心一些,但想想上次说了几句,唐伯虎那愤怒的神情,便又将话头咽了回去。

有些好意未必能让人接受,一而再的多说,反倒是真似是诅咒似的了。若因此使得朋友间多了隔阂,反倒不美。

想到这儿,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淡然道:“京城见也可,不过却不是什么同榜登科的。我不参加乡试,也不会去参加会试。到时候你是官我是民,你可别嫌弃才是。”

唐伯虎大吃一惊,伸手拽住他急道:“讷言,你这是为何?以你之才,为何…….”

苏默轻轻一笑,抬手拍拍他肩膀,又扯着他继续往前走,一边淡淡的道:“为何一定要入仕?官场黑暗、仕途险恶,想想便让人无趣。我只愿衣食无忧,自由自在过一生。交几个朋友,纳几房娇妻,依红偎翠无忧无虑,岂不美哉,何必去自寻烦恼?”

唐伯虎听的呆住,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张了张嘴,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略带敬佩的道:“讷言豁达,寅佩服。只是可惜了讷言这一身才学就此埋没,实在是……实在是……”

他讷讷了两句,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苏默转头看看他,忽的哈哈一笑,挥手长歌道:“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世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歌声飘扬,回荡在黄昏的天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豪放不羁、笑看红尘。

唐伯虎脚下顿住,呆呆的看着那道身影,只觉的那歌声简直如唱到了心里,一时间不由的痴了。

第194章: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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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苏家庄,灯火通明,热闹喧嚣。唐伯虎要回乡参加乡试,王泌主仆也要离开,这便是送行宴了。

庄内主厅中,满满排了两大桌再加上一小桌。第一桌上苏默这个主人居中,然后左边坐了唐伯虎,右边却坐了王泌。

张悦、徐光祚、徐鹏举、何莹各分两边依次坐了,再加上两位老爷子福伯和韩老爹两个。剩下一个座位却是卫儿小家伙,坐在两个老爷子中间,有模有样的小大人似的。

另一桌却是以石悦、楚玉山和胖子随便三人为主,徐鹏举随身八健卒正好凑了一桌。

苏家庄上从不讲那些什么阶级的规矩礼仪的,众人在这儿呆的久了自然也知道,所以只是略微推辞便也从容入座。

剩下最后的一小桌,却是韩杏儿这个名义上的女主人坐了。同桌的有小丫头鹿亭、书童小七,加上平日里服侍韩杏儿的两个贴身丫鬟一起。

这种排座法倘若是落到那些大儒眼中,绝对的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举了。不过在这儿,也就是唐伯虎和王泌二人初时惊诧了一番,随即便被一股热闹的氛围冲谈。

随着酒菜陆续摆上,酒过三巡之后,唐伯虎已然微有醉意,不由的书生气发作,开口提议道:“今日欢快,当以诗词相和。讷言兄才学过人,又是主人,何不先作一佳句?”

众人闻听,顿时都是叫好。苏默一愣,转转眼珠,忽然看向唐伯虎,悠然道:“作诗词什么的太俗套了,而且也不直观。我觉得还是作画吧,把眼前场景画下来以记之,有图有真相,岂不胜却单文字百倍?伯虎兄以为呢。”

唐伯虎一愣,才要点头,猛的省起一事,连忙摇头:“那怎么成,今日并非只有你我在座,还有王姑娘和何姑娘在此,岂不有损二位姑娘清名?此事万万不可,还是作诗便可,作诗便可。”

王泌聪慧,在旁看的了然,便只抿嘴笑笑,并不答话。何莹却是个维恐天下不乱的,拍手大叫道:“江湖儿女,要的便是快意无拘,那些小节何必在意?眯眯眼,画,快快画来。”

唐伯虎就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位何姑娘生的甚是美貌,偏偏全无半分淑女风范,张口江湖,闭口本侠的,委实奇葩,与苏讷言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简直堪称绝配。只是不知月老如何竟似疏忽了,却将那小家碧玉的韩杏儿姑娘与其拉到了一对儿,完全没把红线抛给这两人。

“这个,咳咳,何姑娘江湖儿女,自是无拘。只不过王姑娘却不是江湖中人,这个……不太好吧。”心中暗暗腹诽着,只得将王泌推出来抵挡。

何莹一窒,这才省悟过来,连忙坐下抱住王泌胳膊,陪着笑脸儿道歉。

王泌却不在意,轻轻摇头,低声说了几句,何莹便眉开眼笑,两女低声喁喁细语,顿时便将什么画啊的抛诸脑后。

唐伯虎暗暗松口气,却听苏默轻咳一声,嘿嘿笑道:“伯虎兄的顾忌也算有理,那不如小弟便单为伯虎兄画一张好了,嗯,最多再加上鹏举就行。”

唐伯虎顿时便是一激灵,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次那幅画好容易让这厮承诺了毁弃了,刚刚一提画他就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百般拦阻。好嘛,这一转头竟又来了,只画自己和徐鹏举……唐伯虎很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徐鹏举也反应过来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却指着旁边的张悦和徐光祚嚷嚷道:“老大这却是你的不对了,何以厚此薄彼?张悦和徐三儿也是老大的兄弟,怎的你却不给他们画一个?您瞅瞅,他俩跟伯虎多配啊,还是给他们画吧。”

唐伯虎脸儿都绿了,狠狠瞪了徐鹏举一眼,这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啊,真是太卑鄙了,果然不愧是苏讷言的第一铁杆小弟。

徐光祚冷着脸不理会,只慢悠悠的饮酒吃菜。张悦却笑嘻嘻的道:“岳元帅往日说话泰半都是不靠谱,今日这话却也有些道理。单以外貌来说,我和三儿确实比岳元帅要好上太多,看来岳元帅也不是太草包,至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嘛。嗯,按照哥哥的话说,这也是一种进步,该当浮一大白。”

这话便是埋汰徐鹏举了,众人都是哄堂大笑起来,徐光祚不说话,却是当先举起杯来,冲着徐鹏举一晃,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一愣,随即又是一阵大笑。

徐鹏举愣住,随即便是大怒,指着张悦大怒道:“姓张的,你太无耻了,瞪着眼说瞎话,你哪里比咱生的好了?小爷在南京城,不知有多少姑娘朝思慕想、投怀送抱,你有过这种风光吗?还生的比爷好,我呸!”

张悦便露出难为情的样子,转头对苏默叹道:“哥哥,你看看你看看,岳元帅真是太不厚道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哪有这么说人的?您得管管啊。”

苏默认真的想想,缓缓的点头。徐鹏举急了,蹭的跳起来指着张悦要骂,张悦却忽然转过头来,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他道:“岳元帅,风度,要注意风度!刚才不是你说的,我和三儿比你更适合配伯虎兄吗?这不就是你自承不如吗?要不然,你就跟伯虎兄配啊,敢不敢?”

徐鹏举气急,脱口道:“配便配,有何不敢。”

张悦拍掌大笑,“哈,好极好极,便是如此。”笑着笑着忽然又一皱眉,摇头叹道:“哎呀,不行不行。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岳元帅,你怎知人家伯虎兄愿不愿意跟你配呢?悬,我看悬。”

众人看着张悦给徐鹏举下套,都是肚中笑的快抽了。只是面上却拼命忍着,以免坏了好戏。

两个老人家看的哭笑不得,对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之色。这几个年轻人要么是才学过人,要么是身份尊贵,却能相处的如此融洽,着实让人羡慕。便是一直以来有些郁郁的韩老爹,这一刻也是捋着胡须,满脸的笑容。斜眼看看那边一脸幸福满足的闺女,心中暗暗叹息,或许这真是命中注定吧。由此,那点郁结终于渐渐消散。

卫儿坐在中间,听不懂众人的说话,但却知道似乎是在争着让大哥哥给画像。小脑袋左看看又瞅瞅,忽然举手脆声叫道:“悦哥哥举哥哥你们不要吵了,默哥哥说过,女士优先。你们应该让默哥哥和两个姐姐先画。哥哥和姐姐画的开心了就会在一起,就像我杏儿姐姐那样,以后还可以给卫儿生小弟弟小妹妹出来一起玩。所以你们就不要抢了好不好?嗯,就先泌姐姐跟哥哥画,然后再莹儿姐姐好了。等他们画完再和你们画,好孩子要有礼貌,不能这样抢的。”

卫儿板着小脸,一脸严肃的说着,众人猛地一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古怪。

苏默也傻住,随即不由的内牛满面。好卫儿,不枉了哥哥这么疼你,多好的孩子啊,真是太可爱了。

王泌也是愣了,旋即便是大羞。一张莹玉般的娇靥,霎时间如同水染胭脂般晕红开来,连脖颈都染上一层粉色。

若是这话换一个人来说,她必然要怒而呵斥的。但所谓童言无忌,总不好去呵斥一个孩子吧。

为难之余,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也不好不说也不是,索性低垂着眼帘,把一颗臻首使劲往胸脯里埋去做鸵鸟。只不过羞急之中,心底却忽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情绪,似是欢喜又似嗔怒,隐隐似乎还有几分期盼。

这种古怪的感觉来的极其突兀,以至于让她有种措手不及的惊慌。一颗心咚咚的急速跳着,似乎下一刻便要从喉中蹦出来也似。

她这边如此,何女侠那边也是傻住。在一起?生孩子?跟……跟那个眯眯眼?

何女侠激灵灵打个冷颤,随即又是浑身一阵说不出的燥热。那燥热便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只不过短短转念间功夫,便从里往外,瞬间爆涌而出,将她淹没。

一张俏脸变幻不定,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似的,红的都要渗出血来。半响才慌乱的使劲摆手,张口结舌的道:“不…….不行的,我…..我……我不要生宝宝。啊,不是,我…….我…….我是女侠。呃,我…….”

这位往日泼辣的如男人般的堂堂女侠,忽然做出这般手足无措、惊恐慌乱的样子,顿时让众人忘了刚刚的尴尬,不约而同的窃笑起来。便连王泌都忍不住噗嗤发出低笑,连忙伸手将她拉着坐下来。

众人这一笑,何莹也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出了个大糗,羞的恨不能找个缝儿钻进去,转身抱住王泌,把脑袋拱进她怀中,怎么也不肯再抬头起来。

那边厢,韩老爹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的面现惆怅,幽幽长叹一声。

而另一边,韩妞儿两眼如刀锋一般刺来,刹那间落在某个一脸期待兴奋之色的人身上,顿时间寒风凛凛,杀气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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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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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武清凤水码头上,两艘大船静静的停靠。连着大船和码头的搭板上,下人们来来往往运送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毛纪、谢铎、孔弘绪父子,还有胡光建四人都是笑吟吟的,满面红光。

今日他们都要离开武清,除了毛纪要去京城外,其他三人则都要往山东一行。

武清县令沈松带着一干武清县衙的大小官吏,还有城中的各大家耆老都来送行。随行自然各有呈仪奉上,呈仪的厚薄从几人脸上的笑容就可看出一二。

苏默等人也来了,只不过都自动站在另一侧,与沈松一干人显得泾渭分明。

瞅着毛纪几人跟沈松亲热的说笑着,徐鹏举撇撇嘴,低声呸道:“读书人,这就是读书人,什么风骨都是狗屁。阿谀谄媚,瞧着就让人恶心。”

苏默、张悦徐光祚如同未闻,唐伯虎却颇为尴尬,摇头苦笑道:“小公爷,这…….这有些以偏概全了吧。”

众人就笑,张悦低笑道:“差矣差矣,岳元帅之恨非为风骨,只恨不能身在其中耳。”

徐鹏举就斜眼看他:“悦哥儿,是不是想打架啊。”

张悦耸耸肩,指着身旁的徐光祚笑道:“是啊是啊,三儿想和岳元帅切磋久矣,岳元帅切莫让他失望啊。”

徐光祚目光便转过来,两手张合了一下,发出咔咔之声。徐鹏举面色一变,哼了一声,脚下往苏默身边靠了靠,这才鄙视道:“鄙夫,没脑子的鄙夫,爷跟你们计较那才叫失了身份。”

这色厉内荏之态落在众人眼中,便又是一阵低笑。王泌见苏默也是一脸戏谑,不由咬了咬红唇,忍不住低声道:“苏少兄清雅,却莫小看了这迎来送往,其中关碍,却是日后少不了的。”

苏默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柔和。他自然听得出王泌话中之意,是怕他孤傲清高,日后在这方面得罪了人。这份拳拳关爱之心,极是难得。

微微一笑,略略歪头靠近些她耳边,低声道:“多谢泌儿妹子了。放宽心,哥不傻,这些道道儿却也是懂的。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哥哥我可不是那迂腐之辈。”

王泌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明眸一亮,随即垂下目光不再多说。只是脸上微感火热,心下很是欢喜。

“好,好一个世事洞明皆学问,好一个人情练达即文章!讷言兄微言大义,真真好才学,佩服佩服!”

冷不防旁边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一惊去看,却是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文士,正满面赞赏之色,拍着手掌站在身后。

眼见众人看过来,抱拳团团一礼,目光在王泌脸上一转,露出几分若有深意的笑容。

王泌眼中微有惊慌之意,忙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燥热。身边小丫头鹿亭瞪大了眼睛,咦了一声待要出口,却被王泌狠狠一捏,将其扯到身后。鹿亭不明所以,大是委屈,撅着小嘴不说话了。

苏默和唐伯虎却是对视一眼,随即抱拳见礼道:“原来是敬谦兄,昨日一别匆匆,甚是遗憾,不想今日便又再见,却是好大缘分。倘不嫌弃,待会儿便一同再去饮上几杯如何。”

原来这人正是昨日才见的徐礼徐敬谦。当下便给张悦等人引见了,众人自是又一番见礼。

待到寒暄过去,徐礼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叹道:“正如苏唐二兄所言,昨日相见时短,礼也甚想多得盘桓。只是遗憾的紧,此次出来已久,今日却也是要返家了。不过若是诸位贤达不弃,他日若到了江南,可来礼家中盘桓些时日,届时礼必将扫榻以待。”

哦?这便要走了?苏默挑挑眉,看了唐伯虎一眼,却见唐伯虎也是一脸的惊诧,当下笑道:“好说好说,如此便祝敬谦兄此去一路平安。你我兄弟,他日有缘再聚。”

徐礼哈哈一笑,点头道:“如此甚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般好句,礼甚是期待,可莫要让礼等的太久才是。诸兄,礼这便告辞了。”

说着,大袖一摆,深深一揖,随即转身大步而去。临到江边,径直跳上一艘小舟,那小舟便轻轻一动,顺水滑了出去。船头上,徐礼抱拳而立,只不多时便去的远了。

这人突兀而来,又突兀而去,竟是干脆利索,洒脱至极。张悦不由啧啧称奇,赞道:“都说江南好人物,前有伯虎这般才子,今又见此人,果然不虚言也。”

徐鹏举却撇撇嘴,不屑道:“亦不过一腐儒,算的什么好人物。倒是有几分洒脱,颇似本小公爷风范,却也差堪一赞。”

众人听他自吹,也不理他,徐鹏举便悻悻住口。苏默想起方才和王泌的说话,转头看她,却见王泌微垂着头,两眼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中奇怪,待要问上几句,忽然身边张悦扯扯他。一鄂转头,便见毛纪等人正大步走过来,连忙收了心思,带头迎了上去。

“学生等见过学士与诸位先生。听闻学士与诸位先生今日要走,虽鄙薄不敢失礼,故特来送行,往学士与诸位先生莫怪。”

毛纪呵呵一笑,伸手扶住,满面欣慰的看着他点点头:“讷言不必多礼。此番武清之行,得见如许多才学士子,心中甚慰。尤其是讷言,词、曲、画三道,堪称绝才,令我等大开眼界,实不虚此行啊。老夫此次返朝,必将着实上奏天子。陛下开明,爱才如渴,想来不用多久,必有旨意下来。如此,国家幸甚、社稷幸甚。讷言当好自为之啊。”

旁边谢铎、孔弘绪等都是纷纷点头,捋须含笑。

苏默赶忙抱拳躬身谢过,随即转身招招手,小七赶忙跑过来,手上捧着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

苏默抱拳道:“学士与诸位先生来去匆匆,学生未能有所请益,实为憾事。今日送行,不敢以俗物污浊耳目,今有学生亲手所制小物件,胜在一个新字,特奉上以娱学士与诸位先生,还望学士与诸位先生莫嫌粗陋,念学生一片拳拳之意,不弃收下。”

说罢,伸手将红布揭开,露出一排五个檀木盒子。

毛纪似要伸手推辞,听得苏默这番话只得作罢。再到看见眼前这几个盒子时,倒是起了几分好奇,暗暗猜测,不知这武清小才子能送出什么东西。

苏默也不拿捏,径自将盒子一一打开,众人眼中看着,脸上诧异好奇之色更浓。

盒子里用红锦缎铺垫包裹着一方同等大小的长块状,唯有中间凹下去一长条形凹陷。凹陷中,一支新式的苏笔正好嵌在其中。打开的盒盖中也有东西,却是一张如同折子般的物事。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几个名士都纷纷猜测着。旁边一直陪着的沈松也在暗暗思索着,只是思索之余,眼底有阴翳不时划过。

这个苏讷言年纪小小,却是手段层出不穷,每每都让他感到缚手缚脚,几次交锋都被莫名其妙的化解掉。如今又搞出花样,这让他惊凛之余更是加了几分警惕。

“学士与诸位先生都是当世大儒名士,平日里事多繁忙,或偶尔记起一些琐事,又或偶有所得,惜乎不能立即记下,而后或至以遗忘而抱憾。故此,学生针对于此,特制成这可随身携带、即取即用的硬笔。此笔可提前储墨,待到用时只要拧开笔帽,便可立即书写,胜在方便二字。学士与诸位先生轻看。”

说着,伸手拿起其中一支,将笔帽拧开,就着小七托盘上一张白纸随手写了起来。

随着那笔在纸上蜿蜒龙蛇,一行行飘逸流利的行书便跃然纸上。毛纪等人看的双目放光,纷纷围拢上来,口中啧啧称奇不已。便是沈松也顾不上再想其他,看着苏默手中的笔,眼中满是希冀之色。

说到家,他骨子里还是个文人。对于这种对文人有着莫大意义的好东西,自然也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好!好!好东西,好东西啊!讷言有心了。”良久,毛纪长出一口气,接过那笔小心摆弄一番,衷心的赞叹道。

将旁边那张折子般的东西拿起,打开一看,又对照着苏默刚刚随手写下的几个字,了然道:“这,便是此种笔法的笔帖了吧。”

苏默点头说是。毛纪几人便又是一阵赞叹,各自取了一只盒子,再仔细一看,却见这盒子上也是刻画了图案文字,或梅兰竹菊,或山水写意,极是风雅隽永,不由的都是爱不释手。

这新式硬笔东西不大,但却如此精雕细琢,可见下了功夫。或许单纯价值不足一提,但这份心意却是实实的分量十足。更甚一点说,苏默送出的这礼物,从身份上,比刚才收到的所有礼物都要贴切贵重的多得多。

“这笔可有名字?”便在毛纪几人喜孜孜的摆弄着手中笔的时候,沈松忽然开口问道。

苏默眼神一缩,深深的看他一眼,待要回答,谢铎却抢先呵呵一笑,漫不经意的道:“不错不错,这等好东西确实该有个好名字。此笔一出,不知将惠及天下多少士子,意义之大,怕是与昔日制纸的蔡候堪与比肩了。”

他这话一说,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纷纷点头。毛纪眉梢一挑,眼神斜了默然不语的沈松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冷然。

旁边徐鹏举早耐不住,听到谢铎这话,大咧咧的拍手道:“还是你这老大人明白。这是咱老大制成的,咱们便管它叫苏笔。怎么样,是不是有种恰如其分的感觉?”

这货一脸的得意,便好似苏笔的名字是他起的似的。毛纪等人也知道他的身份,哭笑不得的相互看看,纷纷笑着点头赞道:“不错不错,这名儿果然恰当至极,恰当至极。”

旁边低着头的沈松,脸皮微微一抽,眼底一抹失望和恼火闪过。

这似乎只是个小插曲,过去了便再没什么波澜。毛纪等人又再和几人闲谈几句,便纷纷登船而上。风帆扯起,浆板划动,不多时便已远去。

码头上众人等两艘船去的远了,便也纷纷散去。沈松走的时候毫无异色,甚至还笑吟吟的和苏默点了点头。不知情的人,怕是绝难想到,这二人之间的龌龊。

待到所有人都散了,码头上顿时清净了起来。有小舟驶了过来,在岸边靠住,唐伯虎转身与众人长揖作别,终是到了他离去的时候了。

众兄弟间该说的话昨晚都说了,此刻倒也没多少伤感,反倒是互相调侃了几句,引得笑骂阵阵。之后,唐伯虎立在船头,长长一揖,小舟顺水而走,须臾便远去不见。

送完了唐伯虎,王泌却是不乘船而是走陆路。一辆精致的马车早停在道边等着,何女侠当仁不让的跟着上了车,说是要一路保护云云。王泌上车前,只是深深看了苏默一眼,却并未多言。苏默却读懂了那一眼的含义,微笑着点点头。王泌便脸儿一红,低头钻进了车中,吩咐一声,马车便徐徐而动。

小丫头鹿亭甚是不舍,眼泪涟涟的跟苏默告别,坐在车上走出老远,还能看到小丫头不停挥动的小手,让苏默心中颇为感动。

站在道边,就那么目送着马车直到看不清影子了,苏默才微微一叹,转身招呼张悦三人回转。

才走出两步,却忽见河水上一舟翩然而至。苏默等人目光看过去时,不由的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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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神书初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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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舟并不什么奇特之处,奇特的是站在小舟船头的人。或者说人也没什么奇特的,而是搭着那人旁边的家伙便显得奇特起来。

那人是个和尚,满脸的皱褶,一身灰布僧袍,看上去有些陈旧却浆洗的很干净。

和尚脚下,一只猴儿蹲着。猴爪紧紧拽着和尚衣角,身上竟没有任何绳索颈圈之类的牵绊物,便好似正常人家大人带着的孩童一般,毫无想要逃跑离开之意。

此时见苏默等人停下脚步看他们,猴儿眼中露出警惕之色,冲着几人呲牙咧嘴的,以示警告。

那老僧便伸手摸摸它头,猴儿顿时就收敛起来,两眼微微眯着,似乎极是享受。

老僧安抚了猴儿,这才看向几人,一双浑浊的老眼平静无波,微微躬身稽首一礼,便带着那猴儿一步步远去。从头至尾并没说一句话,甚至连声佛号都没打,仿佛哑巴似的。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嘿,这猢狲。”徐鹏举吧唧了下嘴巴,悻悻说道。刚才就他对那猴儿做鬼脸,才引得猴儿发怒。被一只猴子威胁了,徐小公爷觉得颇有些没面子。只是要跟一个畜生较劲,这事儿想想都掉份儿,徐小公爷有些郁闷,却也只能骂上一句算完了。

张悦却笑道:“这和尚忒古怪,莫不是现在的出家人不再化缘了,而是改耍把戏了吗?”

他说的耍把戏却是指的那些走江湖卖艺的,那些人除了自身耍些杂耍外,也多有驯养一些动物表演的,这可算是最初的马戏团吧。只不过和尚靠耍马戏为生的,却实实的是从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苏默也觉好笑,招呼众人往回走,一边冲徐鹏举笑道:“你可莫小瞧了那猴儿,说不定那就是一个齐天大圣呢?”

徐鹏举一愣,道:“齐天大圣是什么?”

苏默就把西游记拿出来讲了一段儿,众人不由大感兴趣。这西游记此时还未正式出现,但却有雏形流传于民间。

南宋时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金代院本有《唐三藏》、《蟠桃会》等,元杂剧有的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无名氏的《二郎神锁齐大圣》等。

后来吴承恩写《西游记》,便是以这些文艺作品为根基,重新编撰增删,终成一代巨作。与之前那些杂本比起来,《西游记》更加系统,更加连贯,趣味性自然也就更浓郁了无数倍。

徐鹏举虽然是出名的纨绔,但他的纨绔更多表现在对女人的方面上。虽然也听过那些杂乱的话本戏剧的,却只是当时热闹,过后便忘,所以苏默说的齐天大圣云云,便也完全不知所云了。

不过在听了几段苏默说的《西游记》后,终于是猛地省起,不由拍掌叫道:“我当是什么,这不是那唐三藏取经吗。”

叫完之后,忽又皱眉道:“不对不对,那剧目却不曾有老大说的这般有趣,哎呀,我知道了,定是那帮戏子当时偷懒,不肯出力。该死的,竟敢糊弄本小公爷,回头定要打断他们的狗腿。反了天了,竟敢糊弄我的银子。”

众人就一阵的无语。张悦一脸的怒其不争,叹道:“岳元帅,你是猪吗?咱哥哥拿手的是什么,你怎么就忘了?若我没料错,这定然是哥哥重新编辑的,原先那些个剧目话本儿的,哪有这般精彩的。你幸亏没去做官,真真是我大明之幸、万民之幸、举国之幸啊。”

徐鹏举一窒,随即大怒,扯住张悦怒道:“姓张的你什么意思?凭什么我不做官就是这幸那幸的?”

张悦抖手甩开他,斜着眼看他,撇嘴道:“你自个儿猪脑子,想不通事儿,却偏冤枉人家唱曲儿的偷懒不出力,便要打断人家的腿。如果你这样的去做官,正不知天下将多出多少冤假错案来,不知多少人要含冤而死。你自己说说,你没去做官这算不算幸运?”

徐鹏举张口结舌,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半响悻悻的道:“爷是魏国公世子,日后堂堂的一品武勋,哪有功夫做那腌臜的屁官儿。你这根本就是悖论!”

说罢,想想终是憋闷,便又指摘张悦言语粗俗,毫无国公爷的风范,这才是失了身份。又说张悦幸亏现在还没继承英国公的名爵,真是大明幸甚、万民幸甚、天下幸甚。

众人不由莞尔,一路吵吵闹闹好不热闹,却是将唐伯虎和王泌离开的些许离意彻底驱散。

“那个老和尚…….我看不透。”走着走着,一直没出声的徐光祚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苏默也是愕然,不明白徐光祚说的什么意思。

“徐三爷说的是,那个老和尚是个厉害角色。”胖子随便忽然也插嘴道。见苏默目光看过来,又加上一句:“那个老和尚身上有功夫,不再小人之下。”

苏默一惊,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安。这种情绪来的古怪,毫无缘由,按说根本不需在意,但苏默却不敢疏忽。

在经过了多多那块石头的改造后,他曾几次有过这种感觉,虽然不像这次这么清晰,但后来发现,每当这种感觉出现后,总是会发生一些事儿。而这次出现的感觉比之前清晰了些,想必便是因为升级了的缘故。

想到这儿,他略一沉吟,暗暗决定这些日子要多注意下。先前决定要做的几件事儿,要马上开始,不能再拖了。

心中想着,已然是到了家。等众人各自分开回房休息后,苏默独自在书房中思索了片刻,将胖子喊了进来。

“有没有那种可以毁尸灭迹的东西?”胖子进门后,苏默吩咐他将门关好,张口便问道。

胖子吓了一跳,不知这位仙师是何意。

苏默也觉得自己说的太突兀,想了想便又具体道:“嗯,我听说江湖上有种化尸粉,洒在尸体上可以将尸体消融成水,你有没有这种东西?”

胖子这才明白过来,小眼睛眨巴眨巴,摇头道:“没有。不过,门中倒是有种神水,人触之便会融化,颇似公子要求。”

嗯?神水?

苏默一愣,随即大喜。“能不能弄点来,我急需这玩意儿。”

胖子点头:“可以,三天,小的三天内就可以取到。不过公子所需究竟几何?那东西太过歹毒,据小的所知,门中留存似乎也不多。”

苏默沉思下,皱眉道:“来个三五十斤的就差不多吧。”

胖子当场就是一晕。三五十斤?老天,那可是神水啊,您老当是洗脚水吗?

“这个,这个,公子啊,三五十斤有没有这个小的真心不知道。不过小的却是知道,那东西必须以特殊的手法炼制,每次所得都不多。这个…..”

苏默吧唧吧唧嘴,想了想,无奈的道:“好吧好吧,那就一个人的量,必须保证能溶解一个人的量,这样能成不。”

胖子一脑门的汗,溶一个人的量?那究竟要多少呢?话说这玩意在道门中,只是炼丹生成的副产品,从来没用于毁尸灭迹上啊。这位仙师竟然张口就要用来毁尸灭迹,难道仙家没有这种法术吗?

胖子一脑袋问号,却是不敢多问,苦着脸想了想才道:“小的这就去传消息,想必……想必会有,呃,肯定能有的。”看着苏师的脸色不太好,胖子明智的将迟疑句改为确定句。

苏默满意的挥挥手,胖子如逢大赦,如同中箭的兔子般窜了出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后面树林里埋得麻四儿尸体必须要处理干净,这种事儿要小心再小心,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苏默本来想自己制造点硫酸啥的,但苦思了好久,实在是不记得硫酸的制作流程了,这才打起了道门的主意。

好在道门果然没让他失望,还真有这种东西。按照胖子的描述,想来应该也是一种酸。只不过没能见识到赫赫有名的化尸粉,让苏默有些小失望。

或许,何莹那个拉拉会不会有呢?那家伙整天喊着江湖江湖的,貌似化尸粉这玩意儿就是江湖上传说的东西啊。

苏默解决了问题,脑子又开始歪楼。好在没歪多久,总算是回过神来,伸手取过一张纸来,开始编撰筹谋已久的一本书。

后世他在网上看到过一条消息,若说古代真有穿越的事儿,那么最可能的一个人,就在大明。这个人,叫邱濬。

邱濬,字仲深,琼山人,明代中期著名的思想家、史学家、政治家、经济学家和文学家,被明孝宗御赐为“理学名臣”,被史学界誉为“有明一代文臣之宗”。

此人历事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先后出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等职,弘治七年升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弘治八年,死于任上,被追封为太傅,谥号“文庄”。而此人之所以被后人怀疑为穿越者,是因为他编撰的一本书。这本书叫《大学衍义补》。

《大学衍义补》一书包罗万象,涉及之广泛、内容之丰富,令后人叹为观止。据说后面历代明君每每遇到难以解决之事,都要将这本书取出,从中找出解决之道。

邱濬是不是穿越的苏默不知道,但是苏默觉得无论其是不是穿越者,既然他能写出这么一本书,那自己凭借着后世的学问、见识,应该也能写出一本差不多的来。

苏默想要写的这本书不是真正的学术书,更多的却是类似《推背图》那样的东西。隐晦的提示、似是而非的描述,再加上一些能记起的各方面知识和后世的见识。

这,便是他准备写的书。书名就叫《天朝开运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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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君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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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开运录》?是不是感觉挺耳熟?没错,这本书正是为了配合前两天他当众所画的《天朝开运图》的。81

就像赫赫有名的《推背图》一样,有图有谶。苏默搞出来的这个天朝开运也是如此。

他也是烦了,之前费尽心机弄出来的教育制度,还有汉语拼音法、标点符号这些东西,本想靠着这几样东西一举成名来着。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还不等这些东西挥作用,却先被人阴了一道,搞的自己手忙脚乱。

这且不说,竟然还被人扣上个妖言惑众,以谶穢之事图谋不轨的罪名。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把他郁闷坏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便索性玩把大的。说我谶穢,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谶穢!

不错,此时的大明朝廷确实很忌讳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毕竟刚刚过去的阵痛并没多久,但这不代表所有人真的不信这个。相反,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对此都是暗怀敬畏,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比如之前的武清县令庞士言,再比如当今的天子弘治帝又招了一位仙长入宫。

相对于那些人的胡言乱语,苏默却是真有干货的。比如即将生的科场舞弊案,比如西北亦思马因的西遁;又比如宫中某日的失火,某位王爷的谋逆,还有几次有名的叛乱等等等等。

这些历史上真实的、即将生的事儿,只要出现一件,就能让所有人再不敢给他乱扣帽子。更不要说,他之前画的《天朝开运图》中,初时全是歌颂朱氏王朝的功绩和伟大。

有了这两点,试问还有谁敢拿《天朝开运录》说事儿?疯子才会去做呢。更不用说,无论在图还是录中,苏默都不是直接说事儿,而是以朝廷的最终应对角度描绘的,便有那大胆的,也拿不着把柄。

如今之前的诸般杂事都暂且告一段落了,难得的有了点清闲,苏默便关起门来,全力编纂这本神书。除了小七偶尔在旁伺候着,便连韩杏儿都不准来打扰。

至于张悦三人,徐光祚痴迷武功,本就是有事儿办事儿,没事就狂练,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而另一位徐姓小公爷鹏举,揣着阅尽天下名花的伟大理想,整日介便是带着八健卒四处乱逛,正是畅快至极,哪会有清闲不清闲一说。

唯有张悦略略感到些不适,和前阵子的紧张气氛比起来,忽然这么一闲下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不过好在苏默这里别的没有,一些话本却着实不少。不单有市面上流传的那些,还有苏默亲自操刀的全新《济公新传》。张悦只是将将看了几章便沉迷进去,什么不适不踏实的,顿时便忘诸脑后了。

至此,所有人都各有所忙,苏家庄前阵子的喧嚣紧张气氛为之一变,忽然安静下来。

苏默这边安静了,但是有的地方却开始纷乱了起来。当其冲的,便是近在咫尺的京城。

纷乱来自两方面。先就是京城士子之间,一本诗册画集流传开来。这本诗册不但汇聚了三百多位南北方士子最新的大作,扉页上还有毛纪、谢铎、孔弘绪、胡光建四位大儒写的序。

这且不说,里面竟还有号称京城第一才子,大学士李东阳公子李兆先和武清才子苏默斗文的诗词画曲,其中之巧思妙想、机变对智让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单单这些其实就已经很让这本册子吸引人了。而这本册子本身的印刷和包装,更是从所未见的华美瑰丽。封面封底全是加厚挺拓的硬板纸,其上竟是以彩绘书就。

尤其封面上那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宇宙太空图,更是彰显出无尽的神秘和奥妙,令人目眩神迷。

这样一本堪称空前的书册,如何能不让京城众士子文人疯狂?一时间,洛阳纸贵,不知多少人为了求一书而不可得。甚至许多大户人家、王公贵族也在到处向人求购,这就更使得第一批的数百册书弥足珍贵。

京城大街小巷、酒肆茶楼,几乎全都是这本《武清文集》的谈论。先拿到了书的自然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没能第一时间买到的,却是沮丧懊恼,咬牙切齿。至于书中内容,更是引了无数的辩论和热议,隐隐形成一股风潮。

对此,朝野上下都是一股浮躁波荡的气氛。

乾清门侧房,弘治皇帝面色变幻不定,长久的盯着案桌上一幅图久久不语。

旁边随身太监杜甫缩在角落的黑影中,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影子。案桌前方,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垂手而立,鬓角间显而易见的能看到汗珠沁出,却是毫不敢去擦拭一下。

老半天过去,弘治皇帝终于动了。微微闭上眼,手指在那幅画上轻轻扣了扣,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随后,忽然睁开眼来,伸手从一旁抽出一本册子,平摊在案上打开。如果让京城那些士子们看到,定然要惊呼出来,这本册子正是他们许多人都渴望拥有的《武清文集》。而从这本册子封底的编号上看,更是会惊讶的现,这编号竟然是oo1号。

第一批《武清文集》总共三百本,能买到第一批书的人,除了几个幸运儿外,再都是一些颇有身份势力的人。而这oo1号就更不用说了,面世的第一本啊,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了。

但是显然,作为大明朝的拥有者,弘治皇帝陛下对此似乎并无什么概念。

此刻,他只是面色平静的将书打开,直接翻到最后几页中的某一页停住,然后便静静的看起来。

这一页上,正是李兆先当时画的那副崖上梅。弘治将书推开些,和桌上那副并排起来,然后对比着看。须臾,忽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这两幅画可以说是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书上印刻的这一副图上,不但有画有词,还多出了一行题跋来。也正是这一行题跋,使得原本可算得上反诗的一阙词,顿时成了一篇歌功颂德的赞词。

有人将没有题跋的词画,通过锦衣卫呈递上来。而后面刊印的书册上,却又多出了这样一行题跋。这一增一减之间,其中的含义自是不言而喻。以弘治皇帝的政治智慧,又怎会看不明白?

尤其精彩的是,这一图一册间隔的时间差,委实是妙到毫巅。倘若再早上一天,怕是绝不会有这一副没题跋的图送到自己面前;而若是晚上一天的话,怕是自己的怒火也定然会已经宣泄了出去。届时就算知道错了,自己堂堂天子难道还能去认错低头不成?

嘿!他低着头又再看了看两幅图,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眼底一抹寒光闪过。

“可查实了是何人的手笔?”他头也不抬,淡淡然的开口问道。

牟斌身子一震,忙躬身禀道:“是,这幅图应是李兆先使人送到臣的手中的。而当时苏默确实并未曾在上有什么题跋,而是在李兆先走后,毛纪毛学士和几位大儒赏玩之后,这才又添加上了题跋。”

弘治眼睛微微眯了眯,抬起头来看向他,忽然道:“你怎么看?”

牟斌想了想,小心的道:“李兆先有失君子之道,心胸稍过狭隘。不过,瑕不掩瑜,才子之名确实当得,日后或可成为李阁老一般的栋梁之才。”

说到这儿顿了顿,偷眼去看皇帝,却见弘治帝不置可否,面上波澜不兴。

牟斌心下就是一咯噔,迟疑了,一咬牙又道:“苏默虽年幼,但却胜在心思敏捷、机巧百变。更难得的是,其人能诗善画,工擅音律,对君王亦有敬畏之心。二人可谓一时瑜亮,若能加以引导,日后或可再为陛下多一贤臣。”

弘治皇帝不言不动,静静的听着。牟斌说完不见回应,心中惴惴,微微躬了躬身子,不再多言。

半响,弘治轻笑一声,喃喃的道:“贤臣?敬畏之心?嘿嘿,好一个贤臣,好一个敬畏之心。牟斌,你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他初时只是低声自语,但到了最后,却忽然猛地拍案立起,满面涨红,声色俱厉。

牟斌吓的两腿一软,噗通跪倒,深深叩下头去,颤声道:“是是是,臣愚鲁,臣万死,万死。”

弘治胸膛急剧起伏,绕出书案,在堂上来回走着,眼中寒光四溢,冷笑道:“两个都是混蛋,都是混蛋!没有一个好东西!哼哼,竟然敢算计到朕头上来,都想利用朕做那把刀。好哇,真是好哇,好贤臣!好栋梁!好大的胆子!妄揣君意,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李东阳生的好儿子!张懋护的好侄儿!”

乾清宫里,弘治咆哮如雷,怒不可遏。牟斌跪伏在地,浑身汗如雨下,战战兢兢,只剩请罪了。

半响,弘治怒气稍歇,刀子般的眼神剜了跪伏的牟斌一眼,转头冷声道:“传旨,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英国公张懋治家不严,教子无方,俱罚俸禄一年;李兆先、苏默品行不端,轻佻无状,剥夺二人应试资格,永不录用!”

暗影中,杜甫恭声应诺,快小步走出,径往偏房传召。堪堪走到门口,迎面正撞上一人,不由的哎呦一声,同时坐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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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不曾记忆的画面

readx;? 毛纪呲牙咧嘴,头帽歪斜的爬起来,顾不上别的,先把落到地上的两个圆筒捡起来,略一检视,见没什么损伤,这才舒了口气,转头看向正被大汉将军扶起来的杜甫,苦笑道:“杜公公,怎的这般惶急。81中文 『网”

杜甫年岁大了,这一撞也是晕乎乎的。好容易回过神来,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转头往后看看,这才抢上前拉着毛纪往一边走开几步,摇头低声道:“毛学士这可是要面君吗?依着老奴,若无重要的事儿,还是等等的好。”

毛纪一愣,脸色凝重起来,也压低声音,皱眉道:“怎的?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杜甫叹口气,摇头道:“毛学士勿慌,非是陛下不妥,是有人要不妥了。”

毛纪这才松口气,但随即又变色道:“何人惹陛下生气了?”

杜甫抬眼看看他,面色忽然古怪起来,略一迟疑,轻声问道:“毛学士,据闻前几天去参加了一个文会?”

毛纪一愣,猛地省悟,将两个圆筒往肋下一夹,冲杜甫深深一礼下去,低声道:“杜公公,可有以教我?”礼罢,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一块玉佩扯下,塞进杜甫手中。

杜甫苦笑一下,伸手拦住,摇摇头叹口气:“方才牟指挥使面君,天颜震怒。”说着,就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最后才叹道:“两个胆大妄为的娃儿,真真不知天高地厚,这可不是给李阁老和英国公招祸嘛。罢了罢了,毛学士自便,老奴还要去传旨呢。”说着,要走。

毛纪愣在当场,忽然省起,连忙赶上几步拉住他,低声道:“公公且慢。”

杜甫一愣:“怎的?”

毛纪若有所思,缓缓道:“公公不妨走的慢一些,纪这就进去,或许有所变亦未可知。”

杜甫作色道:“焉有事理!”

毛纪摇头道:“公公休急,若公公急急去了,旨意一下,一旦陛下改变心意,岂非不美?且慢行,若无变化,自该如何就如何。若有变,也可为陛下腾挪。”

杜甫面色犹豫,随后踟蹰着道:“也罢,就依你,须等不得太久。”

毛纪点头道:“自然,不敢教公公为难。”说罢,拱手一礼,不再多说,急急往殿中走去。

杜甫站在原地呆立片刻,这才叹口气,放慢脚步往外去了。

乾清宫偏殿,毛纪得了宣,连忙整理了下衣帽,这才迈步而入。及到殿中,将手中圆筒放下,躬身见礼:“臣,翰林侍读毛纪,叩见陛下。”

弘治此时怒火已控制住,点点头,温言道:“毛卿来了,可是有事?”

毛纪瞥了眼旁边侍立的牟斌,这才凝重道:“是,臣前日告假,参加了一个文会。在文会上,得了几件东西,臣觉得非同小可,特来呈与陛下御览。”

“哦?”弘治眉头一扬,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又斜眼看了看牟斌,唯一沉吟,点头道:“呈上来吧。”

毛纪却摇摇头,“陛下,这里不行,地方太小。而且……”说到这儿话头一顿,才道:“此物不宜宣扬,当秘而藏之。”

弘治瞳孔一缩,略一沉吟,随即站起身来,吩咐道:“摆驾东阁,牟斌亲自在下面守着,未得传唤,不得擅入。”

牟斌忙应了,转身先一步去安排。

这边弘治和毛纪一前一后出了偏殿,上辇驾而行,不多时到了一处塔楼停下,君臣二人拾阶而上,在最上层一间四面临空的阁房里落座。

自有小太监奉上手巾净了面,又奉上茶水点心等物后退着下去。房内便只剩君臣二人,弘治端起热茶轻啜一口,微微阖上双眼,等那股清香在唇舌间滚动几番,这才睁开眼睛看向毛纪。

毛纪会意,先对弘治告罪一声,亲自把四周的窗户一一关上,这才将手中两个圆筒打开,取出一叠黑漆漆的纸张,低着头开始在房中地上依次摆放起来。

随着一张张画纸放下去,原本关了窗的房中,愈加暗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光线都在这一刻被地上的图画吸了进去。

弘治初时还面色平静,然而待到毛纪摆好所有纸张,小心的退到一旁后,目光再落在眼前这幅巨大的拼图上后,瞬间睁大了眼眸,霍的站起身来,上前两步看着。脸上,一片震惊骇然之色。

“这是……”良久,他猛的转过身来,一双眼瞳熠熠生辉,直直的瞪视着毛纪。

毛纪微微躬身,低声道:“此,武清苏默于文会上当场所绘。除了这一副,还另有百零八副小图,各尽其妙,不可言喻。臣愚鲁,只隐隐觉得,似乎暗喻着什么,却又看不透摸不着。”

弘治定定的看着他,面上变幻不定。半响,深深吸口气,又将目光投到眼前这幅拼起来的巨大图案上,一片沉思之色。

想着想着,忽然眉头一扬,急转身喝道:“来人!”

门外有人答应,却并没推门进来。弘治扬声道:“去,让杜甫回来,就说……”说到这儿,不由一顿,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却是算计着这会儿,怕是来不及了。

毛纪在旁看的分明,心中暗暗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恕罪,方才臣听闻杜公公说去传旨,道是和苏默有关,便自作主张,使其缓行。想必此刻,还是能追的上的。”

弘治眼一亮,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转头扬声道:“传杜甫回来,先前所言暂罢。”

门外人应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内,弘治面色微松,再次回到画前看了一会儿。这才抬手示意了下,毛纪便上前小心一一收起,装入画筒内。

然后又将另一个画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略厚的纸张,一一铺设开来,正是当日苏默所作的一百零八幅开运图。

弘治目光先落到第一页上的《天朝开运图》五个字上,眼中有奇异之色一闪划过,稍一思索,这才顺着依次看下去。

自古历朝历代,皇子在登基之前,都将接受最高等最全面的教育。虽是以治国和帝王之术为主,但君子六艺也是必修之课。这也是历史上之所以涌现出一些,以才学闻名后世的帝王的原因。

弘治皇帝也不列外,只是他幼年生活颇为悲惨,直到六岁时才得以露面被立为太子。之后又因当时的万贵妃还建在,多半时间都是在战战兢兢小心求活的状态下,是以虽然也接受了皇家教育,却终不如别的皇子那般全才。

故而,他更多的精力都用在学习治国方面,文学方面反倒略有所欠。但其鉴赏能力,却并不比当世任何大家差。

如今看着一幅幅小图,但见笔画细腻简约,偏偏却能勾画的惟妙惟肖,其中功底可见一斑。

这且不说,更兼这一幅幅小图,显然都是和方才那副大图同出一源。画中无论是人物还是景物,一眼看去皆如要从画中跳出来也似,无论在哪个角度,都是活灵活现,与寻常所见画作大为不同,不由的惊叹不已、频频点头。

就这样,君臣二人一个在前面摆着,一个在后面慢慢观看,不知不觉中,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外面脚步声响起,杜甫的声音小心的传来,却是禀告弘治自己回来了。

弘治如梦方醒,抬头道:“进来吧。”

待到杜甫推门而入,又返身将门关好,才又问道:“可追上了?”

杜甫自然明白,躬身告罪道:“是,奴婢老迈,走的慢了,却是恰好。还求爷爷恕奴婢迟慢之罪。”

弘治扭头看看他,笑骂道:“你个老货,又卖的什么乖。行了,且候着吧。”说罢,不再理他,自顾又去看那些图画。

杜甫暗暗圩口气,目光看向一旁恭立不语的毛纪,悄悄递个感激的眼神过去。

毛纪眼帘一耷,微不可查的轻轻点了下头,二人便都不再动作,如木雕泥塑一般静静站着。

这边弘治一幅幅图看了又看,将将全部看过一遍,忽然咦了一声,在后面一副画前站定,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毛纪和杜甫二人对望一眼,都暗暗提起精神。

须臾,弘治忽然抬手指着那图道:“你俩也来看看,这图画的是什么?以之前所画看来,大都能对的上。偏偏这幅,朕实在想不起来,画的是哪件事儿。”

毛纪和杜甫连忙应了,走到那画前仔细观看。杜甫一看之下,也是苦苦思索起来,毛纪却是心中一动。

这幅画,正是他当初看完后,觉得有些古怪的其中之一。当下便也不再多看,摇摇头道:“臣愚鲁,此图正是臣迷惑之一,未曾得解。”

弘治似乎怔了怔,但并未多说,只将目光看向杜甫。

杜甫乃是宫中老人,自成化十八年入宫,至今已十六年多了,想必应该多少有点眉目的。

这样想着,正要回身坐下等候,却听杜甫忽然喃喃自语道:“古怪,这图上所画之人似乎不是宫中人,也非朝中官员,倒似个不第士子似的。怪哉,即是天朝开运图,怎的出了个庶人来?”

他这不经意的念叨,落在弘治和毛纪耳中却是不啻于惊雷,二人几乎同时凑过来,仔细一看,现果然那画中人虽气质不凡,但一身穿着打扮竟是布衣,与之前画中主要人物皆着官服全然不同。

天朝开运图,里面竟忽然蹦出个不是官员的人,这委实难解。弘治皱眉思量一阵,扭头向毛纪问道:“毛卿,你可识得这人?”

毛纪苦笑摇摇头:“陛下,臣以为,苏默所画人物并不是便真生的这般相貌,只是神似,实在难以以貌识别。”

弘治就点点头,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从之前那些图画中现,自己的父皇的相貌虽然画的极是清矍飘逸,却完全不是父皇的真实相貌。只能从穿着和场景上得知,那便是画的父皇。

又思索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关联,索性跳过。再看下去,又现几幅不明白的,在场三人都是一头雾水。

然而就在弘治和毛纪以为这或许是些小事,以至于自己忽略了的时候,杜甫忽然如同见鬼了般的指着一副图,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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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毛纪升官

readx;? 这是一副相关武事的征战图。8Ω『┡1中文 网画面上一个年轻的将军跃马横枪,剑指北方。

那武将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但却意气风。骑在马上,手中剑挺举如松,遥遥指向北方,脑袋却转向后方,似在呼叫呐喊着什么,又似在大声下达着军令。

年轻小将的脸上满是英武之气,带着几分坚毅、几分杀气,还似乎有几分顽皮。

与先前那张士子图一样,这张图上,也是整个中间都被这一个年轻小将占据着。唯一不同的是,士子图上满空云翳,再无其他;而这张图上,小将胯下战马却是立在一片地图上。

地图似乎是一张涉及整个大明以及周边的图样,看小将剑指的方向,正是北方的蒙古。

众人初时看这图时,只当是说的某段昔日攻伐蒙古的片段。毕竟大明一朝,与北方草原就没断过征战,故而也没太在意。

而此刻,杜甫震惊的指着的,却正是这张图。

“怎了?”弘治微微皱眉,看向杜甫问道。

杜甫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图,便连往常的礼仪都疏忽了。耳听弘治问起,这才指着那地图道:“这图,这图不对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蒙古竟全部统一了?竟连整个西北都囊括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弘治和毛纪都是悚然一惊,急凝目看去,不由的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要说如今的蒙古,征战连天,远未能完全统一。小王子达延汗虽一家独大,占据了大半的草原,但在西北还有一个天生的对头,那便是原先的国师亦思马因一股势力盘踞。

正如前些时日,两边一直处在相互征伐的胶着状态,以至于亦不刺部忽然的倒向亦思马因,让达延汗不敢全力西顾,只能先回头对付处于腰肋的隐患,甚至不惜与大明朝廷谈判。

这种状态,其实是大明朝上下都乐意看到的局面。只要蒙古一直这么乱下去,哪还有工夫来犯大明疆界?大明正好趁机休养生息。如此等到他们狗咬狗两败俱伤的时候,说不定大明便可收那渔翁之利了。

可是从眼前这幅图上看,整个北方草原竟全是一个旗帜,现在西北的亦思马因势力,哪有半点踪影?

没了亦思马因,没了亦不刺,岂不是说蒙古全部统一了?至少也是没有大股的反对势力了。这如何能不让杜甫惊恐?便是此刻弘治和毛纪二人看了后,心中也是猛然沉重起来。

这种事儿,只是想想就让人担忧。

阁中,君臣三人一时无声。半响,毛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勉强道:“这……这会不会是画的,嗯,画的当年太祖初定中原后的景象?”

弘治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画面一动不动。毛纪惭惭的收了话头,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有些不靠谱。

就说画面中的那位少年将军的神情,历数大明之初各位名将中,压根就没听过有这种模样的。英武坚毅果敢却又……顽皮……,这个,实在是太诡异了,整个一矛盾结合体嘛。

当年太祖、成祖何等英明,这等军国大事,怎么可能委以这么一位小将?

再说了,蒙古当年败退回北方草原,正是势力最为衰弱的时候,各部落都是心怀鬼胎,甚至连如今达延汗所创的局面都不如,又哪里称得上全部统一?

就这两点,便显而易见,这幅图描绘的绝不是他口中的初定中原时的景象。

可如果不是初定中原时的景象,这之后也没有过这种画面啊。历数成祖靖难后的几代帝王,主动出击草原的,似乎也唯有那位英宗陛下了。

土木堡之变,一直便是大明君臣永远的伤痛。可是英宗虽宠信太监王振,但却绝不是轻浮跳脱之辈,与画中人肯定不是一回事儿。

这都不是,那除非……

毛纪低着头苦苦思索,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不由顿时心中如被大锤重重一击,猛地抬起头来,脸上一片震骇之色。

不约而同的,弘治皇帝也是同时转头看向他,面上略显苍白,眼中那惊疑震骇之意显而易见。

“这……这不是……这是……”毛纪颤抖着,词不达意的脱口而出。只是那声音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暗哑枯涩,全不类人言。

“禁声!”弘治忽的一激灵,低声喝叱道。

毛纪一哆嗦,霎时间满面死灰,浑身一阵大汗涌出。

君臣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这画画的根本不是以前,而是未来!

预言,这是预言啊!

无论这个预言是否准确,都属于绝对的绝密,绝不是毛纪这个区区侍读该知晓和参与的。

那么,此刻偏偏他竟身不由己的陷入其中,难说天子会不会为了保密而弄死他。翰林侍读放在外面或许很大,很有身份。但是在朝中,连个屁都算不上。死一个毛纪,能保证这种不知准确与否的不安定消息传出,对于天子来说绝不是难以决定的。

正是想到了这些,毛纪才会如此心如死灰,绝望至极。

弘治喝叱完他,低着头在阁中来回踱步。整个阁中静悄悄的,弘治脚下龙靴落在地面的轻音,停在毛纪耳中便如催命的追魂鼓一般,震的他双股软,简直就要瘫在地上去了。

好半响,弘治忽的站住,淡淡的道:“毛卿,你在翰林院时日不短了吧。”

毛纪浑身一颤,勉强打起精神,颤声道:“回陛下,臣……臣蒙皇恩,为侍读学士已然三年有余。”

“唔。”弘治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停了停,才淡然道:“也算有些资历了。如此,明日入东阁吧,辅助李卿家,好好跟他学着,莫叫朕失望。”

毛纪一呆,随即脑中就是轰的一声,只觉一颗心飘啊飘的,不知云里雾里去了。

明朝内阁制度规定,内阁最高领导者一人,称“辅”;其次设三到四人不等,与辅共同治理政事,称为“次辅”。辅、次辅统称为入阁,这便是阁老称呼的缘由。

而再往下,为几位阁老服务的,则各有四五人不等,这些人不算入阁,但却也称辅,名为群辅,都在文渊阁办公。

而所有这些在文渊阁办公的人,要一点,必须具备大学士身份。明代大学士身份从高到低依次为: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毛纪本为翰林侍读学士,再往上升,必须要经过翰林侍讲、翰林学士两级。之后,才有可能晋升阁学士。但只是可能,更多的选择却是入六部六科,或者三司两院任职,少部分人可能外放主政一地。再之后,才可能有入阁的可能。

明代文人,入阁,便是仕途的巅峰了。

而今,本以为必死的结局,忽的峰回路转,竟然一步青云,直接受封为东阁大学士,可以入文渊阁跟着李东阳理政了,离着真正的入阁,不过是咫尺之间,这个馅饼掉的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毛纪完全被砸晕了。

“毛学士,毛学士!”耳边有人在呼唤着,似乎还有人在扯自己衣袖。

毛纪猛然警醒过来,迷茫的转头看看,却见正是太监杜甫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见他看过来,拱手笑道:“恭喜大学士,贺喜大学士。还不赶紧谢恩?”说着,暗暗打个眼色。

毛纪这才猛省,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慌乱,翻身拜倒,哽咽道:“陛下隆恩,臣……臣……”他心神激荡,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弘治却并不见怪,淡淡的摆摆手道:“罢了,好好办差就是。休负了朕的期望,你明白吗?”

毛纪听着这淡淡的吩咐,忽然便觉一头冷水兜头而下,霎时间清醒过来。

皇帝两次说莫负了期望,又特意说让自己跟着李东阳学习……毛纪想到关键处,顿时明悟过来。深吸一口气,再拜坚定的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望!”

弘治这才脸上露出笑意,点点头,亲自上前扶起他,又再温言勉励两句,这才挥手让他退下。从头到尾,再没提什么图啊画啊什么的。

毛纪自然明悟,眼神儿都不带瞄的,恭敬的施礼后,转身去了。

待到毛纪走后,弘治这才又再沉下脸来。当着厂卫的面,或者杜甫这些人的面,他可以震怒,可以恣意,因为这些人都是皇家的家奴。但是当着大臣们的面就不行,他必须谨言慎行,努力做一个宽和仁爱的贤明主君。这,便是帝王的规范。

“把这些好好收了,交于娘娘亲自收藏,不可外泄片言只字。违者,诛!”

杜甫心中一凛,忙躬身应是,手脚麻利的将一张张图画收好,亲自送往皇后张娘娘处。

弘治独自站在阁中,霍的推开窗子,霎时间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吹的他衣袂飘动,鬓舞动。

“苏默苏默……”他低声呢喃着,眼底闪过迷茫,又时而划过森寒。如此百般变幻过后,终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眼神中的犀利不再,却多出几分无奈和无力。风声飒然,吹起他鬓角飘带,隐约可见几缕白零星隐现。

这一代帝王,大明王朝的掌舵人,富有四海,权威显赫,却又有谁能知,他的艰辛和付出呢?

或许,也只有她了。那个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女人。无论自己是随时可能死去的皇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想着想着,脸上神色渐渐柔和起来,满是追忆温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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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直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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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呼声,是太监杜甫回来了。8『1中文Δ』网面上的温馨柔和瞬间收敛起来,淡然的嗯了声,这个男人便又成了那威严天下的帝王。

“宣刘健、李东阳、谢迁来见。”他站在窗前不动,少顷,忽然吩咐道。

杜甫应声是,转身出门低语了几句,很快有小太监领旨而去。

待到三位阁臣奉旨进来时,已是半个多时辰后了。弘治坐在御案后,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本《武清文集》。

李东阳眼神微微一缩,心中暗叹了口气。自己儿子不听劝阻,跑去武清寻事,结果大败亏输,几乎是颜面无存的逃了回来,这让李东阳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心疼的是儿子此番回来就一病不起,让御医来看了后,说是伤了心脉,怕是短时间内好不了。

恼火的是,这孽障终是不肯听劝,以至落得这般下场,连带整个李家都跟着丢脸。这且不说,画蛇添足的弄出个揭露反诗的小把戏,简直就是自作聪明,还想让自己在陛下面前进言挑拨。这孽障当皇帝是傻子不成?简直是幼稚至极!

而更愤怒的是,那个武清苏默竟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已然决定放过他了,他却还这般不依不饶的,实在是可恨可恼。恼怒之余,那原本不再计较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想着日后得个机会整治下那小畜生,让他知道知道堂堂次辅的威严不容冒犯,却忽然一本小小的《武清文集》竟而影响如此之大,让他不由的投鼠忌器起来。

如今一眼看到皇帝手中都握着这本书,心下更是谨慎起来。

“臣等叩见陛下。”刘健打头,带着二人向弘治见礼。

弘治点点头,温和的让三人起身,又让杜甫送上锦凳,给三人看座。

三人谢过,这才依次坐了。

“北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待三人坐定,弘治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刘健三人对视一眼,由刘健躬身回道:“前日送来的军报说,仍是尚在对峙。火筛部将亦不刺部从外面围了,达延也派了人往汉庭山分兵,以监视朵颜卫。赖陛下洪福,西崖前次筹谋,算是初见成效。”

弘治哦了声,微笑道:“好,好,李卿妙计,功不可没。”

李东阳就赶忙起身谦逊。

弘治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又道:“达延的使者那儿可有动静?”

刘健三人就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之色。皇帝忽然一再问起北方之事,莫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想到这儿,三人脸上都不由的凝重起来。眼前这位天子一直以来颇为稳重,登基以来便注重内治,少有外张的意思。这让刘健等人极为欣慰,每每谈及都说幸得其主。

可今日竟一反常态的屡屡问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英宗时土木堡之难不远,大明却是再承受不住一次了。

“陛下,今我朝虽休养生息了数年,得了些舒缓,但因几次受灾,元气并未恢复。而且国库也是连年不足,如今不过只是将将维持而已…..”刘健没回答皇帝的问题,却一脸正色的说起了当前的国情。

弘治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闪过一抹恼怒。在这些大臣们眼中,难道朕便如此不知轻重?甚至连问都问不得了?这还不等怎么着,就乱七八糟的跟朕讲上这么一通,这摆明是让朕安心做个牌位啊。

他心中着恼,却又只得忍耐。待到刘健话音稍顿,这才挥手道:“刘卿所言,朕都知晓。朕只是问问那北元使者有没有异动,三位卿家不须如此紧张。”

刘健三人闻言面色稍松,却是仍还有些不安。谢迁最是急躁,忍不住道:“既如此,陛下何以一再问及?”

这话一出,刘健、李东阳都是暗暗叫糟。果然,弘治面上忽然一道青气闪过,淡淡的道:“哦,谢卿的意思,朕问不得?”

这话便已然是诛心了。谢迁话出口也反应了过来,不由的大是后悔,忙起身请罪道:“陛下息怒,臣,死罪。只是臣并无不敬之心,唯恐陛下心急,以至累了国事,还望陛下明察。”

刘健、李东阳也起身在旁进言。弘治心中更恼,却是一时不好作,只得罢了。

待到谢迁起身,刘健暗暗对李东阳使个眼色,李东阳便将话头接过,拱手道:“陛下,那北元使者虽是之前在官驿里吵闹,但却并不敢过分。臣推说马上便是我大明乡试之期,无法分心处置,那使者倒也晓理,这几日已然安分下来,并无异动,陛下但放宽心就是。”

弘治听着就点点头,不再问及这方面。君臣又再对几个突出的朝政问题说了几句,弘治面现疲乏之色,便要散了。

刘健忽然道:“陛下,老臣万死,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望陛下恕罪。”

弘治一愣,只得耐着性子坐稳,温和道:“刘卿有言只管讲来。”

刘健面色一正,起身指着案上打开的《武清文集》,沉声道:“陛下,民间士子们办文会诗社,本是弘扬教化、相互促进的好事儿。但是却须严格把握,不可出格。如这般封面上的图画,非有专识之人可言。一个不好,则流于谶穢之上,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是以,以老臣之见,最好是限制一下,不可广泛流传。毕竟,真正有专识之辈,实在凤毛麟角,更多的却是胡编乱造,于社稷不见其利先见其害,不可不察。”

说到这儿,间弘治沉默不语,眉头不由皱了皱,又加重语气道:“老臣以为,陛下堂堂天子,更多的应重于国事人事,如这些探索寻密之物,亦不宜多思。如此,方位国家之幸、社稷之幸、万民之幸。”

若说之前那些话还有些婉转,后面却已然是如同直接申斥了。弘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心中怒火翻腾。

这刘健向来耿介,秉承直中取,不肯曲中求,朝野中隐有魏征再世之誉。

弘治再如何不喜,却也知他脾性,只能忍耐。低着头好半天才压下怒意,这才点点头,淡然道:“刘卿所言,朕知之矣。若无他事,便且散了吧。”说罢,不等众人多言,站起身来径直转身去了。

后面杜甫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弓着身子紧紧跟上。眨眼间,阁中便只剩下三个人孤零零站着。

刘健愣愣的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一时间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黯然。

李东阳上前一步,叹口气道:“希贤兄何必触陛下霉头?不过一本文集而已。只要你我在,有何可虑。”

刘健一怔,若有所思起来。旁边谢迁却激昂道:“西崖此言差矣!你我皆儒家门生,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不着边际之事,正当以雷霆手段扼之,岂有放纵之理。小弟倒是觉得,希贤兄做的对,迁大力支持!”

李东阳苦笑,无奈摇头。刘健却是皱皱眉,不悦的看了谢迁一眼,摇头道:“于乔,老夫之意并不是否定此书,而是觉得应当有以引导才是。而且帝王也不该沉迷于此,而当以国事政事为重。此书之图,深妙奥秘,非常人可知。当由承天监专识之人研之,更有裨益。”

谢迁一呆,嘴巴张了几张,惭惭的住了声。李东阳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笑呵呵的打个圆场,扯着二人出了阁,各自归去不提。

却说弘治皇帝一出了阁,脸色便阴沉下来。满心郁郁之下,一路醒来,所有太监宫女都不由的战战兢兢。

直到进了坤宁宫,张皇后迎了进去坐下,这才长长吐出口气,疲惫之色尽显。

张皇后悄悄打个手势,众宫女纷纷退下。她亲自湿了面巾,为弘治擦面,一边温声道:“这么大的国家,事情哪里能一下子全处理完,陛下还当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才是。”

弘治闭着眼,默默的享受妻子的服侍。听着皇后的温声劝谏,睁开眼温和的看着她笑笑,抬手拍拍她手,却没多言语。

那些烦心事,自有他这男人独自承担便是,却不须让一个女人家跟着分担。

张皇后见此也不再多言,只细心的为他擦拭完,又让人沏了杯参茶上来,便静静的陪在一边坐了。

夫妻二人相互依偎着,谁都没说话,却自有一股温情围绕。一如当年无数个挣扎的日子,未曾变过半分,减少半分,反倒愈醇和起来,如那酵的美酒,历久弥香。

“那图呢?”不知过了多久,已然彻底平复了心绪的弘治,忽然睁眼问道。

这话问的突兀,张皇后却是默契的转身,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一个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两个圆筒来。

弘治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将其中一个又封了起来。从另一个筒中抽出一卷来,略一挑选,然后一张张铺在案上,皱眉看着。

张皇后将剩余的收拾好,放到一边,也凑过来看。目光及处,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弘治抬眸看她一眼,笑道:“稀奇吧,这便是那个武清小才子的手笔了。”

张皇后美眸浏览着一张张图画,点头道:“果然非同一般,单这技法,臣妾便从所未闻,端是奇妙。”

弘治嘿嘿一笑,摇头道:“岂止奇妙,却是打的好哑谜。”说着,将那张青衣士子图抽出,手指点点道:“可能看出来什么意思?”

张皇后便凝眸细看,却是半响不得解。一时觉得烦热,便起身去将窗户推开些。

一阵清风随之吹了进来,正好卷动桌上的画卷。弘治哎呀一声,连忙伸手去按,匆忙间却哪里全顾得过来。好歹其他的都按住了,唯有那张青衣士子的却被吹了起来,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张皇后歉然的看了他一眼,起身下榻去捡。将将走到画卷前几步远的地方,不由的忽然咦了一声,眼神直直的盯着那画卷,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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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徐鹏举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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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听到妻子的惊呼,榻上的弘治帝不由关心的问道。

张皇后一惊,转头看看弘治,抬手指着地上画卷,迟疑道:“陛下你看,那云……像不像一个字?”

弘治一愣,随即眼睛一亮,伸手取过桌上镇纸将别的画卷压住,这才起身靠了过来。

先前他和毛纪、杜甫三个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更哪有什么字的。如今却听张皇后说有字,这让他又是激动又是好奇。

他从记事起便整日的为了生存挣扎,稍后被立了太子,好容易终于登了基,便又将全副身心投在治理国事上,每日里劳心劳力的,不曾有过片刻闲暇。更不要说什么娱乐了。

而苏默这些古怪的画卷,不但精妙优美,偏偏似乎还跟国事有关,让他在做正事儿之余,却又有种玩揭秘游戏的趣味,着实令他兴趣盎然。

从皇后这个角度看,地上那张画卷却是倒置的。青衣士子还是那个青衣士子,人物没变,但是原本在人物头上的云朵,此刻却反转过来,视角也随之而整个调转了。

而这一调转,再打眼一看,那云朵果然像是一个横向拉伸了的汉字。仔细分辨一下,弘治帝的眉头便不由的皱了起来。

冤!若这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的话,那么这个字便是一个“冤”字。

如此一来,先前看那青衣士子脸上的狂放不羁,其实也未尝不能说是一种悲愤。那么,这张图的含义便显而易见了。这是一张喊冤图。一个士子的莫大冤屈!

上前将图捡起来,上下左右又再看了一遍,夫妻二人最终确定了此图的含义。

从这套图的整体意义上看,之前已知的、能解读出来的,每一张图描绘的都是曾发生过的大事。那么,这个青衣士子的冤,竟然能夹在其中,显然也绝非小事儿。

再从下午和毛纪同时猜到的那样,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一件冤案,而且必然影响不小。

弘治眉头紧紧蹙起,盯着眼前这幅图,心中不由的莫名烦躁起来。倘若这个图示是准确的,那么那副武将征战图呢?那岂不是说,蒙古必然一统?若蒙古真的一统了,大明势必要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作为一国之君,一个士子的冤案就算影响再大,也并不足以让他发愁。但是涉及到国家安危,一个世仇的敌对国的崛起,却着实给了他莫大的危机感。

这些图究竟是真是假?会不会应验?那个苏默,又究竟是什么人?前时被人弹劾他勾结道门、行谶穢之事,自己还只当是被人利用,并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小童生,有必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了!弘治皇帝眼神悠远,默默的在心中想到。

在一切还未明朗之前,这个人不宜轻动,也不宜惊动。最好的方式,静观其变才对。

而这小子弄出这些画卷来,显然也并不打算做什么隐士,而是有意的引人注目。那个《武清文集》是,这些个画卷也是,甚至之前的那个狗屁的弹劾,现在看来,都可能是他故意的。那么,接下来,他还会干什么呢?

弘治皇帝眼中光芒闪动,默默的思索着。

苏默接下来要干什么?要是知道被皇帝猜疑,上次的弹劾是他自编自导的阴谋,苏默绝对会把泰山哭倒咯。

这可比孟姜女冤多了啊!只哭倒长城那行,必须要哭倒泰山才行!

好在,苏老师并不知道这些。这两天来,他闭门不出,全力整理编纂心目中的神书《天朝开运录》,发誓要毕其功于一役。

只是愿望是好的,实行起来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要想如《推背图》那样,用文字和图结合起来,就必须有谶有颂。图好画,可这谶、颂却不是那么好写的。既不能太明白让人一看就懂,还不能太深奥,让人完全摸不到头绪。这其中度的把握,又岂是他一个小学美术老师能达到的?

没奈何,在搜肠刮肚勉强弄出两三篇似是而非的谶颂后,他只得放弃了这个伟大的构思,转而专注于各种知识的铺陈。

和神秘的谶颂比起来,后世各种现代科学知识既好写许多,说起来落在古代人眼中,倒也无形中起到了神秘的作用。毕竟,后世的科学术语,若是没有系统的接触过,跟谶颂没什么两样。

但是这样一来,很多东西就必须要有一些细化,不能全部都笼统的一笔带过。于是,苏老师就悲剧了。

两天来,他苦苦思索,努力追忆,一点一滴的从记忆深处挖掘,这叫一个苦逼啊。两天下来,当张悦等人来找他时,看着他那一对熊猫眼,还有那一脸的疲惫,都是不由的愕然。

“哥哥,你究竟在写什么样的书啊,何以至如此地步?”张悦皱眉看着他,颇为担忧的问道。

苏默一脸萧索,沉默不语。他能说,自己现在后悔当年不好好学习,以至于现在想用的时候,却发现好多知识都还给了老师吗?他能说,自己想要拿后世一些著作忽悠人,却发现都只记得大概,好多细节却完全记不起来了吗?

这郁闷个天的。

徐鹏举就满屋子的左右看,眼珠子乱转,一脸的探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苏默脸上,瞬也不瞬。

苏默被他看的烦躁,怒道:“看个鬼啊看,再看老子也只喜欢女人,你就死了心吧。这里没有什么伯虎伯龙的,想找他趁早回南京吧。”

徐鹏举一窒,待要发怒,忽的却又忍住,脸上诡笑着道:“老大对小弟没兴趣,小弟我当然是明白的。不过这可不代表老大你只喜欢女人啊,比如…….”

他嘿嘿笑着,眼神儿却往旁边侍立的小七身上瞄着,那眼神让小七瞬间感到一阵寒意,小脸儿都有些发白。

这是要作死啊。苏默冷冷的斜视着他,两手互握,嘎巴嘎巴的响着,嘿然道:“看样你是闲的发痒了,要不咱哥俩练练?”

徐鹏举就一激灵,赶忙收回眼神,转头看向张悦和徐光祚,叹气道:“两位兄弟,此一去千里迢迢,山高水远,我会想你们的。只盼你们莫要忘了我,一定要来看望人家啊。”

语声幽怨,张悦和徐光祚同时打个寒颤,徐光祚眼中闪光,冷声道:“出来,现在就满足你!”

徐鹏举当即转身转到张悦身边,拉着他袖子叹气道:“兄弟之情,昭如日月。悦哥儿,他们粗俗不懂,你该是明白的。”

张悦不理他耍宝,翻个白眼抖开他。

徐鹏举还要再闹,苏默却听出了不对,皱眉看看三人,道:“怎么回事?”

张悦三人互相看看,最终由张悦叹口气,道:“魏国公那边来了信儿,要岳元帅马上回去。”

徐鹏举顿时就哀嚎一声,扑上去两手抱着苏默胳膊,做抹泪状:“老大啊,我舍不得你啊,你要记得我啊。送行礼记得要丰厚啊……”

苏默一阵恶寒,抖手甩开他,怒道:“你妹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五两银子的!给我好好说话,怎么突然要你回去了?不是说好了过几天大家一起去拜寿的吗?”

徐鹏举如被抛弃的小媳妇儿,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满眼的杀气,这才收了法宝,叹气道:“谁知道老爷子发的什么神经,一点通融都没有。说是家里也要准备些礼物,要我回去带着。”

苏默不语,隐隐的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张悦不理徐鹏举耍宝,皱眉道:“不单魏国公那边传来话了,据说定国公那边也有让三儿回去一趟的意思,只不过没有那么坚决罢了,这事儿却是透着古怪。”

苏默一惊,抬头看向徐光祚:“三儿,你也要回去?”

徐光祚沉默一会儿,淡然道:“不是一定,家祖要我自己决定。但若无事,最好是能回去一趟。”

苏默心中的疑问就更大了起来。想了想,抬头看向张悦。

张悦明白,摇摇头:“我这边没消息。”

苏默微微一松,点点头没说话。须臾,又看向徐鹏举:“你什么时候走,可定下了?”

徐鹏举歪斜着身子倚在椅子上,没精打采的道:“明天,老爷子就给了三天的时间。”

苏默想了想,道:“也好,今日准备下。你也出来不少日子了,是该回去看看。正好趁着今天还有些时间,多采备些礼物,帮我向老公爷问安。”

说罢,又看向徐光祚,待要说话,徐光祚却摇摇头:“我留下吧。”

苏默沉吟了下,摇头道:“不,既然家里有这个意思,你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两位公爷在京中,消息要比咱们灵通的多,既然发了话,就必然有原因。我这儿还有悦弟在身边,前面的事儿也基本平息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了。”

徐光祚还要再说,张悦却扯住他摇摇头。转头看向苏默道:“哥哥,何不借此机会,就此将家人搬去京城?毕竟日后你也是要去京里,这武清小县实在不足以发展。只要到了京里,就算谁再想弄些什么手段,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是不是敢跟我们英国公府撕破脸面。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有了我们英国公府的照顾,也能最大限度的解决哥哥的后顾之忧,不管再做什么,哥哥都可放开手脚了。所以,哥哥不妨考虑一下。”

都搬去京城?苏默听了张悦一番话,微微一怔,不由的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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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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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最终还是没有定下搬去京城,若只是他一人倒是好说。但是若他走了,韩杏儿怎么办?就算韩杏儿嫁鸡随鸡,那韩老爹呢?

韩老爹这人性子犟的跟驴似的,自尊心又重,若是也去了京城,是自己单独住呢,还是和大家一起住英国公府?

且不说英国公府适不适合让这么多人都住进去,就算能,那岂不是等于都成了寄人篱下了?这点别说韩老爹了,就是苏默想想都有些别扭。

可要是入了京单独住的话,那跟在武清这边又有什么两样?最多也就是有事的时候,反应能快一些。

可是话说回来了,出事的话反应是快了,可是京城中很可能也是敌人重点经营的地盘,出事的几率也等于大了起来。这样一比较的话,那点优势又等于抵消了。

所以说,若不是是非必要的话,还不如暂时就维持现状。等到时机再成熟些的时候,再考虑举家入京的事儿。

既然暂时定不下来,苏默索性也就先不去想了。第二天给徐鹏举送行,自然少不了送行宴。

也没去四海楼,就在家中摆开桌子,大伙儿围了一起吃。认真说起来,若是论个人感情,苏默觉得倒是跟徐鹏举在一起更舒服一些。张悦和徐光祚总好像差着点什么。

但是若论家里的渊源,则显然英国公比其他两家国公更近些。故而,此次徐鹏举忽然的离开,苏默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有些伤感的。

徐鹏举好似也是如此,这个年才十四岁的少年,整个酒席上耍宝作怪,不但跟苏默、张悦徐光祚等人打闹,甚至跟石悦、楚玉山、胖子等人也是全无形象的混在一起。

八健卒中的老大魏壹不知何时坐到了苏默身边,目光望着那边笑闹的徐鹏举,忽然开口道:“苏公子,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魏壹不会说话,便以水酒一杯敬您。日后若有用的着小人们的地方,小人们定将万死不辞。”说着,仰头将一大碗酒喝了。

苏默愣了下,随即笑了。举杯轻轻啜了一口相陪,摇头道:“魏大哥可是有话说?那便直说就是,不须这般犹豫。”

魏壹就闷了下,憋了会儿才吭哧道:“咱们这次回去,也……也是没法子。虽说外面看,魏国公位高权重,清贵至极。但实则无时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家老太爷有句话让小的带给您,魏国公和定国公还有英国公都不一样,可为辅,却不可为主。他日若公子真的有需要,魏国公府不是不知恩的。”

苏默怔住,暗暗琢磨琢磨,心中猛然升起明悟。点点头,给魏壹斟满了大碗,举杯郑重的道:“便请魏大哥费心,代苏默向老公爷问安,就说苏默懂他的意思,也尽量不会麻烦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放心。”

魏壹眼中就露出欣慰之色,仰头将酒水喝了,踟蹰了下,又道:“公子,您别怪咱们老公爷,他老人家……是真的不易。”

苏默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摇头道:“魏大哥不必多说,苏默不是个蠢人。话说回来,我与鹏举甚是相得,只盼他一生都如今日般无忧无虑,欢喜快乐,我之愿也。”

魏壹脸上便有些愧然,嗫嚅了几下,闷声道:“多谢公子体谅。”说完,待要起身离开,忽然又站住,轻声道:“我家小公爷此番变化极大,老公爷很是感激。还有,其实小公爷这会儿并不好受,他……他……”

苏默转头看看,却见徐鹏举这会儿又缠上楚玉山,非要楚玉山喝酒。楚玉山满脸为难,却又莫不过脸面,只得饮了,徐鹏举便得意的大笑,举着碗狂饮。

这家伙也是个别扭的,不肯将伤感不舍显露出来,却以这种方式来发泄。想想当日初见他时,这货傲的二五八万似的,看谁都是用鼻孔的,和眼前模样相差何异于天地。或许唯一不变的,仍是那颗骄傲的心吧。

轻声叹口气,拍拍魏壹肩膀,轻声道:“一路好生伺候着,莫让他乱来。”

魏壹就点点头,深深一揖后,转身去了。他也是好男儿,又怎会不懂男人间的友情?小公爷这番北方之行,至少懂得了珍惜,不但老公爷为此感慨,他们这些家臣又何尝不是。

老公爷能让自己悄悄带话给苏默,其实这就是一种变相的表态,也是一种认同。好在这位苏公子不但聪明绝顶,立即就领会了老公爷的意图。最可贵的是,还如此豪迈慷慨,确是值得一交的好男儿。小公爷此番,所交得人啊。

这一次送行宴,因为徐鹏举的发泄,闹的直是厉害,没有人注意到魏壹过来交谈的这一幕。

苏默在得了魏国公的话后,心中也是颇为感念,等魏壹退开后,有心放开来陪着徐鹏举疯一次,结果不等他过去,忽有下人来报,何家大公子何言来访。

苏默一愣,看看满院子的热闹,摇摇头,只得亲自出去迎了。待走到二进门,便见何言溜溜达达早进来了。那架势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这庄子的主人呢,哪有半点客人的模样。

后面跟着的庄丁一脸的为难,却又知道这位爷和自家主人颇有交情,实在不好翻脸,心里这个急就不用提了。

正为难着,一抬头看到苏默迎了过来,不由的顿时面色一变,待要躬身请罪,苏默却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庄丁这才如逢大赦,狠狠盯了何言一眼,转身下去了。

“我说何老大,这里是苏家庄吧?我没弄错吧。”苏默翻了个白眼,挡在何言身前,也不往里让,撇嘴懒洋洋的问道。

何言哈的一声,毫无半点被拒的尴尬,反而亲热的上前攀住他肩膀,大笑道:“讷言,看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什么苏家何家的,眼看着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外道呢,你说是不是?”

嗯?这味儿不对啊。苏默立刻警惕起来,退后一步躲开,斜着眼看他:“我说何老大,这事儿可得掰扯清楚。我这苏家庄咋就和你成了一家人了?外道不外道的,又从何说起啊。”

何言手僵在半空,干笑了一声,惭惭的将手慢慢收回,在头上搔了搔。想了想,忽然正色道:“苏兄,说起来呢,我何家虽非什么大门大户,但也算是这武清能排的上号的人家了。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但是脸面总是也要讲的对吧。”

苏默的警惕就再升一级,瞪着他不接话,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何言等了会儿,见他防狼似的眼神,只好悻悻的咳嗽一声,这才慢悠悠的道:“前几日,承蒙苏兄青睐,将舍妹留宿了几晚对吧?舍妹呢,虽说性子直爽了些,心性活泼了些,为人处事也单纯了些,但终归还是个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这些,苏兄承认不?”

“…….苏兄不说话就代表也是承认的,那好,咱继续哈。你看啊,舍妹还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子,如今呢,却被苏兄留宿府上好几晚,这让外面如何看待舍妹呢?岂不是明白着告诉大家,舍妹已然是苏兄的房中人了吗?”

“……咳咳,原本嘛,我何家也不算小户人家,嫁女总要有个章程的对吧。但是如今事实已成,生米煮成了熟饭,舍妹又对苏兄情根深种,唉,家门不幸啊,我何家还能说什么?只能忍气认了。”

“…….既如此,那苏兄说说,苏家何家怎么不算一家人了?唉,想舍妹何等人物,相貌端庄、温婉美丽、知书达理、宜室宜家……”

何言一脸的悲痛愤慨,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数落着。苏默听的目瞪口呆,嘴巴越长越大,待听到后面一串夸赞何莹的词汇,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猛地警醒过来。

快停!

一家人?还情根深种?!苏默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飞扑上前捂住他嘴,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咬牙道:“何兄,你确定自己没疯吗?”

何言勃然色变,使劲甩开他,正色道:“苏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等大事儿,怎么会是疯话?你敢说没有留宿舍妹这码子事儿?敢说吗?”

苏默脸都绿了,“我操啊!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子真就弄死你十两银子的!你那妹子是在我家里住了两晚,可那是陪着她闺蜜好不好?什么?闺蜜是什么?闺蜜就是闺中密友!懂了没?……..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是未经我这主人允许,强行住入的。就算清誉有损,那也是老子的清誉有损!老子还没找你们何家要赔偿要损失,你们竟然还敢倒打一耙,想来讹我……..我……我……我跟你拼了我!”

苏老师这一刻真是气炸了肝儿了,连脏话都忍不住蹦出来了。尼玛的,就何拉拉那个女暴龙,老子留宿她?我去,我疯了吗我?你这还正儿八经的说什么一家人了,我郁闷个天的!这简直就是逼着哑巴说话,逼着母猪上树啊!

对了,等等!还有后面那什么知书达理、宜室宜家…….我去你个喵喵的!你确定那是描述你妹子的?宜室宜……我宜你个千秋万古大香蕉的啊!

这一刻,苏老师彻底变身暴走了。为了自由、为了生存,更为了那美好的爱情,苏老师不惜一战!

看着苏老师激动到如此地步,何大公子连忙又退开几步,举手大喝道:“停!咱有话说话……”

苏老师满脸的狰狞,怒瞪着他:“说你妹!”

何言就叹口气,点头道:“是,就是说我妹。”

苏默一窒,咬牙再冲。

何言连忙跑开,边跑边叫道:“苏兄苏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且冷静些,冷静些。”

苏老师两手挥舞着追逐不休,奈何实在不是对手,半响终于气喘吁吁的站住,指着几步远一脸无奈的何言道:“你……你…….我……我日,有……有种别…….别跑…….让,让我掐…….掐死你……..算。呼呼……呼呼…..”

何言就摊摊手,耸肩摇头叹道:“你看你,讷言啊,不是为兄说你,你这身手太差,还得练啊。”

眼见苏默又要往上扑,几个苏家庄的家丁也有闻声而来的,知道这亲事暂时是赖不下去了,只得失望的叹口气,摆手道:“好吧好吧,舍妹的事儿先放放,放放再说可以了吧?”

苏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怒目道:“放屁!我跟你妹就没事儿!放个屁的放放。”

“好吧好吧,那就不放,咱继续……”

“……..来,让我弄死你先!”

“哎哎,这是怎么说的?说放放不行,说不放还不行,你到底要闹哪样啊?”

“我他喵的……我,老子跟你妹没事儿!没你妹的事儿!”

“…….这样啊,好好好,那就先没事儿。啊,是没事儿。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

“哎哎,我说的真的,有正事说。”

“不提你妹?”

“不提,绝对不提了。”何言一脸严肃的承诺。“等说完正事儿,咱们再议。”

“…….啊!给老子死来!”苏老师的厉叫声响彻小院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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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大明妹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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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苏默还是没能弄死何言,何言口里的正事儿也没得着机会说,因为两人这一折腾,终于把里面正疯的徐鹏举徐小公爷招出来了。8 1Ω

“呀,是你,我……我认得你。”徐小公爷曳斜着醉眼,搂住何大公子的肩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儿说道。

一阵浓浓的酒气顶过来,何大公子这被冲的哟。有心推开这醉鬼,不露声色的试了试,搂的还挺紧。再要太用力就露了痕迹了,毕竟对方是一位小公爷,面子还是要给的。

“是是是,言也认得小公爷。”何言强笑着应付。

徐小公爷就歪着头看他,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道:“你认得……呃,认得我?你谁啊?”

何言顿时无语,吧唧吧唧嘴,提醒道:“当日武清街头初遇,小公爷英姿勃,手下八大高手,追的我妹夫屁滚尿流的……”

“你妹夫?”徐小公爷愈迷糊了,皱着眉使劲想。爷都是追姑娘来着,没追过男人吧。

“对啊,我妹夫。小公爷你也认得啊,就是苏默嘛。想起来了没?”何大公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笑的一脸的褶子。

小伙伴们都震惊了,纷纷扭头去看传言中的当事人。苏默也不说话,霍的起身,低头到处踅摸找砖头。

弄死丫的!不能忍了!这莫名其妙的,愣是给整出个“妹夫门”来。感受着韩妞儿那边冲天的酸气和怨气,这要是不整明白咯,怕是韩妞儿肯定要给自己个明白了。

可惜砖头没找着,先迎来了韩妞儿的葱白小手。温柔的“抚摸”着某人腰间的嫩肉,面上愣是看不出半点波动来。

我去!莫非这招是女人们的血脉传承吗?苏老师僵住,挤出笑容,拼命忍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能掉份儿。等着,等回屋的,回屋里再修理这娘们。反了天了还,闹着玩下死手啊,还有没有夫纲了?

这边暗战,于是何大公子侥幸逃过一劫。然而一劫未平一劫又起…..

“啊,我想起来了!”徐小公爷忽然大叫起来。

何言大喜:“您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我就是那个……”

“对,就是你,就是你拿刀子要砍我的那个!”徐小公爷醉的厉害,仇却记得清楚。

快停!何言笑容顿时凝住,脸儿都要绿了。我啥时候要砍你来着?当时最多就是拦住了你手下围攻我妹子而已,连你根毛都不带蹭掉的,打你口里出来,咋就要变成一桩血案了呢?

“没有的事儿,那人不是我!言手无缚鸡之力,鸡都不敢杀,更不用说提刀砍人了,小公爷定是记混了。”何大公子一脸严肃,坚决不承认。

没法儿啊,想跟一个醉鬼掰扯清楚了,除非自个儿也醉了,又或者疯了。何大公子显然没醉,更加没有疯。

“不是你?”徐小公爷有些拿不准了,眼睛里全是小圈圈。“那你是谁啊?靠我这么近,爷跟你很熟吗?”

何言快哭了。貌似是你搂着我的吧,这甩都甩不开的,鬼才愿意靠你近来着。

好吧,醉鬼惹不起,认了!何言决定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是何莹的哥哥,他亲哥。”灵光一现,何大公子福至心灵,把自家妹子这个法宝又祭了出来。

“何莹?”徐小公爷醉的有些不太灵光,一时没记起来。

“对对对,何莹!前几天,也在这儿住着来着,特漂亮、特大方、特豪爽那姑娘,想起来没?”何大公子一连串的排比句出口,努力的描绘自家妹子的风姿。

特漂亮、特大方、特豪爽…….众人想起何姑娘的风采,不约而同的脑门上多出一滴老大的汗珠来。

徐小公爷也喃喃念叨着,努力的想啊想。这么好的姑娘,没道理自己记不起来啊。

“江湖女侠,何女侠!”站在身后的石悦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啊!”徐小公爷顿时悚然一惊,大叫一声,脱口叫道:“疯婆娘!”脑海中瞬即闪过某女侠的影像,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都醒了三分。这醒酒的威力,快赶上酸辣汤了。

何言一脸的笑彻底僵住,顿时脸就黑了。

“哈,是她啊。啊,是你啊。”徐小公爷干笑两声,使劲的拍着何大公子的肩头。“疯婆……呃,原来是你妹子的哥哥啊,熟人,都是熟人啊。”

你妹子的哥哥…….

这话咋听着恁别扭呢?何大公子一脸的郁闷,冷着脸斜眼瞅他不说话。

徐小公爷酒醒了些许,脑子就有些活络了。眼见何大公子脸色不好看,也知道自个儿得罪人了,眼珠子开始乱转。

“何女侠靓丽无双、豪爽大气。讲义气、够朋友,跟我…..老大关系老好了……”徐小公爷开始睁着眼说瞎话,想想觉得自个儿怕是不够分量,还是老大名号更响一些,当即毫不犹豫的拿出来顶缸。

苏默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这什么兄弟啊,稍有点风吹草动的,先插兄弟两刀。

何言听的却是回嗔转喜,眼神往苏默那边瞟了瞟,欢喜道:“小公爷也知道舍妹和讷言相好?”

徐小公爷毫不犹豫的点头,正色道:“知道,当然知道。这儿所有人都知道…….对吧?”最后一句却是瞄见苏老大脸色不对,连忙转头看向张悦等人,找帮手呢这是。

张悦等就咳咳的一起咳嗽着,咳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啊。

徐鹏举两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的跟风车似的,他这会儿彻底醒酒了,也看明白了,自个儿这是又闯祸了哇。

“哈,那个啥,呃,何兄是吧。唉,原来你也知道,小弟今日便要离开武清返家了,所以来给兄弟我送行对吧。好,够朋友。没说的,这份情兄弟记下了。嗯,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兄之情小弟收下了,这便请了请了,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徐小公爷满面感慨之色,连连抱拳,目光却频频望向门口。

何言瞠目结舌,迷迷糊糊的下意识转身往外走去。才走出两步,猛然省起。我去!自个儿才来啊,还什么事儿都没办呢,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还有啊,自己是来找苏默的啊,跟魏国公世子这小纨绔有屁的关系,凭什么他让走就走啊。

反应过来后,转身又大步走了回来,怒冲冲的才待开口,徐鹏举眼含热泪猛地冲了上来,两手扶着他双臂,使劲拍了怕,感叹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何兄还是不舍。也好也好,那咱们就咱去痛饮一番,喝他个酣畅淋漓,一醉方休!”说罢,也不理旁人脸色,一手拉着何言,伸手扒拉开众人,蹬蹬蹬直往里面去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半响,才相互看看,随即轰然出一阵大笑来。闹哄哄的跟了进来,却见徐鹏举端着一个大碗,一脸热切的看着对面的何言。而何言却怀里抱着一个酒坛,木然的坐在那儿,似乎失了魂似的。

何大公子确实有些失魂了。自己今个儿是来干啥来的来着?对了,是来提亲的,给妹子提亲来的。

无意中从妹子口中听到,她前两日竟在苏默家里住了两晚,这把何老爷子和何大公子可乐坏了。

天知道,何家大小姐的奇葩属性,早不知让何老爷子和何言这对父兄头疼成什么样儿了。

别人家闺女这么大岁数,快的都有娃了。可自家这闺女呢?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可愣是没有人敢要她当媳妇儿的。

别说武清城了,就是武清周围十里八乡的差不多的人家,提起这位何大小姐来,都是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而何大小姐自己也是从没将哪个男子入了眼,似乎反倒是对女子颇有兴趣,这不愁死个人嘛。

而今可好了,大丫头竟然肯在苏讷言家里接连住了两晚上,哈,难道是大丫头终于开窍了,还是老天开眼了?

不行,这事儿必须的钉死咯!为了闺女的幸福,何家爷俩一刻都等不及,稍一研究,当即便将何言派了出来。正好最近又得了一个消息,拿来当上门理由正方便。

你说啥?苏默已经订了亲,还已经有了一房小妾?嚓,那个不重要!好歹能有个被自家闺女入了眼的,还肯要自家闺女的,那便是皆大欢喜了。而且苏默那小子,啧啧,绝对不是池中之物,闺女跟了他,不会亏!这一点何老爷子早看的透彻了。

就这么着,何大公子满心欢喜的就来了。可是,可是为啥事情竟转变到眼前地步呢?

看着坐在对面满眼热切的魏国公世子,再低头看看怀里这半坛子酒…….

“送行酒,何兄既看得起我,那便饮胜。”这是徐小公爷方才坐下的第一句话。

一下子半坛,饮胜……

何言想了又想,捉摸了又捉摸,觉得似乎真心不好拒绝啊。抬头看着刚刚走进来的众人,人人都是满脸的期待。不由的悲叹一声,一咬牙,咣咣咣,噗通

好梦不觉醒,壶中日月长啊。何女侠曾意气风的说,江湖儿女便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可是何女侠的哥哥真心不是江湖儿女啊。而且,就算勉强扯上点关系,人家提倡的也只是“大碗”喝酒不是。

这一下子半坛……唔,也是江湖儿女,不过多半是失意的江湖儿女,又或是对生活厌倦了的江湖儿女。

于是,半坛酒不等全部下肚,何大公子就光荣的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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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妹夫门后背背门

readx;? 再次悠悠醒转,但见眼前一片阳光,却是已然第二天早上了。┡中文『『网%.Ω脑袋昏沉沉的,时不时的一下一下的似有根棍子在里面戳。

抱着头翻身坐起,不由的了出来。低头看看,身上已经换了全新的小衣,四周静悄悄的,摆设却不是自己的房间。

这是哪里?何言有些迷茫。

整整半坛酒那么快下肚,就是神仙都扛不住啊。酗醉的威力,便是睡了一下午连着一整晚都不能完全消去。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随着门扉吱呀一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何公子可是醒了?”

何言啊了一声,转头道:“是,外面是哪一位?”

脚步声靠近,随即一个胖胖的身影闪了进来,笑眯眯的对他抱拳一揖,躬身道:“小的随便,是我家少爷的随从。何公子昨日饮的太急,醉倒后便安置在咱们苏家庄。我家少爷说了,何公子若是醒了,便请前面用餐。”说着,招呼一声,几个下人将洗漱之物6续送了进来。

随便?这是什么名字?古里古怪的,果然不愧是苏家庄的人。

何言诧异的看看眼前这个胖子,心中暗暗嘀咕。翻身下了榻,身子不由微微一晃,胖子连忙上前扶住。

何言深吸口气,使劲摇摇头,将那股宿醉的晕眩晃出去,这才上前洗漱。

待到下人们将洗漱物撤下去,胖子便在前面引路,一路往前面大厅而去。

一进大厅,便见厅中早已摆好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两盘馒头和几碗粥,热腾腾的冒着气儿,香气扑鼻,引得何言顿时肚子里咕咕一阵响动。

可怜见的,打从做个早上吃了点东西,直到现在就再没半点东西下肚啊。也不对,还是有的,那半坛子酒。

桌子旁只有苏默一个人坐着,见他进来,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却不说话。

何言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半会儿的搞不清楚,肚中的饥火已然点燃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狼一般的扑上去抢了个馒头塞进口中,这才屁股落座。随即端起碗送一口粥,将馒头送下肚,又夹起根咸菜丝慢慢嚼着,这才惬意的哼哼了一声,嘟囔道:“妹夫真是好享受,这粥竟如此之香,定是好米所制,回头你可得给点我。”

苏默仍是笑眯眯的,也不回应,就还是那么上上下下的,一遍又一遍的打量他。

何言心中不对的感觉终于明晰起来。记得昨个儿,自己只要一提和妹妹有关的事儿,苏默就摆出一副跟他拼命的架势。可现在,自己都喊他妹夫了,他竟然纹丝不动,如同未闻一样。

莫非,这家伙终于是肯答应了?嗯,咱何家怎么也算是武清屈一指的大家,家财万贯的,对他还是有吸引力的……吧;

妹子何莹再如何不着调,总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吧;

就算这些都不说,他苏家想要展,有了何家的帮衬,绝对会省好大的力气……吧…..

何言无意识的嚼果着,眼神儿飘忽,苦苦的思索着。只是任他百般找出各种理由,心中仍是没有半点把握。一颗心不由的七上八下,连刚刚入嘴香甜的米粥,似乎都突然没了味道。

“爱死不死的!说吧,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给个痛快话儿。”越想越纠结,何大公子觉得脑仁又有些开始疼了,不由的一股邪火冲上来,索性把筷子一扔,瞪着眼看向苏默。

这混蛋的笑脸,咋今个儿看就那么欠呢?真想狠狠踩上一脚。何大公子不无恶意的想着。

“哎呀,看你,怎么大清早的这么大脾气啊?难道昨晚上照顾的不周?”苏默终于开口了,笑眯眯的,慢条斯理的,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昨晚上?照顾?何大公子有种不妙的赶脚。“什么意思?说人话!”他瞪眼道。

苏默看他一眼,漫声道:“随便啊。”

随便?!这是个什么解释?何言鼻子都要气歪了。刚要火,旁边一个人影忽然窜了过来,恭声道:“少爷,小的在。”

何言张开的嘴巴就僵住了,臊眉耷眼的低下头不说话了。这该死的破名儿,咋就忘了这茬儿了呢?人家家里的下人就叫随便嘛,人家喊人家下人,你何大公子凭什么有意见?

“随便啊,说说,是不是昨晚上冷落了何公子了?怎么人家一大早上的,心情就这般不美丽呢?”苏默淡淡然的问着,就好像在问你吃了没一样随意。

胖子一脸的苦涩,弓腰冤道:“没有啊少爷,小的冤枉啊。昨晚何公子睡在小的榻上,小的一直伺候着,眼都没敢合啊。早上还是小的亲自叫醒的,又伺候着洗漱完了就过来了,不敢有半点轻慢啊,还请少爷明察。”

睡在他的榻上……一直伺候着…….,何言听着听着,渐渐瞪大了眼睛,心底那种不祥的赶脚愈浓重了起来。

“何兄啊,你看,好像没什么不好的吧?那你这是闹那般啊?都是一家人,有话就直说嘛,我很开明的,什么都能理解的。”苏默似乎完全没看到何言越不好的脸色,仍是笑眯眯的温声问道。

何言嗓子干,微微哆嗦着颤声道:“什么一……一家人?你……这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说?”

苏默就脸现诧异,“咦?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啊,怎的何兄不知道吗?你看啊,按照昨个儿你的解释,你妹子留宿在我家了,那我就得娶了她对吧。那我娶了她了,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了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何言猛地大出口气儿,抬手擦擦脑门上的汗,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没错的。咱们确实是一家人,嘎嘎。”

“哈哈,太好了!何兄既然认账,那就再好不过了。”苏默听他如此说,两眼猛地一亮,拍掌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何言又开始有些糊涂了,这反差好像有点大啊。记得昨天不是这样的啊,这究竟是什么神转变呢?

他一脸的迷茫,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却没现站在一旁的胖子,此刻一脸的纠结,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羞愤。

“选个日子吧,咱先给何兄把事儿办了。毕竟何兄是为兄的嘛,总不能做妹子的先婚在长兄之前,这不合礼数的对吧。”苏默搓着手,在厅上来回踱着,很是欢喜的说道。

何言愕然,呐呐的道:“我办事?我要办什么事儿?”

苏默就忽然站住了,扭头看他,一脸的不悦:“何兄,怎么,莫非你要反悔不成?我苏家虽然不才,但在武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人给了你吧。”

这话听着好熟悉。

何言暗暗想着,可还是没弄清状况。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后背有股冷气直冒,身上汗毛都炸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生了。

“讷言,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他苦笑着道。

苏默就眯起眼来,先前的笑容也不见了,冷冷的看着他,哼道:“你昨晚酒醉,竟然留宿在我家仆随便的房中。随便一晚上衣不解带的伺候你,此情此意,难道你竟要全部抹煞吗?我家胖子虽然名叫随便,可是一直以来守身如玉,从来都不是个随便的人。如今被你坏了名节,难道你想吃干抹净不认账?你方才也说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承诺过的言语?哼,我苏家虽小,却也不容人轻侮!”

一番话,直如天雷轰顶一般,只把何言雷的外焦里嫩、魂飞魄散。张大了嘴巴骇然的望着一脸悲愤的苏老师,心中千言万语翻滚着,却最终只汇聚成了两个字:我操!

“你……你……”他哆嗦着嘴唇,颤颤的说不出话来。

苏默怒哼一声,“你什么你!说,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赶紧的啊,让我说,赶紧的痛快儿的,等你和咱们随便洞房完了,我还要和何大小姐完婚呢,可别耽误了我俩的好事儿。”

和这个胖子洞房?何言下意识的扭头看看胖子,但见胖子面色潮红,满眼含泪,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怎么的,仰着头,身子抖啊抖的。

咣当!

何大公子脑袋就是猛的一晕,当即从椅子上翻到在地。紧接着就是胃中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哇哇的狂吐起来。

什么叫惊心动魄?什么叫毛骨悚然?什么叫欲罢不能?这一刻,何言算是彻彻底底搞明白了。

苏默这混蛋,实在是太恶心了!太变态了!太没有人性了啊!苍天啊,大地啊,你咋就不收了这王八蛋呢?

不想娶我妹子你直说就是啊,怎么可以这样搞呢?闹着玩下死手啊这是,不带这样的啊。

这一刻,何大公子的悲愤简直无以言表,只剩下一个吐、吐、吐,不停的吐了…….

苏老师抄着手,毫无人性的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心中爽的那叫个畅快啊。

你妹的!让你来讹我,让你再来吓唬我!给我整妹夫门,老子就给你玩一出背背门,看谁能玩过谁?

恶心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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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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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言走了,很受伤的走了。临走时那凄凉的背影,简直是观者怆然、闻者落泪啊。

苏老师站在大门外亲切的相送,脸上红光闪闪,热情洋溢。旁边张悦一脸的古怪,摇头苦笑道:“哥哥,这样,呃,真的好吗?会不会太过分了?”

苏默笑容一敛,正色道:“悦弟,我得批评你,必须批评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你这是歧视!这样是不对的,是不道德的!要知道,真爱,没什么不可以。做人,要宽容,要厚道啊。”

张悦好悬没昏倒,忙不迭的败退。路过胖子身边时,瞅着胖子紫涨紫涨的面容,顿时为他一阵的哀叹。摊上这么一个主家,可以预见,胖子的未来,果断是一片灰色。

想想这位哥哥的种种手段,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之前的麻四儿,紧接着的唐伯虎,然后又是今天的何言……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触目惊心啊。眼下可就剩下自己跟三儿了,三儿少言寡语,只知道练武,这位哥哥就想弄点什么,似乎也不好往他身上招呼。

那接下来会是谁呢?他琢磨琢磨,不由的一阵毛骨悚然。貌似自己大小、长短那个啥,好像挺合适啊,那会不会……

心中没来由的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没当场栽倒在地。心中狂跳着,暗暗想道,不行,要赶紧想辄啊。他算看出来了,自己这位苏家哥哥就不是个安分的,每每总是会冒出些诡谲到让人难以想象的想法出来。

这些想法施展出来,谁沾上谁倒霉,要是一个不好,万一误中了自己,那可就实在太不好玩了。

要赶紧再找个替死鬼,或者干脆也跑回家去躲着点?不行不行,或许可以早点往凤翔府去,常家可是有四个小子呢。

他脚下如风,匆匆的逃回自己屋中,心下暗暗盘算着。远在陕西某处大院子中的四个小子,忽然同时激灵灵打个寒颤,疑惑的抬头看看天儿,大太阳老高的,不凉啊。真是古怪啊,咋忽然冷飕飕的呢?

与此同时,何家厅上。

何老爷子手中把玩着一对核桃球儿,卡拉卡拉的转着,听完一脸灰败的儿子说完过程,不由吧唧了下嘴,失望的道:“这么说,他肯定是不肯了?”

何言苦涩的摇摇头:“这混蛋都整出这么恶心的招儿来了,还用问吗?爹爹啊,还是算了吧。”

何老爷子不说话,眼神闪烁着,半响忽然道:“言儿啊,要不,你…….”

何言一怔,随即脸都绿了。蹭的跳起来,两步冲出门去,扒着门沿又开始狂吐起来。

他很想问问,你是我爹吗?是亲的吗?为了闺女的幸福,这么恶心的事儿都能问出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是,谁都知道,这就是苏默玩的小花招而已。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过只是个名声罢了。那什么随便来了,胡乱找个地儿一塞,难道还真能让自己跟他……

一想到这里,何言就觉得胃中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哇哇干呕了几声,却是腹中空空,早没了可以吐的东西了。

厅中何老爷子怜惜的看看吐得一塌糊涂的儿子,吧唧了下嘴,最终还是失望的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门亲事啊,怎么就成不了呢?

正念叨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下人喊着,却原来正是那宝贝闺女回来了。

何老爷子脸色一变,蹭的站起身来,下一刻一转眼,身子便消失与屏风后面。

自己和儿子密谋赖婚苏默之事,何大小姐一点都不知情。虽说老头儿能察觉到闺女对苏默的态度不太一样,但到底是怎样的,还真是没底儿。

这要是一旦被闺女知道了,以这丫头的脾气,怕是这把老骨头就要被拆了啊。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至于大丫头,儿子啊,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可要抗住啊。

老家伙果断无耻的玩了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把戏。可怜在门边刚刚吐的苦胆水都出来的何言,才直起身子来,就正正遇上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何女侠。

“咦?大哥,你生病了?可看过郎中没,要不要紧?”何女侠眼见自家兄长那难看的脸色,不由的心中一惊,赶忙焦急的问道。

啊!何言吓了一跳。眼神儿躲闪着,胡乱应着道:“没没,啊,是,是啊,生病了。哎呀,我病了,病的很重,我要回房休息去了。莹儿啊,你乖,自己去玩啊。”

嗯?貌似不对啊。

自家兄长这么多年来,何大小姐如何会不了解?眼见何言这模样,当即反应过来,必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多半还是关乎己身的事儿。

打小儿这位哥哥就是如此,比如偷吃了个梨子想赖到自个儿身上,又比如弄坏了爹爹的书,也推到自己头上了。每每这个时候,大哥都是眼前这幅德行。

“嘿嘿,病了啊。那要不要妹妹我帮你看看呢?大哥,你知道的,妹妹我看某些病还是很有办法的。”何女侠眼睛危险的眯缝起来,两手互相捏着,嘎巴嘎巴作响,一点一点逼了过来。

何言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扭头想向老爹求援,结果一看之下,大厅上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老爹的影子哦。

这太过分了!太无耻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这不公平!他心里大叫着,却是一点法儿都没有。眼见妹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危险,不由的一阵心慌。

从昨天到今天,就早上好歹吃了点东西,结果又被恶心的全吐出来了。再加上昨日的醉酒,这会儿他早已是浑身无力、腿脚发软了。这一心慌退避,脚下猛地一个不稳,不由的惊呼一声,当即就摔了下去。

何莹一怔,这才想起哥哥的脸色似乎是真的不太好。莫不是这次是真的?她心中暗暗想着,顿时又是惭愧又是焦虑。

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在何言将将倒地的时候,已然稳稳的扶住了他。

才待张口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何言却是被她这一下吓了一大跳,只当是妹子要动手了,当即脱口大叫道:“我说我说,我去见苏默了,别打别打。”

何莹一愣,手上就是一顿。刚刚还没站稳的何言,顿时噗通一声,实落落的跌倒在地。

何莹面色变幻不定,想想哥哥的种种神态,心下疑惑又起。沉吟了下,哼了一声,就那么蹲到何言身前,咬牙道:“说,你去见那眯眯眼做什么?你们又有什么阴谋?是不是又有什么江湖大盗来了,你们要去诛除,却偏偏要瞒着我?说!快说!”

她两眼中熠熠生辉,说到最后,已然是满脸兴奋,红光闪闪。打从上次听说了诛除田家的事儿,里面居然还有江湖人物参与,她便懊恼不已,恨自己当时不在,没能赶上这场热闹。

此时听到哥哥瞒着自己的事儿,竟然是去找苏默,首先就联想到了这上面去。哇哈哈,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何女侠的厉害。

想象着自己终于可以真正的对阵江湖高手了,何大女侠简直激动的浑身发抖,心儿都要炸了。

何言哪成想竟会产生这种神转变?眼见妹子两眼放光的样子,心中忽然一动,当即装作为难的样子,迟疑了下才勉强点头道:“好吧好吧,我便告诉你便是。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胡乱出手,否则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咱们自己家人好说,却不好向苏讷言交代。”

何莹大喜,果然是这样。当即猛点着小脑袋,兴奋的道:“好好,我答应,我绝不胡乱出手。说吧,快说吧,江湖败类在哪里?”

何言这个无语啊。面上却不敢稍露异色,先是慢慢爬起身来,在台阶上坐了,这才叹道:“这几天,咱们武清城看上去似乎一片平静,但其实暗流涌动。咱们发现,两天来,接连有数人失踪不见。只是这些失踪的人报到县衙后,县尊大人却并不理会,以没有证据为由压了下来。爹爹和为兄觉得里面有古怪,便暗暗查探。一查之下,却在城外发现了其中几个人的尸骸。”

他说到这儿,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此事并不是虚假的,也正是他此番去苏家欲要告知苏默的消息。

只不过唯一和与妹妹说的不同的是,他们发现的这些失踪的人,几乎全都是位于城西那边的一些拾荒者。

而当初田家那座地下密室,就是隐藏在城西的。这让何家父子敏锐的感觉到其中的关联,正好为了给闺女提亲这事儿,又有当初两家共享信息的约定,便顺理成章的要告知苏默。

只是不成想,主要想办的事儿没办成,反倒被苏默着实恶心了一通。

对于这些失踪的拾荒者,何家父子也并不确定就一定是跟当日那些江湖人物有关。只不过一来发生地有些敏感,二来却是这些人死的极为凄惨。每个人都是脑后被开了洞,脑髓似乎被什么东西挖走了,甚是诡异恐怖。

何言想着这些,忽然有些后悔起来。这其中隐藏的危险,实在难以预测。如今自己一着急,让自己这个神经粗大,一心行侠仗义的妹子知道了,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想到这儿,他再次郑重的告诫何莹,绝对绝对不能轻易涉险。更不准独自去城西那边乱逛。当然,借口自然是跟苏默的约定。

何莹当即满口答应下来,眼珠儿转了转,也不理会还坐在地上的哥哥了,转身兴冲冲的又冲出了家门去了。

后面何言嘴巴张了又张,有心想要喊住她,却哪里还来得及。愣在地上呆了一会儿,这才苦笑着摇摇头,翻身爬了起来。一边喊来下人弄些食物填肚子,一边走进屋中坐下。

屏风后一声轻咳,老爷子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对儿子委屈的眼神视而不见,自顾在椅子上坐了,这才沉声道:“你不该告诉她的。”

何言翻了个白眼,心话,不该告诉她?我不告诉她咋脱身啊?你老人家跑的那叫一个快,可管过我没有?

只是这话却也只能暗暗腹诽下,实在是不能明说。不过老爹的埋怨,却让他的担心更重了几分。只是苦笑笑,就此沉默下来。

大厅上,两父子一时无语。半响,何老爷子才轻轻一叹,低声道:“再去一趟苏家吧。以莹儿的性子,必是缠着苏默去了。倒也好,你跑一趟苏家,请苏默多照顾下莹儿,休叫她出了岔子。”

何言默默的点点头,眼神穿过门外,看向那一角蓝天,心中满是沉重起来。

第206章:气跑何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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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了!”何二小姐掐着腰站在苏家大厅,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大声的作出宣布。81 中Δ文网

苏默和张悦面面相觑,对于这位忽然杀到的女侠,啥话没有,上来就所谓的决定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你决定什么了?”想想何大公子刚刚来闹过的,苏老师觉得腮帮子有些痒,斜着眼皱眉问道。

“从今个儿起,不,从现在起,我再次入住苏家庄,跟你同进共退。怎么样,开心吧,高兴吧。”何二小姐旋身坐进椅子中,昂着头得意洋洋的叫嚣道。

什么?快停!苏老师脸儿都要绿了。你上次陪着王泌来住了两天,你哥就给我玩出了个妹夫门来,这次就你一人儿,又要来住,你那哥哥还不得敲锣打鼓,连铺盖卷儿都塞过来啊。还开心高兴?老子高兴你个脑袋啊!

旁边张悦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苏默瞅着这个生气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哼了声,指着门口看向何二小姐:“看见了没?”

何二小姐一愣,“什么?”

“门!那边就是门。”苏默冷冷的道。“赶紧走啊,别让我火。我真火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别逼我揍你!”

张悦刚端起茶盏来啜了口茶,笑眯眯的等着看好戏,一听苏默这话,噗的就喷了出来。苏老大霸气啊,这跟女孩儿家都这么说话,真是一点面儿都不给啊,必须拜服下。

何二小姐也傻了,完全想不到苏默这么对待自己。待到回了神儿,猛地涨红了面孔,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跳了起来,指着苏默怒道:“眯眯眼儿,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这意思。咱这儿门儿小,供不起你这大菩萨,哪儿来的您还回哪儿去。”苏默不为所动,不假半点辞色。

何莹一时噎住,气咻咻的瞪着他,心中忽然只觉得万分委屈。这个混蛋,他凭什么这么待自己?听说他这儿可能有危险,自己就巴巴的跑了来,他不感谢自己不说,反而要赶自己走。还这么凶巴巴的,太……太过分了!

“我……我就不走,你待怎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何二小姐越想越委屈,干脆放了赖。两手抓着椅子不挪窝,脑袋扭向一边不理他。

唉哟我个暴脾气的!苏老师当场就瞪起了眼。旁边张悦连忙拦住,看向何莹温声道:“何姑娘,你为何非要来这儿住呢?不知能否说说理由。要不然,你这女儿家的,就这么……呃,不太好吧。”说着,又冲苏默暗暗使个眼色。

苏默愣了愣,顺着眼神看去,却见一向豪爽泼辣的何女侠,脸上虽仍是一副倔强的神色,眼眶却微微红,竟好似要哭出来似的,当即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要闹妖吗?

何莹使劲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努力深吸了口气,这才愤然道:“我听说有江湖败类作恶,身为江湖儿女,当然要伸张正义咯,这个理由够不够?”

张悦愕然,转头看看苏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刚刚也正在谈论此事,没想到何女侠竟也是为了这而来。

苏默心中念转,便猜到必是何言露了口风。当下只装作不解,哼道:“你要伸张正义自去伸张就是,跑来我家干什么?难不成我家里有贼人,我怎么不知道?”

何莹登时跳了起来,怒道:“姓苏的,你别想瞒着我。那些贼人都是冲你来的,本女侠要抓贼,当然要盯着你。”

苏默就嘁了一声,撇嘴道:“一派胡言!你哪只眼睛看见贼人是冲我来的?莫不是贼人跟你说的?哦,我明白了,原来所谓贼人,是跟你一伙的吧,你们这是想打入我们内部,来个里应外合是吧。哼,告诉你们,休想瞒过我,没门儿!”

何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混蛋,竟然污蔑自己是贼人?污蔑自己堂堂女侠,跟贼人同流合污算计他?这简直……简直是太可恶了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哼,我正告你们,在睿智的我面前,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可藏,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你们的阴谋诡计是没有机会施展的,奉劝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毫不理会她的反应,苏默继续一脸的正气凛然,如同标准的卫道士般的审判骑士。

何莹简直要气疯了。哆嗦着嘴唇指着他:“你……你……”

苏默昂着头,一脸的不屑:“你什么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莹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就是倔强的不肯掉下来。终是一咬牙,跺脚道:“好,你好!我走。就不信没你们,我就抓不了贼!”说罢,转头冲门外跑去。

只是刚跑几步,猛然又冲回来,到了苏默眼前,照着苏默脚上就是一脚,大叫道:“苏默,我恨死你了!”打完收工,扭身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被偷袭了,苏默抱着脚直跳。死三八,闹着玩下死手啊,你给老子等着,早晚必报此仇!苏老师嗷嗷直叫。

旁边张悦脸色大变,猛然道:“不好,不能让她走,快拦住她!”

苏默也啊的一声反应过来,顾不上脚上的痛,火急火燎的抢出门追上去。只是待到大门处,却见下人正一脸莫名其妙的探头往外看着,哪里还有什么何女侠的影子,连江女侠海女侠都不见半个。

“人呢?往哪儿去了?”苏默急向门子问道。

门子下意识的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苏默来不及多说,转身冲听到声音出来察看的楚玉山道:“快!赶紧把人派出去,追上那个死啦啦,呃,就是何二小姐,何莹!去,派人找到她。”

楚玉山一时闹不清情况,但是见苏默面色凝重,不敢怠慢。回身大声吩咐几句,带着一帮人便冲了出去。

苏默站在门口,眉头拧成个疙瘩,脸上又是担忧又是焦躁。张悦已经跟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徐光祚。

“哥哥莫急,何姑娘应该走不远的。再说了,咱们这么多人跟着,就算凶手再如何凶狠,也绝不敢光天化日下动手的。”

苏默这才略略点点头,苦笑着恨恨道:“这疯婆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放在以前,怕是不跟我争出个清楚明白来,是绝不肯算完的啊。”

张悦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所谓当局者迷,那位何姑娘之所以表现跟以前不一样了,正是因为对哥哥你的心思有所改变了啊。

“她关心你。”徐光祚忽然冷不丁道出一句。张悦一怔,随即不由的莞尔,这个往日酷酷的兄弟,竟然也能看出来这点,倒是真长进了。

苏默却是一呆,随即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被关心了?还是一只拉拉?这太……颠覆了。胡说!绝对是胡说!

正要开口反驳,忽然前面大路上一人驰来,凝目看去,不由豁然色变,退后两步叫道:“关门!放狗!”

何言勒住马,翻身跳了下来,苦笑摇头道:“讷言,至于这样对我吗?”

苏默翻了个白眼给他,以沉默回应,那意思自然是至于。

何言就又苦笑,冲张悦和徐光祚二人抱拳施礼,这才问道:“你们都站在这儿干吗?”

张悦和徐光祚互相看看,又都把目光看向苏默,脸上神色古怪。何言不由的心中一股不祥的感觉升起,微微变了脸色,看向苏默:“讷言,出了什么事儿了?小妹呢?她在哪里?”

苏默就咳咳干咳起来,转头左右张望起来,“那什么,对哦,何女侠呢?刚才说着说着说是气闷,要出来透透气儿,这去哪儿了呢?悦弟、三儿,你们看到没?”

张悦和徐光祚同时脸上一抽抽。好吧,什么叫不要脸,什么叫没节操,今个儿算是见识了。能把无耻挥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摇头,又同时退步转身而走。

“三儿,你那一招是怎么施展的来着,为兄学了半天也不行,真是头疼啊。”

“嗯,我教你。”

“啊,那真是太好了,走走,赶紧的。”

两人一脸很忙的样子,冲何言拱拱手,嘴上嘟囔着,霎时间走远不见了人影。

“你们……”苏默手僵在半空,半响才一点一点收回,勉强弯到头上搔了搔,回身对何言干笑道:“瞅瞅,这俩不着调的,整日介就知道打打杀杀,真是有辱斯文。哎呀,这不是何兄吗?你怎的有空来小弟府上了?来来,快请进,进来说话。”

何言脸色难看至极,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半响,苏默终于吃不住劲,恼羞成怒道:“看看看,看你妹啊看!有话说,有屁放!”

何言脸上一怒,但随即又勉力压下去,淡然道:“是,就是看我妹。敢问苏兄,舍妹呢?”

苏默就沉默了下,随即叹口气,无奈的道:“跟我吵了几句,一个人跑出去了。”

何言一惊,脸上焦急之色浮起。他又不傻,若真只是口角几句走了,苏默何至于这般模样?

“她……跑去哪儿了?”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苏默脸色,语气中的焦灼和恼怒再无掩饰。

苏默心中哀叹,这郁闷个天的,自己这算不算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呢?话说这都关自己屁事啊,却偏偏有理都没法说。

“大概、或许,呃,可能是……城西吧。”他讷讷的道,眼见何言顿时脸色大变,又忙道:“放心,也就前后脚的功夫,我一大帮家丁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何言这才脸色微微和缓下来。正如方才张悦所言,现在还是大白天的,又有那么多人跟着,出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正想着,远处跑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的躬身禀道:“少爷,找到何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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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何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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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儿她,其实不是我亲妹妹。”得知找到了何莹,平静下来的何言和苏默回到了大厅。只是刚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苏默差点没当场喷了。

这是要闹哪样?苏默忽然有种要被狗血淋头的预感。果然,何言接下来的叙说,彻底证实了这个预感。

“……她亲生父亲是个有大才学的,家父曾受过其极大的恩惠,二人也极为相投,亲若兄弟。她父亲去世后,便将她托付给了家父,从此何家便多了个二小姐,言也有了这个妹妹。”

何言捧着茶盏,两眼定定的望着杯中,低沉的说道。像是说给苏默听,又似是在自语。

苏默眉头一挑,眼珠儿转转,忽然道:“那你们怎么没结个娃娃亲啥的?”

何言登时就是一窒,霍的抬头怒视着他。这个混蛋,会不会聊天啊,如此沉重的气氛之下,任何正常人都会关注于其中的隐秘,唯独苏默这种混蛋,才会在这时候问起这种问题。

“好吧好吧,你继续,后来呢?”苏默吧唧了下嘴,赶紧举手投降。

何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道:“我比莹儿大那么多,视她为亲妹,岂有你那般龌龊心思。”

苏默撇撇嘴想要反驳,不过瞄瞄何言的脸色,最终还是明智的闭上了嘴。

何言鄙视过他,见他还算老实,这才又道:“你是不是觉得莹儿性子……呃,性子有些古怪,所以才不肯接受她?”

苏默一呆,这怎么又转这上面来了?想了想,没正面回答,只摇头道:“令妹的性子不能说是古怪吧。貌似压根就是取向的问题。”

“取向?”何言皱眉念叨了两遍,隐隐明白了意思,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叹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误会了,其实,莹儿她……唉,她也是个苦命的。”

苏默正襟端坐,面上无喜无悲。心中却暗暗翻个白眼,狗血的剧情大抵都是以这仨字儿开头吧,接下来就是各种悲情了。

何言哪里知道这厮心中所想,见他表情沉重,欣慰的看看他,接着道:“莹儿的父亲是个书生,可是她的母亲却不是简单的,当年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不但生的貌美如花,更是使得一手好剑法,最是嫉恶如仇,曾单人独剑,一夜之间追杀上百里,将祸害百姓的贼子三十余人尽皆戮首。从此不知多少贼子匪类闻风丧胆,皆以玉罗刹呼之。”

苏默听的愕然,感情这位姑娘的性子是随了她娘了。可不知她爹当年得多悲惨,整日面对一位罗刹,怕是夫纲什么的就完全不用提了。唉,一个爷们混到这份儿上,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啊。哎呀,美人儿虽然好,成亲要谨慎,一失足那可就是千古恨啊。

他一手抚着下巴,认真的想着,脸上全是郑重之色。只是要被何言知道他此刻想的竟是这个,恐怕立即就要抽出刀子,将这厮斩上个十七甘八块才好。

“……这两人一个有才一个有貌,正所谓郎才女貌,相得益彰。婶娘玉罗刹更是为了叔父,于婚后彻底退出江湖,一心相夫教子,不知羡煞多少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伉俪必然会幸福美满,再不会有什么风风雨雨了。嘿嘿,嘿嘿。”说到这儿,他面上忽然露出嘲讽之色,冷笑起来。

苏默撇了撇嘴轻轻摇头。只从何言口中听说的玉罗刹的事迹,他就料到这两人绝难有什么好结果。江湖是那么好退的吗?这种事儿,后世那么多武侠不知写烂了多少了。是以,在听到何言冷笑顿住时,他面色仍是平静至极,毫无半分波动。

何言倒是不由的诧异起来,抬眼看看他,疑惑道:“怎么你就不奇怪吗?他们后面为什么会出事?”

苏默嘁了声,淡然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日江湖人,终身江湖人。那些恩怨情仇的,岂是说退出江湖就能摆脱的?就算前面的摆脱了,后面也会源源不断的再出现。江湖,嘿,什么是江湖?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来彻底摆脱一说?除非不与其他人接触,彻底避世隐居起来,或许还有点可能吧。”

何言听的呆住,呆呆的发愣了半响,才长长吐出口气来,佩服的看着他道:“讷言,怪不得我爹说你不简单。这般道理,你才不过十六,便能看的如此透彻明白。若是我那叔父婶娘也能…….唉,又何至于此呢?”

苏默就微微昂起头,嘚瑟道:“请不要和一个天才比,那样会很痛苦的。”

何言就一窒,满腔的沉思顿时化为郁闷:“你不这么自恋会死吗?”

苏默认真的琢磨琢磨:“这叫有个性,不许污蔑我。”

何言噎的翻了个白眼,无语的看看他,终于决定不接这茬儿,自顾接着道:“你说的不错,江湖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当日婶娘嫉恶如仇,剑下不知多少仇家,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平静的日子只维持了不到三年,在莹儿两岁时,终于被打破了。”

“……开始真正的起因没人知道,只是某一天,家中忽然就被围了,说是他们目无法纪,有图谋不轨之嫌。

我叔父夫妇自是不肯认的,便据理力争。只是对方忽然指出婶娘曾杀过人这件事儿,更是连日期、地点和人数都说的清清楚楚,他夫妇这才惊觉不对。

一查之下才知,原来竟是婶娘当年的对头使坏,撺掇当地一个好色的吏员,欲借此逼迫婶娘屈从。

按着婶娘早年的性子,这种人不过就是一剑斩杀的事儿。不过一个小小的吏员而已,死也就死了。大明朝不知多少命案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哪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吏?

可惜我那叔父却是刚直的,不忿之下,非要以律法治之。而婶娘既嫁了他,自然以他为重,却不知这世道,又哪来的什么公理可言?其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说到这儿,何言停下来,大口的灌了口水,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一时难以平静。

苏默没说话,这种狗血剧本他后世不知看了多少,很难让他为此心绪浮动了。他现在唯一好奇的是,这些又跟何拉拉的性子扯上什么关系了?

如果说因此何莹开始愤世嫉俗什么的他能理解,可是竟然发展到取向有问题,这个实在联想不到一起啊。

他这儿琢磨着,脸上不由的就带了出来。何言就看看他,叹道:“你可是想不通,这和莹儿的性子有什么关系吧。”

苏默也不掩饰,就点点头。

何言似乎迟疑了下,但随即微微一叹,道:“这,却要说说莹儿那位师父了。”

苏默一愣,没想到这剧本还有别的角儿登场,连忙竖起耳朵听着。

何言又喝了口水,道:“莹儿现在这位师父,便是我那婶娘的师妹。据说……咳咳,据说她当年和我婶娘感情极好,是婶娘从小将她带大的。对于我叔父最终娶了婶娘,将婶娘带走一事极是愤恨,甚至有些偏激。

后来出了这事儿,莹儿的师父据说当日便下了山。之后,那为难我叔父夫妇的小吏全家被人杀的鸡犬不留。那个当日撺掇的背后之人,也被发现杀死在我叔父夫妇的墓前。

这案子官府追查了一阵,却是毫无头绪,最终不了了之。但是但凡知道其中关窍的人,却都明白是谁下的手。

而后,莹儿的师父便上门来向家父索要莹儿,道是她身为莹儿母亲的师妹,莹儿又是女孩子,由她教导更合适,而且莹儿也有承袭母亲衣钵的义务。

就这样,莹儿自三岁起,就跟了她师父上了山。开始时只每年过节时才被送回来,直到后来渐渐长大了,才能在家多住些时间了。

莹儿小时候问过几次娘亲,但是后来却渐渐不再问了。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忽然发现她很喜欢跟……咳咳,跟女子亲近。后来想想,倒也释然了。

莹儿母亲那个宗派本就是个女子宗派,后来她师父成了宗主后,门中男弟子更是凤毛麟角。莹儿打小就在这么个环境中长成,她那位师父的性子又……

而我何家,家母不幸早逝,家父年轻时更多精力都在为了这个家操劳,自然也有些忽略。这样一来,当我们发现莹儿的性子有些不对头时,再想改变,已经是…….唉。”

何言一直说到这儿,最终以一声叹息结束。但那未尽之意,却是表露无遗。

一个自幼缺乏母爱的女孩儿,打小就被一个因情所伤,嗯,或者说是感情方面有些不对劲的老处女教导。而且很明显,就知道这个门派的人性情似乎也是颇为暴烈,这从莹儿生母当年的处事手段上,还有后来那位师妹的报复手法上就能看出一二。

再加上何家上下也是只俩老爷们操持,哪里会有什么正常的母爱给予何莹?如此一来,可不活活造就了何莹这么一个奇葩的性子来?

好在是现在何莹年纪尚小,还未完全明白情事,便也说不上一个真正的百合。但其中的苗头,却是显而易见的。也因此有了何家父子为其终身之事头疼不已,忽然发现闺女竟然似乎对苏默的态度有所不同后,便迫不及待的欲要促成二人的心思。

在弄明白这所有的事儿后,苏默是既无语又无奈。他毕竟不是冷血之人,固然对何家父子疼爱女儿妹妹的心思不好责怪,心下未尝也不对何莹的身世有些怜悯。

于是就在何言再次诚恳的哀求,求他对何莹多一些宽容和照顾后,他只能颓然叹了句:“贵圈,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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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冤孽还是孽缘

readx;? 说起来,苏默的脾气颇有点像是属驴的。千万别呛着他,只要顺着毛捋,总是能让他缚手缚脚起来。

便如对待何莹这事儿上,何言百般算计,欲要强加给他这段关系时,苏默毫不犹豫的进行了酷烈的反击。

但是当何言开诚布公的讲完了那段隐秘,又诚恳的哀求他照顾何莹后,苏默也是再不好意思那样对待人家了。

何言走后,他回到后院一个人闷着苦恼,便将事儿说给了韩妞儿听。

结果这韩妞儿的胸怀果然如同表象一样宽大,对于何莹的遭遇大起同情,一双漂亮的杏眼都哭肿了。最后竟而逼着苏默答应,一定要把何莹找回来,就和她一起住。

苏默听的大惊,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同情归同情,能帮的自然也会尽力帮,但这不表示连媳妇儿都愿意赔上。

所以,对此逼迫,苏老师坚决的表现出一个堂堂男儿的骨气,坚贞不屈,打死也不让步。

直到韩妞儿恨恨的白了他一眼,红着脸低声道了句:还不是最后便宜了他,苏老师才作出一脸的茫然,表示不懂,并予以求解释。结果自是被韩妞儿暴力驱逐了。

苏老师一脸的委屈被扫地出门,只是一出门后,脸上的茫然便化作了猥琐。

一只拉拉啊,要收吗?不收的话,哎呀,啧啧,貌似拉拉这种生物很稀少啊,会不会太可惜?而且,也不好跟何兄交代啊。

话说人家曾那么的帮助过自己,如今只不过这么点小小的请求。这个,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啊。拒绝的话,岂不是太不仗义了?

苏老师摩挲着下巴,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个正义的人,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尤其自己现在还是个才子,才子就是读书人,读书人要讲究君子之道哇。

所以,有恩不报的事儿不能做。即便是朋友所求有些困难,也该迎难而上,不退缩、不逃避,勇敢面对,直面人生才是。

苏老师使劲握了握拳,眼神坚定。

然后又转念想想,这要是收吧,会不会太没下限呢?而且大家好似感情还不是很到位嗳,这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太没节操呢?

苏老师下意识的低头看看,地上除了影子再无其他。他觉得,这是表示节操没碎。

连节操都没碎,或许,这是天意呢。

不能违君子之道,还有天意在上,好吧,苏老师最终下定决心,做一次勇于牺牲的担当。

于是,他怀着壮士赴难、激怀慷慨的情怀,大步往前院而去。

何女侠下午怀着满腹的委屈,在城西乱窜了一气,结果自然是屁事都没发生。别说没看到什么凶手,就连人影都没见一个。这大下午的,太阳正烈着呢,拾荒者也不傻不是。都找地儿迷瞪着了,谁出来溜达啊。

没有任何发现,又溜的一身汗,到了末了,何女侠自己都有些气馁了。

身后楚玉山带着一帮苏家庄丁紧紧跟着,不时的便要劝上几句,请她回去暂歇一下。

看着众人个个都是大汗淋漓的样儿,人人都是一脸的疲惫,这让何女侠心中怒气稍平之余,也是颇为不忍。之所以不肯停,不过就是女孩儿家的脸面使然罢了。

于是,当楚玉山再一次的相劝时,何女侠停下脚步,咬着红唇想了想后问道:“你说是你家公子让你们跟着,可当时就是你家公子要赶我走的。我要是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楚玉山听这位姑奶奶总算肯搭言了,顿时心中大喜。他跟着苏默也有些时日了,整个苏家庄里里外外的都是他打理,如何不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应对。所以连忙道:“姑娘这是哪里话来。您跟我家公子也是相熟的了,难道还不知道我家公子的脾性?只看看三位小公爷,还有前些日子那位唐公子就知道了啊。他们哪个不是被我家公子……咳咳,那个啥啥啥的,但那恰恰表示,大家的关系到了某种程度啊。姑娘聪慧,这些事儿又岂用小人多嘴,您说是不?”

正因为关系到了某种程度,所以才越发斗嘴斗的厉害吗?听着楚玉山的提示,再想想前几日众人一起时,唐伯虎和徐鹏举等人每每被那混蛋奚落的窘迫,何莹不由的嘴角露出笑来。

那个混蛋,一张嘴最是讨厌,也不知哪来的那些怪话,总能让人忍不住跳起来,想要狠狠的打他一顿。偏偏却又不是真的恼火,更确切的说,是一种羞恼吧。

而那羞恼中,又能明确的感受到一种亲近和无拘,如家人一般自然,不见外,不修饰,细细想想,竟是透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温馨感觉。

若是如此,他对自己最是刻薄,那岂不是说,他……

何女侠猛地想到某处,不由的心中忽然跳的急促起来。那日卫儿小家伙的童言,不其然的又再浮现出来。如今想想,那种怪怪的感觉,何莹忽然只觉整个面颊都发烧起来。

晕乎乎的,身上也莫名的燥热。这种感觉让她下意识的有些心慌,想要逃避,却又偏想再近一些,更近一些,那样便能感受的更激烈一些。

她不懂爱情,至少现在还不懂。但正是这种懵里懵懂的感觉,让她迷迷糊糊的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就沉浸了进去。

直到进了前院,楚玉山请她到里面用饭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过来,自己竟然就这么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她脸颊有些发烧,眼神儿也有些飘。自己当时可是发了狠话的,要一个人去抓那些贼,不再来求他的。可如今,这真是,真是太没面子了。

想到这儿,又想起当时那混蛋对自己的态度,何二小姐不由的就是一阵阵的委屈。

不行,不能进去。在前院还可以说随意歇歇脚,但要是进了二进,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了?哼,本女侠何等样人,岂能做出这般没羞没臊的事儿来?不进去,打死也不进去!除非……除非……除非那混蛋亲自来求自己进去。

何女侠恨恨的想着。可是随即又踟蹰起来,那个混蛋一向骄傲的很,他肯来求自己进去吗?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想想某人往日的做为,何二小姐很是颓然的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不现实。

可是,可是万一呢?万一他肯来呢?要是来了,那自己是再矜持下呢,还是借着台阶顺势答应下来呢?

哎呀,净想些没用的。那混蛋不可能来的……好吧好吧,如果那混蛋真的肯来的话,也不用他求,本女侠就大人有大量,勉强答应他好了。

“嗯,就是这样。”她心中乱的如同一团麻,坐在石凳上,低着头胡思乱想着。待到最后,不由的低声嘟囔了出来。

“什么这样?你又想搞哪样?”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声音突兀至极,何莹半点防备都没有。

啊,一声尖叫发出,何莹蹭的跳了起来,想也不想顺势转身就是一个回旋踢踹了出去。

呯!噗通!

接连两声闷响传来,哇,这一脚踢得好有感觉。何二小姐下意识的想着,但随即猛然省悟过来,脸色当即就变了。

身后不远处,苏老师仰躺在地上,腮帮子上一个小巧的鞋印儿,醒目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脑袋有些晕哦,漫天都是小星星。然后星星中渐渐显露出一张面孔,那面孔上怯怯的,有些担忧,有些慌张,有些惧怕,更多的却是关心。

“那个……你,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所以……所以……”

魂儿慢慢回来了,眼前那张面孔断断续续的话传进耳朵,苏老师的脸色开始精彩起来。

刚才还想着这是天意来着。这就是天意吗?似乎跟这女人遇上,几乎从来就没有平和的时候,每次都总是要发生某些碰撞,简直如同火星撞地球似的。

而回想回想的话,尤其以这次为重。如果这是天意的话,那这究竟预示着什么?是孽缘,还是冤孽?

这一刻,苏老师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如此哲学,反应过来后,连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你……到……底……要……闹……哪……样?”他眼含热泪,幽幽的望着头顶这张脸,一字一顿的问了出来。语声幽咽,似含着无限的忧伤和悲郁,直令人闻之心碎。

何莹涨红着脸,手足无措,讷讷不知该怎么回答。

“女侠,我能求你一件事吗?”躺在地上的某男不闻回声,幽幽的再次发出声音。

啊!求……求我?他要求我?天啊,他竟真的肯求我了?这一刻,何二小姐猛地傻住,一颗心儿忽悠悠的似乎飘了起来,飘啊飘的,直没个尽头。

“嗯,你……你说,我……我什么都答应。”何二小姐两颊潮红,星眸迷蒙,如同饮了纯酿一般。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无意识的扭成一团,那声儿跟蚊子哼哼没啥两样。

这种反常的现象看在苏默眼中,顿时心中的警惕成几何倍数的递增起来。

也不赖在地上了,手脚并用的就那么保持着躺姿向后退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不快不行啊,眼前这女人的表现太诡异了。刚才只是想求她离自己远一些,可还不等自己出口,那女人口中就答应了。但是同时,人却不但没退后,反倒有向自己逼来的趋势,这实在太吓人了吧。

癔症,貌似跟癔症的反应很像啊。癔症是啥,就是精神病啊。我去,一个精神病朝你靠过来,这还要吓死个人吗?

所以苏默不敢奢望对方离开了。所谓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就山吧。这是智慧,一种生活的智慧。

苏老师一向很智慧。

何莹显然也被这种速度惊住了,她完全闹不懂这人在做什么。他肯求自己,这是个意外。而当自己答应了后,这人却以这种古怪的姿势,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忽然向后退开。

难道,这是某种功夫吗?何二小姐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眼神不由的亮了起来。

但是当看着对面那人终于站了起来,随即摆出一个架势,再急匆匆的喊出一句话后,何二小姐满腔的羞涩惊奇,顿时化为漫天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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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再议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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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小姐终于得偿所愿的留下了,不过不是住在苏家庄,而是和苏家庄紧邻的韩家。81

韩妞儿在得知了何二小姐不幸的身世后,泛滥的同情心一不可收拾。以至于原本对何二小姐一些亲昵的举动,有着淡淡的别扭和慌张,都不知不觉的忽略了。两女同吃同住,亲热的如同姐妹。

而何二小姐似乎也有了些改变,原先的亲昵举动,虽仍时不时的还会下意识的冒出来,但是眼神中却好像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某种东西。

这种少一些和多一些不但表现在对韩杏儿身上,同时也在苏默身上表露着。

据韩妞儿私下里跟苏默说的是,那种眼神里多的东西是情意。但是苏默觉得这纯属韩妞儿的臆想,据他这当事人的亲身感觉来说,每当何二小姐的眼神瞄向他时,他感受的是一种冷森森、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娘们儿像只母兽,总感觉她要扑过来吞了我,就像那天一样……”这是苏默的原话。说这句话时,苏默还配上了一个打冷颤的动作,可见当日给他留下的阴影何等之重。

至于那天什么样?据当事人苏老师的描述是:他被偷袭了,然后躲开的时候又喊了句话,那句话是“快去找何言,他妹子神经病作了……”

然后,对面的何二小姐就咬牙切齿的扑了过来,嘴里的牙齿都闪着寒光。并且,苏默固执的认为,当时那女人的眼神,绝对是瞄着自己脖颈的位置的。

至于韩妞儿说的情意,或许吧。要知道野兽对于猎物也是有情意的,那是嗜血的情意,对食物钟爱的情意。

韩妞儿对此只有沉默。她毕竟是个女人,虽然同情何二小姐的遭遇,也深爱着苏默这个男人,进而默认了,放纵苏默将何二小姐收入房中的可能,但那不表示真的是心中所愿。

能做到眼下这一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至于男人就是不肯接受的话,小丫头嘴上不说,心中其实还是暗暗窃喜的。

所以,就这样,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就是,二女颇有些形影不离的样子,却是大半时间泡在韩家,相对于之前几乎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全在苏家的时候,已是全然不同了。

由此,连带着卫儿和福伯两人也是如此,倒是让苏默忽然变得时间充裕了起来。

城西的凶杀案忽然也消停了,一连十几天过去,再没半点动静。就似乎前些日子的一切,不过只是偶然事件。

而死了的那些人,都是些拾荒者和乞丐,本来就少有人关注,所以整个武清城完全没有引起半丝波澜。除了何家、苏家还有县令大人外,再无旁人知晓。

对此,苏默和张悦还有何言几人几次碰头说起时,都是暗暗凛然,俱皆暗暗警惕着。

是真的偶然,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三人一致的倾向于后者。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他们,事实就是如此。

“一点手尾都没留下,干净利索。最让人担心的是,至今搞不懂凶手的目的。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挖了脑子去?这会儿又为什么忽然沉寂下去?已经走了,还是藏在什么地方?”何言皱着眉头,在厅上来回踱着,脸上有些焦躁。

张悦迟疑了下,犹豫道:“会不会是,嗯,会不会是当日何姑娘闹腾了那一下,惊动了对方,所以……”

何言脚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瞄了苏默一眼,随即转开,眉宇间的阴霾却更加浓重了几分。

若真是如张悦所说那样,那就表明,自家小妹已然落入了对方的眼中。这无形中让何莹身上的危险系数大大增高了许多。

可是当日的情形,他又无法去责怪苏默,也没有立场去责怪。所以,他除了沉默之外,还是沉默。

“不会,不过就是去溜达了一圈而已。一个丫头不知受了什么委屈,找个没人的地儿脾气不是很正常吗?”苏默用手指揉着脑门,摇头否定了。想了想,忽然抬头道:“咱们那位明府大人,这阵子有没有什么动静?”

张悦眼中一亮,看向何言。何言听着苏默的分析,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些。听到问起沈松,想了想摇摇头:“很正常,一切都与平日一样,除了必要的升堂,几乎足不出户。哦,对了,有件事应该告诉你知道。”说到最后,他忽然看向苏默道。

“一直停留在东岸那边的两位巡按大人,昨日开始动了,似乎是往山东那边去了。”

两位巡按?苏默一愣,随即恍然。内阁大佬徐溥、大学正王懋。这两人身负巡察北直隶文事、乡试事,据说也是来查察苏默的。但打从出了京后,每日便是游山玩水的,最后竟在凤水东岸那边驻扎了下来,说是起了兴致,结伴去游山了,一直再没任何动作。

在有了锦衣卫和东厂的动作后,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两个老臣忽略了。当日漫天的各种猜测,也消散殆尽,再没人去多加关注半分。

就算是苏默,在此刻听了何言所言后,也只是微微一愣后,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最多不过就是心头闪过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还有一个头梳双丫髻的可爱笑脸。

也不知那主仆俩现在怎么样了,娇憨的小鹿亭会不会还在思念自己?自己拜托王泌帮着进些美言她进了没?有没有效果?还有赵夫子给自己留的拜帖,如今看来,也是完全白费了功夫了。

甩甩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抛开。他现在真的没心思去想那些,从当日何言来告知城西的凶案后,他心中便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有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在一点一点的靠近着。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以至于连《天朝开运录》都无法静心继续编纂下去。

原本这十几天忽然宽裕的时间,应该能写出个大概的轮廓了,但实际上,却只是勉强列出个粗糙的纲要。再然后就是一些临时想起的知识,便随手记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各门各科都有,不懂的人看上去便如天书一般。

想想这些,苏默便又觉得脑袋一阵阵懵。长长吐出口气,摆摆手道:“算了,既然一时半会儿的没结果,那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该来的总会来,除非对方真个放弃了。若真那样,咱们也不必自寻烦恼,倒也算省事了。”

张悦和何言对视一眼,有心想说点什么,想想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而后苏默又叮嘱何言,那边继续严密的监视城里的动静。如今自己等人在明,对方在暗,更是不能有半点疏忽,予对方可趁之机,不然的话,后果未可预料。

除了这些,县衙那边也不能放松下来。苏默总有种感觉,县令沈松这个人,跟这些事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何言应下后告辞走了,张悦道:“再有几日便是乡试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咱们该动身的时候了,哥哥究竟如何安排,可有了决断?”

他问的自然是移居京城的事儿,苏默就叹口气,这又是件头疼的事儿。

这件事儿他侧面问过韩杏儿,那大胸妞儿是个神经粗大的,自是无可无不可,一切听苏默安排,并无什么主意。反倒是对京城的繁华充满了憧憬,一双杏眼亮闪闪的,又是期待又是踟蹰。

而韩老爹那儿果然完全说不通,不过倒也没反对。只说自己老了,正好留在武清看家,一个人种种花养养草什么的,正好求个清静。言下之意,就是默许了闺女跟着去京城,他自己却是决不去的。

苏默傻眼,你老人家不去,以您那闺女的性子还能肯去?这不全白扯吗?

对此,老头的回应却差点没把苏默噎死。“自古不曾闻,嫁女还要带着爹娘的。你苏家的事儿自己解决,休来烦我。”

我去!这是标准的管杀不管埋啊,太没责任心了!苏默心中腹诽,却是只能华丽丽的败退。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进了苏家门就是苏家人了,跟人家老韩家再没任何关系,老头儿的话一点也没错。

苏默琢磨半天,觉得这事儿还是要找韩杏儿商量商量看,总不能让人家闺女委屈了不是。

他这却是后世人的思维窠臼了。这个时代,女子哪有什么地位?尤其还是个妾。那绝对是夫家说一就是一,决不允许有半点违逆的,哪还用什么商量不商量的。

可苏老师毕竟骨子里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压根脑子里就没这根弦儿,那后果当然就是又多了件烦心事儿了。

而后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的来,以至于这事儿就拖了下来。

眼下张悦这一问起,登时让他头疼起来。两手抱着脑袋使劲的搓了搓,不由的一声。

张悦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追问之下,苏默也是烦了,也不藏着掖着了,便将前后说了,张悦听完不由的又是惊诧又是好笑。

“人道纲常,君臣、父子、夫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礼也!今杏儿姑娘既为哥哥妾侍,何去何从,自然是哥哥一言而决,何须商量什么?哥哥如今也算的儒家名士,士林才子。若传扬出去家事竟要一妇人做主,必被天下人耻笑!这不但与哥哥名声有损,便是叔父处也将无面目对人。况且,哥哥想过没有,杏姑娘一个妾室哥哥便宠溺如此,那哥哥妻家将作何想?此,乃内室不安之乱始、家中不净之祸源,哥哥当乾纲独断,不可姑息!”

铛铛铛铛,张悦一番话说完,苏默听的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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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潜入的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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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沉思着往自己书房走去,被张悦一番义正辞严的劝谏,让他忽然明悟过来,自己的很多认知和想法,在这个古大明时空显得是那么的另类和格格不入。

尊重、平等、自由这种后世根深蒂固的认知,在封建社会严苛的等级制度面前,毫无半分抵挡的余地,稍一碰撞便被碾成齑粉。

或许他可以关上门自己爱怎么着怎么着,但是千万不要试图宣扬出去。否则,便是欲要自不量力的一个人挑战一个时代的傻逼行为。这种行为是唐吉坷德的专利,他苏默不是唐吉坷德,这大明也不是童话故事。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如何如何,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他,但是老爹苏宏呢?一直不余余力支持他的英国公呢?还有对自己爱护有加的赵夫子呢?

这些人严格来说,都是这种等级制度的坚定拥趸者。一旦有违这个时代人人看重的礼法,不用别人对他怎样,怕是这些他极为在乎的人,便会先对他难。

便如今日的张悦。这个年才不过十五岁的英国公世子,从认识以来,一直都是事事以他马是瞻,虽然对外显得有些傲然跋扈,但是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谦逊恭让,以小弟自居。

这让苏默一直以来形成了一种错觉,似乎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儿,如张悦,如徐光祚,如徐鹏举等这些小兄弟们,就一定会无条件的遵从奉行,绝不会有二话。

但是今天,在只是一件他认为家中小事上,张悦却毫不犹豫的尖锐起来,虽是劝谏的口吻,但其中隐含的指责和诘问,却表露无遗,坚定不让。

这幸亏是小事,若是换成大事儿呢?又会如何?这不由的引起苏默深深的思索。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反思一下,决不能再自以为是。

后世的制度、知识,有很多确实越这个时空,也优于这个时空,但真的就合适这个时空吗?真的是绝对正确的吗?

多少中,穿越者仗着这个金手指纵横捭阖、挥斥方遒,或功成名就,或建功立业,好似一拿出后世的某某东西来,顿时便让四海震惊、八荒臣服。

现在想来,那真的只是意淫,是完全不靠谱的幻想。单一个夫与妻、妻与妾之间的地位问题,就让张悦如此激动,更不要说其他了。

现在回想下,幸亏自己从没表露过,对皇权和统治阶级的任何指摘举动,否则,只怕英国公等人对自己就不是什么护持了,而是立即就会变成讨伐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急先锋了。

真要那样的话……苏默想了想,不由的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由此再想想,自己因为不耐等待赵夫子递上去的拼音法迟迟没有预想的结果,从而动的这次武清文会,期间自己几度的表现,虽未明言,但是有些不好的苗头已是露出了些许端倪。

再想想因此正在编纂的那本《天朝开运录》,自己还沾沾自喜的想弄出个推背图的效果来,简直就是找死的节奏啊。

古往今来,多少血淋淋的事实表明,权利的明争暗夺,从来都是被无限放大,并给予最酷烈的打击的。哪怕是神权与皇权之间,也是绝无半分相容,寸土必争的。

自己不过和天机走的近了些,就被人整出个“行谶穢之事,欲图不轨”的罪名,然后皇帝就直接下旨,派出这么多部门来查察,便可见一斑了。

可笑自己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索性玩把大的,想要彻底震慑住人家,这是何等的不知死活啊!

想到这儿,他顿时就是一阵的后怕。

好在,好在现在只是画了几幅画,所谓的神书《天朝开运录》并未面世,还有回旋余地,可谓万幸了。

与此相比,移居京城的事儿可谓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他现在是如此的弱小,自尊心什么的可以先放放,先保住命再说。迁,马上安排往京城迁。

而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重新构思《天朝开运录》一书的方向。关乎预言方面的事儿,全都删去不用。只把一些学识方面的东西拿出来,反正后面要办学,正好用的上。

至于说已经画了的画,没有文字表明,那便由得人解说。打嘴皮子仗,苏老师自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真有人想以此找麻烦,大不了胡搅蛮缠一番,有英国公等权贵做靠山,倒也不怕有人敢玩什么屈打成招,总是能有说话的机会的。

想到这儿,他这才稍稍松口气。前面虽然做错很多,但也并不是全都错。所谓错有错着,至少名声算是有了,而且目前来说,还是正面的。

眼下名声应该够用了,接下来就该闷声大财,低调展才是。精力转向展商业吧,多赚点钱,娶几个媳妇儿,老实的过自己的日子。

学还是要办的,毕竟不管干什么,总要有人力支撑才行。至于之前的邀名的打算可以休矣,所谓枪打出头鸟,貌似自己现在有点小头探的大了些,要缩回来,必须要缩回来才行。

借着这次迁居京城,正好避开沈松这王八蛋。武清做为自己初始积累的地儿,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后面到了京城,背靠两家国公府,有了依仗再重新展就是。嗯,那学院便也等到了京城再办就是了。

前后算计一番,心中暗暗有了决断。而既然决心离开武清了,那武清这边再有什么异动,也波及不到自己了。

忽然间,他现一个迁居的决定,顿时将所有烦恼都甩掉了,不由的顿时轻松起来。

眼见绕过回廊,前面便是书房了,不由的脚下加快了几分。但就在将将迈出去的时候,忽然的脚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将脚步又缩了回来。身子往旁边一处柱子后躲了,目光看向前方。

书房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小心翼翼的从里面退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见无人看见,脸上露出明显的轻松之色。随后,便选了个方向,快步而行,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苏默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望着书房方向,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蹙眉思索着。

那个小身影不是别个,正是他颇为喜爱的,刚刚收为书童的小七。而作为他的书童,自然知道自己的禁令,书房重地,无论是谁,自己不在的时候,或者是未得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不准擅入!

可是如今,竟然意外的现,这个小家伙竟然敢违背自己的命令,偷偷的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进去了。他这是要做什么?是自己想要找什么,还是为什么人做事?

若是他自己的意图,那么他想要什么?而要是为别人做事,又是为哪一方做事?

书房,书房里会有什么东西让人觊觎?除了书外,那便只有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了。

莫非…….

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当下从隐身处出来,大步走过去,推门而入。

进了屋毫不停留的站到案桌前,略一扫视,目光在案桌左侧摞起来的一堆书本上凝住。

将上面几本书拿起来,伸手从下面抽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来,略一察看,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几张纸正是几日来他编写的《天朝开运录》,再就是一些随时想到便随手记下的,一些来自后世的知识和零散的记忆。

书房中,没有遗失任何东西,但唯有这几张纸似乎被人动过。也就是说,小七潜入的目的,正是为了这几张纸了?

如果假设这孩子是为别人做事,那么,将目标放在自己的文字著作方面的势力,仔细想想,不外乎就是两个目标。

最大的可疑就是李兆先。此人之前取了自己所做的《沁园春雪》,匿名交给锦衣卫,欲要以反诗的罪名陷害自己。虽然不知道最终的效果如何,但想必在自己早有应对的手段下,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的。

这人有前科,有动机,也有收买人的能力,绝对是第一嫌疑。唯一让苏默疑惑的是,小七和自己的相识,是在与李兆先相遇之前。若说李兆先能如此的未雨绸缪,在跟自己邀斗之前便埋下这颗棋子,这等智慧,又怎么可能被自己吃的死死的?

如此想来,似乎又不可能是他。难道是他爹李东阳?苏默又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不由微微一凛,眼神渐渐眯了起来。

对于那位当朝大学士,赫赫有名的李公谋,他心中委实是忌惮的很。若真是这位李公的手段,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可是为了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蒙童,以李东阳的身份地位,至于这般大费周章,筹谋到这个地步吗?

苏默仔细想了想,不由的摇摇头。他并不妄自菲薄,但也绝不会狂妄自大。以他目前的身份,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内阁次辅如此重视,说实话,那真是太抬举自己了。

如果不是李家的手笔,那么第二个嫌疑人便呼之欲出了,那便是神秘的新任县令大人,沈松沈明府了。唯有他,才会如此重视自己,也更方便派出如小七这样的间谍来。也唯有这位同样身为文人的沈明府,才会动了从自己的书画作品中,寻找漏洞和错着。

除这二人外,苏默实在再难以想到其他人。那么,真想究竟是哪一个呢?

他蹙眉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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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野生动物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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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只是在附近转转发散下,只胖子跟着就行,你们都散了吧,该做啥就做啥。”

第二天用过早饭,苏默溜溜达达往外面走,胖子和何二小姐二话不说,当即凑了过来。石悦则大声招呼着,集结了十个家丁跟上来。苏默便连连摆手,皱眉说道。

石悦脸现迟疑,有心争究,但在苏默凌厉的眼神下只得作罢。何二小姐却是不吃那一套,小脑袋昂着,微微一转,将后脑勺对着某人,一副你说什么我都无视的架势,让苏默瞪着眼半响,很有扇上一巴掌的冲动。

只是想法终归是想法,苏默能想象的到,若是当真自己有所异动的话,那天下午恐怖的景象,必然就会立即再次重现。

所以,他瞪了半天的眼,最终还是明智的放弃了那个危险的念头。悻悻的转身之余,却没发现,半侧着脸的何二小姐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露出了得意的笑意。

“小七,你也在家留着吧,不用跟着了。”转头看见拎了个提篮的小七跑了过来,苏默淡淡的随口吩咐道。

小七一怔,摇头道:“可我是公子的书童,公子出门岂可没人伺候?”

苏默哂笑一下,抬手揉揉他头:“伺候什么,我又不是没手没脚。再说了,没见有人比你更迫不及待的准备随时伺候我吗?”他口中说着,眼珠儿转了转,眨了又眨。

小七一愣,随即便露出恍然之色。眼神儿往何二小姐那瞄了瞄,略一犹疑,最终还是点头退下了。

做下人要有眼力劲儿,何二小姐为了留在苏家,闹的那叫一个欢实,苏韩两家又有谁不知道的?眼下这场合,似乎、貌似、好像确实自己不方便跟着啊。

至于说胖子随便,那家伙被公子明令,非必要不得靠近十步以内,倒是自己这个贴身书童又无法比的了。

他这里默默想着退下了,那边何二小姐却是气的七窍生烟、咬牙切齿的。

这混蛋说的什么?随时准备伺候他?还迫不及待?自己是按照约定,要跟着他好找出江湖败类的好不好?这混蛋竟然想拿自己当丫鬟使唤,真是太可恶了!

“眯眯眼,你……”何二小姐柳眉倒竖,有变身的兆头出现。

苏默啊了一声,随即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道:“哎呀,怎么何姑娘在这儿,真是好巧啊。”

何二小姐顿时一窒,满蓄的气势刹那间泄了一半儿,这憋得。但随即又是大怒,这个混蛋什么意思?感情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眼前,他竟现在才看到?故意的!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姓苏的,你是不是又想打架?”何二小姐开始磨牙,眼中有危险的光芒闪现。

苏默一脸的迷茫,惊讶道:“这是从何说起?”

何莹怒道:“你敢说没看到我?要是没看到我,你刚才那话说的谁?又是谁那什么,伺候你的。”

苏默眨眨眼,随即似乎恍然大悟,捶胸顿足道:“误会,这真是误会啊。我说的伺候我的人,当然是胖子啊,怎么可能是何姑娘呢对不对?何姑娘是什么身份啊,客人嗳。哪有让客人伺候主人的道理?哎呀,莫不是何姑娘你……”

口中说着,眼神带着惊疑,不停的在何莹身上踅摸来踅摸去,欲言又止的。

何莹便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只觉的那眼神似乎带着某种热度似的,瞄到哪里,身上对应的部位就火辣辣的,不由又羞又怒,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左右不得劲儿,只恨恨的跺跺脚,当先冲出了门去。

众人看得大乐,齐齐憋着笑,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的。韩杏儿也是莞尔,冲着苏默翻了个娇俏的白眼,摇摇头转身先自回了。这两人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付,但凡碰到一起就没消停的时候,总是要闹出些动静来。莫不是这就是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韩妞儿心中想着,不由的就是一阵不舒服升上心头,旋即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苏默兵不刃血,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昂着头,背着手一摇三摆的往外走去。临去之际,眼角余光瞄了一旁的张悦一眼,张悦便不动声色的微一颔首。

出了门,便见先冲出来的何二小姐正站在一株大树下,正恨恨的一把一把的扯着树叶子,嘴中念念叨叨的不知在嘀咕什么。

不过苏默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内容多半跟自己的种族啊、生死啊之类的有关。

“唉,又何至于?生命之艰难,便总有些无奈和痛苦,令人无法回避,无从逃避,只得默默承受。想必我心亦如你心,都是一般纠结。但愿能有一日,花好月圆,皆遂了意,不再如此挣扎彷徨。”

耳边传来低沉的吟诵,似诗非诗,似词非词,却又饱含着浓浓的情感,荡气回肠。

何二小姐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身子虽仍背对着这边,一对小耳朵却悄悄的竖了起来。待听到我心亦如你心,不由的肩头微微一震,一颗心便莫名的加速跳了起来。

再等到听到但愿有一日,花好月圆几个字时,不由的脸颊辣的发烧起来,连耳朵尖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这个大坏蛋,当着别人的面儿那般对待自己,可背着人却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让人脸红耳热,心都要跳出来似的。这混蛋,什么话就不能明白着说,偏要这般云里雾里的。哼!书生便是如此,躲躲闪闪的,好生没趣!

她暗暗腹诽着,恨不得将某人埋汰到骨子里去,偏偏心中又是莫名的欢喜,只盼那声音莫要停,再说一些,再多一些。

正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一颗心也跳的人慌慌的,耳边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后背都能感受到那靠近躯体的热度了,让她不由的彻底慌乱了起来。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躲避开,却偏偏不知为何,一个身子竟而手足发软,便连动根小指头都难。

不要啊,她脸颊红的如同醉酒,心中大喊着,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渐渐的脸上红晕消退,转为一片冰霜。两只白玉般的小拳头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紧抿的嘴中,一口糯米牙险险磨碎了。

苏默站在大树前,两手温柔的抚摸着树干,一脸的痛惜。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口中喃喃道:“何其不幸,何其悲哀?无缘无故受到,却只能默默承受,可悲!可叹!可怜!我怜你之不幸,叹你之悲哀,颂而抚之,愿你能听之懂之,坚强的活下去。啊,树啊,你可明白我的心?”

这还啊上了…….

何莹简直有想捏死这个混蛋的冲动,合着刚才那一大堆,压根就不是对自己说的,全是冲这树去的。

怜其不幸,叹其悲哀?受却只能默默承受……这个混蛋,这是转着弯儿骂我啊。混蛋!混蛋!大混蛋!又被他骗了!又被他耍了!啊啊啊啊,太气人了!太欺负人了!

何莹心中呐喊,愤怒的无以为加。

“你,说够了没?”气到了极点,反倒是诡异的平静下来了。何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啊,谁?是人是鬼?”身前正表达满心哀思的苏默,似乎被吓到了,猛的跳了起来,转头大叫起来。

是人是鬼?

何莹听到这四个字,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股子气直冲华盖而上。

“咦,原来是何姑娘啊。啊哈哈,你怎么在这儿呢,这可真是,真是巧啊。”大叫声忽又一变,变成了惊喜声,何莹慢慢睁开眼,但见一张笑的狗尾巴花儿似的面孔凑在眼前,那笑容不知道的,绝对要给出“真诚”两个字的评价。

“我不是何姑娘,我是鬼。”何二小姐忽然笑了,笑的苏默猛地一种不祥的感觉升起来。同时,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瞬间将他淹没。

“护…….”大惊之下,脱口待要喊人护驾,便见眼前忽然一点黑影闪动,然后呯的一声,眼眶子上早中了一记粉拳。登时将后面那个驾字送回了肚中。

但觉漫天灿烂、群星闪耀之际,猛然又觉脚上忽然如同落下了一座泰山,这砸的叫个实落啊。

“嗷”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回荡在竹林的上空,顿时间无数鸟雀惊慌飞起。正是哀嚎与鸟鸣共振,惨叫与展翅齐飞。

………………………………………………

凤水河岸边,柳树依依,随风婆娑。凤水河奔淌不息,欢快的水声如同音符。

一艘乌篷小船系在岸边一棵树上,艄公在船头支了炉子,炉子上坐着口小锅。

小锅此时热气蒸腾,不时有鲜美的香味儿飘散开来,惹的岸上柳树下,两个正铺席而坐对弈的老者不停的吸着鼻子,满是陶醉之色。

这本是一副极恬静的闲适画面,让人不由的就会想起山中隐士图。但是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登时让这幅恬静的画面支离破碎起来。

“公子,是不是很痛?”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废……啊嘶,废话嘛不是。要不你试试?”一个悻悻的声音回道,不时还间杂着吸气声。

“唉,何姑娘也是,为什么下这种狠手?”先前的声音又响起。

“………”公子似乎沉默了。过了会儿,一个悲愤到了极点的声音响起:“闹着玩下死手啊!胖子你要记住,记住公子这血淋淋的教训。这个教训告诉我们,千万千万不要,不要试图与野生动物接近。野生的就是野生的,所谓野性难驯就是如此了。”

“啊?”胖子似乎很迷茫,“公子,你说的什么野生动物啊?这有什么关联吗?”

“笨!”公子似乎很是怒其不争,斥道:“没听过吗,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能跟蛇和蜂子相提并论的,不是野生动物是什么?”

“呃……”胖子似乎很无语。顿了下好似低语道:“那只是比喻吧,这个我懂。”

“你懂个屁!”公子显然耳朵很灵,就算是受了伤也仍然不妨碍他听到自己仆从的低语。

“你可知道,人其实也是动物,只不过是动物中的高等阶层而已。人类的始祖是类人猿,然后经过漫长的演变,无数年的进化,最终一步步才到了今天这般样子,懂?呃,算了,以你的智商,这么高深的学问只怕你很难理解的……”公子滔滔不绝的说着,最终似乎又因为自己仆从的愚钝而失望,深深的叹了口气。

对弈的两个老者一直在侧耳听着,待听到最后那番人类进化的言论时,不由的都是一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河岸边脚步声渐近,两老扭头看去,但见一个胖胖的仆从打扮的胖子,小心的扶着一个少年人一步一挨的走过来。

少年人显然脚受了伤,走起路来一边重一边轻。但是随着二人渐渐走近,两老却又发现,原来这可怜的少年不但脚受了伤,脸上也被伤到了。

蓬头垢面的,鼻子下有一道血痕,左眼眯缝着。仰头向这边看过来之际,那眼眶上,赫然老大的一个青眼圈……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211章:野生动物很危险网址:

第212章:河边老人

这一步一颠走来的主仆二人,自然便是苏默和胖子随便了。此时抬头看见有人看过来,苏老师下意识的就挺直了身子,将胖子轻轻推开。

形象,形象很重要啊。

只是,苏老师忘记了,他此刻还有形象吗?嘴贱啊,嘴贱到得意忘形,试图去撩拨何二小姐那只女暴龙。

女暴龙终归还是暴龙,暴龙这种动物从来就只有野生的,没听过有家养的。

没事儿去戳野生动物玩,这得是多大勇气才能做出的事儿啊?结果不言而喻,野生动物很果断的上三路给了一巴掌,下三路跺了一脚,打完收工,然后施施然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待到胖子眼睁睁的看着暴行结束,小心的躲过横冲直撞的何二小姐后,再来找苏老师时,苏老师就只剩下躺在地上哼哼了。

遭遇暴行了,回家吧?不行,出门那会儿多嘚瑟啊,这会儿回去,还不得给人笑死?打死也不回去!再说了,家里还安排的事儿呢,这也是苏老师今个儿出门的原因。

既然不能回家,那就找个地儿遛弯吧。至于去哪儿遛,鉴于眼下的状态,主仆二人一商量,顺利的达成了找个人少甚至没人的地儿的一致决定。

就这么的,两人顺着凤水一路向下,来到了这里。却万万没想到,都离着新城那边这么远了,竟然还能碰到人。

“公子,要不,就在这儿?”胖子警惕的看看左右,确定没有威胁,转头向苏默建言。他觉得公子现在很需要安慰,显然,一碗美味的鱼汤是个不错的选择……..好吧,至少胖子是这么认为的。

苏默没说话,眯着眼打量。两个老头儿,都有五六十岁的模样,穿着打扮肯定不是普通人家,不过也没有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傲慢腐朽,倒是像两个老学究更多一些。

河边系着一只小舟,船头蹲着的艄公正摆弄着小锅,鲜美的鱼汤香气就是从那儿飘来的。对于苏默二人的到来,只是抬头搭了一眼,就又低头去看锅里,显然在他眼里,这两人的吸引力比锅里的鱼汤差远了。

抬头看看左近……唯一一处适合小憩的地儿就是这儿了,俩老头的眼光倒是贼毒。

整理了下身上衣衫,上前两步抱拳唱个肥喏:“二位长者,学生走的乏了,欲借此处休憩一会儿,不知可否?打扰之处,还望长者宽宥则个。”

两个老头中,年纪更大些的那个始终眯缝着眼,脸上笑眯眯的很是慈祥。闻言只是轻轻点点头,并不多言。

年纪略小的那个却是微微皱皱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淡然道:“此处并非老夫二人所有,小哥儿想坐便坐就是。”却是不提那打扰的事儿。

苏默惭惭的,看来人家对他不太感冒啊。不过苏老师是什么人啊,那脸皮早练到水火不浸的地步了。别说这老头儿没明确表示不欢迎,就算明确了,苏老师也会找个由头当他欢迎了。

“如此多谢了。”先是躬身一揖谢了,随即便往树荫下找地儿。胖子麻溜儿的抢先一步,挥着袖子扇灰,狗腿至极。

苏默抬脚往他屁股上虚踹一下,笑骂道:“滚蛋,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殷勤过。”便就树根那儿随便坐了,倚着树,两腿伸直,眼睛微微眯起,舒服的**一声。

胖子灵巧的避过,转头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嘟囔道:“这不是见你受伤了嘛。真是的……”

苏默就睁开眼看他,呸了声道:“受伤跟你扇灰有毛的关系?当公子我是傻子吗。小样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就你那点智商也跟公子我玩花招。呐,机会就一次啊,再不说我真就不认了啊。”

胖子顿时堆起一脸的谄笑,贼忒兮兮的凑了过来,搓着手腼腆的道:“那什么,公子啊,小的觉得吧,你现在这状态需要进补下。你看,那边船家大哥正好在熬汤,要不要小的帮你买一碗来吃?”说着,鼻头忍不住耸动一下,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大大的唾沫。

胖子跟着他也不是一两日了,早摸透了这位仙师的脾气。那真叫一个平和,毫无半点上位者的傲慢。平日里虽然对他嬉笑怒骂的,却总是自然而然的透着真诚、平等的意味。这让胖子每每思及,都是感动不已。再对上苏默时,便少了几分敬畏,多出了几分亲近。甚至偶尔也敢腆着脸说笑几句,便如眼前这样。

果然苏默并不恼,只是斜着眼给他个鄙视的眼神,叹气道:“你看看你,看看你那体型。作为一个保镖,你就不觉得惭愧吗?你有见过猪当保镖的吗?早晚把你做成糖醋里脊,看你还馋不。”

“民以食为天嘛。”胖子被鄙视了,悻悻的低声嘟囔道。随即又小眼一亮:“糖醋里脊?什么时候吃?好啊好啊。”

苏默就无语的瞪着他,重点!搞清楚重点好不好?我说的重点是糖醋里脊吗?

胖子才不管那些,对于他来说,糖醋里脊就是最大的重点。这种由公子发明并一手创造出来的肉菜,那酸酸甜甜的美妙滋味,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但凡吃过一回的,就没人能抵抗那诱惑啊。

可惜,可惜猪肉这玩意儿实在不好搞啊。来了苏家庄这么久,也就吃了那么两回,这让胖子实在是怨念无限啊。

猪这玩意儿,在大明朝之前是被贵族阶层鄙薄的,认为是不洁的,颇有些***教义的味道。对此,苏默表示很疑惑,搞不清古代汉人跟***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而在于民间呢,却是不知怎么吃好吃。便如宋苏东坡诗中所云: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家不肯吃,贫家不解煮。

这诗说的就是,猪肉在那会儿很便宜,便宜的跟土坷垃差不多。但是富贵人家呢,觉得不干净所以不愿去吃。但是贫苦人家虽能吃得起,却又不会摆弄,不知怎么做才好吃。

而到了大明朝,皇帝姓朱,朱与猪同音,那家伙,你养猪吃猪的是什么意思啊?

故而养猪吃猪都是不被允许的。直到万历之后,这才渐渐放任起来,但是明面上的律令却也一直不曾解除。至于这会儿,极少数人有偷偷养上那么几头,想吃猪肉可着实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

河边树荫下,本来好清幽的一处所在,打从苏默主仆二人来了后,便被彻底打破。

此刻又听着这二人不停的拌嘴嬉笑,年纪大的老者似是更觉有趣儿,歪着头竖着耳朵听;年纪小的那位却是频频蹙眉,眼神不悦的往这边瞟来。

他一生最重礼法,讲究个上下尊卑、各依其礼。苏默二人主子没个主子样,仆从没个仆从样的,本就让他有些不喜。而今又听两人为了个吃食斗嘴个不休,心中那不喜便愈加重了几分。

尤其想到先前,远远的听着苏默那番野生动物的胡言乱语,更是认定此人必是个轻佻无状的。若不是后面紧接着那番人类进化的言谈,让他有些震惊,想要更多听一些的话,怕是刚才即便是允了苏默二人坐下,他也多半会立即走人,远远的躲开找清净去了。

可谁成想,这两人坐下后虽然没停下说话,却再没半分谈及方才的话题,只没上没下的斗嘴耍贫,粗鄙不堪,让他渐渐没了耐心。

“你啊,太方正!”对面始终眯着眼的老人,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点点他,忽然嘴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年小老者一怔,随即不由摇头苦笑。作礼道:“方正不对吗?”

眯眼老者似乎张开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非为对错,在乎心境而已。”说罢,也不理那老人若有所思,扭头冲着苏默咧嘴一笑,露出里面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

胖子此时已成功从苏老师那儿讨到了几个大钱,屁颠屁颠的跑到小舟那儿,笑眯眯的跟艄公拉关系去了。

苏默正百无聊赖的坐着,转头却看见老人的笑容,不由微微一怔,随即也报以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这笑脸却有些作怪,便似小儿辈对着自家年老的长辈似的,嬉戏中带着哄宠的味道,不太正经却充满了亲情。

老头儿便笑的更加欢喜,抬手冲他招了招。

苏默一愣,随即大大方方起身,走到老者身边一屁股坐了,歪头看他:“您老有啥事儿啊?先说好,我很穷的,要想借钱的话,五个大钱以内好商量,超出五个大钱您趁早别开口,免得咱俩都不好意思。”

老头一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鼻涕的。

苏默就咕哝了一句,低头在身上摸了摸,抽出了条手帕帮他擦拭,一边撇嘴道:“笑点太低了吧,我这可还没发挥呢。”

他给老者擦拭,纯属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后世时,爷爷去世前便是由他照顾的。那时候的爷爷一如眼前这个老者,总是笑眯眯的,半张着的嘴巴里,缺了好几颗牙,却毫不以为意,每天都那么笑着,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苏默跟父亲的关系极差,差到难以弥合。但是跟爷爷却是极亲,似乎那份父爱尽数转移到了爷爷身上。

那时候的苏爷爷便是这样,笑着笑着就眼泪鼻涕一把,苏默就拉过他,用手帕帮他擦着,一边埋怨着。方才那一刻,眼前的老者忽然似乎跟当年的爷爷重合在了一起,让苏默想都没想的,便下意识的做出了动作。

而直到擦了一半,这才猛的省悟过来。只是不过微微一顿,见老头并没不喜抗拒,便也顺势帮他拾掇干净,又将手帕叠好,塞到袖筒里。整个动作就那么自然而然,如同做过千百遍一样。

对面的老者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原本眼中的厌恶,也渐渐消退,开始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看。

而大笑的老者却笑声渐熄,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坐着任他施为,脸上笑容虽不似方才那么夸张,但却多出几分慈爱宠溺之意,便似看着自家疼爱的孙儿一般,连眼神儿都透着几分温馨。

第213章:面冷心热王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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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普通的黑底陶碗,里面盛了大半碗奶白色的鱼汤,鲜香的味道袅袅萦绕在鼻端,单只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用筷子将载浮载沉的一块鱼肉细细剔了,挑到老者碗里,看着他舒服的眯着眼喝了,苏默这才端起自己的那碗,惬意的抿了一口,微微闭着眼睛,让那鲜汤在口舌上来回的浸润了几遍,充分品味了那份鲜美后,才慢慢咽了下去。然后,吧唧了下嘴儿,出一声快意的轻哼。

对面的老者就怒视着他,不是为了他出这般粗俗的声音。当然,这也是他恼火的原因之一。你喝汤就喝汤吧,吧唧什么嘴啊,真是没半点君子仪态。

好吧,他恼火的真正原因是,这臭小子为什么区别对待?凭什么只给身边那老头又是吹凉又是挑刺的,伺候的那叫一个贴心,但是对于近在咫尺的自己,却是如同未见一般。别说伺候了,甚至连个眼神都不带有的,难道自己是死人吗?

混账小子,太可恶了!太没礼貌了!太……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偏偏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这憋的。

苏默为什么这样?因为苏老师看似平和一个人,实则却也是极傲气的。他如何看不出对面这个老家伙,起初对自己其实是很不顺眼的?

臭老头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你不顺眼呢。要不是看你年纪一大把,哥又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少年,就刚才那样眼神看哥,直接揍你个五两银子的。

一老一少无声的战斗,年老的老者看的好笑不已。眼睛眯的愈厉害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脸上那得意之色,更让对面老者忿忿不已。

“兀那小子!”老头儿眼珠儿一转,忽然沉声喝道。

苏默小指掏了掏耳朵,便似没听见一样,却仰头看向身边的老者:“老爷子,您贵姓啊?你看,咱爷俩听对眼缘儿的,却还不知对方姓甚名谁的。来,认识下,呐,我先说,我姓苏,单名一个墨,字讷言,今年十六岁了,就住在那边不远的苏家庄上。回头你愿意的话,去我那庄子上住两天,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他巴拉巴拉的说着,对面那老头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小混蛋竟然无视自己。这真是反了天了!多少年了,这大明朝天下还有敢无视自己的人?反了反了!

老头儿胸脯急剧的起伏着,年老的老头儿却是更觉有趣儿,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也凑趣的故意不理他,转头看着苏默,伸手摸摸他脑袋,点头道:“我姓徐,你喊我徐爷爷就好。嗯嗯,乖孩儿,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徐爷爷很喜欢。嗯?你说你叫苏默?做临江仙的那个苏默?”

徐老头说到最后,忽然反应过来,略略睁大了眼睛,惊诧的问道。对面那老头本来正火大着,此时也是面现惊愕之色,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少年。

被人这么摸着脑袋……苏默觉得很别扭啊。这种待遇多少年没享受到了?那记忆实在太久远了,远到隔着一个轮回呢。

“是啊,就是我啦。”不露痕迹的将头从徐老头手下躲开,苏默笑嘻嘻的应着,又笑眯眯的道:“老爷子也听过临江仙?喜欢吗?”

徐老头和对面老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深意。这才颔赞道:“是啊,徐爷爷也读过。喜欢,很喜欢。只是很难想象,那阕词竟是出自你这么个十六岁的少年之手。若说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倒是正常了。”

苏默就一脸的得意,“天才,是不可估量的。很显然,我就是天才啊。所以不用奇怪,这个世界很大,总有无数的奇迹出现。只要你相信,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只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两个老者听着这话,不约而同的同时若有所思起来。细细体味着,眼底都有惊异的光芒闪过。

“君子当谦逊自励,臭小子得意个什么。”对面老者先回过神来,偏看不得某人那嘚瑟劲儿,不由的出口打击道。

苏默翻了个白眼,撇嘴道:“看,我这不就是努力在自励吗?你还想要我怎样?什么事儿都当适可而止不是,再过分就不是自励,而是自大了。老人家,自大,是要不得的。”

这话说的,倒好似他才是年长的一方,对面那老头反倒是个毛头小子一般。而且话中隐隐影射老头针对自己,颇有几分劝勉之意。

老者被噎的一窒,瞪着眼瞪他,偏又说不出什么来。徐老头再次哈哈大笑,张着那张缺了好几颗牙的嘴,那叫一个欢畅啊。

老者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板着脸道:“乡试在即,你既为士子,不好好在家温习,却跑出来闲晃玩耍,就不怕名落孙山吗?看看你那脸,是不是去调戏女子了,这才被人打了吧,活该!”

死老头,嘴巴好毒!苏老师被揭短了,有些恼羞成怒。瞪眼道:“喂,老爷子,咱俩没仇吧,不许污蔑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调戏女子了?又哪只眼睛看到我被人打了?”

老者冷笑一声,哼道:“不承认?若不是调戏女子,你这脸是怎么回事?你先前过来时说的,当我们没听到吗?”

苏默词穷,憋了下,大怒道:“我说什么了?我……我这就是自己撞得,别以为你年纪大就有依仗了,再胡说我就告你诽谤!”

老者见他怒了,自己反倒不怒了,哈的一笑,指着他乌青的眼圈大笑道:“自己撞得?自己撞得能撞成一只眼,莫不是你还事先找好了位置?真真笑死个人了。”

苏默有些抓狂,梗着脖子道:“你还真就说对了,我就是事先找好了位置,我还就是自个儿特意这么撞得。怎的吧,你咬我啊。”

好一副无赖相。

老者有些傻眼,这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士子文人,哪一个不是极注重风度的?即便是有那无耻的,面上便是装也要装出个模样来。可像苏老师这般毫无顾忌,简直就差当场躺地上打滚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了,这让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哈哈哈哈……”旁边徐老头笑的直打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笑到后面气儿都喘不匀了,咳咳的咳嗽起来。

苏默连忙回过身来再次帮他擦拭,一边擦着一边还帮他抚着后背,埋怨道:“悠着点啊,还能不能行了?事关我的节操啊,很严肃的问题呢,你笑成这样,不太好吧。”

徐老头又想大笑,咳的声嘶力竭的,好容易平息下来。苏默这回离得更近了,才现老人的眼睛一片浑浊,不由微微的皱了下眉。

这是有些白内障了,而且很显然眼睛已经花的很严重了,看着似乎在睁眼看人,实则却是毫无焦距。

这老人给他极亲近的感觉,见他如此模样,他不由的有些难受。焦急中猛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划过心头。

对面老者却是被笑的脸上青红变幻,两老相交数十年,他当然明白徐老头笑的什么。他是在笑话自己,竟然跟一个小孩子较劲,不知不觉中掉入了这小孩子的话语节奏中了。

想到这儿,自己也是老脸一红,不由的莞尔。只是脸上却不肯露怯,哼道:“你除了耍赖还会什么?堂堂少年才子,虚耗光阴,岂不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吗?你终究还只是个童生,乡试在即,如何不肯安心读书,这样如何能中?又如何能对得起这一份聪慧?”

这番话一出,却是让苏默不由的微微一怔。老者看似仍是在训斥,但话中那殷殷劝勉之心,拳拳鼓励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个外表严厉,而实则内心善良的老头儿。他悄悄的给老者下了定义。

轻抚着徐老头的背后,又服侍着他喝了口汤,待他不再咳了,这才转过头看着老者,却又一言不。

老者初时还跟他对瞪,但不过一会儿就别扭起来。那双清澈的眸子,便如同被山泉不知冲洗过千百万次,透明遂亮的没有半分杂质。与这么一双眸子对视,似乎什么秘密都被看穿了。

“咳咳,你看些什么?没话说了吧!”他借着怒遮脸,狠狠的瞪了一眼,将目光移开。

苏默忽然笑了,抱拳道:“老爷子,您贵姓啊?”

嗯?老者一呆,不曾想怎么忽然这会儿问起自己的名姓来了。下意识的脱口回道:“老夫姓王,名……呃,你待怎的?”

苏默呲牙一笑,又再拜道:“不怎的,就是真心谢谢您老了。感谢您老的关护鼓励之心。”说着,起身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

王姓老者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方才这小混蛋跟自己没大没小的顶撞自己,他反倒没觉得什么。可突然这么一转变,如此前倨后恭的,却让他突然大不适应。嗯,确切的说,是有种被人戳穿了心思的尴尬。

“哼哼……咳,咳咳,什…什么关护鼓励的,乱七八糟的。少来这套!”老头昂着头,似乎满是不屑。但那眼角眉梢的欣慰,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其实,小子并不打算参加乡试的。”接下来,耳边忽然传来苏默幽幽的一句话,顿时让老者大吃一惊,霍然转过头来,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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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我辈本是蓬篙人

readx;? “为什么不参加乡试?可是没人作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啊,是了是了,老夫听说你父做过说话人,你自己也曾做过,可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王姓老者忽然听闻苏默说不参加乡试,一惊之后,顿时便是面色大变,急火火的追问道。

徐老头此刻也是面色沉了下来,一双浑浊的老眼定定的看着苏默,待听到王姓老者的问话,眼中顿时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

明代科举有规定,乡试在南北两京,以及各省布政使司所在地开考。所有通过了县试的考生,都可以参加。但是有两个前提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在乡试之前,会有当地学政,又或者巡查学政做一次摸底考试,通过的人才有参考资格。这个过程,也叫作保,而且还必须有至少两个最低身份为举人的出具书面报书才可;

第二个条件则是规定,娼、优、隶、皂的子弟都属于出身不清白者,没有资格参考。如要参加,则必须在三代以后才能获得资格。

王姓老者听到苏默说不考,立即便想到了关碍处。以苏默的学识,虽只短短的接触来看,至少应该不可能通不过初试。那么,若是第一个条件不能满足,显然里面必有猫腻!这也是徐老头暗里恼火的原因,他比王姓老者见识的更多,自然也想到了某种可能。

而若不是第一个问题,那怕就是第二个问题了。若真如此,便是以他二人的身份,怕也不好解决。这让两个老人都是焦躁起来,与苏默便只简短的接触,两个老人已对苏默大生好感,忍不住的就想呵护他。

苏默心中不由感动,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有种动摇,对于自己不入仕途的动摇。但不过只是一转念,便将这个念头抛开了。

现在一冲动倒是简单,但是冲动完了呢?且不说早已知晓的,并极度厌恶的官场氛围,以他的脾性绝对不可能适应不说。单就这一次次的考试,他能通得过吗?

乡试完了是会试,会试完了又是殿试。这些考试可不是考考什么作诗作词的,而是总共要考好几项的。涉及《四书》、《五经》、策论、八股文等各个领域。

第一场就以《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初场的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

第二场,则是五经一道,也就是常说的五经题。然后,试着以诏、判、表、诰四种格式各一道撰写,议论文要求三百字以上;

再以后为第三场,试以五道时务策论。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须以正规的八股文格式写就。

如此这般,会试才算结束。会试之后,取中者,也就是称为举人了的,再一同参加最后由帝王亲自拟题的考试,这便是殿试了。

殿试虽没那么复杂,却更加贴近实务。往往是君王正在解决,或者考虑将要解决的政务。令举子当场作出应答,时间多是四到五个时辰。

以苏默的水平,剽窃个诗词歌赋什么的,大明朝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要是真按照考试规定考这些经义、八股什么的,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苏老师又懂个屁的八股?他倒是懂得屁股什么的。如此这般,冲动?考试?拉倒吧!

“得了,老头儿,别嚎了,也甭瞎想。没什么特殊原因,我就是不愿意去考这个试而已,真的。”苏默耸耸肩,轻描淡写的说道。

徐老和王姓老者都是一呆,口中的追问戛然而止。

“为什么?”半响,王姓老者面色沉郁的如要滴下水来,两眼冒火的瞪着苏默问道。

怒其不争!这是真真的怒其不争啊!有那么一刻,王姓老者很有一股冲动,想要砸开苏默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鬼。

“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去考?”苏默毫无半分惹人怒的觉悟,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王姓老者反问道。

王姓老者一呆,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话问的,就像是在问问什么人要吃饭睡觉一样。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十年寒窗,然后入考,再然后入仕,这一环环都跟吃饭睡觉一样的道理,又何须什么为什么?可偏偏,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子,就那么问了出来,这让他那一瞬间,真的不知该怎么去回答了。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读书入仕,光耀门楣,份也!又何必问?”老头显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不过稍一愣神,便反应过来,当即愤怒的大声说道。

苏默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哦,光耀门楣,就为这?也就是说,大伙儿费事八脚,挖空心思的读书考试、入仕做官,最终不过就是为了个虚名而已,是这样吗?”

王姓老者一呆,觉得这话根本不对,却又绕不出来,不知该如何表达。

“你这孩子,究竟想要说什么呢?”王姓老者皱眉苦思不语,旁边徐老者却是不糊涂,伸手在苏默头上轻轻拍拍,那双看上去浑浊的老眼,这一刻却充满着睿智,温和的看着他,轻声问道。

苏默对着这一双眼睛,心下不由的一突,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一切的把戏,在这双眼睛前,完全无处藏匿。便是徐老者那温和的声音,威力也比王姓老者的厉喝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那什么,咳咳。”他不由的干笑了两声,不安的搓搓手,这才重新组织起语言。

“我就觉得吧,人不一定非要当官才能出头。为国家做贡献,为民众谋福利,又或者是光耀门楣什么的,其实办法很多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肯用心,肯努力,无论做什么,都能成为栋梁之才,都会对国家有益。既如此,又为什么大家一窝蜂的去挤那个独木桥,非要当官什么的呢?咱们读了书,学了那么多知识,难道不是为了学以致用,而只是为了当官?若如此,这书不读也罢。否则,要么是最终成就了蝇营狗苟的钻营之辈,要么就是成了什么也不懂,对社会、对国家、对民众毫无增益的书呆子、腐儒罢了。所以,或许没有我的参与,会让比我更适合做官的人去做官呢?岂不是比我做的会更好?至少我觉得,自己最适合的不是做官,那便不去做就是咯。嗯,这就是我的想法。”

徐老者和王老者静静的听着,起初脸上是震怒不信之色,但渐渐的,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良久,徐老者喃喃的念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以致用……钻营之辈、栋梁之才、书呆子、腐儒…….适合、不适合、最适合……嘿!嘿嘿!”

他低声嘟囔着,每说一句,脸上嘲讽之色便重上一分。旁边王姓老者似也有所悟,脸色变幻不定,忽儿倔强,忽儿羞愧,忽儿咬牙,又忽儿颓然……

“精辟!却也精辟!”半响,徐老者忽然展颜笑了,扬声赞道。看看仍在挣扎的王姓老者,又看看一旁满脸无辜的苏默,眼中欣赏慈爱之色,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

伸出干枯的大手,粗糙的手掌在苏默头上轻柔的按了按,叹道:“想不到,想不到我徐溥一生自负清高,却终是逃不过一个钻营之辈。这一辈子糊涂而过,却能有幸晚年得闻此等警世之言。好!好!好!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是言也。可悲!可叹!可笑!哈哈哈哈,可笑之极矣。”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接着三个感叹,到了后来,猛然扶着案几站起来,竟是放声大笑起来。一张老脸上似乎有着光芒闪过,又似解脱了某种桎梏,充满了放松写意的快慰。

苏默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想要想明白究竟忽略了什么,却又怎么也找不到那感觉了,不由的微微蹙起眉头来。

王姓老者却是面色大变,连忙伸手扶住徐老者,颤声道:“谦斋先生,您怎可如此妄自菲薄!若您都是钻营之辈,我大明朝中,更有何人有面目立于朝堂,侍奉君畔!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啊!”说着,两眼中忽然便红了起来。

徐溥却微微笑着摇摇头,反手推开王姓老者的搀扶,却按在他肩头上,淡然道:“天意!天意啊!有心栽花无所得,偏无心插柳,却有如此收获。勤子,老夫觉得,你我这趟差事,到此刻算是可以交代了。你,意下如何?”

王姓老者闻言转头看看茫然的苏默,不由叹口气,轻轻点点头。

徐溥便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转身遥望天边,目光悠远。须臾,忽然道:“此番回去,便正式递交呈文。老朽矣,也该去看看那春花秋月,尝尝那江渚渔樵的恣意了。否则,难道真要做那恋栈不去的钻营之辈吗?哈哈,去休,去休!吾心蔚也!”

老人说着又再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欢喜之情,满是无拘无束的感觉,便如那飘过河面,穿过林间的风,自由、恣意。

王姓老者面色惨然,想要再劝什么,却是嘴巴张了又张,终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转头看看仍是一脸思索的苏默,目光中不由复杂起来。今日无意中的相遇,对这小子或是一场大好事,但对这大明朝呢?对陛下呢?对自己这些贤良之臣呢?

徐阁老铁了心的要告老离去,没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耆老在,这大明终究会变成什么样?又将走向何方?

想及此,他不由深深叹口气。扶着徐溥小心的踏上小舟,吩咐收拾了东西开船。

“唉哟!我去!”岸上,皱眉苦思的苏默终于想了起来,不由的猛地大叫一声,急抬头看时,却见那小舟早已使出老远。小舟头上,两个老人并肩而立,看见他目光望来,其中一个轻轻挥了挥手,随后转身,矮下身子钻入船舱不见。

小舟顺风顺水,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模糊起来。苏默呆呆的望着,忽然发足冲到河边,使劲的跳着,大喊道:“老爷子,徐老爷子!徐阁老!回来!快回来啊,我给你作副眼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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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谁欺负了谁

readx;? 傍晚时分,苏默和胖子二人才溜溜达达回了苏家庄。

这一天过得很精彩。前半天又是打又是闹,有欢笑有眼泪;有偶遇有离别,还有一锅鲜美的鱼汤……

后半天则很惬意。嗯,不过惬意的是苏默,胖子却只觉得很闷。

原因是苏默顶了个熊猫眼,实在不好意思见人,在和徐溥、王懋分别后,索性在树荫下晒太阳,然后美美的睡了一大觉。

而胖子则只能对着河水发呆,或者看蚂蚁上树什么的。看完蚂蚁继续看水,看够了水再继续看蚂蚁,直到太阳西斜,苏默醒来。

所以,这会儿苏老师精神愉悦、神采飞扬,胖子则蔫蔫的,两只小眼睛里至今都是一圈圈的,如同那河水上的涟漪。

“公子,您现在最好先别进去,找个地儿躲躲吧。”刚一踏进庄门,楚玉山偷偷摸摸的不知从哪儿转了出来,一把扯住苏默袖子,急急的说道。

苏默愣了愣,胖子却先急了。还躲?这看了一下午的蚂蚁不够,莫不成还要再去数一晚上的星星?

“老楚,怎么个情况?莫不是对头上门来了,好极好极,看咱去捏爆他的卵蛋!”胖子面孔狰狞,一伸手扒拉开楚玉山,急吼吼的就冲了进去,看那样子,眼珠子都红了。

楚玉山愣住,胖子这是咋的了?平日里多好脾气一人啊,怎么突然这么暴躁了呢?

“公子,他这是……”楚玉山有些不理解,愕然的望向公子求解释。

苏默也有些不明所以,托着下巴沉思,变色道:“难道,被狗咬了?”随即又摇摇头,皱眉疑惑着喃喃道:“不对不对,下午没听到狗叫啊。”

看楚玉山瞪大了眼,又拍拍他肩头安慰道:“放心吧,应该没事儿。想必是天儿太热,内分泌有些失调了。”

楚玉山瞠目不知所云。

“嗯,应该就是这样。啊,对了,你刚才说啥来着?”苏老师果断的下了判定,这才想起什么来,转头向楚玉山问道。

楚玉山张了张嘴,不等回答,便见刚刚冲进去的胖子又闷头冲了出来,狰狞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慌张:“公子,快走!”

苏默脸色大变:“对头什么人,你都不是对手?”

胖子两手乱摇,“野生动物她爹来了。”说着,扯着他衣袖要走。

苏默愣了愣,随即也是色变,转身就走。旁边楚玉山两眼发直,完全搞不懂这两人说的什么,只是看着胖子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羡慕之色。

公子在他心目中天人一般,胖子跟在身边日子久了,竟然也是高深莫测起来。说的话自己都听不懂了,不过却觉得很厉害的样子,必然是受公子熏陶所致,真让人羡慕啊。

楚玉山心中暗暗赞叹不已。

“苏庄主真是好忙啊,都这么晚了,不知还要去哪里呢?”一个冷笑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苏默脚下顿时一个趔趄,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似的。

一点一点,如同慢动作似的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下一刻,忽然转过身来,满脸的欢喜:“哎呀,我便说怎么今个儿喜鹊喳喳叫呢,原来竟是何老爷子大驾光临啊,这个真是,蓬荜那个生辉啊,太生辉了,嘎嘎。”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白天欺负了人家闺女,晚上人家爹可不就找上门来了。

“公子,咋办?”胖子小眼睛滴溜溜直转,小声问道。

咋办?凉拌!苏老师恨恨的咬牙。何拉拉太没品了!小孩子闹着玩的事儿,居然回去告家长,以后不跟她好啦!

“随便啊,不是我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毛毛躁躁的毛病呢?以后一定要注意。”心中腹诽,面上却转向胖子,痛心疾首的叹道。

胖子张大了嘴,小眼也不转了,想不通自己又哪儿招着这位爷了。

苏老师训完了道友,再回头对上何老爷子,顿时又笑的狗尾巴花儿似的:“让老爷子见笑了。这家伙刚才一看到是何老爷子来了,这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非说要去拿最好的茶来待客,跑出来扯着我就走,这真是,哈,真是好笑,嘎嘎,嘿嘿,哈哈……”

“激动?”何老爷子霜眉一挑。

“是啊是啊。”苏默点头如捣蒜。

“语无伦次?”何老爷子目光如隼。

“是啊是啊。”苏默继续狂点头。

“去拿最好的茶?”何老爷子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是啊是啊……”苏默感觉有点不太对了,笑的有些勉强。

“哦,原来如此。那何以苏庄主刚才却是往外面跑呢?莫非苏庄主喜欢把最好的东西藏在庄外,嘿,老夫真是长见识了!”老头儿的讥讽再也毫不掩饰,目光冷的冰碴子似的。

“是啊是啊,呃,那什么,咳咳…….”苏老师下意识的继续点头,随即猛省,不由的大声咳嗽起来,那咳的叫一个山摇地动,让人很担心他会不会把肺咳出来。

“…….这孩子,天儿热的昏了头,连方向都分不清了。”苏老师咳了半天,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随即回身沉声道:“混账东西,一点儿定性都没有。还不快去泡茶来!哈,老爷子,咱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最后一句却是冲着何晋绅说的,那脸色从容的,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根本没发生一样。

楚玉山看的瞠目结舌,胖子抱头鼠窜,何老爷子努力的克制着,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袖子一甩转身跟着进了厅。

大厅上,张悦和徐光祚坐在下首,连福伯和韩老爹都在上首端坐着陪着,何言脸色复杂,又是无奈又是愤懑,看到苏默和老爹一前一后走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扶着何老爷子坐了,这才扭头狠狠瞪了苏默一眼。

苏默一脸的无辜,目光迎上张悦,张悦眼中露出你自求多福的神色,随即把头转开一边。

苏默好悬没背过气去。这就是兄弟,有这样做兄弟的吗?说好的两肋插刀呢?说好的赴汤蹈火呢?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哼!”

上面一声怒哼传来,将苏默的不忿惊醒。一不小心竟忘了,这儿还有个大麻烦等着解决呢。

施施然往主座坐了,手抬起来刚要说话,张悦忽然起身笑道:“哥哥这个真正的主人既然回来了,这里自然就不需要小弟了。呵呵,正好小弟那边还有点事儿,就先告退了。”说罢,冲何老爷子等人团团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我去练剑!”徐光祚哏儿都不带打一下的,利索的起身跟了出去。

“呵呵,出来时间不短了,后面孩子怕是要闹腾,老奴也告退了。”福伯笑眯眯的拱拱手,又冲何言点点头,转身也走了。

韩老爹面色复杂的看看苏默,起身硬邦邦的扔下句:“你苏家的事儿,与我韩家无关。”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

瞬间,刚刚还坐满了一屋子的大厅上,只剩下何家父子和苏默这个主人了。

“也好,嘿,敢问苏庄主,我何家可有对不起你苏家之处?”眼见众人走了个干净,何晋绅也不用顾忌面子了,立即就将火力全对准了苏默。

苏默啊了一声,赔笑道:“老爷子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何两家一直交好,哪有什么对不住一说。”

何晋绅铁青着脸点点头,又道:“那,敢问苏庄主,老夫或者我何家人,可有哪里冒犯了苏庄主?”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苏庄主连连摆手。

何晋绅点点头,微微闭上眼,随即又睁开眼,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好,既如此,那请问,可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做错了什么,犯了贵庄的规矩?”

苏默就一脸的茫然:“咦,这是从何说起?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没有……吧,应该没有啊。”

何晋绅看他还在装模作样,不由的气的胸膛急剧起伏着,颌下花白的胡子都抖颤起来。

“全都没有,那我家莹儿为何会哭着跑回去?你究竟把她怎么了?”下一刻,何老爷子彻底抓狂了,须发戟张的站起来,指着苏默大声喝问。

苏默吓了一跳,蹭的蹦起来大叫道:“快停!老爷子,你说的都是啥,什么叫我把她怎么了。嗯?她哭了?她哭啥?”

何晋绅和何言都是一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道:“你不知道莹儿哭了?不是你欺负她了?”

苏默瞪眼瞅瞅老的,又扭头看看小的,忽然身子前倾,指着自己的熊猫眼,满脸悲愤的道:“如果您老说的是我被您那闺女打成这样叫欺负的话,那好吧,是,是我欺负她了,我用我的眼睛和鼻子欺负了她的拳头,怎么样,满意了吗?”

呃,何晋绅和何言这才注意到某人脸上的伤痕,想想自家闺女妹子的性子,心中忽然不确定起来。

今个下午,老爷子正和儿子在家里喝茶闲聊,猛不丁的却见闺女一脸泪痕的跑了回来。看见爷俩望过来后,也全不似往日那般彪悍,而是反常的小嘴一撇,委屈之色更重了几分,捂着脸便跑回房中,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任谁来叫也不肯开门。

自家闺女哭了?何家爷俩有些懵了。打从丫头懂事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曾再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可今日,今日竟然哭了!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爷俩儿在起先的愣怔后,随即便是无尽的心疼和滔天的怒火。这宝贝丫头在爷俩儿这儿,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可是今个儿,竟然哭着跑了回来。这让爷儿俩简直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丫头今个儿是去了苏家那边,不用问,这摆明是在苏家被欺负了啊。而且还是被欺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然以自家丫头那要强的个性,怎么可能这般模样?

想及此,爷儿俩哪还忍得住?何家看重你苏默不假,也愿意与你苏家合作也不假,但要是以闺女的委屈去换,那却是完全不可能!

于是乎,爷儿俩当即便杀奔苏家庄而来,誓要苏家庄给个交代。这俩人一闹腾起来,单只张悦和徐光祚哪里应付的了?不得已,最终将福伯和韩老爹请了出来,这才勉强安抚住两人,直到苏默回来。

但是,然而,此刻看了苏默的惨像,见他那一脸的悲愤,爷儿俩忽然觉得,似乎、好像、也许、大概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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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死神,擦肩而过

readx;? “…….我自言自语几句有错吗?有哪里得罪了您家闺女吗?我觉得她跟在我身边,怕她有危险,劝了几句有错吗?这样也算得罪了您家闺女吗?”

客厅上,苏默手舞足蹈、连比划带讲的痛诉着白天的遭遇。一句接一句的迫问,让何家爷儿俩不由的阵阵气馁,脖子一缩再缩,惭惭不敢相望。

最后,苏老师又满腔悲愤的加了一句:“就算我错,可用得着这么下狠手吗?眼睛被打青了,会不会瞎掉现在还不知道。鼻梁骨怕是折了吧,当时那个血流的啊。还有还有,我的脚趾,唉,内伤!肯定是内伤了!我一直强忍着不肯表露出来,就是不想大家担心我。可你们,你们竟然还要来逼迫我!你们……你们,我苏家便是生来给你们何家欺负的不成?!”最后一句,苏老师已是声色俱厉,完全将先前何老爷子的话奉送回去了。

何家爷儿俩面面相觑,又是惭惭又是疑惑。听着苏老师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番后,俩人真心觉得是自己何家对不住人家苏老师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家闺女又何至于委屈成那样?这不科学嘛。

何家父子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偏偏拿不出什么依据来反驳。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憋屈,还有几分不知所措。暗暗想着,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问问闺女,这里面究竟是不是真如苏默讲的这样。

他二人却不知道,以苏老师的狡猾会想不到这些吗?刚才的讲述中,完全是九分真一分假。至于假的那一分便是当时的场景和当事人的心态,但恰恰就这一分才是事实的关键。

可是这一分又牵扯到女儿家的脸面,就算是父兄当面问起,何莹也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否则还要不要做人了?难道说告诉父兄,是自己自作多情,然后被苏默这厮发现了后,又极其混蛋的用来戏弄了,然后自己才恼羞成怒,再然后饕以老拳……

不能说啊,打死也不会说啊!所以这事儿只能成为一个悬案,苏默最终以无下限的无耻和卑鄙,妥妥的完胜了这一局。唯一的代价就是,如同一比零般的熊猫眼,怎么也还要再顶上个两三天的。

“贤婿啊。”三人沉默半响后,何老爷子长叹一声,深情的呼唤道。

快停!

苏默脸儿都要绿了,忙不迭的拦住。“贤侄,是贤侄!老爷子,您口误了。”苏老师认真的纠正道。

“呃,好吧,反正都是贤,后面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何老爷子窒了窒,随即云淡风轻的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可是苏老师在意啊。

“这个很重要!老爷子,必须是贤侄!事关小侄的名节和清白。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苏老师一脸的圣洁坚定,握拳在胸,两眼平视,犹若文天之祥、刘胡之兰。

何言腮帮子直抽抽,何晋绅眼眶子狂跳。这尼玛跟生命和自由扯得上吗?竟然连文山先生的诗句都扯出来了。而且就算事关名节和清白,那也应该是自家闺女不是,跟你个大老爷们有屁关系?真尼玛太操蛋了!

大喘两口气,何老爷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决定不跟这小混蛋计较。否则不用多久,怕是自己就会被活活气死。

“说正事!”老爷子好歹喘匀了气儿,胡子一抖瞪眼道。

“哦。”苏老师赶紧端颜正坐,两手扶膝,眼神平视,比庙里供奉的金刚还要严肃三分。

何老爷子又觉得血压有升高的趋势,连忙再次深呼吸几下压住。

“你说见到了徐阁老和大学正?”何老爷子凝眉问道

“是啊,见到了。”苏老师耸耸肩,刚才的怒目正坐瞬间崩塌,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架势,让人看得牙痒痒的。

何老爷子努力做到无视,微阖双目想了想,半响才微微点点头,吐口气道:“总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说罢,又抬眼看看顶着个黑眼圈的那厮,心中暗暗叹息。这小子也不知是天生运气,还是真的百邪不侵,如此祸事竟被他以这种方式彻底平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怎么,老爷子,有什么问题吗?放心吧,徐阁老人很好的,很慈祥一个长者。大学正虽然严厉些,却也是面冷心热的正人君子。正如您老所言,有他二位在,这事儿谁也别想再弄花样了。”苏默想起今日两位老者的种种,脸上不由露出孺慕之色,脱口说道。

何老爷子怔了怔,随即眼底划过一抹嘲讽。“慈祥的长者?嘿嘿,王勤子或许称得上面冷心热,但徐老儿嘛……”说到这儿,他冷笑了几声,却打住了不说。

苏默有些不豫,斜眼瞄瞄他,却终是没说什么。

何晋绅看他那模样,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叹道:“你个傻小子啊。徐溥身为四朝元老,内阁首辅,一身立于朝中不倒,若真是个慈祥的长者,岂不早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你今日却是好运气,一番胡言乱语恰恰打动了他,而他又已经有了退意,这才机缘巧合下,消弭了你身上的祸事。若老夫没猜错的话,开始时,这位徐阁老多半是想躲在暗处,等你彻底放松下来后,露出把柄就拿你个铁证如山,一下子摁死你算完。”

哈?苏默被老爷子这话说的吓了一跳。但是回想回想和徐老爷子的相处,却又怎么也不相信何晋绅的猜测。

何晋绅嘴角冷笑,“你可是不信?老夫还告诉你,那先前的锦衣卫也好,东厂番子也罢,甚至包括后面的李兆先的挑衅,以老夫猜测,多半都是此老刻意放纵的结果。此老当真是老谋深算,智慧如海。

先是大张旗鼓的放出风来,让所有人都把猜测集中到自己身上。但随着他二人的游山玩水,渐渐的却让人原来的猜测自己开始质疑了。

本来嘛,人家面上就是巡按北直隶文事、乡试事的,与你这案子压根就没关系。猜测毕竟是猜测,只要时间一长,当然会逐渐清晰起来。

如此一来,锦衣卫和东厂又以一明一暗的方式进驻武清,这必然让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愈发坚定了先前的猜测是人云亦云。所以,当后面锦衣卫和东厂或得或失的走后,你又搞了那么大一个局摆了李兆先一道,就算神仙也会认为这事儿结束了。

嘿嘿,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样?这些天来,你是不是已经不再关注这事儿了?是不是认为这事儿已然彻底结束了?

哼,一个厉害的政客,便如最高明的刺客。他们不出手则已,但一出手就是一击必中!而这个一击必中的时机,最是紧要,往往都是所有人开始疏忽的那一刻。徐阁老便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

何晋绅一口气说到这儿才顿住,随即又看看微微皱眉的苏默,挑眉笑道:“是不是还是不信,觉得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不至于如此对你?”

苏默挑挑眉头,点头承认。

何晋绅就叹口气,略略沉默了下,这才哂然一叹,摇头道:“其实,他也不是针对你。确切的说,不是针对你这个个案。”

苏默若有所思,心中隐隐有所悟,但再细想下,却又把握不住。不由的抬头看向何晋绅。

何晋绅轻轻吐口气,眼神中似乎在追忆什么,但只是旋即便隐而不见,似乎那一霎只是某种幻觉。

“他的身份,以及他的资历,注定了他的行事方式。”老爷子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竟是出奇的耐心,进一步给他细细讲解着。

苏默注意力全在事件本身上,故而并没留意到这个细节。旁边何言却是暗暗一叹,老爷子这分明是将苏默这小子彻底当女婿看了。不然只是合作的关系,哪用这般费心。

“徐溥是阁臣,还是四朝元老。无论他如何心性,根深蒂固的仍是为君分忧。毋庸讳言,此老确实称得上大明的忠臣。”何晋绅叹息着说道。

“在大明社稷和君王的大前提下,任何可能对其有所害的因素,徐溥都会不余余力的灭杀之。尤其,还是当他有了退意的情况下。

他是绝不会放任一个或许可能伤害到天子社稷的因素,在他离开后发生状况。哪怕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便如你,苏默苏讷言,一个小小的蒙童。

和整个大明社稷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死一个你便可以让他安心的离开,你说他会不会放过你?

虽然你或许真的是被冤枉的,但只要是他不能确定,那你的死就是必然之局。至少,你死后,能安抚某些人,让他们安分些。这有利于朝局,有利于皇帝的驾驭,不是吗?”

一直说到这儿,何晋绅才停了下来,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深深的啜了一口。

苏默恍然而悟,前后联系一番,霎时间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以来,他都是从恩怨和人性上分析判断,却疏忽了在这个封建王朝的时空,地位和身份,还有那深入灵魂中的儒家思想的威力。

这种思想或许只是在一部分人的心中存在,但是这种存在却是真真实实的。

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之下,一番不愿入仕的歪理,一副只想恬然淡泊的装逼,在今日这个偶然的机缘下吐露出来,让徐溥确定了自己的无害,那后果怕是……

苏默面沉如水,冷汗淋漓。他忽然从没有一刻如此时清晰的感觉:死神,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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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京城居,大不易

readx;? “都走了?”门外探进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瞄了一圈,这才跳进来哈的一笑,冲着苏默伸出个大拇指来:“哥哥,厉害,小弟服了。”

可不是第一个临阵脱逃的张悦是谁。有心干脆躲了,但是想想过得了初一终是过不了十五啊,估摸着人差不多该走了,便挨挨擦擦的又挨了回来。

苏默还在一直反思自己过往的所有一切,这一次是真把他吓着了。你喵的,好在自己明智,早早的坚决下定决心不入仕。只看看今天的这一幕,就知道他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了。

正想的出神呢,被张悦这一声唤醒。抬起眼眸斜着他,慢慢站起身来,两手互相掐着,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嘿嘿,这不是我的好兄弟悦哥儿嘛。来来来,哥哥正好手痒的很,咱练练先。”苏老师狞笑着,一步步逼了过去。

张悦脸色微变,笑容僵在脸上,慢慢往后退开,一边干笑道:“哥哥,哥哥不要了吧,这大晚上的,刚吃了饭就剧烈活动,对身体没好处啊。这还是你告诉小弟的来着,你忘了吗?”

“忘?”苏默仰天哈了一声,随即咬牙道:“不会,绝对忘不了。好兄弟,刚才速度很快啊,就是去吃饭了吧。晚饭吃的啥,好吃不?”

张悦被逼到墙角了,左右看看无处可逃了,眼珠儿一转,忽然道:“哥哥这说的什么话,你交代给小弟的任务何等重要,小弟哪里有时间吃饭啊。一直盯着呢,中午都没吃。”

张世子一脸的大义凛然,如果眼珠子不是转的有些太快的话,那形象绝对高大。

苏默一窒,悻悻的瞪了这厮一眼,知道这小子是拿这事儿讨价还价呢。

哼了一声,抬手给了他个爆栗,这才转身回去坐下。张悦大松了口气儿,面上却抱着头哼哼唧唧的呼痛,眼神却偷瞄着他,也挨着椅子坐了。

苏默看的差点气乐了。这家伙刚来时骄傲的跟只小公鸡似的,便是对人笑的时候,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傲都收敛不住。可这才多久啊,怎么就变成眼前这猥琐样了呢?

唉,所谓近墨者黑,看来他和徐光祚一直跟徐鹏举不对付,是有原因的。看看,这不都给带坏了?

远在南京的徐小公爷正陪在一个老头儿身前说着话,忽然连连几个喷嚏,不由的疑惑的四下看了看。

刚刚忽然觉得四周冷飕飕的,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真是古怪。眼见没事儿,便又堆起谄笑,继续讨好面前的老爷子。

“今天又进去了?”这边,苏老师无耻的把罪名推到某小弟身上后,这才神清气爽起来,转而问起正事。

张悦也不嬉笑了,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是,不过每次时间都不长,出来后也没见离开庄子,也没和什么岔眼的人接触。”

苏默微微皱眉,凝神思索。他今天特意出门,就是给小七充足的时间作案,让张悦留心观察,想要看看倒地是什么人在其身后。可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有所收获啊。

“哥哥,要小弟说,何必那么麻烦。一个小孩子而已,直接抓了拷问就是,就不信问不出来。”张悦不解的问道。

苏默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他总是有个感觉,小七似乎很重要。这纯属一种直觉,并没有什么佐证。但是现在他很重视这种直觉,他知道,这是多多那块神奇的石头给他带来的能力。虽然不敢说百分百准确,却也大差不差。

“再看看。”他缓缓说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其中或有别情。”说罢,又着重嘱咐道:“小心些,别被他察觉到。”

张悦皱皱眉,只得无奈的点点头。苏默既然有了决断,他便不再多劝。从两人相交以来,他对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少年,越来越是佩服。

“何老爷子,呃,嘿嘿,没事儿了吧。”正事说完,他眼珠一转,终是忍不住八卦之火,干笑着问了出来。

苏默脸一黑,却出奇的没动粗,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似乎又有些走神。这让张悦愕然之余,心中的好奇更如同猫爪儿挠一般。

好在苏默这种状态也就是片刻功夫,很快回过神来。微一沉吟,就将方才何晋绅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张悦初时还笑嘻嘻的,但是听着听着脸色便凝重了起来。到得后来,也是一头一身的汗,眼神中精光闪烁。

“不行,哥哥,这样不行!”仔细想了一会儿,张悦猛的站起身来沉声道。

“这样下去太被动了。咱们必须尽早离开,如今武清已经成为整件事儿的中心,你留在这儿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依小弟之见,还是立即将杏儿姑娘她们赶紧送去京城,然后咱们兄弟马上启程往凤翔府去。”

苏默微一皱眉,想了想,缓缓点点头。眼下这局面看似平静了,但是突然又出现小七这个变数,外面还发生了诡异的命案,种种迹象表明,这平静下面的仍是潜流激荡,确实不可不防。

自己离开也好,如果不是针对自己的,自己离开了自然就不会沾惹这个麻烦;而如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自己忽然一走,必然让对方措手不及。到时候只要对方跟着一动,再想隐在暗处也就不可得了。

对于明面上的敌人,苏默不怕。怕的就是隐藏在暗处,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人算计了。只有一日杀贼的,从没有千日防贼的,便是这个道理。

“明天准备一下,三天后进京。”他眼中露出决然之色,缓缓的说道。略一停顿又道:“让三儿跟着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张悦一愣,随即省悟,点头赞道:“好,便是如此。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竟敢惹到咱英国公府头上来。”

定国公那边既然有过让徐光祚回去的意图,那便让其回去好了。所谓用人不能用尽,定国公跟苏家无亲无故的,给予的帮助已经很多了,此番正好圆了人家的心思。

而且,如此一来,苏默这边便只剩下张悦一人,力量落到了历史最低点,要是暗中的对头要对付苏默,这绝对是最佳的时刻。哪怕对方猜到了是诱敌之计,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

张悦出身大家,又是军旅世家,自小便多读兵书,苏默话一出口,他便立时明白过来。

二人计议已定,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苏默将众人寻来,开始安排迁往京城事宜。除了韩老爹略有失意外,其他人都是兴奋不已。便连韩杏儿这丫头也是如此。

京城啊,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别说去京城居住了,便是去一趟都是值得宣扬长脸的事儿。

于是,在苏默宣布后,整个苏家庄顿时热闹起来。到处都是鸡飞狗叫之声,间中不时夹杂着卫儿的欢呼声。

小家伙不知情况,只是单纯的喜欢热闹。眼见家里众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当然是欢喜不已。最重要的是,这次自己没被人再扔下,默哥哥说了,卫儿仍是跟大家在一起。福爷爷、杏儿姐姐都一起。只可惜韩爷爷为什么不肯走,这让卫儿有些小遗憾。

所以,在兴奋了一阵后,小家伙跑到韩老爹跟前儿,两只小手捧着韩老爹的脸,很认真的安慰着老头儿,并一再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看他的,还会给韩爷爷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回来。

韩老爹被哄的满脸褶子都晕开了,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那点因为和闺女分开的别情,却也大大消退。

苏默冷眼旁观着,心下暗叹。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对于卫儿来说,究竟是对还是错。

虽然他至今搞不清卫儿的身份,但是既然抚养卫儿的楚蛇儿跟宫里扯上了关系,一旦被人发觉了,恐怕就绝不是什么小事儿。

不过就算如此,让他把卫儿抛下那也是绝无可能。他既然承诺了卫儿永远不会抛下他,那就一定会做到。哪怕是面对再艰苦、再危险的局面,他也绝不会食言!

再说了,不是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想来只要卫儿老实的呆在英国公府中,以英国公府的深阔,绝对比在武清这个小小的苏家庄更不容易被人发觉。

正是想到这些,苏默才最终下定决心迁居。不过迁居归迁居,苏默终是不愿长期寄人篱下。不但他是这个想法,想必老爹苏宏亦是如此。

打从穿越以来,父子俩虽是聚少离多,但彼此之间却似乎很有些知己的感觉。许多事儿不需多言,都会有种无声的默契。

“……你先行一步,到了后仔细些,房子不需要多大多好,但是必须要幽静敞亮。这些银票你拿着,我和何家那边打好招呼了,咱们去兑银子不用缴纳手续费,十足十的兑,能省下不少……”苏默拉着楚玉山站到一旁,低声细细的嘱咐道。

楚玉山双手接过一个小包裹,只觉阵阵感动涌上心头,不可自抑。公子对自己这是何等信任啊,就这么把全副身家尽数交于自己。

自己一个区区流民,何德何能竟让公子如此相待?这份信重,哪怕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必将万死不辞、以死相报才是。

他深深吸口气,将那份激动压下,重重的点点头应诺,暗暗在心中发着誓言。

“不够!”

一个声音忽然从旁响了起来。二人一惊,愕然循声看去,却见徐光祚冷着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此刻,眼神在楚玉山手上的小包裹上一转,又再次重复道:“不够!”

苏默倒是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了。便皱眉道:“不会吧,整整八千两啊,怎么不够?”

“京城大,居不易。”徐光祚面色万年不动,冷硬的扔下这么一句,转身要走。

苏默急叫道:“那要多少才够?”

徐光祚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只随风飘过来一句:“少则两三万,多则五六万,或有所得。”言罢,大步离去。

苏默和楚玉山呆立原地,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之色。半响,苏家庄上空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哀嚎:“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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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何莹出事了

readx;? 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如果现在有CCTV的话,苏默一定会告诉你:那就是当你信心满满的挥舞着银票准备烧品时,忽然有人告诉你,大哥,你的钱不够……

这种感觉差不多终于要爬到了天堂的时刻,却被人一脚踹到了凡尘的体验,实在让人抓狂。

苏默觉得自己虽然不算是豪富吧,但怎么也该算个中产以上吧。后世的中产阶级大房子买不起,差不多的还是可以盘算下的,这怎么今世反倒不如前世了呢?

其实以他目前的身家,在京城也能买上个小院子。嗯,是真的小院子,三间茅屋加一个小院那种的小院子。

可要是那样的话,他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迁居?那种小院子根本无法有效的保护卫儿他们。任谁都能随意的看透里面的一切,完全没有什么**可言。

而且那样的话,不啻于在英国公的脸上啪啪的打脸。堂堂英国公的亲戚,竟然住那种地方,英国公还要不要脸面了?光人言就能羞杀了他老人家。

突然成了穷人的打击,让苏默痛不欲生。

“哥哥这又是何苦?咱府上又不是安置不下。”张悦弄明白了这边的状况,苦笑着劝慰道。

苏默恹恹的瞅了他一眼,垂头丧气的摇头:“你不懂。”

徐光祚酷酷的道:“没钱我借你。”

苏默眼一亮,喜道:“三儿,你竟有这么多钱?”

徐光祚头一昂:“我爹有。”

苏默顿时泄气,无力的摆摆手:“去去去,自个儿玩去,别烦我。”

徐光祚哼了一声,悻悻的转身离开,嘴中嘟囔道:“死要面子。”

嘿,我个暴脾气的!苏老师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起来。张悦连忙扯住,苏默怒道:“别拦我,死三儿,会不会聊天?我这是原则!原则懂不懂?跟面子有毛的关系,完全是侮辱我的品格嘛。”

张悦有些不解,问:“面子和原则有何不同?又跟品格有什么关联?”

苏默耐心解释:“面子决定我能从别人那借到多少钱,是数量的问题;而原则是我能不能借,却不论数量。面子借来的钱终归要还的,但是原则能借的却不一定非要还。借了钱还不还,这不跟品格有关联跟什么有关联?”

张悦目瞪口呆,好强大的理论!哥哥你敢再无耻点不?张悦觉得再问下去,很容易导致三观的崩溃,华丽的无语败退。

这一天便在苏默的闷闷不乐中度过,直到傍晚时,当何家父子再次出现在苏家庄后,才终于暂且终止。

“莹儿出事了!”何老爷子如同忽然老了十岁,喃喃的对苏默说道。

苏默大吃一惊,急问道:“怎么回事?”

何老爷子却老泪纵横,只是摇头不语。苏默急了,转头去看何言。

何言面色悲苦,叹息一声道:“莹儿不见了,她院中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被打晕了,没一个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默眸子猛的一缩,和张悦、徐光祚对视一眼,霍的起身站起,沉声道:“悦弟你和三儿看家,我去何家看看。”

张悦和徐光祚点头应是,这个时候不是争究的时候。苏默那一眼的意思,兄弟俩也完全明白。对方能对何家动手,也就一定能对苏家下手。他们二人必须提前做好应对准备。有他们两位国公世子坐镇家中,无论何人,总是要顾忌一些的。

而苏默于情于理,都需要亲自介入何莹这件事,自然就顾不上家中这边了,只能委托给张悦和徐光祚二人。

仍只是胖子随便跟随,石悦和楚玉堂等都要留下护持苏家庄,不然人手不够用,就会形成漏洞。

何言搀着老父,一路踉跄的跟着上了车。胖子跳上车辕,在御者旁坐了,一双小眼精光四射,警惕提到了最高。

车中,苏默仔细问了经过,忽然省起一事,不由皱眉道:“何莹出事的时候,你们呢?你和何老爷子就没听到一点动静?”

何言一愣,随即苦涩的摇摇头:“我和爹都不在家,怎么听到动静?要是我二人中有一个在家的,这事儿也不至于如此了。家父正是因此自责…….”说着,停住了口,偷眼觑了满面悲苦的老父一眼,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苏默眉头蹙的更紧,毫不在意何言的眼色,紧逼着问道:“我问你们当时在干吗,为什么会不在家?这都什么时候了,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何言一阵尴尬,脸上又怒又气却讷讷不能言。旁边何晋绅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哀声道:“不要难为他了,还是老夫来说吧。”

“咱们父子都去了县衙了。”何晋绅木然说道,平静的声调中却有着难言的苦涩和悔意。

“县衙?”苏默猛的长眉一挑,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为什么去县衙,你们自己去的还是沈县令要你们去的?”苏默问出的话听上去很正常,但仔细一琢磨却极是诡异。

何晋绅已然恢复了些精神,江湖经验老道的他顿时从中捕捉到了这种诡异,霍然瞪大了眼睛,盯着苏默的眼睛:“你是说,是……”

苏默不耐烦的一摆手,沉声道:“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先回答我,是你们自己要去的,还是沈松找你们去的?”

何晋绅眼睛开始泛起某种危险的血丝,沉声道:“是他找我们去的。不单单我们,武清县中所有的大族都去了,无一遗漏。”

苏默眼睛开始眯起来,哦了一声,忽然又怒道:“什么事儿这么郑重,竟召集了所有人?不过怎么没人来找我呢?这是歧视我吗?还是嘲笑我没钱?”

苏老师今个儿一天都在纠结一个“穷”字,此时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就触动了这根最敏感的神经,甚至一霎那间都将正事忘了,忍不住恼怒起来。

何家父子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火大,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何言才解释道:“明府大人欲要向众乡绅筹款,建一座跨凤水两岸的石桥。这可不是一般的小数目……”

苏默瞪眼道:“觉得我穷,没钱对不对?”

何言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道:“你有钱,可是你肯借给他吗?”苏老师跟新任县令大人间的龌龊,县里众人虽然都不明白里面究竟,但不代表大伙儿不知道,平日里只是事不关己都不去说而已。

果然苏默就哼道:“老子凭什么借给他?”

何言就摊摊手:“所以啊,不找你还有什么奇怪的?找了你才叫不正常呢。”

苏默噎住,瞪着眼想了会儿,忽又怒道:“说正事!怎么尽歪楼,这都什么时候了!”

何言一呆,随即气的差点没跳起来。这个混蛋,真不是个东西!妹妹怎么就单单看上他了呢?

想到妹子,那气忽然就泄了,心中一阵痛惜涌上,晃晃头低沉的道:“咱们何家是做的就是钱庄的买卖,这种大额度的借贷最是赚钱。只是往常多是针对平民的,这官府却是头一遭。你也该明白的,官府嘛,嘿,那钱流出去简单,可要收回来就不一定简单了。所以,我便有些犹豫。不过爹他…….”说到这儿一顿,小心的看了何晋绅一眼。

何晋绅血红的眼中闪过一抹懊恼,嘿然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是老夫财迷了心窍,只想着没人敢吞了老夫的钱财,便当即独断做了这次生意。没想到,嘿,没想到却…….我可怜的闺女,是爹的错,都是爹的错,爹不该去的,不该去的。”

他喃喃的念叨着,忽然又瞠目怒道:“我好恨!好恨!若是真是沈松这王八蛋弄鬼,老夫便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活活撕了这厮!”

老头儿说着,两鬓间发梢颤动,须发戟张,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意,顿时一股暴戾的气息涌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那温和的模样。

这才是老家伙的真实面目吧,苏默暗暗的想道。打从跟何晋绅相见的第一次时,他便有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这老头儿身上总有种古怪的气质。似乎总有些什么违和的东西存在,但想要去捕捉时,却又无从寻觅。但是现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暴露了出来,再也没有半分不协调的感觉了。

“先别急着嚷嚷,嚷嚷有用吗?”苏默冷冷的打击道,一点尊重老人的意思都没有。

何言怒目而视,苏默却看都不看他,继续道:“先看看现场,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嗯,你刚才说沈松找你们筹钱,那结果呢?结果如何,筹到了吗?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要建桥?”

何晋绅被他顶撞的气咻咻的,有心焦闺女的安危,没搭理他。何言便道:“这种事儿哪有一次就能达成的,总要大伙儿把利益分割明白了才行,怕不是要个三五次的才可能成事。至于说建桥,嘁,他毕竟是堂堂县令,总要拿出些能看的政绩才行啊。否则等到来年京察之时,不怕被御史弹劾吗?按说,原本以武清的底子,总能找到些政绩的,当初的庞县令不就是例子?可惜你这家伙忽然蹦了出来,一出手就是凤水开发这个大手笔,如此一来,有你在前面比着,沈松这个县令要是做的稍差一点,就会被人无限放大,建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儿,说起来,都是拜你所赐。”

何言一口气说到这儿打住,然后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意思自然是不用多说了。

苏默傻住,半响才回过神来。感情转来转去,自己又不幸躺枪了。这郁闷个天的!

咦?为什么要说“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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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现场查察

readx;? 这家伙在借题发挥,故意找茬呢。苏默认真琢磨了琢磨,终于确定了。好吧,咱不理他,让他一人儿疯去。

苏老师可以做坏人、做恶人、做奸人,独独是不肯做好人的。好人卡这种神器多可怕啊,事关终生性福呢。

很明显,让人发泄做沙袋这种事儿,肯定属于好人才做的事儿。苏老师对于做出气包一点兴趣也没有。

面无表情的扫过何言,对那双期待的眼眸半分也没停留,微微昂着头,做长考状。

何言瞪着眼看了他足足两分钟,终于悻悻的放弃了。卯足了劲儿一拳打在空处,这憋得。

车厢中忽然安静下来,唯余车外轮声粼粼有规律的吱吱作响。何老爷子忽而咬牙、忽而攥拳,仍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

何大公子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发泄,烦躁的不时挑开车帘往外看;苏老师则两眼没有焦距,微微仰着头,眉峰间事儿微蹙,时而舒展着,将所有已知的信息过了一遍又一遍。

“那位明府大人是什么时辰找的你们?”沉寂了良久,苏默忽然开口问道。

何家父子齐齐一振,何言瞪眼道:“一早,一大早便派了人来,约定未时齐聚县衙。”

苏默眸子缩了缩,若有所思。随即又道:“那会议是何时结束的?”

何家爷儿俩对视一眼,仍是何言回答:“酉时,酉时末。”

苏默眯着眼点点头,张口还要再问,何言却耐不住,急道:“讷言,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快说啊,这问来问去的岂不耽误时间。”

苏默瞪他一眼,皱眉道:“淡定!何兄,事儿已经出了,唯有冷静才能找出线索。放心吧,以我所料,令妹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儿,否则他们就不必费诺大力气掳人了,直接杀了岂不更简单些。”

“可是……”何言大急。

“听讷言的!”何晋绅忽然出口喝道。随后转向苏默,诚恳的道:“讷言,老夫爱女出事,方寸已乱,全赖你用心了。此事过后,但有所命,我何家无有不遵。”

苏默摆摆手,摇头道:“老爷子不必如此,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事儿八成还是对着小侄来的,莹儿姑娘却是遭了池鱼之殃。唉,你们就不该让她搀和进来。”

他长叹口气,何晋绅和何言都是默然。咱们倒是不想姑娘去啊,可奈何那丫头不知怎的就转了性儿,偏偏认准了你,说到家还不是你这混蛋惹的?这会儿却来埋怨。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也只能由得苏默说嘴,爷儿俩却得忍着、听着。

“你们回去后发现莹儿姑娘出事儿了,可有询问过那些被打晕的家人,具体发生的时间又是什么时辰?”见何家父子沉默,苏默也不再逼迫,又再问起详情。

只是这话问了后,却见何家父子面面相觑,都是一副纠结的模样,不由皱眉道:“怎的?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好说?”

何晋绅苦涩摇摇头,叹道:“还有什么隐情不好说的,只是咱们……咱们当时光顾着心慌了,没有多问。只是派出人手搜索,然后便直奔你这儿来了。所以……”

老头儿有些尴尬了,一个老江湖,居然疏漏至此,实在是丢大人了。按理说,这些细节本该是他来想的,但是正所谓关心则乱,以至于这会儿被苏默问的手忙脚乱。

苏默明白了,皱着眉摇摇头,不再多问,只扬声叫马车加速。不过两刻钟后,马车停住,胖子跳下来挑开车帘禀道:“公子,到了。”

苏默跳下车,抬头看看,果然正是何家正门。身后何氏父子也下了车,因着家中出事,何家上下气氛紧张,灯笼火把照的四下通亮,见苏家马车过来,早有人迎了上来。

待要喝问,却正瞥见家主和少主下来,连忙跑过来接着见礼。

何晋绅不待站稳,便急声问道:“可找到了小姐?”心急之下,下车的身子不由一晃,差点歪倒,苏默在旁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那家丁满头大汗,听到何晋绅问话,神情一黯,低头道:“小的们无能,尚未见小姐踪迹。”

何晋绅顿时无语,须发颤抖的呆立在原地。苏默看着不是事儿,轻轻咳了一声,从后面推了何言一把。

何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老父,低声道:“爹,现在急也没有用,还是赶紧进去吧,别耽误讷言查察。”

何晋绅猛省,啊了一声,抬手不着痕迹的擦拭了下眼角,对苏默微一示意,当先大步走了进去。

几人一路疾行,很快到了何莹的房外。这里却是个独立的小院子,苏默四下打量,但见除了东边种了一些花草外,便只有角落处有个亭子,依着一个小小的水池子。

而整个西侧却是摆着各种器具和兵器架,院子中间则完全空出来,显然是练武所用。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姑娘的绣房,倒不如说是一个练武场更适合些。

果然是彪悍的婆娘,苏默咂咂嘴儿,暗暗想道。

“门没开过,我们大约看了,人应该是走的窗户。”到了地头,何言扶老爹往一旁站了,自己则主动介绍起来。

苏默冲胖子使个眼色,胖子微微颔首,略一打量,走到一处墙下,纵身一跃,攀住墙头翻身而上。

只不过片刻,便又纵身而下,来到苏默身边,低声道:“三面都靠着庄里,唯有东边外面是凤水河,应该是从那边进来的。”

苏默微微一皱眉,竟是靠着水?这实在有些麻烦了。他原本还想着让人找条狗来,或许能凭着狗追踪何莹的气味呢。可要是对方过了河而走,那要再追踪气味可就难了。毕竟,这里可没有训练有素的军犬,凭着一些土狗的本能,苏默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心中微微哀叹一声,想着那个直肠直肚的小辣椒,这会儿正不知遭什么罪呢,不由忽的心中一疼。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拉拉还是很在乎的,并非如想象中淡然。

轻轻摇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开,上前推门却没推开,原来里面竟然是一直闩着的。

回头看看何家父子,这里毕竟是人家闺女的房间,总要征询下人家的意思。

何晋绅轻轻点点头,何言待要上前踹门,旁边胖子忽然道:“不必。”说着,扭头往兵器架上取了把绣刀,就着门缝插了进去,微微拨动几下,里面发出一声轻响,那门便打了开来。

何家父子对视一眼,再看向胖子的目光便有些古怪起来。这种开门手法看上去简单,但却是标准的江湖手段。而胖子的动作轻巧熟练,不经意间更显得举重若轻,以何家父子的眼力哪会看不出来?

胖子却似乎毫无所觉,对着何家父子呲牙一笑,便安静的转到一旁,目光四下巡梭着。

苏默站在房门前,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看看房门,没进去,却又退后往窗边走去,细细的看了看窗户,沉吟一会儿,这才又转身进了房中。

何家父子不明所以,见他进去了,连忙也跟了进来。

房中摆设倒是颇符合一个闺中少女的身份,门口一个屏风,上面绘着一副舞扇蹁跹的仕女图。

右侧立着个长颈的水墨丹青瓷瓶儿,再往前则是一架挂着纱帐的木榻。

木榻是里外结构的两层,里面看不清,苏默也不好去仔细看。外面却是雕花镂空的木架拱门,两边也挂着粉色笼幔。随着窗口吹进来的风微微摆动,隐隐有股幽香浮动。

这香气似兰如麝,不是胭脂香也不是花香,却是女儿家特有的体香。幽幽淡淡的,却又萦而不绝,令人嗅之平添无数幽思。

木榻旁,临近窗户边上,则是立着一个梳妆台。台子上摆着铜镜、木梳、各种小盒子等妆容之物。梳妆台前,一个小杌子斜斜拉开摆着,似在随时等候主人的光临。

整间房中整洁利索,并无半分打斗迹象。除了那扇半开的窗户外,再无一点异常之处。

苏默皱着眉看着,目光在梳妆台和床榻,以及窗户之间一点一点的搜寻着,不放过哪怕一寸空间。

他绝不相信对方的手尾能做到绝对的干净,要知道便是后世那般发达的科技,一些高科技罪犯作案时,只要一不小心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而且,他心中总有股古怪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究竟哪里古怪都不清楚,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简直诡异莫言,所以,他仔细又仔细着,就差趴到地上去一寸一寸的察看了。

何家父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在房中一点一点的挨着,从床榻边上到妆台,再从妆台到窗前,然后又从窗前到床榻那边……

“这……讷言,你……究竟在找什么啊?”何言耐不住性子,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默却不理会,在方才察看的几个地方来回了几趟,忽然抬起头使劲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何言不见回答,还待再问,旁边何晋绅猛然拉住他,轻轻摇摇头,目光直直盯在苏默面上,瞬也不瞬。

老人家阅历何等丰富,之前一直心挂爱女,这才恍惚失神。此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过渡,又有了苏默的帮助,心绪便也渐渐安定下来。这心一安定,精明顿时便重新回归。

他一眼便看出来,苏默这是已然有所得了。好容易有了点线索,他哪会让儿子轻易去破坏了?

何言被老子拦住,只得将无数疑问憋了回去,重新耐着性子等待。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苏默走走停停,不时的还在某些地方轻轻的抽动鼻子,似乎在分辨什么。直到再一次走到窗前,伏下身子,目光在窗台上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移动着。

蓦地,他目光一凝,伸手从某处拈起了某种东西,直起身子仔细看了又看,脸上渐渐露出了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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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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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何家父子俩齐齐问了出来,又不约而同的冲了过来。何言更是迫不及待的一把握住苏默的手,将其扯到自己眼前看。

只是看来看去,却并没看到任何东西,便似苏默只是做了个佛祖拈花的架势故意逗他们似的。

“你究竟在搞什么?”何言不满的大声喝问道,这次连何晋绅也没拦着他,疑惑的看着苏默。

苏默摇摇头,叹道:“老爷子年纪大了,又加上着急上火,所以眼神不好可以理解。可是你呢?你那眼睛睁得那么大,难道是留着喘气的不成?”

何言一愣,连忙又鼓足目力细看,这一次终于是有了现,不由的咦了一声:“这……这是小妹衣衫上勾落的吗?”

原来,苏默拇指食指间拈着的,是一根细微到了极致的纤维状物体,倘若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苏默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松开手指任那“纤维”飘落。何言急道:“讷言!”

苏默叹口气:“我还不确定一些事情,再等一下。对了,那些下人呢,让他们来,我有些问题需要问一下。哦对了,再让人找只狗来,嗅觉灵敏些的。”

何言一愣,随即大喜,拍手道:“着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狗,狗鼻子最灵,定能追到莹儿的。”说罢,急火火的冲了出去,不一会儿,整个何府便鸡飞狗跳起来。

“有把握吗?”何晋绅坐到妆台前的小杌子上,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妆台台面上的东西,柔柔的,宛如在抚摸女儿的秀一般,嘴中却轻声问道。

他不同于何言,从苏默那顺带的口气中就听出,用狗搜索这个办法,苏默似乎并不怎么有信心,纯属是为了安抚他和何言的应急罢了。所以,他没去阻拦儿子,却是等儿子离开后,单独向苏默确认。

苏默沉默了下,微微点点头:“外面是凤水,气味经过河水后,会被水气极大的冲淡。”

何晋绅的手微微一顿,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等了一会儿又道:“能否在对岸重新搜寻到?”

苏默叹口气:“很难。”说着,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又解释道:“除非对方是直线过河,然后直接登岸,或可有所得。但若是先顺水而下一段距离,又或是逆水而上…….”他说到这儿便停下了。

何晋绅仰起头,闭上眼不再多问。苏默说的很清楚了,若真是那样的话,神仙也无法确定对方具体登岸的地点。用狗凭着嗅觉去追踪的办法,显然行不通。

老爷子心中一片冰凉,满满的都是绝望。从他回来得知女儿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四散开追查,但是直到此刻还没有任何踪迹,显然对方的隐匿手段极为高明。

以何家的势力尚不能全功,自己那苦命的女儿,前途可谓凶多吉少了。一想到女儿此时或许正在遭受什么不忍言之事,老爷子猛的一阵心悸,脑中宛如被一柄大锤轰然击中,眼前一黑,嗓子眼甜,身子摇晃间,嘴角已是一缕血丝溢出来。

苏默一直在注意着他,忽然见他吐血,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低声道:“老爷子!”

何晋绅须抖颤,闭着眼,努力平复着情绪,硬生生将一口血咽了回去。这才睁开眼,看了看苏默,伸手拍拍他扶着自己的手,淡然道:“没事,不用担心。”

说着,手按在苏默肩上一借力,霍的站了起来。涩声道:“老夫还要等着莹儿回来呢,怎么可以有事?不然,那丫头回来后岂不要被她闹腾死?呵呵。”

他干干的笑着,全无半分欢快之意。干笑两声后,声音忽然又转为冰寒:“若是丫头回不来了,老夫就更不可以有事。因为总要有些事去做的,总要有些人为此付出代价!”

老头两眼望向虚空,须戟张,一股彪悍血腥之气忽的涌出。霎时间,苏默恍然有种感觉,眼前这个老人瞬间变成了一只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浓烈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骇然望向老人。

何晋绅却似毫无所觉,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那儿,如同雕塑一般,再也不言不动。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后,何言一步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下人打扮的仆人。

三人中有两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另一个则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进的屋中,齐齐对着几人见礼。只是人人脸上仍自残留着一抹惊悸,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便是他们三个了。两个丫鬟都是小妹贴身伺候的,罗叔大多都在外面洒扫。”何言冲着苏默介绍道。顿了顿又道:“我已让人去找狗了,定要找只最有灵性的。”

苏默点点头,目光在三个下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尽量用最温和的神态,将他们遇袭的细节一点一点问了一遍。

或许是他有意表示温和的态度让三人彻底放松了,又或是他那种廻异常人的问话方式,最终又让三人回忆起了更多几个细节。

比如被打晕前,三人都说似乎闻到某种奇怪的气味又比如,似乎被击中头部的一瞬间,都感觉到那只手掌的冰冷和坚硬。而罗叔甚至还多了一种感觉,那就是那个手掌的指甲似乎有些长,罗叔认为那不是人的手,而是鬼爪…….

对于这种猜测,罗叔自己也是越说越恐惧,眼神不安的左右巡梭着,只怕下一刻那不干净的东西便又要跳出来害人的性命。

两个丫鬟听他这么一说,也是骇的魂不附体,抖颤着挤作一团,小脸儿青白青白的,眼见就要瘫倒在地了。

苏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好言安慰,甚至再次扮演神棍,放言苏仙童最拿手的便是捉鬼,这才让三人惊魂稍定。

打三人回去休息,临走前,两个丫鬟哭着向苏仙童哀哀求告,一定要救她们家姑娘回来,苏默自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随着了解的详情越来越多,苏默心中的轮廓已然大概形成了。当下转身出了房,再次绕到窗户外面,略一巡梭,目光便停留在墙根处几块叠起的石头上。

他可不知道这几块石头,就是何女侠曾经仗之以逃家的道具。不过单从这位置和表象分析,他也不过稍一思索便明了了此物的用处。

明了之后便是苦笑,那小辣椒,这是生怕别人进来不够方便吗?还在家里给人把梯子都搭好了。

心里叹着气,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的狗吠之声。扭头看去,便见灯笼火把照耀下,何言大步流星的跑过来,身后几个家丁手中却牵着两条健硕的大狗。此刻见了苏默这个陌生人,顿时便狂吠起来,不停的作势欲扑,真正是狗仗人势。

“讷言,狗找来了,咱们从哪儿开始?”何言两眼放光,满是激动的问道。他似乎已经看到狗狗们终于追到了妹妹,然后自己三拳两脚打败敌人,妹妹飞扑进自己怀中的场景。

苏默暗暗的摇摇头,也不点破,指指何莹的闺房:“先找件令妹的衣物给狗嗅一下,然后带出来转到墙外这个地方。还有,准备一艘船备用。”

何言应了,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扭头道:“为何是从这里,你确定?”

苏默无奈的指指墙角处那几块垫脚石,何言目光及处,顿时一阵无语,摇着头转身去了。

苏默带着胖子往门外走去,何晋绅从房中出来,一言不的跟上。苏默看了他一眼,有心劝他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但是想了想便即作罢。

这个时候,又有哪个做父母的能安心在家里坐住了?就算是普通人也定然会拼命跟着,期盼着第一时间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更不用说何老爷子这么一个强人了。

后面很快传来狗儿的叫声,两拨人在门口处汇合了,一起往墙外对应的地方而来。

何家倚水而建,靠近河边这一段极为逼仄,每个人几乎都是要使劲的贴着墙根,才能一步步往前挨着挪动。

好在苏默方才事先提醒,一艘小舟及时的划了过来,众人便都上了船,只几下便将船划到当日何莹落水的位置。

将小船尽量靠近墙根,果然两条大狗便猛烈的叫了起来。只是当家丁吆喝着让它们继续寻找时,两只大家伙却是夹了尾巴,呜呜的转着圈,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

苏默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略一打量对面地势,对面却也是一排人家的院墙,并无可供落脚之处。便让人顺水而下,待到到了一处空余的地方,这才命人靠了岸。

两个家丁抢先牵了狗上去,四下找了一圈,却是依然如之前一样,两只大狗毫无所获。

何言脸上渐渐阴沉下来,抿着嘴一言不。让一人牵着狗上了船,另一人却留在岸上,一路顺水流方向,向下游搜寻而后让船掉头,逆水而上,准备往上游继续搜索。

正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一开始就不利的局面,让何大公子有种想要暴走的冲动,胸腔中一股气流奔涌,憋得欲要炸开来一般。

上游却不似下游,延绵极远后,岸上才堪堪稀落起来。具体位置却已经从城东折向了城北,往城外凤水主流汇合。

这一段距离并不长,家丁带着剩下的一只大狗上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已搜索了个遍,结果自然仍是一无所获。

何言呆呆的立在船头,脸色铁青铁青的,一言不。唯有那双血丝满布的瞳仁,闪耀着危险的光芒。

苏默从始至终一言不,只是一路行来,目光却放在初时登船这一边的岸上。

就在再次查察无果之际,忽然开口问道:“何兄,今日明府大人邀请众家,可有留宴相待?”

他突兀的问话,问的又全然风马牛不相及,众人不由的都是愣住,彻底闹不清这人的脑袋里想的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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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苏默推理

readx;? “苏讷言,你到底要说什么?!”何言红着眼,怒发欲狂的喝道。若不是他还勉强留着几分理智,怕是这会儿直接上去饕以老拳了。

苏默微微皱眉,沉声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何言喘着粗气瞪他不说话,显然已是到了爆发的边缘。何晋绅忽然开口道:“有,不但有,还是很丰盛的晚宴。据说明府大人颇费了翻功夫准备,只是咱们爷俩儿想早点回来商议,才婉拒了。”

说到这儿,起身走过去拍拍何言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回头又看向苏默:“贤侄,可是想到了什么?”

苏默两眼望着岸上无尽的夜色,淡然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换位思考,若是我掳了人后会怎样呢?看!”

说着,他抬手指向上船这边的河岸,接着道:“与对岸相比,这边可供通过的地方要多得多。而且,一般人的思维惯性,都会以为有河必然要去对岸才对。可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呢?谁又能想得到?”

何晋绅眼睛一亮,但随即一蹙眉,想要说什么。却听苏默淡然的声音又起:“从这边登岸固然是一着妙手,但是同样的,这边人流更大,便更容易被人发觉。毕竟嘛,那可是掳了个大活人啊。所以……”

“所以需要有人掩饰,那些准备晚宴采买的人!”何言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不由的大声叫了起来。

苏默斜了他一眼,撇嘴道:“后知后觉马后炮!”

何言讪讪的,也觉得不好意思。眼神儿躲闪开苏默的目光,咬牙道:“那还等什么,直接杀进县衙,去找那狗官要人!”

苏默给了他个看白痴的眼神,撇着嘴不说话。何老爷子叹息一声,无奈的瞪了儿子一眼:“要人?你凭什么去要人?你当县衙是何等所在,一县之令又是何等样人,你无凭无据的就说去要人?”

何言猛省,脸憋的发紫。兀自嘴硬道:“一个小小县令而已,怕他个甚。”

苏默横了他一眼,暗暗摇头。这何大公子往日看上去颇是精明沉稳,怎的一旦牵扯到自身,就莽撞愚蠢到这般地步?

何老爷子已是怒目喝道:“住嘴!小小县令?嘿,孽子,你好大的口气!一县之令,百里之侯。更是代表着朝廷脸面和大明法令,莫非你要造反吗?你若还不能给老夫冷静下来,那便不要再管这事儿了,趁早回去休息,莹儿自有老夫这般老骨头亲自去找!”

何言手足无措,满面通红的低下头去不敢再言。何晋绅这才恨恨的又瞪了他一眼,随后冲苏默点点头表示谢意,立即吩咐人全都回去。

既然搜寻无着,又有了苏默这番推断,那再留在外面只是空耗功夫了。要对付一个百里侯,必须要前前后后都思虑周密了才行。破家县令、灭门令尹,那绝不是说着玩的。

众人再次回到何家,将下人都打发回去,何家父子请了苏默往厅中坐了,待到上了茶,何老爷子这才叹口气,对苏默诚恳的道:“贤侄,你莫怪言儿无状,老夫这里代他赔罪了。”

何言更是无地自容,连忙起身冲着苏默一揖到底,羞愧道:“讷言,你知道我的,我不是对你,只是……”

苏默哼了声,“只是怎的?我这人心眼儿小,别想让我就这么算完了。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子早大耳刮子扇你了。小样的,等着,等事儿完了,你要不给老子摆个十两银子的席面,看我不给你整出粑粑来。”

他冷着脸儿一通恶声恶气的乱骂,何家爷俩先是愣住,只当他真恼了。但是听着听着,何老爷子面色便缓和下来,目光柔和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何言也是面色激动,头点的捣蒜似的:“成,都成,这罚,为兄认!必须认!什么十两,必须五十两,不,一百两的才行。”

“一百两?”苏默不淡定了,两眼猛然一亮,脸上先前的冷然全都化作春风一般。搓着两手干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了,真的太麻烦了。”

何言大手一摆,豪爽的道:“就这么定了,是你应得应分的。”

苏默忙咳了两声,小声道:“真的太麻烦了,要不折现吧,折现似乎好一些。”

何言就蓦地噎住,瞪大了眼看他。苏默讪讪的转过眼神,心中只是哀叹,没法啊,哥现在好穷啊。一百两虽然不多,但好歹蚂蚁也算肉不是。只可惜都是熟人,这个数已是极限,实在不好意思多宰啊。这真是,太郁闷了。

“哈哈哈哈,贤侄需要银钱用度,但需说个数儿就是。我何家开的就是钱庄,别的或许不多,但这银钱却是从来不少的。五十万两以内,单凭贤侄取用。”

何言被雷晕了,何老爷子却是个人精儿,放声大笑中,一张嘴就是五十万两。

苏老师一口气没上来,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五十万两啊,你妹的,老子果然是个穷人。他喵的!老子果然是个穷人啊!

苏老师无限哀怨,只不过人家都把诚意表露到这个地步了,他要再拿不出点干货来,可就真不好交代了。

“咳咳,那什么,正事儿,咱先说正事儿。”苏老师咳咳两声,脸色一端,满面正容的说道。先前的那一脸市侩、满嘴铜臭便完全是另一个人,全跟苏老师没半分干系也似。

何言瞠目结舌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何老爷子也是满面苦笑,点头叹道:“好,正要请教。”

苏默不再耍宝,略一沉吟后道:“沈松这个人,暂时不能动!”

这话一出,何老爷子没说话,何言却一扬眉想要说什么,但是随即想起了什么,偷眼看看老爹,终是忍了回去,也定定的看向苏默,等着他继续说。

苏默眼含笑意的睇了他一眼,何言就脸上一红,恨恨的回瞪了他一眼。

“我说了,是暂时不能动。”苏默在暂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接着又道:“此人来历神秘,身后更不知是靠着哪路神仙,面上又代表了朝廷,若无万全之策,一旦动了他,后果殊难预料。”

何老爷子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何言也是沉默,他毕竟不是真个鲁莽,此刻冷静下来,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厉害。

苏默端起茶轻啜了一口,细长的眼眸中忽然划过一抹寒光,“暂时不能动不代表永远不能动,若让此人钉在这里,借着县令的身份,早晚必成大害。所以,他必须死!至少,也必须将其设法搬开,决不能让他在武清留着。”

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先是一个县丞,随后便是县令,嘿,这武清不过区区一个小县,何以如此?这里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他这里低声自语,落到何老爷子和何言耳中,却是不由的悚然一惊。联想起前时的县丞阚松,略一思索,顿时醒悟过来,二人脸上同时露出凝重之色。

原本只当是个案,还只是担心忧虑着自家闺女妹妹,此刻却猛然发现,这很可能是一条线。

苏默不知道何家的底细,但是何老爷子和何言却是明确自家的使命。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绝然。

“贤侄,你是说那阚松和这个沈松两人…….”何老爷子想了想,抬头看向苏默试探着问道。

苏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这事儿也未免太巧了些。而且…….”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必然是有关联的,但是直觉这种事儿又怎么跟何家父子解释?难不成真的去装神棍?所以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何老爷子眼眸缩了缩,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深究下去。只是略一蹙眉,又道:“那贤侄如何想到今日这事儿的关联的?”

苏默轻吐出口气:“老爷子可还记得,先前在何姑娘闺房中,小侄曾找到一根毛发,呃,就是何兄所说的,从何姑娘衣衫上勾落的丝线。”

何家爷俩都是点头。

“那应该不是什么衣衫上勾落的丝线,而是一根毛发,某种动物身上的毛发。”苏默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轻声说道。

何家爷俩顿时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一眼,何言急问道:“动物?是什么动物,怎么会出现在小妹的房中?哎呀,你是说,掳走小妹的不是人,是……”

苏默点点头,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沉声道:“虽然很难让人置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从现场迹象看,掳人的正是一只动物。也只有动物,才能让何姑娘失了提防之心,主动靠近,以至于被偷袭后掳走。也只有动物,才能在那高墙大树之上来去自如,几乎不留下半点痕迹。”

何言一脸的不敢相信,喃喃的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什么动物竟有诺大力气?又为什么单单去掳小妹?这这,这说不通啊。”

苏默沉默了一下,幽幽的道:“我有点比普通人超常的天赋,那就是六感更加敏锐些。从何姑娘房中的气息中,我嗅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带着野性、带着暴戾,还隐隐有些香火气。至于说为很么要掳走何姑娘,呵呵,动物本身或许不会,但是若是被人操控的呢?我刚才说了,那气息中还有些香火气的,所以,必然是认为豢养的。”

何氏父子听到这儿,不由同时倒抽口冷气。何言额头沁出冷汗来,脸颊抽搐两下,颤声道:“若是如此,那讷言可能确定,是……是什么动物?能将人一击打晕,还能拎起一个人行走如飞,这……这……莫不是山魈鬼怪?”

苏默眼神望向外面夜空,意味深长的悠然道:“能杀人取脑,也能击人致晕却不死,这说明那孽畜必然据有一定的智慧;而据有如此智慧的,又能掳人而走的,则首推灵长类了。恰巧,前些日子我曾在码头有那么一番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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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打草惊蛇

readx;? “猴子?!”何言瞪大了眼睛,脱口惊呼道。随即又叫道:“一个带着猴子的老和尚?我的天,讷言,你确定不是在说山海经?”

何言接二连三的惊呼着,怎么也不敢相信事实竟是这样的。这实在太玄幻了,以至于何老爷子也半信半疑的看着苏默,显然苏默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我还说西游记呢。”苏默狠狠翻了个白眼,“当时一起的还有英国公和定国公家的两位世子,你觉得我们会三个人都看错了?而且,何姑娘房中找到的那跟毛发,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确定,那是一根猿掌类的毛发。”

何言和老爹对望一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苏默有些不耐,又道:“可还记得罗叔所言?他说感觉击打自己的那只手,干硬冰冷,而且带着坚硬的指甲。试想想,什么动物的爪子是这种特点?”

他提示到这里,何家父子再仔细想了想,顿时再没了疑问。然而疑问没了,担心却瞬间提到了最高点。

一只凶残的猴子啊,按照苏默所言,前几天的那些被杀死后挖了脑髓的案子,应该就是这只猴子的手笔。那此番何莹落到这等凶物手中,岂不是性命随时都在旦夕之间?

如果是人的话,那或许最多受点罪,最严重不过是侮辱。可是一只凶残的动物,谁敢保证它能百分百听话,万一一个不好发了性儿,怕是何莹此刻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想到这儿,何家爷俩都是脸上露出急迫之色。何晋绅霍然站起身来,沉声道:“贤侄,如此该怎生是好?你可有应对之法?”

苏默慢慢站起来,洒然一笑,一字一顿的道:“很简单,打——草——惊——蛇!”

…………………………………………………………………………………

县衙后院中的一处密室中,一个干瘦的老僧静静的盘坐在蒲团上,双目微合着,口唇微微蠕动,手中拈着一串佛珠。

整间屋中简陋极致,除了两只红烛跳动着,再无它物。县令沈松站在他面前,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嘉曼大师,本县的命令是将人掳出来交给本县便可,你现在却把人藏了,这是何意?”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淡然看了他一眼,低呼一声佛号,木然道:“檀越差矣。老衲本是方外之人,不应参与这世俗之事。这次若非因着前时的因果,也不会来这武清。此乃情分,何来命令?老衲帮你办事可以,但是若帮你行淫邪之事,则万万不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沈松额头上青筋跳起老高,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怒不可遏的道:“本县什么时候说要行淫邪之事了?那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罢罢罢,你只说如何才能将人交给我。”

顿了顿,又森然道:“大师应当明白,本县所做,都是为了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倘若因为大师的缘故耽误了,上面怪罪下来,不知大师可担当的起吗?嘿,至于大师认为此番来只是还人情,就是不知上面是不是也这么认定。还有,大师也不要假作这般清高,城西那几个被挖了脑髓的孤魂野鬼,怕也是不会认的!”

老和尚静静的听着,脸色半分波动都无,待他说完后,这才又低呼一声佛号,平静的道:“世上事,必是先有因而后有果。猴儿杀人是果,檀越的请求是因;猴儿掳人也是果,因却还是檀越的要求;杀人掳人的都是猴儿,因却都是檀越,所有事又和老衲有何干?至于上面,摩诃无量,岂关老衲一个区区凡间比丘?善哉善哉。”

这番话说的不愠不火,可听在沈松耳中,顿时差点气的他三尸暴跳。

老和尚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你口口声声说上面如何如何,岂不知上面所图之事是何等之大,又怎么会因为我一个普通的老僧就出差?老僧就是来帮你一把而已,你也别拿那些来吓唬我。

吧啦吧啦,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松这个气啊,有心翻脸,偏偏却又不敢。骂也骂了,威胁也威胁了,这老秃驴油盐不进,又脸皮极厚,让他实在有些后悔这次的向上求助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深深吸口气,努力压下情绪,再次重申道:“大师,沈某再说一遍,绝不会行什么淫邪事!此番用那女子,只是做一个饵,只要达到目的,立刻便会放了她,绝不会动她一丝一毫。还请大师将她交给我,或者大师有何要求,亦但说无妨,只要沈某能做到,绝不推辞。”

老僧直到此时,才真正睁开眼细细打量他。半响,淡然道:“阿修罗有大灵性,可堪驱使。有它助你,万无一失。事必自由它放人。”说罢,闭目不再多言。

沈松气结,怒道:“你让我和一只畜生共事,岂不是给我招惹麻烦?再者说,我用饵需观其时,待到合适的时机才行。你那猴子野性未训,动不动就挖人脑髓为食,若饿的久了,就算不动那女子,可若是再出几宗命案,让我这县令还如何做下去?我此番申请相助,只要你将人交于我便算任务完成,你当立即离开才是正理!”

老和尚木然坐着,嘴中喃喃诵经不绝,却是理也不理。沈松出了一身大汗,左右不得计,半响,只得忿忿一甩袖子,扭头大步走出密室。

屋里,老和尚的诵经声戛然而止,睁眼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嘴角露出讥讽之意,随即又再闭上眼。屋中,诵经声再次不绝而起。

县衙前面,沈松面色阴沉如水,眼眸中厉光闪烁,却又隐隐带着几分疲惫。

他当年数考不第,绝望之下咬牙进了这个组织,为的就是这个组织承诺的未来。

可如今,直直蹉跎了这么久才终于看到曙光,本以为终于可以施展抱负,扬眉吐气了。谁成想,事儿却是一桩接着一桩,就没有一件顺利的。

先是来上任伊始,就被东厂那帮狗贼逼迫了一把。随后便遇上苏默这么个怪胎,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缚手缚脚,完全施展不开。别说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了,连最基本的立足都成问题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用了唯一的一次求助,却不料又遇上这个叫“嘉曼”的秃驴,仗着是上面来的人,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他不傻,相反,他很敏感。他能从嘉曼那看似平淡的眼神中看出,在这个腹黑残忍的老和尚眼中,那种隐藏的极深的不屑和傲慢。

老秃驴的不配合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什么为了阻止自己行淫邪事,全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不过就是身份高于自己,不肯听奉自己的命令罢了。

这个老混蛋!老秃驴!他压根就不懂自己的谋划。自己先前放任那只猴子行凶,为的就是给某些人造成心理恐惧。

在武清城中,跟苏默走的最近的唯有两家。一个就是何家,另一个则是张家。

张家的特殊身份让他不敢轻易妄动,毕竟那后面可是皇室。而何家虽然也传说跟大学士李东阳有关系,但是此次文会上,李兆先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转机。

苏默不知死活的将李东阳的儿子往死里得罪了,那么,一旦何家再和苏默眉来眼去,作为身后势力的李家岂肯再做何家的靠山?没了靠山的何家,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

商贾之家,再有钱也只能成为待宰的肥羊。在自己的治下,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巧的是,何家那个丫头似乎跟苏默的关系很不一般。不但数次跟苏默那帮人同进共退,甚至还一连两次留宿在苏家。

苏默那小子狡猾奸诈,浑身如同布满了刺儿一般,自己几次下嘴都被扎的鲜血淋漓,实在不好对付。让他欲要达成的目的根本没有丝毫办法。

既如此,那便换个方式。只要拿住了何家丫头,就不信那小畜生不入彀。

只要再等几天,不,不用几天,最多只要三天。在城中刚发生诡异的凶杀案的这个关头,三天不见何家丫头的行踪,他们还不得疯了?

到那时,只要将人往某个不太好的地方露露面,沈松可以绝对肯定,凭借着何、苏两家的关系,苏默和何莹之间的暧昧,两家人必定会全力以赴的前去解救。

而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便是自己行动的时机。相信没了苏默和国公世子的苏家庄,没人能挡住自己这个一县之尊的驾。如此一来,苏家庄的秘密还如何摸不清?上面要自己追查的目标,必将清晰的暴露出来。

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自己就可以脱离那个恐怖的组织,可以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放开手脚施展自己的抱负和所学,光宗耀祖,建功立业。

若能如此,谁敢说若干年后,他沈松没有出阁入相的那一天?可惜,可惜这一切,现在全都被这个老秃驴挡住了。何家丫头不在自己手中,主动权就不会掌握在自己这边。

而这种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意外的发生。这让他如何不憋闷的吐血?

想到这儿,他又不由的想起那个组织,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那个组织实在太过神秘,他身在其中这么多年,竟然半分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但却偏又知道,身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组织的气息,让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内心对脱离其中产生了莫大的期盼,甚至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取。好在,好在这次终于有了机会。只要能完成组织的一次任务,如他这种外围成员,便可获准脱离出来。

所以,此次任务,他早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神挡杀神、佛挡!

他暗暗咬牙,想到凶狠处,目中的凶戾又再暴增三分。那个该死的老秃驴,且先嚣张着,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忍了!

他心中想着,迈步进了后堂。还不等屁股落座,忽然间,就听一阵隆隆的鼓声,刹那间响彻县衙上空。

噗通!他猛的失神坐倒,霎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从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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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惊鼓

readx;? “大人,大人!”耳边传来焦灼的呼声,沈松悚然一惊,抬起头去看,却是老管事沈通。

沈通是沈家老人了,也是他唯一一直带在身边的人,这次出缺武清便也跟了过来。

此刻老管事正满面担忧的看着他,眼中全是关切的神色。

沈松心下温暖,定了定神,缓缓站起来更衣,一边问道:“外面是什么人胆大妄为,竟敢敲响鸣冤鼓?”

鸣冤鼓,又名半城鼓。一旦敲响,声闻半城,故而得名。后世中的影视作品中,多能看到官府外击鼓鸣冤,然后官员开始上堂问案的段子。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鸣冤鼓的由来有三种说法,一是说宋代开封府尹包拯所设。旧制,凡讼诉不得径造庭下。拯开正门,使得至前陈曲直,吏不敢欺。后来各级地方衙门口,都设置有一喊冤鼓,供老百姓鸣冤报官之用;

第二种说法是来自“敢谏之鼓”。《大戴礼.保傅》云: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司过之史,有亏膳之宰。太子有过,史必书之。史之义,不得不书过。不书过,则死。过书,而宰彻去膳。夫膳宰之义,不得不彻膳。不彻膳,则死。于是有进膳之旌,有诽谤之木,有敢谏之鼓。

这个“敢谏之鼓”便是鸣冤鼓的前身,《帝王纪》记载,这“敢谏之鼓”乃是尧帝所立。

而第三种说法则是民间所传,说的是大汉皇帝刘邦开国不久,皇帝侄儿调戏京城女子苏小娥,结果被人当街刺死。

随后杀人者被抓捕入狱治罪。苏小娥为救恩公,又因只是白身不能得见官吏,便想到一法。和同伴两人,一人身系小鼓,一人手持小锣,便就皇宫外敲锣打鼓喊冤。终于得刘邦接见,救出了恩公。而刘邦得了这个提示,遂推出了鸣冤鼓。

而无论哪种说法,到了真正实施的时候,除了开始的时候还能执行,慢慢的随着时间的变迁,都将化为一种形式。

鸣冤鼓亦然。

官场潜规则,若有冤屈事,又或告状之人,可使人作讼文,而后呈递官府。官府有专人接收这种讼纸,然后递进衙里。一般都是先交由官员的幕僚过目了解情况,然后再汇报上官。由上官决定,是否要公开审理。

而古时衙门审理案件,其实大多都不是在正堂,而是在偏厅处理。这种方式的好处,便是给予审理官员留下进退的余地。

除非是官员觉得需要通过某一案件,宣扬某种立场或立威时,便是常说的那种升堂问案了。这种问案才会在正堂上,也就是那种会有两边衙役顿杀威棒,齐呼威武之声的场景。

除此之外,再必须上正堂上问案的,便就是这鸣冤鼓了。因为这鸣冤鼓一响,几乎全城尽知,便是想瞒都瞒不住。

如此一来,必然会给官员造成仓促,不及应对的尴尬。故而,各级官员对此可谓深恶痛绝。譬如许浒传中,但凡敲响鸣冤鼓的,无论有理没理,上堂必先挨上一通杀威棒,便是这个原因了。

所以,一般人都会遵守这个潜规则,没人傻到还不等问案,就先把问案的官员得罪了。

这也是沈松之所以方才惊的坐倒,这会儿又问何人大胆的缘由。

“是……何家老家主何晋绅与他的儿子。”听沈松问起,沈通不由苦笑笑,回声禀道。

沈松的动作一顿,霍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向老管事:“谁?”

老管事又再重复一遍:“老爷,是何家家主何晋绅和他的儿子何言。”

沈松眸子一缩,随即一抹喜色极快的闪过。没想到何家父子竟如此沉不住气,这都急的直接敲鸣冤鼓了。自己本来还算计着要拖他们三五天来着,现在看来是不用了。不但不用,还要尽快安排,免得真逼急了何家,反倒节外生枝了。

“这老家主真是,昨个儿才见还都好好的,怎的今个儿便有了冤屈事儿来了?可知究竟所为何事…….罢罢,你且先去使人照应着,好生安抚,莫失了礼数,便说老爷我随后就到。”

他按捺着喜色,装作诧异的淡淡说道。组织的事儿乃是他第一隐秘事儿,便如老管事这般亲近人也不能使知之。

老管事应了,转身下去。这边沈松心情愉悦的换上官服官帽、全套顶戴,这才一步三摇的往正堂而来。

正堂上,两边厢早有衙役排好,各拄着一头黑一头红的水火棍,面容端肃,不言不语。

堂上正中文案旁,记事、书记、通译等各就各位,仵作等其他相关人等则入偏厢等候。

何言搀着老父,便立于大堂正门前,身后团团围着十几个闻鼓声而来的看热闹的百姓。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已是越聚越多,待到沈松走出来时,已然有了近百号人了,噪噪杂杂的,霎时喧嚣。甚至还有那贩卖小吃的小贩穿梭人群中,兜售自己的货品,怎一个热闹说的。

沈松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可算是他的处女案了,头一回遇到这种场景,让他颇有些紧张,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喜。但随即便反应过来,面上堆起温和的笑容,抢步上前抱拳道:“何翁,何以至此?但有什么为难事,本县还能不出力吗,竟使得您老亲自跑来击鼓。快,快快请进,来人啊,给何翁加一把椅子。”最后一句,却是转头对衙役吩咐着。

旁边便有人连忙去了,何晋绅这才在何言的搀扶下走进正堂,先是对沈松端正行礼,而后这才一端面容,正色道:“老朽谢过明府大人厚爱,只是此番之事却是相关我整个武清县所有人的性命,岂可托与私室,必须于众乡亲当面才是。事态紧急,冒犯之处还望明府大人恕罪则个。”

说罢,推开何言的搀扶,深深一揖到底。

沈松笑容僵在脸上,那种不安的感觉忽然再次升起。正心中栗六,忽见何晋绅大礼,连忙手足慌乱的相扶,一时间却忘了这是在县衙正堂上,他此刻是该当坐到案子后面去了。

何晋绅老眼微眯,心中暗暗冷笑,果然,果然跟讷言分析的一模一样。这个家伙哪怕再如何奸狡,但在官场上仍还只是个雏儿。只不过区区一个开场,就已如此失态,此番计较,又再多出三分胜算矣。

“咳咳!”

旁边老管事眼见自家老爷失态,连忙轻轻咳嗽两声提醒,沈松栗然一惊,猛地省悟过来。心中一时不由的又是羞恼又是不忿,深深看了何晋绅一眼,这才淡然点点头:“哦?既如此,便依何翁。”说罢,大袖一甩,转身往堂上坐定。

随即啪的一拍惊堂木,低喝一声:“升堂!”

两边厢衙役齐声应和:“威——武——”,手中水火棍也同时嗒嗒嗒敲击地面,如是两番,猛然一顿,全堂寂寂,凭生一股肃穆气氛。

躲在外面人群中的苏默看的大感有趣,同时又对发明这种模式的人佩服不已。这完全就是最早的声光理论的运用嘛,古人的智慧果然犀利。

今日的事儿,何家父子是主角,他这个幕后谋划者不适合出现,便偷偷躲在暗处看热闹。

此刻,堂上程序走完,沈松才开始正式问案。

何言扶着老夫在椅子上坐定,自己转身大步走到堂上正中,冲着案后的沈松恭恭敬敬一礼,朗声道:“明府大人,前日小人曾使人报知县衙,道是城西有数人无故失踪,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沈松眼眸便猛然紧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这事儿他如何会记不得?可是这何家是什么意思,怎的难道不是为了他家闺女被掳而来吗?怎么却竟提起这茬儿来了?

哎呀不好!

猛然间,忽然一个念头划过心头,顿时面色大变。急转目看去,果然见衙外看热闹的人群刹那间都是一静,随即便是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起。

却听何言继续道:“大人先前应对,说是只是短时间不见,又无凭无据,算不得失踪。然而就在今日,我等却偶然在城外发现了其中两人的尸体。尸体脑部被开了个大洞,脑髓尽被掏空,死状极惨不说,更是诡异莫言。家父与小人商议后,都觉得此事非同寻常,或与邪异有关,必须要立即向明府大人报知才是。而这般恶行,又是针对无辜贫民而来,可谓与全城百姓息息相关,这才斗胆敲响鸣冤鼓,还望大人明察。”

他当当当一番话毫不停留而出,沈松便是再想拦也拦不住了。不由的面沉如水,脸上虽然仍强自保持着镇静,但是隐在案下的双手却在不可自抑的簌簌抖着。

完了,这下彻底打乱了他的谋划!这种事儿一旦传扬开来,必将引发全城的恐慌。届时人人自危,时时警惕之下,自己再想做些什么,都将事倍功半不说,还极大的增加了被发觉的几率。而一旦被人察觉,这事儿与自己这个新任的县令有关……

沈松想象下那个场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额头慢慢沁出汗来。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控制!必须控制住场面,至少要将影响控制在最低点才行。他听着外面阵阵的惊呼声和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暗暗的想着。

“何公子慎言!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哪来的什么邪异!岂不闻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好了,此事本县将立即派人侦缉,必将以最快速度拿出个结果来。唔,外面的乡人也不必惊慌,料来不过是一些野兽流窜出来伤人而已。只要大家平日多注意些,少往城外荒僻处去,便自然无事。”

他站起身来,先是大声呵斥住何言,随即又侃侃而谈,衙外众百姓果然渐渐惶恐稍抑,慢慢安静下来。

沈松暗暗松口气,刚要抓紧机会结束这次升堂,却忽听一直在旁静坐不语的何晋绅忽然开了口,几句话一出,顿时让他面色大变,整个县衙内外也再次大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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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踪迹初现

readx;? “明府大人,现在遇害的不是两人,而是五人了。咱们后面又现了三人,都是同样的死法。唔,老朽觉得此事委实太大,已然通知了其他各家家主,想必他们也该来了。”何晋绅淡淡的说道。

眼见沈松的脸色瞬间大变,又再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哦,还有,那些尸,老朽已命人抬了来,也省的明府大人再费手脚了。”说罢,转头看了何言一眼,何言挥手打出个手势,不多时外面便是一阵骚动传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阵恶臭,熏的众人忙不迭掩鼻躲避开。但见十个何府家丁脸上蒙着厚厚的布罩,两人一组,抬着一个卷成卷儿的草席逶迤而来。

到得大堂门口,往地上一放打开,顿时那股臭气更加浓郁起来,里面露出五具面朝下趴伏的尸体,果然个个后脑洞开,死状凄惨而诡异。

衙外众百姓大哗,恐慌便如一圈圈无形的波澜一般,迅向四周蔓延开来。

堂上众衙役文书个个脸色苍白,早已没了方才的威势。更有那体弱的,已然扶着柱子当堂就狂吐了起来。

整个县衙大堂上下里外,全是一片混乱。

沈松也被熏的阵阵头晕,肚子里不由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翻江倒海的感觉,却只能勉力忍着。暗暗大骂那嘉曼秃驴造孽之余,脸色更是黑的如锅底一般。

失控了!彻底失控了!此刻的他,完全没了那副刚上任伊始的从容气度,两眼中忽而慌张,忽而暴戾,彻底麻了爪儿。

混乱中,何家父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快意。这便是苏默所谓的打草惊蛇之计:从最不可能之处力,从最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处着眼,把事儿闹大,把水搅浑,将大家都扯到同一起跑线上,然后再来过招。

这种如同胡闹般的手法,若是对上一个莽撞的,怕是先倒霉的就是自己。但是若对上一个讲究事事算计的厉害角色,却有着难以估量的威力。

沈松厉不厉害?答案当然是厉害。毕竟人家那是正宗科班出身啊,讲究的便是个不动声色,庙算筹谋,然后便是一环套一环,一击必杀。

若是换个人来,怕是真的很难应对。尤其是在沈松身为县令的位置上,在他的主场优势笼罩下,多半最后是要彻底陷入彀中的。

可惜,可惜的是他遇上了横空而出的苏默这个怪胎。

如果把沈松看成一个名门大派的高手,那么苏老师就是个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

这种孤魂野鬼最大的短柄就是缺乏系统的套路,但却多出了无限的灵活性和多变性。

正如后世金大大在神雕侠侣中描述的某位高手所言,不可陷入敌人的节奏中,没有破绽便去调动敌人,找到破绽!

苏老师深以为然。

所以,他在现自己等人步步进入了别人设计的节奏中后,当机立断使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王八拳。

王八拳啊,何谓王八拳?便是完全没套路、完全不讲理的蛮横打法。管你什么妙计,管你如何设计,我只按照我的感觉去打。你打你的,我玩我的,一通乱拳下去,顿时让沈松这位老师傅饮恨终身。

“城东张家张越张老家主到。”

“城北马家马育德马老家主到。”

“城北商家商家主到。”

“城北周家周家主到”

正混乱中,衙外忽然一声声呼声响起。随着呼声,一溜儿七八辆车驾在衙外停住,随后便是一大队人马稀里哗啦涌了进来。

当先一人白银须,面色温和,眼中却满满的都是威凌傲然之色的,正是武清第一家之称的张越张老先生。身边老家人张宇两手虚扶着,亦步亦趋的跟着。

另一边却是数月间崛起的墨韵书坊的老板,在士林中已然小有名气的文墨先生张文墨。

三人身后,诸大家世族依次跟随,人人都是面色端肃凝重。只是待到一进衙门大堂门里,顿时个个都是猛地一窒,随即咒骂声、呕吐声连成一片,迅的加入了起初的混乱之中。

“缙绅,这便是那些遇害的人?”张老爷子用一块手帕捂着口鼻,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五具尸,扭头向何晋绅问道。

何晋绅早已起身相迎,闻言连忙点头道:“是,劳动张老爷子跟着遭这罪,是缙绅的不是。”

张家是妥妥的外戚,何晋绅再如何自高,也不会觉得能跟张老爷子身份比肩。是故,对张老爷子的态度极其恭敬。

“唔,你做得对。”老爷子眉头蹙的老大一疙瘩,随意的摆摆手道。这才转身望向堂上不知所措的沈松,老眼微微一眯,瞟了身边跟着的张文墨一眼。

张文墨正满眼往衙外踅摸呢。他自然早知道这是苏默的手笔,也多了解苏默的性子,这般热闹,那人岂肯错过?却是不知此时躲在那个角落得意呢吧。

正找着呢,忽然袖子被人扯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老管家张宇递过来的眼色。

微微一怔,随即猛省过来。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当即上前一步,冲堂上县令大人深深一揖,朗声道:“明府大人,学生家祖及各家家主来见,明府大人有礼了。”

沈松一个激灵,茫无焦距的眼神总算回了魂儿。啊的一声,慌忙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施礼道:“哦哦,啊,那个,本县,呃,学生见过老家主。啊,还有各位家主,有礼了有礼了。”

几个家主纷纷还礼,乱哄哄的瓮声道声明府。问啥瓮声?靠哟!实在是太臭了啊,都拿手绢捂着鼻子呢。

这叫一个乱啊。

沈松脸色灰败,长长叹口气,吩咐人将五具尸体先抬下去。又让人搬上来椅子,奉上香茗待客。

这些人不比普通百姓,便是公堂之上也是可以享受这种特权的。至于那些尸体,不过都是佐证之物,既然已经看过了,自然不能继续放之任之了。

不说别个,就那味儿,这大热天的,要是把眼前这些个家主们熏出个好歹来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有分教:公堂上五尸臭气散,三伏天熏倒众耆老。

得,这段子要是一出,沈明府就等着被御史弹劾致死吧。苏老师这一手太恶毒了、太恶心了、太指了!

刚才张文墨没找到某人为啥?就是因为这化学武器一出场的刹那,某人便早没节操的躲得老远了。

此刻,便在离着县衙大堂足足百米多远一处茶楼上,手中架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看的正开心呢。

身旁胖子随便也抻着脖子瞪眼眺望着,却实在太远看不真切,不由的满眼幽怨的看向某仙师。

您说您堂堂一个仙师,平日里仙器不知玩过多少遍了,就不能给咱这凡夫俗子开开眼?这一边看还一边砸吧嘴儿的,这般吊人胃口真的好吗?

“嗨,嗨,来了来了,都来了。哈,这下看丫的怎么对付。乐子大了吧,让你算计爷,再让你跟爷炸刺儿,弄不死你小样的……”某仙师毫无形象的幸灾乐祸,完全没有一个仙师的觉悟。

是没有形象了,主仆两人鼻子里直到此刻还塞满了草,哪里还来的形象哟。

胖子的眼神就越幽怨起来。

“咦?那是……”忽然,苏老师出一声轻咦,欢快的音调一顿,轻声疑惑的道。

望远镜中,县衙后面一处屋脊上,一个褐色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尤其一颗濯濯耀眼的光头,更是光芒四射,简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

“果然!他喵的!老子就知道,这事儿跟那老贼秃有关。嘿嘿,沈明府,沈大人,沈大县令,这次看老子弄不死你!”苏老师看了又看,半响才放下望远镜,嘴角噙着冷笑,喃喃自语道。

“胖子,你看仔细了!”他将手中望远镜塞给胖子,指着那边某处说道。

胖子顿时惊喜莫名,两手颤,手忙脚乱的接过这仙家法宝,激动的竟一时间没听到苏仙师说了啥。

哎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这真是,真是……胖子心中的欢喜如要炸开来一般。

“喂!我去!”说了半天不见回应,苏老师诧异的转头去看,却见胖子正两眼痴痴的看着捧在手中的望远镜,嘴角有一缕可疑的晶亮闪烁,满脸傻笑,一副魂游天外的状态,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喜欢不?”嘴巴贴到胖子的耳边轻声问道。

胖子下意识的点着头,满眼都是痴迷。

“想要不?”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诱惑。

胖子猛然一震,两眼中霎时放出万丈光芒,如同两颗小太阳也似。十个如同胡萝卜的手指,便在瞬间霍然合拢,死死的握紧了捧在手心的宝贝。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混账东西!你果然在觊觎爷的宝物,该死的!”

一声咆哮忽然炸响在耳边,霎时间让胖子从某种恍惚中惊醒过来,抱头大声惨叫起来。

“公子,我错了我错了,莫打,莫打啊”胖子蹲下,一手护在头顶,另一手却兀自死死抓着那宝贝,竟是宁可头上露出破绽,也不肯伤了这宝贝分毫。

“王八蛋,还不给爷起来办正事!若是耽误了爷的事儿,也就捏碎你的蛋蛋,让你变成随便不败!”苏老师可怖的咆哮恣意的肆虐着胖子可怜的耳朵。

胖子连声应着,心中却不由的猜测,那随便不败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明白,但是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咦,不对啊,为啥变成随便不败就要捏碎蛋蛋呢?不好,还是老老实实做随便吧,不败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不是自己能承受的哇。

“那里!看清楚了!”耳朵上一疼,胖子满心的心思都被打断,惨叫着顺着劲儿站了起来,望向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

前方,蓝天白云,风和日丽,青砖黛瓦……

“用望远镜啊,猪!”苏默恨恨的叫道。

啊,胖子这才恍然大悟,小心的将那宝贝学着样举到眼前。下一刻,手一抖,差点没将这宝贝扔了。

仙家之物!果然是仙家之物啊!胖子这个激动啊。

“看清楚了吗?”

“嗯!”胖子一脸不正常的潮红,拼命的点着头。

“好,记住那厮的模样,去悄悄跟着他,查明那只长毛畜生的踪迹,准备救人先。”

“是……呃,什么?什么模样?什么长毛畜生?”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天、云彩……还有好多房子。”胖子仔细的回想,认真的思考。

“………去死吧!混蛋!”

“啊”

惨叫声再次回响在茶楼上,一众茶楼小二和掌柜的,个个面面相觑,脸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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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被掳

readx;? 胖子鼻青脸肿的走了,但即便如此,脸上的神色仍是一副满足到了极点的样子。

茶楼的掌柜和小二们用诡异和鄙视混合的目光送他出门。早听说京中繁华之地,有着各种各样古怪的爱好者。但是今个儿亲眼看见活的了,还是引起了大伙儿的震撼。

只是那位苏公子…….唉!挺好一人啊,怎的也染上了这种恶心的嗜好呢?

喜欢男人,还是这种调调儿的……呕——,众人齐齐感到一阵反胃。

等到再看到施施然下楼来的某人后,那眼神不免就有些诡谲起来。

苏老师满心的疑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种眼神看人。摸摸身上似乎没有散钱,便随手拿了块小银饼子付了茶资,却见掌柜的并不用手接,而是翻出根木棍来,将那小银饼子拨弄进钱匣里,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嫌恶之色。

我操!这什么意思?苏默就怒了。瞪着眼看掌柜的,一言不发。

掌柜的面色微变,脚下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往后仰着身子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说话,众小二眉飞色舞,很有默契的远远围了一圈。搬马扎,看戏!

“你……”终于,苏老师先开了口。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地位,跟一个商贾计较实在有**份,况且那么多大事儿还等着自己办呢,决定不跟这厮一般见识。

“别,在下已经老了……”掌柜的面色狂变,两手拼命的摆着,口中狂呼着,身子都贴到后面的货柜上了。

苏老师的手顿时便僵在了半空。这场景……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苏老师开始长考。

好像,似乎…….

猛然间,一个熟悉的场景闪过脑际。苏老师霍然抬起头来,面上一片狰狞。郁闷个天的!想起来了,当时自己捉弄何言和胖子时,不就是这样的吗?

你妹的!这货竟然敢把自己当gay,真是混蛋啊!好吧,吧,可就算是gay,你也不能赖钱不是!

话说苏老师最近太缺钱了,只要涉及到这方面就会很敏感很敏感。于是,他爆发了。

嘭!

两手如同幻影一般,瞬间薅住了掌柜的衣领子。

“不要啊——”掌柜的如同死了爹一般的惨嚎着,“放过我,放过我,求你……”

快停!苏老师脑袋上青筋都崩起来了。

怒了,这是你的台词吗?这应该是某个美貌小娘子的台词才对!跟你丫的一老货,还是个老男人有毛的关系?太尼玛恶心了!

“闭嘴!”苏老师快吐了,恶狠狠的喝叱。

掌柜的身子一颤,随即从急剧的挣扎化作静止,脸上一片忧伤,就那么看着苏默。

苏老师被他看的发毛,也是被这突然的变化搞的有些措手不及,不由下意识的问道:“看毛?咋不叫了?你倒是叫…….呃!”

你妹的,台词错了!怎么就被带入戏了呢?看来自己果然很有演员的天赋,入戏太快了。快的都让自己察觉不出来。

苏老师狠狠的赞美了自己一番。他认为又发掘出来自身的一个优点,优点就该被表扬。

“生的俊是罪吗?”耳边响起掌柜的幽幽的话声。

苏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道:“你说啥?”

掌柜的泪流满面,直直的瞪着他,忽然爆发道:“我在问你,生的俊是不是一种罪?是不是就该被你这种贵人!生的俊又不是我愿意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苏默这下子是真的震惊了,满面骇然的看着大喊大叫的掌柜,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太强大了!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啊。自己那点天赋在人家这演技面前,简直就是渣渣啊。

苏老师忽然意识到了差距,有些蛋蛋的忧伤。

“来吧,糟蹋我吧,蹂躏我吧,鞭笞我吧,你不就是想…….”掌柜的忽然再次挣扎起来。只不过这次却不是挣脱,而是开始撕扯起苏老师的衣衫来。两只眼睛中,隐藏极深的兴奋光芒在闪耀。

我操!这下轮到苏老师打寒颤了。不经意的发现告诉了他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轻易相信表象,便如背背这种生物,隐藏的或许很深很深。

呯!

又是一声大响,掌柜的猛地再次后退,撞到货柜上。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他自己退的,而是被人推出去的。

“为什么?你究竟要怎样?”掌柜的伤心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两眼中满蓄着泪水。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退后一步抱胸指着他道:“警告你啊老玻璃,离老子远点!不然揍死你!”

“你…….”掌柜的很伤心,同时很不理解。先前自己不肯时,这男人便要强来;可当自己主动送上门了,这男人却又拒绝了自己,这究竟是要闹哪样?莫非他只喜欢强上那种?

“找——零!”苏老师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蹦着给出了答案。你妹的!喝个茶而已,收了自己一个银饼子啊,这得是金子做的茶吗?敢赖自己的找零,弄死你五两银子的信不信?

这出无厘头的闹剧,终于在苏老师胜利拿到了足额的找零后结束。嫌恶的将手用手帕擦了又擦,才在掌柜的幽怨的眼神目送下走人。

直到走出老远,苏老师忽然站住脚步,仰天长叹一声,脸上露出落寞之色。

身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公子何故叹息?”

苏默下意识的答道:“人长得太帅,也是一种罪啊。”话音儿刚落,猛的反应过来,急回身道:“什么人?”

目光掠处,却见四周空寂荒凉,竟是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个极偏僻的所在,而身后此刻并无一个人影。

这一下,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来。难道真有鬼?他不其然的心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实话说,如果放在以前,这种念头他从来不会有。开玩笑,后世诸般科学的灌输下,作为一个传道授业的人民教师,当然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

可是,在经历了穿越这种奇诡的事儿后,又有了多多那块神奇的石头切身带来的改变后,他不知不觉中再也不敢不信了。

“出来!给爷滚出来!装神弄鬼的,爷……爷不怕你!”他两拳紧握着,摆出一个防备的姿态,左右梭视着叫道。只是到的最后,那声儿却不免带出几分颤音儿,将心中的惊惶表露无虞。

“公子在喊谁?”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苏默但觉头发都立了起来,猛的再次回身。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只是一眼看到这人后,不由的顿时心中狂震。

“你……你你……”他脚下连退两步,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

“公子在恐惧。”那人静静的说道,目光温和的看着他。“老衲能感觉到。唔,是在恐惧所谓的鬼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公子莫怕,只要公子跟在老衲身边,便是恶鬼也不敢显形的。来来来,咱们这便去吧。”

这人原来竟是那个老僧。只是刚刚看到他还在县衙那边,怎的忽然间就到了自己眼前呢?胖子呢?去了哪里了?苏默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很显然,眼前这老僧极度诡异,绝不是自己那点忽有忽无的异能可以应付的。没了胖子的保护,自己能依靠的便只有智慧了。而慌乱是无法发挥智慧的。

“大师可是金蝉子转世?不知悟空何在?”苏默忽然笑了,开口问道。

老和尚明显一愣,这是打从他出场后第一次表露出异样的神情。目光深远的打量了下苏默,那异样随即收敛,再次恢复先前的温和模样,合什道:“公子果然和我佛家有缘,竟知金蝉子。如此甚好,甚好,这便随和尚去吧。”说罢,伸出干枯的手臂,向苏默抓来。

苏默头上冒出汗来,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拼命的催发那种神奇的力量。

可惜的是,这次无论如何也没反应。眼见那干枯如鬼爪的手便要抓到肩头了,只得努力向后退去躲避。

老和尚却如同未见到一般,手臂就那么仍然伸直着,脚下似乎也并不多快,却在苏默一个恍惚之中,就觉的肩上一重,随即一阵沉重的眩晕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再次回到了身上。似乎是躺在地上,这从阵阵冷硬的感觉能判断出来。

耳中隐隐有滴水声传来,似乎极远,又似乎极近。仔细分辨之下,可以清晰的听到回音。

这里,似乎是某处山洞吧。唔,似乎有些风,风中带着湿气和苔藓类植被特有的霉味儿。没错了,是山洞,还是一处离着水源不远的山洞。

他闭着眼,没马上行动。在没搞清状况前,冒然的动作只会带来危险。冷静的分析一切信息,才可能增加逃生的几率。这是他从后世许多探险论坛中学到的知识。

自己先前被那个老和尚抓了,那么,那个老秃驴呢?他抓自己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微微将眼睁开条缝儿,想要看看情况。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眼前竟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竟然不见半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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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意外得见

readx;? 尝试着小幅度的活动下手脚,嗯,不痛不痒,完好无损,似乎也没被绑缚。

老贼秃将自己抓了来,还完全一副不设防的架势,这是什么情况?不怕自己逃跑,还是他对关押自己这地儿的安全自信?

不对劲儿,这完全不合情理!事出反常必有妖!苏默暗暗的想着,慢慢将眼睛彻底睁开,左右略微打量了一下周围,唔,这次或许是稍微适应了点黑暗,能影影绰绰的看出些四周景物的轮廓了。

山洞,确定是一处山洞了。不过再往远点就看不清了,似乎在左前方有个通道,黑黝黝的不知通向哪里。

确定没人在看守,苏默慢慢的翻身坐起来。又再等了会儿没见什么动静,这才扶着山璧站起身来,小心的试探着脚下,往那个通道处移动。

一步迈出,脚下出噗的一声轻音。这原本在外面根本不会让人在意的轻响,在这幽寂的山洞中,却让苏默的心跳霎时漏跳了一拍,连忙停下来,再次侧耳听去。

轻微的风声,还有时而响起的滴水声,似乎除此外再没别的了。一口气匀着分三次吐出去,定了定神,再次继续往前走。

这次落脚更加轻了,一步一挨的,没多久便挨到了那处通道前。前方弯弯曲曲的,脚下也是凹凸不平,这些都预示着这里并不是什么人工挖掘而成,而是绝对天然的一处地方。

这老贼秃,倒是会找地方,自己在武清这么久,都从来不知道附近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苏默暗暗的咒骂着,他不认为老和尚抓了他后会走太远。所以这里应该就在武清附近某处才对。

黑暗中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这种死寂,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恐惧的感觉。

不过那是对于普通人说的,对于苏默这种怪胎,却让他不由的有些兴奋起来。

探险啊,这完全就是探险的赶脚啊。古墓丽影有木有?盗墓笔记有木有?

好吧,这货粗大的神经,以及完全不靠谱的反应,已经脱离了地球人的范畴。

只是这种兴奋没坚持多久,就忽然戛然而止了。不是他意识到自己不靠谱了,而是拐了几个弯后,原本寂寂的通道中,隐隐的似乎听到了某种声响。

将身子努力贴近山璧,默默的再次调动所有精神。他有过几次的经验,知道自己想要充分挥那种变异的六感,就必须进入某种类似空灵的状态,将精神全部集中起来才行。

果然,不多时,那种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有人在说话,只不过那话声实在太小,如同无意识的梦呓一般,实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女子?!

苏默惊醒过来,顿时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中退出来。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一个女子的声音,他一下子便联想到了某人身上。

没错,就是何莹何大小姐。

想到或许找到了那只暴力拉拉,苏默不由的大喜过望。要知道大家一直不敢放手去对付沈松,就是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而如果这次能找到何莹,即便是自己眼下看似也被囚禁在这儿了,也仍让苏默大松了口气儿。

从何老爷子和何言上门报信伊始,他虽然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但是心中未尝没有某种愧疚。

有些话不必说,大家其实都明白。便如若非苏默把人气走了,何莹就不会委屈的跑回家去不跑回家,哪怕沈松再弄诡计,调走了何家父子,凭借着苏家庄上的实力,老和尚那只古怪的猴子也不可能抓走何莹。

毕竟,苏家庄里不但人的实力足够,还有一个隐藏的大杀器多多。

猴子s鼯鼠?苏默不认为会有任何别的结果,肯定是ko结局。多多那诡异的毒气,还有变态的度,这世上很难有能与其颉颃的对手。

所以,这种暗暗的愧疚心理下,苏默其实比任何人更着急何莹的安危。

此刻忽然察觉到,或许找到了何大小姐,苏默顿时如释重负,心中莫名的就轻快欢喜起来。

活着!那妞儿还活着,她没事!他握着拳,心里大声的呐喊着。半天,才终于将激动的心绪平复下来。

现在就认为是何莹还为时过早,去看看,一定要确定是她!他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坚定的挥了下手,再次小心的往前潜去。

若果那果然是何莹,而她又再说话,虽然证明了她还活着,但同时也就说明她身边肯定有人。

无论是自己要汇合她,还是想进一步救走她,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所以一定要小心!

比刚才的度更慢了,直直花了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是影影绰绰的看到了前面的情形。

似乎跟自己刚才呆的那个洞一样,不见一点光亮不说,这个洞中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怪石。黑暗中乍一看上去,恍如各种怪物蹲踞,随时择人欲食一般,胆子小点的怕不要当场就能吓死。

从苏默现在所在的视角看去,就在斜对面的一处角落中,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着躲在两块石头中间,浑身瑟瑟颤抖着,一直不停的喃喃诉说着什么。

苏默静静的贴在洞口,侧耳仔细再听,不过片刻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果然,果然是何妞儿!这该死的拉拉,可不要吓死大伙儿了。等回头出去后,一定要狠狠的打她屁股!

苏默又是欢喜又是恨恨的想道。

慢慢的蹲下,两手在地上摸索着。虽然看上去何莹只是在自言自语,靠着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但是苏默还是觉得应该小心,毕竟两人都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被抓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被人抓来的,另一个却是被只猴子抓来的。

随即忽然又想到,这样一比较,似乎自己的待遇要比何妞儿高,心下不由就有些得意。只是这种得意转瞬就消散了,现在显然不是得意的时候哇。

唔,山洞中不缺的就是石头。稍稍一摸索,就捡了好几块棱角分明、大小轻重合适的。

将袍襟小心的兜起来,在腰带上仔细别住,如同一个小小的腰间革囊。把几块石子放进去,手中便只留下两块,这才再次向前移动。

又再走出几步,已然彻底从通道中出来了。凝目打量了下四周的格局,最终选择了贴着洞璧往何莹存身处的右边行进。

灵巧的从一块又一块石头后面递进,他眼中欢喜越来越重。再次感谢多多带来的异化,让他六感远常人,能在如此黑暗中还能大体看清景物。

只是这种欢喜,就在他转到最后一块石头后,正准备探出头吓吓何莹时,不经意的一瞥之下,猛然戛然而止,随即便是一头一身的冷汗轰然而出。

就在何莹存身的对面,一团黑影蹲踞在一块最高的大石上。黑暗中别的看不清楚,但是一双晶莹闪烁的眼睛,却隐隐带着绿意,忽隐忽现的。

想来这就是那只猴子了,不过这猢狲似乎很无聊,所以大多数时候都闭着眼懒在石头上打盹儿。只是偶尔睁开眼看看自己的俘虏,见没有闪失就再继续打盹儿。

刚才苏默能忽然现它,正是它在那一刻恰巧睁开了眼,那爆闪的精光泄露了行踪。

苏默这一现,不由惊得浑身冰冷。躲在石头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如此,他和何莹几乎是咫尺之隔,此刻却竟成了天涯般的距离。

自己这算不算作茧自缚,自个儿把自个儿陷入绝境中了?不对,应该是贪得无厌才对。若是刚才确定了是何莹后,立刻退出寻找出去的路,然后引着众人一起来救,未尝就来不及。

但是正是自己在一见到何莹后,竟是完全忘了别的,满脑子只是一个救她的念头,终于将自己也陷了进来。

苦笑着摇摇头,哀叹着自己这运气。不过还好,幸亏自己的谨慎,从一开始就想到了种种可能,做出了些准备。或许,能靠着这些准备,为二人打通一条活路吧。

捏了捏手中的石头,慢慢的深吸口气,再次将精神全力集中起来,然后去感应四周。

既然打算出手,就要更充分的准备。对手虽然只是只猴子,但是苏默一点都不敢小觑。

不要说他自己就有多多这么个异物,单只是那猴子能将何莹这么个大活人从家中抓走,至少就表明那力气怕是极大的。而且,那力气之大,甚至还不影响其灵巧,对上这么一个怪胎,苏默不认为凭自己就能敌得过。

再说了,何大小姐平日里再如何不济,可也算是个标准的练家子。至少在苏默不爆那种古怪能力的时候,可以完虐他。

但是如今看她只能哆嗦着蜷在这儿,那猴子的手段已然可以预料一二了。

唔,或许何大小姐是吓到了,根本就不敢动手也未可知。但是苏默却不敢去赌,否则一旦赌错了,便是两人都变成悲剧的下场。

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一次再一次的凝聚精神力。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这会儿努力了好几次,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总是难以进入那种空灵的状态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苏默的脑门上、身上渐渐燥出汗来。随着微风的偶然飘过,他忽然暗叫不好。

动物天生的就比人类更敏锐,尤其是嗅觉方面。这从后世许多书籍或者动物世界等节目中都已经知道。

他此刻出了这么多汗,体味必将渐渐加重。如果这么下去,再过一会儿的话,很难说不被那孽畜觉。

想到这儿,他连忙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拼命将心绪平复下来。就在某个时刻,忽然脑中一阵恍惚,终于那种不可得的境界再次降临了。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忽然的转变,让他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努力保持着这种状态,准备察看下一旦开打后的退路。

然而,就在此时,随着六识的提升,不但视觉成倍的提升了,听觉也同时提升了。

可这种提升的结果就是,方才一直隐隐听不太清的何莹的呢喃,这下忽然清晰到如同在耳边大声呼喊一般。

这个后果就是,苏默在刚动了下身子要探头的瞬间,猛然间身子一僵,脸上一片古怪之色,当即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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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黑暗中的呢喃

readx;? “……苏默,苏默,我好喜欢你,为什么你总要欺负我……”

这便是苏默刚刚六感提升,耳中听到的何莹呢喃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说不出的哀怨和辛酸,而在前面喊着他的名字时,却又百转千回,竟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眷之意。

一个一直表现出喜欢女人的拉拉,一个一直显示着彪悍的女侠,一个一直跟他见面就吵、不过两句话就能挥拳相向的女汉子,忽然某一刻,竟然以如此的腔调说喜欢自己……

苏默这一刻真的震惊了。不,简直就是如遭雷噬!这雷的啊,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失神惊魂啊。

这一刻,苏默好悬没当场尖叫出来。他一直以为,后世看那些演唱会啊什么的,现场好多男人也有尖叫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完全不可信嘛。

要知道,尖叫那可是女人的专利。一个大老爷们叫个鬼?爷们应该有更爷们的举动。譬如,像大猩猩那样,站起来使劲捶打自己的胸脯……

呃,好吧,这个比喻确实不太合适。不过这确实是苏默当时真实的想法。

可这一刻,他信了,真的信了。人如果在突然受刺激过大的时候,肾上腺素急速产生之下,真的是有可能不可自抑的做出某些难以理解的举动的。男人,也是一样,一如此刻的他。

这忽然而来的震惊,顿时让他破了功,空灵的感觉潮水般退去,再也难以维持。

他呆呆的半蹲着,保持着欲出不出的姿势老半天,终是无声的苦笑一下,颓然将身子一点一点缩了回来。

两条腿这个麻啊,索性转过身来,就依着石头坐在地上。能不麻吗?不信的话,你大号蹲坑时蹲上半个小时看看。

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的,这会儿别说集中精力了,就算略微平复下心绪都做不到了。

而离着何莹如此之近的情况下,即使不再进入那种特殊的境界,也能隐约听清她呢喃的言语了。

“……那天你那样待我,可知我有多伤心?不过,我不怪你的,虽然当时忍不住打了你,可是回去后我好后悔,好心痛……”

“……爹爹和兄长过来好几次,每次都好小声,其实我都知道的。可我不是不想跟他们说,我是不知该怎样说啊……”

“……那猴儿好乖巧,就那么蹲在那儿看着我。我给它果子,它就拿了吃了,一点也不怕……你为什么又打我?是不是也不喜欢我?是了是了,没人喜欢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对不对,就算猴儿也不喜欢……”

“………这里好黑好冷啊,是阴间吗?师父师姐们都说过的,人总是要来这儿的,就在死了之后。娘亲和爹爹也在吗?我很想找到他们,可是小鬼们不许,它们总是打我,打的我好疼……呜呜,娘亲,女儿好想你,好想找到你,可是我出不去,出不去啊……”

“……苏默苏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可是再也见不到了。阴阳相隔,就像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一样,再也见不到了。你会想起我吗?”

“一定不会吧,你只想着杏儿姐姐的对不?呸!不对不对,你或许还会也想着泌儿姐姐。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能看出来,你当时看泌儿姐姐的眼神不一样,就跟看杏儿姐姐似的,我好嫉妒……”

苏默大汗,要不是这里黑暗的环境,怕是真要无地自容了。王泌吗?似乎、貌似、大概、好像自己是有那么点念想吧,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哪有这丫头说的那么暧昧?

太敏感了,这是误会,绝对是误会啊。他在心里叫着,耳边何莹的呢喃却是仍在继续。

“……是了是了,你是才子,跟泌儿姐姐很配。我能看出来,泌儿姐姐也是喜欢你的。可是你们俩为什么都不说呢?”

咳咳!苏默在心里猛咳,才子配佳人的戏码吗?这个,貌似可以有啊。呃,说?说毛线啊,八字都没一撇的说。

“不不,不要说,说了我就更没机会了……呜呜,我是不是很坏?我不该这样想的对不对?

可我就是嫉妒,就是生气,总想让你也那样看我,你却总不肯,总是欺负我、打我、骂我。可我啊,面上生气,心里却是欢喜的。

因为那时的你,眼中只是在看着我的,虽然,虽然不是像看杏儿姐姐和泌儿姐姐那样,可我还是喜欢,就是喜欢……”

苏默沉默着,只觉的鼻子酸酸的,脑子里却又阵阵迷糊。这丫头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究竟是为什么呢?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回想一下,好像两人总共也没见几次啊,感情这玩意儿,实在太尼玛操蛋,完全不讲理啊。说来就来,连点预兆都不给。有时候又怎么找都找不到,让人无语的只想抓墙。

耳边何莹的呢喃还在继续,说的也是颠三倒四的,缠夹不清。有时候上一句还在说着对苏默的感情,但是下一句却是说起在师父那儿学艺的事儿。

然后中间,又时哭时笑,忽而念叨着娘亲,忽而又温柔的呼唤苏默的名字。

她在被抓来之前,本就受了苏默的刺激。而后被猴子击昏后,猴子再聪明也仍是个野兽,又哪有什么分寸?那一击之下,其实已经对何莹的大脑造成了轻微的损伤,俗称脑震荡。

再往后,等她醒过来便发现身处黑暗之中。她可没有苏默那变态的能力,能看清周围景象。在她眼中,黑暗中到处都是各种可怕的怪物,团团围住了她。

而在她试图逃走时,那监视她的猴子便以石子扔她,每次都是打的她疼痛难忍,只能再缩回去。

黑暗中,她根本分辨不清打她的是什么,下意识的便以为是鬼怪。若说放在平日,她虽然也怕鬼啊什么的,但以她的性子,终是不肯轻易放弃的。

但是此时此刻,先是经历了精神上的打击,随后又遭受了身体上的伤害。尤其是黑暗之中,一次又一次的莫名而来的打击,更让她伤上加伤。

再加上从昨天被掳来,至此时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本就很虚弱的她,粒米未进、滴水无饮,已然是到了最萎靡的地步。黑暗之中,又身处阴凉的山洞之中,便是此时夏深之际,也不由的又冷又乏,由此就此以为身在阴间了,也就不难理解了。

此时,她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了。平日里压抑的所有心里话,都不由的开始往外说。

在她此刻的意识中,时而面对的是父母兄长,时而又是面对着苏默的影子。

至于说为什么是影子,却是因为苏默一直以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潜意识中,唯有对着苏默的影子时,她才敢露出爱意的眼神。而对上苏默正面,那便只有战斗。

黑暗的山洞中,两人一猴,各据一方,谁也不打扰谁,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何莹的呢喃始终不断,间或有些间隔,但不过转瞬便又响起。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苏默感觉有些不对了。

何莹的呢喃虽然还在继续,但是声音却越来越低,从开始的清晰可闻,到现在他需要使劲去听才能听到了。

不好!这是要虚脱了!

到这一刻,苏默终于也反应过来了。他自己是今天才被弄进来的,却忘了何莹已经被抓走一天一夜了。

一个女孩子,再如何要强,再是练武的人,但是饿上一天一夜,甚至连水都不喝,也是坚持不住的。

“贼秃!”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以他的智慧不用多想,就能明白何莹的状况了。

“……苏默苏默,我要走了,要走了。我好想你,好想再看看你……啊,还是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来,不要来……”

耳边何莹的呢喃声再起,前后矛盾着,却又令人心酸。想看苏默是真话,不要了却是不想苏默也死去。这个平日里大咧咧的姑娘,便在意识到了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宁可自己难过,也不肯让情郎出事。

苏默蓦地眼眶一红,再也忍不住情绪。翻身瞄了一眼猴子那边,见没动静,当即一个矮身前窜便到了何莹那块石头的后边。

伸手将丫头抱到怀中,刚一入手,不由的便是一惊。何莹此刻的身子软软的,半丝反抗都没有。这且不说,触手之下,竟是一片冰凉,如果不是仍在神经式的微微抽搐着,他简直要以为这妞儿已然香消玉殒了。

“傻妞儿……”他哽咽着轻轻唤了一声。“我来了,来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他声音暗哑着,如同破了的风匣。虽然还在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但是当听到耳朵中时,却也吓了他自己一跳,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可就是这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的声音,却令怀中已然有些休克的何莹起了反应。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觉的怀中的娇软身躯轻轻一僵,随即一只冰冷的小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苏……默?”何莹明显有些大了的呼声响起,满带着惊喜和不敢置信。

“是我!”苏默不知何时已经泪水横流,颤声低回道:“傻妞儿傻妞儿,是我,我来了。”

何莹浑身突然颤抖起来。

“吼——”身后一声愤怒的低吼蓦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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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胖子的打草惊蛇之计

readx;? “不见了?你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楚玉山瞪眼看着眼前的胖子,沉声问道。

胖子一张圆脸涨的通红,他可是贴身跟着保护苏默的人。如今竟然把保护人丢了,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先前他奉苏默之命,去县衙后面查寻那个老和尚,并准备监视其行踪以便找到何莹的踪迹。

结果当他到了县衙后,竟然连老和尚的一根毛都没发现,这让胖子有些气闷了。

以他的身手,自然不会让县衙里的那些差役发觉。所以他除了必要的绕开一些地方外,几乎是一点功夫都没耽搁。从茶楼离开的时候算起,到了这里不过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

这点时间,除非那老和尚未卜先知提前离开了,不然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老秃驴藏的很深很隐秘,隐秘到连自己都无法找到。

那老秃驴找不找的到没什么,但是那老秃驴身上却干系着能不能找不到何姑娘,这个事儿却是最重要的。

胖子旁观者清,又是一直都贴身跟着苏默的,自然是知道自家公子和那位何姑娘之间的暧昧。这谁说得准,以后那位姑娘不会成为自己的主母?要知道,人家何家都明白张了口了,貌似那位姑娘也对公子大有情意,绝不似表面那般不对付。

这一点,胖子不傻,只从那日公子被暴打一事上就能看的清楚。只不过怕是公子自己都是当局者迷,并未察觉这些。

胖子不会去多嘴,这是主家的私密事儿,无论他再如何贴身,都要谨守下人的本分才对。但是对于那位何姑娘,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一些。

可是如今,没了那老秃驴的行踪,这如何去寻何姑娘的踪迹去?想想完不成公子交付的任务的后果,胖子就有股胆颤心惊的感觉。

好,躲起来了是吧?那老子就索性大闹一通,看你究竟躲得有多深,究竟能有多沉得住气。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胖子原本是多平和的一个人呀,可就是跟了苏默这段时间后,遇到事儿不再是退避忍让了,而是首先想到闹腾一番,这实在不能不说是苏老师果然真的很适合当老师,那叫一个毁人不倦啊。

在胖子的理解中,老和尚既然派猴子抓走了何莹,方才又确切出现在县衙中,那就等若是表明了是来帮沈松的,就像自己跟着苏默一样,都是同样的使命。

将心比心,如果苏默有危险时自己会怎样?胖子很擅于换位思考,所以答案是肯定的。既然这样,那找不到老和尚的躲藏处,就不妨跟公子学上一学,也来个打草惊蛇,逼那秃驴自己出来。

等老秃驴出来了,凭着自己的轻身功夫,还怕跟不上那老货吗?胖子很得意的想着,感觉自己跟在苏仙师身边这么久,还是很有长进的。

所以说,世上事一饮一啄,或许真的是有些玄妙在其中。若不是胖子此刻的突发奇想,就不会引得那老僧来不及安置苏默便匆匆而回;

而若不是苏默体质特殊,就不会提前醒来,也不会找到何莹。那么,后面一系列的事儿,都将不会发生了。

可惜,此刻没人知道这些,始作俑者的胖子也是绝对想不到的。胖子同学这会儿正变身蒙面大盗,正在肆虐整个武清县衙的后衙呢。

不过这位蒙面大盗还算有道义的,不杀人,只打人,而且还不打晕你,只打的你疼,疼的不能动却能大声哀嚎呼救。

除此之外,便是放火了。从后厨那边开始,然后是柴房,杂物间,左右厢房一溜儿的排过去。总之,那架势任何人看了都能猜到,这明显是冲着沈明府沈大人去的。要不然,怎么只烧后衙,前衙却半点不带动的?

骚乱很快让整个县衙混乱起来,前面大堂上正被何老爷子父子搞出的场面,折腾的头昏脑涨的沈松却是不惊反喜。

简直是太及时了,这是哪位大侠路过,这么帮自己的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心中对这位凭空而出的大侠由此大爱。

县衙出事,何家父子也是面面相觑,这和开始商议的剧本完全不同。看样子,显然是真出了事儿了。

既如此,也只能暂时离开了,反正初步预计的效果已然基本达到,后面不过就是让沈松更难受些而已。如今既然不得时,索性离开,正好回去看看苏默怎么说,是不是继续按照前面计划的进行。

前面众人兴冲冲而来,却一头雾水而去,多有不爽的,也有那忧虑怪物伤人的。而作为领头羊的张老家主,却是意味深长的瞄了何家父子一眼,只淡淡然吩咐一句,干脆利索的转身而去。

老头儿绝对是老家雀儿了,贼的跟什么似的。有些话,有些事儿根本就不用多说。

前面这边轰然散了,众百姓更是早因为怪物伤人案各自惊惧,这会儿忽然看到县衙都出事儿了,更是惊恐莫名,不等衙役赶人就一哄而散了,这种效果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却说县衙后面,正到处放火伤人的大盗胖子同学。这一路又是放火又是打人的,简直爽的不行不行的。要不说,每个人心中都有只魔鬼呢,干坏事时总是感觉很爽,便是这个道理了。

等到胖子被震天的锣声惊醒过来后,再看看四周,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还伴随着一声声凄惨的哀嚎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貌似玩的有些过火了啊。他眼珠儿乱转着,当即果断的闪人,找了个地儿猫了起来。

按照他的计算,若是那老秃驴还藏在县衙里,这会儿肯定是藏不住了。因为只要是稍微偏一点的的地儿,他都是重点照顾了一番。那火烧的,就算躲在地下的老鼠也得跳出来。

可是左等右等的,沈大县令倒是很及时的出现了,但是自己预期的目标却仍是半点动静都没。而且他还敏锐的注意到了一点,沈大县令出现后,明显对一处所在很重视。

在知道或许是有人要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将保护他的一大票人在某个时刻刻意调开,然后自己一人儿钻进了一处偏僻的房屋中。

但是不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就又出来了,出来后的脸色极不好看。愤怒中似乎还带着某种隐忧。

胖子暗暗记在了心里,等沈松离开后,立即就潜了进去察看了一番。却见那只是一处空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墙角处有个蒲团外,甚至连家具都没一件。

但就算如此,胖子也能断定,那老和尚当初一定就是躲在这儿的。这从地上那个蒲团,还有这屋子明明如此简陋,偏偏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迹象上便能知道一二。

可眼下这里却仍不见老和尚的踪迹,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就是老和尚不知为了什么,竟先一步就离开了。阴差阳错之下,却累的自己白跑了一趟。

算了,已经这样了,也只能回报公子知道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错不是,公子应该不会怪罪的。

当然,一些迁怒多半是逃不过的。对于这位仙师的某些恶劣习性,胖子同学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后,已然有了充分的觉悟了。

于是,很是失望又有些颓然的胖子转身而去了。他却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道身影便迅捷的划空而至。那速度之快若是胖子看到的话,定然再不会为自己的轻身功夫为傲了。

一路奔回茶楼,还不等进门就看到整个茶楼,上从掌柜的,下到跑堂的小二,人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自己。

胖子虽说诧异,却也没空理会,只听说苏默已经离开了,便当即从后追去。

可是按照茶楼伙计们指的方向,胖子直直跑出老远,也未能见到苏默。

这时候,茶楼伙计们的古怪,就自然而然的浮上了胖爷的心头。莫不是,那茶楼有问题?胖爷很自然的联想起来。

于是当即转身,又杀了回来。可是一回来就发现,就这短短的时间,那茶楼大白天的竟然关门了。

有问题!果然是有问题啊!胖子心中咯噔一下,心中开始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起。

在这种感觉的刺激下,胖爷连番失落的烦躁已然顶了天了。也不废话,直接转到后门处,咣当一脚就将茶楼后门踹开闯了进去。

茶楼掌柜的此刻正躲在后房里舔舐受伤的心灵创伤呢。哪成想这都不得安宁,苏公子那位“情人”竟然直接杀到自己家里来了。

这太欺负人了!

掌柜的也怒了。自己倒是有心做小三儿,可是毕竟只是想法,并未形成事实不是?况且,这被受伤的还是自个儿,你们俩背背打打闹闹的,却总来折腾自己,这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什么?你问为啥忽然关门?太阳你个老母的!当你被打击了,心情极度差的时候,难道还能继续没心没肺的开门营业吗?更何况,你丫的刚刚又折回来问这问那的,这简直是赤果果的刺激啊,这还不关门干毛!

掌柜的莫名爆发,搞的胖子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最终还是弄明白了,这事儿跟茶楼无关。

既如此,那看来是公子自己先回去了吧,他暗暗的想着。于是,便即转身往庄里赶回。

可是进了门,左右一问,却都说苏默并未回来。这下子,胖子终于惊了。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他心中狂叫着。惊慌之下,努力迫使自己冷静,想着自己当初来时,就是楚玉山安排的,这才当即先找到楚玉山这里。

听完胖子吞吞吐吐将事儿整个说完,楚玉山已然是脸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

“……这个,是不是马上跟英国公世子通报下,看看怎么办?”胖子见楚玉山脸色吓人,更觉惭愧,只得呐呐的提示道。

楚玉山想了想,微微摇摇头,轻声道:“不,应先禀知杏儿姑娘!”

胖子猛省。

张悦固然跟苏默交好,但这里是苏家庄,如果没有苏家别的人在的话,除了苏默这个庄主外,真正的主人,便只有已然定下亲事的韩杏儿才该是主事人。

这,是里外之分,也是主次之别,绝对不能混淆了。

咣当——

楚玉山和胖子的忽然出现,又说出苏默可能出了事儿,韩杏儿笑吟吟的娇靥猛然一片煞白,手中捧着的茶盏当场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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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杏儿当家

readx;? “会不会……是去访友了?比如张家…….”韩杏儿颤颤的问道。

楚玉山摇摇头:“今日城中众世家齐临县衙,各家家主都去了,此事本就是公子谋划,所以绝无可能。”

韩杏儿脸色更白,垂泪道:“那,那墨韵书坊那边呢?四海楼呢?你们去看了没?会不会去了那边?”

楚玉山和胖子对望一眼,叹气道:“墨韵书坊文墨先生,今日也随张家老家主一同去了县衙;至于四海楼……以公子的谨慎,即便是去过,也绝不会留在那边这么久的。”

韩杏儿手足无措,急道:“那……那怎么办?”

楚玉山微微蹙眉,沉声道:“姑娘!此刻不是慌乱的时候。公子不在,您必须站出来拿个主意。对方既然对公子下了手,就是不留后手了。这一大家子人何去何从,您必须有个决断,至少也要让公子没了后顾之忧才是。”

“可是……可是我…….”韩杏儿满是茫然,呐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杏儿!”一声断喝忽然响起,韩老爹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女儿的眼神中一抹爱怜和痛惜一闪而逝,随即却沉声道:“你即为苏家妇,就当为苏家事,没有可是!”

韩杏儿猛的一震,粉颊上虽然仍挂着泪水,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

是啊,那冤家不知在哪里,自己既然跟了他,便当为他分忧才是,哭哭啼啼是帮不上他的。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尝试学着思考。

一直以来,在苏默的有意无意的呵护下,家外乱七八糟的事儿,几乎都是瞒着韩杏儿的。

苏默的本意是好的,他希望自己的女人可以在他的羽翼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要单纯的快乐就好。所有的麻烦全都由他一个人去面对,这就使得原本就很简单的韩杏儿,突然面对这种变故,根本就无所适从。但在这一刻,这个简单的丫头,终于要开始成长了。

韩老爹心疼的看着爱女,使劲的闭了闭眼睛,心中暗道:乖囡啊,爹当初不愿你跟他,正是预料到这种状况。可你非要一意孤行,那么这是你选择的男人,是你自己选的路。既然选了,那就必须面对,逃不了,也没得逃啊。

只是心中虽这样想着,却终是拗不过疼爱女儿的心,斜睨了楚玉山和胖子二人一眼,提示道:“遇事莫慌,慌张解决不了问题。若是自觉一个人不行,不妨集思广益,跟人商量一下,或有所得。”

韩杏儿眼睛一亮,喜道:“对啊,爹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女儿以前都是跟你商量的。”

韩老爹手一哆嗦,差点没一口唾沫呛着。这傻闺女哟,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啊。这还没怎么呢,头一个就先把老爹推出来卖咯。

暗暗叹口气,眼神再次往楚玉山二人那边瞟了下,怒道:“混账话!老夫姓韩,又不姓苏,你苏家事儿,与老夫何干!去去去,去找你们苏家那些朋友商量去。”说罢,拂袖而起,竟又转回后堂去了。

韩杏儿傻眼,半响才醒悟过来,讪讪的看了楚玉山和胖子二人一眼,不好意思的道:“玉山大哥,还有胖大哥,那个……”

楚玉山和胖子齐齐躬身,楚玉山道:“不敢当姑娘如此称呼,玉山身受公子活命大恩,此生早已认定为苏家仆,但有何事,万死不辞!”

胖子也插手道:“师门有令,当为苏公子效死命!此,亦是某之所愿,无论何事,决不敢辞!”

韩杏儿大喜,心中稍安。随即又蹙眉道:“那你二人觉得,现在该怎么做?我总觉得,冒冒然去寻他是不行的,但若什么都不做又不安心…….”

楚玉山躬身道:“姑娘,现在庄上还有两位国公世子在,公子向来倚为臂膀;再有原英国公府上老人福伯,见多识广,颇有见地,姑娘何不往寻他们商议一下?”

韩杏儿猛省,拍手喜道:“是了,我竟忘了他们。对了,还可以请何家老爷子和何言大哥,还有文墨先生都一起来,他们都是苏默的好朋友,必能想出主意的。”

楚玉山和胖子齐齐脸色大变,几乎异口同声的阻止道:“不可!”

韩杏儿一愣,诧异道:“为何?”

楚玉山沉声道:“眼下公子生死未卜,去向未知。何家与张家虽近,却只是与我苏家利益相结,事情不明之下,绝不可使其知晓,以免出现不可预知之变,徒生事端。”

韩杏儿了悟,歪头想了一会儿,起身道:“好,那便请两位小公爷,还有福伯一起去前厅吧。”

楚玉山和胖子对望一眼,都是暗暗松口气儿。向韩杏儿抱拳辞出,到了门外,楚玉山忽然转头看向胖子,欲言又止。

胖子一愣,随即明悟,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公子曾有言在先,与道门可以合作,却不可相从过密。否则,害人害己。”

楚玉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心中赫然。只是再看向胖子的眼神中,便多出了几分欣慰之色。

胖子本是道门推荐来的人,却能以公子的意愿为先,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儿,由不得他不佩服。

他却不知道,在道门和胖子等人的眼中,苏默何止是合作伙伴那么简单。对于他们,苏默就是修炼一途的指路明灯,是仙家之人。

对于仙家之人的仙喻,岂可轻易违背?又岂敢轻易违背?当初在胖子被派过来时,天机便曾亲口一再嘱咐过,到了苏默身边便为苏默的人,与天师教再无关系。除非苏默有令,否则,任何事儿都当以苏默的利益为先。

待到再次齐集前厅之上时,人已经都到齐了。韩杏儿有些僵硬的坐在主位上,脸上不可自抑的仍有些不安和紧张。

旁边,福伯抱着卫儿坐在下首。卫儿怀中则抱着鼯鼠多多,如果留心看去,能看到多多似乎有些焦躁,时不时的想要从卫儿的怀抱中挣脱。卫儿便一再的安抚,才让它勉强安静下来。

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则坐在右侧下首,徐光祚仍是面色木然,只是两眼中冷芒四射,隐隐的杀气怎么也藏不住。

张悦却是面色阴沉,两眼微眯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再旁边,则是石悦,也是蹙着眉头,时不时的伸手摸摸倚在边上的大斧,仿佛只有摸到斧子,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此时见众人都到齐了,楚玉山暗暗对坐在上首的韩杏儿使个眼色,韩杏儿便定了定神儿,一咬牙,大声道:“大伙儿都是苏默最信任的人,所以杏儿也信你们。如今苏默忽然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家外许多事儿总要有个章程。今日便请了大伙儿来,还请诸位集思广益,说说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做。二位世子,还有福伯,你们见多识广,还请不吝赐教。”

她这番话初时说的还有些颤抖,但是随着说开了,竟是渐渐顺溜了起来,隐隐然已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了。

楚玉山和胖子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窃喜,也都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儿。

与张悦等人相比,他们更倾向于韩杏儿。他们希望韩杏儿能在苏默不在的时候顶起这个家,而不是一味的依赖与张悦等人这些外力。

显然,眼前的韩杏儿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虽然仍是青涩的很,但却勇敢的迈出了这一步,这让二人都是大感欣慰。苏家事,终归是要苏家人来主!他们,未负苏默之重。

“那杏姑娘是什么打算?可能先说说看?”张悦抬起头来,首先发话,淡淡然的。

对于韩杏儿,实在的说,张悦是看不上的。在他看来,韩杏儿只是个乡下野丫头,不过凭借着姿色入了苏默的眼。只要安分守己的享受富贵就好,若是太多参与家事,则是有些不知分寸了。

毕竟嘛,这个时代,妾委实是没什么身份的,也就等同于主家的财物罢了。一件财物可以参与主家的事务吗?那才叫可笑至极呢。

是以,这会儿明知道韩杏儿是想找大伙儿问计,他却仍是压不住性子,便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

徐光祚面色不动,福伯却是微微一蹙眉,斜了张悦一眼。他可是知道韩杏儿在苏默心中的份量,张悦如此对待韩杏儿,日后被苏默知晓,必然会引致苏默的不满。

只是他亦深知张悦的性子,对于这孩子,他可谓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张悦外表温和,实则骨子里是极傲气的。尤其在知道了苏默已经订了亲的情况下,让他能平等对待韩杏儿,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咳!”老头儿可不想因为这事儿,让英国公府和苏默生分了,所以不待韩杏儿反应过来,便咳嗽一声抢先将话题接了过来。

“韩姑娘,依老朽之见,眼下最该做的,就是立即将所有人撤往京城!”福伯手捋胡须沉声说道。

说罢,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又加重语气道:“一刻也不要停留!最好今晚连夜启程!”

韩杏儿啊了一声,万没想到福伯这个关头,竟然要弃苏默而去。一愣之后,当即气的粉腮发青,便要怒而发作。

“好!福伯果然老道,一言便道破关键,晚辈佩服!”下面一个声音及时响起,将韩杏儿的发作打断。

韩杏儿大怒,循声看去,却不由的一愣。原来拍手叫好的,竟然是楚玉山。

若说别人或许有二心,但若说楚玉山有二心,韩杏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那么,楚玉山为什么要赞服福伯的话呢?而福伯打从来了苏家后,也一直都是将苏家当做自己家,往日大家在一起时,也都互相如待亲人一般。那么,福伯所言,真的是要抛弃苏默吗?

或许,里面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吧。韩杏儿怒火消退,开始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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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一定要好

readx;? 楚玉山的忽然出声赞叹,引得韩杏儿开始学会了思考。福伯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眼底有隐晦的赞叹之色一闪而逝。

无论是一国还是一家,若是没有几个忠臣义士、孤臣孽子的,那必将国将不国、家不成家了。

这个楚玉山不错,很不错。不但人沉稳干练,更难得是明理通事,不以世俗目光看表象,处处都以主家利益为重,不枉了苏默如此重用于他。

与这个楚玉山比起来,张悦虽身为英国公世子,却因少了历练而落在了下乘。由此看来,老国公此番派世子过来,也并非只是单纯的为苏默助威,其中亦有锻炼他的意思啊。只盼世子能体悟老国公之心,莫负了这份拳拳之意才好。

老头儿这里暗暗感叹,张悦可不知道。不过他终不是如李兆先那样的心胸狭隘之辈,虽然对韩杏儿的身份鄙薄,但是对楚玉山的忠心却也是极为赞赏的。

所以,眼见先有福伯岔开话题,后又有楚玉山圆场,心中虽仍有些疙瘩,却也不好再多言了。便借着两人的话点头道:“不错,福伯果然是老而弥辣,玉山管事也是心明眼亮。咱们此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给对头一点机会,免得再给哥哥平添羁绊。一个何家娘子就够哥哥头疼的了,若咱们这里再有人出事的话,哥哥怕是没事都要出事了。”

他这话前半部分看似赞赏福伯和楚玉山,实则还是在暗暗讥讽韩杏儿。但是后半部分却是解释了两人话中的意思,至于解释的对象,自然不会是福伯和楚玉山两个始作俑者了。那究竟是对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韩杏儿性子娇憨,一时想不到这些,只是下意识的点着头,有些明悟过来。

楚玉山却是抬头看了张悦一眼,微不可查的略一欠身,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我留下。”一直没出声的徐光祚忽然开口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坚定又带着一往无悔之意。

他说的突兀,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便连韩杏儿这种粗疏的性子都明晓其意。

张悦摇头道:“不,你不能留,必须走。”

徐光祚嘴唇紧抿,一言不发。那意思自然是不肯,张悦就叹口气,伸手拍拍他肩头道:“哥哥这一大家子人一路去京城,路上总要有人照顾。到了京里,也总要有个够分量的人斡旋。此事,非你不可。所以,你必须走。”

徐光祚沉默了下,忽然道:“你跟着。路上有石头,还有福伯。”

张悦苦笑摇头:“三儿,不要争了。这里的事儿,不是单单凭武力就能解决的。我留下比你留下更有用,这你应该明白的。再说了,叔父那边不是也提及让你回去的意思吗?其中必有缘故。于情于理,于私于公,你都不该留下。”

徐光祚这才不言,但随即却面带悻悻,起身往外走去。

韩杏儿眼见他似乎恼了,不由的脸上露出担心之色。张悦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口气。倒也不怪苏默哥哥疼她,这女子虽然出身低贱了些,心却是极好的。

“莫理他,必是去准备行囊了。”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见韩杏儿仍是有些担忧,又加了句:“三儿不善言辞,讷于言而敏于行。”

走到门口的徐光祚就回头看了韩杏儿一眼,略一点头,这才大步而去。

韩杏儿这才放下心来。但是随即又想起自己这边人都走了,那苏默怎么办?家里这些人又该谁留、谁走?她虽开始学着思考了,但终归还是稚嫩,当下便问了出来。

张悦想了想道:“以悦之见,便只我与随便兄留下好了,其他人都走。嗯,庄上留一半人守家,其他家丁由玉山管事和石头领着护持大家。这样的话,对外护卫力量足够,对内有玉山管事,到了京城后有三儿和福伯联络,自可万事无忧。至于这边嘛,嘿。”

说到这儿,他清秀的脸上忽然露出狰狞之色,怒哼了一声,眼中杀机四射,再也不掩饰半分。

“这边已然不需要留手了,既然对方先划了道儿,那咱们便索性闹个大的。等你们都安全撤离了,咱们这儿也没了后顾之忧,腾出手来,正好将哥哥先前的安排尽数爆发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沈松沈大县令,要如何应对!又谁敢、谁能害我哥哥性命!”

韩杏儿眼眸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心中不免有些颓然。转来转去,自己还是没能帮上苏默的忙。这一番聚议,看似自己在主持,实则却都是别人在出主意。

以后一定要多多学习,再不能这样了!这一刻,小丫头心中前所未有的有了明确的目标,渐渐的坚定了起来。

大伙儿既然定下了章程,便要开始准备。好在原本就已决定了离开,此时虽然仍显仓促,却也不会太慌乱。而且,苏家庄建在城外,连夜而走正是神不知鬼不觉,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卫儿从头至尾迷茫的看着听着,他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但是却知道,似乎大哥哥是不跟他一起的。

想到这儿,不由的难过,忽然道:“杏儿姐姐,悦哥哥,福爷爷,是不是默哥哥也不要卫儿了?卫儿以后只能跟你们在一起,再也见不到默哥哥了?”

众人不由一呆,互相对视一眼,这才发觉都忽视了这个小家伙。韩杏儿有心解释几句,却也被这番话勾起心绪,只觉的忽然心中酸痛,想起和苏默二人的恋情,从开始就诸般磨难,竟至今日仍是不得圆满,一时竟忘了言语。

倒是张悦哈哈一笑,伸手摸摸卫儿的小脑袋,笑道:“怎么会,你默哥哥只是去办些事儿,要晚些才去与卫儿汇合。你这小娃儿,倒是心多。”

卫儿却是不信。之前他已经连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每次人们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但却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是原本跟自己一起生活的人,都从此不见了踪影。

小家伙心中难过,却是懂事的不再多问。只闷闷的抚摸着怀中的鼯鼠,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多多敏感的抬起小脑袋,定定的看看他,忽然伸出舌头轻轻舔舔他脸,叽叽叫了几声。

卫儿却终是被这几声安慰般的叫声,惹的忍不住泪流下来。要知道,在几任养育他的人之中,苏默跟他的时间最短,但感情却最是深厚。

而且,这种感情也随着他的年纪增长,更加的清晰明确起来,远不似前几任那般,他还处于年幼懵懂的时期。便是有些离情,也不过只是当时有些难过罢了。

在他幼小的心中,便是前一任抚养他的楚神医,也只是一个下人过于亲人的感觉。而唯有苏默,却让他体会到了如父如兄般的亲情滋味。

是以,此刻一旦想到再也不能见到爱戴的默哥哥了,饶是他再如何懂事,再如何坚强,也终于不可自抑了。

张悦不明所以,只当自己惹哭了孩子,不由的尴尬,站在一旁讪讪的。

福伯叹口气,对他摇摇头,示意他自去忙就是。待他走后,这才抱起卫儿,笑道:“咱们的卫儿长大了啊。呵呵,是不是不相信悦哥哥说的啊?”

卫儿泪流满面,先是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这样不好,便又使劲摇摇头。但接着想起苏默哥哥曾说过,小孩子不能说谎的话,便又再点点头。

只是这次只点了两下,猛然觉得不知所措了,惶急之下,不由的又是委屈又是悲伤,终归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于是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便收不住了,直似要把往日所受种种全都发泄出来一般。福伯满眼的爱怜,也不劝他,便只紧紧抱着他,任他可劲儿的哭。

老头儿深通世故,知道这孩子平日里忍的太多太多。如此小小年纪,便要这般成人般忍耐,单只这种懂事,就让人心疼的酸楚。如今这么一哭,彻底发泄出来,对这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直到老半天,卫儿哭声才渐渐停息下来。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将小脑袋拱在福伯怀中,怎么也不肯抬头见人。

福伯哈哈笑着,将他拉起坐在自己腿上,慈祥的笑道:“哭够了?哭够了福爷爷就告诉你,你悦哥哥没说谎,他没骗你!你苏默哥哥啊,真的是去办事儿,没法现在回来跟你一起走。但是福爷爷保证,只要你到了京里,耐心的等上一段日子,他一定会回来的。”

卫儿本来还被调侃的想往他怀里钻,但是听到这里却猛然双眸大亮,急急的道:“福爷爷不骗我?默哥哥真的会回来吗?”

福伯笑着点头,一连声的应道:“不骗不骗,福爷爷要是骗你就是小狗。”

“呜哇!”

得了福伯的保证,卫儿当即欢呼一声,猛地挣脱福伯的怀抱,跳下地来。将多多举到眼前,欢喜道:“多多多多,你听到了吗?默哥哥会回来的!他没有不要卫儿!咱们还能见到他!你开不开心?是不是也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多多就叽叽叽的叫了起来,从他手上窜到肩上,又从肩上窜到头上,再到另一边肩上,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他的脸颊。

卫儿便咯咯咯的笑着,欢笑声洒遍了整个庄园上空。

福伯老脸上满是满足幸福之意,两眼看着到处疯跑的卫儿,心中暗暗祈祷:公子啊,你可要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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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反目

readx;? 是夜,整整三艘大船浆撸齐动逆流而上,直往京城而去。因着苏家庄建在城外,此番又不从码头上走,所以算是真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苏家庄旁的韩家屋顶上,韩老爹眺望着江上方向,久久不言不动。而另一边的一艘大船上,韩杏儿也是泪流满面,跪在船头冲着家门方向遥拜。

此番不同之前,她可算是真正的进入苏家门了。妾不同于妻,不需要任何特殊的仪式,只一顶小轿抬回就可。

前时虽也多在苏家庄走动,甚至经常宿在那边,但终究名义上的庄主苏宏不在,故而也不能说是过门。

但这次不同了,这一去肯定是要见到苏宏的了。如今苏默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作为他的女人,他的妾侍,韩杏儿就必须担负起侍奉苏宏的责任。

所以,韩杏儿心中不但充满了紧张,还满含着对老父的不舍和离情。就那么跪在船头,直到看不到武清城了,仍迟迟不肯起身。

身后楚玉山暗叹口气,上前相劝,好说歹说,直说到若是苏默回来会因此发怒,才劝的小丫头回心转意。只不过刚进了房,伺候的婆子便惊慌的出来禀告,道是韩杏儿昏过去了。

小丫头年纪本来就小,这一天一夜陡然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再加上对苏默的思念和担忧,终于心力交瘁支持不住了。

楚玉山等人也是一筹莫展,只能令人好生伺候着,好在此去京城不用多久,只要到了京师,自有上好的良医诊治,慢慢调理就是了。

做为保驾护航的徐光祚默默的立在舱外,仰头向天,心中不断想着:苏默,你究竟在哪里?

此时此刻,同样在发出同一个问题的,还有两个人。

“胖兄,你说我家哥哥不会有事吧?”送完众人返回屋中的张悦,此刻再无半分先前的云淡风轻,满面焦虑的向胖子问道。

胖子一愣,随即一撇嘴,笃定的道:“当然不会!公子何人?岂是一般凡夫俗子能害的了的?以小的猜测,或许是有些惊险,但最后倒霉的一定不会是公子!”

张悦闻言不由有些诧异,这位胖兄竟对苏默如此坚信,倒是真真难得。

他却不知,在胖子眼中,苏默那可是仙师。一个仙师,又怎可能被凡人所害?哪怕那只是曾经的仙师,但仙家之人就是仙家之人,必然有着无数保命应敌的手段。与其担心他老人家,还不如替他老人家的对头担心,会不会被他老人家玩死才对。

只不过这些话不能明说,便只能一言概之,却让张悦惊诧之余,一颗心也终于真的稳定下来。

他此前一直表现的淡然不波的,不过就是依着军中所制,一军主将无论何时,都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他终究不过只是纸上谈兵,并无实际领过军。是以,此刻,在没了外人的时候不免便露了怯。

不过再经了胖子这么一番坚定的鼓励后,他索性也不去多想了。毕竟现在再如何替苏默担心,对于苏默的安危都没半分帮助。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这样虽不能直接帮助到苏默,但是围魏救赵、让敌人腾不出手来对付苏默,也算是间接的相助了。

想到这儿,他精神一振,忽然笑道:“你说,现在那位明府大人会怎样呢?胖兄,不得不说,你这一手突然的发飙大闹,真可谓神来之笔啊。哈哈哈。”

胖子被他一夸,先是有些惭惭,但随即却也得意起来。想要矜持下,却终于没憋住,也是嘿嘿笑了起来道:“他人怎么样胖爷不知道,不过这回他那钱袋,是要大大缩水了却是一定的。”

沈明府会怎样?沈明府这会儿简直要抓狂了!

打从好容易打发走了众世家,待到返回后衙,随着下人们一桩桩损失报上来,沈松的脸就一分分的更加阴沉,直至最后黑的如同锅底一般了。

正如开始所说,整个县衙,前衙一点没事儿。而后衙可就凄惨到了极点,几乎是没有一处完好的房屋,除了几处偏僻的厢房全烧毁了外,主要的屋舍也都或大或小受了损伤。

甚至要不是大伙儿救火救得快,连主屋都要被烧尽了。若真如此,怕是今晚沈大人连个栖身的地儿都没有了。

但这些都是小事儿,大事儿是,眼下这个局面需要大把的银子修缮啊。可这银子从哪儿来呢?沈大人不过才上任个把多月,除了各家当初奉上的那点呈仪,实在并无余钱了啊。

但是那些钱还要支付手下吏目、文书,以及家仆差役的薪水,再加上平日里各种开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完全不敷所用啊。

都说一文钱难道英雄好汉,可眼下又哪里是一文钱的问题?那妥妥的是要成千上万文钱好不好。

你说啥?古代官员不修衙?错!不修衙指的是不修前衙,因为那才是公家办公的地方;可这后衙,却真真的是官员自己住的地儿啊。不知多少衙门,从前面看简直惨不忍睹,但是一旦转到后面,那叫一个舒服,那叫一个奢华啊。

钱啊!!!

沈松心中怒声大呼着,若说他也从后世穿来的,一定会和前些日子的苏老师一样,高唱: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了。

他黑着脸立在兀自冒着青烟的房外,久久的一言不发,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袍袖,将他此刻的心情泄露无遗。

旁边一个机灵的衙役眼珠儿一转,小声道:“老爷,可是发愁这修缮之事?”

沈松斜了他一眼,眉头一动,假作淡然的道:“唔,你有什么高见?”

那衙役谄笑道:“老爷说笑了,小的一个贱役,哪会有什么高见。不过嘛,这衙门终归是国家的,如今失了火,何不向上禀告,正可仔细修缮一番,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说到仔细二字时,着重加重了语气。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脸的贪婪之色。

沈松好悬没气的背过气去,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骂道:“混账东西!本县岂是那种龌龊小人,岂会行那损公肥私之举!还不退下!”

他忽然一发怒,吓了旁边众人一跳,齐齐向后退开半步,唯恐招致池鱼之殃。

其实沈大人何尝不想捞些好处?但他刚上任伊始,就往上报衙门出事,别的先不说,单一个行事不稳、折损公孥的罪名就先送给御史们了。若如此,岂不是自己作死?这事儿自己掩盖都来不及呢,这货竟然还打着主意借此搂财,如何不让沈大人暴跳如雷。

那衙役又哪能想到这些,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只能满面委屈的低头退后。只是退后归退后,心下实在是不服气,不由小声嘀咕道:“偏他人做的,为啥咱们便做不得?假清高!”

沈松耳朵极好用,不由的霍然转头怒瞪,那衙役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了一激灵,装作要去救火,撒开腿中箭兔子般的飞快去了。

这便是沈松刚来,还未完全掌握的表现了。他自己也明白这点,故而只是暗自憋气,却并不能真的做什么。

正憋闷着,忽然耳朵一动,转身大声呵斥众人加紧收拾,自己却转身大步而去。

仍是那处隐秘的小屋,老和尚嘉曼此刻眉头微蹙,转目四下打量着乱糟糟的场面,听到脚步声,转目看去,便见沈松一脸铁青的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县令做的真是,连自己家都管不好吗?算了,此非和尚该管的事儿,老衲只问你,如今老衲却要住到哪里去?”

沈松就脑袋猛地一晕,险险没气的一口老血喷出去。满腔的怒火再也憋不住,大怒道:“你方才去了哪里了?如不是你不在,何以让人钻了空子,致有此番祸事!还有,你知不知道,你那事儿发了!今日武清众世家齐集县衙,状告邪物伤人一案。你那只猢狲好大的胆子!整整五条人命啊,现在瞒无所瞒,已然闹得满城风雨,你还敢到处乱窜。莫不是怕自己不被人发现了?”

老和尚静静的听着,面上古波不动,眼底却有一抹精光一闪而逝。直到沈松话音顿住,这才轻宣一声佛号:“檀越有檀越的事儿,和尚有和尚的事儿。和尚来此,只是助檀越一臂之力而已,却不是来给檀越做保镖的。这点,还请檀越弄清楚才好。况且,檀越此刻虽不说好,但既然还能有诺大力气嗔怒,想必也是无碍的。至于和尚会不会被发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说的云淡风轻,落在沈松耳中,却是气的发昏十三章。戟指着老僧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恨声道:“好,便如大师所言。那便请大师将那何家女子交出来,此事再等不得了,只能立即发动。否则,迟必生变。”

老和尚静静的看着他,仍是一成不变的淡然道:“好,便请檀越说明,需要如何行事?老衲自会安排,绝不误了檀越之事就是。唔,檀越还没说,老衲要住在哪里呢?”

这话跟以前毫无二致,你想怎么做就说,我去做。但是想要我交人,没门!

沈松已然彻底没了力气跟他纠缠,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懒得守了,扭头就走。

身后老和尚目中再次闪过一抹寒光,他对这个沈松极看不上,若不是碍着有些关碍,如此人物早不知被他杀了几百遍了。

今日若不是忽然发现这边冲天的浓烟,他又何至于连到手的苏默都来不及安置,只匆匆扔在那边就往回赶?却不成想这个沈松到了这会儿还搞不清状况,竟仍然跟自己摆什么县令大人的架子。却不知他这个县令是怎么来的吗?真真是不知死活!

默默的想了想,身形忽动。下一刻,已是鸿飞冥冥,不见了踪影。只是他却忘了,自己抓了苏默一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沈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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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一地鸡毛

沈松恨恨而走,直到被老管家喊住禀报查察完毕,才猛省过来。听着老管家一一所报,再一次感到头疼起来。

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管家的报账,在唯一一处收拾好的偏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道:“去,再收拾一处地方。不用多好,只隐秘些就行,本想急用。”

老管家耷拉这样眼皮应是。转身走出两步,略一迟疑,顿住脚步轻声道:“老爷,武清城各世家很有钱的。”说罢,脚下不停的去了。

沈松一愣,不由的若有所思。他刚才忽然想起老和尚的住处还没安置,这才打发老管家赶紧去。

对那老秃驴,他虽然恨不得其死,但是眼下可离不得他。而且眼下这局面,他也实在没有那个心力去斗气。

对付苏默,还有完成组织上的任务固然是重要,但却也并没要求时限。哪怕是这次实在不行,只要他在武清这儿站住脚了,凭着地头蛇的优势,不怕以后找不到机会。

可是眼下这局面却是拖延不得,县衙一日不能尽快修复,他的威信就一日弱似一日。他本来底子就薄,再这么下去,不用多久,不用别人撵,自己就得灰溜溜辞官了。

他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来为了什么?不就是这一身顶戴吗。即便对付苏默,完成组织任务,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官身。这个官身关系着他能否光宗耀祖,能否青云直上,能否一展抱负、出阁入相,这,绝不容有失!

所以,他哪怕心中再如何痛恨那老僧,这会儿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是没想到的是,老管家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看来关键时,还得是自家人才贴心啊。

唔,武清的世家们吗?他默默的开始思索着。

外面脚步声响起,老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沈松精神一振,难得的亲自大步走过去,将门打开,温和的道:“通叔,快进。”

老管家一愣,随即猛然低头,将眼睛中那乍然激动的神色掩饰过去。多少年了,这个自己差不多看着长大的孩子,渐渐的不再对自己依赖。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通叔这个称呼也再也没有听到,代之而起的只是随口的吩咐,完全一副主人对下人的态度。

可是今日,这一声遥远而亲切的通叔,霎时间让他心旌摇动,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往日温馨快活的日子里。那时候,阳光温和、鸟语花香,朱亭里美艳的妇人含笑而坐,孩童稚真的笑声回荡在绿荫之间……

“通叔,通叔!”耳边忽然传来呼喊声,让他猛然惊醒过来。抬起头正迎上沈松不快的目光。

“你在想什么?快说说,你方才说的那个,嗯,各世家,嗯,你是怎么想的。”不耐烦的将他欲要解释的话语打断,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满是期待的问道。

老管家眼神一黯,心中暗叹一声。略一沉默,这才答非所问的道:“老爷要收拾的屋子收拾好了,地方很隐秘。不过,那位似乎也不在,许是又出去了。”

沈松一愣,霍然站起身来惊怒道:“你怎么知……呃,你说什么?又出去了?这叵耐贼秃!”

他恨恨的咒骂着,将身上衣领扯开,微微透进的凉风,让他的燥热稍敢好受了些。

在地中间来回走了几步,眼神儿忽然瞅向旁边仍低首垂眉的老管家,心中暗道:这老家伙,倒是个玲珑剔透的。我本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却不料还是被他察觉了。不过也好,总是自己人,以后倒也可以帮着我盯着某些人。

心中想着,嘴上却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否则,必有大祸!”

老管家面上毫无波动,只是仍木然的恭谨应道:“是。”

沈松这才神色稍缓,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先不管他。你说说,刚才说的那些世家之言,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老管家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缓缓的道:“今日众世家齐集县衙,要求老爷查察邪物害人一事。可这查案子就必须动用许多人力、物力、财力。人力、物力可以县衙出,但这既然是全武清百姓的事儿,各世家大族也是利益攸关,又岂可置身事外?那么他们便来出些财力有何不可?至于这财力的多少嘛,自然由老爷斟酌,想来他们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他说的极慢,语气平静至极,便似在说白菜豆腐一般的平常事儿。可是听在沈松耳中,却是双目越来越亮,终是忍不住兴奋的站起身来,拍掌大笑道:“好好,妙计!确是妙计!人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诚不欺我!”

笑了几声忽然又顿住,犹疑道:“若是他们不肯呢?你知道的,这帮商贾最是奸狡,往往嘴上说的山响,真要动银钱时,却是个个都有无数的理由推搪。”

老管家面皮微微一抽,仍是平静的道:“没钱就无法全力缉查,老爷可使人广告百姓,不是县衙不肯为民除害,实在是众世家不肯出力,却与县衙无关。”

沈松一愣,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不由的越想越觉得妙。这般煽动民众之事,之前多是些有心人拿来闹事的法宝。不料今日自己拿来用用,却也是好用至极。

若是那些大户们真不肯出这个钱,到时候传言一出,众世家顿时便成了千夫所指。

就算自己这次不能凭借着修缮了县衙,没了这些乡绅的威势掣肘,也不会再对自己的根基动摇,反而倒是能争取到民心站在自己这边。

而若是成了,不但县衙修缮一事解决了,自己登高一呼,四方响应,齐心协力共除邪物的名声便也坐实了。那样只会更加速自己在武清的立足。

所以说,无论成与不成,这简直就是一件只见其利不见其害的绝世高招啊。

想到这儿,他终于彻底放开心绪,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檀越很开心啊。”

忽然,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将他所有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乌影。转头看去,却见门口处不知何时,老和尚悄然而立,正满面平静的望着自己。

沈松吃了一惊,急扭头看向一旁的老管家。却见老管家此刻正倒在地上,显然不知何时早被弄晕过去。

“你!你将他怎样了?”他大怒着问道,脚下却是不肯往前,生怕惹的这老和尚对自己也下手。

嘉曼嘲讽的睇了他一眼,这一眼虽然隐晦,但却被沈松敏感的捕捉到,不由的霎时涨红了面孔,羞恼道:“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么冒冒然的出现在人前,若是一不小心岂不误了大事儿!”

老和尚撩起眼皮不屑的看他一眼,淡然道:“怕是已经误了。老衲刚才去察看人质,却发现不见了踪影。连老衲那猴儿也不知所踪,如今便是来告知你一声,老衲要去追踪查察,来不及再帮你什么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再不理沈松目瞪口呆的发愣,大袖一舒,身形展动,整个人便如一只大鹤一般飞起,在夜空中只闪了几闪已然不见了踪影。

沈松呆在原地,张着嘴巴半响没回过神来。许久,地上的老管家忽然发出一声**,终于让他惊醒过来。

一醒过神来,他第一时间便是破口大骂起来。这一骂简直是山崩地裂、疯狂海啸一般。以至于刚刚苏醒过来的老管家古波不兴的面孔,都不由的出现愕然震惊的神色。

要知道平日里沈松是非常注重自己仪态的,哪怕是再如何震怒,最多就是喝叱几句,再要么就是甩袖走人。可是如此刻这般,简直如同村夫村妇般骂大街的事儿,根本就是做梦都不可想象的。

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失态?老管家有些难以想象了。

什么事儿?事儿大了!自己百般设计的布局,甚至不惜动用了唯一的一次求助,才达成的局面,忽而在即将发动的关头,告诉他人家不玩了。这尼玛简直不要太坑了!

更不用说,从一开始那老秃驴就牛逼哄哄的,一直不肯让自己掌握主动权,口口声声他必将配合自己如何如何,绝不会出错。可是眼下呢,偏偏就是他那里出了变故。

而出了变故后,那老秃驴仅只是来通知一声就走人了,连个歉意都懒得表达,这尼玛真是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啊。

潇洒啊!不羁啊!我太阳你全家个母鸡的!沈松此刻的心情简直暴怒到无可言喻的地步,哪还顾得上什么狗屁的仪态风度!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实在也不怪他,这换成谁也得抓狂啊。千算万算,算计完了发现,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唯有自己这边留下一地鸡毛,没吃到狐狸反倒惹上一身骚,都得郁闷到死不可。

不知骂了多久,直到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火嘶哑起来,他才红着眼大喘着气停了下来。

只是停归停,却也只是不再大声怒骂了而已,代之而起的是不时低声呢喃。整个人便如魔怔了般在屋中来回转着,如同一只困兽一般。

老管家眼中露出痛惜之色,忽然皱眉沉喝道:“遇事当静,越急越错!还不醒来!”

这一声突兀直至,沈松猛地浑身一震,霍的停住脚步扭头来看。

老管家此刻再无半分往日平和,面色端肃的直视着他,毫不退让。沈松血红的眸子狠狠的瞪着他,老半天才渐渐清明起来。直到某一刻,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激灵灵打个寒颤,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满头满脸的出了一身大汗,原本涨得发紫的脸孔,也瞬间转为苍白。

老管家急迈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将他慢慢扶着坐在椅子上,又为他斟了一碗茶,伺候着他喝下。见他终于彻底平复下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儿。

方才可谓险极,沈松大受刺激之下,血脉奔涌,热血上冲,导致了脑毛细血管的爆裂堵塞,这便是常言的气怒攻心。换成医学术语,那就是急性脑梗塞发作的前兆。幸亏老管家当机立断的唤醒他,不然,怕是这位沈明府将是第一个活活气死的县令了。

“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慢慢来,总有办法的,越急越是没用的。”老管家细声细气的劝慰着。

沈松整个人瘫软着,两眼中又射出极愤怒的神色,但瞬即又转为颓然,摇头喃喃道:“没用的,白费了,全白费了!唉……”

第233章: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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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费了,是全都白费了。想着靠拿其软肋逼其就范,这才出求助掳走何家小姐,结果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如今人忽然不见了,原本谋划霎时间尽数落空,可不是白费了吗。

只是他更不知道的是,老和尚此次出手不但拿了何莹,更是连苏默都给掳走了。而这件事儿上次老和尚就没说,这次又没透露半句。

是忘了?还是另有蹊跷?这老和尚一身如隐在迷雾中也似,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若是沈松这会儿就知道苏默也失踪了,怕是定要再次暴走,彻底吐血而亡了。

第二天,武清县再次召集各大世家共聚县衙。对于这一次的召集,何家父子算是有些杯弓蛇影了,先做的就是第一时间冲去了苏家庄。

昨天早些时候县衙散了后,他们来过苏家,那时候还是大白天的,胖子未归,苏家也没人知道苏默出事儿了。所以,他们来后在得知苏默未回后便回了家,想着等到第二天再来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却未料到,这第二天他们来后,不但没能见到苏默,便是整个苏家庄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应门的倒还是那个老家人,听何晋绅问起,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多言。但是何晋绅何等精明,脸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开始暗暗嘀咕起来。

待到再见到大厅上等着自己的不是苏默,而是英国公世子张悦时,心中那种感觉便愈强烈起来。

“小公爷,不知讷言何在?”两下里分宾主落座,何晋绅毫不掩饰,当即便问了出来。

张悦微微一笑,道:“倒是要恭喜何老家主了。”

何晋绅一愣,诧异道:“老夫何喜之有?”

张悦笑道:“我家哥哥昨日似乎现了何小姐踪迹的线索,已经一路追踪下去了。想来不用多久,老家主便可和令爱相会了,这如何不是喜事?”

张悦面不改色,瞎话张口就来。旁边站着伺候的小七把头微微扭过一边,不忍再看。

这次苏家整体迁去京师,但是唯有小七被,被张悦以他是苏默贴身书童的借口留了下来。

苏家去京师关系重大,这个小七行踪诡异,所行之事虽尚未落实,但至少私心太重这个罪名是逃不脱的。张悦可不想让这么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跟在一帮老弱妇孺身边。

如果一个不好,再来个里应外合,掳走其中哪一个的话,大伙儿便连哭都要来不及了。

小七似乎也不在乎,又或是自己也能感受到些什么,对此安排并无意义,甚至在韩杏儿和卫儿问起时,还帮着说了话,道是他本是公子身边的人,公子既然不在,他当然要在这里等才对云云。

如此一来,倒也让张悦暗暗称奇,就把他彻底拴在自己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这个关头,不容任何意外生。这才有了此刻小七在这儿的事儿。

所谓关心则乱,乍然听到女儿的消息,何晋绅猛的身子一颤,哪里还能注意到小七的不妥,霍然站起身来,颤声道:“小公爷此话当真?当真找到了小女了?不知却是在何处,还请告知,老朽感激不尽。”

张悦摆摆手,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和道:“老家主言重了,苏家何家乃是盟友,何来感激一说?不过方才或许我没说清楚,我是说现了何小姐踪迹的线索,而不是真的现了何小姐。如今我家哥哥已经顺着线索追了下去,当时也只是派随身的人回来报了信,究竟去了哪个方向,便连我们也是不清楚的。”

这一番话说出,何晋绅顿时大失所望。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连张悦言语中的不妥都没察觉到。

如果换成别的事,或是别的人,他一定会马上想起苏默一般身边没有什么人,唯一有一个就是负责贴身保护的胖子随便。

而如果一个贴身保护的人都派了回来,那得是多危急的关头了?如果这样的话,张悦此时的平静就彻底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以何晋绅的老到,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可惜,还是那句话,关心则乱。何晋绅此时此刻,满心思都是在臆想着女儿的境况,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也似,压根想都没去想这些。

不过他没想,幸亏旁边还跟着一个何言。相对于何晋绅来说,他虽然也心挂小妹的安危,甚至一度还曾经为此莽撞迷糊了一阵子,但是经过了这两天的平静,终于彻底平复下来。所以,此刻的他,便显得比何晋绅冷静了许多。

这便如同常人病一样,急性的病会早爆出来,爆出来也就好了一多半。而那些慢性的则不然,看似不那么严重,但是迁延日久,痊愈的便要比急性病难多了。

何晋绅如今便如同这慢性病,不会彻底失控,却一旦涉及到关心的这个问题就会失去平常心;而何言恰恰相反,几乎彻底痊愈了的他,往日的冷静沉稳也便渐渐凸显出来。

“敢问小公爷,不知是哪位回来报的信,可能喊来,让我父子问上一问?哦,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事关舍妹,能亲耳听一听、问一问,总是多些安慰的对不对?呵呵,若有得罪,还请莫怪。”他定定的看着张悦的脸色,抱拳慢慢的说道。

张悦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微一沉吟,便点头道:“无妨,此人之常情。如此,请稍等片刻。”

说着,回头对小七低声耳语了几句,小七应了,目光瞥了何言一眼,转身一路小跑的去了。

不多时,胖子随便跟在小七身后走了进来。何晋绅父子一看到胖子,都是不由的一愣,但随即都是面色微微一变。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忧虑,显然父子二人想到一块儿了。

张悦冷眼旁观,心中暗暗一叹。今日之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如何都要强撑下去,不然后面的大戏,离了何家的支持,怕是很难达到效果的。

至于说随便找个人糊弄下何家父子,又或者干脆不让见那所谓的报信人,就更是不可能了。不然的话,一旦被何家觉他在骗何家后,别说助力了,怕是立刻翻脸成仇都有可能。这个险,张悦不敢冒。

好在他刚才嘱咐了小七,让小七将这边的事儿“详细”的告知胖子,并请他过来一下。

这个“详细”的意思,他相信小七会明白,胖子也会明白。

“小人随便,见过何老家主,见过何公子。”胖子进来后,目光先在张悦身上一转,这才冲着何家父子施礼见过。

何晋绅没说话,只是微微颔,眼神却鹰隼般盯着胖子,瞬也不瞬。老头儿一旦缓过劲儿来,那份阅历和精明可不是一般毛头小子能比的。

此刻他虽然感到了不妙,却能半分不露的沉住气,要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言不似老父那般拿大,见胖子施礼,忙也起身回礼,笑道:“胖兄,不想竟是你在这里,有礼有礼。只是你不在讷言身边,他的安全如何保证?”

这话问的便很有艺术了。如果连苏默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解救小妹?但若能证明苏默安全没问题,而且还能将胖子派回来,便表示至少当时苏默是很从容的。

既如此,那又怎么会说不清苏默此刻的去向?若是这样,就表示他或者张悦二人,必有一人在说谎。至少,言语有些不尽不实是逃不过的。

果然,胖子闻言似乎微微一怔,眼神极快的和张悦交换了一下,这才躬身道:“回何公子话,我家公子的安全,这个……实在惭愧,小人并不能保证。”

何言面色当即变了,冷冷的斜了张悦一眼,淡然道:“哦?不知这话如何说起?”

胖子就一脸的便秘表情,呐呐的道:“当时小人和我家公子现了那个老和尚的踪迹,小人被派去和那贼秃斡旋,想必何公子能知晓昨日县衙后面生的事儿,那便是小人搞出来的。”

何言和何晋绅对望一眼,这才知道昨日县衙后衙的大乱竟是如此来的。便对胖子点点头,示意明白。

胖子又道:“说来惭愧,那贼秃实在滑溜,最终小人也没能留下他,无奈之下,只得放火想把他烧出来,可惜终是未能如愿。”

这话却是九分真一分假了。放火什么的都是真的,未能把老和尚留下也是真的,没把老和尚烧出来还是真的。唯一假的地方就是,他压根就没见到老和尚。没见到自然也就留不下了,这般说来,倒又不算假了。

只是如此一来,何言也好,何晋绅也罢,却都没法看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只能姑且信之了。

何言略一沉吟,便问道:“然后呢?”

胖子便一脸的苦涩,垂头丧气的道:“何公子乃是我家公子的知交,当能知道我家公子的性子吧。小人没能找到那老和尚,只能回去寻我家公子交差,谁知道,回去后却只看到公子的留字,说是觉了何姑娘的线索,来不及等小人,让小人尽快回来报信,他只身一人先追下去了。”

说到这儿,胖子两手一摊,苦着脸对何言道:“何公子您说说,我家公子这脾气……唉,小人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咱们这些下人不尽责吗?可这又如何怪的小人?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胖子扯着嗓子喊冤,何言和何晋绅面面相觑,感觉其中多有古怪,偏偏却说不出什么来。

听着胖子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哭诉,实在烦躁。可毕竟人家不是自己的人,又是在位自家闺女的事儿奔走所致,真心不好不理睬。

无奈下只得好言安慰,好歹算将这货劝了下去。只是如此一来,却也弄的两人一头一身的汗,大感疲惫不已。

旁边张悦也不劝,只冷眼看着。眼见何家父子失了锐气,心中好笑之余,也是暗暗大松口气儿。

“小公爷,庄子上似乎好像少了许多人啊。”正略略放松之际,忽然何老爷子突兀的一句话,让张悦一颗心顿时又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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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倒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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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定国公使人传召我那光祚兄弟回去一趟,正好庄里一些想要去京里做事的,便也一起走了,所以看上去少了些人。? ”张悦似乎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何晋绅和何言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张悦毕竟是英国公世子,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难道自己还能掐着脖子说不信吗?

只是这个关头,忽然间苏默不见了,苏家庄上的人也少了大半,实在很难让人宽心啊。

何家爷儿俩都有些头疼,问不能问,不问又不甘心,不由的一时相对无言。

何言毕竟年轻些,心中不免有些愤愤。这算什么意思?是拿咱们当贼防着吗?我们就那么让你们信不过?苏讷言究竟在搞什么鬼?若是如此不信任的话,又何必和何家弄出这么多事儿来?

想着想着,脸上不免就带出了几分神色来。

张悦也是个眉眼通透的,心中念头一转,明白这会儿万万不可让何家生出怨怼之心来。

当即笑道:“其实我也是有些无奈。京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前些日子先是南京魏国公那边传鹏举回去,随后就是京里定国公那边也传了话来。呵呵,这两家啊,唉,你们想必也知道一二。”

南京魏国公和京师定国公吗?何家父子又再对眼望望,都是心有戚戚。这两家的事儿,大明朝略知道些内幕的就没不知道的。

当下都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张悦又道:“至于庄上其他人,呵呵,我家哥哥与韩家小娘子也算成了亲,这次既然要去京里,这总要去拜见过才是。此,礼也!既然韩家娘子过去了,身边总不能没个伺候的,不然我那位哥哥回来还不得怪罪与我?这不,就这么的,呼呼啦啦的,竟是一下子空了许多。哈,不过也好,少了这些人的牵绊,正好腾出手来放手做一场!如今这里有我和我家哥哥坐镇,有哥哥贴身侍卫胖兄辅助,哦,还有这位贴身小童儿,呵呵,再加上老家主父子,若不将这武清搅个天翻地覆,如何对得起那些魑魅魍魉?贤父子说对不对?”

他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也算是一种强势。意思自然是你们别起什么瞎心思,瞅瞅,我家哥哥的贴身护卫,还有贴身书童都在,还有我这个英国公世子也在,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家里这些妇孺也走了,正好轻装上阵,非但不妨碍什么,反而有助于咱们后面的行事。毕竟,如同你们家的家人被掳后,使得咱们投鼠忌器的好多的吧。

这么一来,果然何家父子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脸色也都缓和下来。

是啊,不管如何,这边主要的人都在,或许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搬到沈松,唯有搬到沈松,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救回自家闺女,其他的都不重要!

要知道,以眼下这种情况,想要找出何莹的踪迹,先救回人来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甚至连方向都搞不清楚。

至于说苏默找到了何莹的线索,追下去了……好吧,这点还是不要想了,无论真假,都把他当做一个补充明显更适合一些。

想到这儿,何言讪讪一笑,露出个歉意的眼神。何晋绅咳嗽一声,点头道:“正如小公爷所言,确实要给某些人点厉害尝尝了。唔,今日我父子登门,正是为此。”

说着,就将县衙再次召集众世家的事儿说了。而之前的种种疑问再未提及半句,便似从来未问过一般。

张悦至此,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见何老爷子说起正事儿,静静的听完后,微一沉吟,竖起三个手指道:“以我所料,此番沈松召集诸位,无外乎三件事。”

何老爷子霜眉一挑,哦了一声,轻声道:“不知是哪三件?”

张悦站起身来,在厅上来回走了几步,这才自信的道:“昨日经过诸位家主齐聚县衙一闹,整个武清都彻底骚动起来。所以,在下认为,这头一件事儿嘛,便是欲要借力,安抚骚乱。”

说着,转眼看了何家爷儿俩一眼,笑道:“这地方的治理,从来离不开乡绅豪族。沈松来武清不过月余,立足未稳,最怕的就是出事。而出了事,要想平事,单凭他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故而,求得诸位的协助,便是题中之义了。”

何晋绅眼底闪过赞赏之色,捋须微微颔。这一点,其实他也想过,却不料眼前这个少年竟也看透了。果然不愧为世家出身,这番见识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知之的。

张悦见他点头认可,便又接着道:“这第二点嘛,想来应该是统一口径了。”

何晋绅目光一亮,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张悦笑道:“何老爷子这是考校晚辈咯?其实老爷子早已心中有数了吧。”

何晋绅呵呵一笑,摇头道:“说说何妨,终不使之遗漏方是上策。”

张悦便点点头,道:“官场之上,步步危机,但却又千丝万缕,从无哪一个是单独的个体。沈松虽只一县令,却也是堂堂百里侯。我大明历年科考,中举者不胜枚举,等待补缺者车载斗量。而觊觎他这百里侯位置的,更是不知凡几。如若此时一旦有人借题挥,怕是他这刚刚坐上的位子便有些危险了。所以,他怕是想要交好诸位,定然会许下些什么利益,以便求得诸位背后的势力,保住他的位子。至少,不要让人在这件事儿上做文章。这,便是第二个可能了。”

何晋绅眼中赞赏越明晰起来,拍掌笑道:“果然高明。小公爷不愧高门子弟,这番见识,远胜诸辈。好好,那可还有第三个可能?”

张悦闻言谦逊了几句,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转回身重新坐回椅子里,稍一迟疑,这才缓缓的道:“有!这第三点嘛,或许…….就不太好看了。不过,若真是如此,那对咱们来说,却是最大的利好消息了。”

何晋绅眼睛微微眯了眯,如同一只打盹的老虎一般,淡然道:“说来听听。”

张悦歪着头想了想,将语言组织了下,这才道:“若我猜的没错的话,这第三个可能,嘿嘿,咱们这位沈大县令,怕是要敛财了。”

何晋绅面上古井不波,但是微阖的双眸下,却有精光闪烁。何言也是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听着。

张悦道:“昨日胖兄大闹县衙,据说烧毁后衙房舍无数。这后衙非比前衙,一向都是各级官员居所。几乎每一任都要或多或少的投入一些银钱修缮。毕竟嘛,每个人口味不同,自己的居所当然要入得自己的眼才行。而如今整个后衙几乎尽数毁却,再要重新修复到之前那般,怕是所耗不是个小数目吧。而沈松来任上时日短,便是想搜刮也根本来不及,这般大的窟窿,你让他如何去堵?如果是我的话,怕是也要把注意打到你们这些豪族大家身上了。”

张悦说到这儿顿住了话头。旁边何言不由插嘴道:“不会吧,正如小公爷所言,他来武清才多久,就敢跟咱们要钱修衙?先不说敢不敢,这至于的吗?这个关头上,换成我,无非就是暂且忍一忍就是了,怎么会因此而跟各大家闹出龌龊来?”

何老爷子闻言睇了儿子一眼,微不可查的轻轻摇摇头。这个儿子稳重归稳重,但终归权变不足,有时候反应也稍慢了些。和这位英国公的世子比起来,官面上的事儿,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啊。唔,日后倒是可以通过苏默那小子,和这些公子哥儿们多接触下,总能帮到他的。

只是一想及苏默,不免的又想起闺女来,登时便又有些心烦意乱,好容易才将那些杂念赶出去,却听张悦果然已经在解说了。

“…….若何兄是沈松的仇家,嗯,也是一个等着补缺的举人,正好又看中了武清县这个位子……这个情况下,听到这事儿后会怎么做?”张悦循循善诱。

何言略略一想,大笑道:“若如此,我必到处宣扬,就说这厮根本就不能任事,上任伊始就……..咦?原来如此!”他笑到一半,猛然省悟,不由拍掌叫道。

张悦笑着点点头,道:“便是如此。这后衙不单单是他住的舒不舒服的问题,还是关乎脸面的问题。不单是他沈松的脸面,也是朝廷的脸面。更有甚者,他一日修复不了那烂衙,威信便一日弱于一日,长此以往,不用多久,怕是不用别人弹劾他,他也无颜自己留在任上了。”

何言连连点头,甚是拜服。这些个官面上人的心思果然刁钻狠辣,一点小事儿都能延伸出这许多阴谋来。想想苏默曾言官场险恶龌龊,不愿为官的话,不由的一时间忽然心有戚戚,大是赞同起来。

张悦却不知道他此时又想到了苏默身上,见他已然明白过来,便转头对着何晋绅笑道:“正如先前在下所言,若是那沈松真有这种心思,那此番老爷子不妨推波助澜一番。如若能成的此事,咱们接下来的活儿就更好做了。如果没有的话……”

何晋绅忽然接过话来:“那老夫便引他去说,定叫他张了这个口!”说罢,两人互望一眼,都是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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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倒松(二)

readx;? 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让两人忽然觉得亲近了不少。何晋绅大笑着站起来,拱手告辞道:“时辰不早了,该是去赴咱们明府大人的约了。小公爷智赛诸葛,老夫今日受益匪浅,暂且告辞。待得他日讷言贤侄回来后,你我再共谋一醉。”

张悦也起身笑道:“老庄主既有此雅兴,悦敢不奉陪。来,晚辈送老庄主。”说着,上前一步,把臂而行。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外走,何言跟在后边,忽然有种感觉,这个苏家庄虽只是个庄子,却好像秉承了苏默的某些特性,有种让人进来呆上一会儿就被同化了的意思。瞅瞅老爷子这模样,哪还有平日在自个儿家里那般威严?完全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嘛。

心中碎碎念着,自去寻了车马过来。这边张悦忽然拉住何老爷子,低声笑道:“老庄主,晚辈这里还有一事儿要说。”

何晋绅哦了一声,留神听着。张悦便靠近过去,细细嘀咕起来。等到何言驱了马车过来,便看到老爹一脸的古怪之色,似笑非笑,又似叹息欷吁。

想要问问什么事儿,张悦却已在旁边拱手送客,只得作罢。待得二人上了车,直直驶出老远,他终是忍不住问起何晋绅。

何晋绅却没说话,只是怔怔的若有所思。半响才叹了一声,摇头道:“苏讷言,嘿!好个苏讷言!竟把人性算到了如此地步,这小家伙真个只是十六吗?”

何言不解其意,张嘴要说什么,何晋绅却摆摆手,嘿然道:“不必多问,且看着就是。”

何言便只得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父亲,那苏默他……”

何晋绅默然,半响轻叹一声,摇摇头道:“为父也不知,如今只有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了。唉,也不知莹儿现在如何了,这都两天了,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我那苦命的闺女哟……”

何言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唯恐再问下去,又累的老父心伤,便转身去外面车辕上坐了。

父子二人,一在车内一在车外,却是各自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这边张悦目送着何家父子的车马走的没了影儿了,这才回身大步走入,一边高声叫道:“胖兄,胖兄,该咱们干活了。”

后面胖子应声而出,探头往大门外看看,笑道:“终于走了?”

张悦也笑道:“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

胖子就点头说是。又斜眼瞅瞅跟在一旁的小七,对张悦似笑非笑的道:“咱俩都出去了,家里可没人看了。”

张悦摆摆手,“没事儿,小七够机灵,看着点就是了。”

小七一愣,随即却默然不语。

张悦微微蹙眉,转头道:“小七?”

小七忽然抬头道:“我还是跟着小公爷的好。”

张悦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哦了一声道:“这是为何?”

小七却又沉默下去,只是两只手紧紧握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

“怎……”张悦想要再问。

“为什么?!”小七忽然猛抬头,大声叫道:“你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公子已经走了对不对?什么追踪,又什么跟踪的都是骗人的!你们既不信我,何必留我?”

他满脸委屈,似在强忍着委屈,语声中全是悲愤和失望,如同被遗弃的羊羔。

张悦目光瞟了眼胖子,胖子微微颔首,退开两步,站的位置却颇讲究。

“不信你?既然不信你,又何必留你?赶你走也好,送你去官府也好,甚至……”张悦目中寒光一闪,森然道:“杀了你也未尝不可。你觉得对付你一个小小孩童,我们还用得着这么费劲?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小七不由的一呆。是啊,若是人家真的不信自己,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这么对自己?难道真是自己想的多了?

他幼遭不幸,一直就是一个人流落在江湖上飘零,心思最是敏感。虽然没发觉自己被监视了,但是那种隐隐的不对劲儿却能隐约察觉到。

本来他那日被苏默所感,立誓要报答苏默的恩情。可这阵子随着事情一点一点的变化,让他忽然有种被孤立被遗弃的感觉。

所有人都去了京师,自己作为公子的贴身书童,公子不在,当然应该跟在主母身边才对。但是却被这个英国公世子强行留了下来,竟而除了杏儿姐姐和卫儿外,再无一人表示异议。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其他人都早已串通好了的!对,肯定就是这样!

这种真心却换来了欺骗和不信任,对他而言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如同背叛一般,要知道他是多么的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啊,可正是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让他再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张悦的一番话又让他疑惑了,他毕竟年纪尚小,虽然机灵,但是权谋却远远不足。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伤害到别人,我们就不去问不去逼迫,这是一种尊重,何尝不也是一种信任?”

张悦见他愣住,面色稍松,缓缓的说道。见他随着面上带着迷茫之色,又再加了一句:“这也是你家公子常说的话,莫非,你认为是错的?”

“当然不是!公子怎么会错!”小七立即一怒,下意识的当即给予反驳。

“可是…….”他似乎仍是不能释怀,想要再问,但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那话刚说了一半便打住了,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张悦摇摇头,叹道:“你说我们瞒你,是,我们是有些事儿瞒着你。可是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何等精明?顿时抓住了这孩子经验不足的缺点,当即换了一种方式。

如今这关头,若能让后方彻底无忧,实在大有好处。对于这个小七,既然之前制定的策略不能见效,那倒不如趁此机会,以情感之,或有所得。

所以,想到这儿,他又叹口气道:“你不用猜了,这里是苏家庄,又有什么事儿能瞒过咱们的?只是你家公子坚持认为你不会害他,让咱们不得多问多管,这才一直由着你罢了。否则,你以为你这会儿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吗?”

这番话终于让小七面色大变起来。脸上阵红阵白的,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惭愧,还带着满满的感动。原来人家果然早就发觉了自己的行为,却又是公子救了自己。

想着苏默对自己一再的诸般好,他心中的天人之战更是激烈。身子微微颤抖着,一时间父亲临死前那凄厉的叮嘱,和苏默的笑容交替出现,让他感到艰难无比。

最终,终是感情占据了上风,忽然抬头看向张悦,低声嘶哑着道:“公子很危险。”他冷不丁的说道。

张悦先是一喜,随即心中一紧,再顾不得掩饰,急问道:“你知道你家公子的下落?他在哪儿?有什么危险?”

一连串三个问题蹦出来,小七却猛然一怔,脸上忽然露出释然之色。果然,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并没骗自己,公子是真的失踪了。他们没骗自己,没骗自己。

他眼中含泪,心中一遍遍的念叨着。但是随即却又省悟过来,公子真的失踪了?这可怎么办?公子会不会有事?

“说啊!”正满心为苏默担忧之际,忽然肩上一疼,不由惊醒,却见张悦正抓着自己肩头,脸上神色再无先前温和,竟似带着几分狰狞之色。

“啊,不是。”他不由的心下一抖,连忙摇头道。眼见张悦面色越发不对了,慌忙又道:“不是,我不知道公子下落。我说的危险,不是这个。”

张悦定定的盯着他,足足半响才轻轻吐出口气,慢慢放下手来,淡然道:“说吧,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小七抬手抹了下额头,方才那一霎,不知不觉中竟出了一头的大汗。

“公子写的那些东西,很危险。”他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那些东西,决不能让人看到,决不能!否则,必会为咱们带来天大的祸事!”

张悦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说的竟真是另一码事儿。只是苏默写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鬼?

自己这个哥哥整日里神神秘秘的,会的懂得东西多不胜数。唔,或许真的有什么禁忌的东西。咦?不对不对!即是这样的东西,小七一个小小的乞丐出身的孩童,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明白,能看懂?

想到这儿,他目中射出威凌的光芒,沉声道:“说清楚些,究竟怎么回事?你又怎么知道这些?”

小七迟疑一下,忽然咬咬牙,转身就走,一边道:“跟我来。”

张悦和胖子对视一眼,微微点点头,便转身跟上。胖子却是纵身跃起,极快的在附近察视了一圈,这才随后也跟了过去。

三人一路向后,到了苏默的书房前,小七回头微一示意,见张悦点头,这才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胖子冲张悦颔首,张悦点点头,自己一个人跟了进去,却留胖子在外把风。

进的屋中,小七自顾走到苏默书案前,略一翻动,将一叠纸抽了出来,抬头看向张悦。

张悦目中带着疑惑,上前接过来一看,不由的顿时愣住。这纸上都是什么鬼画符啊?

要知道他虽不善文事,但是只是不精而已。以英国公的家底,别说诸子百家等典籍了,便是许多孤本也都收藏不少。这其中,也有些佛经道典之类的,便是那些传说中的符箓之类的,也是见过不少的。

可是眼前这些纸上的,各种古怪的符号,完全是他从所未见的。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些绝不是佛道两派的符箓!

那这些又是什么呢?为什么小七会认得?又为什么小七认为这会很危险?

他不由的深深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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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倒松(三)

readx;? 张悦对着这一叠手稿迷惑,却不知道若是苏默此刻在这儿,定然会当场惊得跳起来。

这些手稿上写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随手记下来的,后世的各种数理化方面的公式、函数,以及一些化学元素符号之类的东西。甚至还包括一些金融和社科的某些公式和图示。

这种东西,小七竟然能看懂?苏默要是知道的话,不当场炸了毛才怪。

可惜张悦不是苏默,他只是思索片刻后,便让小七将东西重新收拾好。想了想,又找了副卷轴将那叠手稿夹了进去,用一个画筒装了,塞进一旁的轴桶里。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轴桶就在书案一旁,里面盛放的全是空卷轴,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这里面会有隐秘的东西。

既然小七那么郑重其事的说这些东西很危险,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悦虽然没看出来哪里危险,但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两人出了书房,重新回到前面时,张悦向小七问道。

小七沉默一下,苦涩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悦一愣,小七抬头看看他,叹口气:“小公爷是不是不信?是真的!只不过,我曾经见过其中一些同样的东西,心有所疑,这才一再偷偷来看过。”

张悦这才恍然,忽然想到这个小七又是从哪儿看到过?不等他问,便听小七轻轻的道:“先父曾给我描绘过一些,据说,那都是从我家一本古籍中记载的。也正是因为这本古籍,才让我家破人亡。我……”他说到这儿,忽的住了声,哽咽不能语。

张悦皱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小七努力的平复了情绪,沉默了下才摇摇头,抬头看着他,倔强的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见张悦神色不虞,想想又再道:“等他日,若是公子问起,我再说。”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这孩子只信任苏默,饶你是英国公小公爷也是白搭。

张悦一怔,随即不由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圆满了,至于说其中的详细内幕,实话说,张小公爷还真不感兴趣。方才那般问了,原本是有帮他出头的意思,谁成想这孩子竟给推了,那也就怪不得自己了。

“好吧,此事就到这儿吧。接下来,咱们该干正事儿了。”他眼睛微微眯起喃喃的道。

小七鼓起勇气,挺了挺小胸脯,大声道:“我也可以出力的。公子对小七有大恩,不可不报!”

既然已经释了疑,张悦对他也不似先前般冷落。哈哈一笑,抬手抚了抚他脑袋,笑道:“当然可以,你家公子之前早有安排,若知你也能参与进来,必定很是欢喜。”

小七顿时双目放光,小脸涨的通红。暗暗决定,一定要把公子交代的事儿做的漂漂亮亮的。

当下,三人一起出了门,在张悦低声嘱咐了一番后,开始分头行事去了。

这边苏家三人展开了行动,县衙那边也拉开了大戏的序幕。

仍是前衙的偏厅,沈松高踞上首,武清众世家则分两边落座。倒不是沈松拿捏,不把这些世家往后面让。实在是后衙现在几乎没间完好的屋舍,实在让无可让了。

此刻的沈松面色略显灰败,显然之前的后遗症并未消除。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已然算是修身有成了。

“…….前日诸位耆老齐聚县衙,道是城中有邪物作祟。经过本县一番查察,果然大有蹊跷。此事,本县绝不姑息!定要将那邪物一举成擒,以还武清百姓一个朗朗太平……”

沈松开场明言,说的自然是高大上,绝对的义正辞严。众世家家主也都凑趣儿,纷纷微笑颔首,称赞明府大人英明,爱民如子云云。

待到众人热议稍停,沈松这才抬起目光左右扫视了一圈。在经过何家父子面上时,略一停留便又移开。

何晋绅和儿子对视一眼,心中都已了然。这位明府大人怕是已经回过味儿来了,算是把自家记恨上了。

只不过你既然做了初一,又何来怪咱们做十五?嗯,这话其实也不太对,沈大人无论做没做使人掳走何莹的事儿,双方也不可能共存的。

既然何家已经选了苏默这一边,那便唯有战斗到底一途了。何莹之事,不过是一个促进剂罢了。

“…….诸位耆老应当知晓,我武清虽是个中县,但是周遭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实乃四通八达之地。而附近虽属平原地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山林之险。是以,若想早日拿到那邪祟,还当大家齐心合力,共同出力才可功成啊。”

沈松话锋一转,忽然扔出了这么一番话来。何家爷儿俩心中暗道果然,这是戏肉来了。

父子俩只是做聆听状,并不插话。这里领头的可不是他何家,而是张家。他们要是强出头的话,不但引人怀疑,还会得罪人。何老爷子何等精明,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儿呢。

果然,待到沈松话题落下,众家主又再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只是这番却不是对沈松,而是跟自己左右相邻的人。

“咳咳!”

两声轻咳响起,众家主顿时一静,齐齐把目光看向上首的老人。

张越脸上古井不波,一双老眼似乎有些睁不开似的,半闭半合着,只是隐约望定沈松,淡然道:“不知明府大人所谓的齐心合力如何说,还请明示下来,也让咱们各自掂量掂量,是不是能帮得上。毕竟嘛,都是乡里乡亲的,武清是大家的,能出的力,相信在座的不会含糊。”

众人便纷纷点头称是,何晋绅也趁机义愤填膺的道:“正是如此。诸位或许也听说了,小女前些日子忽然失踪,老朽几经查证,已然查实正是与这邪物或有关联。此事旁人如何做老朽不管,但是若有用的上我何家之处,要人给人,要钱出钱,绝不推辞!”

轰的一声,何老爷子这一番话说出,顿时全场大哗。众家主人人面上露出惊容,纷纷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何家小姐似乎出了些状况,这件事儿大伙儿都是武清地头蛇,如何能没听说?只不过其中详情却是不知。

此番忽然听到竟是也跟那邪祟有关,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何家可是武清能排在前三的大家。若连他家都能出事儿,又有谁能保证自家没事儿?

若是说之前还只是囿于情面什么的才参与进来,那么此刻,便是相关自身利益的问题了。这又如何能让大伙儿淡定?

张老爷子也面上动容,转过头来关切的问起情况。何晋绅一脸的哀戚,摇头叹道:“只是在现场发现了某种动物的毛发,由此推断非是人类所为。而且,当时在场的三个家人全被击昏,又能将小女掳走却不惊动其他人,此邪祟之能力可见一斑了。”

张越脸色阴沉了下来,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深了起来。作为武清第一世家,又是身为外戚,这几乎等若是在打他张家的脸了。老头儿不由的有些真怒了。

手中的竹杖笃笃在地上顿击两声,森然道:“都别嚷嚷了,听明府大人说。老夫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邪祟,竟敢如此大胆。”说着,眼神儿若有若无的瞟了沈松一眼。

沈松忽然间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心中惕然之际,暗暗惊骇,这老儿看似老迈平和,却果然不愧为皇室外戚,竟有这般威势。自己一定要小心了。

想到这儿,态度愈发恭敬了两分,抱拳团团一揖道:“诸位高义,本县在这儿先行谢过了。待到擒到那邪祟后,定然上表朝廷,为诸位请功。”

众家主顿时大喜,纷纷谦辞不已。人群中,唯有何晋绅和张越两人面色冰冷,毫不为所动。

“本县现有差役四十人,捕头四人,再加上已经向五城兵马司那边求了援,算起来人手算是勉强够了。只不过本县的人手好说,但是若想那些丘八们真心出力,这花费却是免不了的。咳咳,这个…….”他话到这里顿住,轻轻咳了起来。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即便反应过来,明府大人这是要钱啊。只是这个钱将如何出,又该出多少?这事儿可不能自家先出头,否则少了不免被人拿来说嘴,多了却是要得罪人的。

大伙儿都是老家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都看向张越和何晋绅二位。

这两位,一个算是大伙儿隐形的领头人;而另一个却事关自家闺女的安危,他们任何一人先开口都无可厚非。

沈松也在看,他把题目出了,就是不知道答案会不会让自己满意。倘若不满意的话,难免要打上一番口水仗。而这两位,便是最大的攻坚目标。

何晋绅他不担心,他就不信这老东西能不管自己的闺女。只要一日何莹没回来,自己就可一日凭此牵住他。

但是对于张越,他就委实没什么信心了。本来他就没想把张家牵进来,却不成想世事发展到彻底脱离了他控制的局面,终于还是将这家人拖进了局中,让他此刻骑虎难下、难受至极。

“缙绅,你怎么看?”场中,张越没理会众人的眼色,略略沉吟了下,转过头来向何晋绅问道。

何晋绅眼底一抹隐晦的寒光闪过,脸上却满是愤懑的悲戚,恨声道:“此事关小女安危,何家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但旁人如何,何家却是管不得,一切但凭老爷子做主便是。”

张越没说话,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何等老辣,如何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来?只是如今何晋绅这番模样,根本半点异样都没,完全就是一副受害者应有的情绪,莫非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正想着,忽然旁边从始至终就没说话的何言霍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这里大都是长辈,本来不该言这小辈饶舌。不过小子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如今这事儿虽然发生在我何家,但谁敢保证,下一个不是在座的哪一位?若依着小子之见,不但在座的应该全力以赴,便是全县百姓也该都参与进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否则,今日之我何家,便是明日之诸位!”

说罢,团团深深一揖,又扭头对沈松道:“明府大人,言有一建议,既然此事事关全县百姓安危,破案又需靡费,大人何不在全县纳捐?集我武清一县万民之力,就不信还奈何不得那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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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倒松(四)

readx;? 武清县沸腾了,是的,又沸腾了。似乎打从某人忽然横空出世后,这座原本安静悠闲的小城,已经接二连三的被打破了宁静,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这次的沸腾不为别的,乃是县衙正式贴出告示,明告全县百姓,确实有邪祟生事。县令沈松沈大人号召全县百信,自即日起,向全县纳捐。

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一文不嫌少,一金不嫌多。齐心合力拿邪祟,共建和平文明县…….好吧,后面一句没有,但是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总之就一句话,你们想抓住那个邪祟,那就出钱吧!

如今是大明中期,严格说起来,算是大明兴盛的最后一段日子了。所以,老百姓虽然还有很大一部分挣扎在生存线上,但是比之其他时期,倒也还算富裕。

尤其此事又事关自己生命安全,谁都不敢大意疏忽。于是,便在布告贴出去当日,便有无数百姓前去纳捐。你一文我三文的,朴实的百姓们没那么多心思,他们挤出最后一个铜板认捐,只想保住自己平和安定的生活而已。

县衙后堂,沈松面上带着几分轻松,廻然不同先前的颓废。何家果然不负自己期望,不但激着让其他世家都认捐了一大笔财物,更是进一步提出了这么一个倡议。这让沈大人似乎已经看到了无尽的雪花银滚滚而来,耳中似乎都能听到铜钱相撞那美妙的音符了。

这该死的武清县,从自己上任以来就没顺心过,唯有今日,方才体悟到一个百里侯的快感。

一直持续受到无情打击的沈大人,此刻深深的迷醉在这种快感之中,简直有些不可自拔了。

在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影响下,沈大人临窗而站,任凭微风拂面,只觉花树清香宜人,便是秋初之际,原本恼人的蝉鸣都如此悦耳了。

廊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响,听着似是有人在小跑而来,却又极力在压抑着。

沈松不由的微微一皱眉,微恼来人的不合时宜,打断了自己此时难得的好心情。

只是待那人一露面,他的埋怨便全都不翼而飞了。看着脸上略带焦灼的老管事在面前站定,便悠然一笑,轻声道:“今日始知当日汉高祖之叹也!通叔,成了,全赖你的谋划,本县这里记你一大功。”

来人正是老管家。此刻听了沈松一番话,老脸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无力的一叹,摇头道:“明府,何以闹出诺大动静?不智啊!”

沈松的笑容就顿时一僵。不悦的看着老管事,心中不由有些恼火。自己如此称呼他,可他竟然称自己明府,竟连老爷都不称了,这是什么?是撇清吗?

不知进退的老奴,若不是看在你献计的功劳上,便只这一桩,就要将你打入冷房中去。又或者,莫不是想要以此为依仗,来向某讨功要赏不成?

还不智?哼!真是不知所谓!

他恼火的想着,脸上的神色便愈发冷了下来。瞅着老管事半响,这才淡然道:“哦?这不是你所献之计吗?怎么又不智了?”

说着,自顾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来,又在窗前站住,眼望外面的景色,悠然小啜。

老管事眼底有一抹极深的失望和悲哀闪过,沈松这个模样等于明白宣示了对自己的不满。他有心不再多管,但犹豫片刻,却终是难以割舍。

咬咬牙,沉声道:“是,此计虽是老奴所献,但老奴之意只是对私下几个世家而言,却不是如今这般,面对全县百姓。这……这岂不是变相的搜刮民……”

他刚说到这儿,便见沈松豁然变色,蓦地转过身来,两眼中射出极森寒的光芒来,如同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一般。

“你的意思是,本县是个酷吏!是个贪官!是在刮地皮!是在搜刮民脂民膏!”他的声音越说越大,直到最后,俨然似在尖叫一般,脸色也变的潮红可怕起来。

老管家吓了一跳,不由的后退一步,骇然的看着他。

沈松却犹自未觉,狠狠将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摔,啪的清脆响声中,他有些神经质般的嘿嘿笑了起来。抬手戟指着老管家,怒骂道:“老杀才!你莫不是以为,凭借进言之功,便可在本县面前放肆了?你这是在讥讽本县连你都不如吗?来来来,那何妨你来坐一坐这个明府的位子,让你来好好的爱民如子如何?!”

最后一句,他已然是咆哮如雷,近乎竭嘶底里的大喊了。老管事脸色苍白,在他的一句句言语中步步后退,一颗心不由的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自己一直默默呵护着的孩子,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显然早已经崩溃了。先前一直压抑着,没能表现出来。可如今却在乍然一放松之后,再也不可抑制的全数爆发了。

“老爷……”他颤抖着喊了一声。

“滚!你给我滚回老家去!本县再也不想看到你!滚!给我滚!”沈松咆哮如雷,指着外面大叫着,脸上有着某种不正常的潮红。

老管事蹬蹬蹬后退几步,直到身子撞到廊柱上,这才无力的停了下来。两眼呆呆的望着犹自来回走着的沈松,眼中失望和悲哀之色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半响,他终是无奈的叹口气。慢慢站直身子,整理了下衣衫,冲着沈松深深一揖,苦涩道:“既然如此,老奴拜辞老爷。还望老爷一切珍重。”

说罢,又再深深一揖,许久才缓缓起身,转身向外蹒跚而去。只是走出两步后,也不回头,又再低沉的道:“虽知道老爷不愿听,但是老奴还是要说,老爷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老奴觉得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有人要害老爷,老爷一定要当心,一定要当心啊。”

口中说着,脚下又再迈动,一步步向外,似乎每一步都如拖千斤,满带着说不出的悲哀和沉痛。

沈松在后面愣住,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唤住他,却终是碍于面子,那话便在喉咙里打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直到老管事的背影走的不见了,这才颓然将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便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儿,忽然恨声道:“老杀才,便连你也讥笑我对不对?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吧?说你两句就一走了之,哼哼,走吧,尽管走吧,看你日后有后悔的一天!”

他神经质般的嘟囔了一番,又再转身另拿了一个杯子倒酒,就那么一个人左一杯右一杯的喝了起来,直到不知何时大醉睡去方休。

县衙里的这一幕无人知晓,只是就在这一天之后,武清县里整个都显得躁动起来。

这种躁动固然来自于此次的纳捐和邪祟,但有心人却发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东西在酝酿着……

有孩童在传唱着一首古怪的童谣:猢狲儿,府中居,不爱吃素爱吃肉;水中木,浪中荡,大风起兮无归处。

这童谣出现的突兀,谁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也没人知道唱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只是个童谣而已,小孩子的把戏,又有谁会去真的关心?

不过倒是墨韵书坊最近的报纸推出了新内容,是一种连载体。每日里讲述一段小故事,有着连续性,很是吸引了一些人的兴趣。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每天能读到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也算是一种宣泄。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福尔摩斯的人破案的事儿。福尔摩斯是个大侦探,嗯,侦探就是捕头的意思。这位福尔摩斯破案很厉害,任何别人破不了的案子,到了他手里,他都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的最终将坏人抓到。

这次的福尔摩斯又碰到了一件案子,说是某个庄园发生了一件诡异的案子,那里出现了一只魔物,总是袭击住在那个庄园的人。以至于最后,那个庄园的主人死后,继承人都不敢去继承这笔遗产了。无奈下,只得请出了福尔摩斯,期望他能帮助自己。

如果这个故事落在后世人的眼中,而又恰好读过那本经典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这个故事原本的名字——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这个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讲述的,就是一个阴谋家豢养了一只凶恶的大狗,然后利用某些特殊的手段,将狗化妆成能在黑夜中闪烁着磷光的怪物,然后害人性命,造成恐慌,以便谋夺那庄园的财产。

很奇诡、很恐怖的一个故事,但其中环环相扣,让人读来不忍释卷,总是期待着下一刻的情结,总是忍不住的猜测着各种可能。

对于这个故事,许多人大抵只是在看热闹,议论着某某人物的剧情,或赞叹或悲哀着其中的喜怒哀乐。

但是在极少数的有心人眼里,却引发了思索。眼下武清城中发生的事儿,和这个故事中的某些东西何其相似?那么,是不是这则故事在隐喻着什么呢?

东厂档头王义,此刻便在用手指轻轻点击着桌上的这张报纸,脸上若有所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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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倒松(五)

打从上次在苏家庄铩羽而归后,东厂所有人都消停了下来,便如水滴融入了大海之中,了无痕迹。

这是东厂赖以生存的本领之一,便是当世最顶级的追踪好手,也很难在这种情形下发觉到他们的存在。

王义不是不想回京师,而是他不能回。此番来武清,不但没能立下寸功,反倒损兵折将,大伤元气。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必然要遭受苛责不说,怕是连这个档头都要被撸掉了。

一定要搞点什么回去才行!无论什么。

况且,麻四儿的失踪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麻四儿不同别人,一向属于自己心腹甚至是谋士的角色,知道的东西也比别人多的多。

这样的人万一落到对头手里,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即便那个人是苏默,看上去似乎很平和的样子,也似乎努力表达出不愿和他为敌的架势,但他依然不想冒那个险。

对于上次的事儿,他至今仍觉其中充满了诡谲难言之处。若说麻四儿的失踪跟谁有关,那么最大的嫌疑不言而喻,肯定就是那个苏默。

但是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而苏家庄又有三大国公世子坐镇的情况下,他也实在无力的很。更何况,当日人家都大开了大门,让他进去搜索了,若是还要纠缠,那便落了下乘,回头人家跟三位国公中任何一位歪歪嘴,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无关于恩怨,实在是面子问题。是他身后当家大档头的面子,还有三位国公爷的面子问题。

所以,哪怕他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除此之外,便就是那位新任县令沈松沈大人了。王义有种敏锐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位沈大人有些古怪。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让他极为难受。如果说一定要在武清这里找到点什么的话,那么,除了苏默那个浑身长刺的家伙外,这个沈松沈明府便是另一个唯一了。

而此刻,他在潜伏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嗅到了某种契机。眼前这报纸上的连载,似乎在暗藏着什么,只可惜他思索良久,还是未能破解开这个谜团。

这个报纸是墨韵书坊开办的,此时已经颇有些名气。平日里多是报道些时事之类的,再就是一些文人的诗词歌赋。

后来,又多了些各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杂罗万象,并无一定之规。其中有商业方面的,有家长里短,有大明周边各部的,虽不一定准确,但却胜在人无我有,大大满足了一些人纵论的依据。

而对于这种信息,其实厂卫才是最感兴趣的。要知道他们最初的时候,本就干的这一行当。

只不过当初他们想要搜集到这些信息,往往要付出诺大的人力财力,可不像现在这样,只通过一张小小的报纸,便能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来。

所以,当他发现了这报纸后,便每期都要买一张回来,然后细细的浏览分析,从中发掘自己有用的东西。

这个报纸让墨韵书坊声名鹊起,书坊掌柜的张文墨,也由此从张家一个落魄的外系子弟,一跃而成北直隶甚有名气的名家。

但是王义却知道,张文墨的崛起也好,这报纸的出世也罢,都与那个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小子有关。

而此刻,武清城如此躁动的关头,这报纸上忽然冒出这么一则故事来,王义才不信这和那小子无关。

只是那小子最近似乎很低调,低调的令人生疑。有好几天了吧,好几天都没人看到过他出现。

下面的人打探过,每次回来都说是在家闭门编纂一本书。书?王义摇摇头。

上次文会那些画啊诗啊的,已经闹出了极大的波澜了,外间虽然不知道,但是他却是清楚的很。那不但让阁老们惊动了,甚至连圣上都惊动了。

只是后面不知为何,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不准任何人多言议论。不过文会的文集却没加以限制,这种古怪又让王义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总之,现在每当想起那张笑嘻嘻的脸孔时,王义都有些下意识的忌惮,一点都不敢轻忽。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要推敲千百遍。正是如此,他才会对眼前这张报纸上的故事,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

外面脚步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打断。抬头看去,却见乔奎正抹着汗走了进来。

肩上还是那副馄炖挑儿,面上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正是这一身行头,才让他能顺当的隐入人群中,如鱼得水。

上次所有人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他因为执行监视任务,得以逃脱。也正因如此,也唯有他对上苏默的事儿,才不会有那么重的心理阴影。

说起心里阴影,王义想想当时几个手下的惨状,不由的自己也是激灵灵打个寒颤。

那小王八蛋实在是太阴毒了,换成谁怕也是受不了的。如今只要是说起他们去做相关苏默的活儿,几乎每个人都会面色大变。嘴上虽然不说,但是那发颤的眼神,却是藏都藏不住。

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暗叹一声,这才对着摆弄好挑儿后走进屋来的乔奎道:“查到了?”

乔奎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从桌上抓起茶壶,对着嘴儿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这才长长舒口气儿,闷声道:“只查到似乎是一个小乞丐最初传出来的。但是之后,再没人见过他。不过也不是岔眼的,说是以前常在这武清讨生活的,大约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后来,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前几日不知怎么又出现了。”

王义蹙紧了眉头,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发现问题,却又一时没想到时下意识的动作,作为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乔奎便又补充道:“头儿,这里面还是有些问题的。”

王义眉峰一展,简短的道:“说。”

乔奎道:“据我探知的,那个小乞儿虽然一直在这片晃荡,但是性子却颇古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那一两年中,几乎没人跟他多说过几句话。可是这次,竟然从他那儿传出这首童谣,这若是不古怪,那就真见鬼了。”

王义猛地眼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小乞儿是被人收了?这么说来,那童谣果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的!嘿,终于算是逮到你的尾巴了!”他以拳击掌喜道。

乔奎脸上犹疑,道:“头儿,那……那童谣究竟什么意思啊?那可是明白了?”

王义顿时就是一僵,悻悻的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明白个屁!这种童谣,几近于谶言,哪有那么好明…….嗯?等等。”

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由的猛然顿住,苦苦思索起来,期望抓住那脑中一闪而逝的灵光。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刚说了什么?小乞儿、童谣、童谣的意思…….嗯,还有…….啊!是了是了,想起来了!

他凝思半响,猛然间灵光一现,那刹那的明悟再次浮上心头。谶言!对,就是谶言!

当初自己为什么来武清的?不就是为了查那个苏默的案子吗?而那个苏默的罪名中,就有以谶言愚民的罪名。

嘿嘿,谶言啊,莫不是这件事儿又跟那个苏默有关?想到这儿,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乔奎,沉声道:“乔奎,你可敢去探一探苏家庄?我猜想,那个小乞儿,多半是在苏家庄里。”

乔奎一窒,随即便不在乎的点点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上次不过是大伙儿大意了,我却不信那苏家庄真那么邪。凭咱的手段,又哪里去不得?”

王义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摇头道:“你错了!我说的探一探,不是让你进去,而是在外面留意下就行。苏家庄,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千万千万不要大意。”

乔奎憨厚的笑笑点头,心中却大不以为然。端起茶壶又再灌了一口,抹抹嘴儿,转身往外走去。迎面正撞上狗儿带着几个人走进来,两边打个招呼,狗儿随口问道:“乔哥又要出去?”

乔奎顺口道:“是啊,头儿让去盯一下苏家庄。”

这话一出,狗儿几人同时身子一震,霎时间面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乔奎却未理会,去院子里挑了馄炖挑儿,一颤一颤的出门去了。后面狗儿等人呆呆的看着,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安。

不知谁先吐出口气来,接着便如同传染一般,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吐气声响起。

狗儿苦笑着看看同伴,低声呸了一口,骂道:“直娘贼,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个词儿。”

众人互望一眼,都是面有戚戚焉。

屋里王义听到响动,起身转出门来,一眼看到他们,不由皱眉道:“怎的不进来?都查到些什么,快说说。”

狗儿等人连忙跟了进屋,各自找了地儿坐了,才由狗儿说道:“查了,那段子是一个叫花生的人写的。这名儿古怪的,甚是好记。只不过据说这个花生拿了润笔后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这事儿倒是不好查下去了。除非咱亮了腰牌,然后逼问书坊的人,画影图形,或有所得。”

花生?王义听的一怔。他倒是没多想什么,在古代,往往以“生”表示某个士子。而前面的花字,则是姓氏。

而后世所言的食物花生,此时实际还未在中国出现。直到明朝中期,大约是1530年前后,才在沿海地区登陆中国。然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大约清朝乾隆末年,仍是珍馐之一,民间极少知晓。

王义之所以一怔,是因为听到这个花生竟然也是查不到下落了。如此一来,两条线索等于都断掉了。

虽然他刚刚灵机一定,想到了童谣的事儿或许跟苏默有关,但那终是一种猜测。即便是真查到了苏默那儿,也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只要人家咬死了不承认,难道还能因此抓人上刑拷问?那可不是自己作死吗?

只不过如此一来,难道说这事儿也是那小子搞出来的?那么他又要做什么呢?

王义目光悠悠望向门外天空,不由的默默思索起来。

第239章:倒松(六)

乔奎挑着馄炖担儿一颤一悠的在城中走着,他不着急去苏家庄,因为去了也是白搭,他不认得那个小乞儿。请大家搜索(¥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所以,他要先找到能认出那小乞儿的人。

他做事一向谨慎,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把每个细节考虑清楚,做好充足的准备后才会付诸于行。这也是他一直对上次东厂众人惨败不以为然的原因。

他现在要找的是一个孩子,确切点说也是一个乞儿。那是他用一碗馄炖贿赂来的线人。

他的馄炖担儿虽只是掩饰,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由于用了心,味道极是鲜美。便是档头大人有时候都要求吃上一碗。所以,这么一碗馄炖,还是很有价值的。

穿街过巷,一直走到城南城北相交的地儿,这才寻了个墙根依着放下挑儿,慢吞吞的摆开摊子,开始等着鱼儿出现。

武清城北贫南富,东贵西贱。乞儿们东边是不愿去的,那些贵人们可不是好见的,碰上霉头的话,大钱儿讨不到不说,最大的可能是被贵人的随从们踹上一脚。

至于西边,好吧,那边的人简直连乞儿都不如,乞儿们总还是良民,可西城的却多半是些恶棍流氓,又或者逃犯这类穷凶极恶的家伙。

所以唯有南北相交这里才是乞儿们的天堂。这里穷的不是太穷,总能有些残羹冷炙垫肚子。而北边的富人们,心情好时,又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的,那得上三五个大钱这种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乔奎深通此道。

这里邻着西市,虽不在市场里,却也往来行人颇多。此时便有三三两两的散客上了座,大都是些早些时候进城买卖不及用早食的小贩。

乔奎麻利的包着馄炖,耳朵却悄悄的竖着,留心听着这些人的谈论。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消息却最是灵通,往往能获取一些意外的收获。反正要等那个小线人的出现,乔奎不介意多收集些情报。

“嗳,听说了吗?最近这城里不太平,说是闹邪祟呢,吓得我犹豫好久不敢来。若不是家里婆娘催的紧,这几日打死也不进城来。”

果然,没多久,其中两个客人便开始聊上了。那个干瘦的先开了口,一脸的忧惧之色。

对面的人便笑道:“嗨,你才知道啊。我听说啊,城里有大户人家丢了闺女,还死了好几个人呢。呶,不见那边的告示吗?县尊大人号召大家筹款,说要齐心合力抓到那个邪祟呢,你又怕个逑。”

“啥?大户人家都出事儿了?”瘦子吓一跳,脸儿愈发白了。

“啊,是啊。嗨,你看你,别自个儿吓自个儿。那邪祟也是长眼的,就你这小身板儿,肉没几两的塞牙缝都不够,又不是大闺女小媳妇儿的,邪祟也是没兴趣的。哈哈哈。”对面的伴当不以为意的应着,随即又调侃起来,显然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嘿,还别这么说。”旁边不然有人插嘴道。两人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胖子,脸上未语先笑,跟一弥勒似的,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哦,怎么着,这位兄台有何高见?”瘦子那伴当拱了拱手招呼,这才笑着问道。

胖子呲溜吸了口馄炖汤水,惬意的咂咂嘴儿,这才摇头道:“我可是听说了,那邪祟可不分什么男女胖瘦的。那玩意儿不挑嘴,专吃人的脑子。嘿,你们是没见啊。当日县衙门口一溜儿排开好几具尸体,都是这里…….”胖子在自己脑袋后面比划了下,“都是这儿开了个大洞,里面干干净净的,那叫一个惨啊。”

瘦子和伴当就脸色有点不对了,那瘦子愈发扛不住,忽的起身跑到一边,扶着树大吐特吐起来。

那伴当就埋怨的瞪了胖子一眼,跟乔奎讨了碗汤水过去,让瘦子漱了口,帮他敲着后背,老半天才消停下来。

待到两人重新回来落座,瘦子已然是脸色发青,眼神都有些飘忽了。忽然讷讷的道:“我说,咱……咱们还是走吧。我……我总觉得这城里渗的慌。”

伴当微微皱眉,他手里的货虽然卖掉了,但还要进些材料才行,这会儿哪里肯走?

正待要劝,却听那胖子又开了口:“嘁,要不说你这人吧,是不是不识字啊?”

瘦子一愣,随即讪讪的,但转而又有些愤然。低声嘟囔道:“莫不是你便识字了?”

胖子得意的一笑,微微昂着头:“那是当然,虽不多,却总是认得十好几个的。”

瘦子默然,他那伴当不忿,便斜着眼看他,冷笑道:“然后呢?莫非那邪祟不挑嘴,只挑识字不识字的?可别说,都说脑满肠肥,看阁下这体态,怕是更合那东西的口吧。”

胖子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不对,这才脸色缓了下来,不乐意的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不懂好人心呢。我跟你们说识字儿,是说县里的告示上说了,那东西出没无定,不是说在城外就更安全。刚说的当日那几具尸首,里面就有城外的。”

瘦子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左看右看,身子都不由微微发抖起来。

他那伴当无言,稍滞之后强辩道:“有县尊大人领头,誓要铲除这邪物,大伙儿们又怕个什么?你这是危言耸听!你再这么吓咱们,小心咱们去衙门出首你!”

胖子就冷笑起来,嘿然道:“出首我?好啊,尽管去。哼哼,县尊大人领头?领头作甚?你当真的是要去除那东西吗?可笑!”

说罢,从袖管中摸出两个钱往桌上一扔,便要起身走了。

那瘦子胆子虽小,人却是机灵。听的胖子话中有未尽之意,忙一把扯住,赔笑道:“这位大哥莫急走,我那兄长性子急,说话直,你别见怪。喏,我请大哥再吃一碗,咱们再聊聊,聊聊。”

那伴当也反应过来,别过头去不理,眼神儿余光却瞟着胖子。胖子却不过,又贪那碗馄炖,便假模假样的又半拒着回身坐下。

瘦子便招呼乔奎再上一碗馄炖,乔奎应了,一边下着馄炖一边悄悄观察那胖子。他总觉得这胖子哪里不对劲儿,但看来看去,却并无丝毫发现,便又将精神放在几人的谈话上。

胖子得了食儿,两眼放光的先吃下半碗,这才满意的打了个嗝儿,摸出根牙签儿剔着牙。

瘦子和伴当对个眼神,吧伴当便瞪眼道:“喂我说,这位,您这吃也吃了,总该说点啥了吧,莫不是就为了骗这碗馄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儿倒是用上计了。

胖子便叫起屈来,眼见瘦子两人冷然不语,只得讪讪的收了脸色。略一迟疑,这才左右瞅瞅,把头凑了过去。

瘦子两人见他模样,不由的也是心中拎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凑过去,三个人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

乔奎转过身,装作不经意的去整理挑儿,却是不着痕迹的靠近了两步。这一刻,他有种直觉,觉得或许此时所得,甚至要比去苏家庄所得更大的多。

“…….晚上…….衙后院墙…….飞出来,吓……”隐隐约约的,他听到胖子极低的声音蹦出这么几个字来。

随即便听到瘦子两人同声低呼起来。瘦子脸色阴晴不定,那伴当却低声疑问道:“不会吧,真是如此?”

胖子便略略声高,拍着胸脯道:“我亲眼所见,哪会有假!”说到这儿,忽又脸色微变,小心的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脸色稍缓。

又凑过去低声道:“昨个儿也是巧了,我是吃醉了酒晚了,路过县衙后面时尿急,便躲了个暗处解手,这才看到的。我跟你们说啊,这事儿我可谁都没说,你们别往外传啊,就算传我也是不认的。”

瘦子和那伴当连忙保证道:“这是自然。”

随即那伴当又道:“如此说来,那东西是……呃,那岂不是说,此番纳捐什么的,根本就是个骗局,是在搜刮…….”

“嘘!禁声!”胖子连忙竖起胖胖的中指挡在嘴上,低声打断他。目光左右游移着,忽然落在乔奎身上,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微变,霍的站起身来,抱拳告辞离去。这一次,任那瘦子再如何说也是不肯留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瘦子和伴当相互对视一眼,那伴当有些迟疑道:“你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瘦子这会儿惊魂稍定,也许是被这个消息震的比那邪祟更大,那份精明劲儿便重新回到了身上。闻言略略思索了下,低声道:“我听说前几日县衙后院失了火,损失极大。”

话到此便打住,只是那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伴当就呆了呆,随即愤然低骂道:“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为官一任,对朝廷和地方没什么益处,这番折腾百姓的手段却是顶顶厉害,我呸!”

瘦子大惊,连忙捂住他嘴不让他再说。埋怨道:“祸从口出!此非我等可以议论的。”

伴当使劲挣扎开,怒道:“怕个逑!当今圣天子在位,最是仁善爱民,岂会放纵这种畜生一般的贪官!”

瘦子见他越来越疯,直吓的手足无措,慌忙扔下几个钱,然后拉起他就走。

乔奎默默的看着,但见两人停停拌拌的,直到老远还能听到那伴当的咒骂声。

纳捐、搜刮、骗局?

乔奎慢慢的收拾着碗筷,一边急速的思索着。这些显然都是说的那位沈县令的。嗯,最重要的环节,是那个胖子说的开始几句。自己为了尽量不惊动他们,靠近的稍稍慢了些,只听了个大概,却是没明白究竟。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再和这阵子武清的事儿联系起来的话…….嘶——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240章:倒松(七)

readx;? 嘶——

四海楼上,张悦听完胖子的叙说也是倒吸口凉气,指着他笑道:“胖兄,你好大胆子,就不怕被那厮认出来?”

胖子得意一笑,随即却脸现尴尬,扭捏道:“他认不得的。你也知道,公子一直那啥,咳咳,不让我随意靠近他的。所以,咳咳,那个……”

张悦一愣,这才想起当日胖子初来时闹出的那个乌龙。那日王泌身边那个小丫头一语惊煞众人,也彻底让苏默抓了狂,当场命令胖子没特殊情况,又或者不经允许,必须离他十步以外的距离。

如今回想起来,如此这般一来,倒是让胖子这个贴身护卫深深的藏了起来,无巧不巧的暗合了用兵之道。想起这个典故,张悦再也忍不住,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被笑的面色涨红,偏偏又作不得,只得闷头喝茶,呲溜呲溜的好大声。

张悦越笑的欢畅,直到最后胖子简直怒目而视了,这才好容易收了声,喘着气拱手,好歹算消停下来。

胖子气鼓鼓的歪过头不理他,张悦不由的就又想笑,好顿努力才忍住,尤是面带笑意的道:“哥哥当日便说要小心这些厂卫,说他们最是难缠可怕,不好对付。如今看来果然,若不是那日正好派你去监视这厮,咱们还真以为他们走了呢。不过如今嘛,哼哼。”

听他总算开始说正事儿了,胖子也不别扭了,悠然道:“公子何等人物?向日便曾有言,总是在黑暗之中,会有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隐藏。但往往稍一惊动,这些东西便会忍不住跳出来蹦跶蹦跶,以显示他们的存在。”

张悦便沉默下来,仔细咂摸咂摸这话,直觉的里面充满了说不出的意味。

小七在旁边忍不住捧臭脚道:“公子,很厉害!”想了想,又再强调:“公子是最厉害的!”

被他这么一搅,张悦从思索中惊醒,不由抬手摸摸他头,笑骂道:“你这小子也会拍马屁!”

小七便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拍马屁。”旁边胖子便一副戚戚焉的样子。

张悦无语,这俩人都是苏默的死忠,已然没治了。用苏默哥哥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是“脑残粉”级的。

打从决定开始动后,三人便分头行事。小七负责去撒布童谣,张悦则去找张文墨,将当初苏默用笔名“花生”写的小故事让报纸6续登出来,以造舆论铺垫。

而胖子则亲自执行最关键的一环,配合何家父子正面上的动。几方面看似都没关联,但是只要火候一到,登时便是雷霆霹雳,一击必杀之局!

这一局,苏默充分利用了种种后世所知的手法,本想亲自爽爽的,却不成想意外生,如今只能靠张悦在这儿坐镇大局了。不过好在一切都颇为顺利,唯一的意外,便是东厂的忽然又再出现。

也正是胖子现了乔奎,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如东厂这么一把快刀,若是不加以利用的话,岂不是暴殄天物?

胖子本就奸狡,再跟了苏默这个腹黑而又思维天马行空的异类,简直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了。

“接下里怎么搞?”三人说了一阵,胖子问道。

张悦想了想,先转头对小七道:“东厂怕是盯上小七这条线了,如此,小七就莫回庄上了。这阵子便留在这四海楼帮闲,正好也可留意下一些消息。你一个孩子,没人会在意的。”

小七便点头应了。

张悦又转头看向胖子,叹道:“此番你固然是摆了东厂一道,但也把你自己暴露出来了。所以你也暂时回不去了,就也在外寻个所在躲着吧。反正你的活儿本就见不得人,越是隐秘越好。”

胖子就笑道:“成,这事儿我拿手,不会出错的,不敢误了公子大计。”

张悦点点头,三人又再说了几句,这才分手各自离去。

与此同时,乔奎那边也等到了那个小线人,在又许了吃两次馄炖后,成功的让那小乞儿跟着去了苏家庄外。只是直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见张悦一个人施施然回来。而所谓的目标人物,却是连根毛都不见。

不但不见目标不说,乔奎敏锐的觉,整个苏家庄似乎沉寂了许多,全不似之前所见那般人气。

人气这个东西很玄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乔奎就算没进去亲眼看到,却也能明显的感觉出来。

没达到目的,将小线人打走了,他便立即回到了落脚点。一进门,便见档头王义早早等在那儿,在看到他进门的一霎那,他明显能感到王义似乎大松了口气儿。

“如何?”不等他坐下喘口气,王义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乔奎便将日间所闻所见说了,末了,又把苏家庄的感觉也说了。王义听罢,半天没有说话,眼神直,手指却在桌上无意识的急敲动着。

乔奎和狗儿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王义的思绪。

直直老半天,王义忽的停止了手指的敲动,霍然站起身来,面现冷笑道:“罢了罢了,休怪咱们手毒,只是自作孽不可活,却是他沈松自己寻死,索性便成全了咱们吧。”

乔奎和狗儿一愣,不由试探的问道:“档头,您的意思是……对沈松动手?那苏默呢?”

王义斜了他二人一眼,撇嘴道:“自然是那沈松了。苏默?你们想怎么对付?对付他什么?哼,若是我所料不错,那苏默怕是早已不在武清了,还对付个屁!”

两人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要知道他们潜伏在武清也不是任事不干的,武清城里城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若说苏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了,那此人之能可真称得上神通广大了。

他们却不知道,苏某人倒是不想这么神通广大,可架不住身不由己啊。

于是乎,无形中,后来在东厂之中,苏默的形象不免就有些妖魔化起来。人人嘴上不说,心中却把此人列为最可怕、最难对付的对象,这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儿。

“那……”乔奎拖长了声音问道。

王义摆摆手,摇头道:“不必再去了,全力盯着县衙那边。唔,还有,开始收集沈松为恶的罪证,务求详实有据,此番合该咱们出彩,可莫误了弟兄们的赏。”

乔奎和狗儿等人顿时齐齐站起,齐声应是。

将众人打出去后,乔奎和狗儿却留了下来。王义看看两人,淡然道:“是不是还不明白?”

狗儿憨笑着摸摸脑袋,点头道:“是,咱们愚鲁,看不懂里面的道道儿,还请档头给说说。”

这却是明显的拍马屁了。东厂的人,每一颗不敢说都是精英吧,却个个都是人精儿。眼下这事儿,虽说当局者如在迷雾之中看不清,但是作为旁观者来说,将诸般线索联系起来,总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的。

只不过,官场之上,最忌的便是乱出头。甚至有时候假作糊涂,才会更加如鱼得水。

狗儿这些人身份虽然低下,但对此道却也最是精擅。如今这般大好拍马屁的机会,又岂会白白放过?

王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正如先前所说的,虽明知是属下在拍自己马屁,但是这种恰好骚到了痒处的马屁,却让他欲罢不能。

“沈大县令疯了!”王义开口就是冷笑着来了这么一句。乔奎和狗儿面面相觑,两人虽是打着拍马屁的想法,却也没想到王义上来就给了沈松如此一个评价。

“他烧了后衙,想要重建,欲从民间找补这没错,可是错就错在范围过了。”他冷冷的哂道。

“任何事儿,都要有个度,不能过。一旦过了,那是要出麻烦的。按理说,以他之精明,本不该这么失误的,却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竟出了这么一招昏招。”他说到这儿,自己不由的皱眉思索起来。

乔奎和狗儿不由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这位档头大人总是如此,什么事儿都想弄个清楚明白,这种说着说着断片儿的事儿没少干。没辄,等着吧。

好在没多久,王档头总算回过神来。不是他不想再想,而是实在没什么线索去让他推理。便是他想破头,也想不到堂堂县令竟然身在一个隐秘组织里,为了急于脱身,竟而做出雇人掳掠的事儿来。

偏偏这种掳人的行为最终还失败了不说,期间更是备受屈辱憋闷、各种煎熬。

再然后,又被何家等人忽然的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原先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流产,结果闹得满城风雨;

紧接着,便是胖子的一把火,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这位沈大人彻底逼上了绝路。

在面对着神秘组织的压力,还有眼看刚要有施展抱负机会的关头,忽然就立刻面临着彻底失去的危险,这位沈大人的心理素质最终还是差了一着。

这里面的种种,多半都是极隐秘的事儿,无人知晓。王义便是福尔摩斯重生,在缺少诸多重要线索的情况下,也是无从推导啊。

“从现在所掌握的各种线索看,显然沈松这次纳捐是为了敛财。而且很可能那个邪祟,本就和他有关。这从方才乔奎偶然得来的消息上可以推断出来。而且,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怕是不用多久,这种证据必然会正式大白于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嘿嘿,倒是好手段,这种人才不来咱们东厂,真是可惜了。”

他说到这儿,脸上忽然露出玩味的笑容,一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乔奎吃了一惊,“档头,你是说,有人可能会戳出来?”

王义一顿,斜了他一眼,哼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你当苏默那帮人在做什么?哼哼,要不说这个沈松自己作死呢,这才来了多久,就跟人结了这种死仇,以至于让人下这种死手。”

“那,那咱们……”狗儿也在旁捧哏。

王义嘿然一笑:“咱们嘛,自然是要行使咱们的职责。闻风辑事、搜证查实,以报圣上!”

他一脸的义正辞严,忠君报上。乔奎和狗儿齐齐一肃,随即三人忽然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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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倒松(八)

readx;? 武清城中的童谣传唱的越来越广,但是没人去过多关注;墨韵书坊的报纸上的连载故事,也随着一天天的过去,故事的真相越来越近。

与这两件事儿进展同样顺利的,还有知县大人的纳捐大计。从贴出通告那天起,截止此时,沈大人已然成功的敛入过万两白银。

当然,这其中,有半数以上是武清各大世家贡献出来的。单就何家一家,就足足五千两之多。

其他如张家,则是三千两。剩余几家多是应个景儿,却也凑出了两千多两。再剩下的便是从城中百姓们的手中所得,大约也有个两三千两之多。

随着每日里银两的汇聚,沈松开始也是有些忐忑,通叔临去前一再的警示,终是让他有所警惕起来。

但是一天天过去后,却始终风平浪静,并无异常,这又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

后衙在银两充足的情况下全力开工,此刻已然大半恢复了原貌,甚至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美化了不少。这也让沈县令的心情愉悦了许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何家父子几乎天天上门来,闹着吵着让县衙为其做主,抓住邪祟,找回闺女。

沈松为此大为头疼。那个老秃驴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更不用说他身边那畜生何等凶残,哪是那么简单对付的?

再退一万步来说,那老秃驴本就是他沈大人招来的,又如何去对付?而且就此时来说,便是他肯对付,又去哪里对付?那老秃驴早不知跑到什么旮旯去了。

有时候沈松也在想,会不会是那老秃驴当时在找借口忽悠自己,为的是不将何莹交给自己。

可回头一想却又推翻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两人虽相处不过数日,但是嘉曼虽然傲慢无礼,却从没有淫秽的行为。这一点,沈松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

既如此,那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将何家女子交给自己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松千百次的自问,又千百次的无解,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快要疯了。他实在想不通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应对何家。何家出了那么多的钱,总要有个差不多的交代才行。否则这么下去,怕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要不,索性将那老秃驴咬出来?反正那家伙早已离开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况且,事实也是如此,掳人的是他的猴儿,没人能证明是自己指使的。

而且,掳回来后,人也从未交到自己手上过。从头到尾,在这件事上,仔细想想,貌似自己才是那个给人背黑锅的冤大头。

这么一想,沈松顿时又不忿起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做了恶要自己为他背黑锅?自己并未从中得到一丁点儿利益,反倒是没吃到狐狸惹了一身骚。

对,就是如此。就说已经查到了,是一个妖僧所为。反正本朝之初,连宫中都有妖僧作恶。如今妖僧来祸害我武清县民,虽说最终未能抓获,但最终将其迫退,也算大功一件不是。

至于何家,都这么些天了,那女子又如何能活?我为他们退了妖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对全县百姓也有了交代,区区一个何家一家,就算他身后有背景,也不能因此而对自己如何了。

况且,背景终归只是背景,只要面子上给足了、给到了,又没伤害到对方本身的利益,没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代言人,轻易得罪自己这种主政一方的人。这便是官场上的潜规则。

沈松琢磨良久,终于安下心来。只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吗?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实则却是人心最难算的,尤其是在有心人刻意的算计下……

“明府大人。”武清县衙大厅上,一员全身顶戴的武将,冲着沈松微微拱手见礼。全不理会沈松伸手邀坐的示意,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相对。

若是苏默此刻在这儿,定然认得出来,这员武将正是当日韩杏儿被掳时,指挥着兵马围了城头的武清兵马司指挥使邝忠。

沈松被邝忠的冷脸搞的有些堵,却又无法作。五城兵马司和他本是两个系统,互不相属。而且论职阶的话,人家更是六品大员,他沈松才不过区区七品。

虽说文武相较,七品实则更比武勋六品高一些,但那只是潜规则,却不可宣之于口。

所以,邝忠不给面子,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讪讪的笑笑,心中暗骂一声丘八,想想自己堂堂一县正印跟一个武夫较劲实在有份,便也就释然了。

“此番你我两方出力,共同为武清除一大害,还望邝指挥使修辞劳苦,勠力同心才是。”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也戴上了公式化的表情,沈松拿出了县令的派头,淡然说道。

邝忠面无表情,只点点头道:“邝某职责所在,从无懈怠,这点请明府放心。还请明府说说吧,接下来怎么个章程,邝某也好安排手下儿郎,早些把活儿干完。”

沈松就又是一窒。这粗鄙军汉,实在不通半分情理,真真是有辱斯文!

“如此,便请邝指挥使的兵马负责东、南两个方向,一旦现对方踪迹,要生擒,实在不行,击杀也可。务必使其不能再犯我武清为要。”沈松也懒得再计较了,直接下令道。

邝忠淡然点头应了,转身要走。沈松忽然又叫道:“且慢。”

邝忠回身看他,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沈松看的蓦地手掌一握,随即又轻轻放开,冷声道:“邝指挥使记住了,那邪祟手中或有人质,须当小心些,能救则救。”

这话说的巧妙。能救则救,换言之,不能救也不必强求。旁边何晋绅何言父子听的大怒,虽说双方已经等于明摆着撕破了脸儿,却也只是两方自知。此时沈松这么说话,岂不是在当众打脸?

何言眉头跳动,待要站出来说话,沈松却忽然扭过头来,抢先对二人深深一揖,诚恳的道:“何老庄主、大公子,那邪物异常凶残,一旦使其走脱,则遗祸无穷。为了我武清十万百姓的安危,松不得不慎重待之,一切以消灭此邪祟为重。得罪之处,待事后要杀要打,任二位处置,松绝无怨言!”

这番话掷地有声,一下子便把何言的话给堵了回去。是啊,和全县百姓性命比起来,不可能只照顾你家闺女吧?难道就为了救你家闺女一人,到时候白白放走了那邪祟?那如果那邪祟再为恶起来怎么办?

况且,人家也表态了,等事后任你打杀,全无怨言,你还要怎样?这可是堂堂一县之令啊,都这么说了,要是你再不识抬举,那就不是不给县令面子,而是跟全县百姓官员过不去了。

何言怒不可遏,气的浑身抖。瞪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旁边何晋绅微微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下波动的情绪,伸手按在儿子的肩头上。

大家都明白的,这不过是做戏。既然是做戏,那便都是面上的事儿。所有人就都要维护这个面儿,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至于真正的斗争,则是在幕后,那里,才是双方博弈的真正战场。而在那个战场上,输者,输掉的不仅仅是面子,更大的可能是命!

老头儿眼中冰寒的光芒一闪而过,此番事了,若是此人死了倒也罢了。倘若侥幸逃过一命,那老爷子不介意违规一次,亲手取了这小人的脑袋,为自己女儿报仇。

时至今日,老人家嘴上不说,心中其实已经认定女儿定然早已不幸了。这也是他不余余力的一直冲在最前的缘故。

张悦曾担心他一旦知道何莹真出了事儿,会彻底消沉甚至转头对苏默反目成仇,其实是大错特错了。他毕竟年纪小,并不明白一个父亲的心思。

邝忠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不屑一闪而过,再次拱拱手道:“忠知晓了,明府若无其他吩咐,某这便出了。”

说着,不待沈松有反应,微微侧头冲何晋绅略一点头,就转身大步而去了。

他那微一点头,自是告诉何晋绅,如果真的遇到何莹,自然会尽心搭救的意思。何晋绅先是一呆,随即心下暗暗记下。

大丈夫立于世间,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邝忠虽只是简单一个点头,或许可说的是尽自己的职责,但是于何家来说,却是大恩。此恩,不可不报!

沈松却是气的面皮紫,心中再次暗暗誓,此生一定要努力向上,终有一日,将这些给予自己屈辱的人一个一个全部踩在脚下,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目送着邝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衙外,然后又听着外面人喊马嘶声渐去渐远,这才回过头来,冲众世家家主勉强一笑,摇头苦笑道:“本县也不知如何不被这位邝将军待见,竟至如此,唉,这真是……”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三三两两的纷纷出口安慰了一番,总算让沈松找了个台阶下来。

待到这段插曲过去,沈松这才精神一振,目光在厅中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沉声道:“经过了这许多天的准备,此番我武清县已有了充足的力量,必能将那邪祟一举击杀!便请诸位家中的丁壮随着本县一起,咱们往西北方向进,务必不使一寸地方遗漏,不使一分危险留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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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倒松(九)



沈大县令带着大队人马出了,自县衙开始往北门而出。 沿路无数武清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指点着议论纷纷。

对于县尊大人前些日子的纳捐,大伙儿给了充分的支持,县尊大人果然不负众望,竟然亲自带队去铲除那邪物了,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要知道,县尊大人可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啊。一个文人能不畏危险,为了治下草民的性命,而毅然领兵去对付一个极危险的邪物,这本身就值得人们敬佩。

于是乎,随着街道两边人群越围越多,最终形成一股山呼海啸般欢呼声和赞美声。

沈大县令面色潮红、意气风,耳中听着百姓们的赞美,一颗心儿都要飞了起来。那心中的得意就不用提了,这番计策大为成功,此次之后,不但解决了手中缺钱的窘境,甚至连民心都彻底掌握了。从此之后,就算在这武清彻底站住了脚,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操控了。

他骑在马上,抱拳向着左右连连拱手,不疾不徐的跟着队伍逶迤而行。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人各自打个眼色,悄然闪了出去,不知所踪。

另一边,胖子也在看着,只是此刻的他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有思索之色。

按照他们的设计,这一幕确实应该有,但那应该只是做做样子的队伍,而不是如今这般,竟而玩真的了。

这个沈松难道真是个爱民的?前面的事儿难道是错怪他了?胖子忽然有些犹疑了。

要不说,任何事儿虽然可以提前布置,但毕竟没人是神仙,不能将所有意外都算计进去。苏默固然多智,但也想不到眼前这一幕,更不用说他失踪了好多天了,更是猜不到会出现这种变故。

这下有些麻烦啊。

胖子暗暗叹口气,略一沉吟,转身钻出人群,冲着某处打个几个手势。

不多时,一处偏僻的角落中,几个各色衣衫的人凑在了一起。胖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众人点点头,又纷纷各自离去。

胖子目送着几人的身影消失,然后自己也深吸口气,忽然纵身而起,几个闪现便不见了踪影。

没人察觉这里生的事儿,连东厂的人都没现。他们现在正忙着呢,以各种角色都围在主角身边。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一路往北而去。队伍中,乔奎和狗儿紧紧跟着王义,三人都做了一番装扮,化妆成家丁模样。既然打定主意要拿沈松换富贵了,那就必须全力以赴。至于苏默那边,爱咋咋的吧。

“头儿,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非真的要去除妖?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乔奎喃喃的低声道。在外面,大伙儿都称呼王义头儿,不会喊档头。

旁边狗儿也是一脸的迷茫看向王义。这次可不是拍马屁,而是两人真个看不懂了。

王义却是一脸的笃定,闻听只是嘿的低声冷笑一声,小声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走上这么一遭的。若我是他,说不定还要安排安排,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咦?嘿嘿,说不定,还真有些意思了。且看着,记住,咱们是来搜集证据的,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管。”

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变幻一番后,忽然低声郑重的嘱咐起来。

乔奎和狗儿连忙点头应着,怕被人察觉,三人便不再多谈,只是慢慢跟着,以眼神间或交流一下。

队伍中,何言也是满腹疑惑,眼望着前面骑在马上沈松的身影,狠狠呸了一声,侧身低声对何晋绅道:“父亲,你怎么看?”

何晋绅老眼似睁非睁的,似乎要在马上睡过去一般。听到儿子问话,睁眼瞄了他一眼,淡然道:“沉住气!咱们怎么看不重要,咱们的事儿已经完了,剩下的要看那边了。再之后,咱们便只剩下一件事儿要做了。”说罢,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何言狠狠点点头,目光遥遥看向沈松,脸上透出怨毒之色。

前方的沈松似有所觉,忽然扭头回望,正对上何言的目光,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不觉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升上来。

与何家的死仇算是结下了,看来日后要想办法,早早除了这家人才是。他暗暗的琢磨着,眼底有杀机闪动。

只不过片刻间,便又平复如常。忽然抬手让队伍停下,招呼众人聚拢过来。

待到众人都过来了,他用马鞭遥指着前方道:“诸位请看,那里,就是武清北方这片最大的山林地带了。若说邪物藏匿,当是那里最佳。本县之意,大家各自将家丁散开,团团围了那处,然后剩下的人集中起来一起进入,诸位看如何?”

众人闻言齐齐手搭凉棚望过去,看过一阵后不由的议论纷纷起来。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有跟着和稀泥的,半天也没个统一,这叫一个乱劲儿啊。

沈松看在眼里,喜在心底。他要的便是这么一个局面,唯有这样,他才能趁乱取利,达成自己的安排。

“明府大人,这样怕是不行。”众人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都把目光看向其中一人。这人却是个中年汉子,明叫张卫,乃是张家此番带队的家丁头领。见众人看向自己,便当即说出了看法。

沈松微微皱眉,哦了一声,问道:“张管事,这是为何?”

张卫摇摇头,指着前方的山林地带一划,道:“大人你看,这一带少说也得有十里方圆,咱们就这点人,即便围过来也是稀疏的如同虚设,根本不起作用。一旦那邪祟被惊动奔窜,根本连影子都看不到。所以,这围山的法子行不通的。”

沈松的眉头就蹙的更紧,在马上遥遥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半响才叹气道:“若如此,那只能先保证咱们武清的安全了。这样,大家只围住靠近咱们武清这边的范围,即便那邪物要跑,也只能往外跑,再也回不得咱武清来。大家看这样如何?”

众人面上都是一松,纷纷点头大赞。对于县尊大人的此番壮行,其实各大家的人并非都如表面上那般支持的。要知道那可是邪祟啊,凶恶的紧,谁知道逼急了会不会伤人?

所以按照之前的安排,好多人都是不以为然,暗暗存了出工不出力的打算。这些人哪个肯拿自己的大好性命去冒险?

而今这番安排倒是正中下怀,只把那邪祟驱赶走,危险度比起之前来大大降低,自是上上之策。

于是乎,众人马屁纷至杳来。

“大人高见啊,此正所谓兵法有云,围三厥一之策,大善!”

“是啊是啊,明府大人虽只一文人,却是上马能带的兵的,如此文武双全之才,真乃罕见啊。”

“就是如此说了,咱就说明府大人不会那般鲁莽的,这番计较才叫一个万全呢。”

“对对,还是这样好,这样好。赶紧的,大伙儿分分吧,各自画一片儿守好了,可莫要放那个东西回来才好……”

乱哄哄的一片声中,张家那位管事张卫不由微微皱皱眉头,斜眼看看面上得意洋洋的沈松,心中暗暗鄙视不已。

他说的那种围山之法不行,可没说要用眼下这种狗屁法子啊。这个腐儒压根就是胡闹,什么都不懂,居然也敢带人出来除妖,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围三厥一?还大善,善个棒槌啊!围三厥一那是对于城池来说的,城池能跟野外相比吗?城池只有城门可行,敌人纵算要逃,也能计算出方向来。

可这里是野外啊,那一大片地儿的,随便往哪个方向一窜,神仙也不知道究竟会是哪里,哪还厥个屁的一啊。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此番他虽然代表张家而来,但毕竟身份却只是个下人。所以,只能将目光看向一旁默默不语的何家父子。

何晋绅微微颔,示意他心中明白,张卫便暗暗松口气儿。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两家出现龌龊,那样的话,怕是就算此番功成而回,自己的前途也完蛋了。

他却不知道,何家父子现在压根就不在乎沈松会怎么做。两父子打定主意,无论这次结果是什么,只要达不到预设值,那就是他们出手的时候。这个沈松,他们绝不容许他活着!

乱哄哄中,众人总算是各自分派好了位置。每家都留下一般人手,又让县衙一个捕头总领,各依方位去了。剩下的人齐齐围聚起来,在沈大县令马鞭一挥之下,一窝蜂般的向前方杀去。

只是这一番去却不似先前般安静了,而是鼓号齐鸣、锣声震天,喊杀声铺天盖地的响彻起来。不等到得近前,早已惊得远处林中雀鸟齐鸣,扑棱棱振翅之音轰响,刹那间飞满了天空。

“明府大人,你这是去除邪物啊,还是要给邪物报信呢?嘿,莫不是那个邪物是个傻子聋子,就只在那儿等着人来杀不成?”热闹中,何言实在忍不住,不由的出声讥讽道。

沈松却毫不在意,面不改色的道:“那何公子可有妙计,能将那邪物具体的位置寻出来吗?岂不知兵法亦有云,打草惊蛇乎?”

何言就是一窒,这还乎上了,老子乎你个老母啊!有心再说两句,一时却又词穷,只得悻悻不言。

沈松却不肯放过他,淡然道:“本县身为一地父母,要的便是保护一地的安宁。那邪物能击杀之固然最好,但若实在不行,驱其离开亦是上策。所以,但凡能达成此目的者,本县都可为之,名声不名声的,却在其次了。何公子,本县知你心系令妹,然一人之利岂可大于一县之地?还望何公子三思之。”

这尼玛的!还上劲了不是!何言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手不由的便往腰间摸去。

旁边何晋绅不动声色的伸手按住他,深深的看了面带不屑的沈松一眼,淡然道:“明府说的是,受教了。”

沈松眼底一抹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打个哈哈,正要说话,猛听的前方众人齐齐喊,连忙扭头看去,却见远处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树梢上,朝着这边遥遥望来,一阵大笑声远远传来:“狗子们竟真的寻来了,想抓爷爷岂是那般容易的?爷爷走矣!”

狂笑声中,但见那人影忽的纵起,竟是凭空飞了起来,直往更远处落去。

后面众人眼见这一幕,顿时齐齐惊呼出来。

第243章:倒松(十)

readx;? “贼子休走!”

便在众人惊呼声中,沈大人忽然虎躯一震,纵马向前狂奔,口中大怒喊道。

众人不由齐齐侧目,都是暗暗佩服不已。能在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后,还敢追上去,单只这份胆量,就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有的了。这位新来的明府大人,别的先不说,单这份勇气就硬是要的!

众人胆气一壮,轰然破天介叫起好来,再次鼓起勇气向前追去。

沈松面色凛然,双目生电,一边急奔一边高呼道:“狗贼!可是你祸害我武清百姓?那掳去的女子呢?还不速速交出来,饶你不死!”

远方狂笑声不绝,那人大笑道:“不错不错,正是你家爷爷做的。那女娃娃肉娇嫩的很,很合爷爷宠物的胃口,已然早吞了化成粪便了。且都滚吧,爷爷今日心情好,懒得与尔等周旋,这便走了,不劳远送。”笑声中,忽的又再飞起,如同神迹一般。

身后众人齐齐轰的一声,承认了!竟然承认了!果然是那邪祟!原来竟是此人豢养的宠物!那何家女子已然死了吗?果然好生凶残!

沈松面色冷厉,紧抿着嘴只猛追不已。眼底却有一抹狂喜闪过,这一幕终于成功上演,只要再一会儿,等那家伙走的没了影儿,便是圆满收场的时候了。

“狗贼!耍的好手段!”身后,何言一声大喝,喝声中满是愤怒到狂暴的气息。

在外人听来,只当是对远方那贼人所发,却不知何大公子简直要气疯了。这个沈松竟在自己眼前玩这种花招,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慧吗?

这且不说,那贼人竟敢咒自己妹妹已经被邪物吃了,这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沈松并不回头,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就算这出戏再拙劣,但是只要上演完了,又有谁能说出什么来?有时候,其实越是简单的法子越奏效,正因为简单,所谓佐证消失的也简单,简单到明知有鬼却偏偏莫可奈何。一如此刻身后那蠢材一般。

沈大人心中此刻的得意,简直如饮醇醪一般。他一向自负智计,偏偏前几次回回都折戟而归,这对于自负的他而言,实在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这次,从头至尾都在他掌控之中,一切都按着他算计好的步骤实行着,眼看已是大功告成,如何不让他欢喜莫名?谁还敢讥笑他?谁还敢小觑他?

他暗暗的咬着牙,狠狠的念叨着。心头第一时间闪过通叔的面孔,不由的一阵快意。

只是这种快意还不等攀到顶峰,猛然间前方一声轻叱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忽然响起,顿时将那狂笑声打断,让他面色猛的一僵,眼中顿时满是不信之色,紧随着的,便是难言的恐惧潮涌上来。

“装神弄鬼的贼子!给贫道下来吧。”便在那飞起的人影下方,此刻忽然出现另一人,只一抬手间便让那飞起的人影发出一声惊慌的叫声,随即猛地向下落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后面众人被这突兀的变故弄的都是一呆,何晋绅却是反应最快,猛地双目一亮,大声道:“贼人已然成擒,大伙儿快杀过去啊。”说罢,当先打马飞奔,这一刻,哪里再见原先那昏沉沉的模样?简直如同一只醒来的猛虎,那叫一个气吞万里、精神百倍啊。

众人这才猛省,都是兴奋的大叫着一窝蜂般的超前涌去,唯恐落于人后。

开玩笑,那邪祟明显已被人拿住了,这时候冲上去就是妥妥的功劳啊。这会儿不抢更待何时?

众人中,唯有沈大县令没了声音。这一刻的他如同被人抽去了魂魄,满脸都是苍白惊恐之色。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剧本不是这样的啊!这里荒山野岭的,怎会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沈大人这一刻真的是崩溃了。无限的恐惧紧紧的攫住了他的心,但正是这种恐惧,让他猛然省悟过来。不行,决不能让那人被活捉了!否则,一切都将休矣。

就算捉住了,也得第一时间被自己控制住,绝不可给人机会问出半个字来。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一切!

想到这儿,他哪还顾得上恐惧,狠狠抽了坐骑一鞭,再次一骑绝尘,冲到了第一个。

此次的围剿邪祟行动,各大家都是家丁组成的,再加上一些县衙的差役。所以,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所有人都是靠两条腿走路。如此一来,最先冲到目的地的,便只有沈松和几大世家的主要人物了。

林子中,此刻一个相貌清矍的道人身背一个竹篓,标然而立,好奇的目光看着陆续冲进来的诸人。

身旁地下,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那胸膛仍在起伏,显然只是昏了过去。

来到近前,众人也都看的清楚了。此人手中此刻仍是紧紧握着一根细索,细索通体被染成白色,离得远了,若不注意,便如没有一样。只不过此刻这根细索已然从中断了。

众人都是人精儿,没有一个傻子,只搭眼看到这一切,立刻便明白过来。刚才那诡异的凭空而飞,哪里是什么神迹,压根就是靠着这根细索玩的把戏。

细索的另一端必定是带着钩子的,用的时候只要将钩子甩出去,便可拉的人飞起来,极速落向远方。离得远了乍一看去,可不是人凭空飞起来一般嘛。

“无量寿佛!”道人打了个稽首,当先向众人行礼。

众人见他相貌不凡,都是不敢轻忽,连忙纷纷回礼。沈松却是目中喷火,强忍着怒意,沉声道:“道长是什么人,为何竟会在这里?又与这个奸佞是何关系?”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的都是一鄂,县尊大人这是玩的哪一出?人家明明帮着抓了贼人,这不赶紧谢过,怎的却如此相待?

何言嘿嘿冷笑,上前一步欲要说话,道人却不在意的摆摆手,淡然道:“贫道玄清,便在离此不远的上清观修行。至于这人……”他说着,低头看看脚边的汉子,摇摇头道:“贫道并不认得,只是听他口中狠毒,知晓非是善类。又见他仗着器物之利逃逸,这才出手将其制住。”

道人说的淡然,面上毫不以被质疑而见不忿之色,显然有着极好的修养。此时说来平平淡淡至极,顿时让众人大起好感。

沈松憋得难受,不过却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发作的时机,还是先把目标抢到手才是正理儿。当下便一正脸色,沉声道:“哦?既然如此,那便谢过道长援手了。本县武清知县沈松,正领人追击此寮。现在,便请道长将此寮移交本县吧。”说着,便要上前拿人。

旁边何晋绅忽然漫声道:“且慢!”

沈松心中一沉,暗道不妙,脚下却是顿住,回身道:“怎的,何老家主有何高见?”

何晋绅双目精光四射,再不见半分萎靡之态。一步迈出,那看似苍老的身躯上,忽的爆出一股精悍的气息,顿时让沈松面色大变,身不由己的蹬蹬蹬后退两步。

这一退,却顿时将那昏过去的人露在了何晋绅眼前。何晋绅俯下身,伸手往那人鼻息间探去,沈松大惊失色,怒道:“何老家主,你做什么?”

他只当何晋绅要立刻弄醒那人问话,只吓的魂飞魄散,顾不上被吓退的羞怒,下意识的便叫了起来。

何晋绅抬头嘲讽的看他一眼,这才直起身来,淡然道:“明府大人,老朽只是看看这人伤势,可别万一伤重死了,那岂不是让某些人顺了意?嘿嘿,好在这人只是昏了,连点外伤都没有。唔,道长好手段,何某佩服的很啊。”最后一句却是对那道人说的了。

沈松面色一变,一时不好接话,只在心中暗暗算计。此番意外,再次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后面衍生的一系列变故,都要好生谋划一番才是,实在顾不上跟何晋绅这老东西斗嘴。

那边道人微微一笑,摇头道:“老居士谬赞了,贫道常年在这山中采药,只是稍通武技罢了。打下这人来也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当不得什么。”说着,脚下微动,忽然将那人轻轻一踢,使其翻了几个身,竟送到了何晋绅脚下。

何晋绅一怔,急抬眼看去,却见对面这个道人目中一抹异彩攸忽而过,但随即隐而不见,便似从不曾出现一般。心中顿时猛然一震,瞬间瞪圆了双目。

这道人,莫非也是早早安排好了的?若真如此,那苏小子这帮人的能量真真是有些令人震撼了。这简直就是未卜先知啊,否则谁能知道这人竟能以这种方式露面,又凭借此等奇物逃逸,从而在此预先埋下伏笔等着?

老头儿这一刻真是被吓到了。

其实他真是在自己吓自己了,这戏法儿说穿了压根不值一提。胖子传出天门令,道门中人自然都发动了起来。玄清早悄然跟在一旁观察,准备应对变故。

待到看见这人出现后,稍一思索便即反应过来。再然后便是先一步赶到前面等着,一剑斩断飞索拿人,从头到尾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不知道的人看来,这里面却充满了神秘,实在是吓人的紧了。

何晋绅被吓到了,可是这会儿比他更吓的是沈松沈大人。忽然见自己安排的棋子被送到何晋绅脚下,差点没惊叫出声来。

顾不上还没想完善的后着,上前一步便要说话,却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由的惊疑不定的扭头看去。

此时跟着跑步来的大部队都过来了,哪还有骑马的?那这蹄声又是怎么回事?

正惊疑中,但见一骑飞来,马上却是一名军卒打扮的汉子。远远看到沈松,猛然提气大声叫道:“前面可是沈明府?标下五城兵马司麾下传信斥候,奉我家邝将军之令特来相报,东山之行已有发现…….”

沈松便觉得耳边如同忽然响起个炸雷,当场震的他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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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倒松(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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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松懵了,现场其他人也懵了。

这边本来已经抓住一个了,而且还亲口承认了罪行的。但是怎么忽然五城兵马司那边也抓到一个?这是闹什么鬼?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混乱中,何言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微微侧瞄去,却见正是那个抓住地上汉子的道人。

此刻,那道人见他看过来,对他微不可查的轻轻一点头,随即目光又冲地上昏迷的那人使个眼色,然后自己慢条斯理的拿出一囊水来喝了起来。

何言一呆,略一寻思,猛然反应过来,不由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当即也拿出一囊水来。不过他却不是自己喝,而是直接浇在了那昏倒在地上的汉子脸上。

受了这冷水的刺激,那汉子一声,悠然睁开眼睛。微微晃晃头,挣扎着翻身坐起来。

左右扭头看了看,乍醒过来的迷茫便瞬即消退。当眼神再落到站在不远处的沈松身上时,脸上忽然露出愤怒之色,猛然大叫道:“姓沈的!你不讲信用,算计……”

这混乱关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声大喊,顿时将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沈松也是猛的一个激灵,霍然扭过头来,脸上又是惊慌又是狰狞,正待做些什么,却忽见人影一闪,一个人已先一步蹦过去,毫不犹豫就是一脚踹在那人头上,顿时让那人一句话没说完就再次昏了过去。

旁边何言大怒,便要上前,却衣袖一紧被人扯住。扭头看去,正迎上老父一双睿智的眼睛。

“父亲,你?”他诧异的低声道。

何晋绅微微摇摇头,眼中露出几分狡黠和笑意,手上却是不松半分,那意思自是不让他去管。

何言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见老父也不说,无奈只得干瞪眼看着。他却没觉,开始提醒他的那个道人,在见到何晋绅拦阻他时,眼底攸忽也有一道赞赏之色一闪而过。

场中,沈松见那人再次昏过去,不由略略松口气儿。当下诧异的看向那个果断出来踢混那个混蛋的人。

却见这人一身百姓打扮,也不知是哪家的家丁,当下问道:“你是……”

那人略一躬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赔笑道:“回县尊大人的话,小的狗儿,便住在城南那边的槐树街。这人大逆不道,满口胡言,小人愿为大人效力。”

城南?槐树街?

沈松微微一沉吟,脑中回想了下。城南槐树街那边却没什么人家,倒是有一片供乞丐和破落户落脚的废弃祠堂。再看看这狗儿脸上的谄媚和紧张,顿时醒悟过来。

这家伙显然是个机灵的,趁着自己等人出城时跟了来,这会儿主动蹦出来,在这个关头弄晕了那人,显而易见是想要以此找条进身之路攀附自己呢。

想到这儿,不由微微松口气儿。不过他却终不是个轻信于人的,当下略一点头,目光在身后几个衙役身上一扫,里面两个便会意,站了过去,将地上那人绑缚起来,又取了一块破布将嘴巴塞住。

沈松这才面色稍霁,哼道:“此人奸狡,尔等小心看守,不可使人与他接近,不许任何人与他交谈,明白了吗?”

那两个衙役忙躬身插手,只是还不待说话,旁边那叫狗儿却先一步凛然应道:“谨遵明府令!”

沈松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对着几人微一颔,这才将精神放到眼前的事儿上。

刚才那人虽然冒出那么一句实话来,但好在许多人都处在懵懵懂懂的时候,现场又混乱的很,只要人在自己手里,后面功夫做足了,大可遮盖过去。这是小事儿,倒是好解决。

可眼下这五城兵马司那边忽然有了现,那可就是大事儿了。那个邝忠眼看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自己又如何让他乖乖听话?

还有,他那边究竟现了什么?莫非真是那老秃驴被现了?若是如此……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松不由的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担忧。恼怒的是,那老秃驴打从来了,不但没给自己半点帮助,反而接二连三的出事儿,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动

担忧的却是,一旦那老秃驴真个出了事儿,倘若牵连出自己这边,那便一切真的休矣。

别说那老秃驴身手有多高,身手再高也不过一人而已。一个人能扛得住千军万马吗?说书的总是形容某某某万人敌,千军万马中取敌酋级什么的,那毕竟是演绎,是说书。现实中,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出现。千百条长枪同时攥刺之下,便是神仙也难活命。

五城兵马司,正是这种正规的兵阵模式,据说还是那个邝忠亲手训练出来的。沈松压根就不信那老秃驴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以脱身。

他这里只顾着担忧那边情形,却没觉身后那叫狗儿的,还有自己两个亲信和那个被绑起来的倒霉蛋儿,此刻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来这武清城,当时身边唯一跟着的就是沈通一人。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毕竟是一县之尊,虽然立足不稳,但是笼络一两个衙役之流的还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两个亲信在被狗儿引着见了其他几个人后,这俩亲信就立刻又背叛了他。

能不背叛吗?这个时期,敢对着东厂腰牌面不改色的,还真是不多见。

看着狗儿和几个兄弟,连带着那两个衙役一起将那汉子押着走远了,乔奎低声对王义道:“头儿,证据已经到手了,何不早走?”

王义嘿嘿一笑,目光只望着前面沈松那边,头也不转的低笑道:“急啥,好戏才刚上演呢。有趣,真是有趣!好多年没见这么有趣的事儿了,这可万万不能错过了。我倒是真有些期待了,那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活儿来。”

瞅着档头大人满脸的兴奋,乔奎大为无语。没法子,上峰有令,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便继续躲在人群中,乐呵呵的看大戏。

这边沈松好容易定住了神,使人将那传信的军卒唤到身前来,上下略一打量,这才温言道:“这位军士,不知邝将军那边究竟生了什么?”

那军卒挑眉看了看他,傲然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那邪祟了。吓,果然是生的吓人,那张脸蓝靛青紫的,跟山海经中描述的山魈一模一样。”

沈松便微微变色,旁边有人忍不住插话道:“你们怎知那便是咱们要抓的邪祟?莫不是那山魈也通人言,自己承认了?”

那军士就鄙视的看着他,撇嘴道:“你是傻的吗?且不说那山魈凶戾的紧,见了咱们就狂性大,冷不丁伤了咱们好几个兄弟。最重要的是,咱们亲眼看到,那玩意儿是一个贼秃放出来的。不过那贼秃倒是滑溜,一放出那山魈后,自己便连蹦带跳的跑了。等咱们这边好容易击杀了那山魈后,那贼秃早不见了踪影。这会儿,咱们将军正带着大伙儿一路追了下去,就是不知追不追得上。”言下,又是赞叹又是懊恼,显然是因为自己不能在场而感到遗憾。

众人听的大感兴奋,纷纷议论不休。旁边沈松脸色难看至极,听这军汉的说法,怕定是那老贼秃无疑了。也不知这老贼究竟要做什么,竟至现在还没离开武清地界。

不过好在现在还没被抓,佛祖保佑,这天杀的贼秃此番能得以逃脱,便是死也要死在别处,可别落入五城兵马司手里才好。

他想着这些,脸上神色稍缓,当下好言抚慰了一番,打了那军卒离去。这边下令众人各自约束家人,返回武清城。

离去之前,忽然想起那个半路杀出,坏了自己好事的道人,不由的心头火起,恶向胆边。待要使人拿住了,得空再慢慢泡制,却觉那道人竟不知何时早走了个没影,不由的又让他一阵郁闷,暗暗咒骂不已。

没奈何,只得丢开心中恶念,翻身上马返回。这个关头,实在一点耽误不起,他必须尽快回去,以便随时掌握邝忠那边的动向。唯有抢在别人前面,他才有可能早一步针对局势做出应对来。

至于自己这边,他扭头看了看,想要找找刚才抓到的那倒霉蛋儿,却现几人并不在队伍中。

心中猛然一阵惊慌升起,但随即又安慰自己,必是已然先一步押解着回去了。这么一想,方才又渐渐安稳下来。只是隐隐的,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缠绕着。

那感觉便如整个天地都似乎在压迫着他,四周似乎有无数看不到的险恶眼神在盯着他,欲要寻找机会扑上来,彻底将他撕咬吞噬。

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是越来越重。由此,一路返程之中,来时的意气风再无半分,反倒是一直神思恍惚、魂不守舍的。

队伍中,其他人都是一副兴奋到极点的情绪。毕竟此番出来,虽然中间出了些小插曲,但无论如何,两边都有了收获总是好事儿。至于说其中究竟那一边才是真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伙儿此番回去的赏赐是没跑了。

而真假问题,那自然有各位家主和县尊大人他们去分辨。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次的结果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简直比说书的都要精彩,此番回去,不愁没有谈资了。

一帮子下人们兴高采烈的的闲聊着,可是众家主们却是各自肚肠。每当目光瞄向队伍中脸色一直不太好看的县尊大人,家主们脸上便也是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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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倒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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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城一片欢腾,因为有那腿快的早一步回来通报,百姓们自的涌在城门外,等待着杀妖的队伍回归。

待远远的看见前面逶迤而来的队伍,顿时响起震天介的欢呼,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敬佩和羡慕的神色。更是有众多的百姓俯身下拜,大声的赞美着沈明府。

沈松强打起精神,尽量保持着风度,嘴中却是一个劲儿的只觉苦。

好容易回到县衙,心中着急拾掇手尾,便要挥散百姓。旁边何晋绅忽然抢了出来,大声喝道:“明府大人,既然已经拿到了贼人,何不就在这县衙外公开审理,也好安乡亲们的心?大伙儿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转头对着一路跟来的众百姓喊道。

众人顿时齐声称善,纷纷求告,要求立即当众审理。这无关于正义还是什么别的,实在是这种事儿太匪夷所思。邪祟啊,平日里别说遇到了,提都不敢提起。

如今这么多人在这儿,又是青天白日的,还有比这种时候更壮胆、更适合的吗?能亲眼看到邪祟,这事儿想想都让人激动。

何老家主好人啊,真是想大伙儿所想、急大伙儿所急啊,众百姓心中纷纷赞美着。

沈松却是面色大变,眼神儿恶狠狠的盯着何晋绅,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老王八蛋。

只可惜这种心思却是万万露不得,不但众百姓要求当众审理,便是各大家的人也都齐齐点头称善。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便是如此了。

沈松心中暗暗叫苦,强笑着点头应了,却又勉力拖延道:“也好,只是如今邝将军那边尚未回来,且待那边回来再审不迟。嗯,此番奔波,甚是辛苦,不若趁此机会,你我先歇息片刻。啊,哈哈。”

他努力的笑着,只是拱手时那微微颤抖的袍袖,显示出他此刻的心中是多么的慌乱。

就是刚刚,他暗暗让人去寻那先回来的几人,却被告知并没见到什么先一步押解人犯的回来。

沈松当场便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阴了?至于阴自己的人还用问吗,必然就是眼前这何家爷儿俩了。

但是让沈松百思不解的是,这爷儿俩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番戏法又是怎么变得?

他想不通这点,但是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人虽然落到了对方手中,但对方同样没时间去逼问口供。只要没形成口供,那么自己就还有机会。

如今只要先稳住这些人,然后再动用手中的权利,不让对方将人弄到大庭广众之前,同时最好能找机会灭了口,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说邝忠那边,既然邪物已经死了,那老秃驴可不是那般好捉的。到时候捉不到那贼秃,形不成直接的证据,别说何家父子了,就算是顺天府、大理寺这些人来了又能如何?

他沈松毕竟是一县之尊,谁会为了一桩无头公案,平白给自己竖敌,来得罪他?

而且到时候,他大可以说两边的都是贼人。只不过一个负责混淆视听,引大伙儿往西;另一伙儿则趁机向东逃窜,这分明就是声东击西嘛。

这也是为何两边都现了贼人的原因。如此一来,便是那个做扣的笨蛋被何家父子拿住说了什么,只要自己不承认,谁又能奈自己何?

有了这番说法,更是充分表明了贼人的奸猾,又有谁会去相信贼人的攀诬?到那时,以他县尊之威,当堂斩杀了那个祸害,便再无丝毫破绽了。

至于百姓,嘿,一帮子愚民而已,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就算有些疑惑,在一县之尊的官威下也自会慢慢消散。

沈松越想越是有理,心中更是安定下来。目光闪烁着瞄了何家父子一眼,怨毒杀机一闪而逝。此番之后,必要寻个由头将这何家铲除了才是。

他这里想的周全,却并不知道,那掳了他做戏的暗子的,压根就不是何家的人,而是一直潜伏的东厂之人。

正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便是如此了。而且,他只算计自己这边的账,岂不知对方的算计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他高高在上,无论面上再怎么表现的谦逊,但骨子里终是瞧不起苏默、何晋绅之流的。所以,他的失败,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必然了。

此刻,听了他的话,何家父子虽不情愿,其余众人却是纷纷点头。各自安置了自家的家丁,便要举步往衙里走去。

话说这天儿正是两头凉中间热的时候,如此一番折腾,早让这些老爷们苦不堪言。若不是眼见的利益支撑着,早不知多少人找借口一边躲着去了。

沈松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当先转身往里去。只是才不过走出两步,便听远处震天介的欢呼声又起。

眼底闪过一抹惊容,急回头去看,早见一个衙役奔了过来。到的近前插手禀道:“启禀老爷,邝将军回来了。”

沈松心中一颤,暗暗咒骂了一句,面上却强挤出几分笑容,左右看看点头笑道:“邝将军得胜而归,你我且去迎一迎吧。”

众人纷纷点头,齐道:“正该如此。”

便又随着沈松返身出来,站在衙门外等候。众百姓此时更是不肯离去,亦纷纷伸长脖子踮脚去看。

不多时,但听蹄声轰响,远处尘头扬起,十数匹骏马奔腾而来。到的近前,两个军候模样的齐声大喝,振臂将一物抛落下来,掉在地上出沉闷的响声。

紧接着,两边左右一分,中间一人一马缓缓驰出,冷面冷眼,不是邝忠又是哪个?

“邝某幸不辱命,这便是那邪祟了。”邝忠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随即目光落在一边的何家父子身上,古井不波的眼神闪过一丝歉然,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沉声道:“可惜并未现何姑娘的踪迹,那贼子也被他跑掉了。”

何晋绅老眼一黯,仰天不语。旁边何言一脸的悲愤,伸手挽住老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邝忠看了他二人一眼,口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转身往沈松迎去。

这边众人随着他的话声齐齐看向地上,却见地上一个长形的麻袋,早有两个军士过来,伸手将麻袋解开来。

随着麻袋解开,围观的众人忽然齐齐惊呼出声,不约而同的都往后退去。

麻袋中,一具蜷缩着的尸体显露出来。尸体浑身黑毛,满是血迹淋漓。然而血迹浑然中,那张青紫蓝靛的面孔,更比那满目的黑毛血迹更骇人百倍。

人群中,当即便有那胆小者吓的腿脚颤,就此软瘫在地的。全场略一寂寂,随即便是轰的哗然起来。

沈松跟邝忠招呼着,心下也是好奇。从始至终,他其实并未见过老和尚那只猴子。此刻听闻最终老和尚并未捉到,已然先放了一半心,不过随即却也起了好奇。

略作寒暄之后,带头也往这边过来观看。一看之下,顿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刹那间只觉手足冰凉,心中暗暗惊骇不已。

“这……这便是那……”他颤颤的扭头看向邝忠。

邝忠面无表情,只淡淡的点点头。沈松不由的深吸口气,使劲闭了闭眼,好歹将心中的惊惧压下。他却没现,此时的邝忠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眼神中寒光闪烁,满是讥讽之色。

“好好好,邝将军此番立下大功,本县必具表以奏,为将军请功。”沈松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县尊的风度,大声的向邝忠说道。

随即,又转身对众人道:“此番我武清上下,军民同心,灭杀邪祟,俱各有功。待得回头,本县定当逐一论功行赏。现在,本县宣布……”

“且慢!”

就在他准备第一时间定下调子,赶快结束这一幕时,忽然一个声音猛的扬起,生生将他打断。

沈松心中一沉,扭头看去,却见何晋绅满脸凝重,在儿子何言的搀扶下,大步走了出来。

“何老家主,你……”沈松心中大恨,眉头挑了挑,冷声问道。

何晋绅冷冷一笑,冷然道:“明府大人,这案审都未审,何以就急着结案呢?”

沈松挑眉,脸色阴沉下来,沉声道:“何老家主,如今邪祟已死,尸便在眼前,还要审什么?莫不是要本县来审一具死物?本县理解老家主的心情,但一码归一码,还请老家主节哀顺变,莫要无理取闹!”说罢,一甩大袖,重重的哼了一声。

何晋绅面上冷笑更甚,淡然道:“明府大人好大忘性。难道不记得咱们这一路抓获了一个贼人吗?如今两边都出现贼人,孰真孰假,岂能不审?更不用说,邝将军那边的贼人并未抓获,又岂可如此草率的结案?莫不是大人想要隐藏什么?”

这话说到最后,已是全不顾忌,彻底撕破了面皮。

沈松又惊又怒,霍然转身戟指着他,喝道:“大胆!何晋绅,谁人给你的胆子,竟敢肆意污蔑朝廷命官,难道不怕王法不成。”

何晋绅嘿嘿冷笑:“明府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也休来吓唬老朽。老朽今已过了天命之年,又岂会怕个死?更不用说爱女如今生死不明,冤屈未申,早已活的够了。那贼人当时被擒,曾有明府大人不守信诺之言,却不知明府大人对此有何话说?今日若是不给老朽个明白,老朽便拼了这性命,也决不罢休!”

轰!

何晋绅这忽然的爆料,周围的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片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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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倒松(十三)

readx;? “贼人说明府大人不守信诺?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说是贼人认得明府大人的?这…….这…….”

“别的不知道,不过听上去,肯定是认得的。不但认得,似乎还答应过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剿贼的吗?”

“是啊,是不是听错了啊,明府大人怎么可能和贼人认得,哪还剿什么贼啊。”

“嘿,明府大人只说驱杀邪祟,何曾说过剿贼来着?这些当官的,哼哼哼…….”

“你是说……你是说……..”

“嘘,我什么也没说!我可不想掉脑袋!我家里可有老娘还要养呢。”

“不可能,我觉得不可能的。对了,不是说抓了一个贼人吗?一审便知!”

“对对对,审犯人!审犯人!一审就都清楚了!”

“对对,审人犯审人犯!”

县衙外,众百姓从震惊到迷茫,再从迷茫到惊疑不定,最后汇成一片声的要求审问人犯的呼声。

此刻,人人看向沈松的目光不再只是敬仰了,而是惊疑中带着愤怒、不敢置信中带着质问。

百姓们或许淳朴、或许憨厚,但是却绝不是傻子。只从何晋绅一番话,还有沈松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慌中,或多或少都猜出了些端倪。

于是,众人愤怒了。

沈松面色大变,脚下不由的连退两步,看着眼前一张张面孔,还有那冰冷的眼神,只觉得真真眩晕袭来,差点就要支撑不住了。

“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放……放肆!你们难道要造反不成!来人,来人……啊,邝将军,快!快调兵平乱!”他慌张的大叫着,最后一句却是扭头看到邝忠说出的。

邝忠面色不动,冷冷的看着他,淡然道:“明府大人,不过是众人要求审问人犯而已,何来的乱?恕难从命!”

沈松气急,这时候却又无暇去顾及。眼看着四周呼声越来越高,几个挡在他身前的衙役也都面无人色,颤颤发抖。

“老……老爷,要不……要不就……就审吧。不然…….不然这样下去,真的要……要民乱了。”

“是啊是啊,老爷,就审吧。”

沈松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整个头似乎都要炸来开一般。

审审审!审你个大番瓜啊!人都找不到了,你们让我审谁去?莫不成审你们吗?咦?有了!

他情急生智,猛然想到一个拖延的办法,不由的眼中一亮。

“都住口!肃静!”他忽然一挺身,猛然大喝一声。他毕竟是官,众人被他这么一喝,都是心下一颤,下意识的住了声,场中顿时一静。

沈松面颊抽搐了一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了一圈,这才哼道:“既然如此,也罢,本县就顺了这民意。来啊,将人犯带上来,本县要当众问案!”

说罢,旋身往门前一站,后面早有人搬来椅子,给几个家主和邝忠落座。

几个护在沈松身前的衙役听到大老爷终于肯应了,都是大松了口气儿。连忙高声传唱了下去:“明府大人有令,带人犯上堂!”

随着声儿喊出,外面众百姓也都再次静寂下来,纷纷躲向两旁,等候人犯上堂。

只是左等右等,却是不见丝毫动静。众人不由的渐渐不耐,嗡嗡嗡的议论声很快又再响起。

上面落座的几个家主中有耐不住的,左右询问无果之余,当即便有人对沈松抱拳问道:“明府大人,这……”

沈松面沉如水,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得意,面上却是怒容满面,厉声道:“本县说了,带人犯,尔等何敢怠慢!”

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迷茫。最终推出一位年长的出来,对着沈松插手问道:“老爷,这……这,小的不知老爷说的人犯在哪儿啊?”

沈松大怒,霍然起身大喝道:“混账!那人犯自然便是此番抓获回来的那个。当时当着众家主的面儿,由衙中曲六儿、贺初八两人,还有一位南城的义士一起押送回来的,如何竟不知是哪个!还不速去!”

那衙役一呆,随即连忙苦着脸叫道:“老爷啊,那曲六儿和贺初八两人都未曾回来啊。还有那什么南城义士,也是……也是未曾见过啊,这……这……”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齐齐一惊,不由的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正如沈松所言,当时确实是当着众人的面,将那贼子绑了,也确实是看见两个衙役和几个百姓打扮的人押走了。可如今,可如今怎的说没回来呢?明明是那几人先一步走了的啊。

众人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之色,沈松心中得意,面上却忽然狰狞起来,目光森寒的扫视着下面的众衙役,狞声道:“一派胡言!那几人先本县与众家主一步就回来了,如何竟说没回来?莫不是你们之中,有人与那贼子勾结,欲要欺瞒本县与众家主不成?真真好大的胆子!”

众衙役大惊,这莫名其妙的,忽然天大的祸事扣下来,岂不是要冤死?

“老爷啊,冤枉啊!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请老爷明察,请老爷明察啊!”

众衙役呼啦跪倒一片,齐齐大声叫起冤来。

场上场下,所有人都是乱了,完全想不到竟会出现这种局面。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刚刚抓获的人犯竟然凭空不见了?还有比这更诡异的吗?

沈松面色阴沉,眼睛眯着打量众人,片刻,才缓缓的道:“哼!这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不对,是几个大活人,竟然能凭空不见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好,真是好啊。”

他缓缓的说着,众人听的莫名其妙。却见县尊大人一脸的悲愤,仰天长叹一声,忽然又再悠悠的道:“只从本县上任以来,尔等欺本县跟脚浅,多次阳奉阴违、暗中掣肘,使得本县几乎政令难出县衙大门,这些,本县忍了。毕竟嘛,相对你们来说,本县终究只是个外来户,大伙儿身后各有各的诉求,一时不容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可是今日之事,关乎一县百姓之安危,关乎武清一地之靖,你们怎敢?你们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他说到最后,两眼目眦欲裂,嗔目嘶喊着。那喊声中,满是屈辱不忿之意,令人闻之心酸。

场上众家主面面相觑,一时间脸色都极是难看。这厮一番话面上说的似是衙门里的差吏,可是只要稍稍有点脑子的,都能听出其中所指。

身后各有各的诉求……这尼玛几乎就差指着大伙儿的鼻子,明着点在场各大家主的名字了。

你他娘的人犯丢了,关咱们鸟事儿?这冷不丁的忽然勾连到自家头上,简直是太莫名其妙了吧。

众家主莫名其妙的躺枪了,个个心中郁闷的吐血。偏偏这话儿还没法明着反驳,这憋得。

场上众家主憋闷,可是场下众多百姓却是另一番心思了。大多数百姓反应不过来,但是终归还是有些明白人的。只稍一琢磨,立时便明了过来。

这分明就是暗指武清一些大户嘛。也是,这位沈县令刚来才多久啊,可以说根本就无力掌控。若说今日之事有什么猫腻,那后面捣鬼的,不用说,肯定就是武清县里某些根深蒂固的世家了。

唉,可怜可叹,看来倒也不能怪沈明府了。

人群中,一些议论开始渐渐的扩散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人们的目光不再只是针对沈松一人,而是开始移向几个坐在一旁的世家家主身上。人人眼中都透出愤怒的光芒,这使得几个家主更加脸色难看起来。

沈松偷眼看着,心中忽然大定下来。他急中生智,玩出这么一手悲情牌,果然取得了扭转性的效果。照此下去,这事儿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但是民怨的目标,却是成功的从他一人身上转到武清所有世家身上了。

至于说由此彻底得罪了众世家,他都快要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更在乎的?不得罪这些世家他要死,得罪了却可能有一线生机,这个选择还用问吗?

就在他暗暗得意自己的机智之际,冷不丁旁边一人哈哈大笑起来,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他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好!好口才!好心计!何某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何老爷子满脸的不屑,就那么直直的瞪着他。

沈松面色微变,沉声道:“何老家主,你这是何意?”

何晋绅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大步迎向衙外众百姓。站定后,左右扫视一圈,大声道:“诸位父老、诸位乡亲,大家且稍安勿躁,听老朽说几句。”

众百姓渐渐平息下来,纷纷看向他。沈松在后面看的暗暗心叫不好,却是一点法子没有。他总不能不让何晋绅说话吧?可他却有种直觉,一旦让何晋绅说完,自己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果然,待到外面众人平复下来后,何晋绅猛然回过身来,直直的看向沈松,淡然道:“明府大人,今日在此是为审理邪祟伤人一案,可是大人一再的顾左右而言他,先是闹出个人犯失踪的把戏来,随后又暗指有人从中作梗,把一切都推到莫须有的背后之人身上。嘿,那么,老朽倒是想问问,世家的势力再大,最多不过是在民间,衙门中不过最多只是有些影响,可何曾听过能真个掌控衙门了?莫不是大伙儿都是傻子,还是说明府大人觉得朝廷是傻子,竟连这种事儿都允许存在了?嘿,大人百般推诿,口口声声暗示人犯失踪是衙役们里有内鬼,那老朽敢问大人,您那管家,如今何在?!”

老爷子侃侃而言,最后一句,忽的瞠目大吼,须发皆张。整个人气势猛地一涨,便如捕食的猛虎般笼住了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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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倒松(完)

readx;? 武清县衙外,何晋绅一声大吼,震的沈松不由自主的连退两步,随即便是面色大变。天『籁小 『说

管家?众人听的何晋绅忽然点出这么个人来,不由的都是一愣。沈明府上任之时,身边确实跟着一位老管家。只是这位老管家一直很低调,也不大出现在人前,故而没人注意他。

但现在看来,这位老管家莫非还是个关键人物了?众人一时间不由的都竖起耳朵来。

沈松脸色铁青,双目等着何晋绅如同要喷出火来。所谓图穷匕见,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差不多能将所有事儿都串起来了。

沈通走的那天,临行前犹自谆谆嘱咐他小心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想想当初那个从全县纳捐的主意,岂不正是眼前这个何老家主儿子何言的建言?

可恨当初自己一时被贪欲遮蔽了灵慧,又心急筹备重建后衙的事儿,想都没想就一脚踏了进去。今日果然如通叔所言,是有人刻意想要害自己啊。

如非这样,自己的管家,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家人的动向,怎么可能让何晋绅这样的世家家主所关注?

此时这老东西忽然问起通叔,必是早知通叔已经被自己赶走了。可在场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啊,要是自己如实说了,又有谁能信?可要没个解释,那岂不是平白让人误解?

沈松一时间左右无计,索性将心一横,哼道:“本县家中有事儿,早几日已将他派回老家去了。怎的,何老家主竟会对本县一个老家人感兴趣,手眼倒是长的很呢。”

他这却是讥讽何晋绅了,同时也侧面再次暗示,武清某些世家对他的钳制。

何晋绅仰天打个哈哈,脸现不屑之色,摇头叹道:“沈明府、沈大人,事到如今,何必还要困兽犹斗?怕是你口中所谓的家中有事,与今日的贼子大有关联吧。你今日大张旗鼓的领着咱们去抓贼,一路上锣鼓齐鸣的,说是要将贼人诈出来,实则是给贼人报信,欲要给大伙儿演一出捉放曹的把戏吧。嘿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成想却被一位路过的道长给无意中破坏了,使得那贼子竟而被生擒活捉了。于是,后面便有了忽然跳出来的什么城南义士,抢先一步将贼人拿在手中。哼,至于那两位差役,一个叫曲六儿,一个叫贺初八对吧。咱们不妨问问,问问在场的其他衙役,这二人是不是沈大人你的亲信。”

沈松面色阴沉,目光闪烁的道:“可笑,真真是可笑至极矣!本县若要真跟贼人有染,又何必如此费劲?报信?报信还需敲锣打鼓吗?难道不能一封书信与之,岂不更加隐秘?捉放曹?何老家主是看戏看多了吧。至于亲信一说,更是无稽之谈!本县身为武清县令,武清县衙所有的差役都是本县麾下,一视同仁,何来亲信之说?何老家主,你可要慎言了。诽谤朝廷命官,本县便是想要念你德高望重,但律法之前却也讲不得情面了。”

何晋绅嘿然冷笑,冷然道:“沈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当时那贼子授擒,可不止老朽一人在场。诸位。”说着,他转身对着众家主抱拳拱手道。

其他几个家主早对沈松方才的暗指恼怒不已了,如今再想想当时情景,若说之前还有些顾及沈松身份的,此刻却也不再去想了,当下便有数人齐齐点头道:“不错不错,当时那贼子确实喊了句什么姓沈的不讲信用。只是被那城南义士跳出来打断了,现在看来,怕是真有隐情啊。”

“唔,不错不错,看来就是如此了。老夫当时还疑惑来着,怎的好像是明府大人跟那贼子认得似的,原以为只是听错了,现在嘛…….”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沈明府,麻烦您给咱们一个解释吧。”

“对,必须解释清楚!要知道当初咱们为了拿住这贼人,可是出了不少银钱的。啊,对了,这银钱据说是要付给邝将军的军费。邝将军,邝将军,却不知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有那心思多的,立即想到了关键,转头便对着一边不曾说话的邝忠问道。

沈松面色猛然一变,额头上不觉沁出汗来。他当然是给了邝忠钱的,只是却并不多。原本这种事儿谁也不会明讲出来,但是值此之际,却是不好说了。

果然邝忠微一皱眉,略略沉吟便点头道:“不错,本将确实收到了明府大人一批银两,共计五千两。”

“什么?五千两?”那问话的家主失声叫道,随即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猛的扭头看向沈松,眼中露出森寒的光芒来。

“沈大人,据某所算,便单是咱们这些家出的就已经两万余两了吧。而你支付所谓的拿贼军费才不过区区五千两,那请问,其他的钱呢,又在何处?”

沈松被问的身子微颤,一时无言对答,只得沉默以对,心中暗暗急思对策。

众人此时都愤怒起来,七嘴八舌的声讨了起来。何晋绅看的暗暗摇头,这楼歪的,怎么说来说去竟说到银子上去了?咱们这儿可正说着他勾结贼人的事儿呢。

贪污受贿固然也是罪,但和勾连贼人的罪名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了。尤其是对这个显然是有些神秘背景的沈松来说,单只是贪污一事儿,只要运作得当,虽免不了去职罢官,但想搞死他却是难说了。

想到这儿,他暗暗朝儿子使个眼色。何言会意,猛地分开众人,红着眼睛一把薅住沈松衣领,怒道:“狗官!你贪便贪吧,可为何要豢养邪物,勾结贼人,害我小妹?今日若不说出个一二来,何某便豁出命去,也不与你善罢甘休!”

他这猛地一动,顿时让众人省悟过来,纷纷齐声怒喝起来。衙外众百姓看的目瞪口呆,哪里想到事情竟会如此转折。正懵懂着,人群中忽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大叫着赃官贪婪,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云云。

一时间,众百姓哪里分的清楚状况?只想着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点钱财,为了所谓的邪祟和抓贼,都捐了出去。而今竟然是个骗局,顿时都骚动起来。刹那间,县衙外一片大乱,咒骂声不绝于耳。

沈松面无人色,一颗心完全沉入了谷底。脚下无意识的后退着,一边弱弱的强辩道:“胡说,都是胡说!诽谤,这是诽谤!”

何晋绅眯眼看着场面,嘴角边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当即向前,戟指嗔目怒喝道:“什么胡说,又什么诽谤!你只当做的天衣无缝,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贼人明明是被你藏了起来,想来定是被你那位官家带走,不知在什么所在灭口了吧。可是你却不知道吧,你那官家早已露了行迹!前些日子,有人便在你后衙亲眼看到,你那官家把一个和尚送了出来,显得极是亲密,你还有何话说?”

沈松大惊,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沈通竟然早已和那嘉曼有联系?这怎么可能?

只是他便是心中再如何存疑,值此关头却也不容他细想了。当下只是不认,抗声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何晋绅冷笑道:“沈大人既然不肯承认,那何不将你那管家唤出,大家当面对质。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沈松怒道:“本县说了,他早被本县打回老家了,如何对质。”

何晋绅哈哈哂笑,不屑道:“你身为县令,身边不知多少差遣之人,什么事儿至于让你的管家千里迢迢奔走?莫不是当咱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更不用说,方才老朽所言之事,可是有人亲眼所见,岂容你拖赖就能赖过去的。”

说罢,当即冲儿子是个眼色。何言点点头,转身一挥手,随即便有两个人被何家家丁推了上来。

这两人一高一瘦,此际都是战战兢兢,面色白。却不是当日跟胖子在乔奎馄炖挑儿的一对儿还有谁?

此刻被何家硬生生架了出来,不由的暗暗叫苦不迭。有心不搀和这摊浑水,却是哪里走得脱。没奈何,只得抖抖索索的将那日的事儿说了出来。

众人听的这二人所言,顿时又是阵阵大哗,再看向沈松的目光,便如同光刀利剑一般。咒骂声、怒吼声沸反盈天。

沈松咬着牙,两眼使劲闭了闭。他知道,现在无论他再怎么说都没用了。对方早已伏下了万般手段,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如今想要有转机,怕是唯有一个法子了。

想到这儿,他猛地推开身前勉强护持着的差役,三步两步冲到从头到尾端坐如山的邝忠面前,颤声道:“邝将军,你看到了。何家心怀不轨,煽动民乱,本县现在恳请你,即刻率兵护持县衙以及本县上下官员的安危,拿下这些作乱之辈,还请将军休要推拒,力挽狂澜!”

邝忠此时似是才觉了什么,慢慢抬起头看着他,面上却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沈松心中暗暗惊慌,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眼珠儿微微一转,忽然往前微微探低身子,低声道:“将军,这何家,与那苏默交情匪浅啊。”

他来了武清这些时日,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自然也知道了当日覆灭田家的事儿。而这其中,武清城头两道士大战,苏默为救小妾硬顶邝忠之事,更是留了心。如今忽然记起这茬儿,当然要拿出来加码儿了。

果然,邝忠闻听此言,双目蓦地一睁,定定的直视着他。沈松毫不退缩的对视着,眼神中大有深意。

片刻后,邝忠眼皮重又耷下,身子却是缓缓站了起来。随着他这一站,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亲兵齐齐手按腰刀,身形挺直,双目梭视四周,顿时一股肃杀之气鼓荡,场中猛然一静。

沈松眼底闪过一抹狂喜,悄悄退后一步,往邝忠等人身后站住。

何晋绅脸色微变,与何言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慎重。

“邝将军,你…….”何晋绅深吸口气,目光定定的注视着他,开口沉声问道。

只是一句话未完,却见邝忠一抬手掌竖起,示意他稍安勿躁。何晋绅微微一怔,当即收了声,低下头若有所思起来。

正所谓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中。此刻的场上众人哪怕再如何势力,但在邝忠这个手掌兵权的武将面前,也只能暂时隐忍了。

邝忠目光无喜无悲,冰冷的视线自左至右看了一圈,又再衙外众百姓里顿了几顿,忽然转过头去,望定了身后的沈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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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苏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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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整个武清县衙内外寂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邝忠身上。

邝忠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得色。只是这得色一闪而逝,随即便转为讥讽。

沈松初时还勉做沉着,只是不多时便有些忐忑起来,不由羞怒道:“邝将军,你这是何意!”

见他终于开了口,邝忠似乎这才满意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淡然道:“明府大人,邝某乃是军汉,职在镇守一地,按说不该过问地方政务。不过嘛,既然沈大人开了口,那邝某职责所在,便不得不问上一二,如有得罪处,还请沈大人包涵。”

沈松一怔,没想到这邝忠竟然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来。一直以来,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便是少言寡语,要么直接做,要么一言不发,像现在这般忽然一下说出这么一大堆来,实在是有些颠覆他的观点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种颠覆的感觉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就好像面对着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漆黑的大洞,随时要将他吞噬进去一般。

连忙甩甩头,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压下,勉力挤出几分笑容,点头道:“邝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你我虽分管不同,然目标一致,松敢不尽力。”

“好!”邝忠目光一闪,沉声喝了一声。随即反掌托起一物,沉声道:“敢问沈大人,可认得这个?”

沈松微微蹙眉,疑惑的看他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在他掌心的东西上。只是这一看,立即便是面色大变,手下意识的就往怀中探去。

旁边早有军士看着他,眼见他动作,想也不想的齐齐腰刀出鞘,眨眼间便将刀架到了他脖颈上。

衙外众人齐齐低呼一声,随即又似猛然被人掐住脖子,呼声戛然而止。

沈松也是大骇,当即僵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出。感受着脖颈上冷飕飕的寒气,似乎毛孔都要冻结了一般。

“邝……邝将军,你……你这是……这是何意?”他面青唇白,好容易定下心神,颤颤的问道。

邝忠不为所动,仍是目光定定的望着他,只把手中的东西又再举了举。

沈松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半响,忽的轻笑一声,也不理会仍架在脖子上的刀,将身形慢慢挺直,撇嘴道:“好本事!只是本县却没想到,原来这里面还有邝将军一份力。好好好,罢罢罢,本县技不如人,死则死耳,就是不知将军之刀利否?”

这一刻,他无路可走之下,竟是忽然大彻大悟了。满心阴暗算计尽去,顿时恢复了那士人的清雅气度,倒是令人眼前一亮,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人便是之前那位沈县令。

邝忠目光微凝,定定的注视着他不语。眉头却不由的微微蹙起,脸上若有所思。

这边突兀的变故,一时间俱皆沉默下来,就那么无言的对峙着。外面众人却是看的莫名其妙,众多百姓纷纷低声议论着。何言也疑惑的看向父亲,眼中露出询问之意。

何晋绅目光复杂,瞟了何言一眼,轻轻摇头,低声道:“钤!”

何言恍悟。

何谓“钤”?古代官私印的总称。每每大家看电视剧中,无论是县官还是什么别的官员,都有一方大印。看上去四四方方的,甚是牛叉对吧?

其实不然,大家看到的那种四四方方的铜印是很高档的玩意儿了。而一般低级官员的官印其实外观很一般。大多像个锤子,下面扁平的一个长方形,长方形中间竖起一个长方形的手柄,仅此而已。

但就是这样,官印也是不方便带在身上的。所以,除了这方官印外,官员一般还有一方私印。这个私印才是官员最常用的印章,也叫“钤”。

钤一般都是官员随身携带,在某些时候,甚至比官印更能代表官员自身。

而如今出现在邝忠手上的,正是一枚“钤”,或者确切点说,是沈松的钤。

上面说过了,钤往往更能代表官员本身,也都是随身携带。而此刻,沈松的钤印竟然出现在了邝忠手里,无论是如何出现的,但是看沈松的表现都说明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沈松自己竟然似乎不知道。

而这也正是沈松先惊而后平静下来,又有“好本事”之言的缘故。在沈松看来,对方竟然能从自己身上盗出钤印,显然不会不用。而无论用这方钤印做了什么,都只会让自己的罪名彻底坐实了。

这是绝杀!

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方钤印竟是由邝忠拿出来,真的是让他彻底心丧若死,再没了挣扎的心思了。在他认为,由邝忠拿出自己的钤印来,无非就是对方暗示自己,邝忠其实也是参与其中的。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完全无路可走了嘛。一个人彻底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了,可不正是想开了,彻底洒脱了吗。

可是沈松糊涂,何晋绅却不糊涂啊。这玩意儿跟他压根就没半点关系,而这位邝将军跟他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从来就没丁点儿交情。如今这枚钤印忽然出现,那唯有一个解释:苏默那边安排的。

想到竟是苏默一手导演了这出大戏,再想想这人此时还不知道躲在哪儿,连面都未出就将沈松活活逼至如此境地,这种手段、心计,委实可畏可怖。

由此想到之前张悦曾说的话,何晋绅忽然心中又热乎起来。说不定……说不定自己闺女真的无恙,真的还活着呢。他一双老眼忽的明亮起来,神思再也不肯留在这里,直往那飘飘忽忽的不知所在而去。

何晋绅这边如何没人注意,所有人的精神全都放在了邝忠身上。然而此时,显然邝忠也有些惊疑起来。

他之所以得到了这枚钤印,其实也是巧合,并不是如沈松所认为的那样刻意为之。

而对他而言,现在是不是解释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其中究竟是真的巧合,还是另有缘由?如果是真的巧合,那眼前这案子已然毋庸置疑;

但若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邝忠的眼神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抬眼又再看看一副完全放下来模样的沈松,邝忠的迟疑忽然又开始动摇起来。以他的经验能看得出来,这个沈松在整个事件中绝对有问题是毋庸置疑的。

每一桩、每一件迹象,都指向了他,而他自己显然也放弃了抵抗,甚至,邝忠有种感觉,似乎如此一来,他自己也有种解脱了般的轻松。这种表现,绝不会在被冤屈的了人身上出现。

想到这儿,他忽然道:“沈明府就不问问,本将是如何得到这枚钤印的吗?”

沈松略略一怔,随即面上浮上一个苦涩的笑容,淡然道:“重要吗?我刚才说了,其实到了现在,只需看将军的刀是否锋利就可以了。”

邝忠蹙眉,眸子微微缩了缩。他自然听得懂沈松的话是什么意思。沈松认为自己也参与到对付他的行列中了,所谓刀是否锋利,就是看自己敢不敢真的就此斩杀他这个正七品县令。

要知道县令虽只是个七品,却是实打实的官。县令必须经过吏部审核,报由皇帝亲批,有些甚至要由皇帝见过后才能正式授予,绝不是如同后世影视中那样,真个是个可有可无的角儿。

而一旦这种官员犯案,也必须由御史正式上表弹劾,然后大理寺、御史台、地方布政使司三方共举,经审理后上报皇帝御笔勾红后,方可行刑。

除此之外,便唯有厂卫拿住证据,以驾贴形式提请拘押,然后也是交由大理寺等相关部门审理后,才可定罪。当然,这其中,往往被直接丢入了召狱,等到出来时已然证据确凿的事儿,就不是常规形态了自然也就不去提了。

正是如此,沈松这句话其实也等于一种将军。那意思就是我虽然败了,但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那胆子。

邝忠对此很有些恼火。但他虽然耿直暴戾,却并不代表那是傻。恰恰相反,他很聪明。所以,最终他只是深深吸口气,深深看了沈松一眼,淡然道:“好叫沈明府知晓,这方钤印,是今日追击那贼人时,从那贼人身上掉落的。沈大人,对此可有话说?”

从贼人身上掉落的?

沈松先是一怔,随后猛地眼睛一亮。但不过片刻后,却又黯淡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拱手对邝忠抱抱拳,却是一言未发。

邝忠暗示他此事并不是他刻意为之,这是沈松之所以先喜的原因。但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他高兴的太早了。

换个角度想,其实如果真是邝忠刻意害他,从而取走了这方钤印,他好歹还能有些个说法。可若是说这钤印是从贼人身上掉落的,那岂不是彻底证实了自己和贼人有所勾连了?否则,一枚随身携带的钤印,如何竟能落在贼人手中?

你说是贼人偷去的,好吧,总要有人信才行啊。尤其还是在之前那么多事儿发生后,许多的证据被揭露出来后的情形下。这个时候,还有能信是被偷了?毕竟,那可是官员随身带着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说,它甚至应该比那方官印更安全。

时也命也!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的?邝忠隐晦的暗示,最多不过就是自己不用马上死了,总要等到上面一步步的程序走完。说到家,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想到这儿,他再次轻轻摇摇头,目光悠然望向远方。那里,是故乡的方向。这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沈通的面孔,那眼神、那目光,让他忽然有了种明悟……

人群中,王义定定的看着这一幕,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整理了下衣裳,一拍旁边的乔奎,笑道:“看来,该咱爷们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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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县衙重新恢复了平静。刚上任没多久的县令,最终被忽然冒出来的东厂带走了,这让众百姓和邝忠都大吃了一惊。

而唯一没有太过惊讶的,便是何家爷儿俩了。东厂的存在,他们早已从张悦那里得到了消息。

沈松成功的被搬倒了。等待他的,最少也是个夺去功名、徙三千里。这还得是他背后的人肯出力的情况下,如若不然,秋后问斩的下场怕是跑不掉的。

何家爷儿俩这会儿却是没空再去理会了,他们更焦急的是张悦忽然派人传来的消息:苏默的行踪,有信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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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出路

延延安府?怎么可能?大堂上,何晋绅父子瞠目结舌,一脸的不敢置信。

沈松一战如今顺利收官,两父子正满心忧虑何莹安危之际,却忽然接到张悦派人来报,说是有了苏默的消息,当即便匆匆赶到了苏家庄。但却没想到,得到的确实消息竟是自家闺女和苏默曾出现在延安府。

延安府,那可是横跨了整个山西,已然进入了陕甘地区,达到边疆了。离着武清所在的顺天府何止千里之遥,尤其是山西地区道路崎岖,若说这个消息属实,那岂不是说这么多日子以来,那两人都是一直在一路向西不停的行进?

可是问题来了,在明知道这边众亲人都担忧他们安危的时机,这俩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竟然不先回来,反倒一路往西而去呢?

面对着何家父子的疑问,张悦和胖子相对互望一眼,都是一脸的苦涩。因为这个问题,他们也很想知道。

何老爷子,此事我等也是不知。但以我们得到的消息说,此次似乎是以令爱为主,我家哥哥却好像有些不妥,一直都是呆在车中。所以,想要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看来是要往西边走一趟了。张悦苦笑着说道。

何言眉头微蹙,脑海中瞬时间涌上七八种猜测,却是怎么也抓不住重点。

何晋绅却猛然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道:走一遭便走一遭就是,只要知道他二人都安好,便是一切都好。也罢,老夫这老胳膊老腿儿久未活动了,此番便老夫亲自走上一趟。

此言一出,何言大惊失色,慌忙拦住道:父亲,这如何使得!延安府距此千里,一路更是险山恶水道路崎岖,父亲年事已高,怎受的颠簸。便由孩儿走一趟,定接的小妹安全归来。

何晋绅瞪眼,怒道:放屁!老子不过才六旬不到,何来年事已高之说。区区山西而已,当年,老夫我..

快停!何言脸儿开始发白了。老爷子这是听到女儿还活着,高兴的过头了,要疯的节奏啊,又要吹嘘他当年的英雄事迹了。只是那个当年,您老才二十不到好不好,可眼下呢,你都快六十岁了,再拿那时候的风光来吹嘘真的好吗?

父亲父亲,是是是,父亲英勇不减当年,这一点没人敢于质疑。只是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孩儿正当壮年,正该替父分忧,岂有自己安坐家中,却让老夫辛苦之理?那岂不是让天下人骂?还请父亲允准,交由孩儿可好。何言一头的大汗,苦苦相劝。

何晋绅瞪着眼看他,何言咬牙硬顶,毫不退缩。半响,何晋绅才悻悻哼了一声,终是让了步。 老头儿其实自个儿心里也明白,真论起体力来,自己确实差了儿子好远了。拳怕少壮,岂是说着玩的?

好歹是将老爷子安抚住了,何言这才转头向张悦问起详细情况来。张悦脸上苦涩愈发浓郁起来,只是摇头道:何兄,我们所知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就是前些日子有人见到令妹带着一辆大车,曾在延安府附近出现过。只不过似乎很急着赶路,连车都未下,只问了路途方向后便急急走了。据当时情形看,应该是一直朝延安府而去,至于究竟为什么去延安府,又怎么出现在那儿的,我和你一样,现在都是完全猜不透啊。

何言瞪眼,想了想又道:那报信的人呢?他怎么能确定那是舍妹?

张悦和胖子对视一眼,略一迟疑才道:确切的说,应该说报信之人不是认出了令妹,而是认出了我家哥哥。嗯,更准确的说,是认出了我家哥哥身上的一样信物。至于令妹么,却是咱们根据对方描述,确定了令妹的身份。

何言听的不清不楚,越问反倒心中疑窦越重,还待再问问清楚,旁边何晋绅老爷子怒道:问问问,问个屁啊还问。赶紧追过去,岂不什么都清楚了?磨磨唧唧的,有这时间,这会儿都出城百八十里!

张悦等三人大汗。 就这么点功夫,能出城百八十里?老爷子您确定那说的是人,不是神仙?

不过这话谁也不好明说出来,显然,老爷子在听到了自己闺女的消息后,已然彻底失去了淡定的心态了。谁要这会儿去触他霉头,那才叫一个傻逼呢。

而且,张悦这边其实也心急的不得了了,在通知何家父子来之前便已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出发了。只是这事儿不交代清楚,实在不好一走了之。如今老爷子这么催促,倒是正中下怀。

当下,两边不再废话,何言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七八个随从,各骑健马,一个时辰后,便与张悦胖子几人汇合,轰隆隆冲出了武清城,直往西边而去。

而也是与此同时,京城之中,一队不起眼的小型车队也同时出了城门,同样往西边而去。

没人知道,这两下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更没人能预料到,这一去,整个西疆因而风云激荡,将演绎出何等浩大的一场大戏出来。

那么,作为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始作俑者,苏默和何莹何二小姐,又是怎么出现在延安府的呢?

时间,回溯到那一日山洞之中..

轰轰轰,黑暗的山洞中,发现失去了目标的猴子狂性大发,暴躁的拔起一块块大石,向着四面八方胡乱砸着。

在这种漫天石弹的威胁下,苏默只能尽力躲避着,如同汪洋大海上一叶小舟一般。

何二小姐已经昏过去了。在发现了意中人忽然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这妞儿就幸福的昏了过去。

也难怪,这不饮不食的硬熬了两天两夜了,又经历了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各种惊吓,猛不丁又来一个刺激,就算是神仙也得昏了。

可是,这个关头,何二小姐昏的幸福了,苏老师可是彻底苦逼了。本来一个人对上阿修罗这个变异的怪力猴子就很难了,现在还要再带上何二小姐这么个拖油瓶,这完全就是作死的节奏啊。

苏老师其实很想问问她:你是猴子请来的虐我的吗?要不然怎么这么会如此凑趣儿?

真心不能做朋友了!苏默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好在猴子就是猴子,哪怕再如何开窍,终归还是不能真个跟人比。这阿修罗暴躁之下,一味地只顾发泄,虽然洞内飞石乱溅,却也等若帮苏默掩饰了移动之际发出的动静。

黑暗中仍能目视这个bug,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苏默努力将精神全部集中到目力上,觑准空挡,一点一点往外移动着。

在洞里呆了这么久了,他的适应能力更强了,总算是大致分辨出整个洞穴的走向。

他清醒过来的那边显然就是进来的通路,只不过如今却被阿修罗堵住了。这猴子灵智已开,虽在暴怒中,却仍下意识的将唯一的出路堵住,随手扔出的大石头都是往里面乱砸着。

而除了这一条路外,何莹原本呆的这个洞里,还有几条大小不一的洞口,只是搞不清究竟都通向何处,又或者干脆就是死路。

如果换成一般人,这真等于是十死无生了。可在苏默这个身负变异六感的人身上,却终于显现出九死一生的生门。

洞内有微弱的空气流动,还有隐约可闻的滴水声,那只要搞清楚这两种声音的来源处,那里,就可能是另一条出路!

将六感的感触开到最大,终于在极度的狼狈中,苏默猛地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右侧第三个洞口!

那里,就是那里,滴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至于风声,好吧,眼下整个山洞里都是石头飞来飞去的风声,实在是无法分辨了。

将何莹背在身上,想了想,又将其放下,重新换到身前抱着。如果背着的话,他背后又没长眼,很难说能准确的躲避飞溅的碎石,不会对背上的何莹造成伤害。只能抱着,这样有他当作肉盾,才能让何莹不受丁点儿伤害。

可是如此一来,他的行动势必受到更大的阻碍,远没有背着人来的利索。

但他没的选择,在忽然知道了何莹的心意后,哪怕原本心中即便对这妞儿没半分感情,此时此刻也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痕迹。

而世上大多的刻骨铭心,往往都是从这种痕迹开始的。更何况,他对何莹的感觉更是复杂的多,既有男人对漂亮女人的幻想,也有两人种种缠夹不清的纠葛;更因为后来韩杏儿的一番话,引发了他心底的一丝旖念。

这种旖念,终于在不小心听到了何莹的心声后,迅速发酵起来,终于凝成了最初的一缕心动。

呼啸的石头划过空中的风鸣,时不时的有碎溅的石子弹射到身体各处,伤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先是肩头处,一颗拇指大的碎石迸射而至,火辣辣的感觉中,苏默不由的低哼一声,但随即就是大惊。

他虽是抱着何莹而走,但却是抱着何莹的双腿,让何莹的脑袋搭在肩上,紧贴着他的勃颈处。

刚才那一下,从感觉上离着何莹的臻首不过是咫尺之距,这要是再稍稍高上一寸,一个不好,何妞儿那小脑袋怕是要开个大窟窿了。

想想美妞儿脸上忽然多出一个大窟窿的场面,苏默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忙将她平放下,换成公主抱的方式。可这样一来,再次将他躲避的难度成几何倍数的提升了。

果然,没走几步,呜呜风声之中,小腿上再次中招。这一下可比刚才那下狠多了,不但将他打的一个趔趄,更是硬生生带走了一大块皮肉,霎时间鲜血飞溅而出。

猝不及防之下,饶是苏默坚韧的意志,也是终于忍不住闷哼出来,噗通一声单腿跪倒。

但就是这一声,也终于让阿修罗察觉到了目标所在。黑暗中,石子飞溅的声音猛地一顿,两道幽幽的眸光,瞬间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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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耍猴

吼——

一声震天般怒吼响起,下一刻,那两盏犹如鬼火般的幽光如同闪电般飞射而来,却正是阿修罗飞身扑了过来。

苏默刹那间浑身冒出了大汗,这速度,简直堪与多多媲美了,这尼玛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心胆俱裂之际,也不等头回过来,肢体便已意在念先的做出了反应。这一刻,老天终于再次垂青了他,帮他将主角光环打开。

久违了的感觉再次降临,四周忽然变得空灵起来,时间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空间猛然的重叠起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轻轻一晃,甚至连半跪的姿势都没来得及做出变化,下一刻,他已是彻底窜进了预先选好的第三个洞穴之中。

身后,阿修罗的吼声戛然而止。

苏默剧烈的喘息着,晃晃头将那股恶心眩晕的感觉努力祛除出脑海。每一次的这种爆发,尤其是这种有意识的爆发,总是让他极度难受。而且整个身子似乎都在透支着,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

神魂定住后,首先便是察看怀中玉人的情况。还好,似乎这种爆发的后遗症只是针对他这主导者,对于附属于他的人似乎并无任何伤害。

何妞儿虽然仍是眉头微蹙脸色苍白,但却并无任何不妥,鼻息细细的,倒是睡得香甜。

见到何莹无碍,苏默这才有心思回头察看。 却见洞口外,黑暗中阿修罗的身影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定在那里,两只散着幽光的眼睛中,明显的露出震惊的神色。

显然,苏默刚才那诡异的爆发,便是如它这般异兽,也是震骇莫名。

苏默心下得意,眼珠转转,也不答话,扭过头来,起身就跑。大好机会啊,这猴子被震住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至于说好多中,此时应该说上几句俏皮话什么的,尼玛,那得是脑残到什么地步才能干出来的事儿?看到敌人愣神,赶紧帮忙唤醒,然后让人家追上来,嘁哩喀喳连皮带骨的吃咯,最终化作一堆粪便.

苏默对于化作粪便什么的一点爱都么有,所以,闷声不响,撒丫子开溜才是王道!

但可惜,阿修罗同学似乎只是一根筋。一根筋的表现往往就是不会问原因,不会因一时的震惊而放弃最初的目的。

所以,在短暂的震惊后,猛然发现目标正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己眼前消失的时候,它再次暴怒了。

吼吼——

愤怒的吼声再次响了起来,随即便越来越快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苏默暗暗叫苦,一边拼了命的往前狂奔,一边大脑高速的运转着,筹谋对策。

前方隐隐有微弱的光芒闪烁,难道是有出口?苏默不经意的抬头时看见这一幕,不由的心中狂喜起来,脚下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 m

借着方才的不经意中的爆发,那股意境尚未完全退出,这一刻的他体力精神六感都提升到了最巅峰的地步,奔跑间的速度比之初时,已然是天地之差。甚至身后和阿修罗的距离,都开始有了些拉大的迹象。

只是意愿是丰满的,但现实是残酷的。当他拼了命的跑到那光芒闪烁处时,先是一呆,但旋即便是沮丧。

光芒不是什么出口,而是随着渐进渐深,水汽渐浓之后,洞中上下慢慢的多出一些大大小小的钟乳来。

这些钟乳如剑如戟,大的一人多高,小的手掌长短,俱各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射的洞中光幻琉璃,如同梦境也似。

在这地下暗黑的环境中,忽然出现这么梦幻的一幕,给人的视觉冲击不可谓不大。若不是身后追命的杀机,苏默真心恨不得停下来好好的尽情欣赏一番。

如果怀中这妞儿再能清醒着,伴在身边轻言蜜语,啧啧,那该是何等惬意旖旎的场景啊?

可惜,这终究只能是个yy。身后暴躁狂怒的低吼就没一刻停歇过,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接近着。

真尼玛入了狗了!

苏默低低咒骂了一句,这傻逼猴子不说开了灵智了吗?怎的却对这般美景毫无半分留恋?

妈蛋!有道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啊。 那贼秃一看就是个无趣的,果然连养的宠物也是一样,完全没有半分审美观。

苏老师对此表示极度的鄙视!

同样是猴子,瞅瞅人家孙悟空。头戴双翎紫金冠,身穿黄金锁子甲;腰系虎皮裙,腿上大红灯笼裤,脚踏飞云靴。何等的唯美,何等的高富帅!

再瞅瞅你丫的,身穿.呃,这丫的似乎就没穿什么吧。哎呀,也忘了看看这畜生下面有没有那玩意儿,到底是公还是母的呢?

苏老师一路狼奔豕突,狼狈的奔窜着,脑子里却不知为何,完全不着调的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差一点要忍不住回头看看,想要确定一下了。

如这货这般不靠谱的有木有?估摸着要是被张悦等人知晓这位老大,在这种关头还会有这个念头,当场就能昏过去。

不过好在苏老师这种呆萌属性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一转念间便即回过神来。脚下一边飞速的奔窜着,目光落在那些闪闪发光的钟乳上时,猛的一个念头闪过,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抹促狭来。

后面的家伙没穿衣服嗳,嗯嗯,确切点说,是没穿鞋啊。裸奔不说,还不穿鞋,这很明显属于三观不正嘛。 不行,这个必须被教育,要让它懂得,耍流氓是要付出代价的。

脚下飞奔不停,但在经过一些低矮的钟乳时,却有意识的多出一个动作:将那些细小的尖利的钟乳踢断,然后以巧劲儿踩进地里,尖头朝上

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如果换在平时,简直是不可想象。但是在异变的加持下,苏默此刻做出的动作却简直如同最炫的艺术家一般,直如行云流水一般。

不但如此,将何莹再次扶着竖抱起来,反正后面那猴子只顾急着追赶,再不扔石头了。少了这一层威胁,顿时让苏老师又再多空出一只手来。

空出的这只手要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你丫的会扔石头,难道爷不会吗?就让你看看,人之所以高于禽兽,就在于双手的运用。

嗯,这是属于生物进化的高深学问,咱免费教导给它。做老师的就要有个老师的样子,时时刻刻不忘本身的职责。

风也似的闪过一处钟乳,手掌微微一动,瞬间掰断上截。然后听风辩位,头也不回的就反手扔出。

呜呜风声之中,那钟乳便如利箭也似,眨眼间破空而至,直往阿修罗插来。

正追的满心恼火的猴子吓了一跳,万没料到前面被自己追的兔子似的家伙,竟然还有反击的实力。

怒吼连声中,慌不迭的闪身避过。然而刚刚避过一根,下一根已是间不容发的又再袭至。紧接着,一根又一根,便如狂风骤雨一般,竟是没有半分停歇。

阿修罗两眼渐渐发红,头上显而易见的毛发都竖立起来。太尼玛欺负人,不对,太尼玛欺负猴了!你扔石头就扔石头吧,可为毛每根石头都是冲着下三路来?这尼玛太猥琐了有木有?

阿修罗虽然只是个猴儿,可也是有尊严的好吧。前面那混蛋这种显然是侮辱性的举动,简直让他彻底暴走了。

这个人类,简直就是集各种猥琐和不要脸之大成啊。上面仍石头对自己下三路的某处招呼,地上还不时的出现一些尖刺。阿修罗初时不防备之下,一只脚险险被穿透了。

要不是它灵智大开,反应比之寻常兽类更高一筹,那一下就不是简单的划破脚掌了,必然会当场穿透脚骨,遭受难以想象的重创。

本来这么一来,让它当即提高了警惕,虽然仍努力追赶着,但速度已经有意识的控制着慢了下来。可是,可是前面那个始终闷头逃窜的人类,竟而开始出声了。

阿修罗表示听不懂那厮说的什么,但是这并不代表它感觉不出其中表达的意思。

那是浓浓的嘲讽挑衅外加各种侮辱!

.傻猴,你这样不对啊,你这大吼大叫的到底是要什么呢?你要什么就明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说了我才知道你要什么,知道了才能给你嘛。你不说我怎么给你呢对不对?

..唉,都说了要说话啊,为什么还是不说?不好不好,你这样暴躁很不好。看,这世界多美好,你不该这么暴躁的。

哎呀,差一点呃,你差一点踩坏了那么美丽的钟乳。这不好,你说来也该算出家人嘛,出家人慈悲为怀。别以为钟乳就没生命,就算它没生命,那也是一种美丽嘛。破坏美丽也是一种罪过啊.

魔音!简直就是魔音啊!

阿修罗听不懂人言,但它表示就算听不懂,也实在被那念经般的噪音闹的心火狂冒了。甚至它觉得,那声音简直如同魔咒一般,让它此刻的脑袋都要炸开来一般,再也难以保持那一点冷静了。

作为猴子,最初的一种本能是什么?对,你猜对了,是模仿。哪怕如阿修罗这种异变的品种,说到家仍是猴子。

更何况,它本来就最擅长扔石头了。前面那混蛋竟然对它扔石头,这简直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玩斧头啊。这能忍吗?绝逼不行啊!

而且在如此狂暴的情况下,那还等什么?于是,在一声狂怒的嘶吼声中,奔行中的它终于再次又慢了一拍。而这慢下来的一拍不是先前那种谨慎的原因,现在慢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它也去掰那些钟乳回击前面那个可恶的人类。

苏默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嘴角的笑意不可抑制的扩大起来。猴子就是猴子,再如何开窍也还是猴子!

模仿可以,但是有没人告诉你吧,模仿是无法分辨细节的?掰钟乳还击可以,但是你去掰那些跟人大腿粗细的钟乳真当你是齐天大圣转世吗?

这一刻,苏老师以一个人的智慧,毫无半点廉耻觉悟的狂虐一只猴儿,顿时洒满了一地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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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地下河

猴再如何聪明还是猴,猴再如何开窍仍改变不了暴躁的动物本性。

于是,前面奔窜的苏默终于在狼狈了近一个小时后,得到了喘息之机。

后面阿修罗暴怒焦躁的怒吼不时的传来,伴随着阵阵轰轰的巨响,那是猴子因为一时间掰不断钟乳,急怒之下改为了轰击钟乳。

掰不断就打断!这猴子性情暴烈,某些方面倒是跟齐天大圣还真有些相似了。

苏默急剧的喘息着,汗水将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整个人氤氲蒸腾着,可见消耗是多么巨大。

虽然暂时的消除了后面的威胁,但苏默知道,他们并没有脱离危险。

相反,眼前越来越逼仄的地势,越来越浓的水气,显示着或许前方某处将是死路。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将不得不转回头来,去面对那只已然彻底暴走抓狂的变异猴子了。

而以他此时此刻的状态,别说战而胜之了,便连能不能再次跑掉都是问题。尤其怀中,还抱着一个昏迷了的何莹。

轰!吼吼——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便是一连声的嘶吼。嘶吼声中满是发泄的欢快和得意。

苏默面色大变,这变态的猴子!

他敏锐的听了出来,那是猴子终于将那钟乳打断了,所以才如此的得意开心。

想想那钟乳的粗细,苏默不由的一个劲儿嘬牙,脚下再次加速,往更深处跑去。

身后怒吼声再起,伴随的还有阵阵轰响之音。阿修罗在得意完了后,忽然发现猎物竟逃出了自己的视线,顿时又再暴怒起来。挥舞着那跟折断的钟乳,就那么一路横冲直撞的追了上来。

这下好,丫真成了齐天大圣了。唯一不同的是,齐天大圣用的金箍棒,这猴子用的却是钟乳石棒。

厉啸声声中,钟乳石棒遇石砸石,火星乱溅之际,漫天碎石激射,时不时的还伴随着一些更大的被砸断的钟乳飞溅。

呜呜呜,石块极速划破空气的嘶鸣比之先前更加沉闷,显示着苏默之前好容易取得的一点先机,再次失去了。

前方的地势忽然在某一点上再次变化,原本还有可供五六人同时并行的甬道,此刻竟然突兀的变成了只能供两人同时通过。

钟乳石渐渐的少了,却多了一些枝蔓纠缠的植物,仔细分辨下,竟好像是某种巨大树木的根系似的。

这是什么鬼?!

这些根系给苏默的奔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速度不可避免的下降后,苏默不由的大声咒骂起来。

脑门上大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再没有先前的从容之态。

身后砰砰的闷响越来越近,那是猴子已经追近了,飞溅的碎石打到那些根系后发出的声音。

这里没了钟乳石的磷光照耀,世界重又渐归黑暗,只能模糊的分辨出一些大致的形状。

危机,忽然成几何倍数的递增起来!

好在,地形和突变的环境对苏默的阻碍变大了,同样的,对紧追上来的阿修罗同样如此。

看着前方如同兔子般跳来蹦去的猎物,阿修罗狂怒的嘶吼,伴随着,别再动了。我去.咬牙抵御着这股寒意,苏默不由连忙回应道。这四面乌漆麻黑的,要是一个不好两人分开了,再想找回来可真比登天还难了。

怀中何莹的挣动忽然静止下来,仿佛何莹整个人突然被点了穴似的。

黑暗中,突兀的静寂下来,唯有哗哗的流水声不绝入耳。

苏默先是松口气,但紧接着便又紧张起来。两手使劲紧了紧,再次察觉到何莹微微的颤抖,这才放下心来。

何莹突然的开声挣扎,又忽然的全无动静,差点让他以为何莹出了什么事儿。

这地下河也不知是从哪来的,那水极度冰寒,以至于他此刻浑身都有些麻木了。

何莹,何莹!他低声连呼着。虽然确定了这妞儿仍在自己怀中,但语气中却仍是不由的带出了几分紧张。

没有回应,只是那怀中的身躯的颤抖却更加剧烈起来。

就在苏默越来越担心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何莹一声低低的应声:嗯

我去!苏默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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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共渡

“我说,你没事儿吧。”除了一声嗯之外,何莹又再恢复了沉默。苏默虽略感诧异,却也放下心来。只是这种沉默一直持续着,终于还是让他再次担心起来。

“没”何莹带着颤音儿的回答道,苏默轻舒口气。

“没事儿怎么不说话?”苏默没好气的道。

何莹却又不说话了。过了片刻,忽然幽幽的叹口气道:“苏默,咱们是不是都死了?这里是是哪里?是阴间吗?好冷啊。”

“是啊是啊,地狱啊,能不冷吗?”苏默一边努力抵抗着河水的冰冷刺骨,一边还要凫水保持不下沉,随口应付着。

何莹的身子就抖颤的更加厉害起来。这一来苏默立刻感受到了,心下好笑之余却也不由的有些惭惭。

这傻大胆的女人,原来终究也是怕死的。平日里看她大大咧咧的,整日里叫嚷着江湖什么什么的,还当她真是那种视死如归的大侠呢。现在看来,终归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只是自己这么吓她,似乎、好像、感觉上有些不太好哇。总有种大人欺负小孩子的意思,苏老师想着是不是该安慰她一下呢?

正想着,忽然感觉何莹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虽然仍还在抖,但似乎已经单纯的是因为寒冷的缘故了,不似先前因恐惧而发的了。

“你是怎么死的?也是被那猴儿打死的吗?”正奇怪着,耳边忽然又响起何莹的声音,这个问题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这妞儿此番吃了大苦头,又想起对自己的一番情意,苏默倒是不忍心再逗她了,正想着怎么跟她说明下情况,何二小姐接下来的话,却让顿时把所有的话又噎了回去。

“那猴儿好古怪,它为什么要打死咱们?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它听到了我的心意,这才用这种法子成全了咱们?唔,好神奇的猴儿,回头却是要好好谢过它的”

苏默瞠目结舌,差点忘了这是在水里,手脚一慢,直到那水呛进嘴里这才猛然一醒,不由的气往上冲。

“是啊是啊,回头它再把咱们一个个吃了,然后都进了它肚中,那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变成同一泡便便,咱们便永永远远在一起了,你开不开心?”他大怒道。

何莹身子便又颤抖起来,苏默自己说完便有些后悔。这妞儿显然在几番刺激下,神智有些不清了,自己还跟她计较什么?

这么想着,不觉有些心疼,正要想法说点啥,冷不丁只觉的肩头大疼,却是被何莹一口死命的咬住了。

“啊,八婆!松口,松口啊!你疯了!”他拼命的抖着肩挣扎,破口大骂道。

还当这疯婆子转了性儿,哪知道转眼就又露出本来面目了。这冷不丁的来这一下,真心好痛啊。

“呸!你这坏坯子!谁叫你来吓我来着。哼,你便总是欺负我,活着时欺负我,死了还欺负我。你当我傻的吗,人都死了,又怎么会痛?我偏要咬死你,让你再骗我!”何二小姐委屈的叫道,叫着叫着,那小嘴儿又凑了上来,吓的苏默面色大变。

“我操!停!快停!怕了你啦,没死,咱都没死!活的,都还是活的呢。啊,松口啊,快松开!疯婆娘,你属狗的,啊痛痛痛啊”

黑暗中,凄厉的惨叫声回荡着。半响

“你你骗我。”

“嘶,我骗你个脑袋啊!我骗你什么啦?”

“你说咱们还还活着?”

“废话!要不你掐自己试试,看看疼不疼!”

“不痛啊,你果然是骗我!”

“啊我我我我你掐我干毛!”

“啊?呃,对不起,忘记了,觉得顺手就哎呀,果然”

黑暗中,苏默一脸被轮了大米似的悲愤,身体与精神上双重的打击,表示已经超过了十万点暴击了。

在确定了两人仍然还是活的事实后,何二小姐大概也有些惭愧,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响,就在苏默再次忍不住想要问问这妞儿是不是还醒着时,何二小姐却先开了口。

“那个你你”她弱弱的说着。

“你什么你,你又想干啥?”苏默没好气的道,随即又警惕起来。

“你放我下来”何莹语气罕见的有些扭捏,身子也轻轻挣动着。

“啊?喔,嗯?你确定你能行?不用哥哥抱了?”苏默连着三个感叹调儿,忽然坏坏的问道。

何莹大羞,她只是身子虚弱,以至还有些迷糊,但却不傻。苏默口中明显的调侃,她此刻既然清醒过来,哪里听不出来?当下咬牙羞怒道:“混蛋,我当然行快放开啦。”

她平日里豪爽彪悍,但说到家还是个女子。如今在这黑暗中,不知怎的,非但没觉得这黑暗遮脸,反倒是心中那股子羞意愈发的浓烈起来。

伴随着这股羞意,还有阵阵莫名的慌张溢满了心胸,似乎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也似。以至于连身处的环境都没察觉到。

“好吧,如你所愿。”苏默一脸的坏笑,当即便松开一直搂抱着她翘臀的手,却又暗暗的仍是环在她身侧。

开玩笑可以,但是这黑布隆冬的地方,一旦真个两人失散了,那便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啊”

随着苏默的忽然松手,何莹先是心中一松,但随即便是一声高昂的尖叫声。

“嘿嘿嘿,这下满意了吧,你啊八婆!放手,放手啊!会死人的!”

黑暗中,苏默得意的笑声紧接着响起,然而不等一句话说完,便立即转为惊恐的大叫。

能不惊吗?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遇到溺水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先打晕他,然后再实施救援。因为溺水的人,往往在慌乱之下,会毫不犹豫的紧紧抓住最靠近他的东西,然后就是死命的缠住,这是人的下意识反应,根本无解。

苏老师只想着吓唬人,却忘了这个茬儿,结果自然不用问,当即悲剧了。

好在的是,何莹虽然清醒过来了,但毕竟是早把所有体力耗尽了。要不是落在水里,得到了一点补充,甚至连清醒过来都难。也正是如此,当苏默被突然缠住后,大惊之下稍稍用力一挣,便得已挣脱开来。

但饶是如此,也是把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可是在冰冷的水里啊,这身冷汗一出,毛孔刹那间的开合,顿时便让一股子寒气顺势侵袭进去。只是此刻他全部心神都在挣命中,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到。

“疯婆子,针对生活厌倦了,拜托你离远点行不行!哥正值青春年少,还没活够,不想陪你疯,懂?”好容易再次将何莹揽在安全的位置,苏默脸赤青白的骂道。

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着,这尼玛真要吓死宝宝了!好好的做游戏,不待这么玩的。

何莹浑身颤颤着,死死的抓紧苏默的肩头,哪还顾得上听苏老师的呵斥?直到好半响后,才惊魂稍定的平复下来。

只是平静下来后,忽然又想起这几天的遭遇,连番的惊吓和苦楚,不由的一时俱皆浮上心头,不由的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可是耳中听着苏默粗重的呼吸声,又不由的阵阵羞愧浮了上来。自己好歹也是练武的,此时此刻,竟半点没能帮上他的忙不说,还给他增加了无数的负担,也怨不得他那样骂自己了。

只是这会儿他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恼了自己了?她想到了这些,忽然不由心慌起来。

打从清醒过来后,苏默虽然没说过什么,但是她以女孩儿家特有的敏感,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苏默对自己有些了不同。这种变化她也弄不懂是什么,只是觉得似乎很舒服,很美好,让她有种想要沉醉进去的冲动。

但是如果苏默真的生气了,那那

想到这儿,她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慌,不由的双手又再加了三分力气。

她这一用力,苏默顿时便感觉到了,不由的又气又是无语。这可是在水中,如果想要省力,当然是越放松越好。反之,若是太过紧张则会极大的增加身体的重量不说,还会影响身体的协调。

不过经过了刚才那次玩笑,苏默自己也有些惭惭。毕竟是他自己的恶趣味导致的,不能全怪到人家妞儿身上去。

“咳咳,我说,何二小姐,你就算想占我便宜,能不能拜托等到安全了再来?现在这么搞法,咱俩便真的只能到阴间去嗨皮了。”他轻轻的拍拍脖子上越勒越紧的两条手臂,无奈的调侃道。

“啊”

何莹惊了一下,但随后便察觉到了苏默语气中的安慰,不由的心下一甜,一颗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你你呸!你又来胡说八道,哪个哪个要占占你便宜”甜归甜,可被这么赤果果的调笑,饶是何二小姐再怎么神经粗大也是有些吃不住劲儿啊。

不过手上倒是乖巧的微微松开了些,身子也慢慢轻柔起来。苏默暗暗送了口大气儿,但随即却又眉头一蹙。

何莹身子的抖颤似乎比之前又加剧起来,这地下河的河水冷的古怪,连他都有些承受不住,以何莹此刻的体质,怕是这样下去,即便此番能逃脱出去,日后说不得也要落下一场大病啊。不行,得让她活动起来。只有活动起来,才能激发身体的能量。

想到这儿,他顾不上再开玩笑,沉声道:“疯婆子,来,用一只手揽着我,另一只手跟我一起划水,不然我怕体力不够,挨不到脱困的那一刻。”

他说的郑重,何莹心下一惊,随即却是大喜。终于能帮上他了吗?只要能帮上他,便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又有何妨!

这么想着,身上竟奇迹般的似涌出无尽的力量,当即便依着苏默的指点,学着慢慢配合着划动起来。

从一人硬拖着一人划动,到现在两人一起划动,渐渐的配合的愈加熟练,终于让苏默感觉到轻松下来。

“呼我去!咱们”这一半天下来的紧张和高强度运动,终于缓和下来,苏默从没一刻觉得是如此幸福。

四周仍是一片漆黑,河水的流速似乎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却仍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口。为了鼓励何莹坚持住,苏默便想着说点什么,只是不等一句话说完,猛然间脸色一变,霍然抬头向某个方向望去。

那里,一声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苏默听的分明,那不是别个,正是先前一直追在两人身后的杀着变异猴子,阿修罗!

那猴子,竟然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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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树根之战

这条地下河是真真正正的地下河,四周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儿光亮,便是以苏默的目力,在适应了这么久之后,也只是勉强靠着灵觉配合,才能大致分辨出些轮廓。

低沉的吼声来自于两人的右后侧,离着两人的距离约莫有二三十米远近。

苏默努力的凝聚目力看去,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似乎有一团巨大的黑影在那边载浮载沉着,吼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是…….是什么?”何莹颤颤的问道,惊恐之下哪还顾得上再去划水,又再攀上了苏默的脖颈。

苏默正凝神寻思对策呢,猛不丁又被缠住了,这叫一个无语啊。“松手啊,疯婆子!”他低声斥道:“还能是什么,当然就是抓你的那只死猴子。”

何莹啊的一声低呼,但随即让苏默奇怪的是,似乎对于阿修罗,何二小姐并不是那么特别的畏惧。至少反应上,比之先前不知情况时的反应要好太多,这不,甚至都主动放开了另一只手,再次配合着苏默划起水来。

“你难道不怕吗?”苏默好奇的问道。

何莹没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道:“先前是怕的,那猴儿好凶。后来……就不怕了。”

她语声幽幽,似叹似诉,黑暗中苏默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是听得出那话音中的古怪。

不过以他的智慧,稍一琢磨便猛然明白过来,心下不由的微微一叹,一时间也是不知该如何对答了。

何莹说先前的害怕,又说那猴儿好凶,自然是说的她一个人的时候。固然是心中真的对未知的恐惧,但何尝不是说怕再见不到父兄和苏默呢;

而后来的不怕,而且言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感念,却是隐晦的表达有了苏默在身边的缘故。更是因为这猴儿的原因,才让她得以倾诉衷肠,从某种意义上,等若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解开了她长久以来的心结。

这妞儿平日里大大咧咧,却不曾想竟也会有这种婉约的心思,情之一字的魔力,果然是妙不可言。

两人一时间各自心思,四周便就又沉寂下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苏默猛然警醒过来,抬头运足目力向后看去,顿时不由的微微色变。

黑暗中,原本离着两人还有一段距离的那团黑影,此刻竟然已漂近到离着二人不到十米了。以苏默的目力,已然能影影绰绰的看出黑影的具体情况。

黑影是一块树根状东西,长短不齐的枝桠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这玩意儿足足有一米多高,也不知怎么让阿修罗在落下来时给揪了下来。

此刻,便在这块巨大的树根上,阿修罗死死的攀住其中一截分支,不时的发出一声声低吼,吼声中再没了半分霸气,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恐慌不安的意味。

在苏默目光移过来的同时,阿修罗也同时发现了他们,霎时间眼中暴戾的光芒一闪,似乎是想要有所举动。但是当那树根随着略一滚动,猴儿眼中恐惧的光泽一闪而过,便又老老实实的抱住不敢动了。

哈,这家伙不会水!

苏默何等目力,只一打眼便看出了关键,不由的笑出声来。只是随即却又有些迷惑起来。

若说这个时代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作为一个后来者,苏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单单动物世界中,赵老师便早有讲解过,猴子是会水的。不但会水,还会在水中觅食。这似乎是哺乳类动物的一种本能了。

可是眼前来看,怎么这阿修罗却似乎不太像会水的样子呢?莫不是变异之后的后遗症?

其实他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猴子会水不假,甚至会从水中觅食也不错。但是正如人一样,会和精通是两码事儿不说,同样也是分高手低手的。

会水的人中,有可以达到几秒钟便能游出上百米远的游泳健将,也有只会简单的漂浮和狗刨的初学者。

游泳健将们固然不惧怕水,但是不代表同样会水的初学者不怕。甚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对于水始终都是抱着一种亲近却又畏惧的心态,一生都不曾改变过。

人如此,猴儿亦是如此。

“怎的?”黑暗中,听到苏默的低笑,何莹不明所以,转头诧异的问道。

苏默用下巴一指那边,低笑道:“还能怎的,那家伙竟然怕水,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嘿嘿,嘿嘿。”

何莹就激灵灵打个冷颤。不是水冷的,是苏默这厮的笑声太过猥琐所致。何莹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苏默的表情,但是只从这两声笑声中,便立即形象的在脑海中描绘出那笑声中代表的阴险和不怀好意。

“你……”她心中忽然有所不忍,待要说些什么,猛不丁却听苏默忽然低呼一声:“不好,快,你还是到我背上来。我去,忘了这个茬儿了。”

何莹一惊,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的转到苏默身后,再次趴伏到他背上,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奈何,这里实在太过黑暗,又哪里看的清半分。

苏默惊呼什么?无他,就是速度!

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的功夫,他发现那大树根竟然再次靠近了他们近半的距离。

照此发展下去,最终的结果就是,一旦漂流到了出口,阿修罗必然会先他们一步出去。若是那样,等着二人的下场不问可知了。

不行,决不能让这泼猴先出去!苏默暗暗的咬牙,同时,他也看上了这猴子栖身的这块树根。他喵的,他们堂堂两个人只能在水里泡着,偏这死猴子却能舒坦的靠着树根,哪有这个理儿?

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才对嘛,吃独食的恶习必须被纠正,这是毛病,不能惯。

这一刻,苏老师的老师属性猛然爆发出来。所谓有教无类,他觉得必须好好给这无知的猴子上一课才行。

你说啥?打不过那猴子?嘁,在陆地上,苏老师确实只能甘拜下风,可这是哪儿?水里!

面对着一只对着水瑟瑟发抖的猴子,苏老师俨然浪里小白龙、江中的翻江鳌了。这种对比之下,吊打有木有?

所以,这才是苏老师的凭持的所在。

“孽障,哪里走?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黑暗的地下河中,忽然一声怪腔怪调的唱腔响起,霎时间天崩地裂……呃,错了,是水花飞溅。

两臂划动,两脚一蹬,不过三两下,浪里小白龙已然双手攀上了大树根的另一边。然后,冲着对面近在咫尺的猴儿呲牙一乐。

阿修罗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对面这张人类的面孔,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曾被自己追杀到渣渣的家伙,竟敢如此大胆的跑到自个儿跟前来了。

这是要闹哪样?猴子的三观,这一刻忽然有些颠覆。

“吼——”

不过片刻之后,它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暴怒的狂吼起来。动物比人类更加注重领地的概念,在阿修罗的认知中,这块大树根现在就是属于它独有的领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敢于觊觎的家伙,都应该被消灭。更不用说,还是这个一直被自己吊打的渣渣。

所以,它真的是暴怒了。随着低吼之声,身形一动,便要冲过来,用双手撕碎他、暴打他、蹂躏他…..

可就在它刚刚一抬身子,便见对面那人类忽然又再呲牙一笑,黑暗中,那人的牙齿显得更加的洁白,同时似乎还在闪耀着邪恶的光芒……

然后,下一刻,面前的大树根猛的一震,紧接着便猛然向它这一边翻压下来。

而此刻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树根的阿修罗,也在这种突然的翻动中,刚刚上冲的身子毫无征兆的随着这一翻,猛地向水中落下。

“吱吱吱——”

忽如其来的打击,使得阿修罗甚至连威严的低吼都保持不住,下意识的本源叫声便刺耳的震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泼猴,可服了没?在你家苏老祖面前,还敢蹦跶,信不信老祖火将起来,把你彻底变成水猴子?”

黑暗中,伴随着猴儿惊慌的尖叫声,却是一个嚣张的狂笑声回荡。这狂笑声一波接着一波,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掀动,于是处于对面死死抓住树根的某只可怜猴子,也在上上下下的起伏中,尖叫声不绝。

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之久的地下河中,猴儿惊恐的尖叫声,和那嚣张得意的狂笑声,此时听起来是那么的对比强烈,以至于背后的何二小姐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脸,找个地儿藏起来才好。

简直太丢人了,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欺负一只猴子,还老祖呢。敢问一声苏老祖,你老人的节操呢节操呢节操呢……..

可惜,苏老祖此刻玩的实在太嗨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节操?那是什么东西,好玩不?

苏老祖是彻底的嗨了,对面的阿修罗却是苦闷的要吐血了。这尼玛太欺负人,不对,是太欺负猴了!还有完没完了?开玩笑下死手啊,这完全不能再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嘛。

于是,便在又一次的被压入水中又升起后,阿修罗彻底暴怒了。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再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

吼——

再一次升出水面的阿修罗蓦地一声怒吼,随着这一声怒吼,拼着再次入水的危险,浑身变异的怪力猛然爆发。

“哈哈哈…….嘎!”某老祖的怪笑声猛的戛然而止,随即一声惊慌的呼声忽然从水面往半空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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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突袭

跷跷板玩过吗?这边一压另一边就会翘起来,小朋友们都爱玩。

可苏老师是小朋友吗?

显然不是。

所以,苏老师一点也不喜欢。

然而、但是,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的不爱就是我的最爱这一至高规则之下,苏老师的不爱,便成就了泼猴阿修罗的最爱。

“吱吱吱吱——”

看着对面可恶的人类一次次被撅上半空,不时的发出惊呼声,阿修罗兴奋的两眼放光,口中也发出了类似大笑般的欢叫声。

也直到这会儿,苏老师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对面那泼猴显然是会水的,虽然有些生疏,但终归还是会。至少短暂的凫水并没太大的问题。

而就是这短暂的凫水,已足以让这猴子发力将他二人撅飞起来。而这会儿除非苏老师彻底放弃到手的树根,否则很难摆脱眼前尴尬的境况。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一个朴素的道理:任何时候,千万不要得意忘形啊。

“苏…….苏默,怎么办,啊——”

随着再一次被撅起来,背后的何莹死死的搂住苏默,不由的急声问道。

苏默咬着牙抓紧树枝,瞪眼看着下面,脑中急速的运转起来。大意了,妈蛋!这次是真的大意了。不过这猴子也确实尼玛开窍了,这才没玩几下吧,就给它学会这招了。

现在可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把自个儿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而且你学就学吧,要不要这么聪明啊,还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发挥?尼玛,老子怎么说也是把你压进水里,好歹让你有个靠儿的。可这丫的,根本就不给自己反击的机会啊。这落下来时,不等沾水,就又一次撅起来…….

苏默郁闷的直嘬牙帮子。

眼见对面这泼猴越玩越嗨,频率也是越来越快,苏默这个蛋疼啊。猛然间一个想法掠过脑海,连忙低声问道:“丫头,你恢复的怎么样了?如果让你自己抓住这树枝能行不?”

何莹啊了一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苏默听她语气紧张,不由苦笑道:“瞎想个蛋!我要想丢下你还用等现在?喏,看那畜生,现在正玩得开心,要是这会儿突然趁机给他来上一脚,你说会怎样?”

何莹一惊,随即喜道:“倒是好计。”只是略一想想后,忽然又道:“可……你行不行啊?你又不会功夫,力度……..要不我去?”

苏默一愣,随即大怒:“会不会聊天啊,什么行不行。好爷们当然行,必须行!咱不敢说一晚上七八回,但是五六回、三四回绝对把把都是最高质量的…….”

何莹愕然,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晚上七八回、五六回、三四回的,这跟自己刚才说的有什么关联吗?

正两眼圈圈的时候,听苏默又道:“你去?你会水吗你。难道说打完后你就准备壮烈了不成?这得是对生活多无奈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唉哟不是,我说丫头,莫不是你被畜生那…….那啥了?我操,这色猴,老子要杀了它……”

何莹更晕,但这次只是稍一寻思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又羞又气,狠狠啐了一口,怒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怎敢如此羞辱我!我……我跟你拼了!”说着,也不管又一次飞上半空,张口小嘴儿,照着某人肩头上就一口咬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震天介响了起来,把对面玩的正嗨的阿修罗都吓了一跳。但随即以为是自己的杰作,更是叫的欢畅起来。

“八婆,松口!松口啊!我去,你这个疯婆娘!真想死不成?松松松松口啊——”

这不着天不着地的,忽然又遭暗算,那叫一个**的。苏默气的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妈蛋,这绝逼是猪队友!绝逼是啊!

“还敢辱我不?”何二小姐终于出了气,松开小口,得意洋洋的问道。

“怕了你了!你狠!”苏老师恨恨的说道。这下有猴上有狗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何莹便哼了一声,脸上却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苏默怕她紧张,故意逗她让她放松的?

想想一直以来,自己单恋苦思何其凄凉,却不想一次意外终于换回如此灿烂的结果,如今便是立刻死了,也是欢喜的。

“没人性!我还不是怕何老爷子忽然冒出个‘猢’孙来受不了吗,好心没好报!”苏默呲牙咧嘴的嘟囔道。

“你说什么?”何二小姐没听清楚,直觉的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又是柳眉倒竖,咬牙喝问。

“啊?没,没什么。咳咳,我是说,这些不重要,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嗯,赶紧的,你自己究竟行不行?至于力度,你放心,我有数!”苏默赶紧岔开话题。

真事到临头了,何二小姐也不敢夹缠了,小心的探头看看黑乎乎的四周,讷讷的道:“这个……这个,我……我……”

苏默这个无奈啊。不过想想,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一个不好,两人这么分开了,那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心一横,咬牙道:“算了,妈蛋!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疯婆娘,你抱紧了,咱俩一起来,就不信踹不死丫的。”说着,分出一手使劲的托了托何莹的身子。

这一托,正好触及何莹丰满弹翘的凫臀,他在紧张之中全没感觉,何莹却是不由的心尖儿一颤,好悬没一声**当场叫出来。

古时代的女子,别说臀部这种绝对禁忌的部位了,便是小手都绝对不会被人轻易碰触。而今忽然被碰到了这种敏感的部位,又是自己心仪的男子,这种刺激饶是在这种环境下,也让何莹难以自已了。

不过好在她多少算是出身武门,比之寻常人家女人开放些,也明白当前的险恶,这才拼命的忍住。只一口糯米牙死死咬住下唇,顺着那股劲儿努力抱紧了苏默,却又尽量不妨碍他活动。

感觉收拾停当了,苏默双眸中猛然射出两道精光,却是这生死关头,再次将那种诡异的状态激发了出来。

“准备好…..就是现在!”一声低低的怒吼发出,当再一次飞到半空的临界点那一刻,苏默忽然猛的放开紧抓着树枝的手,腰部发力,两腿蜷缩而回,瞬间手脚位置互换,随后猛然发力,嗔目轻叱一声,顿时一个身子如同疾风闪电一般扑了出去。

对面的阿修罗正玩的开心,哪里能想到会出这种状况?于是,起先苏默犯的错误,终于又轮到了它的身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忽觉手上一轻的瞬间,一股暴烈到极致的危险感觉,霎时笼上了它心头。

作为一只变异的异兽,阿修罗不愧嘉曼和尚给它起的这个名字。千钧一发之际,仍是尽可能的做出了规避的动作。

如果说这会儿是在实地上,以它的这种反应,或许就算实实的挨上这一下,怕也不会受太大伤害。

但是这个世上什么都有,但如果却是从来不曾有过。尤其是它这边用力,对面的忽然松手,这一进一出的力量失衡,更让它猛然闪了一下,终于彻底造就了它的悲剧。

在水中,脚下无根,便只能依靠手上借力。手上再一空,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后果就可怕了。

整个身子只是勉强的偏开了半分,一只大脚便带着一股恶风当头踩了下来,再也避无可避。

砰!

一声短促而又沉闷至极的响声振起,可怜的猴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被一股大力彻底踹了出去,直往水中沉去。

而偷袭得手的苏默二人,也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先是往空中一突,随即以更快的速度落下,噗通声中,水花四溅,两人再次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顾不上别的,就在落水后刚一停止下沉的同时,两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向对方摸索着,等到发觉对方仍在自己身边时,这才心下一松,互相打个手势,齐齐蹬水而上。下一刻,呼呼两声长气吐出,却是已然冒出水面,大声的喘息起来。

“快,抓住那树根!”冒险的成功一击后,两人之间的默契大增,只是刚相视一笑,苏默猛然省起一事儿,扬眉左右略一张望,便指着前方某处大叫起来。

三四米开外,原本载着几人的那块大树根,此刻没了牵绊,正以更快的速度顺流而去。若是再不赶紧追上去,怕是二人只能再次靠自己凫水挣命了。

手脚齐动,两人手拉着手,如同并排而动的两只青蛙,在水中划出整片的涟漪,三五下后,终于成功的再次攀住了那块大树根。

“你之前亏损太大,先到上面歇着,恢复体力,等我撑不住了再换你来。这鬼地方不知究竟有多远,最好时刻保证一人的体力才是。”略略喘息几下,苏默托着何莹往大树根上趴着,一边解释道。

何莹本想让苏默上去休息,但听他这么一说,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要强的时候,当即便乖巧的点点头,配合着趴到了上面。

“那猴儿…….”趴到树根上后,略略调整了下姿势,何莹才想起阿修罗,不由张口问道。

苏默一手扶着树根,一手轻轻划动着,调整着行进的方向。听她问起这个,摇摇头,随口答道:“肯定死不了,最多是晕一会儿。”

“啊?那……”何莹心中一慌,下意识的转头四下里打量,但见黑乎乎一片,又哪里能看出半分。

“所以咱们现在要比的就是速度,当然还有运气。谁的速度快,先找到出口,谁就能先一步掌握机会,置对方于死地。”苏默转头答道。

他的目力比何莹强了何止百倍,这会儿两人一上一下,近在咫尺,这一转头,何莹看不到他,他却能清楚的看到何莹脸上的惊惧。

望着那张小脸上的憔悴和苍白,不由的心下一疼,略一寻思,便轻声笑道:“喂,丫头,我给你唱首歌听吧。这可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故事呢。”

何莹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欢喜之色,轻轻点点头,但随即想到这么黑,苏默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便又再轻轻嗯了一声。

苏默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微微一顿,这才张口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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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我心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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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永恒,是的,就是我心永恒,后世最具影响力的超级大片之一《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

这是一首据有浓烈异域风情的曲调,歌曲悠扬婉转而又凄美动人。尤其是在这个时空,在这个黑暗的地下河中,当苏默以英文哼唱起来时,何莹先是一呆,随即就被其中的韵味瞬间吸引住了。

这首曲子当年能成为一部超级大片的主题曲,几乎是量身打造而出的。

从最初的平缓到激昂,再到缠绵悱恻,一直到最后的荡气回肠,可以说完美的用音乐诠释了爱情的刻骨铭心,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何莹平时看上去总是一副粗线条大咧咧的女汉子模样,但其实越是这样的个性,其内心世界越是细腻敏感。再加上今时今日的连番际遇,又身处此时此刻的黑暗场景中,正是心中彷徨,生死一线的情况下,顿时便沉溺了进去。

她虽然听不懂苏默的唱词,但正所谓音乐无国界,那曲中的情感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便如同渗入了灵魂也似。

黑暗中,轻微的哗哗河水流淌声,恰如其分的似是这曲子的伴奏,简直有若天成。

苏默开始本还是为了安抚何莹,但是唱着唱着,却不由的也带入了曲子中的意境,霎时间那曲子的感染力又再上了一个台阶,连他自己都忘情起来。

其实这会儿的场景,和泰坦尼克号最后杰克与露丝的境遇何其相似?都是身处寒冷的水中,都是靠着一块漂浮物挣扎求存,但却又不知生路在何方,后面等待的是什么。

一如影片中,最后老年露丝看似平淡豁达,实则却满含着浓烈到了极致的悲伤讲述时的那句台词:等着死,等着生,等待着那永远不会到来的救赎……

这句台词中的救赎一词,在原本影片中,本是露丝对那些仗着财富势力先一步抢了救生艇的人的谴责。

然而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表面含义了。

这里深处地下,黑漆漆不见光亮,甚至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哪怕他们最终死在这里,化为枯骨也没人知道,更不用有人来救赎他们了。他们只能被动的等待生,等待死,等待那谁也难以预料的未知。

歌声渐渐止歇下来,余韵袅袅中,两人谁也没说话。这不单单是因为沉浸在歌曲的意境中不能自拔,也还因为实在是体力难以支撑了。

从苏默被掳醒来,后面找到何莹,再到二人亡命逃逸,直到眼下落入这地下河中。虽然这里黑乎乎的没有日月,但大致算起来,应该早过了一天多了。

不说何莹本就几日未进水米了,便是苏默都觉得腹中空的难受,由此可知一斑了。

好在这里总算还有水,人不吃饭能抗住七天,但要是不喝水最多就是三天。

眼下有水没食物,对于苏默来说,大概还能支撑个五六天的样子,毕竟他的体能被改造的早已超出常人许多。但是何莹就真的危险了,苏默估计最多再有三四天,如果还不能出去的话,这妞儿便要香消玉殒了。

想想一个对自己如此钟情的女子,竟要活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饶是一贯豁达的他,也是难以自已的一股悲伤涌上心头。这也是他为什么忽然唱起了这首我心永恒的原因。他做不到别的,至少现在做不到,他能做的,便只有这点心意了。

远处有低沉的吼声又再响起,那是醒过来的阿修罗发出的。但是无论是苏默还是何莹,这一刻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找不到出路大家都要死,那为什么还要把仅有的这点时间,浪费在那畜生身上?

“真好听。”

良久,躺在树根上的何莹幽幽的叹道。顿了顿,又道:“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我听不懂?却偏偏听了总是想哭?就好像唱到了心里一般。”

苏默默然,仰着头,努力的抑制着想要流出的泪水,终是吸口气,勉强笑道:“好听吧,这可是哥的保留曲目,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听到的。”

何莹没说话,仍是静静的不动。

苏默心中一惊,连忙握了握手中冰凉的玉手,却觉得那手反过来,紧紧的握紧了他。

“我心永恒。这首曲子的名字叫我心永恒。”他稍稍放下心来,咧咧嘴想笑,却终只是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我心……永恒……”何莹低声呢喃着,黑暗中,两只明眸忽然闪现出无尽的光彩来。

“永恒,会的,一定会的。苏默,我……我好开心,从没有一日如此刻这般开心,谢谢你,谢谢你……”她呢喃着,声音却渐渐低沉下去。

苏默一惊,努力将身子趴伏上树根,将她身子揽过来。只是那身子一偎进怀中,便是心中一沉。

何莹是练武之人,身体应该极为柔韧。但是此刻给他的感觉,却是僵硬而冰冷。在这个地下河中,温度极低,何莹又没有补充,此刻竟然几乎已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再也难以抵挡。

“何莹!何莹!丫头!丫头!别睡啊,不能睡,快醒来,陪哥哥说话啊。”他使劲的将何莹的身体揽进怀中,用自己不多的热量温暖着她。

这个傻丫头,竟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却一声不吭,甚至先前还大声的跟自己说笑着。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只是不想爱郎担心,只想让爱郎在最后一刻记住自己的笑声……

苏默将脸使劲的贴到她的脸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声音不由的哽咽起来。

“……娘亲!”何莹忽然又再低声呢喃起来,原本善唻的明眸,这一刻已然失去了光彩,显得暗淡无光。

“娘,女儿终于找到你了,唔,好温暖的怀抱,这便是娘的怀抱吗?真好,真好……”她自顾低声说着,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在这最后一刻,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娘,那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渴望着、期盼着的温暖。

苏默泪流满面,既怕她就这么走了,又不忍心唤醒她。将她又再往怀里更多的偎了偎,一边用手努力摩挲着她的胳膊,以便借此产生一些热量。

“……对不起,对不起啊杏儿姐姐,我不该喜欢他的……呜呜,可是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啊……呜呜,不……不不,苏默,你不要来,快走,快走啊,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在苏默不断的拥抱的摩擦下,似乎总算有了些许的作用。何莹的颤抖似乎渐渐有平复下来的趋势,但是就在苏默刚刚有些欣喜之际,猛然间那身躯又再急剧的颤抖起来,比之刚才又要强烈百倍。

随着这种颤抖,或者可以说是挣扎,何莹口中再次呼喊出来的话语,却让苏默顿时如遭雷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霎时间已是泪如泉涌。

何莹那明显已语无伦次的呼喊,深深的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又是感动又是心痛。

“不!绝不!”他低头疯也似的亲吻着怀中玉人冰冷的脸颊,下一刻,猛然间仰天嘶吼一声。

这一刻,他活生生的感觉到了心如同撕裂般的痛。他不会让这个女子死去,绝不会让她就这么离开自己!他怒声的吼着、发泄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这黑暗逼仄的洞中回荡着。

远处,清醒过来后,勉强用不太熟练的技巧在水中挣扎的阿修罗,似乎也被这声音吓到,低低的嘶吼一声,努力抬头看向这边,眼眸中露出惊惧的目光。

“好冷啊,你在说话吗?为什么我听不到?是不是我要死了?也好,我死了后,你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脸上忽然一凉,苏默蓦然一惊,连忙低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原本似要睡过去的何莹,此刻竟再次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摩挲着抚到他的脸庞,眼中满是爱恋不舍的神色。

回光返照!苏默心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哽然不能语,抬手将那小手使劲的按在脸上摩挲着,只拼命的点头。

自己怎么可能扔下她?不会,绝不会!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他想大声的告诉她,让她放心,然而接下来何莹的一句话,却让他浑身剧颤起来。

“这里没有吃的,我死后,你可以吃我,这样你就能活了。不过答应我,不要吃我的脸,我不要变丑了,那样你就更不喜欢我了。答应我,答应我……”

你可以吃我,这样你就能活了!你可以吃我,这样你就能活了!苏默只觉的耳边如同响起一声声炸雷,炸的他浑身巨颤,炸的他心肠寸断。

这个傻傻的女子,这个痴情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想着用自己的身体来换他的存活。这是痴情到何种地步,才能想到的?在这个女子心中,这个男人又是重要到了何种程度,竟让她心甘情愿让自己的身体变成食物?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这一刻,苏默疯了、苏默傻了、苏默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能得到一个女子这般的待他。

这一刻,他只觉得哪怕让他即刻死去,哪怕世界毁灭,只要能换回怀中这个女子哪怕多存活一秒,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有一种感情叫铭心刻骨!这一刻,他从没像此刻这般明悟。一股极端的情绪在胸中酝酿着、孕育着,如同末日来临前的晦暗。

但就在将将终要爆发之际,猛不丁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心头,他猛的眼睛一亮,霎时间满心狂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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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生命

何莹的眸子开始渐渐暗淡下来,语音也越来越是低沉。*

回光返照!这是返照即将结束的预兆,一旦这个过程结束,便是这个女子彻底香消玉殒的时刻。

苏默开始的推测没有错。一个人如果只是不进食,单只是饮水,可以撑过七天之久。

但是何莹的情况又不相同。她本就已经饿了两天多了,而这两天中,不但没有进食,连水也没有喝过,这其实本就是强弩之末了。更何况精神上还受了那般大的刺激呢。

紧接着,在苏默赶来救出了她,以至于落入地下河中,及时的水分补充,这才让何莹得以又再延续了生机。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水分虽然因这地下河而得到了补充,但这地下河水却又诡异的冰寒。如果只是单单引用一些倒没什么,偏偏二人被阿修罗追杀,双双落入了河中。

后世多少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体在冰寒的水中太久,身体热量便会被水大量的带走。一旦这个速度超过人体的承受限度,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人体会因为自身的解质产生紊乱,进而失衡,最终导致死亡。

而何莹不但在水中被浸泡了那么久,偏偏还怕苏默担心,便自己拼命忍着,在她本就虚弱到了极致的时候,再经过这么一来,哪还撑得住?

这之后,苏默又为了让她恢复体力,大意的让她躺倒树根上,这一下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多人都知道一个常识,活动才能产生能量。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何莹如果还泡在水中,虽然仍无法避免最终的陨落,但只要一直活动着,一直保持着精神上的压力,那么绝对会比现在要坚持的更久一些。

人的身体是最奥妙的,尤其是精神力的方面。当精神上求生意志极强时,往往能激发出体内巨大的潜力,发挥出令人无法想象的能量来。

这种例子后世有过无数,比如地震时,柔弱的母亲竟能生生用身体架起数吨重的砂石,以便给自己的孩子保留一个存活的空间;又比如有人曾被车轮生生碾压过去,却仍然平安无事。

这些种种,都是精神力发挥到了极致的表现。

但是当何莹趴伏到树根上后,苏默一曲我心永恒,彻底将这种意志瓦解掉了。

何莹得到了爱郎的情,心中再也没了遗憾。支撑她坚持下去的支柱失去了,又一心想要为爱郎付出,这几方面因素综合起来,便是神仙来了也将束手无策了。

这也是苏默为什么刚才差点崩溃的原因。但是好在最后关头,犹若冥冥中的注定一般,何莹的一番牺牲自己的话,终于让苏默抓住了延续她生机的那一丝可能。

说到底,何莹之所以撑不住了,就是因为能量不足了。只要能补充上能量,那便一切都不成问题。

而能量是谁什么?能量便是富含人细胞机体活跃的物质。这个物质是水,是食物,是葡萄糖滴液,同样,也可以是——血!苏默自身的血!

苏默的身体本就在穿越时有过一次变异,后来经过了多多那块神奇石头的淬炼,更是又再进了一步。

这两次的变异,如同生命体的某种进化,已然让苏默的身体与常人大不相同。比之常人来说,其细胞的活跃度,以及其中蕴含的能量,无疑有如天差地远一般。

何莹一句吃了我,活下去的话,让苏默终于在最后的关头想到了这一点。

也顾不上再去划水了,任凭那树根随波逐流,苏默也翻身上了树根,将何莹身子抱起来,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这才一咬牙,伸出手腕,用大拇指甲冲着腕脉的位置使劲一划。

顷刻间,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剖开,鲜血激射而出。苏默不敢怠慢,急忙将手腕贴到何莹嘴边,让那鲜血汨汨的流淌进眼前这具孱弱不堪的身体之中。

他不但心无法止住伤口,从身体得到淬炼后,他早发现自己的愈合能力有了极大的增幅。往往平日里一点小伤口,甚至可以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极速愈合。他现在只担心不用太久,刚才割开的伤口便会愈合,还要他再费一次事,再挨上一下。

果然,这种感觉一点都没错。手腕上越来越轻微的流逝感,让他终是无奈的收了回来。目光及处,那原本裂开的伤口,此时已然只留下一条鲜红的痕印,血却是已然止住了。

没马上继续放血,而是先低头察看何莹的状况。这一看之下,苏默不由的仰天大笑起来,笑的涕泗横流。

只是这一点点血,何莹的气息竟然突兀的平复下来。虽然仍孱弱的厉害,却是显然不再似刚才那般,随时都会死去了。

毫不犹豫的再次剖开手腕,将血送进何莹口中。他不确定到底需要多少,他只知道尽量多,再多一些,更多一些才好。

既然自己的血对何莹有如此大的帮助,他又哪会吝啬?对于自身血量的流失而产生的危险,来自于后世的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健康的成年人,自身的总血量比重为自身重量的百分之七。在安全状态下,总血量的大部分都在血管心脏中流转,维持着人体的活力,这部分血量称之为循环血量;

还有一少部分,则是存留在肝、脾、腹腔和静脉之中缓慢流动,这部分血量称之为“储存血量”。

当人处于剧烈运动或者特殊情况下,循环血量不足时,储存血量便会自发的进行补充。而失血对于人体的影响,也视情况的不同,还有各自体质的差异不同。

但是总体来说,一般失血量在百分之十的情况下,是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通过储存血量的补充,还有自身的造血功能,便可快速的弥补这种缺失;

而即便失血量达到总血量的百分之三十时,只要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只要静躺休息,精神状态稳定,也会在几天内恢复过来,但是时候却会容易引发一些心血管疾病;

若是失血量达到百分之四十,便会产生巨大的危险,一个不慎便是当场死亡的结局。

上面所说的这些,都是在持续性缓慢失血的情况下的数据。但是如果是急剧性失血,那么达到百分之三十,就可能会造成人的猝死。

苏默暗暗的算计着,估计按照自己的体质,应该比绝大多数常人都更能坚持,即便是这种急剧性的失血也是一样。

所以他根本不去理会这种流失,更不用说,此刻他内心之中的感动,让他早已有了不计一切代价的疯狂冲动。

一次又一次的剖开手腕,一次又一次的催发,生命的精华就这么一点点的传送进何莹的躯体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脑海中传来眩晕的感觉。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渐渐迷离起来,苏默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此时他的失血量,应该绝对在百分之四十还多了。可是何莹虽然已经呼吸平稳下来,脸色也明显的有了好转,但终究还是没醒过来,这让他实在拿不准送过去的血量究竟够不够。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停止了。但是当心头再次浮起何莹那句“吃了我,活下去”的话语,他的目光便又再坚定并疯狂起来。

你有情,能为我做到舍却肉身,那我又何惜一死,换取你的存活!

黑暗的地下河中,如同死寂的地狱之中,两个年轻的灵魂,却在用各自的生命,为着对方的存活而努力绽放着。

再一次,再一次的剖开手腕,坚定的将生命精华送过去。苏默眼前已经开始渐渐失去焦距,越来越重的眩晕和恶心,让他盘坐在树根上的身子开始摇晃。

已经大半部分浸入水中的树根,随着这种摇晃,载浮载沉的急速奔流的同时,开始慢慢的打起转来,这使得苏默的眩晕感愈发重了起来。

终于,终于在某一刻,他双目极力的看了眼前的娇靥一眼,随即便一头栽倒下去,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哗哗的河水没有任何感觉,仍保持着亘古不变的流速,向着某处奔腾而去。

一天又一天,树根上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如同死人。后面的阿修罗早已没了踪影,也不知是已经死了,还是因为速度相差太大被抛开的太远看不到。

就这样漂着,忽然某一刻,前方某处隐约有光显现。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直到最终将所有黑暗尽数驱散。

冰寒渐渐褪去,树根上辈压在下面的躯体先是微微一颤,随后又是轻微的一动…….

苏默感觉自己好像又穿越了,不,确切的说,实在穿行。穿行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冰冷、空寂是永恒的主题,他看不到,听不到,甚至任何感觉都感觉不到。

他似乎是醒着,却又偏偏没有任何醒着的感觉。唯有自己的意识,似乎在无尽中漂浮飞驰。

偶尔,脑海中会闪过一些画面。但是那些画面他完全来不及思索,也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的有种熟悉的感觉。但若再去追寻,却又无迹可寻。

他想大叫,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实体。

这是怎么了?是穿越还是死去了?他想不清楚。意识模糊的厉害,似乎思绪都被某种力量封印着、延迟着,以至于每转动一个念头,都要费上好大一会儿工夫。

直到某一刻,似乎有种莫名的声音在回响着,似是在极远处,又似是近在咫尺。

他努力的想要倾听,这死寂的世界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惧,极度的想要摆脱出来。

于是他鼓起所有残余的精神,循着那飘忽的声音拼命寻去。终于,某一刻后,轰然一声,眼前光明大放,霎时间各种感觉蜂拥而至,五感六识,尽数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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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定计

“苏默!苏默!呜呜,你不要死……”

耳边似乎有鸟鸣声,还有轰轰的水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子的哭泣和呼叫声。只是这叫的……要不要这么狗血啊,苏默有些微微的蛋疼。

神智恢复了,按照生存守则说的,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触感发散开来,微风吹拂,四周明显气候温暖,阳光明媚,显然这里已经不是地下河了。

在黑暗的环境中待得太久了,现在如果马上睁开眼睛,怕是会对眼睛有伤害。

旁边这个哭泣的声音,唔,是何莹那妞儿,好极了,这妞儿终于挺过来了,看来哥的血没白费啊。苏默心中欢喜,脸上露出笑容。

“啊!你你…苏默,苏默,你别吓我啊。”耳边何莹的哭声忽然一顿,进而惊呼起来。

苏默心中的欢喜刹那间褪去,哥的笑容应该很温暖、很迷人的好吧,怎么就吓你了?

慢慢的试探着睁开眼睛,果然眼睛略微有些刺疼的感觉。眼前人影晃动,一张俏丽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不是何莹还有哪个?

只是此刻何妞儿明丽的脸上,显然带着几分惊恐,眼神中又是担忧又是期盼,还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哥笑的很难看吗?你这是污蔑!我……去!”他努力的翻个白眼,开口说道。只是这一开口,却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皮摩擦,暗哑生涩,竟几乎听不出人声来。一惊之后,略一寻思,不由的苦笑起来。

之前失血过多,这昏迷了不知多久,不但没有水分的补充,也因为长久的受寒气侵袭,身体受凉,这嗓子不哑才叫怪呢。

“啊!”何莹被他忽然的出声吓的尖叫起来,但随即却又满脸欢喜的凑了过来,小心的看了看他,这才拍着胸脯喜道:“不是诈尸不是诈尸,你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笑容。她先苏默半天醒过来的,醒过来后迷茫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昏迷前的种种一一流过脑际,顿时的又是感动又是担心。

刚昏过去那会儿,虽然已经孱弱到了极点,但回光返照之际,脑子却是出奇的清醒,自然知道最后苏默对自己做了什么。

想着那一次次的生命灌输,她只觉得心疼的如要炸开来一般,但同时却又被一种难言的情绪填的满满的。

值了,什么都值了!便是此生就此死去,她觉得自己也再没什么可抱怨的了。老天待她已足够好了,若再有所求,那便是贪心不足了。此生能得这檀郎如此相待,更有何求?

可一想到檀郎,顿时便想起苏默来。直到此时,她也才感到身上有人压着,一惊之下连忙翻身察看,眼见苏默脸色惨白的吓人,浑身冰凉不说,便连气息似乎都若有若无,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若是苏默就此去了,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想着自小亲生父母双亡,如果苏默再没了,她真真的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了。至于说养父和兄长的恩情,那便唯有期待来生再报了。

这么想着,不由的心下凄凉,泪水夺眶而出之际,只想多看心上人一会儿。只是这一看,却忽然发现苏默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这一下让她顿时心中大震,只盼着奇迹出现,这才有了之前一声声的呼唤。

而此刻,苏默的忽然开声说话,让她彻底欢呼了起来。定定的看了又看苏默那难看的脸色,根本就没听清苏默说了什么,下一刻,猛然间扑进苏默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可怜苏老师这会儿虚弱的身子,被这一撞,好悬没背过气去。大口喘着气儿猛翻白眼,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疯……疯婆娘,你……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快……快快……快起来啊。”他惨白着脸叫道。

何莹这才猛省,哭声戛然而止,慌不迭的直起身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一双小手也在他身上到处摩挲着,口中不迭声的问道:“怎样了怎样了,哪里疼哪里疼啊……”

“快停!”苏默嘶声喊道。

何莹一吓,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再动,只怯怯的看着他,脸上又是担忧又是惊慌。

“不许……不许占我便宜!乘人之危,不是……不是大侠行为!”苏老师满面悲愤,一脸的宁死不从。

何莹瞠目结舌,半响,一张俏脸上表情渐渐精彩起来,咬着嘴唇颤声道:“你……你……”

眼见这妞儿终于恢复了正常,但又显然即将进入暴走模式,苏默暗暗松口气,连忙岔开话题,正色道:“别你你我我了,这是哪里?还有,那猴子出来没?”

“啊!”

被苏默这一打岔,何莹也顿时猛省。惊慌的四下看看,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那……那猴儿没……应该没出来吧,我没看到。”

苏默听她语音发颤,显然那猴子给她留下的恐惧极深,连忙安抚道:“别怕,有哥在呢。来,扶我起来,他喵的,这回被那猴子欺负惨了,此仇不报,哥也不用混了!”说着,挣扎着起身。

何莹连忙上前扶住,半托半抱着他坐了起来。苏默这才有精力四下打量。

两人如今还是存身在那个大树根上,只是此刻这树根却被两块大石卡住,湍急的水流轰轰的向远方奔去,却在极目所至之处忽然落下,传来更大的声响。

苏默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心中暗叫侥幸。显然,那边是一个落差极大的瀑布,若不是有这两块大石头卡住,就何妞儿这迷迷糊糊的样子,一旦两人顺流而去掉下瀑布,怕是多半就要葬送了。

想着没在地下河中憋死饿死,却是出来了却被摔死,苏默只是想想都要憋屈死。

河流两岸是连绵不绝的森林,再往远处看,却是连绵不绝的山岭,完全不同于武清那边所见的景色,这里的山岭却是真正的山,虽没有多少雄奇,却胜在幽深高崖。

这里,应该出了武清地界了,他暗暗的想着。

身后不过十米左右,一个半人多高的黑峻峻的洞口显露,奔流的河水便是从那里出来的,洞口有着雾状的氤氲蒸腾着,那是地下河出来时,因为内外温差和极速撞击产生的水雾所致。

放眼四望,并不见任何人烟,显然这里是一块原始之地,还没有人迹踏足。

苏默看完四周情况,不由的有些微微蹙眉。以二人目前的状况,处在这种没有人烟的原始之地,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得不到任何帮助不说,还要面对许多未知的危险。

原始之地啊,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不用说,后面还有一个凶残的猴子追杀着。

得先解决了那猴子!他略一寻思,便定下了策略。如果不能先解决阿修罗,一旦踏入这原始之地,里面只要稍有一点危险,便是前后夹攻,两人端无活下来的可能了。先解决其中一个,才能以最大的精力,再去面对另一个未知。

有了决断,又再四下打量一番,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先是关心的向何莹问道,要想对付阿修罗,此刻靠他一人显然是白日做梦。这会儿的他,浑身乏力,手足发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充分显露了出来。

“我?我没事了,出了身上有些地方有些疼,其他就没什么了。傻瓜,你干吗那样对我。我我……要是你有什么事儿,你认为我还能活下去吗?”

何莹听他问起自己,顿时又想起前事,不由的珠泪盈盈,又是感动又是气苦的看着他。

苏默咧嘴笑笑,也不辩驳,自顾点头道:“那好,赶紧的,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布置一下,给那猴子送上一份大礼!”他狠狠的挥了下手。

何莹见他岔开话,知道他不肯再说,却也明白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机,只反手抹了把泪,娇躯一挺,顿时又恢复了那江湖女侠的风采,扬眉道:“你说吧,怎么做。”

苏默嘿嘿一笑,伸手拍拍她香肩,指着案上凑到她耳朵旁低声说了起来。

何莹初时迷茫,但是越听越是心惊,脸儿都有些白了起来。待到苏默说完,这才努力咽了口唾沫,颤颤的道:“真要这么做?”

苏默眼中冷芒一闪,重重的点头道:“必须的,除非你想要咱俩的命。妞儿,这会儿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它不死,死的就只能是咱们!你选吧。”

何莹默然了下,随即脸上露出坚定,起身将他扶起,咬牙道:“好,都听你的。小心了!”说着,看准几个落脚之处,努力调动身上力气,连跳带蹦的总算上了岸。

待到到了岸上,先将苏默小心的扶到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目光往后面林中看了又看,又迟疑的看了看苏默,欲言又止。

苏默咧嘴一笑,点头道:“放心,我没事,赶紧去,咱们时间不会太多的。”

何莹这才一咬牙,转身去了。

待她走后,苏默满面笑容的脸忽然冷了下来,眯着眼看看那洞口的地形,眼中厉光闪烁,片刻后才又闭上眼,静静的开始恢复体力。

这一战,生死一发,容不得半分疏忽,他必须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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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情挑

约莫有半个多小时后,苏默缓缓的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略微活动下手脚,不由的苦笑着摇摇头。

连日来的昏迷,还有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若不是他体质特异,现在别说站了,怕是连动都动不了。

勉强扶着一旁的大石站了一会儿,双腿连带着全身就有些颤抖发软,头上也有些发虚汗。看来,待会儿只能依靠何莹了。

他叹了口气,慢慢的又再坐了下去。仰头望望天,大概是下午两点来钟的样子。一直在黑暗的地下河中漂流,根本无法分辨今天究竟是第几天了。也不知道武清那边的事儿怎么样了,张悦和胖子他们估计要担心死了吧。

他默默的想着,随即又自失的一笑。这会儿他自身难保,前路不知还有多少为难等着,想那些又有何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扭头看去,却见何莹气喘吁吁的拖着一堆藤蔓,艰难的走了出来。

抬眼见他好端端的坐在那儿,明显带着焦虑的眼神这才露出释然的神色,娇靥上露出欢快的笑容,将手中拉着的藤蔓扔下,另一手兜着裙衫快步走了过来。

“我采到好多野果,这下有吃的了。”她开心的说道,将裙衫往前凑了凑。

苏默低头看去,眼睛不由一亮。裙衫里十几枚紫色的果实,大小不过就是葡萄般,确切的说,应该就是野葡萄的一种。

“好极了,这玩意儿现在最适合咱们了。”苏默大喜着说道。后世对于身体虚弱的病人,医院都是采取在治疗的同时,还有输液。输的那个液,其实就是葡萄糖,倒是跟这个大同小异了。

抬手拈了一枚送进嘴里,微微一咬,顿时满口汁液,甜甜的带着股酸涩,让他顿时精神一振。

“你也吃,多少都是些补充。”他细细的品着,一边对何莹说道。

何莹欢喜的看着他吃,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给你的,我吃过了,你不用管我。”说着话之际,喉头却不由的蠕动了下。

苏默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丫头怕是根本就在胡说。这才多大点功夫,她又是取藤又是采果子的,还吃过了,估计最多就是尝了一个而已。

而且显然这果子并不多,是她就近能找到的最大限度了。所以她舍不得吃,全都给自己取了来,却谎称已经吃过了。

这么想着,脸上却忽然变色,抬手捂住胸口,痛苦的道:“这……这是什么果子?你确定可以吃?为什么……为什么我好难受?啊,是了是了,这果子有……有毒!”

什么?有毒!

何莹猛然脸色大变,瞬间变得再无半分血色。手一颤,那十几枚果子便落在地上,她却再也顾不上,急上前扶住苏默,颤声道:“苏默,苏默,你怎么样,怎么样了啊,你……你别吓我啊。怎么可能有毒,不会的,我以前吃过的啊,你究竟哪里难受,我我……”

她手忙脚乱的扶着苏默,彻底慌了神。

苏默暗暗好笑,但随即却又阵阵的温馨涌上。只是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指着地上的野果不说话。

何莹泪水夺眶而出,呆呆的看着他片刻,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地上的野果。下一刻,忽然伸出手转向那些野果,也不管多少,直接送进口中咽了下去,流泪道:“也好也好,既然注定活不了,我便陪你一起去。”

说罢,再不理会别的,就那么抱紧了苏默坐了下去,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苏默的脸,瞬也不瞬。

苏默被她看的心虚,强笑道:“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那啥,别浪费了,就算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不是,来,把剩下的都捡起来,咱分着吃了,反正都这样了。”

何莹一呆,但随即点点头,默默的将剩下几枚果子捡了起来,送到苏默嘴边。

苏默低头就着她手吃了两枚,却趁机用舌头舔了下她手心,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何莹手一颤,苍白的脸上猛地现出一抹晕红,却是并没有躲闪,眼中也露出欢喜的神色。

咱们就要死了,死前能让他这般轻薄一番,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这么想着,望向苏默的眼神愈发温柔起来。

这下苏默真有些吃不住劲了,咳了两声,眼神躲开一边,飘忽着道:“那啥,咳咳,你也吃啊,都吃了,早吃完早干活,呃,是早吃完早投胎……”他胡乱胡说八道着。

只是他这么一慌神儿,就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些破绽。何莹虽然直爽,却毕竟不是傻子。微微怔了下,低头仔细看看他脸色,又再看看手中的果子,渐渐的,眼神重又清朗起来。一双美眸死死的瞪着他,丰满的胸脯急剧的起伏着。

我去!玩大了,这是要变身的节奏啊。苏默暗暗哀嚎了一声,连忙做出痛苦状,大叫道:“啊,好难受,我……我要死了要死了。丫头,你……你要保重,咱们来生再见了。”

何莹冷笑着看着他,忽然狠狠的把剩下的果子往他嘴里塞去,咬牙道:“既然要死了,也不差这点了,我便帮你一把!”

唔……呃!

猛然被塞满了嘴,苏默的叫声戛然而止,狼狈的将嘴里的果子咽了下去,这才翻着白眼喘息道:“你……你这是谋杀亲夫。”

何莹怒视着他,半响忽然流下泪来。苏默一怔,再顾不上耍宝,伸手去拉她,嘴上道:“又怎么了,好好的这,又哭什么?”

何莹使劲甩开他,泪眼迷离的看着他,泣道:“你终是不将我放在心上的对不对?你只当这样糊弄着我吃了东西是对我好,可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有多残忍?你你……”

她哀声诉说着,两眼中满是伤心和难过。苏默忽然呆住了,自己没将她放在心上吗?他不由的暗暗问自己,不,没有!他只是习惯了用以前的态度和她相处,却忽略了此时此刻,两人关系转变之后何莹的心思。

现在的何莹,心之念之的都是他。哪怕只是他小指头的微微一动,都会让这个深陷入情网的女子心旌摇动,更不用说自己装成马上要中毒死去的模样,尤其还是吃了她采摘的果子导致的。

自己只想着哄着她吃东西,却完全忽视了对方是不是能承受的住。想到这儿,他不由的轻叹口气,抬头看着何莹,正色道:“莹儿,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何莹正心伤着,却万料不到这个一直骄傲的男人,竟然会对自己如此正式的道歉。尤其那口中的称呼,让她有种瞬间被电击中的感觉。晕乎乎、麻酥酥的,整个人都似飘了起来,哪还记得什么伤心了。

“莹儿,莹儿!何莹!何丫头!何妞儿!”耳边忽然传来阵阵呼声,让她心神一颤,终于回过神来。

“好吧好吧,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说吧,哥豁出去了。”眼见自己道完歉,何莹却呆呆的不说话,两眼更是没有焦距的样子,苏默只当伤的这妞儿狠了,连声的将她唤醒后咬牙说道。

何莹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红红的,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想说自己已经不怪他了,又觉的有些委屈但要说不原谅,却又那舍得出口?

苏某人已经准备放大招赎罪了,喊完后自然是时刻留心着对方的神态。何莹眼神中的迟疑为难,立即便被他捕捉到了。

苏老师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经历了无数的花中圣手。这一看有门,哪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当即腆着脸凑过来,装作可怜兮兮的道:“那个,丫头啊,你看,我现在都这么惨了,你就看在这个份儿上原谅了我呗。”

又是丫头?

何莹满腔的柔情蜜意瞬间消退,气哼哼的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嘎?怎么这样?不应该啊。苏老师的装可怜没见效果,不由的大是出乎意料。

想了想,只得再加把劲儿。“好莹儿,别这样啊,你看,你胸脯…啊,不是,你胸襟如此雄伟,应该很大度的对不对?我便万般不是,也只是一时着急你的身子不是。你就原谅我这一遭好不?”某人腆着脸无耻的卖萌。

何莹终于心满意足的再次听到了想听的,羞答答的想要顺势下台,不料接下来这人竟张口拿自己的胸部来说事儿,顿时让她又羞又气。

胸部没有杏儿姐姐的大,这一直是何莹的心病,最是让她敏感。如今苏默却忽然夸她“雄伟”,虽然也明白是苏默在夸大,但仍是忍不住的偷偷低头打量。

真的…雄伟了吗?似乎、好像……有那么点变化了。哎呀,自己都在想什么呢,真是羞死人了。这人嘴巴最是没个遮拦的,整日介就是胡说八道,为何自己总是这般容易相信他?呸呸呸,这个坏坯子,真是太可恶了!

何莹羞红了脸,暗暗的啐了几口,心中的气儿却早消的干净。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来,最终只是琼鼻中哼了一声,使劲冲某人翻了个娇俏的白眼,转身往那堆藤蔓走去。

眼下危机还未解除,这可耽误不得。

作为一个资深的花中圣手,佳人的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苏老师哪里会不懂?

美美的收下这个卫生眼,也起身跟着走过来。虽然只是几枚野果,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给两人提供了些许体力。至少,比先前感觉上,要好了不少。

“莹儿啊,别走那么快嘛,你倒是扶我一把啊,要不要这么狠心啊?”某人性子发作,在后面贱贱的嚷嚷。

何莹被他嚷嚷的心慌,忍不住哼道:“你不是要死了吗?还扶什么扶。”

“呃,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再抢救一下的。比如你亲亲我啥的,要知道爱情的力量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亲亲?!

何莹芳心大大颤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摔倒。这人,怎的如此惫赖!这般羞人的话,也张口就来,真是,真是……

何妞儿脸羞的跟张大红布也似,哪里还敢多说,低着头拎了藤蔓便走。

苏默看着这大美妞儿的娇态,不由的心中大乐。泡妞儿的乐趣便在这种欲说还休、欲拒还迎的过程中。那些几句话一过,不到三天便直接上床的,不过只是发泄**的低俗行为而已,根本就等同于禽兽一般,苏老师对此从来都很是鄙视不屑。

也不知是吃了点东西的缘故,还是心情大好了,又或是又过了这么多时间,苏默觉得自己的状态比之刚才又好了许多。

笑眯眯的跟在何莹身后看着她忙活,不时的调侃上几句,惹得美人儿脸红耳热之余,再次收获几个白眼,只觉得乐不可支。天更蓝了、水更清了、山更秀了、阳光也更明媚了……



就在他美滋滋的享受着这份乐趣时,幽黑的洞中,忽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阿修罗,终于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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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千钧一发

“怎么办?”正忙着布置陷进的两人同时一呆,何莹不由焦急的问道。

先前苏默醒来,决定在这儿阻击阿修罗时就看好了地形。这个洞穴的上方,正好有一块巨大的悬石,如果能趁阿修罗出来的时候,将悬石推下来,那便能一击解决问题。

但想要能一击必杀,还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个就是有足够的力量将巨石推下来;第二个则是要缠住阿修罗一个短暂的时间,这个时间大约只要十秒钟左右,如此以保证让巨石落下后正好砸中它。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苏默还特意让何莹削了两根竹枪。万一阿修罗一时不死,便由二人再给于最终一击。

按照这个安排,何莹采来了藤蔓,一部分编织成网放在洞口的水下,牵出一个头由苏默潜伏在一边,等阿修罗出来的瞬间扯起,以牵绊住它;

然后另一头则往上套住那块巨石,等阿修罗被网住后,借着它的挣扎之力,再由何莹从后辅助推动,那块巨石必然可以落下。

然而算计是好的,两人却没料到阿修罗出来的这么快。如今网布置好了,但是往上缚住巨石的那一头却还没来得及弄好。

这样一来,能不能将那块巨石推下来就不好说了。没有那块巨石的砸击,就凭两人此刻的状况,别说击杀阿修罗了,怕是连逃都逃不掉。

眼前情形可谓千钧一发。

“你上去,用竹枪撬动那石头。下面交给我!”来不及再犹豫了,苏默果断的决断道。

何莹大惊,急道:“那怎么行,要不你上去,下面我来。”

如今的情形,明显在下面的人等于要正面面对阿修罗,一旦失败,留在下面的人十死无生,但是上面的人却还有一线逃生的希望。

苏默哪会不懂何莹的意思,但此刻却不是争论的时候,当即怒道:“啰嗦个屁!你不通水性怎么在水里潜伏?还有,你既知道我此刻的体力,那上去有个屁用!我推得动那石头吗?”

何莹还待要争,苏默急道:“来不及争了,快上去。放心,我有一门功夫,最擅借力,用来扯动网子却是正好。我保证,绝不会有事。乖,你听话。”

何莹目中含泪,深深看了他一眼,霍然转身,提起一根竹枪,手足并用的攀了上去。

苏默目送着她上了洞顶,这才也提起剩下那跟竹枪,另一手牵起藤网的扯线,深吸一口气,便就洞口正对面的水中潜了下去。

这会儿却是来不及往一边躲了,只能正面纠缠了。

刚刚潜下水中,洞口处黑影一闪,阿修罗双手抱着一截浮木,载浮载沉的出现在了洞口。

这猴子却也是个有大机缘的,竟能又找到一块漂浮物,也算是命大的。只不过虽然没像苏、何二人那般,因为互相救助后导致那般虚弱,却也因数日未曾进食,显得萎靡了不少。

尤其是一直呆在黑暗之中,乍一出来受阳光一刺,顿时两眼形成了暂时的失明,不由的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就是现在!

伏在水下的苏默心中大叫一声,猛然扯动网线,将藤网拉紧。下一刻,阿修罗只觉身子猛然一顿,两脚已然被纠结在水下的藤网缠住,顿时不由的一惊,下意识的便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头顶上也忽然扑簌簌一阵泥沙落下,让它不由的毛发耸立起来。

动物天生对危险的感应就超乎人类,刚出洞口便接二连三的状况,更是将这种预感放大了无数倍。

吼——

它挣扎的愈发强烈起来,顾不上疼痛流泪,两眼也拼命的睁大,想要看清楚状况。

它本就是力量的变异,此刻面临生死关头,那力气更是大的出奇。苏默本就没多大力气了,又加上身处水中无处借力,阿修罗这么拼命一动,顿时让他叫苦不迭,不但未能稳住,甚至连他自己都被不可自抑的扯动起来。

“推啊!”

他再也潜伏不住,哗啦一声从水中冲出,嘶声向上方的何莹大喊道。

阿修罗两眼渐渐开始恢复,猛然听到苏默的声音,顿时便认出了正是自己仇敌的声音,兀自流泪的双目中,猛然爆出狂躁之意。奈何一时挣不脱那藤网的纠缠,只能接连不绝的发出阵阵怒吼,两只爪子也盲目的挥动着,搅的水花四溅。

洞顶上方,何莹贝齿将红唇咬的流血,双手紧贴在那巨石上,腰肩同时发力,却只是将那巨石推动的晃了几晃,却很难彻底将其推下去。

正如苏默先前算计的那般,这块巨石看似悬空,随时好像都能掉下来的样子,但这种状态能维持了不知多少年不变,若无足够的外力影响,怕是再等个百十年都不会发生改变。

眼见着下面形式越来越危急,何莹原本俏丽的双眸都开始变红了。再次用尽全身的力量之余,只觉的眼前阵阵发黑,似乎下一刻心都要跳了出来似的。

“用杠杆!用杠杆撬啊笨女人!”百忙之中,苏默偷眼瞅了上面一眼,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这傻妞儿以为自己是大力水手吗?费那蛮劲!

只是他却忘了,以此时的科学,以何莹的成长环境,又哪里懂什么杠杆原理。他这一喊不要紧,却让何莹更加慌张起来,完全茫然不知所措了。

正所谓越是紧张越容易出岔,听着苏默声嘶力竭的呼喊,何莹不明白何谓杠杆,却是知道苏默就要撑不住了,这让她霎时间便彻底急红了眼。

推不动那我便撞,便是死也要将这石头弄下去!

她下唇已经咬的撕烂,脑中只一个念头。当即略略后退两步,轻喝一声,便义无反顾的向巨石冲撞上去。

砰!

果然,这猛然的撞击,使得巨石晃动的幅度更大了起来,但可惜的是,仍然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然而巨石没撞下去,但是何莹以区区肉身撞击,这何异于鸡蛋撞石头?便只这一下,随着巨石的晃动,肩头处咔的一声,已然是骨折了。这一下,直疼的何莹好悬没昏了过去。只是想想下面苏默的处境,眼中猛然露出决绝疯狂之意,再次后退两步,便要再来一次。

下面苏默这会儿已被阿修罗挣动带的如喝醉酒一般,但却仍死死的抓住绳头不肯放松。他知道,一旦让这猴子挣脱了,他除了死亡之外,再不会有别的结果了。

刚才喊完了那句话后,本以为再不用多久了,却哪知左等右等,除了落下的泥沙更多一些外,仍是不见那巨石落下,大急之下忙又觑眼看去,这一看,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那妞儿在干啥?一条胳膊明显耷拉在一边,却仍是一脸的悲壮,弯着腰低着头,如同一头发了疯的斗牛似的。

我去啊,这傻妞儿,你这是在跟我逗逼吗?苏默痛苦的**了一声,却不敢稍慢,急忙高声大叫道:“停!快停!你这笨女人!用竹枪撬啊!用竹枪撬那石头的下…….”

一句话还未喊完,却猛然觉得手上一紧,下一刻,一个身子被一股大力拉扯着,急速的往一个方向扯去,不由的顿时大惊失色,猛然将手中竹枪死命往下面插去,好歹算是勉力又支撑住。只是再抬头看时,却是差点没吓死过去。

也就是离着五六步远近的距离,阿修罗那张毛绒绒的猴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的瞪着自己。一只毛爪上,不知何时竟将那藤网牵头捞到了手中。刚才一股扯力,正是被这猴子猛然一拽所致。

苏默这一吓,顿时就是一身的大汗。这要不是自己反应的快,一旦被这猴子拉过去,还不得当场就给撕成两片啊。

阿修罗显然也明白过来了,而且经过了这么久的适应,终于眼睛又再看清了景物。眼见猎物近在咫尺,当即狞笑一声,又再猛然拉动手中藤绳,誓要把这可恶的人类拉过来,生挖了他的脑子来进补。

藤绳彻底绷紧起来,一头牵在阿修罗手中,另一头则缠在苏默的竹枪上。苏默两手拼命的抱住竹枪,将其死命的插在河底以抵抗那股大力。

只是饶是如此,却仍是难以坚持。眼见着竹枪以肉眼看见的程度,一点点的被拉扯出来,又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着,苏默额头上、双手上青筋暴跳,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之前积攒的那点气力,渐渐的就要想消耗殆尽了。

崩——

忽然一声嗡然,就在苏默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和对面的阿修罗却是同时身子一晃,不约而同的向后倒去。却原来是那藤蔓终于承受不住两方的拉扯,猛然从中断裂开来。

完了!

苏默心中大叫一声,一颗心霎时间沉入谷底。

对面,阿修罗被这一变故也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却忽然觉得一直纠缠着自己的藤蔓竟然松动开来,微微一愣之后,立即便是欢啸一声,略一挣动,便将身子稳住,随后目光看向对面的苏默,身子微微一拱,下一刻便要纵跃而起。

轰!哗啦啦——

就在这时,忽然间头上一暗,一股凌厉的气息猛然压了下来,将它的去势打断。急抬头看去,不由的一声怪叫发出,充满了惊惶恐惧之意。

最后一刻,上方的何莹终于成功了。此时的她跪坐在地上,急剧的喘息着,两手间鲜血淋漓。

那支竹枪已然断成两截,握在手中的一半更是炸裂无数裂隙,将她白嫩的肌肤撕裂的稀烂。但她却好似毫无感觉,只是努力扭头去看下面,等到见下面水花轰然溅起,其中更伴有一声凄厉的吼叫后,这才大松了口气儿。

然而,不等这口气儿彻底喘完,双眸忽然猛的瞪圆,脸上露出惊恐至极的神色,尖声嘶喊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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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阿修罗之殇

庞大的巨石从上落下,落差虽然不大,但是因为巨石自身的重量,却是分毫不逊于高处落下的声势。他此刻这模样了,就算神仙来了,也得老老实实的藏着。

只不过以他的六识敏锐程度,便是躲在这儿,也还是能留意到对面的动静。

阿修罗那声凄厉的惨叫,让他心中大松口气儿。

搞定!

虽不知道这下能不能一击毙敌,但绝对给了对方极大的伤害,至少也把那猴子拉到了和自己两人差不多的境界,不至于让二人一点还手之力都没。

最大的石头落定,后面也就没什么伤害力了。苏默以竹枪做拐杖,从大石后面站起身来,一步一趟的向前察看。

原本的洞穴口处,此刻已被大石挡住了大半,这使得水流愈发湍急了起来。

大石下面的水面上,眼见的一大片红色湮晕开来。阿修罗的脑袋软软的垂下去,漂浮在大石一旁。因着水的折射,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估计虽然这一下没彻底将其砸死,但却击中了它的后半身。这从他只有半个身子浮在上面便能大体猜到。

待到走的再近些仔细凝目看去,苏默脸上露出果然的神色。这猴子是个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

说它幸运,是这一下竟然没直接砸死它;说它不幸,却是因为它虽然躲过了当场死亡的下场,但在这荒山僻岭的地方,又身负如此重伤,还浸在冰冷的河水里,就算活也最多不过半日光景了。

长长吁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满头满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水的水珠,苏默这下才算是完全松懈下来。

随着这种松懈,浑身无尽的疲乏感再度袭来,让他有些感觉难以支撑了。摇摇晃晃着,便要转身往岸上去歇着。

但就在将将要转身之际,忽然一种极大的恐慌,突兀的从心底升起,霎时间让他感觉浑身毛发都要耸立起来。

身后看似奄奄一息的阿修罗,这一刻忽然睁开眼来,丑陋的猴脸上七窍流血,却满带着一股疯狂怨毒狰狞之色,猛地奋力一挣。

下一刻,呲啦一声大响声中,阿修罗小小的身躯猛然跃起,带着漫天的血雨,竟而挣脱了巨石的镇压。

待到将要落下水中之际,猴爪探出,朝着巨石挥出狠狠一击,随即,一个身子借着这股发作用力,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条血线也似,悍然扑向刚刚转过目光来的苏默。

崖上,何莹的尖叫声在回荡;四下里的水雾还未完全散尽,迅猛扑来的阿修罗两爪戟张,利齿森然……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定格。

巨大的危险临头,苏默的意识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但潜在的那股能量却意在念先的蓦然发动了。

身体内似有某些东西被抽取了出来,然后僵硬的身体忽然鬼魅般的转了过来,正正面对着扑来的阿修罗。

然后抬手、握枪、突刺。

噗!

短促的闷响乍起,阿修罗满是狰狞的脸上,疯狂之色僵住,代之而起的是完全的不敢置信。

竹枪精准的从喉间刺进,穿透整个脖颈,刺断了颈骨后,又从后颈透出。

耀目的血水如同一道血箭窜起、落下,随后一切似乎再次活转过来。水声轰鸣、细小的泥沙和水花纷扬落下,在河面响起阵阵如蚕桑啮食桑叶般的细响。

直到此刻,苏默也才看清楚对面阿修罗的模样。只是这一眼看过后,也是不由的心中一阵的巨震。

此刻的阿修罗竟然只有半个身子而已,两爪死死的握住穿透喉间的竹枪,将自己吊在上面。而腰部以下,却不见了双腿,唯有一条青黑色的肠子拖出老远……

这猴子好凶戾的性子!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想想若不是这次设伏杀死它,以其这种性子,一旦恢复,怕是他和何莹二人再无半分存活的可能了。

阿修罗的残体仍没完全断气,脸上的不可置信和震惊之色渐渐再次转为怨毒。两只血红的猴眼死死的瞪着苏默,忽然毫无征兆的一张嘴,阳光下,似乎有一道暗影一闪而过。

苏默整个身子忽然突兀的飞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线,然后朝着后面的瀑布落下。

这一下简直如同神迹,便是以苏默那诡异的能力都未能事先察觉。只觉的身子一震,便莫名其妙的中了招。

这下真要死了吗?半空中,苏默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个念头。不说刚刚被击中的这一下如何,单单只是从这瀑布上面掉下去,以他这会儿的状态,绝对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很多啊影视啊什么的,都有描述,说人在即将死亡那一刻,脑海中会不自觉的想到亲人啊、爱人啊,或者什么放不下的事儿之类的情景。

但是此刻苏默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嗯,也不是没有,在感觉这下子在劫难逃的一刻,他脑海中也是闪过一个念头的妈蛋,老子那个娃娃亲还看过呢,那妞儿长什么样呢?

好吧,不得不说,苏老师这种诡异的思维,确实不能以常情度之,这货完全就是个另类!死到临头之际,竟然还惦记着娃娃亲……

空中忽然一条绿影闪动,下一刻,正往瀑布那边落去的身子忽然一紧,随后一股大力的拉扯,将他急速的拉向岸边。

意识失去之前,苏默目光瞟了一下。岸上,何莹满脸的泪水,手中一条长长的藤索挽着,正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向自己张开了怀抱。

河中的竹枪尖上,只剩半截身体的阿修罗,眼神中的神采慢慢的彻底熄灭,猴脸上最终留下的,却是满足中带着几分不甘……

黑暗,再次降临,湮没了一切。

而就在苏默刚才被莫名其妙击中的一瞬间,遥远的某处山林中,老和尚嘉曼陡然身子一震,霍然转头看向西北的天空。

一直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低头略一思索,下一刻,猛然身子一跃,如一道黑线也似,直往西北而去…….

……………………………………………………………….

洪县,说是县,其实最多就是个镇,称呼其为洪镇倒是更恰当些。这里是属于山西省平阳府。地处后世的临汾盆地的最南端,东隔霍山,西靠吕梁,涧水从山中奔淌而下,顺地势一路往南,最后再汇入大江东去。

洪县离着最近的洪洞也还要百多里的山路。而洪县自身也地处偏僻,往日极少有外人来此。在这大明时空,这个小镇便如隔绝了尘世的世外之地一般。

但是这一日,洪县的平静却被打破了,打破的原因是因为两个外来人。

两人是一男一女,女的极是俏丽,只是顾盼之际,略带着几分泼辣彪悍之气。

而男的则是个病秧子,仰躺在一个木筏子上,由那女子就那么一路拖曳着而来。若不是胸膛偶尔有些起伏,让人一眼看去还当是个死人。

而更古怪的是,这男人竟然敞开着上衣,露出的胸膛肌肤通红一片,好似被火燎了一般。

两人都是浑身的尘土,显然是从远路而来,这尤其让镇上的人感到惊叹。

要知道这里可不像是中原其他地方,虽不敢说与川中那般险阻,却也是地势起伏不平、河谷纵横,其复杂难行之处,向有“表里山河”之称。

尤其是这个年代,整个山西大部分地区都是大片的原始地貌,洪县所在之地更是如此,这里的人进出一次,都要一月之久。这种情况下,竟然有外来人出现,如何不让镇上的人感到惊奇。

不过惊奇归惊奇,山里人性子里的淳朴,却让他们表露出来的更多的是热情。

“两位客人从何处来?老汉看这位小舍似是重病在身,若不嫌弃,不若往老汉家中稍作,进些汤水吧。”

一个看似头人的老者温和的说道,眼神落在仰躺着一动不动的男子身上时,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却瞬间又恢复平静。

四周一些镇民指指点点着,但除了一个健壮的青年和几个胆大的孩童外,却都远远的站着,并不往前凑来。

女子似乎有些迟疑,想了想后才敛衽作礼,答谢道“多谢老丈,如此,待我先问过我……大哥之意。”

她说道大哥一词时,似乎微微有个停顿,脸上也露出些羞涩和忐忑。

老者目光毒辣,眼神微微一转,心中若有所悟,只是点着头笑着应了。这两个,莫不是私奔的小儿女?他心中暗暗想着,眼神中却不觉露出悠然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浑浊中露出几分追忆和惘然。

“你怎么样了?要不就在这儿歇一阵儿?你的身子总要找郎中看看的。”女子移步走到木筏子旁蹲下,轻声说道。说话间,眉宇间满是担忧爱怜之色。

木筏子上看似死去的男子忽然睁开眼睛,便在那一刻,一直留心着二人的老者忽然有种错觉,就像是那男子在睁开眼的一瞬,忽然从人畜无害的死物,化为了洪荒猛兽一般。不但带着一种苍莽亘古的气息,耳边似乎也有阵阵龙吟虎啸之声响起。

老者面色大变,急忙再凝目看去,却哪有什么虎豹野兽,只是一个病恹恹的男子,眼神也透着一股出奇的清澈,澄净如水。

这二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九死余生,终于逃出阿修罗追杀的苏默、何莹二人。

而这里,便是两人好容易走出深山老林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类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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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第二块石头

“这是哪里?”苏默轻声问道,看着何莹憔悴的模样,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疼惜。

两人当日最终诛除了变异猴子阿修罗,但苏默也在最后关头,被阿修罗嘴中喷出一物击昏过去。

待到再次清醒过来,只觉得胸口处如被火燎一般,而且不但体温高的吓人不说,便是稍稍动一下,自胸口正中开始,便如同被千刀万剐也似,那种痛苦简直生不如死。

苏默自己看不到伤处的情况,让何莹看过后才知道,阿修罗最后喷出的竟是一块小石子,正正的嵌入胸口正中处的肌肤之中。

何莹本想着给他挖出来,但是还不等着挖,只是稍稍碰触一下,就让苏默惨声大叫起来。

由此一来,何莹也不敢乱动了,只得费了好大的劲儿,做了这么个木筏子,让苏默躺在上面,自己就那么拉着他走。

这一走就是五六天,直到今日才出了山,然后便看见了这个叫洪县的小镇。

几天下来的山林穿行,何莹已是疲惫到了极点。要知道,在这种原始森林中行走极是危险,不但要躲避一些可能出现的大型肉食动物,更可怕的是森林中的一些有毒植物和瘴气。

好在没了阿修罗的威胁,苏默虽不能动,却一直保持着清醒,说话什么的都没问题。有着后世无数生存知识的苏默指点,两人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走了出来。

但其中的艰辛磨难,实在是难以口述。何莹再如何整天喊着自己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心力交瘁了。

而苏默这几天一直不断的默察自身,终于对自己的状况有了些大概的猜测。

只是这种猜测让他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不知道接下来将会给自己带来如何的变化。

胸口处的那个小石子似乎每天都在变小,似乎要渐渐融化进苏默的身体之中。

而通过何莹的描述,苏默从开始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最终大概确定了,阿修罗喷出的那块小石子,应该和多多的那块古怪的石头出自同源。

多多的那块石头单单只是他每日通过和多多接触,便给了他如此巨大的改变,而今这么一整块竟然要溶入他的身体中,那最后究竟会把他变成什么样?

会不会像阿修罗那样变得力大无穷?还是如多多那样,速度快的如同闪电?还是其他什么别的,苏默心中实在是没谱,最后也只得暗暗祷告,千万别把自己变成怪兽就好。

随着这石头的每日渐深的溶入,初时的痛苦也有明显的减弱,只不过即便是减弱的威力,仍然让苏默难以行动。

这且不说,每天他都要承受那种如同被烈火炙烤的痛苦,有时候他不由的想象,自己这是不是如同孙猴子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是一种必须经历的淬炼。

不过不同的是,这种淬炼,九成九的是不可能炼出什么火眼金睛来,风火眼倒是炼出的概率更大一些,这让苏默痛苦中又夹带了无限的郁闷。

所谓的同人不同命,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啦。

只是这种状况他自己猜到了,何莹却不明白。看着他整日承受着那种痛苦,发作的时候那可怖的景象,何妞儿恨不得以身相替才好。

但无论她怎么想,却也知道那都是幻想,唯有尽快找到医师诊治才是正路。也正是这种执念,才让她能在那种艰苦的环境下,竟数日不歇的坚持下来。

如今来到这个小镇上,便是那老汉不说,她也有暂时留下来的打算。只不过几天来一直都是按着苏默的吩咐行动,让她形成了习惯,这才来问苏默的意见。

可是听苏默这么一问,这才猛省自己慌的竟是什么都没问清呢。当下不由微微尴尬,低声道:“我……我忘了问了,你等下,我先问问。”

苏默见她尴尬,也不点破,只轻微颔首道:“嗯,先问清楚的好。我总有些不安,好像被人盯着似的,能不多留最好不要多留。再说了,咱们这一折腾,都十几天了,家里你父兄还有我那边,怕是都要急坏了。所以,还是争取早些回去才是。我这身子你不用担心,我自心中有数,郎中什么的就不必了。”

何莹听他不看郎中,顿时不由大急,待要说话,苏默以目示意,轻声道:“相信我!别问原因。”

想了想又道:“问清楚地儿,若是可以,便歇息几日。我这身子虽是不用郎中,但着实乏的紧,就是要走也不争三天两日的。”

何莹见他坚持,又肯歇息,这才不再多说。为他整理了衣衫,这才起身去跟那老者说话。

苏默默默的看着,眼底再次闪过一抹柔和。谁曾想过,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子,竟能有今日这般温柔?想想这温柔却只是对他一人绽放,心中不由的又是感动又是得意。

他刚才的话并不是吓唬何莹,这几天下来,那怪石的溶入虽仍在继续,还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超人的能力,但他已经感觉到,至少在原本的六识和感应上增长了不少。

由此,冥冥中他总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但是当他想去追寻这种窥视时,却又一无所得。甚至最后他努力再次逼迫自己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也是没找到任何线索。

但他知道,这种感觉不会错,一定有什么危机正悄然向自己两人靠近。之所以找不到,估计是这危机还并不急迫。

这也是他最终决定留下来休息几天的原因。毕竟,就算他能坚持,何莹的身体也不行了。这些天的经历,这个要强的妞儿早到了极限了,若再不缓一缓,只怕自己费了那么多血才挽回的小命,必将再次崩溃,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片刻后,那边何莹再次转回来,只是脸上明显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苏默没说话,只是眉梢挑了挑,以目示意。何莹这才低声道:“这里是个叫洪县的地方。”说着,迟疑了下,又深吸口气,轻声道:“是山西平阳府地界。”

啥?!

苏默这一刻也震惊了。

山西,平阳府!

武清可是在河北啊,河北离着山西,这这…….这怎么也得上千里了吧。就没有千里,最少也得六七百里啊。

可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不过就是在地底漂流了几天就到了,这要不要太玄幻了?还是说,其实他的计算不对,实际上已然真的过了更多的时间?

“今天是八月十九。”似乎知道苏默在疑惑什么,何莹没多说,只是把日子低声报了出来。

苏默暗暗的算了算,他当日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初八日,而今天是八月十九,那就是说,自己没算错,真的是不过才十一天。刨去两人在被囚禁的洞里的一天,再刨去后面穿行山林的这几天,也就是说,他们从河北到山西,只用了不过三到四天的时间。

这……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这一刻,苏默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穿越到明朝,而是到了儒勒凡尔纳的科幻中描述的地心游记中了。

“呼——”半响后,他轻轻吐出口气,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抬眼看向何莹,轻声道:“这里……安全吗?”

何莹点点头:“应该没问题,这里偏僻的很,离着最近的大县也足有百里,一向很少人来。不过…..”她说到这儿顿住了,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苏默一怔,问道:“怎的?”

何莹道:“正因这里太过偏僻,所以只有一个略通些医术的郎中,你的身子怕是……”

苏默一愣,随即莞尔。点头道:“就是这儿了,歇息几天,等咱们恢复下再走。”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郎中能治的。反倒是何莹的身子再受不住累了,必须要好好调养一番,将息将息才行。而就何莹此刻的情况,厉害的郎中倒也不必,这里那位略通医术的就正好了。

况且,若何莹说的不错,这里地处偏僻,正好适合二人。想来便是有些危机,等到真的找来这里,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过来的。

到了此刻,他隐隐的能猜到,心头始终萦绕的那股淡淡的危机,应该是跟那个老和尚有关。

阿修罗是老和尚豢养的,而此时阿修罗的那块石头正嵌在自己身上,老和尚能有所感应也不奇怪。正如自己和多多一样,从两下走到一起后,便冥冥中有了某种感应,虽不清晰,却真实存在着。这种感应,哪怕离着再远,也能大致感应到另一方的情况。

如今阿修罗死了,这种感应必然出现变化,老和尚由此察觉并很能顺着追来,但又不会立刻到来,正应了危机虽在,但却并不急迫的感应。

“听我的,就这么决定了。”想到这儿,他再次不容分辩的道。努力抬起手,抓住何莹的小手握了握。只是便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又牵动了胸前的伤处,不由的顿时面色一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何莹本待再说,眼见他如此登时大急,哪还顾得上说别的,只连连点头,含泪道:“好好,都听你的,你别乱动。”

苏默忍着痛,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何莹又再小心看看他,见他没别的变化,这才起身对老者点头。

那老者见她应了,转身对身边青年说了几句。那青年好奇的看了苏默一眼,随即大步走了过来,憨厚一笑,算作招呼。也不说话,转身拉起木筏子牵索,替代了何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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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波澜起

遥远偏僻的山村多了两个外来人,村子从最初的惊奇骚动很快便又安静下来,如同平静的湖面偶尔被风漾起一圈波澜,终又归于平静。

但是谁又知道,就是这么两个人,山村可以微澜后归于平静,其他地方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失踪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他妈给少爷我说清楚了!”南京魏国公府上,小公爷徐鹏举两眼通红,两手薅着报信下人的衣领子大声咆哮着。

下人吓的浑身发颤,脸色苍白,一时口不能言。

啪!

“混账!还不松手!”大堂上首坐着的魏国公忽然一掌拍在案上,冷声怒喝道。

徐鹏举身子一颤,恨恨的松开手,扭头看向老公爷嘶声道:“祖父!”

老公爷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但是面上却不露丝毫表情,哼了一声,对那下人道:“你将事情详细说来,一点都不要遗漏。”

下人便又将得来的消息仔细的述说了一遍,从县衙失火说起,一直到最后的沈松剿匪,然后东厂出现带走沈松为止。

徐鹏举鼻息咻咻,越听越怒,忍不住大叫道:“是那狗官!肯定是那狗官搞的鬼!妈的,好大的狗胆,竟敢对我老大动手,来人!来人!魏大,魏大!叫人来,咱们去找那狗官要人去!”

“闭嘴!”老公爷再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着他怒道:“你给老夫安分些,滚回房中老实呆着,没老夫的命令,不准出门半步!否则老夫打断你的腿!”

徐鹏举一呆,随即脸上露出倔强之色,努力的昂着头道:“祖父,那是我老大,您今个儿就是打断我两条腿,我也要去!”

他昂着头说着,脸色虽有些发白,眼中却是坚定至极。

老公爷大怒,颤颤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半响忽然暴怒道:“来人来人,把这孽障给老夫押下去,谁敢放他出来,老夫便将他逐出府去!”

外面魏大大声应了,带着两人大步上堂来,低声对徐鹏举道:“小公爷,得罪了。”随即一挥手,身后两人上来二话不说,各拉住徐鹏举一只胳膊就往堂下拖去。

徐鹏举大恨,挣扎着大骂道:“魏壹,你个白眼狼!你忘了我老大如何待你的了?你忘恩负义!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老大,放开我!”

他一路大喊着,声音渐去渐远。魏壹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眼中露出惭愧的神色。半响,忽然一转身,望向老公爷,叉手道:“国公…”

老公爷一挥手,缓缓站了起来,迈步走到门口望着徐鹏举叫喊的方向,轻轻的道:“鹏举,终是长大了。”

魏壹一愣,随即脸现喜色,沉声道:“是,此番武清之行,小公爷通晓了不少世情,颇有长进。”

老公爷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似笑非笑,哦了一声,淡然道:“魏大,你这是暗示老夫,这都是那苏讷言的功劳吗?”

魏壹一颤,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老公爷明察秋毫,自有分寸。”

老公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慢慢踱回堂上坐下。魏壹躬着身子不敢起,头上有汗水沁出。

“看不出那小子竟有些手段,连你这厮也这般维护他。”老公爷端着茶盏轻啜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

魏壹不敢说话,身子却躬的又大了些。

“起来吧。”老公爷又再啜了一口茶,这才放下茶盏,淡淡的道。

魏壹大松口气儿,忙谢过,直起身来。转身走到一侧笔直而立,两眼平视,却是再不敢多言半分。

他的命还有他老子的命,都是老公爷给的。在这个世上,他魏壹完全唯老公爷之命是从,绝不会有违半分。对于苏默,他虽然感念,却仍是无法和老公爷相提并论。

“领一率府卫,都换了平民服饰,直到找到那小子为止,去吧。”半响,老公爷忽然淡然说道。说罢,一甩衣袖起身,转身进了后房。

魏壹一呆,随即大喜。老公爷的意思很明确了,这事儿魏国公府要插手了。但是明面上却不能表露,而是让他魏壹以私人身份介入。但是那一率府卫,却足以说明魏国公府的重视,却又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自靖难以来,魏国公府看似尊贵,实则如履薄冰,从来都是小心谨慎,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然是最大限度了。毕竟,当年之事在皇室心中留下了一根刺,如果一旦表示出过度的关注,对于苏默反倒不是一件好事儿。

小公爷还是年轻气盛,做事毫无顾忌,想不到这么周全。但是此次重情重义之举,完全廻异于往日的没心没肺,还是让老国公老怀大慰。

一个家族的延续,财富根基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后继有人才是重中之重。小公爷能懂得为兄弟挺身而出,如何不让老公爷开心?这一切都是从武清回来后的改变,老公爷自然心中有数。

半个时辰后,魏国公府旁门大开,魏壹等八健卒各着劲装,都做江湖人打扮。出了门翻身上马,泼喇喇直往军营而去。又半日后,一率五十人的马队,已是渡江北上,直往京师方向驰去。

而与此同时,京城中一处幽静的大宅中,刚刚具表告老的徐阁老缓缓放下手中一封书信,缓缓站起身来,脸上若有所思。

须臾,回身淡然吩咐道:“去,给刘希贤送封信,请他照看下武清苏讷言。嗯,就说此子乃老夫门生,请他费心一二。”

旁边闪出一个老家人,躬身应是。随即面露疑惑,抬头道:“阁老既要照顾那苏默,何不直呈天子?而且据说那苏默是失踪了,又要刘阁老如何照看?这…是不是…”

徐溥转过身来,迈步走向案后,老家人忙上前扶了。待到坐下,又给老头儿递过一杯热茶,徐溥接过来喝了,这才悠然道:“糊涂!老夫既然已经告老,又以什么身份给天子进言?岂不平白让天子猜忌?若此,对那小子是祸非福了。至于刘希贤,呵呵,他自会明白老夫的用意,不必多虑。”

老家人沉默了,随后应是,提壶给茶盏中续了水,这才转身去了。房中,徐溥目光悠然望向远方,眼神中神采变幻。良久,低声喃喃道:“这个小家伙……”

“那小子失踪了?怎么可能?”同一时间,东厂之中,卯课档头王义一脸的不敢置信,霍然起身道。

下面狗儿信誓旦旦的道:“档头,没错的。咱们的人也确定了,那小子真真的是失踪了。他家里的人大半都迁到了京里英国公府上,英国公世子,还有武清何家的人,却在日前离开了武清,一路往西北去了。小的们猜测,多半跟那苏默有关。”

“西北?”王义猛地一惊,扭头蹙眉问道。

“是,正是西北。”狗儿点头道。

“西北……”王义低声念叨着,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暗暗猜度着其中的奥妙。

对于苏默,他此时已然再不敢小觑半分。这么个奸诈狡猾的家伙,先是搞出一出失踪,然后忽然冷不丁又在西北出现,此事实在是太过诡异。

东厂身为皇家探子,肩负稽查天下的职责,由不得半分疏漏。凡事都必须比常人想的更深,做的更多才行。

“那沈松可有交代什么?”半响,他忽然问道。

狗儿一愣,随即脸上显出懊恼,悻悻道:“那家伙臭硬臭硬的,简直就是茅坑的石头,什么也不肯说。咱们用了些手段,却是不敢太过,那家伙身子骨弱的比只鸡强不了多少,弟兄们怕他撑不住。所以,这个……”

他讷讷的说着,心中有些忐忑。王义也是不由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只是那光芒中,却不可自抑的带着几分焦灼。

此番押解沈松回来后,果然天子大为震怒。就势责令东厂审问,务要查清来龙去脉。

这让东厂上下大是振奋,连厂督都开口褒赞了卯课。要知道,对这些犯案的文官们,抛开大理寺刑部,直接让厂卫介入审问,自弘治登基以来,这还是首次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厂卫在被打压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有了崛起的兆头。

但是同时,也表露出了此次之事,天子的震怒到了何等的程度。一帮子文官们整日介说这个搬弄是非,弹劾那个装神弄鬼,结果最后他们自己推出来的一县之令,竟然被抓了个现行,这不单单是当场打脸,还是赤果果的贼喊捉贼啊。

所以,这次天子令东厂审问沈松一事儿,大理寺和刑部,还有左右御史台都沉默了,并无一人跳出来叫嚣什么规矩、祖训的了。

这对于厂卫,甚至天子来说,无形中都是一场大胜。

但是若沈松迟迟不肯开口,拖得久了,则不免夜长梦多,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却不是王义能承受的住的。真到那时,一场大功不免变成了一场大祸了,这是王义决不能接受的。

“跟太医院那边要个御医来,给老子死命的审!”良久,王义恶狠狠的转过头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狗儿精神一振,大喜应是。也莫怪天下人提起东厂来,都是带着几分憎恶,这些人也确实是多少都有些心理变态,最喜欢的便是折磨人犯,尤其是对于那些个文官清流之类的。

只是狗儿的喜色才露,旋即却又迟疑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似乎顾忌什么。

王义斜眼看他,蹙眉哼道:“嗯?”

狗儿一颤,躬身道:“档头,李公公那儿……派人来问过,这个……”

“李公公?李广?”王义霍然一睁双目,惊声问道。看着狗儿艰难的点点头,脸色不由的凝重起来。

李广李公公,内宫监大太监,据说极为擅长符箓法术和祈祷祭祀事,深得孝宗皇帝之信。如今在宫中,除了司礼监的萧敬萧公公让其稍有顾忌外,几乎力压其余诸人,便是如今的东厂督公都对其有些忌惮。

这样一个人,忽然对沈松一事过问了,不得不让王义感到有些棘手起来。

慢慢踱着步,脑中急速的转着,筹谋着该如何应对。既能完成天子交付的任务,还不至于太过得罪李广,这其中的尺度,必须拿捏的恰到好处才行。可这个尺度,又岂是那般好拿捏的?

正愁思满腔之际,忽然外面有人来报:“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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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要谨慎

捧着圣旨再次从宫中出来的王义,直直走了老远还是晕乎乎的。按理说,以他的级别能得到天子的召见,实在是荣宠至极,他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此刻的他,却半点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唯有阵阵的后怕和恐惧充斥满心,以至于到现在还觉得两股打颤,整个身子都不可自抑的轻微抖着。

“寻找苏默,并尽一切力量保护其安全……”脑海中回响着皇帝低沉的吩咐,冷汗霎时间又是一身。

这苏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尔直达天听不说,还要陛下如此郑重其事的专门将他招来,安排下这么一道旨意来。想着自己先前还想着寻他的麻烦,王义就觉得自己脖子上冷飕飕的。

嘭~唉哟!

正神游天外之际,冷不丁眼前一黑,正和一人撞了个满怀。两下里都是神不守舍的,顿时同时向后跌去,哎呦连声的叫起来。

“嗳,李阁老!唉哟,小的万死,竟冲撞了阁老,您这是……”坐倒地上的王义被一撞却是撞醒了,抬头看去却猛的脸色一变,慌不迭的爬起身来,上前搀扶起对方,陪着笑脸道。

撞倒的这人可不是他惹得起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那可是深受弘治皇帝信赖的阁臣啊。

只是这位李大学士一向以沉稳多谋著称,怎的今日看上去竟似有些神不守舍,竟跟自己撞倒了一起?王义心中一时闪过一抹惊疑。

李东阳这一下被撞的不轻,他毕竟是个文人,哪能和王义这种武夫的体格相比?被搀着站起身来,有心发火又觉**份,只得恨恨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掉头就走。

王义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李东阳的背影,一股羞怒涌上心头。两人的身份虽是天差地远,但这种当面裸的羞辱,也实在是太过欺负人了。

“且让你张狂着,但凡有一天你落入咱手里,哼!”他低低的咒骂一句,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但随即又黯然一叹,知道这终究不过只是臆想。以李东阳如今的地位身份,再进一步便是当朝首辅、天下一人,又哪是他这小小的东厂档头能抵抗的。

想着刚刚交到手中的圣旨,愁绪又再涌上,垂头丧气的往宫外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不由的一顿,扭头再次看了看李东阳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什么事儿能让李东阳如此失态呢?如同一种职业病,哪怕在这般心烦意乱的情况下,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李东阳的状态,一时间不由的若有所思起来。

李东阳为何神不守舍?若是这问题当场问到李东阳面前,怕是李东阳能当场抓狂了。

正如曾经说过的,一个家族的延续存世,最重要的就是有个优秀的继承人。

李东阳打拼了半辈子,一切的希望都寄存在儿子李兆先身上。李兆先有才,号称京城第一才子,这个名号虽然多半是因着他李东阳的缘故,但儿子的能力也是可见一斑的。

李东阳对这个儿子的厚望极深,期盼着他能早日高中,登堂入室,父子二人同朝,早就一段佳话。

而这首先就要李兆先能先通过科举。但可惜的是,上一次的乡试,李兆先竟然名落孙山,当时李东阳虽心中不快,却也没太过苛责。想着自己总还有几十年的好活,儿子一次不中没什么,因而沉淀一下磨磨他的性子未尝不是好事儿。

由此,今年的乡试,李东阳实是抱有极大的期望。但哪成想,这一次儿子虽然学问更上层楼了,但身体状况却出了问题。三场考下来后,神思恍惚,面色苍白,问起考试的题目和过程,李东阳一颗心直直沉到了谷底去。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次又完了。这让李东阳又是沮丧又是悲愤,但更让他担忧的是,儿子的身体状况。

请了太医看过了,虽然太医嘴上说的含糊,但李东阳何许人,当即便明白了太医的意思:自己儿子这身子骨,怕是很难调理好了。

李家至今就李兆先这么一颗独苗,一旦李兆先有什么问题,别说继承家业了,根本就是要绝了李家的后啊。

而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走了一趟武清。武清,苏默!

李东阳恨恨的想着,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其实以他的智慧,又何尝不明白儿子的状况是自找的?但是明白归明白,道理归道理,事情真临到了自己身上,他毕竟不是圣人,这种迁怒的情绪怎么也难以平复下去。

甚至,由此他都有些记恨上老友王懋了。儿子喜欢王泌,这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儿。可你王懋竟总是推脱,说什么此事由女儿自决。

真是可笑之极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婚姻大事儿由儿女自决的?你王懋还是不是儒门子弟了?圣人之训还要不要遵守了?

若不是你百般推脱,你那闺女早成了我李家媳妇儿,我儿又怎会跑去武清招惹那苏默?不去武清,我儿身体康健,又怎会一再的落榜,进而连身子都垮了?

想着这些种种,李东阳就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那苏家小子,自己原本不想再去计较,但是如今这种种,他若不狠狠的教训一番,这口气委实咽不下去。

尤其儿子病中仍念念不忘武清之辱,就算为了满足儿子的心愿,这事儿也不能轻易算完了。

“且再等等,等此番乡试放榜之后。若是我儿中了,则一切便罢。倘若不中……”他眼中划过一抹阴翳,长长吐出口气来。

但是随后,脸上的阴沉又转为焦虑。儿子的身体,一定要先保住儿子的身体才行。否则,便是中了又怎样,人都没了,一切也都完了。

眼下太医那儿是没什么好办法,但是听闻天子身边那位神秘的张天师似乎有些手段,天子之所以能在那般勤政操劳国事之际,还能保持精力旺盛,俱皆因为那张天师的丹药之故。

虽说他和清流们一直都是站在反对的立场,如今却是顾不上了,但凡能对儿子有用的,他都要尽量试试。此番入宫,便是想看看,能不能觑个机会,求天子让那张天师帮儿子看看。

正是这种情况下,他才神思不属的没看清路,和王义撞到了一起。以他清流领袖的身份,现在却要反过头来求向一直以来被自己打压的道门,这种憋屈和屈辱,怎不让他又愧又惭?

再想想一旦自己开了口,往后朝中同党将会如何看自己?这种种种种,更是让他煎熬。再加上文官集团本就和厂卫尿不到一个壶里,平时倒也罢了,他便心中再如何鄙视不屑,总也会自持身份装出一副和善大度的模样。但是今日,实在是没那心情啊。

就这么的,王档头被毫不留情面的无视,便也就是顺理成章,毫不奇怪了。

不过李东阳毕竟是心慧过人之辈,待到走出一阵儿,猛然不由一顿。回身遥望王义的方向,手捋胡须眯起眼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番子似是东厂下面的一个档头,以其身份怎会从宫中出来?除非是天子召见。

而天子忽然召见一个番子……李东阳眼睛愈发眯的紧了。这番子应该就是前日押解那武清县沈松的,当时天子震怒,竟将审问权下放给了东厂。

据说那沈松颇不简单,紧了大牢后,竟一直不曾开口。而如今,这番子忽然入宫,莫非不是天子召见,而是那沈松终于张了嘴了?

武清!

李东阳眼底冰寒,他从来没这般痛恨过一个地方。但是这个武清,现在俨然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提起武清,便不由的想起那个小畜生。而这个沈松貌似也是和那小畜生不对付,说不定这里面便牵扯到那小畜生。不,不是说不定,应该是肯定!

以那小畜生不安分的性子,这事儿里面必然少不了他的手笔。如此说来,自己是不是可以……

他脚下放慢,默默的思索起来。一直走到乾清宫前,这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再次恢复平日里的云清风淡,稳稳的踱着四方步踏上了玉阶。只是若有人仔细留意,必能看出他眼底隐隐的杀机。

门外的大汉将军禀报过后,殿中走出太监杜甫,笑呵呵的冲着他躬身行礼,笑道:“李阁老,陛下有请。”

李东阳也回礼笑道:“有劳杜公公。陛下精神可好?”

杜甫面色不动的点点头,边引着他进殿,一边低声道:“武清苏默失踪,陛下甚是震怒。”说完,便低头疾走,如同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李东阳身子猛然一震,脚下都不由的一顿,待见杜甫诧异的眼神瞄过来,才猛然一省,微笑着点点头,再次迈步跟上。但是心中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自己这边刚想着如何对付那小畜生,怎的就忽然失踪了?而且,他一个小小的童生,失踪就失踪了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明朝地域广阔,人口千万,一日不知死去多少,又不知要增加多少。一个小小的童生的失踪,如何竟让天子关注了?

就算前阵子因为自己的略施手段,让这小畜生的名头传到了御前,但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那不过是顺势而为,这小子本身并没什么特殊。

可是如今看来,至少在天子心中,这小畜生已经不是自己所想象那样的可有可无了。有了天子的关注,便他原本是只蝼蚁,自己也必须的小心应对。否则,一个不好,小事也会最终形成天大的祸事!

有道是风起于青萍之末,他久历朝中,不知见识了多少诡谲变化,从来都是从不起眼处发起的。眼前这事儿,谁又能知道,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儿?

要谨慎!必须要谨慎!他暗暗的告诫着自己,起先的所有念头,霎时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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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皇帝有心事

“叩见陛下。”进的殿中,眼眸微抬,见弘治皇帝负手站在窗棱前,李东阳收拾起心思,躬身下拜。

“李卿平身吧,看座。”窗前的弘治转过身来,笑着点点头,对旁边侍立的杜甫一挥手,自己也往御座上坐了。

李东阳再拜谢过,侧着身子坐了,面上一片恭谨,心下却暗暗惊疑起来。

弘治刚才一转身之际,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在他这个久在身边的重臣眼中,仍是捕捉到了那细微的焦虑。

皇帝为什么焦虑?这可是一国之君啊,他的喜怒哀乐、一呼一吸都牵动着整个天下,岂同小可。

而且,皇帝有焦虑的事儿,应该召集他们这些重臣共同商议决断才是。可为什么没见这种举动呢?若不是自己今日正好入宫,那是不是说这事儿根本就不会让大臣们知晓?

不对,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而是肯定不会吧。否则,皇帝刚才也不用去掩饰了。

李东阳心思电转,随即便是心中警铃大振。皇帝心中有大事儿,却不想让大臣们知道,至少是不愿让自己知道,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这说明要么是这事儿大到了超出大臣们的权限,要么就是皇帝对自己等人出现了信任危机。而无论是哪一个,显然都不利于文官集团的利益。

他暗暗的想着,面上却是波澜不兴,落座后便垂眉低首,静等天子发话。

“李卿匆匆入宫见朕,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弘治似乎并没察觉他的心思,坐下后取过茶盏啜了一口,这才曼声问道。

李东阳微微欠身,没直接说求丹什么的,只把儿子李兆先的病情提了下,说完后,脸上一片凄然。

他辅佐了弘治皇帝这么些年,早摸透了皇帝的性子。与其自己开口相求,倒不如让皇帝主动开口提起更好。

果然,弘治眉头一蹙,露出关心的神色,凝声道:“爱卿没找太医去看吗?杜甫,去,传太医院即刻派人去李卿府上,全力救治李卿之子。”

杜甫恭声应是,转身要走,李东阳赶忙拦住,起身谢道:“臣多谢陛下,只是太医已经看过了。但…但,唉!”他长叹一声,脸上出现落寞之色。

弘治眉头一挑,“看过了?那……”

李东阳摇摇头,长叹一声,再拜道:“太医也无能为力,只说静养看看,或许会有转机。臣这一脉,只得犬子这一根独苗,如今……如今……,唉,臣万死,如今实在是方寸已乱,有失礼仪之处,还请陛下宽宥。”

弘治挥挥手,脸上动容,温声道:“李卿无需如此。唉,世上父母尽皆此心,何独李卿?”说着,语声低沉下去,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神情竟有些怔忪。

李东阳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挑,心中不由一动。待要再仔细去想时,却见弘治已然醒转,目光微微斜了过来,心中顿时一凛,忙把眼帘垂下,仍是一副哀恸的神情。

弘治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片刻后才收了回去。李东阳只觉心跳如鼓,也亏得他修养到了,这才没露出半分破绽,只是后背上,不觉已是一身冷汗。

看来皇帝的心事多半与子嗣有关,否则绝不会有这种疏漏。可是太子那边好好的,自己昨日还给太子授课,一切都很正常啊。那么,皇帝这种忧虑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小公主?他暗暗的想着。弘治皇帝在有了太子后,还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但是却幼年早夭。之后,去岁又喜得一女,如今还不到周岁,只是身子颇为羸弱,据说多亏了那位张天师用丹药调理,这才支撑到如今。眼下看来,似乎又有些不妙啊。

李东阳想到这儿,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下来。公主虽然金贵,但是却对天下大势不会形成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对皇帝的心情有所触动,如此却不用太过紧张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不由释然。但又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可仔细想想却又找不到头绪,只得暗暗苦笑着作罢。寻思自己是不是这阵子太过焦躁,以至于心绪不宁、思虑过多了。

“吉人天相,李卿也勿须担忧。就按太医嘱咐,静养一段看看再说。若真有什么变化,朕可让张天师出手一次,应能保汝子无恙。”上面,弘治温声安慰道。

李东阳露出感激之色,但随即却作迟疑装,犹豫道:“这……”

弘治帝就不由的眉头一皱,不悦道:“李卿亦是当世大儒,何以如此固执?更何况真到那一步,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李东阳赶忙起而拜倒,告罪道:“臣不敢,只是臣安敢劳烦陛下御用之人……”

“嗳!”弘治皇帝挥手打断他,沉声道:“卿乃国之柱臣,你之事,朕自当尽力为你解决,勿须多虑。”

李东阳暗喜,面上更是露出感激之色,拜而再谢。弘治皇帝这才露出笑容。

这事儿既已说完,君臣两个便又说起国事。正说着,忽然外面来报,英国公张懋在宫外求见。

弘治一怔,眼底闪过一抹释然,点头道:“传。”

外面应了,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不等见人,声儿却先传了进来:“陛下啊,求您为老臣做主啊。”

殿中君臣二人同时皱眉。弘治帝是一脸的无奈,李东阳却是心中大骂:这老东西越来越没下限了,竟在这乾清宫外大呼小叫的,还讲不讲点身份了。

只是骂归骂,面上却不好露出颜色,只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转头望去。

殿门外,英国公张懋满脸哀戚,三步并作两步的抢了进来,一眼看到李东阳,眼中忽然一抹精光闪过,但随即掩去,只冲着弘治帝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下只惊得弘治帝都吓了一跳,慌忙起身,亲自绕出御案来扶。要知道,除非正式的大朝会上,平日里百官见驾,都只是躬身作揖而已。

至于说后世影视上,动不动就跪下磕头什么的,其实是被误导了。

那种见帝王便跪下磕头的事儿,只有后面辫子朝才有。而这之前历朝历代,君臣之间虽等级森严,却远没有那般辱及人格。

而今天,能让张懋堂堂国公跪倒,如何不让弘治帝震惊。亲自扶起他后,一再温声安慰,张懋这才抹着泪作罢,在杜甫搬来的锦凳上坐了。

旁边李东阳看的眼眶子直跳。这老东西演的也太不专业了,瞅瞅那哭还能再假点不?这光打雷不下雨的,还一劲儿的擦呢,也不怕擦撸了皮!这半天的,除了眼眶子有些发红,可曾掉下半滴水来!

他这暗骂,张懋却无半分被拆穿的觉悟,拱手对着弘治帝哀声道:“陛下啊,老臣命不久矣。待到老臣死后,陛下也不用为老臣大办,更不要为老臣哀伤。老臣今生能得侍奉陛下这般明君,君臣相得,便死也无憾了。”说罢,又是干嚎一声,使劲的挤啊挤,眼角挤出一滴泪来。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上面的弘治帝也是一脸的无语,抚着额头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来不来的就死啊活的,还不用给你大办,不用为你哀伤,朕……朕吃撑了吗?没事儿找那罪受。这老匹夫,恁的惫赖至此!

“英国公啊,你……唉,你有何难处尽管讲来便是,朕……朕尽力为你办就是了。”弘治也是醉了,只能忍着恶心配合这老货演下去。

“当真?”张懋顿时不哭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一眨一眨的。

旁边君臣二人一阵恶寒,这尼玛,多大岁数的人了,竟还卖萌?太尼玛恶心了!

李东阳激灵灵打个寒颤,将头转过一边。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吐出来。

弘治帝却没法躲,脸颊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下,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点头道:“老国公放心就是。”

张懋这才长出一口气,随即脸色一变,悲愤道:“陛下啊,老臣的侄儿被人害了,现在生死不明,下落不知,还求陛下给老臣做主,请各衙门大力搜寻。也请陛下治那武清县迫害良民之罪!可怜老臣那侄儿啊,多纯善的一个孩子啊,老臣对他爱如己命,如今他没了,老臣怕也是活不过几日了。呜呜——”

大殿上,某国公痛心疾首的数落着,说到最后,再次发出一声干嚎表示其严重性。

弘治帝和李东阳被这一声嚎的都是面颊狠狠的抽了下,恨不得当场掐死这老货。也直到这会儿,才弄明白了这老货的目的。

弘治帝目光闪烁,连连深呼吸数下,这才摆摆手道:“老国公勿须悲伤,此事朕早已知晓,也已经安排下去了,老国公但放宽心就是。至于那武清县,还有些事情需要从他口中问出来。等到问明之后,朕必重重治罪,给老国公以及武清百姓一个交代!”

“啊?陛下已经知道了?”张懋一惊,眼底一抹惊疑闪过,但随即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连连拜谢。

旁边李东阳心中又是一动,联想到进宫之时碰到的王义,眼睛不由微微眯起。只是不知怎的,随即又和刚进殿时捕捉到的皇帝那一瞬间的异样联系到一起,随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升起,氤氲着化作一团阴云。

正神思恍惚着,忽然外面又传来大汉将军的高声禀告:“启禀陛下,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殿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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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君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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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刘爱卿也来了,宣。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乾清殿上,弘治帝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道。

杜甫应了是,躬着身子小步跑着出去。不多时,领着刘健迈步走了进来。

刘健进的大殿,目光一转,也是不由一愣,想是也没料李东阳和张懋也在。不过只是片刻,便正冠肃容,端端正正的上前叩见。

弘治帝笑呵呵的免了礼,让人搬出锦凳赐了座。目光一轮,这才笑道:“今日倒是热闹,刘爱卿此来又是何事?”

刘健向来端正,人又是极为自律,兼且身为内阁首辅,若无大事儿急事儿,很少有这种非招入宫的时候,这才有了弘治帝的此番调侃。

只是这调侃完了,刘健却罕见的露出踟蹰之态,似是有些难言的模样,倒是让弘治帝等三人都有些诧异了。

“臣,臣其实…….”刘健被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愈发有些不自在起来。只是想想老太师首次求到自己门上,这脸面实在不好抹却,终是一咬牙,抱拳道:“陛下,臣听闻武清苏默失踪了,不知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殿上三人都是一怔。李东阳和英国公二人是因为跟苏默有着或恩或怨的牵扯,所以这才关注其动向。可是刘健一向严谨,别说一个下面县里的小童生,就算是朝中大臣也是往来不多。

就是这么个人,忽然跑到皇帝面前,一张口竟是蹦出这么一句话话来,这实在太颠覆几人的认识了。

弘治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置可否的道:“刘爱卿与那苏默有旧?”

刘健老脸上有些不自在,摇摇头道:“老臣只是前阵子因武清案,还有那文会文集一事儿听说过此人之名,除此并无来往。”

“哦?”弘治帝轻哦了一声,却没说话。

刘健暗叹口气,咳咳了两声,坦言道:“陛下恕罪,老臣之所以问起此事,实是因今日接到了老太师的口信,言及苏默乃是他的门生,请老臣能看顾则个。所以,这个……”

这话一出,殿上三人都是一愣,随即神态各异。李东阳是不可自抑的微微变色,他这里正暗暗盘算着怎么给那小子个教训呢。却不料先是发现皇帝的异常之处,让他不敢轻易发招。而此时竟又引得徐阁老出头说话,这简直让他差点没郁闷死。

说起来徐阁老与那小子并无多大交集啊,记得上次说起来时,徐阁老连认都不认识那苏默。后来就是去了一趟武清,大概才有了交集。但便只这一面,怎的就苏默成了他的门生了?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其中,又有些什么隐秘呢?

李东阳脑筋转的风车也似,饶是他智谋过人,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是搞不清这戏法怎么的变的;

而英国公张懋却是一怔之后便是暗暗狂喜。他跟别的人都不一样,有着张悦在苏默那边,苏默的动向,他比任何人都灵通。

在韩杏儿等人到了京里,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大概。与苏宏的关心则乱、坐立不安相比,他在略一思索后,便采取了和张悦相同的处置:静观其变。

这些日子通过张悦的信件,还有各个渠道汇总回来的消息,他对苏默这个少年人有了极大的好奇。这个颇有点神奇的少年,每每看似胡闹的行事背后,实则都有着精深的算计。

而这其中的一些手法,甚至连他看过后都忍不住的叹服惊奇。如此一个小家伙,说他会轻易的出事,张懋绝不相信。

故而,他一再的安抚住了苏宏,直到传来武清一事尘埃落定,沈松被抓,西北传来消息,他才盘算了一番,玩了这么一出大殿哭闹的剧目。

之所以如此,目的很简单。就是把事儿彻底捅开了、闹大了,这样一来,无形中等于给了苏默和何莹二人增加了一层保护,至少明面上官方一些势力,不敢再对他们采取什么过激的举动。

虽说如今各地仍有些不安分的,但总体上还是稳定的。有了皇帝和国公的关注,地方上谁敢去冒那个大不韪?

然而便是他也没想到,苏默竟能真得了徐溥的青眼,堂而皇之的以门生相称,这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大明一朝,皇帝代表了君权,他这个国公代表的勋贵武臣,而徐溥则毫无争议的代表了文官集团。

眼下有了这么三个人站出来表达了对苏默的关注,天下还有什么人敢乱动?这个大侄子的安危,至此已然是最大的限度的可以保证了。回去后,也必能让苏兄弟一家安心了。

以上就是张懋和李东阳两人的心思,而弘治帝却又不同。相比起张懋和李东阳二人来,他的心态更要复杂些。这里面有惊奇,有凛然,有放松,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对于苏默这个人,他从最初的无视,到好奇,再到看过毛纪献上的那份天朝开运图后的凝重,一直到最近得到的那个消息,此时在他心中,这个苏默的份量已经达到了让他极为重视的地步了。只不过作为君王,没人能揣度他的心思,又加上他掩饰的到位,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些罢了。

而即便如此,他也万万想不到,苏默这个家伙的动向,竟能牵引到如许多人的目光,甚至连告老而去的徐阁老都站出来说话了。

“老师,与朕生分了啊……”心中想着的没露出半分,面上却是露出几分伤感,叹口气,有些伤感的说道。

他与徐溥有师生之宜,此时发出这样的感叹,其意就是徐溥没直接来找他这个皇帝,却去对刘健求告,此固然是老阁老谨守本分,但何尝不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而他作为帝王,此时发出这样的感叹,便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但更深一层的含义,又何尝不是一种敲打。

你刘健如今身为当朝首辅,位高权重,本就门生故吏无数,权倾天下了。如今还和名望深重的老阁老来往过密,存的是什么心思?

所谓君心难测,这便是帝王之术了。

刘健是个老实人,一时半会儿没能从中琢磨出味儿来,但是旁边的李东阳却是心下不由的一凛,偷眼瞟了刘健一眼,再转目间,忽然和弘治帝的目光碰个正着。

看着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李东阳猛然间就是毛发炸起,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将目光垂下,再无半点心思。

弘治帝没再多言,只是目光转动着,从下面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便在此时,却听外面禀报声又起,却是定国公在外求见。

弘治帝嘿了一声,斜眼去看张懋,这一看却差点没气歪了鼻子。这会儿的英国公正低头板着自己的手掌,一根一根的掰着指头看,就似乎那手指上忽然长出了花儿来,对眼前的事儿完全跟他没关系似的。

这老混蛋!

弘治帝暗暗大骂,却偏偏拿这老货的惫赖没办法,只得黑着脸道了声“宣”。

待到定国公上得殿来,不待开口,弘治帝便哼了一声,曼声道:“卿也是为了苏默来的吧。”

定国公愕然,眼神儿不由的去瞟张懋。

弘治帝便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定国公赶忙收摄心神,躬身抱拳,正色道:“苏默?那是什么人?咳咳,臣只是想念陛下了,特地请安来的。”

这话一出,除了刘健这个老实人外,大殿上其他几人顿时都是眼眶子直跳。

这个老不要脸的,真敢睁着眼说瞎话啊!这一个一个老货,真是一个比一个没有下限啊。

弘治帝和李东阳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咒骂起来。

弘治帝深吸口气,都懒得跟定国公纠缠,挥手让他站过一旁。忽然转头看向英国公张懋,淡然道:“英国公,你家那小子,这会儿是去了西北了吧。”

张懋正心中得意呢,猛不丁忽然听到这话,顿时就是一个激灵,霍然抬头看向御座,面上露出惊骇之色。

天子竟早知道自己儿子的去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天子的耳目早已盯着儿子了,可笑自己竟还懵懂不知,画蛇添足的玩上这么一出,这尼玛真要计较起来,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都够了。

想到这儿,张懋的汗瞬间便下来了。当下眼珠儿转动,想着如何圆场,却见弘治帝并不理他,忽然又转头看向刘健,“刘卿,鸿胪寺那边这些日子可安分了?”

嘎?这是怎么个节奏?皇帝的这种神转折,使得殿上一众人都是有些发懵。前一刻还在说着苏默的事儿,怎的忽然就转到国事外交上了?

只是发懵归发懵,皇帝问话谁敢不答?刘健一呆之后,连忙躬身回道:“回陛下,没什么变化,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不过倒也没闹出大乱子来。”

弘治帝就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忽的目光看向李东阳,淡然道:“李卿,你怎么看?”

李东阳有些懵了,饶是他平日如何机智,这一刻也有些紧张了。这冷不丁问的没头没脑的,让他怎么回答?若说是问的应对蒙古人的策略,自己早就给出了方案了啊,这会儿又问是什么意思?

可如果不是,那这个怎么看又是指的什么?咦?等等!

他不愧是号称李公谋,便在惊慌之际,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可能。

急速的思索了片刻,这才抬头看看皇帝,试探着道:“陛下圣明。只是他并无功名在身,会不会失了我大明体面?”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都是没头没脑,旁边三人听的一头雾水,两眼中全是圈圈。只是不知为何,英国公心中除了迷茫外,还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起。

“功名?”上面弘治帝轻哼了一声,看向李东阳的眼神中却有赞赏之色一闪而过。这个臣子固然私心颇重,但是放眼满朝之中,却真真的唯其惊才绝艳,反应之快,无与伦比啊。

心中叹着,面上却大袖一挥,转头淡然对一旁侍立的杜甫道:“制召:赐武清童生苏默太学监生,鸿胪寺观政;赐其父苏宏举人出身,录载典纪。宣鸿胪寺少卿出使关外,调解达延与亦不刺事,观政苏默辅之,即日备发,咸使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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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山村静养

李家大宅,李东阳面色阴沉的走入后院,回廊处一个下人正匆匆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他,忙停下脚步站到一边,躬身施礼。{有些不合时宜,但并无和律法相悖之处。

可是以太学监生的身份,竟然给弄出个什么鸿胪寺观政的名头来,这委实太过分了!

观政士、庶吉士,这向来都是要经过会试后,获得前三甲的举人才能担任的,何时竟能以区区太学监生便可担任的了?这种举措,简直可以和宪宗时的传奉官相提并论了。

传奉官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庭推和部议,完全由皇帝私相授受,当年受此荼毒,朝政败坏,天下动荡,可谓惨痛。当今天子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昏聩之举,可为了那个苏默,偏偏就这么做了,其中意味,越品越是让人心惊。

记得皇帝这道旨意一下,刘希贤当场就怒了,指着皇帝大叫乱命不受。

可是皇帝怎么说的?“此观政非彼观政,只为临时特例,非为常态。待到复命之日即去之,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乾纲独断啊!天子保苏默之意,显然再明白不过了,便刘希贤也不得不最终屈服。由此,这道近似荒唐的圣旨,竟就此下了。

想着这些,李东阳脸上的褶子又再深了三分。当今天子不愧为之君,只这看似荒唐的一道圣旨,便达到了一石数鸟的效果。

先是道破了英国公世子的动向,敲了勋贵们一记;接着反过头来问他李东阳,随即便下了这么一道之意,传到朝外,谁能知晓细节,只会以为是自己的提议。如此,又顺势敲打了文官集团一记。

而有了这道旨意,那苏默无论身处何地,已然等于加了一道保护符,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官有胆子对其不利。出使北元啊,这要是他出点什么事儿,岂不等同于误了国事?

如此一来,他苏默一旦在哪个地方出事,那一地的官员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由此,都不用明旨搜寻那苏默,各地官员也会自的去大力寻找了。否则真出了事儿,谁担待的起?

既达到了保护的目的,还不动声色的起了搜寻行动。同时,在给予了勋贵一番敲打,反手又安抚了一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端的是娴熟无比,让人不服不行。

呼——

李东阳长长吐出口气,仰望着有些阴霾的天空,心中飞的盘算着。那小畜生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竟能让天子如此着紧?单单只是为了安抚勋贵吗?李东阳打死也是不信的。

但无论如何,跟这小畜生的帐也要算一算!这条路不通,却不表示别的路不通。

李东阳寻思良久,眼底闪过一抹狠戾,随即又即隐去归为平静。定了定心神,这才举步往儿子屋中走去。

也在这一天,京城中不知多少骑士飞驰而出,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更不知有多少明的暗的势力随即而动,使得平静的局面如同冰川下的河水,暗流激荡。

洪县,做为整个暗流源头的苏默与何莹二人,正难得的享受着劫难后的平静。更不知道,将在数日后的某天,因着偶然的因素被人现行踪,从而引什么样的震荡。

苏默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何莹,由得村里郎中瞧看了一番,结果不问可知。他身上诡异的状况,哪里是一个山村郎中能解决的?倒是何莹的一些损伤多赖那郎中,几副草药下去,又有了充分的饮食补充,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健康。

对于没能解除苏默的痛苦,何莹又是黯然又是焦急,不过好在也没见情况加重,而且苏默也表现出渐渐好转的迹象,虽然这种好转的度极慢,但终归是一种好现象,这才让何莹略略放下心来,信了苏默所说的,给他些时间便能彻底康复的说法。

两人滞留在这小山村中,吃喝全是靠着村中山民接济。若是放在往日,又或者是在一些大县城中,何莹自能寻到当地何家的铺面,支取银钱回报。

但是如今经过前几日的折腾,两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不复存在,这个村子又如此偏僻,何家的铺子也开不过来。如此,便只能白吃白喝了。

何莹身子恢复后,见苏默暂时没事儿,又有村民帮着照顾,没了后顾之忧,便自告奋勇加入了狩猎队。

洪县的山民多是猎户,平日里全靠着打猎过活。除了满足自己食用之外,多余的猎物的肉和皮毛等物,便集中起来,每三个月跑一趟洪洞,换取些谷物、油盐酱醋之类的用品回来。

所以,村中的狩猎队便成了最紧要的存在。何莹虽是女子,但是一身武艺放在江湖上或许不够看,但是用于打猎倒也足够。只是稍稍露了几手,老村长便欣然应允了她的要求。

今天是他们两人来到这村子的第四天,也是何莹次加入狩猎队进山狩猎的日子。

一早服侍着苏默用过了早食,何莹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这才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苏默也终于大松了口气儿,有了难得的独处空间。有道是美人情重,不堪消受,说的便是他此刻的境遇了。

虽说有个俏丽的佳人整日介绕着转,真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尽了艳福。但是苏默一身的隐秘,却也完全没时间去仔细查察。直到今日,才终于算是得了空闲。

将精神完全沉入心神,双目微阖,渐渐进入一种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境界。

随着胸口那块阿修罗之石的融合,苏默现自己已经能主动的进入到那种玄妙的境界了。这比以前全靠撞大运,又或是只有在极度危险时才会被动的进入,等若让他的自保之力无形中提高了无数倍。

这让苏默惊喜不已。毕竟,在这个世上,尤其是这个远不如后世那般法制健全的太平盛世,自身的能力越高,才更能保障立身的几率。几次的经历之后,他再也不是初来时那般天真,认为只凭借着出这个时代的知识,就能舒服的立足。

后世许多中,主角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凭借着脑中的知识便能呼风唤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的,放在当初刚来时苏默还会yy下。但这会儿,他却是知道,那根本就是说笑,完全的就是胡诌八扯。

所谓的知识就是财富,若把那些出时代的知识真的比作财富的话,那他便如同一个稚弱的孩童,偏偏抱着一大块金子行走于闹市中一般。

个人武力,或许在后世已然不那么注重了。但是放在此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

要想更加安生的存活在这个世间,更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意志立足,便必须有强大的武力作为保护。这种武力或者是势力,或者是自身的实力。

强大的势力显然根本不可行。在当前这种制度下,个人拥有稍多点的势力,便会被统治阶级看在眼里,进而便是毫不留情的铲除。不见连皇室的亲王们,都被限定了只能保留一卫的兵员数量吗。他一个小小的屁民,若是拥有太多的手下,岂不是找死?

有人说许多大户世家中,家丁数量上千,影视剧中也来不来的到了危急时刻,就会动员大户人家的家丁集中起来上阵,一下子就能得到几万人云云。

这个说法不能说错,但一来并不是常态,属于个案;二来,那些大户世家们,哪个不是几代经营,枝叶蔓延的庞大无比?若不是如此,只在一户之中弄出个上千人来看看,怕不早被碾成渣了。

而苏默呢,才来了不过数月时间,祖上又并无经营,又怎么可能去跟那些大户世家相比?

所以,这种情况下,他自身若能具备一定的武力,便成了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自保手段了。

好在,或许真是有主角光环这种东西。在莫名其妙的得到了鼯鼠多多后,通过多多那块石头的影响下,让他得到了初步的淬炼。

而这次,竟然又再进了一步,直接得到了一块和多多石头同样功能的石头。而且还是那种不要都不行,强行就塞进来的那种。

只是就目前来说,这块阿修罗之石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改变,苏默自己心里都没谱。此刻的他,精神完全沉入其中后,不由的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266章:山村静养网址:

第267章:异能的变化

气息越来越轻,渐渐的似是停息了一般。四下里所有的声息都消失了,便如同整个人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脑海中渐渐形成一个画面,那是一种极致玄妙的感觉,明明知道这只是一种感应,却偏偏如同双眼直接看到的一般,一切都那么真实清晰。

胸口那块诡异石头的形状,还有石头四周肌肤、血肉的跳动。甚至,还有某种无法描绘的物质,如同缕缕气息般的漫延着。

放眼四周,整个视界都是血肉和那块石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精神的进一步沉入,脑海中反映出的这个世界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广,直到无边无际起来。

到了最后,苏默甚至有种震撼的感觉,仿佛自己化身成了一滴水、一粒微尘,眼前那块原本只有拇指大的石头,此时已然变成了如同一颗星球般巨大,高高的悬在无垠的血海这种。

星球四周不停的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气息,这种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让他非常肯定的存在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明显的感到石块在不停的消融着,原本在他认为,消融的石块是融进了他的身体之中。但是此时当他彻底进入这种莫可名状的世界中才发现,原先的猜想根本就是错误。

石块确实是在消融,只不过却不是消融于身体中,而是在血肉的侵蚀下,慢慢的汽化,最终化为那种诡异的气息,顺着某种玄妙的路线,一路往脑海中汇聚着。

按照眼下这种速度,苏默默默估算了下,差不多还要至少十天半月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这让他不由的苦笑起来。

果然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一些。至少还有半个月的苦头,便是接受这块石头的代价了。

半个月的痛苦啊,没人知道这种痛苦的滋味,实话说,若不是苏默意志足够强大,若不是他心中的执念太深,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愿承受下去。那种痛苦,让他真真的了解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算了,忍着吧。

他弄明白了眼下的情形,只得无奈的认命了。接下来,要查察下,有了这块石头后,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能力。

首先试着感觉下六识。

之前经过了多多那块石头的淬炼,使得他六识强大无比,超出常人不知多少倍。如今得了这块石头,更是直接融入了进来,想来能更进一步强化这种能力吧。

他这么想着,但是才一催动,便不由的顿时脸色大变。六识不但没能强化,甚至连外放都不行了。在不直接以五官参与的前提下,所有的感觉全被禁锢在这块石头四周。

这种变化让他不由的心头巨震,顿时将他直接震出了那种境界。随即,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由的哼出声来,满头满身的都是大汗淋漓。不过片刻功夫,整个人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体四肢不受控制的痉挛着,似乎浑身的血肉都要凝缩到胸口嵌入的那块石头中去。不但如此,此刻,整个胸膛也散发出红彤彤的眼色,乍一看去,便如一蓬火焰跳动似的,情形诡异到了极点。

完蛋了!难道自己的猜想都是错的,这块石头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超人的能力,而是真正的要命玩意儿?

好半天,那种剧烈的变化才渐渐减退,苏默从疼痛中恢复神智的第一时间,不由的露出苦涩的笑容,对自己原先的判断开始怀疑起来。

他却不知道,就在刚刚他催发的那一刻,远在京城中英国公府的某处后院里,一直蹲在卫儿肩头的多多,忽然背上的三道紫毛猛然乍起,霍的就那么直立起来。两只豆大的小眼中闪出莫名的光彩,遥遥望向西北方向。

片刻后,就在卫儿的惊呼声中,小鼯鼠化作一道流光般的残影,瞬间窜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被这突兀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卫儿,直到过了大半天才回过神来,顿时惊慌起来,放声大哭着奔向后房。

不多时,整个后院便都被惊动了。苏宏、福伯、韩杏儿等人全都围拢过来。

等到问明白情况,众人都是呆住。片刻后,苏宏首先按耐不住,起身就往前面跑。他要去找英国公告辞,然后去找儿子去。

其实从杏儿等人来后,一知道儿子失踪时,他就想去了。但在英国公的再三劝说下,这才勉强按捺住焦灼。

但是此刻,那只奇异的小鼠竟然突然跑掉了,这让苏宏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毫无理由,却是让他片刻都压抑不住了。

紧随在他之后的还有杏儿,与老爷子比起来,杏儿更了解多多和苏默之间的密切。如今多多忽然跑掉,莫不是真的苏默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苏默可能出事,韩杏儿只觉的整个世界都要塌了。想也不想的便跟着公公身后跑了出来,至于要去哪儿,又怎么去,却是脑中完全一片空白,似乎连思绪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一老一少动了,顿时引得国公府鸡飞狗跳,一片的混乱。直到英国公张懋得了信,亲自挡在门口,劝说半响不果后,怒问他们往哪里去找时,这才好歹让两人安静下来。

英国公府上的骚乱苏默不知道,此时的他被疼痛折磨的连动根小指头的劲儿都没了。

六识不但没有强化,甚至完全被禁锢了,这个打击实在有点大,大到让他这种乐天的性子都有些接受不了了。

“我圈圈你个叉叉的贼老天啊,哥是主角!主角嗳!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啊?老子……嗯?!”

他仰躺在榻上,身子因为剧烈的刺激,仍在时不时的反射性的抽搐一下,口中喃喃的嘟囔着,眼角却有泪水滑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原本要是没得到,倒也没什么感觉。可是这种尝到了滋味后,却忽然某一刻发现又失去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尤其是苏默之前还报了那么大的期望,这种现实的反差,便愈发强烈了无数倍。以至于苦涩的泪水都不可自抑的流下来了。

只不过那喃喃的抱怨才说到一半,猛然间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却让他的抱怨戛然而止。下一刻,微微闭上双目,脸上的颓废和苦涩,瞬间化为了狂喜之色。

何莹跟着进山去打猎了,便拜托了村长照顾好苏默。刚才苏默因为疼痛,也不知发出多大的响动,他下意识的便侧耳去听。这种动作,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反应,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只是就在倾听的那一瞬间,忽然从远至近、接连不断的各种声响的入耳,让他猛然惊醒过来。

六识的强化不是没了吗?那这会儿的声音怎么会如此清晰?还有,自己明明已经退出那种玄妙的境界了啊。按照以前的经验,不在那种境界中,他是绝不会达到这种听力程度的。

莫非……

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再次侧耳听去。这一听,让他彻底狂喜起来。

隔壁屋子里老村长儿媳的走动声,摇动纺车的噜噜声,还有外面院子里老村长跟村人的说话声,以及再远处狗儿的叫声、母鸡捉虫的咕咕声,村口树上的鸟儿蹦跳声,时不时的低鸣声,甚至更远处小溪中,鱼儿逆水而游的哗哗声…….

这所有的声音,由近及远,都在层次分明的次第传入耳中。甚至,比在原先那种先进入空灵境界后,才能听到的声音还要清晰的多。至少,这种如闻声如眼观的层次分明,便是原先从未达到的。

六识强化不是没了,而是不能在刚才那种状况下激发!还有,现在已经不需要刻意的去引导进入那种空灵之境才能达到,而是成了一种本能,一种在正常状态下就能自然而然运用的本能了。

从地狱到天堂,这种剧烈的反转,简直让苏默欢喜的要炸开了一般。

主角光环啊!哥们果然是主角啊。这种逆天的好事儿都发生在了哥身上,以后这么发展下去,哥们会不会终有一日,破碎虚空,真的成仙飞升了呢?

这一刻,某人哪还有先前半分颓废的模样?满脸傻笑着,两眼放光,嘴角明显一道晶亮蜿蜒而下……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这货此刻的猥琐样儿,胸口前的伤处忽然猛的大跳一下,霎时间将他从YY中痛醒过来。

这一下来的极为突兀,以至于他毫无准备下,不由的张嘴便是一声大叫。

这几天来,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便是再痛苦的时候,他也只是咬牙发出几声低哼。这让老村长等人甚至觉得他的伤或许不重,只不过就是看着有些古怪吓人而已。

但是这会儿猛不丁的一声喊,可真是差点没吧老人家惊的坐地上去。

这是什么情况?前几天一直好好的,偏偏他那浑家跟着进了山,他这儿就出状况了,这让老头如何向那闺女交代?怕是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吧。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哦,明明是一片好心,后面换来的可不一定是好果哇。这一刻,老村长滴那颗心啊,拔凉拔凉滴。

正满心惊慌的往门里跑,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村长,村长,出事儿了!良子哥他们碰到了个大家伙,何姑娘被伤到了…….”

什么?!

老村长刚迈进门里的脚顿时僵住了,接着,身子一晃,已是一头往地上栽去。

第268章:我要进山

老村长晕了,真的晕了。这前脚刚被家里的男客人出事弄的七上八下的,后脚连点缓冲都不带给的,紧接着就是跟着进山的女客也出事了,这一刀补的,老头儿好悬没直接哏过去。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好心收留两人,结果却搞成这结果。别以为古代法律不健全,就觉得死个把人不算啥事儿。武侠里动辄谁谁把某某杀了,然后屁事没有直接潇洒的走人,那纯粹是yy。

人命案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大案,放在古代尤其粗暴。一旦发生命案,地方官员年底京察的时候,那是要被弹劾的。所以结局往往便是为了结案,产生许多的冤假错案。

就以老村长这事儿来说,一旦苏默两人真出了事儿,负责的地方官或许直接给个暴病而亡的结论,遇上那残暴的,才不管你是不是好心呢,当场办你一个谋财害命,借此让自己升官发财那是妥妥的。谁让你这儿山高皇帝远呢。

老村长阅历丰富,正是想到这些,才承受不住了。

后面跑来的青年见老村长晕倒,惊呼一声冲过来,急忙扶起,连声呼唤着。

这一喊,登时惊动了四下邻里,纷纷跑出来察看。更有不少人大叫着赶紧找郎中,老村长一系的亲属中有女人发出哭声,还有一些人拽着那报信的青年追问山里情况的,毕竟狩猎队的都是各家的青壮,听说出事儿了,都担心自己家人。

于是,就在门口瞬间便围满了人,七嘴八舌之下,这一通乱的。

那青年也有些发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谁好,好在郎中来的快,分开众人上前一看就明白了,伸出手指狠劲一掐老村长人中,老村长长吐一口气儿,悠悠醒转过来。

眼见老村长醒了,众人都是齐齐大出口长气儿。这老村长其实便是族长,这个时代,一族之长那是绝对的主心骨。如今老族长醒了,众人心中便不那么慌了。

老村长悠悠醒来,先是目露迷茫,但随即就想起前事,一把扯住那报信的青年,急声道:“初五,快说,山里怎么了?唉哟,不对,屋里……屋里……”

他一句话问出口,只是不待那叫初五的青年回答,猛然又想起刚才听到屋里的动静,顿时身子一震,挣扎着转头指向屋中。

也就在此时,那关着的房门猛然被人推开,随即一个踉跄的身影扶着门边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默的听觉如今何等灵敏,早把外面的对话听在耳中。听到何莹在山里出事儿了,差点没惊的魂飞魄散,当即便挣扎着起身。

只是他刚刚经历了那番折磨,这一时半会儿的,又哪能说起来就起来的。更不用说如今他这身子,平日里动都不敢动一下,否则便是如同千刀万剐一般,这猛不丁的却要站起来,那剧烈到了极致的痛苦,顿时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没又晕了过去。

拼命咬着牙忍住,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终于是站了起来,这才蹒跚着冲向门口,将门撞开。

“啊——”

门外众人乍一看见他出来,先是一愣,随即不由自主的同时发出惊呼。

此时苏默的形象实在太过惊人。浑身上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蓬乱,面色惨白,敞露的胸膛前一片赤红,如同血一般。

不唯如此,整个人热气蒸腾的,却是那无时无刻的疼痛引发的大量汗水所致。此刻虽浑身颤抖,看上去仿若稍大点风就能吹倒,偏偏却两只眼眸明亮的吓人。

急剧的喘息着,目光在外面众人面上一扫,最终盯在那个叫初五的青年身上,勉力咧嘴一笑,嘶哑着道:“我妹子,她怎么了?”

他心中焦灼,遍体剧痛,但意识却出奇的清醒,知道这个时候去呵斥发火什么的没用,唯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所以这才努力的做出个笑脸,以示安慰。

只是他却忘了自己此时的形象,这般勉强的一笑,哪还有半分温和的意思,简直用狰狞来形容都不过分。

众人被他这一笑吓的又是一声惊呼,齐齐往后退开一步,人群中有那胆小的孩子,甚至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老村长心里一颤,暗叹一声,强撑着抓住初五的手站了起来,一边将他往自己身后藏,一边颤声道:“苏小舍,你……”

苏默看着不由苦笑,大口喘息几下,摇头打断他,又再问道:“我妹子,她怎么了?”

初五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咬牙抢出身来,将老村长挡在身后,昂然道:“苏大哥,咱们遇上了大虫,令妹自己跳出去邀斗,却被逼退,掉进一个洞里去了。咱们兄弟还在那边跟那畜生对峙着,引着它的注意力,就怕它去伤了令妹……”

初五努力将事情详细的说明白,心中虽然害怕,却是半步不肯退,话里言外更是暗示何莹出事跟他们无关。

苏默却哪里有那心思,听到何莹暂时无碍,这才暗松口气,咬牙抬起手摆摆,点头道:“多谢诸位兄弟的护持了,麻烦找人扶我一把,带我进山。”

初五正满心思虑着怎么进一步解释这事儿跟他们无关呢,冷不丁忽然听到苏默这一说,不由的登时瞠目结舌起来。

后面老村长也暗暗松口气,他人老成精,听出了苏默不会迁怒他们的意思,只是听到最后苏默要进山,也是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将初五扯开,上前道:“苏小舍,你这样子如何进的山?便是去了也没用啊。不如且在这里等候,老朽这就安排人,必能将令妹救出来。”

开玩笑,好歹你这里没事儿了,只要能把你那女眷救回来,这事儿就算平了。可要是你再跟去,就你这病秧子样儿,怕是去得回不得吧。老夫要答应了,莫不是真老糊涂了吗?

老爷子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胡子眉毛都飞了起来。只是下一刻,忽觉眼前一暗,再抬头时不由唉哟一声,身子一仰便要向后跌去。

就在将倒未倒之际,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砰的抓住他胳膊,已是稳稳的扶住了他。

旁边众人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又是齐声一阵惊呼,纷纷向后退开,满面惊骇的看着这边。

却原来刚才还在房门处的苏默,不知何时竟到了老村长身前,此际一手扶住老村长胳膊,浑身汗水肉眼可见的往下滴落,两眼却是更加明亮,俨然如同两颗太阳一般。

这种诡异的现象,这些小村里的村民何曾见到过?一时间人人都是心中恐慌,直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们却不知,便是苏默自己这会儿也是心中震惊。刚才他见老村长不肯带他进山,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心意,知道若不显露一手是不行了。否则就算自己能咬牙坚持走动,但不知方向,终是找不到地方。

想想自己之前六识的变化,那会不会对速度也是同样如此?想到这儿,当即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剧痛抛开,专注催发于双腿之上。

下一刻,只一迈步,但觉一个身子似乎破开了无数屏障,霎时便出现在了老村长身前。

果然,果然如此!他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狂喜。那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对人体产生这么大的作用!多多的那块是这样,阿修罗的这块更是。那这种石头会不会还有?又还有多少?

这一刻,他思维不由的有些发散起来。

“你要做什么?!”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忽然身旁一股大力推来,顿时将他推的一个趔趄,砰的倒在地上。

这一下,直让他浑身的剧痛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爆发,以至于他浑身剧烈抽搐起来,蜷缩着团成一团,喉咙中发出嘶哑难明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痛苦的呜咽。

初五愣愣的站在旁边,看看地上痛苦的苏默,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时间完全懵了。

刚才看到苏默那鬼魅般的表现,他只是担忧老族长的安危,这才抱着拼死的念头冲了上去。可是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结果竟会是眼前这样。

“啊,快快,快把人扶起来。”还是老村长先回过神来,顾不上害怕,慌不迭的冲众人叫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由的咽了口唾沫,迟疑着脚下动了动,却终是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初五被老村长推了一把,这才如梦方醒,壮着胆子上前将苏默搀扶起来。

苏默此刻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大口大口喘息着,无力的倚在初五胳膊上,勉力点点头,强笑道:“谢……谢谢,我……我没……没恶意。带……带……带我去!”

说着,一只手使劲抬起来,一把死死抓住初五胳膊,眼中露出坚定之意。

初五这会儿也明白过来,刚才一扶起苏默时他就反应过来,苏默只是速度快的诡异,却是根本没有伤人的能力。甚至别说伤人了,就像刚才那样,趁他不注意发动,便是自己都能轻易打倒他。

他方才那般做,估计是想要证明他有自保之力,也是表示他要跟去的坚持。此刻看着苏默的眼神,他愈发明白了这一点。这下可让这个憨厚的青年有些为难了。

看看苏默,又再转头看看老族长,不由的嗫嚅道:“族长,这个……这个……”

老族长定定的看着苏默,半响没说话。良久,终是摇摇头轻叹口气,点头道:“也罢,既然你非要去,那便去吧。不过咱们话先说头里,若是此去你兄妹二人出什么事儿…咳咳,那一切都与咱们无关,你们可不能…”

苏默不等他说完,便抬手示意他停下,随即郑重的举手道:“苏某以父母之名起誓,此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与贵村之人无关。如违此誓,天诛之,地厌之!”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小村上空,带着无比的坚定和绝然。老村长面色变幻不定,似是想要再劝说什么,但却终是化为一声长叹。

半刻钟后,一具简易的担架上,苏默斜倚着躺在上面,由两个青壮抬着,随着再次组织起来的七八个人,逶迤往山中而去。

第269章:美女,约个会呗

何莹抱膝坐在地洞里,仰首望着上方的洞口,心底又是羞急又是沮丧。

跟着狩猎队进山,本意是依仗自己的本领,为这个淳朴的山村出些力,以报答人家给自己和苏默帮助的恩情,不然总这么吃白食实在是太尴尬了。

然而想法是好的,现实却实在差的太远。

一路出来,那些个山中的汉子们个个都对自己恭敬有加,不,不能说是恭敬,简直就是供奉了。

怕她不习惯山路,整个队伍的速度极其缓慢不说,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从带队的顾山开始,所有人大半时间眼神都在偷偷瞟着她,那眼神中有惊艳,有爱慕、有拘谨、有敬仰,不一而同。但相同的是,都是躲躲闪闪的,没有一个敢正脸对她的。

少慕方艾,何莹自己过了情关,现在倒也不似当初那般懵懂无知。对于这些眼神自然不会在意,毕竟对外,她和苏默是以兄妹相称的,除了老村长有些猜测,隐约的料到了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外,没人知道内情。

可她在意的是,似乎自己跟着进山的本意整个弄反了。这不是来帮忙的,这是来添乱的,自己完全成了累赘了。

在这些淳朴的汉子们眼中,哪怕自己展露了过人的武艺,但是他们却依然不自觉的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对她。

走路时把她护在中间,休息时身边不知摆满了多少水囊和吃食。最好笑的是,竟然还有人编了花环偷偷放在其中,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个家伙。

这算什么?这是出来打猎吗?这似乎完全成了她何莹何二小姐踏青游玩了,而且还是带着整个一队护卫的那种。

何莹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心下却也暗暗感念,暗中决定,等到发现猎物后,一定多多出力,给予他们最丰厚的回报。

就这样,也不知是真的因为队伍中有了她,导致整队人都心思不属的缘故,还是真就那么寸了,狩猎队走走停停的,竟然偏离了原本熟悉的猎区,走进了一片从没进入过的地域。

等到顾山和众人发觉后,再想回头却是时间来不及了。除非放弃这次的狩猎,不然只能将错就错了。

顾山便是当时站在老村长身后的那个青年,也是这支狩猎队的队长。

在嗫嚅着和何莹说明了情况后,何莹毫不迟疑的选择了继续。新区域啊,那不就代表着猎物更多吗?何二小姐可是存了出大力回报人家的心思呢,猎物多才是正合心意呢。

事实也正如所有人预料那样,这片新的猎区果然猎物多了不少。只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便猎取了三只野兔、四五只山鸡,还有一只黄獐。

这其中,何二小姐大发神威,以手中一根削尖的竹枪,包揽了近乎一半的猎物,这让所有人都终于明白了这个看似娇滴滴的佳人的厉害,也让何二小姐甚为扬眉吐气。

然而正所谓祸福相依,就在众人觉得这次不虚此行,准备返程回村的时候,新猎区的不确定性的恶果出现了:一只大虫,呃,就是老虎盯上了他们。

这个时代,山西地区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里面繁衍生息的野生动物不知凡几。老虎虽然很少见,却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众人在开始的惊慌后,很快便镇定下来。在顾山的指挥下,分进合击,很快将老虎逼进了一处山坳中。

唯一可惜的是,猎户们手中的器械不够给力,自制的猎弓杀伤力有限,对付些山鸡野兔什么的足够,但是对上这山中之王,就有些不够看了。如此一来,便只能靠着人力近身搏杀了。

何二小姐开始也吓了一跳,她虽然颇通武艺,但是对上这种大型野兽也是头一遭。不过在看到老虎最终被众人逼住后,胆子也便渐渐大了起来。

相比猎户们只能靠着标枪和朴刀的锋利对老虎构成伤害,何莹自身武力的爆发,便只是木棒竹枪也能给予老虎重大的伤害。尤其是在接连两次的突然偷袭中,成功的在老虎身上留下两处重创后,何二小姐欢欣振奋之余,攻击更是不余余力。

她本就是个彪悍的性子,这一打发了性后,早把起初的谨慎忘记了。结果就在老虎再一次被众人逼退的时候,她猛然从后面冲了过去,手中竹枪照定老虎屁股狠狠刺了出去。

可她忘记了,老虎既然能号称百兽之王岂是白给的?尤其是对于这种从身后发起的攻击,对于人类来说,或许能收到奇效,但是对于老虎来说,却是有着专门的应对手段的。

虎尾,便是它最犀利的武器。

顾山等人也全没想到,这个女子竟一点儿打猎的经验都没有,就敢如此鲁莽。冷不丁看她竟然从老虎身后进击,都是面色大变,高声惊呼出来。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何莹也终于感觉到不妙了。手中竹枪看似将将要刺中目标之际,眼前黄影闪动,一股恶风已是瞬间抽到了腰间。

要是换个旁人,这一下出其不意,定然是骨断筋折的下场。但何莹终归是练武的,危机之际,手中竹枪当即改变去势,变刺为撩,小臂划个半圆,顷刻间从斜上的角度削了出去。

这一招其实是一招剑招,若是与人对敌之际,可谓妙到毫巅。出其不意之下,定能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威胁。重则殒命,轻也要断臂开腹,实是何莹师门剑术中极狠辣的一招杀着。

但是可惜,她忘记了两件事儿。首先,她此刻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老虎。确切的说,是一只老虎的尾巴;

其二,她手中此刻所持的并不是用惯了的长剑,而只是一支竹枪!长剑以此招式上撩,或许还能靠着锋刃给予老虎些创伤,但是只依靠尖锐伤敌的竹枪,又如何和虎尾相抗?

于是,结局显而易见了。

砰!咔嚓!

接连两声不同的声响过后,何莹手中的竹枪应声而断,而虎尾的去势虽然也有所抑制,但却终未能尽数挡住。

噗!

一声闷响,虎尾的余势未消,正正的击在何莹的胸腹间。何莹只觉的胸前一震,随即一个身子便飞了起来。

耳中顾山等人的惊呼声不绝,再落下时,身子不可自抑的翻滚着,原还想着努力的控制住身体,却不料祸不单行,还不等有所动作,身下忽然一空,好死不死的,竟是掉进一处不知深浅的坑洞之中。

一时间,砂石俱下,满头满脸的糊了下来。这会儿别说控制身形了,连呼吸都艰难的很。

何莹这下是真的慌了,前几日地下河的惨痛经历再次浮现脑中,一股绝望的情绪瞬间占据了整个身心。

上次掉进地下河,能最后活着出来,全是靠着苏默以自身的血度给她才支撑下来。可这次呢?只有她一个人,就算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没有食物的窘况,可那种沉寂到了极致的孤寂,也能生生让她崩溃了。

更不用说,在终于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后,正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单只思念的煎熬,也能让她疯掉。

还有,苏默眼下的状况,忽然没了自己的照应,又将会怎么样?他为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动都不能动,随便一个孩童都能对他造成伤害,没有自己在身边照应着,他如何能活下去?

所有这些念头写起来长,但是在何莹思绪中不过就是瞬间的功夫,这让她忽然极为后悔起来。

呯!

身下忽然传来坚实的感觉,身子摔的生疼生疼的,眼前一阵的金星乱冒,却是已然落到了洞底。

扑簌簌的砂石仍在不断的落下,何莹双手抱头,一边忍受着缺氧的难受,心中却是不惊反喜。

这里不是地下河,而且落下的时间似乎也并不长,那就说明这里离着地面并不太高,那么出去就也不会太难了。

一想到死里逃生,自己还有回到苏默身边的可能,她整颗心都似乎要欢唱起来。眼前这些苦难危机,霎时间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又好半天,上面的砂石总算不再掉落了。她小心的晃晃头,将满头满脸的灰尘甩掉,眯着眼向上仰望,果然,就在大约一丈多高的距离,一个不规则的洞口显现,雾蒙蒙的灰尘之中,天光直透下来。

心中大喜之余,试着顺洞璧往上攀爬,结果更是令人兴奋。这坑洞整个呈斜上的趋势,往上攀爬虽然有些费力,却也不是不能爬出去的。

心中有了底,当下更是手脚并用,不余余力的往上攀登。只是才不过将将爬到一半,忽然头上一暗,接着一声虎吼便传了下来。

在这逼仄的洞穴中,这声虎吼回旋振荡着,那股子摄人心神的震撼无形中被放大了无数倍。一吼之威,顿时让何莹手脚一颤,再也抓不住洞璧,噗通一声便又掉了下去。

又是一阵砂石俱下,何莹又惊又怒,坐在洞底以手遮挡着向上看去,却见洞口处,一颗硕大的虎头将洞口挡住,虎头上,两只碧油油的虎眼冰冷的瞪视着自己。

那眼神充斥着肆虐和残暴,让何莹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除了那种残虐之外,何莹似乎还从其中看到了戏谑和嘲弄。

被一只畜生嘲讽了?何二小姐一愣之后,猛然便是大怒,甚至连刚才的恐惧都忘了。

上面的虎头此刻已经不见了,随即传来阵阵的呼喝打斗之声,显然是顾山他们又围攻了上来。

等着姑奶奶出去的!何莹咬牙站了起来,气鼓鼓的向上望着发狠,一边再次开始攀爬。然而等她刚爬上一半,那老虎便又再出现,接着便如前次一样,一声大吼,泥沙俱下。然后便是何二小姐再次悲催的掉下去…….

如是几次,就好像猫戏老鼠一般,何二小姐简直要气疯了。但终却是无可奈何,只能窝在洞底喘息着咒骂,上去是不用想了。

渐渐的,也不知经历了多久,何莹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靠坐在洞底等待。上面不时的传来呵斥虎啸之声,但何莹分明能听出来,顾山等人的呵斥之声,也是渐渐的不如先前那般有力了。

难道要被困死在这儿了吗?她不由的轻轻呢喃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而就在她再次开始绝望之际,忽然上方的呼喝之声再次响亮起来。伴随着这些呼喝之声,虎啸之音也猛然暴烈起来,便仿佛那老虎被激怒了,便又无可奈何似的。

心中一动,抬头向上看去,却不等完全抬起头来,上面忽然一暗,紧接着一个黑影已是带着无数的砂石落了下来。

何莹大吃一惊,慌不迭的勉力撑着身子往一边躲去,一边随手摸起一块石头,一旦发觉不对便要拼命做出一击。

“咳咳,咳,美女,约个会呗。”耳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霎时间,何莹浑身大震,如遭雷噬。

第270章:能量传递

“美女,约个会呗……约个会……”耳中这熟悉的声音,让何莹恍惚中感觉,似是天雷阵阵回荡无休,整个人便如同被点了穴般呆愕住了。

“苏默…..苏默!”半响,她喃喃的念叨着,猛然大叫一声,双目放光的扑了过来。

“哎呦,停!快停!疯婆娘,起来,起来啊,要死人了,啊……”地洞中,顿时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嚎声。

“不要,快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是,你是在做梦……啊!你疯了,干吗掐我?”

“唉,我果然是在做梦,掐了都不疼。”

“…….啊——还来!好吧好吧,你不是做梦,是作死……啊——”

“你这坏人,为什么总要骗我……啊,你的伤……你怎样了,要不要紧?”

“………”

苏默要哭死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反射弧要不要这么长啊?还有,你这么折腾法,就算没伤这会儿也要重伤了。

“苏默,苏默!你别吓我啊,到底有没有事儿啊,你说话啊。”半响不见苏默回答,何莹不由的着急起来。

“我……我,我不行了……我……..”苏默眼珠儿转转,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次罪遭大发了,不占点便宜回来会郁闷死的。

“啊!你…..你你,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怎么了?”何莹慌了,声儿都带着哭音儿了。

“别,别哭,我……我,咳咳,要是抢救下,还…..还是能活过来的。”

“抢救?怎么抢救?你快说。”

“能量,我需要能量。”

“能量?”何莹有些懵了,“这个能……能量哪里有?我这就去找,不行的话,请顾山大哥他们一起帮忙。”

“咳咳,不用找。这个能量你就有,找别人的反倒不行。”让顾山他们一起?想想一帮老爷们噘着嘴凑上来的场面,苏默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

“我?我要怎么做?”何莹渐渐的觉得不对了。不是不行了吗?怎么听上去似乎中气很足的样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只是关心则乱,仍是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这个嘛,咳咳,有些不好意思说啊,要不还是不要了吧。”某人屁股后面的尾巴露出一截来。

何莹刚刚的感觉又升了起来,这下却是明显多了。眸光灼灼的看着他道:“说,必须说!”

“咳咳,既然你这么坚持……好吧。能量这个东西吧,必须通过媒介传送。嗯,也就是你的那个,咳咳,你的嘴。你心中默念着能量,然后用嘴靠在我嘴上,这样就能度给我了。”某狼两眼放光,一本正经的说道。

“……..”

何莹就是再愚钝,这会儿也彻底反应过来。这货压根就屁事没有,不然哪来的色心胡说八道?只是反应过来后,却没有半分恼怒,更多的却是满心的甜蜜和羞涩。

地洞中一时静寂下来,苏默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估摸着是奸计被人识破了,不由的大为失望。连番的折腾下来,身上的痛都已经麻木了,这一静下来,顿时隐隐的又开始发作。

“咳咳,那个…….嗯!”干咳了两声,正想着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忽然眼前一黑,嘴上被两片温润贴上,顿时不由的呆住了。

只可惜,那温润的感觉一触即走,唯有一股淡淡的甜香留存,让他不由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心下满是意犹未尽。

“这样……这样,行……行了吧?”隐约中,何莹蚊蝇般的声音响起。在这个时代,一个良家女子主动做出这种动作,不可谓不大胆了,饶是何莹一向泼辣彪悍,这一刻也是羞不自抑了。

若不是爱煞了这郎君,又加上身处这种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便是再给她两个胆子也是做不出这种举动的。不过也幸亏是如此,否则若是让她看见那货居然伸舌头舔嘴唇的猥琐样,定然要当场羞死了。

“啊!我的初吻……你,你你……你毁了人家的清白,人家不要活了…….”

昏暗中,何莹满面红晕,眼波流转,正满心的甜蜜羞涩,猛不丁却听对面这一嗓子,刹那间如遭雷噬,当即便僵住了。

片刻后…..

“苏!默!”地洞中,何莹脸色铁青,一字一顿的咬牙,“姑奶奶跟你拼了……”

“啊!松口,松口啊三八!啊~救命啊,谋杀亲夫啊…….”狼嚎般的惨叫再次响起,泥沙碎石扑簌簌再次落下。

半响过去,洞中再次恢复平静。

何莹幽幽的声音响起:“死人,你怎么来了的?你的伤不碍事了吗?”

苏默斜斜的倚着洞璧,半躺着将女人拥在怀中,微微喘息中,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我啊…….”

时间回到半个多时辰前……

在初五的带领下,临时又拼凑起来的救援队伍急速往山中而来。原本还担心因为苏默的原因耽误了时间,但是事实却让他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一到了山中难行的地方,苏默便果断下了担架,虽然眼看着摇摇欲坠,却仍是毫不犹豫的催促众人急行。甚至,只一迈步便走到队伍最前,头也不回的喊初五指路。

初五等人本还想劝,但苏默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于是,便在时不时的几声咳嗽下,整个队伍非但不见半分放慢,反而更加快速起来。而始终处于队伍最前方的,便是那个似乎随时都要的倒下的身影。

如此一番急赶,没多久便听到前方虎啸人叱之声。苏默目中闪过一抹森寒,身子一晃,当先冲了过去。

吊睛白额猛虎…….好吧,那是评书。实话说,苏默压根连老虎长什么样都注意,一到场中第一时间,他便四处打量寻找何莹的下落。

脑海中的某处极速的颤动起来,原先那种丝丝缕缕从石块中蒸腾而起的物质,经过了多日的积累,又再这种拼命的催动下,终于显露出冰山一角。

那是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一种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玄妙。

说其存在,却完全看不清其模样;说其不存在,偏偏却能感觉到那团成一团的律动。

而每一次的律动,似乎都会产生某种能量,就是这种能量,支撑着苏默超凡的六识和诡异的速度。

苏默之所以一定要来,依仗的便是这种超常的异变。他相信,以他此刻的速度,必然能在猛兽之前抢到何莹,然后再凭借着这种速度逃离虎口。

尤其是这种异变他已经可以有意识的催发之后,他坚信由他亲自出手,救出何莹的几率,比之依靠顾山和初五他们要高的更多。既然有了这种把握,他又怎么可能安心等在家里?

而此时此刻,让他没想到的是,现实却给了他更大的惊喜。脑海中那团未知的气息,在他全神贯注寻找何莹的时候,忽然以一种波纹般的频率震荡起来,一圈圈的漾了出去。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便是自己闭上眼睛,当前所有的景物也能纤毫毕现的呈现出来,甚至比肉眼去看更加清晰。

这种感觉毫无道理,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何莹掉落的那个地洞便呈现在了脑海之中,甚至连何莹抱膝坐在底下仰望的姿态,都一清二楚的展现出来。

深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往场中一瞄,初五等人已经加入了围攻猛虎的圈中。有了这股生力军,猛虎显然感到了威胁,再不似之前的轻松。

声声怒吼之余,只围着地洞四周跳跃奔窜。不愧称为百兽之王,虽没有太高的智慧,但是却潜意识的知道,只要挟持了掉到洞中的那个人类,就能让自己占据最大的优势。

苏默看的微微摇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猎杀这只猛虎,而是将其赶走,救出何莹才对。这些人狩猎经验确实足够,四下里围的毫无破绽。

但是如此一来,除非杀死那老虎,否则根本没法去救何莹。而在这种情形下,老虎也必然因为退无可退生出拼命之心,那样一来即便最后胜了也是惨胜,顾山等人必然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把东面放开,别全围住了。”看着众人仍是凭着一股血气死斗,他只得站出来大声喝道。

只是众人正面临着生死之斗,一时半会儿的哪还有脑子分析?再加上他本就是临时加入的,与众人根本谈不上半分默契,如此一喊,非但没让情况变好,反而引得众人一窒,差点出现伤亡。

这种关头下,初五等后来的还罢了,顾山等人却不由的齐齐大怒,有那性急的甚至忍不住骂出声来。

苏默苦笑摇头,随即目光一凝,露出坚定之色。既如此,只能行险一搏了。否则再喊下去,只怕不等救出何莹,这帮人就要先出现伤亡了。

何妞儿一时半会儿救不出来,但自己至少可以下去陪着她,也免得这妞儿再吓出个好歹来。要知道前阵子的刺激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限度,要是再来一次的话,一旦崩溃了,这傻妞儿可就真要成傻子了。

他来自后世,自然深知精神上的疾病最是麻烦。往往最初病人自己都难以察觉,只有等到事后才会彻底爆发出来。而到了那时候,则一切都晚了,再想治愈恢复可就千难万难了。

现在那只老虎左右不离洞口,要想冲进去就必须把握时机。苏默紧紧的盯着场中的动静,便在某一刻,当老虎再次咆哮着扑出去的一瞬,异能瞬间催动。便如一道鸿影掠空,眨眼间已然到了猛虎的身侧。

也就在这一刹那,扑出去的猛虎,以及刚刚窜到一侧的苏默,忽然间都有了那么一瞬的停顿。不同的是,苏默在微微一顿之后,翻身便跃进了地洞之中。

而那只猛虎,却忽然似被抽去了力气,凭空便那么落了下去,同时发出了一声怒吼。只是这吼声中不再是暴戾和霸气,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惊慌和恐惧。

第271章:脱困

听着苏默慢慢将来的经过讲完,何莹已是泪流满面,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心疼。[话,只是那么默默的去做。服侍苏默的动作是如此轻柔,便如同捧着一件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苏默从咬牙跟着进山伊始,一路疾行又加上连续催动异能,再到终于进到洞底和何莹相见,至此已是筋疲力尽。那起初拼命压制的疼痛,此刻彻底爆出来,再也无法压住。

身子抖颤的愈厉害,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眼前阵阵黑,喉舌间隐隐都有甜腥味儿泛起了。但他仍在努力的笑着,恣意的和何莹逗笑着。

此刻感受到何莹的举动,知道这妞儿终是走出了阴影,心下由是欣慰,不过却有些啼笑皆非。

“疯婆子,你想干啥?啊天呐,难道你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想在这儿就对我施暴?不要啊~”他一脸的惊恐状,做出要挣扎的样子。

何莹身子顿时一僵,满腔的柔情蜜意刹那间化为乌有,咬牙怒视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混蛋。

只是随即深吸口气,淡然道:“是啊,我忍不住了,你是从还是不从呢?”

嗯?剧情不对啊,这是什么情况?苏老师眼珠儿转转,随即一脸的决然:“当然不从,我是绝不会屈服滴……除非换个像这里一样软和的大床。”说着,微微用力向后靠了靠,脸上露出贱贱的笑容。

何莹身子轻颤,霎时间满面羞红。身子下意识的便要躲闪,但随即却强忍住了,不但没向后躲反倒往前迎上,装作不在意的道:“那可难办了,你却要跟上面那只大虫商议,让它放咱们出去才行。”

和这混蛋经过了这么多事儿,她已然颇为了解这货的性子了。这混蛋就是生了一张嘴不饶人,你越是躲避他便越是得意嚣张。反倒不如放开来,且看他如何,反正此身早已属他,这点厮磨又算什么。

果然,她这么一来,苏默登时就是一僵。只觉的后背处一片温绵弹软,甚至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两粒凸起渐渐顶了起来。

我去啊~,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好险没当场把鼻血喷出来。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燥热,二弟也颤巍巍的把小脑袋抬了起来。

不行了,再玩下去要玩出火来了!苏默心中大叫着,忙努力坐直身子,离开那蚀骨的感觉。

“咳咳。”干咳两声,强作镇定道:“你说上面那只小猫咪吗?放心吧,我进来时就跟它说好了,它不会再拦咱们的。咳咳,好了,咱们还是出去吧,不然上面那帮人要急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的扶着洞璧要站起来。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何莹嘴角不由微微勾起,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笑意。这家伙果然就是张嘴,一旦动真格的,马上跟兔子似的吓跑了。哼,看你以后还敢对姑奶奶使坏不。

只是刚才那感觉好奇怪,麻麻的、痒痒的,真想再试试啊…哎呀,要死了要死了,我在想什么呢,羞死个人了!

何莹想着想着,忽然轻啐一口,只觉的一张俏脸火辣辣的如要烧着了,整个身子都有些软,甚至某个所在也温润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流了出来。

强自抑制着如擂鼓般的心跳,赶忙也爬起身来扶住苏默。在两人肌肤相触的一霎,两人不由的都是轻轻一颤,好似一道电流闪过。

“真……真的可以上去了?”何莹微微侧过头,没话找话的问道,以转移那份让她耳热心跳的感觉。

“啊,呃,当然当然,咳咳。”苏默似乎也有些神不守舍,胡乱点着头应着。待到反应过来,不由的大是尴尬,咳咳两声掩饰着,心中大骂自己没出息。

好歹后世时也称得上花中圣手啊,怎的这会儿就跟个青涩的雏儿一样?不行,太丢份儿了,淡定,要淡定!我深呼吸,我呼,我吸,我呼……

“公子,姑娘,你们在不在?可安好?”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两人一惊,同时抬头往上看,但见洞口处一个脑袋探出来,满面焦灼的冲下面喊着。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从声音上听应该是初五。

“初五兄弟吗?我们在呢,都没事儿,快拉我们上去吧。”苏默当先回应道。

上面便顿时一阵欢呼,初五喊了声稍等,不多会儿,便有一条麻绳垂了下来。

苏默笑着冲何莹示意,何莹却丢给他个大大的白眼,上前将绳子扯过来,先给他细细的在腰间绑了,却是让他先上。

苏默也不推托,由着她弄好,待她收拾利索了,冲上面叫声好了,忽然冷不丁探过头去,在她脸颊上啄了下,随即在得意的笑声中,慢慢向上升起。

何莹被他突然袭击的呆住,随即反应过来,不由满面通红。恨恨的跺跺脚娇嗔一声,却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仰头目送着他缓缓上升的身影,只觉心中满满的全是幸福满足。

不多时,绳子再次垂下,何莹也终于从洞中出来。这次虽只短短的个把时辰,但在她心中,却俨然如同隔了一世,个中滋味大是不同。

上次虽然在地下河中时间更长,但是一来当时二人只顾着挣命了,后来苏默又昏迷了过去。两人虽然经那一难,都明了了对方的心意,但终究不像这次这般,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此时何莹站在地上,放眼四望,但觉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春色迷人。只是此刻实际上已然入秋了,却是全然不加理会的。

“那大虫呢?可赶跑了?”惬意的吸了口纯净的气息,心情大好的她彻底恢复了原先的活泼心性,略带着蹦跳的步子过去扶住苏默,这才转头对一边的顾山问道。

她这般如此明白的举动,让顾山等一众汉子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过来,其中几个更是露出黯然之色。

“呃,没跑。”顾山也有些恍神儿,下意识的回答道。

何莹一惊:“没跑?那……”

顾山没来得及回答,苏默却笑着一指,呶嘴道:“那不是吗。呵呵,倒是要恭喜几位兄弟,猎得这般好猎物。”

顾山等人便憨憨的笑着,只是摇头不说话。但所有人看向苏默的眼神,却都露出敬畏之色。

别人不知道,可他们却是明白,此次能顺利击杀这只大虫,完全是靠着眼前这个看似病痨鬼一般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那大虫忽然失了力气,这才让众人抓住机会,群起而攻,终于杀死。

而直到后来众人凑在一起探究半天,也没能得出结论,谁也不知道苏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对于未知,人们总是敬畏的。尤其又是这种眼睁睁生在眼前的,冲击力就更是强烈了。

几个原本还对何莹有着爱慕之心的人想到这里,那份心思便瞬间不见了踪影。或许也只有这般神奇的男子,才能配的上何姑娘这等仙子般的人物吧。

何莹却全没觉这些人的异状,顺着苏默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出一声惊呼,欢呼着冲向远处早被绑缚了四爪,架在架子上的老虎尸体跟前,直直围着那虎尸转了好几圈,脸上满是惊讶兴奋之色。

她虽常年习武,又多呆在山上,但对于老虎却也是次见识,更别提离着这么近的观看了。就算是之前她也曾跟这老虎斗了几招,当但是光顾着战而胜之了,哪还有心思去细看?

这会儿没了任何威胁,如此近距离的一看之下,登时只觉一股森严的气势扑面而来,便一具尸体也令她有种心惊的凛然。所谓虎死不倒威,不外如是。

经过了这一番意外,此刻已是日影西斜。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初五等人招呼着一起抬了猎物,开始了返程。

何莹仍是扶着苏默,只不过这会儿的苏默几乎全身都靠在她身上,虽然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但那张脸却苍白的吓人。全身也不可自抑的微微抖着,汗水将整个前胸后背的衣衫都浸的透了。

何莹不时的帮他擦抹着额头的冷汗,眼中的爱恋如同浓的化不开的浓墨,却把那担心和心疼深深掩埋在眼底。

她了解这个男人,了解他不羁外表下,深藏在骨子里的那种骄傲。所以,哪怕再如何担忧心疼,她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他要坚强,那她便帮着他撑起这份坚强!

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声,那是开路的人看见了远处家中的村舍。经历了艰苦的生死搏杀,又猎得了如此丰厚的猎物,此刻归家在望,人人脸上都露出喜色,便是苏默看着眼前一幕,也不由的露出淡淡的笑容。

但就在这笑容刚一绽放,忽然却猛的一僵,霍然扭头看向远方,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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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一路向西

“怎的?”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何莹先现了不对,不由担心的问道。~~

苏默不说话,站在原地久久的望着远方某个方向,脸色渐渐的越阴沉下来。

就在刚才那一霎,他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那感觉让他有种极为危险的感应,而且隐隐中,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令他不可自抑的心烦气躁。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种感觉交替出现,似乎在不断的向他靠拢着。

有危险!

他暗暗的攥紧了拳头,这里不能留了,必须马上离开才行。他暗暗的想着,扭头看了看前面的顾山等人,这才低声对何莹道:“赶紧回去收拾下,咱们今晚连夜就走。”

何莹吃了一惊,待要再问,却见苏默紧抿着唇,脸色难看至极,便不敢多言,也脚下加快,扶着他快赶上队伍。

半个时辰后,队伍终于回到了村中。村口处,老村长带着一众村人远远眺望着,当看到这一行人出现时,顿时出连天的欢呼声。也不待老村长吩咐,便一窝蜂的冲了上来,各自招呼着自家的人,询问声欢呼声闹成一片。

苏默二人没往前凑,默默的从旁转到老村长面前。老村长满脸的感激和激动,迎上来对着苏默就是深深一揖,语无伦次的又是感激又是道歉。

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顾山,显然正是他将山中生的一切告知了老人家。

苏默连忙扶了,摇头笑道:“老人家无需如此,要说谢也是该咱们二人来说。打扰这许多日子,些许回报不值一提,更不用说也是为了自救呢。”

老村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显然是不肯认同的。苏默便唯有苦笑,眼见一时说不通,干脆由得他去了。

待到好容易老头儿平静下来,邀着他往家中去时,苏默却摇摇头,沉声道:“打扰诸位乡亲多日了,此情容后再报。我二人此番还有要事待办,这便要走了。只是还有一事劳烦,却须老人家费心相助。”

老村长大吃一惊,抬头看看天,惊道:“都这天时了,公子何事如此着急。何不稍事歇息一宿,待得明日一早再走?”

苏默摇摇头:“实是等不得了,便是马上要走,还望长者成全。”

老村长默然一会儿,终是点点头长叹道:“既如此,不知需要老朽做些什么?”

苏默笑道:“无他,但请施些干粮清水,若是能再寻一架马车便最好不过。只是这银钱方面……”他说到这儿,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就此顿住。

老村长面露不悦,摆摆手道:“公子这话却是瞧不起咱们了。几顿粗食值得几何?便是马车难得些,但有公子帮助击杀的那只大虫,其价值也早远了。便请两位稍候,老朽这就去张罗,必不误了公子大事。”说罢,拽着儿子匆匆去了。

苏默被他一番抢白的张口结舌,眼见老头头也不回的去了,张了张嘴又只得闭上,只苦笑着摇摇头。

示意何莹扶着回了房,在软榻上坐了,何莹一边将两人的一些衣物收拾好,一边才问起缘由。

苏默皱着眉,眼神再次瞄向某个方向,低声道:“我也说不准,但是直觉告诉我,危险离着咱们很近。嗯,也不是,应该是越来越近。如果咱们再不赶紧走的话,不但是咱们危险了,怕是还要给这个村子带来意外之灾。”

何莹听的一呆,诧异道:“直觉?”

苏默抬眼看看她,苦笑道:“是不是感觉不靠谱?别不信,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绝不会错的!只是让我疑惑的是,除了这种危险的感觉外,我还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这真是……太诡异了。完全相反的感觉,竟同时出现,这太矛盾了,完全说不通嘛。古怪,实在太古怪了……”

他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语,低低念叨着,脸上又是纠结又是迷茫。

何莹也被他说得有些迷糊,利索的将手中的物事收拾好,扬眉道:“既然想不通就不必多想,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遇上再想法解决便是。倒是你说的别牵连村里倒是真的,这里都是好人,若是真因你我之故出了意外,我便一生都不会快活。”

苏默被她说的一愣,随即笑道:“嘿,没看出来哈,何女侠好大的心胸。哎呀,不对不对,说错了,何女侠的心胸确实很大,嗯,很大很大。”他贼贼的笑着,眼神一个劲儿的往何莹胸前瞄着。

何莹脸涨的通红,但随即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一挺胸哼道:“有心无胆,鼠辈也!”

哏儿!苏默的笑就僵住了,这噎的。何莹看在眼里,不由的咯咯笑了起来,带的胸前一阵颤颤,让苏默当即不由自主的回味起地洞中的那一霎,登时又是一阵口干舌燥,眼神也不由的火热起来。

何莹正笑的欢畅,猛不丁被他侵略性的眼神盯住,顿时一阵的心跳加,不由的慌张起来。笑声戛然而止,忙转身低头假意整理包裹,却不知这一转身又把那挺翘的凫臀转了过来,好悬没让苏默当场化身成狼。

听着身后愈急促的呼吸,何莹隐约感到两道火热在自己翘臀上巡梭,一时间心跳更急,红晕从脸庞上迅升起,眨眼便蔓延开来,不但脖颈透出一股粉色,便连小耳朵上都红了起来。

只是这种心慌之余,还有种说不出的期待和渴望,让她就那么强忍着不动,唯有身子微不可查的轻轻颤栗着。

屋中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出奇的安静,一股暧昧的气息缓缓升腾起来,越来越浓。

“公子,何姑娘,二位可在?”屋外忽然传来顾山的喊声,顿时将安静打破,也同时让屋中两人惊醒过来。

何莹羞不可抑,捂着脸躲到一边,只觉得心中如同揣着一只兔子,蹦的那叫一个欢畅。

苏默高声应了,低头看看下面顶起的小帐篷,忙伸手拨弄几下,又扯了扯袍子盖住,这才苦笑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容易冲动了?向日里也曾和杏儿耳鬓厮磨过,但也没像这两次这样啊。

不对,不对劲儿!难道,是因为这块古怪的石头的缘故?他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警醒起来。再回想下这几次的冲动的时间,越想越是明确起来。

看来要注意了!这石头委实太过古怪,不但能改变人的能力,还能影响人的情绪,自己必须要时刻留神,克己制欲。否则一个不好,稍微放纵了自己,和何莹生点什么倒没啥,就怕还会引难以预料的后果。真那样的话,自己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这倒不怪他多想,实在是这石头实在太过诡异了,完全出了他的认识。再加上后世多受各种网络玄幻的毒害,此时再离奇的念头对他来说也不为过了。

外面顾山并没进屋,只是来告知苏默东西都备好了,请他们准备好后便可以去村口接收了。

苏默答应着,待到顾山走后,深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绪,这才对何莹道:“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走人了。”

何莹此时也渐渐平复了,应了一声,麻利的提起一个小包袱,走过来将他扶起。

到了村口,一辆套好的马车早已等在那儿。老村长和顾山,还有初五几个青年都站在那儿等着,远远看见他二人过来,当即迎了上来。

“多谢老人家了,此恩此情,苏默日后必有一报。”苏默抢先上前,深深一揖谢道。

一个荒僻的山村,不要说一匹马了,便是那一辆车的价值,就完全不可以平常估量。而一匹马甚至可以说全村的宝贝都不为过,只为了自己这么个外来人,便毫不犹豫的送出,这份情大了去了。

老村长这次倒没拦,由着他谢了,等他起身后,这才拉着他走过去,又从车辕上拿起一个小包裹递过来,叹道:“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太多,便只有这些。省着点的话,倒是足够你们去洪洞了。好了,上车吧,一路保重。”

苏默再谢,然后在初五的帮助下登车,便就早已铺好的软垫上躺了。何莹自顾跳上御者的位子,提起鞭子打个唿哨,马儿打个响鼻儿,迈步向前。

苏默撑起身子,举手向几人挥动告别,一直走出老远,还能看到几人模糊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旷的山路上虫声唧唧,倦鸟成群成群的往林间落去。两侧山岭起伏,在落日的余晖中愈显得悠远广阔。间或冷风吹过,呜呜咽咽的,在这秋日之际,竟有了几分萧杀之意。

苏默重新仰躺下,直到此时,他才得以彻底放松下来。浑身的疼痛经过这一番折腾,虽然还是煎熬的厉害,但却隐隐比之先前要好上许多。

将胸前衣襟敞开,任凭那冷风吹拂,石块嵌入的胸膛火热顿减,竟让他有种惬意的感觉。

脖子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扯出一块黑色的牌子。圆月迷雾,宝剑横亘,这是那块什么恩盟的令牌。当日他和张悦等人还琢磨着日后探一探这个所谓的恩盟来着,如今看来,那位常老太爷的生辰自己是赶不上了。

错过了常老太爷的生辰,再和众兄弟还有杏儿他们何时才能相聚呢?想来他们此刻一定也在担心着我吧。

他手抚弄着玉牌,思绪渐渐飘远。这会儿匆忙离开,他并没往京城方向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一路继续往西走。因为他感应的到,那种难言的危机,正是从京师方面而来。唯有先避开,等到安全了后,再想法子绕回去才行。

车声粼粼,夕阳已然完全落下。初升的月牙稀薄如纸,浅浅的挂在枝头。淡淡的清辉下,蹄声得得,敲碎了满山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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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活物?

弯月之下,苍茫山中,远古的驿道上一辆马车禹禹独行,马车上女子驭车男子高卧,却谁也没有说话。<多多通过间接方式给他的改变属于初级的话,那么当这块阿修罗之石嵌入身体后,就是一种直接的进阶了。

从被动到主动,从无意识的偶然到有意识的激,再到各种改变质的暴增,种种迹象让他有种玄幻的感觉,使得他再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异世界,而不是那个记载中的古大明。

又或者,大明还是大明,只不过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大明?还是说其实大明本就是这样,只不过千百年的变迁后,将真实尽数掩埋,从而使得后人再无据可考。

若是前一种倒也罢了,或许说不定自己还能混个长生种啥的,玄幻里这样的段子多了去了,苏默一点也不介意尝试一下;

可要是后一种情况麻烦就大了。毕竟,多出了自己这么个变数,世界将生何种变化,就完全成了未知了。最重要的是,一旦这个世界真是后一种猜测,那现在的改变会不会最终影响到自己呢?

苏默想的脑瓜疼,这问题便如同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蛋疼。晃晃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这些杂乱的问题抛开。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复杂,再想下去他很怕脑袋爆炸开。

眼下这种情况,想别的都太过遥远,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要先解决了当前的危机才是正路。如果连眼下都应对不过去,那一切都是空谈。

自身的能力!唯有大力加强自身的能力,才能具备应对一切的依仗。

可只是感官和度的提升,能够满足应变的能力吗?咦,等等,自己貌似忽略了什么……

当时在山上,自己冲入地洞前的那一刻,嗯,确切点说,是和那只老虎交错的那一刻,似乎有点状况生了。而那个状况,似乎……

苏默眼睛眯了起来,出神的望着虚无,努力的回忆着当时一点一滴的细节。

当时的那一瞬,先是他和老虎似乎都停滞了一下。在外人看来,好像是两方同时停滞了下,当时作为当事人的苏默,却感知的更加明晰。

那瞬间的停滞根本不是同步的,确切的说,是他脑海中那团奇异的物质先跳动了一下,然后那老虎才跟着顿住了。

而且就在这种变化生的一刹那,他似乎能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老虎身上散出来,然后溶入了自己脑海中的那团物质。只是那种变化的时间极短,而且也太轻微,以至于直到现在才记起来。

那散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苏默搞不清楚,不过他隐隐的有种感觉,那种东西和他脑海中的奇异物质,似乎有种同根同源的意思。

而相对比起来,自己脑海中的奇异物质的等阶更高一些,这才使得老虎身上散出后,很容易的就被自己吸收了。不对,不该说是吸收,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吞噬”!

是的,就是吞噬!再次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自己脑海中那团物质在引出老虎体内散的物质后,似乎颇有种兴奋的意味,而且似乎有过某个动作。只是那种动作实在太快了,快的让他现在想起来都模模糊糊的,只能大概的猜测,却始终不能确认。

如果真的是有过什么动作,那会是什么呢?想到这儿,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个词汇:捕食!

自己脑海中的那玩意是在捕食!

苏默猛然激灵灵打个冷颤,霍的睁开眼来。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脑海中那玩意能捕食,那就说明它不是个死物,而是一个有意识的活物!在自己大脑里住了一个有意识的活物,苏默想想都要头皮麻。

冷静,冷静下来!别自己吓唬自己。他暗暗的对自己说着,一边连连深呼吸几口,压下狂跳的心脏。

只是忽然现的这个隐秘实在太过惊人,就算他一再告诉自己冷静,也不是说冷静就能冷静下来的。直到好半天后,才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究竟是不是个有独立意识的活物?不行,这点必须要确认下!他平静下来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先搞清楚这点。

至于如何确认,他略微思索了下,深吸口气,便微微阖上眼帘,再次将意识沉入其中。

眼前似乎有了一刻明暗的转换,再次凝神观察,脑海中那团物质已然呈现出来。

好像…比之前又壮大了一些。看不出明显的增大,但是他就是能知道,这团物质比之他刚现时增长了一些。而且这个增长似乎还在继续,而源头便是来自胸前的那块石头。

他静静的观察着,良久后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儿。这么长时间过去,那团东西似乎并没什么异动,也没有主动做什么,一直就是那么被动的接收着石头溶解后丝丝缕缕的渗入。

如果真是有独立意识的活物,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些主观意识才对。如此说来,当时的那个捕食,是建立在自己催的基础上的。嗯,或许可以再尝试下,看看猜测对不对。

想到就做,这里没有老虎什么的,但是别的东西却不缺,正好也可以看看,这玩意捕食的究竟是什么。

意识微微催动,那团东西跟着便是一颤。果然,苏默心下大喜。这东西是受自己意识支配的,只有在自己催动时才会引。

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有意识的出指令,令其向身旁的车厢靠去。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反应呢?

随着他意识中的指令,那团物质虽然震颤起来,但却再没别的反应,这让他不由的又再疑惑起来。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就不信了,再来,加大力度!

他疑惑了一下,不由的倔劲儿上来,猛地狠,全力动起来。

嗡,那团物质的震颤也同时剧烈起来。终于,就在他全力催到极致的某一刻,那团物质终于有了变化,从中猛地窜出一缕,瞬间扑到了车厢上。

“哼!”

与此同时,苏默也猛地忍不住出一声低哼,只觉得胸前如被一把尖刀狠狠捅了一刀也似,整个身子似乎都要被裂开两半。这一下,却是不知怎的,引动了胸前那块石头。

若说之前那块石头是主动溶解,慢慢将溶解后的物质注入脑海中,那么刚才那一下,就好像反过来了,是脑海中那团物质主动加大了对石头的吸取。而这一吸之下,顿时让苏默眼前黑、痛不欲生,连带着那种沉入心神的意境都维持不住,瞬间脱离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车前的何莹闻声转头,满是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这丫的偶尔抽风,就疼了一下,现在好了,你不用担心。”苏默咬牙咧咧嘴,强作出个笑容答道。

何莹犹豫了下,踟蹰道:“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先安置下吧。这里道路崎岖难行,你的伤怕是受不得这种颠簸。再者,夜里赶路也安全,我怕……”

“不行!不能停!”苏默摇头打断她,身后那隐隐的危机,他已经感到越来越近了,就在走出这段时间里,似乎又拉近了许多。

“不但不能停,还要尽量快些。如果我没感觉的错的话,应该是那死猴子的主人,那个老秃驴追来了。那老家伙厉害着呢,不是你我现在能对付的,必须要尽快赶到一个大城中。想必光天化日之下,有官府的威胁,那老东西才会有些顾忌。”苏默顿了下,终于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何莹听的一惊,阿修罗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如今听说阿修罗的主人来了,那岂不是比阿修罗还要厉害?若真如此,确实是要加快了。

想到这儿,她连连点头,回过身去,呵斥一声,马儿轻嘶一声,顿时将度又再提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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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老鼠精

正如同何莹所言,这地道路崎岖,马车这一提,颠簸的顿时剧烈起来。只是对于苏默而言,这会儿却完全顾不上了。

在劝服了何莹后,他再次催动了意识,进入了那种玄妙的境界。刚才那一下虽然让他遭了大罪,却也让他弄明白了一件事儿。

要想催脑海中那团物质,就必须给予足够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指**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当时在山上,之所以能激它,是因为当时自己全副心神都在如何进入地洞中,不知不觉的用出了全力。而那之前,他一直强自压制着身上的疼痛,身体长时间经受疼痛后,导致形成一种类似透支后的麻木,于是连动之际,胸前石头的异动也被忽略过去。

而刚刚那一下,却是在透支后平静下来,麻木感褪去,使得身体各处神经更加敏感的情况下,再经受一次,这如何让他能抵挡的住?

不过这个罪也不算白遭,总算摸索出了经验。再次进行催时,他已经能大体的把握住力度了。

果然,在接近临界点的时候,那团物质再次震颤,成功的分出一缕来,随着他的意念扑向了车厢。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那一缕气息扑到车厢上后,并没生任何事儿,只是打了个转儿便即缩回,什么都未改变。

这是怎么个情况?他脑中思索着,不信邪的一次又一次的分出气息,探向身边各种东西:被褥、靠垫、干草……

半天后,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头也阵阵的晕眩,只觉得眼前黑,疲惫的如同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是自己的猜测有误?他使劲的闭上眼,一边默默的恢复,心中嘀咕着。下一刻,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霍的睁开眼来。

当时是面对那只老虎,老虎是有生命的。而自己刚刚试验的,却全都是没生命的。难道说,那团物质捕食的对象必须是有生命的物体?那岂不是说,所谓的捕食,其实就是捕食了目标的生命?

想到这儿,他难耐心中的好奇,再次鼓起余力,催动了起来。但刚一催便苦了脸,此刻身边有生命的东西,只有前面的何莹和拉车的马。

何莹肯定不行,如果真是那玩意儿捕食的是生命力,岂不是要伤害到何莹?

至于拉车的马,苏默想想就立刻放弃了。开玩笑,这会儿全靠着马儿出力逃命呢,一旦自己的推测真的成立,把马儿弄残了,那不是挖坑把自己埋了嘛。

可除了这些外,此刻又从哪儿找活物呢?看来只能等到了大城中再说了,又或者让何莹乌鸦嘴说中了,这会儿跳出只野兽什么的,正好给自己拿来试验……

嘿,想什么呢!这大夜里的,真跳出只野兽来,那不是自己拿人家做实验,而是给人家野兽送口粮呢。

自个儿也是心急昏了头了,竟生出这种奇葩想法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掐灭。

然而下一刻猛然眼睛一亮,不由的抬手轻敲了脑袋一下。笨啊!活物便只有动物吗?植物何尝不是据有生命力的活物?这里地处深山,左近大树野草的不知凡几,还愁没有足够的试验品吗?

想到这儿,连忙再次调动精神,进入催状态。

此时他能控制的范围大约有五米方圆,分出的那一缕气息眨眼便扑到路旁的一株野草上…..

还是没什么……咦?有了!

车厢中,苏默闭着眼默默的感应着。在那缕气息和野草接触的一瞬间,先是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但旋即便转为狂喜之色。

开始他以为的没什么,其实不是真的没什么,而是因为太过细微之故。好在他一直精神高度集中,这才最终把握住了那轻微到了极点的变化。

想想也是,一株野草和老虎比起来,单从基数上就天差地远了去,哪有半分可比性。若是一株野草也弄出一只老虎那样的声势,那这里真成了玄幻异界了。那野草也肯定不是普通野草,是草精了!

收回的气息生了一丝极微弱的变化,苏默可以确定的是,这种变化的结果是增加。虽然只有一丝丝,但却绝对可以确定。

没再去催动气息,只是将感触延伸出去,向后探索刚才接触的方位。

很快,整片绿草丛中,一株黄枯萎的草茎出现在感知中。刚才的那一个短暂的接触,脑海中那团物质成功的捕食了野草的生命力,直接导致了野草死亡。

这也解释了,当时在山上,老虎和自己交错之后,很快便轻易的被顾山他们干掉的原因。怪不得顾山和初五他们后来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还有老村长为什么一直感谢自己呢。

开始时,他还以为是感谢因为自己吸引了老虎的注意力,然后使得顾山他们得以击杀成功。现在想来,原来在那一瞬,自己已然等于重创了老虎,虽没当场杀死它,却使得老虎的生命力大幅度失去,根本再无余力反抗了。

“这个金手指牛叉啊!”车厢中,终于确定了异能的新功用,缓缓睁开眼睛的苏默差点没笑出声来。

有了这个逆天的手段,便是对上嘉曼那个老秃驴自己也不怕了。直接丢过去一个生命捕食,还不让那老秃驴当场跪了?到时候是清蒸还是凉拌,还不全依着自己心意。

想到得意处,他不由的嘿嘿低笑出声来。便是身上的疼痛,这一刻似乎都完全感受不到了。

前面正全神驾驭着马车的何莹被这笑声惊得毛骨悚然,连忙回过身来察看,却见半明半暗的月色下,某人整张脸在暗影中扭动着,森白的牙齿闪闪光,如同被鬼魅附了身似的。饶是何妞儿一向大胆,这一刹也好悬没吓的从车上掉下去。

“苏……苏默,你……你你……你……”全身瞬间紧绷了起来,这一刻何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问出的话都说不利索,全带着失了真的颤音儿。

“啊?什么?我什么?你咋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啊,是不是现了什么野兽?有哥在,别怕!”

苏老师根本没察觉自己刚才那样儿多渗人,还以为是何莹现了什么野兽来袭呢。

要是几分钟之前,他或许还会紧张,但觉了生命捕食这个大杀招后,简直恨不得立马就大杀四方呢。野兽?哇哈哈,真是想吃海鲜就来虾皮儿啊,别动,放着我来!

这一刻,苏老师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一口气儿能……咳咳,一口气就翻身坐了起来,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去。

何莹看的瞠目结舌,一双美丽的俏眸瞪得溜圆,彻底的思密达了。

这是什么鬼?不是,这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他的伤已经好了,不可能啊,先前还看他痛的脸都变形了呢。

再说了,就算他伤好了,可这是要干什么?这爬的咋就那么顺溜呢?再配上一对本就是眯缝眼,这会儿更是笑的连眼都看不出来的模样,完全就是一只大号的大老鼠啊。

哎呀,难道是被什么老鼠精附身了?是了是了,肯定是!这里是山区,别的不多,地鼠之类的却是最多不过。若说有那成了精的,也必然是这类的机会更大。

完了完了,怎么办,这要怎么办?这一刻,何女侠脑洞大开,直接就给苏默当前的状态玄幻咯。

只是又一想到自己的爱郎竟然被一只老鼠精附身了,顿时又是心伤又是悲愤,眼见那张笑脸还一颤一颤的,已然爬到了自己跟前,当下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啊!

“好妖孽!还我苏郎来!”下一刻,何女侠心伤到了极致,也全没了害怕了,猛然厉喝一声,玉手一握,好似一个白玉般的小锤挥起,照定老鼠精就是一记老拳。

砰!嗷——

稳!准!狠!这一拳简直是集武术奥义之大成,堪称何女侠出道以来最水准的挥。一拳下去,正中老鼠精的鼻子……

一声凄厉的惨叫乍然响起,在这寂静的夜中,直直传出老远。顿时间两侧的山林中群鸟惊飞,再远处也是声声虎啸狼吟传出。若是此刻有人能从高空往下看,可以现那些出吼叫的野兽并非是在威吓什么,而是全都夹着尾巴往更深处奔窜而去。

这尼玛,刚才那一声惨叫太吓人,不对,是太吓兽了!山外有危险,出林需谨慎啊。众兽们凄凄惶惶,屎尿齐出,不知肥沃了多少土地。

车厢中,随着那一声短促的惨叫,苏默便如猛然被一列高行驶的列车撞上,进的快退得更快,呯的倒仰回去,然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

何莹圆睁着两眼,浑身紧绷,一瞬不瞬的盯着里面蜷成一团的黑影,如同黑暗中锁定老鼠的猫咪。

也不知这个老鼠精多少年的道行了,这一拳可能打跑他不?能不能救出苏郎呢?哼,今日便是拼了,也得救出苏郎!可惜,自己用惯了的短剑不在身边,否则定要将这鼠辈斩个十七甘八块!唔,回头到了大城里,一定要先找把趁手的兵器才好。哎呀,选个什么样式的呢,这个必须好好想想……

何女侠不愧称为大神经,这个关头,脑子里竟飞的转了十万八千个圈儿。从斩妖除魔、救出爱郎,一直到考虑要选什么样式的武器才好,这完全就是非人类的神思维啊。

车厢中的“老鼠精”终于在半天后有了反应。先是一点一点伸展开,然后慢慢的抬起头。黑暗中,但见两点晶莹慢慢亮了起来,然后,滑落。那不是眼睛,是泪水。

紧跟着…….

“何~莹!你特么真的疯了?!你给我说明白,为什么打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悲愤的声音响彻山林,回荡在整个天地间。其音之愤懑、不甘、委屈、痛苦,还有无尽的郁闷和憋屈,这一刻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远处山林中,刚刚停下喘息的众兽们,听到这声怒吼后,不约而同的同时打个寒颤,猛地扭身再次四蹄狂奔,一路狂飙而去。

这一次又一次的,大晚上的还让不让兽活了?太没公德心了,这种行为必须被唾弃!必须被谴责!

这日子,真心没法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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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老村长的馈赠

PS:过年了,恭祝各位兄弟姐妹鸡年大吉,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如意。祝大家鸡年行大运,发大财,赚大钱,多订阅,多打赏,盖了红章再送花咳咳,那啥,不好意思,说顺了,后面这段可以无视。

呃,还有,看到有朋友要求过年多更。介个车很为难啊。俺想说滴是,车也是人啊,过年也有亲戚朋友需要去走访,也有领导需要去拜访下拍拍马屁啥的,唉,生活不易啊。所以说,过年期间时间只会比往常更紧张,真心没法儿啊,还请要求多更的兄弟们谅解,不要因此抛弃俺哈,俺这里先拜谢了。

最后,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苏……苏默,起来吃点东西吧。”

天光早已大亮,此时马车停在路边,山中初秋的湿气消散的慢得多,使得四周有些氤氲雾罩的,恍如仙境。

车厢边上,何莹一脸的无奈和愧疚,轻轻推了推了车中一个布卷儿,细声细气的劝道。

布卷儿毫不领情,扭动了下就是不露头。何莹叹口气,只得又再去劝,布卷儿还是不领情,这次扭动的幅度更大了,最后干脆转了下翻了个身,从外形上瞅,那是撅着屁股留了个后脊梁。

何莹的脸就垮了下来,白皙的额头上汗都出来了。昨个儿夜里最终搞明白了“老鼠精”的来历,剩下的就是苏老师的抓狂发飙了。

对于何莹的解释,苏老师表示坚决不接受。鼠是多可爱的动物,比如米老鼠、小鼹鼠、jerry鼠,啊,还有小鼯鼠……你咋就下得去狠手呢?这是没有爱心的行为,是虐待动物,是残暴,是…….

吧啦吧啦一通,简直是口沫齐飞,说白了就是发泄。苏老师觉得自己真是太苦逼了,这打明显只能是白挨了,再不让他发泄一下,那真要郁闷致死了。

发泄了半天兀自不能释然,先前发现生命捕食异能的喜悦也全然消散。面对着何莹怯怯的眼神,最后只能悲催的闷头自顾睡下算完。没辙啊,憋着吧。

接下来的路平静无波,何莹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又知道苏默正在气头上,哪还敢去招他,便只能默默的驱车赶路。就这样,一直走出四五十里路,到了这会儿才停下车休息。

昨天在洪县走得急,又是连夜赶路,两人都是粒米未进,这会儿休息了,何莹终是惦记着苏默的伤势,便来劝他吃些东西。可谁知道苏默竟耍起小脾气,跟个孩子似的,让何莹是又好笑又好气。

这都一夜过去了,这人咋就气性这么大呢?瞅瞅,这把自己包的跟条虫子似的,戳一下扭一下的,就算生气也不用这样吧,就不怕闷死?

“喂,差不多点行了啊,人家都道歉了,你还要怎的。”又哄又劝的半天,何莹汗都出来了,渐渐也有些恼了,使劲拍了布卷儿一下气道。

“哼!”苏默不理会,布卷儿里发出一声闷哼。

“喂,你!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么小肚鸡肠的,羞也不羞。好,你还生气是吧,那我让你打还我好了。来啊,你来啊,不打你就不是男人!”何莹也怒了,照着布卷儿踢了一脚,叉腰大声道。

呼!布卷儿一挣,然后猛然坐了起来,苏默两眼冒火的从中露了出来。

“我不是男人?我小肚鸡肠?看看,看看你做的好事,我……我特么能见人吗?”一手指着自己脸,苏默悲愤的怒吼着。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额头上青筋暴跳,鼻梁骨上,从两眼下方的正中位置开始,左右各延伸出一道青红色的瘀痕,一直到鼻翼处,乍一看去,俨然如同被人用三角戳盖了个章。

再加上此刻他满脸的悲愤,声声的控诉,简直就是一个刚被轮了大米的写照啊。

何莹怔怔的看着,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却怎么也收不住,直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捂着肚子唉哟唉哟的叫着。

苏默一张脸越来越黑,脸颊上腮肉突突突的直跳。也不知是那村长老爷子想的太周到了,还是巧合咋的,这车厢中竟然还有一方铜镜。想到昨个夜里从镜子里偶然看到的自己的形象,苏默有种只求速死的想法了都。

这会儿看着这个肇事者竟然还取笑他,我去的,这……这绝逼不能忍了啊。

曾被何莹无数次拿来嘲讽的眯眯眼里渐渐冒出危险的光芒,下一刻,一伸手就将笑的正欢畅的女人拖了过来,就那么按到腿上,抬手朝着那挺翘的凫臀就拍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把掌声响起,何莹的笑声戛然而止,先是一声惊呼,随即便浑身一颤,然后便沉默下去。

啪啪,又是两巴掌,身下还是没动静,只是那身子明显能感觉到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

这下苏默也感觉有些不对了,再次落下的巴掌上就没什么力气了,手掌上的触感,也在脑子清明起来后传来了丝丝异样的感觉。

好弹、好滑、好软……

车厢中忽然静寂下来,苏默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鼻息越来越粗,那落下的手掌就那么停在丰润的满月上,慢慢的、轻轻的抚摸起来。

这几乎是一种完全下意识的动作,而在这种抚摸下,原本趴伏的何莹的身子,颤抖也越来越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颤颤的抚摸动作忽然变成了抓捏,一下轻一下重的,那酥麻的感觉,直似要痒到了心底里去,终于使得何莹再也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轻吟……

“嗯……”

这一声如同猫咪似的呢喃,猛然让二人同时一惊,顿时从那迷乱的情绪中惊醒。

何莹如同触电似的猛然弹起,使劲的推开了男人,捂着脸跳下车去,躲到了车厢后面。

车中,苏默的手仍保持着抓捏的动作,就那么停在半空,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再配上此刻那张盖着戳的脸,怎一个猥琐说的。

半响,这货才长长出了口气,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掌一点一点收回来,圈起来,几个指头相互摩挲了几下,随即口中发出低低的嘿笑之声。

“有料,有料,极品啊……”车厢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赞叹声,随后又是一阵低低的贱笑。

良久…….

车子微一颤动,苏默慢腾腾的挪下了车,探头左右看看,这才轻咳一声,转到车子后面。

何莹正双手抱膝,两眼发直的不知在想着什么,猛不丁眼前出现一双脚,顿时惊了一跳,蹭的跳起身来拉开距离。

再抬头细看时,正迎上苏默晶亮的眸子,顿时就觉心儿一颤,轰的一下满脸通红起来。臻首微微垂下,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使劲的绞着衣襟,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跟擂鼓似的。

“咳咳,那个,嗯,赶紧的收拾收拾,吃点东西赶紧赶路。这都啥时候了,还只顾着耍小脾气。真是的,以后不许这样了啊。”

苏老师一本正经的批评着,批评完后,两手一背,便要踱着方步往回走。

只是他却忘了自个儿身上的毛病了,刚下来时还尽量放慢动作,小心的挪着。

此刻说的得意忘形之下,这一背手一迈步,顿时牵动的大了,当即就是一声痛叫,霎时间一头一身的汗。

何莹本来被劈头盖脸一通数落,满心的羞涩霎时间消散,正懵圈呢。待到听他痛呼,再看他此刻的模样,一怔过后,便又是忍不住的噗嗤笑了起来。

苏默弓腰曲背,一手扶住车厢,脸上一个劲儿的抽抽着,这个咬牙切齿啊。好吧,这一下啥形象都没了,彻底打回原形了。

何莹咯咯笑着,上前来扶住他,对他瞪过来悻悻的眼神甩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该!再让你颠倒黑白,再让你装范儿。

苏老师被这个娇俏的白眼电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一步一哎哟的重新上了车。

有了这么个插曲,先前的暧昧和尴尬大大的缓冲了。何莹仔细的将被褥整理一番,这才扶着他坐好。伸手将老村长为二人准备的包裹拎过来,只是打开一看,不由的顿时愣住。

苏默见她失神,也转过头来看。一看之下,脸上神色也是变幻不定起来。

包裹中,不但放了几块干粮肉干,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包。此刻这个小布包散开的一角,几枚黄橙橙的铜钱赫然在目。

钱不多,只有二十多枚。这二十几枚大钱儿放在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中,怕是连顿饭都不够。但是这对于一个处于偏僻山中,平日里还要靠着进山打猎维持生计的小村中,却堪称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

“这钱咱们不能要!”两人对着包裹沉默半响,何莹忽然抬起头来,认真的对苏默说道。

苏默抬眼看看她,微微摇头,叹道:“不要怎么办?现在返回去还给老人家?先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就算回去了,你以为老人家肯让你还回去吗?他不声不响的塞到包袱里,就是不想让你我推脱。”

何莹一愣,低头想了想,再次抬头道:“可是……”

苏默柔和的看看她,抬手轻轻拍拍她小脑袋,轻声道:“收着吧,所谓大恩不言报,这份情,你我只要记在心中,且待咱们身上的事儿了结了,再来还他老人家便是。”

何莹被他这么亲昵的动作弄的脸上一红,眼帘垂下,轻轻应了一声,眉角发梢似乎都透着一股喜色。

仔细的将那小包大钱重新包好,贴身收了。这才拿起干粮肉干,又取过放在一角的陶瓮,用瓮盖取了水,两人分着吃了起来。

只是才吃了几口,苏默就忽然脸色大变,猛然抬头看向后面。微微催动异能感应了一下,随即睁开眼急急的道:“走!快走!”

何莹本正被他突然的举动搞的不明所以,听他如此急迫的催促,也不顾不上多问,扔下手中干粮,扭身就回到车辕,提鞭娇叱一声,马儿顿时长嘶一声,打个响鼻,迈开四蹄便跑了起来。

“别走大路,下去!直接进林子里去!”车厢中,苏默一手捂着胸前,探出身子来,一手往道旁的密林指着道。

何莹一惊,来不及多问,打个鞭花,手上缰绳略略使劲,马车轻巧的转了个方向,颠簸着冲下了路面,尘土飞扬中,不多会儿便驶入了林中而去。

一个时辰后,驿道的尽头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初时还模糊不清,但不过眨眼间便到了近前。秃头灰袍,大袖飘飘,不是别个,正是老僧嘉曼。

只是到了刚才苏默二人马车离开大路的地方,似乎并没察觉到异常,脚下轻轻点地,身子便毫不停留的往前飘去,几步下去,便已出去百米多远。再几下,已是到了古道尽头,继而消失不见。

第276章:探问

两天后,洪洞县的大门外,老和尚在城门前停下。网 仰头眯着眼打量了下城头,略一沉吟,转身往城门外的兵丁迎去。只是刚走出几步便又停住,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城门旁的两个兵丁,此刻正一人手拿着一张画卷,和另一人不时的比对着进城的人看着。只是每次看过后,都又露出失望之色。

这是要找什么人,难道又是出了什么大案子?嘉曼皱了皱眉头想着。但随即便又浮起一丝喜色,这些人如此仔细的查察,那自己要找的人如果来过,必然更容易打听到了。

数日之前,他忽然感应到的那股波动让他大喜过望。和阿修罗多年的相处,他虽然不像苏默那样,从这种波动中获得什么异能,但是对他自身的提高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而也正是因为多年的相处影响,才让他具有了感应这种波动的能力。哪怕是远隔千山万水,只要这种特殊的波动足够剧烈,都能让他很容易的定位,进而找到阿修罗。

否则,若不是靠着这种奇妙的感应,凭着阿修罗那跳脱的性子,整日介四处乱窜觅食,他早就失去这个得力的臂助了。

前几日他终于又感受到了那种波动,而且那种波动的影响罕见的比任何一次都强的多。这让他既高兴又担忧,如此强烈的波动,只说明一件事儿,那就是阿修罗在动用那块石头时用尽了全力。

阿修罗被自己勒令看守那个何家的女娃儿,可后来返回后,却现阿修罗和那女娃儿都不见了,同时失踪的还有被自己后来抓来的苏默。嘉曼稍微推断了一下,就猜出了大概的情形。

以阿修罗的能力,他本来毫不担心。那何家女娃儿虽通些武艺,却是稀松的很,根本就不是阿修罗的对手。

而那个苏默是他自己亲手所擒,更是半点功夫没有。或者两人仗着点小聪明一时逃脱,但有阿修罗在,却是休想逃脱出去。只要自己顺着感应追上,一切便都将回归掌握。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接下来连续几天他竟完全感应不到阿修罗的方位了。确切的说,是感应的极其模糊,而且非常诡异。时而在东时而在西,完全不可捉摸。

这种情况一直到那日终于清晰的感应从西北方传来,才让他大松了口气儿,当即便急匆匆的随后追去。

只是一路奔行好久,他才终于感到不对了。这都跑出数百里地了,但是离着感应的方位似乎还有很远。短短数日的时间,他们是如何跑出这么远的?这让嘉曼实在是想破头都想不通。

这么一想,再联想到之所以波动如此剧烈,是阿修罗全力的结果,他的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随后,这种预感便越来越应验了。因为在他感应中,那种波动竟然一日弱似一日,最后竟只能大体的感觉到某个大体的方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精准定位了,这让他大吃一惊,几乎是拼尽了全力追踪而来。

前两天一直追到了那个偏僻的村子,终于从村中人口中探听到了消息。但是得来的消息让他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阿修罗不见了,只有那个苏默和何家女娃儿两人。而且,那个苏默得了怪病,偏偏却具备了一些诡异的能力,不但度快,还能不动声色的让一只老虎失去力量…..

听着这些描述,阿修罗几乎是当场就确定了,肯定是阿修罗的石头落到了苏默手中。但同样让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苏默竟能使用那块石头?要知道,他也曾离着那块石头是如此之近,也曾尝试着想法使用,但却毫无结果。只能靠着点余波影响,得到有限的好处。

他曾一度认为,这种石头只能被兽类使用,所以才会如此。可此时从苏默的表现来看,显然自己的推测是错的。

那么,既然苏默能使用,自己就必然也可以。只要抓到那个苏默,逼迫其吐露出使用石头的方法,那自己……

他想到这里,顿时心头火热起来。对于苏默,他之所以不惜抛弃沈松,甚至不理会教中的指令,本就是因为心中一种莫名的直觉。

若说一开始他还不知道这种直觉究竟是什么,那么此刻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种直觉中的机遇,便是对于掌控石头的方法了。

所以,在问明了苏默二人乘马车而去,要往附近最大的洪洞县后,他立刻上路追赶,全程都以轻身功夫急赶,片刻都不曾耽误。

但是一直追到这洪洞县城外,也没能看到两人的踪影,这让他大感奇怪。而当他看到城门的卫兵后,便想着城门卫兵整日守着这里,进出的人多少总会有些印象。只要问到他们是多久前进的城,大约往什么方向去了,再找过去比自己全靠着感应找就容易的多了。

就这么着,才有了他此刻的行为。只是没想到事情竟这么凑巧,竟而现城门卫正搜捕嫌犯,这样一来,那进出之人的印象必然就更深了。

“阿弥陀佛,两位军爷,贫僧有礼了。”迎着两个军卒疑惑的眼神,嘉曼上前打个稽,一脸祥和的开口。

两个城门军卒相互对视一眼,拿着画卷的那个上下打量他几眼,点点头道:“你这和尚,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贫僧……”嘉曼听问,又再宣声佛号,靠前两步,袖中手里捏着几个大钱就要递过去。

他虽是出家人,但是久在外面行走,自是通晓一些龌龊。想要这些下九流的家伙问点消息,再没什么比金钱更好使的了。

只是那手还不等伸出来,偶然间的目光瞥到那军卒手中的画像上,顿时就是眸子一缩,那手便又缩了回去。

画卷上画的是一副人像,虽然有些失真,但是大体上的轮廓赫然就是苏默。

这城中的画影图形,竟是为了苏默!这个现,让他差点没叫出来,也幸亏他久历江湖,经验丰富到了极点,这才强忍着没露出马脚来。

“…….嗯,是这样的,贫僧是想请问下军爷,这城中哪家庙宇的香火最盛。贫僧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想要找个长住的落脚之处。呵呵,还请军爷费心指点一二。”

口中胡乱应付着,一边将手中的大钱又再递了过去。同时脑中急急的转动着,如果图中之人真的是苏默,而这两人却仍在这儿挨个对照,那显然就是还没找到苏默。或者说,苏默根本就没来过这洪洞。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老和尚的心就是一沉。自己连续不停的直直追了两天两夜,竟然全成了白费功夫,这种打击差点没让他当场抓狂。

难道是那个村里的人骗了自己?他想到这里,不由的一股杀机从心头升起。气机牵引之下,顿时让身旁收了他银钱,正准备回答他问题的两个军卒一阵的毛骨悚然。

脸色同时大变之际,霍然向后退开几步,同时手按着腰间佩刀,警惕的看向他。

嘉曼惊了一跳,连忙收敛起气势,装作一脸茫然状看向二人。心中却暗暗运气,将那股暴戾彻底压下。

不得不说,这老家伙的表象还是很容易蒙骗人的,这么一装之下,又收敛了气机,两个军卒察觉不到刚才的那种心悸了,还当是自己的错觉,相互对望了一眼,都是懊恼的晃晃头。

收了钱的那个便没好气的胡乱一指城中,不耐的道:“进城往东走,下马坊那边的香积寺便是了。快走快走,莫误了爷们办差。”

旁边另一个军卒也上前来推搡他,一边嘟囔道:“妈的,都说你们这些秃驴牛鼻子的整日介神神叨叨的,不定沾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赶紧离咱爷们远点。去去,快滚!”

这尼玛毫不掩饰的当着和尚骂秃驴啊,嘉曼好悬没气歪了鼻子。想他是何等身份,今日竟被两个下贱的城门卫辱骂,换做往日,就算不取了这两个混蛋的狗命,也要狠狠教训一番出气。只是此刻他心有图谋,却是不得不咬牙忍着。

装作跌跌撞撞的模样,心中电转之下,假意目光在画卷上停留了一下,忽然出“咦”的一声,指着那画卷做出惊奇状。

这一下顿时让两个军卒脸色大变,也不推搡了,几乎是同时伸手抓住他,急声问道:“怎的,你可是见过这画中之人?”

嘉曼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慌之色,点点头又摇摇头,身子拼命向后躲去。

两个军卒见此情景,哪会不明白其中蹊跷。当即再无迟疑,蹡蹡两声,同时腰刀出鞘,一人在前一人往后截住退路,登时将他夹在了中间。

手拿画卷的那个一手抖开画卷,另一手一挥,刀便架到了他脖子上,狞笑道:“贼秃,还不从实招来!说!是不是见过这画中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何时见过的,快说!若是有半句虚言,定将你打入囚牢,三木之下,到时你便是想死都难了。”

嘉曼脸色苍白,双手连连摇晃,惊呼道:“两位军爷误会,误会了。贫僧不是贼人,这画中人也不认得,只是看上去觉得眼熟而已,还请军爷慈悲,请军爷慈悲。”

两军卒哪里肯信,后面那人哼声道:“你这贼秃,一看就不老实,休要瞒哄咱们。说,你既说眼熟,却是哪里眼熟了?”

他们这里一闹,旁边早围拢过来路人,远远的指指点点,有兴奋的,有怜悯的,自也有那不忿的,一时间嗡嗡的议论声不绝。

两个军卒也察觉到了不妥,互相看看,将刀子收了,却是人往前靠,将嘉曼死死夹住,押着他往一边僻静处站了。

待到离开众人视线,其中一个这才低声斥道:“和尚,你若识相的便好生回答,休要隐瞒。若能说个三二五的,自少不得你的好处。否则,哼哼!”他说道最后哼了两声,威胁之意显然。

嘉曼眼底一抹森然闪过,面上却哆嗦着猛点头,颤声道:“是是是,贫僧不敢,不敢隐瞒。贫僧前些日子曾路过河北武清县,这画中所画,与那武清县的一个叫苏默的人有些相像,故而这才惊讶。贫僧句句实言,还请两位军爷明察。”

他这话一出,两个军卒同时一愣,随即便露出懊恼颓然之色。其中一个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伸手将他推开,转头便走。

嘉曼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道:“两位军爷,为何如此?”

正转身而走的两人中,一人回头呸了一口,怒道:“还不快滚,白费爷的时间。画中人是苏大人还用你来废话?”

“苏……苏大人?”嘉曼这下是真晕了。

“当然是苏大人。”军卒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蒙皇上钦点,拜武清苏公子为出使蒙元副使……”

“出使蒙元副使!”嘉曼喃喃的念叨着,彻底懵圈了。后面军卒还说了什么却是半点没听进去,脑中唯有这六个字,不断回荡着。

第277章:一石数鸟VS一石数鸟

紫禁城。~~

皇宫之中,弘治皇帝负手站在窗前,身后老太监杜甫弓着身子,安静的立于黑影之中。

“都有什么动静?”良久,弘治皇帝轻声问道。只是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尾的。

但是对于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显然和他早有默契的杜甫并不会造成任何迷惑。

于是老太监身子便在弓的深了一些,轻声答道:“回爷爷,还是老生常谈,都是在喊着抵制传奉官再现的那些言论。”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几分不屑之色,轻轻点点头。

老太监却略微迟疑了下,又道:“不过……”他说了个话头便又顿住,显然是有些犹豫。

弘治皇帝眉头不可察觉的轻轻蹙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身上的气势却无形中多了一分威压。

杜甫心中一凛,不敢再多想,连忙道:“不过此事已经传扬出京师了,据说连大同那边都传的纷纷扬扬了。”

他话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垂着头又缩回黑影之中。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以这位帝王的智慧,足够从中听出隐藏的意思。而他作为一个中官,只阐述事实而不加以评论,也才是他的本分和立身之道。

弘治皇帝似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却半天也再没任何反应。良久,举手轻轻摆了摆,杜甫便蹑着脚退出门外,挥手将附近的下人打走,自己亲自立于门外守着。

里面,弘治紧抿着嘴唇,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两片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中的光芒如同寒冰一般。

“好手段,真好手段!这是摆明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吗?”他轻声的呢喃着,眼中那寒冰似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

他当日忽然出那么一道圣旨,原意正如李东阳猜度的那样。但是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不过是特殊时候的一种特例罢了。

当朝的老臣中,唯有英国公一系一直以来都是皇室最信任有加的存在。毕竟,如今的皇室传承再不是建文一脉了,而是成祖朱棣这一系的。

而朱棣之所以能成功登顶,全赖昔日的荣国公张玉之功。东昌之战中,若不是张玉舍身冲阵,早没了还是燕王的朱棣,更不用说后面的靖难之役、永乐大帝了。

所以,推本溯源,英国公一系实为大明自永乐之后,嘉靖之前最受信重的臣子。

而张家也果然不负君恩,其子张辅后封英国公,跟随永乐大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大功。甚至直到土木堡之变中,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也是死战不降,最终以身殉国。

再后来张懋袭爵,也是坚定的站在皇室一方。弘治自登基伊始,便尽心辅佐,暗中维护。

所以,弘治此番的看似出格之举,也是有安抚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的意思。

在他想来,这种隐含的意义,朝中这帮子文官中,除了一些迂腐不灵的个别人外,大多数人都是能理解的。故而即便是有些杂音出现,只要站在上层的几个大佬不出声,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无论是从公还是从私,几个大佬都不可能站出来表示什么,以他们的政治智慧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既如此,他这道圣旨出后,只会让一些地方官吏更加谨慎,也杜绝了官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到对苏默不利的举动中。而没了官府的参与,草莽中的伎俩便容易对付多了,想必以苏默的本事应该能应付的了。

这样一来,他明面上对英国公能交代的过去,也正好顺势暗合了自己的一些安排。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暗中这帮人竟玩出这么一出来。不能在站出来明目张胆的反对自己,却干脆顺势推动,彻底将这消息传扬的满天下皆知了。

这样一来,官府固然是不敢针对苏默了,但若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势必会争先恐后的去主动搜寻苏默。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全天下帮着将苏默从暗推向明处了?那样一来,苏默的危险必将成倍递增。

而且以他的智慧很自然的就能想到,既然对方施展了这个手段,就绝不是简单的只是将苏默从暗中推出来那么简单。甚至可以借此机会施展借刀杀人之计。

只要一个消息送到关外,从中稍微误导推动一下,那些忠于北元的铁杆必不会容苏默活下去,怕是要千方百计的杀而后快。

这一招借力打力、顺势而为,端的巧妙狠辣至极。既不明面上冲撞自己这个皇帝,却又使得自己有苦难言,无法可施。

而且更是会在除却苏默这个目标的同时,也打击了皇室的威信,从而达到远在朝堂上明面相抗的效果。

自己刚刚以一招一石数鸟的妙招沾沾自喜之时,对方便以同样的一招一石数鸟反击回来,这岂不正是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的表现?又如何不让他怒欲狂?

只是正如先前分析的那样,自己便明知如此,却偏偏无法应对,只能郁闷的看着。这已是近乎阳谋了。

“苏默,苏默……”他站在窗前,久久不动,嘴中低声呢喃了几句,眼中露出几分疲惫颓然之色。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惊怒无奈的时候,英国公府的后门处,一个中年人也正满面惊怒焦急,风风火火的带着几个卫士冲了出去,直往西北而去。这个中年人不是别个,正是苏默的老爹,苏宏。

而在当晚,远在西北的洪洞县城外,老和尚嘉曼也是满面阴沉的出了城。不过这次却不是继续往前,而是掉回头来,一路往来的方向返回。

嘉曼也是要郁闷死了。白天在终于弄明白了苏默根本没来洪洞后,又忽然听到了苏默竟然被封为了出使北元副使的差事,这不啻于都投给他一个闷棍。

是,只看这洪洞县的架势,就知道苏默一旦出现在稍大些的城市后,自己便能很容易的跟过去,算是一个好处;

但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一个身上有了官封的苏默,和一个只是微不足道的平民的苏默,要是出点事儿的话,那影响岂是同日可语的?

这无论从自己下手,还是下手后的善后事宜,难度都将成倍数的暴增,这又让他怎会开心起来?

更不用说,因为他白天的探问,使得他只能先进城猫了一天应景,等于白白又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从两天前那个小村子离开,到如今,这里外里的三天就过去了。三天的时间,那个狡猾的小鬼怕不是早逃离了多远了。自己再想凭感应抓到他,更是难上加难了。

白天的时候他便感应了一番,现感应又再减弱了许多,已然隐隐约约有彻底脱离的危险。

就以他此刻来说,大约只能感觉到一个极为模糊的方位,想精确的跟下去都要拼人品了。很可能一个疏忽,便是谬之千里,彻底失去抓到那小鬼的机会。

这让嘉曼简直欲要抓狂,心中的暴戾快要积压到了极限,满是想杀人的冲动。

如今之计,只能先回去那个小村里再重头探寻。苏默是三天前从那个村子出来的事儿肯定不会错,那么错的就只能是在半路上。

倘若他当时谨慎一些,走一段路就仔细感应一下,怕是早就能抓到那小鬼了,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尴尬的地步?

眼下却只能回去慢慢查察一番,只要找到那感应出现变化的地方,再结合那模糊的感应方向,就能大致推断出较为准确的地点。

嘉曼两眼冒火,强压着心头的怒气闷头赶路,一边暗暗盘算着。这次返回,他准备再回去那个小村一趟。当时走得急,很多细节都没问清楚,或许有些遗漏。

先前的疏忽已经造成了极大的错误,这次他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里,他时走时停,原本两天的路,返回之时却足足又多用了一天的时间。

不过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便在离着那村子不到三十里的地方,他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痕迹。显然,那个狡猾的小鬼当时便是从这里转向的。

站在路边,他目光闪烁的望着一侧的密林,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这次不会错了,看那小鬼还能跑到哪里去?那小鬼果然奸诈,竟然从这里就开始转向了,又有谁能想到?

好在现在还是被自己现了,任他奸似鬼,这次也休想再逃脱了。但是又转念一想,自己傻乎乎的直直奔了上百里,累的跟狗似的,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嘲讽,嘉曼脸上的笑容瞬间又消失了,铁青的脸颊不自觉的连连抽动着。

深吸口气,平复下心中的羞怒,深深看了周围一眼,这才转身又继续往洪县村而去。

不到三十里地,他全力奔腾之下,不过也就是个把小时的功夫就到了。

当再次站到老村长的面前时,让他惊疑的是,老村长对他的去而复返似乎并不怎么惊讶,这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莫非之前这就是个圈套,专门等着我上当的?他眼神闪烁的想着。

但是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念头。若是真从开始就是个局的话,这会儿他回来就绝不会看到任何一个人,骗了人还在原地等着不跑,除非这些人都傻缺了。

“老施主似乎知道贫僧会回来?莫非是修过什么神通秘法?”他打个稽,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老村长的神情问道。

老村长呵呵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大师说笑了,老朽一阶山野村夫,哪里知道什么神通秘法的。只不过前两日苏公子也是去而复返,当时老朽便想着,该不会大师你也会回来一趟?哈,只是一时胡思乱想,却不想倒是被老朽猜着了。”

嘉曼当场就凌乱了。尼玛,这样也行?但随即却被老村长话中的一个重点吸引住。

“那小……呃,苏公子前两天又回来过?”他有些急促的问道。

“是啊,他们说是半路遇上了怪事,担心碰上不干净的东西,特意回来要了一只大公鸡。老朽就琢磨着,真要捉妖拿怪却是大师的本事了,说不得需要些什么准备的,可不也要回来咱们这儿。要知道,这方圆百里之内,也就咱们洪县了,除此再没其他村落了。”老村长手捋胡须,颇是自得的说着。只是两只浑浊的老眼却不时的瞄着老和尚,眼中散着闪闪的金光。

苏公子可是说了,和尚要做法,肯定需要些香烛朱砂什么的。要买这些东西,除了自己这儿还能去哪儿呢?

肥羊,果然是肥羊啊!这一刻,老村长两只眼珠子都快变成孔方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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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奸诈、狡猾、恶毒、阴损的小鬼

嘉曼再一次从山村里出来时,已是大半天之后的时候了。 只是相比之前进去的时候,老和尚此时身上多了相当数量的零碎。

计有蜡烛两根(残缺不全的)、铁铃铛一枚(生锈并带着老大一个缺口的)、木剑一把(绝对不是桃木,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制的)、黄纸若干(好像是从哪个神龛上揭下来的,上面一些地方还带着干了的浆糊渣……)

除了这些外,手里还捧着一个小陶罐,据说里面是新鲜的黑狗血。天知道,整个村里就没看到一只狗,也不知道这所谓的黑狗从哪里来的。还是说全村就这么唯一一只狗,正巧是黑的?

嘉曼没敢问,他怕问了之后自己忍不住会杀人。

低头再看看自己满身满手的这些个零碎,老和尚瘦削的脸颊再次狠狠的抽搐了几下。

就这破蜡烛一根就要三钱银子,铁铃铛说是已经开了光了的,所以要五钱那么多。这还是看在他是佛门弟子的份上,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佛祖的面子总要给的,所以给了很大的优惠……

桃木剑,好吧,哪有屁的桃木啊,根本就是随便找了根破木头制成的。而且从那上面凹凸不平的毛刺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临时削出来的。但就是这么把剑,愣是要了他整整一两银子。

黄纸倒是便宜,一钱一张。可尼玛架不住这玩意儿最多啊,足足有十好几张呢。

至于那黑狗血……这个不说了,再说下去嘉曼又要忍不住了。总之这全套的零碎买下来后,嘉曼身上已经连半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老村长本来还准备推荐很多东西的,但是见他确实拿不出钱了,只得砸吧砸吧嘴儿打住了。只是看向嘉曼的眼神中,不免的就带出了相当的失望。

嘉曼实在顶不住这种眼神的杀伤力,近乎于逃也似的狼狈而走,一直跑出村子老远,这才停下脚步。

他其实真心想杀人来着,只是在知道了苏默竟然又回来了一次后,他却是不敢动手了。

不是他惧怕苏默什么,而是怕万一再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这要是万一把人杀了,回头再想来查察可就没了着落了。这些蝼蚁般的山野贱民反正就住在这儿,也跑不了,所以暂且忍耐下才是王道。

沿着路细细感应一番,果然不出所料,在回来时感应到的那个点之外,他又感应出另外一个方向。

那个奸诈狡猾的小鬼!不,嘉曼觉得要形容那个小鬼,必须要再加上两个前缀:恶毒和阴损!

确实是恶毒阴损啊,也不知道那小鬼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竟能算计到他会回头。而那个村长如此对自己兜售,很显然完全都是出自那小鬼的教唆。

“苏公子说了,大师是得道高人,一旦听说了有妖魅作祟,肯定会义不容辞的去铲除。买这点道具什么的一点小钱儿,大师也定不会吝啬的……”这是老村长絮絮叨叨中,不经意透露的一番话。

一点小钱儿?

嘉曼额头上的青筋又崩了起来,心疼的脸都扭曲了。天杀的!天知道他全身上下不过就那么二两多点银子,那可是他全部的财产了!

他虽然拥有高绝的身手,但毕竟不是江洋大盗啊。而他的身份,也使得他不屑于靠着那种手段去做一些抢掠偷盗之事。虽然这种身份外界的人并不知晓,可单单就一个高僧的光环,就无形中让他自己把自己桎梏了。

而那个奸诈、狡猾、恶毒、阴损的小鬼,竟然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还有比这更恶心的吗?这要是不叫恶毒和阴损,那世上还有什么叫恶毒阴损?

嘉曼铁青着脸,连连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一口恶气压下。咬着牙暗暗誓,一旦被自己抓到那个小鬼,定要他受尽折磨再零碎了他,否则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眼下感应到的残留气息有两处,可究竟哪一个才是那小鬼真正的去向呢?要知道这两个点离着有上百米的距离,而两个点延伸出去,到了无限远之后,那绝对是能间隔出数十上百里,甚至上千里都可能。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如此了。

微微阖上眼,全力运转气机,半响后不由的颓然顿住。倒是能感应出一些模糊的方位,但是在这里却仍是不足以分辨出两个点的真假来。

等等,不对!

嘉曼颓丧一会儿,忽然一个念头划过心头,目中不由闪亮起来。自己似乎漏算了一个问题。

大公鸡!那个村长说,那小子再次回去后,曾要了一只大公鸡。可他要只公鸡做什么?若说是巴巴的就为了口舌之欲,便打死嘉曼都不相信。更别说,那小子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追他,哪里还会有那种心思?

而且眼下这两个点,谁敢保证就一定都是他们离开的地方?也可能是其中一个,只是他们曾经停留过的所在呢。虚虚实实,故布疑阵,以那小鬼的奸诈,这种手段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既然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小鬼要这只鸡是为了应付自己,想用这只鸡摆脱自己。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嘉曼皱眉思索良久,猛然一道灵光闪现,顿时恍悟起来。

阿修罗那块石头!那小子该不是把那块石头绑到公鸡身上,然后让那只鸡带着往一个方向跑,而他自己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吧。

这倒也不怪嘉曼会这么想,毕竟阿修罗那块石头的奇妙之处,除了他这个主人外,天下再不会有人知道。这和多多身上那块石头的道理一样,嘉曼做梦也不会想到,同样的石头还有另一块。

至于说苏默为什么会猜到,自己是通过那块石头来追踪他们的,这点也很好解释。应该是他们身上唯有这么一点东西和阿修罗有关,想必是他们解决了阿修罗后,察觉到这块石头或许有些价值就顺手留下了。

那么,现在用这块或许有些价值,但却能暴露他们行踪的石头引开自己,以求得他们的平安,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嘉曼想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狰狞之色。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老衲了吗?做梦!但凡沾惹上那块石头,又是留在身上这么多天,那股子气息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且待自己先把那石头取了,凭着那石头的增幅,再去追寻分出去的那股气息,只会更加容易。此番,那小鬼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想着自己终于能彻底掌控那块石头,从而使得修为大进,嘉曼就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进而再想到很快就能抓到那个奸诈、狡猾、恶毒、阴损的小鬼,到时候那小鬼一副惊恐至极却又不敢置信的模样,嘉曼简直要忍不住大笑起来了。

只可惜,要是他知道苏默早就了解了那石头的奇妙出,甚至还比他承受那石头更多的好处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脚下不再迟疑,转头纵身便顺着第一个点追了下去。相比更前一个点,这个点的气息更浓郁一些,应该就是那小子放生那只公鸡的地方。

相比抓住苏默来说,那块石头才是嘉曼最重视的东西。

果然,走不多远,嘉曼眼中一亮,停下身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眯着眼看了看,嘴角勾起,露出一丝笑容来。

那是一根五彩斑斓的鸡毛,应该是公鸡尾羽上的部分。除此之外,还隐隐能看到两道压痕在某些地方残留的痕迹,那应该是车辙。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前一个地方应是他们返回之前躲藏过的地方。而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离开的地方。

带着公鸡一路行使,然后从这边放生公鸡,他们再选另一个方向逃窜。甚至,有可能还会将车厢也留下来,要知道这里可是山中,车子是很难行于其中的,反倒不如骑马或者步行更加快捷。

眯着眼看了看四周的地势,嘉曼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整条驿道的另一边全是崇山峻岭,根本不利于行。唯有这边是莽莽丛林,可以让人通过,并且还立于掩盖踪迹。

眼下这里已经是深入林中了,四下里野花盛开,不时能看到野蜂飞舞、粉蝶蜻蜓之类的蹁跹盘旋。林间虽然也是枝蔓盘延,却终不像另一边连路都不通,就算是以嘉曼的身手,也只能从这边行走。

嘉曼心中大定,抛下手中羽毛,迈开大步往前探去。只是又走出十几步后,心中却忽然感到一丝古怪。

按理说,这里处于密林深处了,光线也渐渐幽暗下来。这种环境下,花草固然还会有一些,但却应该多以藤蔓居多才对。可是随着他渐渐深入,反倒是一股愈浓郁的花香萦绕在鼻端。

难道是里面有什么天材地宝将要出世?不然这花香何以如此浓郁,偏偏却不见更多的花儿?

他微微蹙着眉头,眼神闪烁不定。倒不是他不喜欢天材地宝,而是以他的见识自然知道,如果真是天材地宝的话,那前方或许就不太安全了。

这种天地间的异种附近,往往都会有些厉害的野兽之类的守护,野兽们总是比人类更加敏感,能更早的现这些宝物。自己虽然不惧,却必须要提高警惕。否则一个不好,就可能阴沟里翻了船。毕竟,这个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怕是比阿修罗更厉害的野兽也是存在的。

轻吸一口气,霎时间将全身功力凝聚,这才又慢慢向前探去。又走了大约二十几步,嘉曼目光一凝,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林中的一处空地间,一个歪斜的车厢赫然在目。车厢附近,又是几根缤纷的公鸡尾羽散落着。

没直接上前,仔细查察了一下四周,半响,他脸上终于露出轻松之意。附近没现什么危险,一片静谧祥和。想来就算真有什么天材地宝的,也应该是在更深处。而那奸诈的小鬼,却是从这里开始就离开了。

察看清楚,没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到车厢前,一抬手便将车帘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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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拆迁户们的愤怒

当晚,离着嘉曼所在足有百多里的一处山坳,一堆篝火烧的正旺,火堆上架着一个架子,一根竹枪上串着一只烤的金黄的烧鸡不停的转动着。不时有油滴落下来,发出滋滋的响声。

如果嘉曼在这里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不会再去想着追那只所谓绑着石头的公鸡了。

火堆旁,苏默斜斜的倚在垫的厚厚的褥子上,笑吟吟的看着两眼盯在烤鸡上的何莹,随手将烤鸡取下来,然后抹上一层金灿灿的物事,那烤鸡便顿时又散发出一阵诱人的甜香。

何莹鼻翼急促的翕动着,两眼跟着烤鸡而动,恨不得从眼中伸出两只小手来,直接将那烤鸡攫取过来。

“嗯~”

苏默笑嘻嘻的将烤鸡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闭上眼发出一声陶醉的鼻音,却是偏偏没半分递给何莹的意思。

何莹看的使劲咽了口唾沫,恶狠狠的盯着这个讨厌的家伙,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才好。

天知道,打从被掳以来,她几乎都要忘了熟肉的味儿了。先是忍饥挨饿的扛了那么多天,后来就是整日介的野草干粮,就算是在洪县村里,吃的也只是风干了后腌制的肉干,那味儿好不好先不说,单就那硬的跟石头似的,就让她痛不欲生了。

眼下总算眼见得可以大快朵颐了,偏偏这该死的家伙却拿捏着,故意来馋自己,真是太可恶了!

说起来这家伙也太小心眼了,这都几天了啊,居然还记着自己打他的仇,先是用言语对自己烤制手法冷嘲热讽,然后在自己终于顶不住了,将主动权交到他手上时,却被他约法三章,说什么谁劳动谁才拥有分配权的话挤兑住,这才有了这会儿他以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

哼,本女侠岂是那么容易屈服的,想都不要想!气节!本女侠可是有气节的!岂会为一口吃的就低头?

可是……这味儿可真好闻啊。刚才他抹上的那个,就是蜂蜜吧。从没想过,这烤鸡还可以这么作。加上了蜂蜜烤制的鸡,味儿竟然可以这么诱人,这……这……

何莹使劲的咬着牙抵抗着,舌下却是一阵阵津液不停的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

“想吃吗?想吃你可以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吃呢?不可能你想吃我却不给你吃,你不想吃我非要给你吃啊对不对?啊,真香啊,要不你闻闻看,试试喜不喜欢……”

苏老师满脸贱贱的笑容,以唐僧式的语气嘚瑟着,最后居然还把喷香的烤鸡特意往何莹面前凑了凑,那股子甜香便越发勾的何莹肚中一阵翻滚。

小妞儿,敢当我是老鼠精,这简直不可原谅啊。有见过这么帅的老鼠精吗?打我也就忍了,可比喻不当这个问题就坚决不能忍,必须得到惩罚!

苏老师得意的想着,自己却也不由自主的暗暗咽着馋涎。话说不单是何莹好多天没吃到熟肉了,苏默自己又何尝不也一样?这勾引别人的同时,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啊。

啊呜!

正想着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讨论如何分享这难得的美味的时候,猛不丁就觉得手中一颤,再凝目看去时,顿时那份得意就不见半分踪影了。

何二小姐原本就不是什么贤良淑女来着,起初还有些放不开面子,可是在肚中馋虫彻底造反后,登时便发了性子。刚才是离着远抢不到,这会儿都伸到鼻子底下了,傻子才不动手呢。

简直不要太轻松了,只是脑袋一伸小嘴一张,再加上一个摆头的动作,便将烤鸡直接从竹枪上撕扯下来。

等苏默傻呆呆的看过来时,何二小姐已然毫不顾忌形象的两手来回倒着,吃的满嘴流油,漂亮的两只眼眸都眯了起来,那份满足味儿,简直胜却无数言语啊。

咔咔咔,苏默有些机械的将头转过来,眼神落到竹枪上,下一刻,顿时便是一声惨呼响了起来。

整根竹枪上,原本挂着烤鸡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呃,确切的说,也不是没有,还有那么几丝儿鸡皮残留着,另外还有两根骨头半连不连的耷拉着,却在他手颤颤的晃悠中,啪嗒掉了下来落入火中,霎时让那火焰明亮了几分。

“你……你……”颤抖着手指着大嚼的何女侠,苏默这一刻简直欲哭无泪,后悔的肠子都要绿了。

多少智者教育过我们,得意不可忘形啊,怎么就忘了呢?这妞儿压根就是个堪比恐龙级的暴力女,偏偏自己却要把她当韩杏儿那样的乖乖女,这得有多贱才能干出来的蠢事啊?

至于说扑上去抢回来,苏默默默的盘算了双方的力量对比,终是压下了这个不理智的冲动。

“嗯嗯,好呲,真的好好呲…….”何女侠吃的两眼眯着,含混不清的唔噜着,如同一只护食的猫。

苏默看的眼珠子都蓝了,使劲的咽下口唾沫,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伸手将竹枪上残留的那块鸡皮小心的撕下来,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

鸡肉的鲜美和浓香,被蜂蜜一勾,再加上炭火的烤制,便只这小小一块鸡皮,也顿时让苏默的味蕾刹那间便爆炸开来。

闭上眼,不敢使劲嚼,一点一点的品味着。这块鸡皮,实在是……太少点了啊。

鼻端忽然一阵浓郁的香气萦绕,下意识的睁开眼来,两个肥大的鸡腿连着一大块胸脯肉赫然入目。

“看什么看,快点给本女侠烤些肉干来吃。单吃鸡腻死了!”何二小姐柳眉倒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喝道。只是那眼神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手上那块肥鸡,喉头也不可自抑的连连蠕动着。

苏默怔了怔,眼中蓦地露出一片柔和来。这个总是外表粗枝大叶的女子,却原来也是有着如此细腻温柔的一面。

没直接去接那块肥鸡,转身从旁边包袱中拿出几块肉干穿在竹枪上,就在火上架着烤起来。再然后,这才将那块肥鸡接过来,掰下整块胸脯肉来塞进嘴中,却把两个鸡大腿又推了回去,昂然道:“咱是读书人,孔子曰,饿死不食嗟来之食!你休想腐蚀我!”

何莹捏着手中两个鸡腿,眼睛亮晶晶的凝视着他,眸中的柔情直欲要把眼前这个男人整个融化了。

两人争来抢去,却谁也不肯去吃那整只鸡最精华的所在,都想着法儿骗对方去吃。爱情啊,它之所以如此诱人,如此甜美,便总是因着这些细节而美好,使人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两只鸡腿最终还是一人一只被吃掉了,何二小姐为此大发娇嗔,威胁着苏默要是不吃,那她也绝不肯吃,苏默认真考虑后,觉得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本着这个原则,终于还是屈服在了某魔女的淫威之下。

喝了几口从山中打来的清泉,两人不知不觉中依偎在一起,口中慢慢嚼着烤的松软的肉干,一时间静谧下来。

四周虫声唧唧,天上星光如织,一股说不出的温馨和满足,渐渐的萦绕在这小小的空间,浓郁的夜风也吹不散、刮不开。

“你究竟在那车中弄了些什么?那和尚还会不会追上来?”良久,何莹首先打破静谧,转过头来看着苏默问道。明媚的眼眸中,全是熊熊的八卦之火。

数日前,在苏默忽然脸色大变,让她赶紧下了驿道躲进林中,好半天后,却又让他将马车卸下来,只骑着马带着他,重新返回了洪县村中。

对于两人的去而复返,老村长等人大为诧异,苏默却张口就问起有没有人来打听过他和何莹的事儿。

这一问当然什么都清楚了。于是,苏默便简单的和老村长将事情说了,当然其中的细节该隐去的都隐去了,只说那个和尚对二人有图谋,又拉着村长好一通嘀咕,最后便再要了一只大公鸡后,这才拉着何莹离开。

对于苏默和老村长说了什么,又要做什么,何莹半句都没问。她相信他,知道无论如何做,苏默肯定是有道理的。

之后,两人重新出了村,再次回到原先的地方,在苏默的吩咐下,又费事将车厢从另一个地方推进了林中。这期间,所有的重活儿都是让何莹一个人做的,还包括间中采撷了大量的野花放在车厢里。

而苏默却一个人不知跑去了哪里,等到再出现在何莹面前时,却是手中多出了一大块黄灿灿的蜂蜜。

然后两人便一路往西,接下来几乎是片刻不停的直直连续赶了几天的路,直到代步的马儿都累的实在跑不动了,这才寻了这个地方扎营休息。

也直到这会儿,何二小姐作为女人天生的八卦之心再也忍耐不住,终于问了出来。

苏默低头看看佳人亮闪闪的双眸,忍不住抬手在她红晕的脸颊上抚了抚,这才嘿然一笑,悠然道:“礼物,好大好大的一份礼物呢。”

好大好大的一份礼物?嘉曼老和尚这会儿面对着这份好大好大的礼物,却是差点没当场吓死。

车厢中,摆满了满满的野花,怪不得附近竟然有那么浓郁的花香呢。

若是放在后世的一些桥段中,这种场景的出现,大抵都是描述深情的男子向心仪的女子求爱时的场面,那代表着世上最美妙的情感。这也往往总是能打动女孩子的芳心,让她泪流满面,感动不已。

只是此刻嘉曼大师虽然也是泪流满面了,但却和感动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当然,更不用说什么美妙了。

这不怪嘉曼大师不懂浪漫,也无关嘉曼大师其实是个和尚,实在是一大堆鲜花中,如果再加上一个老大的蜂巢的话,怕是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感到什么美妙和浪漫了。

就在嘉曼志满意得的一把扯开车帘后,被苏默用卑鄙手段引进去,然后又扎紧了车帘非法囚禁的蜂群,霎时间得到了解放。

而这种解放并没带来任何感谢的意味,有的,只是因为被强制拆迁又不肯分给新房子的刻骨仇恨。要知道野蜂们也是很辛苦的,每天忙忙碌碌的,弄个窝容易吗?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可怜的嘉曼大师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若不是他一身修为确实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了,怕是就这一会儿功夫,就能让他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在无数的剧痛忽然临身后,他终于弄清了眼下的处境。苦苦修炼了多年的真元完全鼓荡起来,瞬间便将钉在身上头上的野蜂震落。然后便带着一溜儿的惨叫声,转头随便选了个方向抱头鼠窜而去。

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最后终于在跳进了一条蜿蜒流出的河中,才终于摆脱了众拆迁户的愤怒。

当他终于惊魂稍定的确定了没有危险了,从河水中爬上岸后,不经意的看到河中倒影后,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便又是一声凄厉的长啸发出。

河面上,一个满头耸起无数大包的头陀显现。那一刻,似有漫天禅唱梵音响起。

佛祖,临世了。

第280章:继续迂回

嘉曼盯着一脑袋释迦摩尼,两眼似闭非闭,站在一处高岗上默默感应着。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昨天好容易落水才摆脱了那群野蜂们的轰炸,但是那股疼痛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不光是脑袋上,身上还有多处衣衫稍微薄点的地方,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大包。

蜂毒啊,还是一群野蜂,那岂能是开玩笑的?

经过了这番洗礼,老和尚对那个阴损恶毒的小鬼的痛恨,已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若说之前只是对苏默感兴趣些,更多的却是要追回那块阿修罗之石。那么此刻的嘉曼,却是恨不得把那小鬼抓住后寝其皮拆其骨,再大啖他的血肉。

这连续两次的打击,已经不仅仅是对嘉曼大师造成了上的伤害,更多的还有精神上的摧残,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所以,直直经过了一天一夜的休整,才让他终于恢复了各处的伤痛,总算能静下心来了。

那只所谓的引走自己的公鸡,嘉曼这会儿早已明悟了,那他妈根本就是故弄玄虚,是故意误导自己的。

想到自己被一个似乎极不起眼的消息,再加上几根鸡毛耍的团团转,嘉曼就又忍不住想要杀人。

淡定,一定要淡定,不能生气。否则一个不冷静,很可能就又要中了那小混蛋的诡计。他默默的在心中念叨着,以极大的意志压下心头的暴戾。

那个小村子的人只是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自己真要回头去大杀一气,不但有份,还很有可能落入那小混蛋的算计。以这小子的阴损,嘉曼很难相信苏默能如此放任自己那么轻松的行事。

他这么想着,努力的晃晃头,将所有思绪抛开,再次全神贯注的感应起来。他或许并没意识到,这一刻,他其实已经对苏默极为忌惮了。彻底将其放在和自己平等的对手看待,而不再是开始的不屑和轻视。

感应了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眉头微微蹙起,望着远方若有所思起来。

感应已经微弱到了一个极危险的程度,估计最多再有一天就会彻底失去。但就凭借着目下这点残留的尾巴,他终于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波动。

“仍在一路往西边去,这小混蛋是要做什么呢?”他喃喃的自语着。心中百思不解,不由的越凝重起来。

按照常理说,苏默此刻越早返回京师对他越有利。毕竟在天子脚下,又有英国公的照拂,便是嘉曼功夫再高,若想对付他也要顾忌许多。至少,比在这西北偏僻之野的难度要大上无数倍。

可是如今从他的感应中,那丝脉动却明显仍在西北某处,甚至比前几天感应到的位置更远。这实在让他感到不解。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吃了这么多苦头后,嘉曼对苏默的一切举动都不自觉的加了更多的小心。

“为什么不直接返回?这样跑要哪里才是头?”同样的问题,远在数百里外的何莹,此刻也在歪头向苏默问道。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密林,甚至还经过了几个或大或小的村镇,但却在苏默的再三催促下,片刻也不敢耽误的加离开了。

对于何莹的问题,苏默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岂不知赶紧回到京师才是最安全的?其实原本他的打算正是一旦摆脱了嘉曼的追踪,就立刻转头的。

但是就在经过了某处城镇,在无意中听到了自己被封为什么出使副使,而且意外失踪,请各地县府协同搜寻的消息后,他稍一琢磨,便当即改变了主意。

皇帝忽然封自己一个临时的小官儿,这事儿虽然离奇,但他不过略一转念便猜到了里面的奥妙。不用问,肯定是那位尚未谋面的英国公世叔力了。

除此之外,应该是上次特意通过毛纪呈送上去的那卷天朝开运图也起到了作用。

皇帝只要不是傻到了脑残的地步,就一定能看出来那其中几幅图的怪异。那些可都是牵扯到国运社稷的事儿,作为一个帝王,尤其还是一个有作为的帝王,在没彻底弄清楚其中的奥妙之前,怎么会让他出事儿?

如果再加上英国公这位老臣子的脸面,正好顺水推舟而为。只是临时一个出使的官儿罢了,却能达到几重目的,付出的不过就是小范围的猜疑混乱,正好还能让他看清一些东西,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由此,那道近乎荒唐的圣旨的出现,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若只是这样,苏默早撒丫子窜回去抱大腿求安慰去了。

然而让苏默警惕不解的是,这个消息竟然传的连几处略显偏僻的小县城都闹得风风雨雨的,这可就不正常了。

要知道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即便是圣旨,若非是关乎天下所有民生民计的事儿,那是根本不可能传达到这种最低级治府所在的。

曾经在宋朝时,甚至有过皇帝免除某些赋税的圣旨,都能瞒上一两年后才渐渐让一些偏远的地方得知。

苏默不认为自己获封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出使官儿的事儿,还能大过减免赋税这种事的程度。

而眼下偏偏这种情况就生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手了。而且还必须是那种有一定地位,手中有相当势力、人脉的人,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当然,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英国公的能量也绝对可以。但是能做到不代表一定就是英国公做的。

因为这等于是把皇帝放在火上烤了,是将皇帝彻底推到明面承受天下人的质疑的事儿。除非英国公脑子抽风了,否则就绝不会脑残的多此一举。

如此一排除,便只剩一个可能了。这事儿,是自己的敌人刻意为之的。至于目的,苏默倒是还想不到太远太复杂的,但是至少有一种可能他猜到了。那就是,借刀杀人!

借的那把刀可以是盗匪,可以是乱民,更可以是蒙古人。西北地处偏僻,地广人稀,在经过当年土木堡之变,还有成化末年的混乱后,小规模的造反作乱简直不要太多,对朝廷不敬不服的更是多如牛毛。

这种情况下,若是能抓住皇帝昏聩乱政,然后杀上几个因而迹的奸佞,绝对可以声威大震,扬名立万了。而貌似自己现在的情形,无论是大小还是长短,拿来割了脑袋祭个旗啥的,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蒙古人,那更不必说了。本来双方就是敌对的,大明从蒙元手中夺权才不过百年,期间更是一直厮杀不断。此时的蒙古,大多数人其实还是心念蒙古入主中原时的辉煌,根本不愿臣服大明。

这种时候,若是能杀了他苏默,不但能狠狠打大明皇帝的脸,还能打击亦不刺的士气,加他们的失败。更重要的是,甚至能借此激怒大明,同时坚定蒙人的战心,说不定就能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呢?

当然,若是苏默是随同正规使团而来,那一切休提。毕竟现在明面上,达延汗还是和大明保持着和谐关系的,鹰派们再如何求战,也不能做出这种明打明打自家大汗嘴巴子的行为。

更重要的是,苏默也不过就是个副使而已,杀他的效益跟成本根本不成正比。

所以,苏默既然想到了这些,自然也就能想到消息必然是从京师先传出来的。那么也就是说,其实越往京城方向,对他布下的网就越密。他要是傻乎乎的就那么一头闯进去,只怕不等看到京城的城墙,自己的脑袋大抵就先要挪个地儿了。

而今之计,只能将错就错,想法儿找到出使团并加入进去。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这个死结。也顺势借助使团的保护,避开后面一直追杀的嘉曼和尚。

但他知道这个法子,对手肯定也是明白的。所以即便他想要加入出使团,也不能这么大模大样的迎上去。先迂回一下,脱离了危险中心再去,这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听了苏默的解释,何莹先是小脸儿皱成一团,苦恼的抓抓脑袋。这一大坨的分析,各种可能、各方势力、各人心态算计,简直让她听的脑袋都乱成一团浆糊了。

到了全部听完她似是明白了,但想想又完全摸不到头脑。最后便只剩下四个字:不明觉厉。

完全听不懂啊,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这种有失面子的事儿可不能露出来,不然还不得让苏默嘲笑死?这家伙原本就喜欢欺负自己,正如他经常毫不掩饰的那句话说的一样:你有啥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让我开心下啊。

所以何莹决定坚决不给这无良的人机会!自己听不懂没关系,反正都有这家伙盘算,自己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既然自己认定了跟了他了,大不了就是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而已,又何须多去操那份儿心?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何二小姐立刻淡定下来。只淡淡的扔下“你决定”仨字儿,然后便留给苏默一个漂亮的后脑勺,便再次挥鞭催马而行。那份淡定的模样让苏默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呆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叫一个郁闷啊。

说好的拜服呢?说好的敬仰呢?至少得有个爱慕的菠菜抛过来吧。可眼下这情形,完全跟剧本不搭噶啊。

于是,就在苏老师显摆一通却白费功夫的郁闷中,前方再次显出一座城池的身影。

延水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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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剥夺和赋予

苏默半倚着褥垫,身子随着车子的行进微微颠簸着。????网微微敞开的上衣袒露出的胸膛上,那块诡异的石头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甚至若不仔细看的话,谁都不敢相信,前几天那里曾被一块石头击中,并折磨了他大半个月之久。

何莹对此极是忧虑,在她看来,那块石头已经深陷进了苏默体内,也不知以后将会留下什么样的后患。

但是苏默自己却清楚的知道,那块石头是真的消失了,彻底的化为一缕缕不可见的气息,尽数溶入到了意识中的那团气团里了。

对于脑海中这团神秘的气团,他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针对气团对生物挥的作用,他还给起了个贴切的名字:生命元气。

而随着最后一缕生命元气的彻底溶入,附加在他身上的那种剧痛,终于也逐渐开始减弱,直到最近几天,已然只是隐隐有些感觉而已,终于脱离了那份煎熬。

但是何莹不放心,仍是坚持让他呆在车上继续静养。至于这辆车,却是二人经过某处小村时,用沿路顺手打到的一只野猪换来的。与之前那辆抛弃用作陷阱的车厢不同,这辆车确切点说其实就是个带轱辘的平板。四下无遮无拦,风吹日晒的什么也遮蔽不了,只是用作代步罢了。

当时那个小村子能用这么一辆破车换取一只野猪,整个村子都如过年似的,最终又奉送了半车稻草表达感谢之意。

何莹对此很是不舍,一路上不知念叨了多少回赔了。苏默却是欣然应下,丝毫不觉得吃亏。这让何莹不知腹诽了多少遍败家,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对外银钱方面的事儿,自己定要好好提醒下韩杏儿注意,万不可让苏默掌控。倘若韩杏儿不行,那么便自己接手过来,否则便是金山银山也早晚被那败家只败光了。

这妞儿在和苏默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后,已然很自然的将自己划到了苏家内人的圈子里了。

苏默对此却毫无所知,他在想明白了此行的前后章程后,更多的精神都放在对生命元气的研究上了。

两人摆脱了嘉曼的追踪后,一路翻山越岭,穿过了大片的原始森林的过程中,苏默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熟悉技能的机会。于是,这一路上的野兽算是遭了劫难了。那只用来换车子的野猪,便也是由此而来。

也正是在通过数次的演练中,苏默最终现,生命元气的功能并不像自己想象那般强大。能抽取生物的生命力不假,但是却有个限度。一旦过那个限度,便只能最大程度的削弱生物的生命力,但并不能对生物造成立即死亡,最多只是虚弱。

便比如当日那只老虎便只是虚弱,最后还是靠着顾山和初五他们合力,这才最终击杀掉。

至于说后来路上苏默初次试验时,一下子就将一株小草抽死,那完全是因为小草的生命力太低的缘故。

苏默试验了多次后得出了个大概的数值。一般鸡啊狗啊这样的动物,被生命元气抽一次就能使其完全丧失行动力;而出这个限度,比如黄羊、野鹿、野猪之类的,便都如当日那只老虎一样,只是大幅度的虚弱了。要想击杀,就必须补刀。

弄清了这个能力的限度后,苏默颇有些失望。因为如此看来,他若要用这种能力去对付一个人类的话,其实是占不了太大的便宜的。最多就是让对方变得疲惫或者迟缓,毕竟生命力这种东西不会表现的那么立竿见影。

当然,若是对付那些年纪大的,或者本身已经受了伤害或者患病的,那这种能力的效果就很可观了。一个不好,真可能造成立即死亡的结果。

除此之外,再就是拿来阴人最合适了。即便是一个健康的正常人,若是被他来上一下,初时肯定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在之后的年月里,将会突然变得孱弱起来,然后很快的走向死亡。这种死法,绝对神仙也查不出原因来。真真的如同丧失阳寿一样。

而这招出后,抽取了的生命力也会转化成能量,壮大苏默自身的生命力。但具体能壮大到什么程度,极限又再哪儿,这却是现下难以揣测的。而且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麻烦,苏默也全然弄不清楚。

但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邪乎,这种能力某种意义上,很有些像是金大侠笔下的“吸星**”啊。不同的是,吸星**是吸取敌人的内力,他苏默吸取的却是目标的生命。

可是换个角度想,所谓内力又何尝不是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甚至严格来说,他这招生命抽取,比那吸星**更加邪恶恶毒百倍。

所以苏默觉得,这一招最好是能不用就不用,免得遭了什么天妒之类的,不定哪天就给自己来个雷劫啥的给劈了。就算没那么玄幻,但吸星**不也有种种后患,到最后会无法控制,走火入魔吗?

按照金大侠描述的那种走火入魔的下场,苏默代入己身想想,想到自己脑袋或许某天爆开的场面,就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死,在确实抗拒不了的情况下只能接受。但是死的那么难看,就绝对不能接受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招眼下却是他最犀利的杀手锏了,当做一种底牌实在再合适不过了。由此,对这一招抽取生命,苏默也取了个形象的名字:剥夺。

具备了剥夺这个技能后,某种意义上,苏默那个仙师的名头,多少也算的名符其实了。夺人阳寿啊,那可不是神仙手段了吗?当然这种事儿决不能传出去,否则神仙立刻就会变成魔头。这天下除魔卫道的可不要太多了。

有了这么个诡异的,却又说牛半不牛的技能,偏偏又不能随便用,让苏默很有些纠结。在纠结很久之后,忽然灵光闪现,他有了个新的念头。

既然这种能力可以剥夺,那么可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进行赋予呢?若是可以的话,那可就牛掰大了。

但是如果赋予的话,又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伤害的程度会是多大?他可不想为了装逼,弄的自己小命不知不觉的没了。

所以,这几天来,他反复的思索着,却是从不敢去真的尝试。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臆想之中,何莹提示他,到了延水关了。

转头四下打量着,眼前的延水关并不像中原其他关隘,有着高大的城墙,强悍的守卫之类的。确切点说,这个所谓的关,说白了就是个地名儿。真要说险恶,也只是前面那条湍急的大河了。

这里与其叫关,更贴切的叫法应该是渡口。

这个念头很快便得到了证实。此地在当地人的口中,其实就叫做“船坞角”,是一个天然的小码头。真正的关却是在过了河后又二十余里之外,那里有一处土岗,上面修有工事,才会有朝廷的一卫兵士驻守。

眼前这个渡口虽然简陋,但却很是热闹。两边零散着修有一片片建筑,远远的延伸出去,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市集。其中小半是供往来之人歇脚打尖的茶肆酒铺,大半却是些货场买卖的货栈。

整个船坞角里,往来之人也多是商贾行脚的,多有经过两人马车的,都对两人投来诧异的眼神。只是那诧异之中,却又带着明显的警惕疏远之色。

苏默看了一会儿,略一沉吟,对何莹道:“找个地儿,把这马和车都换成银钱,然后找个歇脚的地儿洗漱一番再说。”

何莹吃了一惊,讶然道:“什么?卖马车?为什么?”

苏默坐起身也凑到车辕上,朝着一个偏僻的货场指了指,示意何莹过去,一边低声道:“太扎眼了。你瞅瞅四周,哪个像咱俩这样的?人家的马车要么专门是拉货的,要么就是专门坐人的。就咱俩整出个四不像来,一看就不像正经来路。这会儿还好些,若是去了河对面,只怕立即就能招来官府过问。咱们身上没有路引,一旦查起来的话,很容易就会露了馅儿。”

何莹恍悟,但随后又面露忧色,转头看着他轻声道:“那……那你的身子……”

“没事,我坚持的住。”苏默一挥手道,但随即又做出虚弱状,低声道:“只要你好生伺候着,多给些能量我不就行了?”

何莹初时还有些犹豫,但听了他后一句顿时满脸通红,狠狠的啐了一口,丢下个俏丽的白眼,扬鞭驱马而走,干脆不搭理他了。

这无耻的家伙,一路上不知玩了多少回“要能量”的把戏了。每次都把何莹弄的骨酥筋软的,虽不及于乱,却另有一种**滋味。何莹虽是心下也极喜欢,但碍于女孩儿的矜持,却怎么也不可能大明大亮的认了吧。

如今这家伙又来这套,何莹当然不会去接茬儿,只是转过去的脸上却是眼波儿流转,心下莫名的火热起来,慌慌的也不知在期盼着什么。

到了那处货场,自有伙计迎上来接着。何莹当仁不让的上前接洽,一点机会不给苏默插嘴。这货的败家行为,让何莹深恶痛绝。她很是担心,若是由着苏默去卖的话,得来的钱会不会够两人的盘缠的。

苏默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已经被打上败家子的名头了,看着何妞儿那么积极,便也就由着她去。往后面临河边晃了过去,纵目眺望两岸风景。

此时天已黄昏,秋日特有的两头凉的天气,在这西北之地愈明显。尤其是又是在临河之处,身处河岸的这边还感觉不出什么,但是远一些的对岸处,却起了一片薄雾,看过去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就在那片朦胧中,苏默忽然目光一凝,紧紧的盯向了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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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女侠经商初体验

“怎么跑这边来了?走啦。{”肩膀上被拍了一下,何莹笑吟吟的站在身后。

“哦,这么快就搞定了?”苏默收回了目光,笑着问道。

“那当然,也不看看本女侠是谁。”何莹得意洋洋的一扬下巴,小脑袋昂的高高的,活脱脱一只骄傲的小母鸡。

苏默就定定的看着她:“说吧,得了多少银?”

何莹得意的伸出只白生生的小手一晃:“整五两,怎么样,我厉害吧。”说着,斜着眼睇着他,一副快来表扬我的样子。

苏默以手扶额,叹口气点点头:“佩服,真是太佩服了,竟然被你卖出这么多钱。”

何莹就笑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能把一匹价值十两的马生生卖出一半的价格,谁敢说你不厉害,我削死他!”苏默咬牙切齿的喃喃道。

嘎!

何莹一脸的笑登时僵住。

“你……你胡说,那人开始都只肯出三两的,是我好容易讲价才给到五两……”何妞儿涨红了脸,忿忿的辩解着。

苏默就又叹口气,一脸的哀其不幸,摇头道:“现在是弘治朝,不是永乐朝。军马一匹大约二十两,好一些的估计要三十两不止。普通的驽马最少也得十两,这还是在这边关之地。要是往内地去些,便是十五两说不定都卖的出。你不是久走江湖吗,怎的这都不知道?”

何莹俏脸紫,半响撇嘴强辩道:“可咱那是一匹老马了,皮毛也磨损了好多……”

苏默这个无奈啊。“女侠,你卖的是马啊,不是熊啊狐啊鹿啊什么的。那些个猎物皮毛损了确实会伤价,但是马看的是筋骨,皮毛有些磨损算什么?就算是老马,那也不会少于八两银。你这五两就出手了,人家都不用费事儿,反手就能白赚三两。”

“……”

苏默掰着指头一点一点的掰扯,何莹听的目瞪口呆。片刻后,猛地跳起来就跑。

苏默赶紧一把扯住:“你要去哪儿?”

何莹小脸涨的通红,如同炸了毛的猫儿,咬牙道:“当然是去抢回咱们的马!那个死奸商,竟敢占本女侠的便宜。哼哼,我…我……”

苏默叹着气把她拉回来,往某处一指,摇头道:“你什么你?还抢回来,找谁去抢啊?”

何莹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却见那货栈此时早已上了门板,哪还有先前那商人的影子?不由的顿时傻眼。

苏默再次回头往河对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一会儿,这才拉着她往前走,叹道:“很奇怪吗?换我也得赶紧走人,毕竟傻子可不是那么好碰的。要是回头来个有些脑子的回来闹起来咋办?可要是过了今晚,时过境迁,便是神仙来了,没有证物一切也都是白搭了。”

何莹垂头丧气的跟着,气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时间竟连苏默说她是傻子的话都顾不上了。

倒是苏默不见她炸毛反倒有些奇怪了,转头看看她,却见这妞儿眼圈儿红红的,贝齿死死咬着红唇,一脸的委屈不甘模样。

“唉!”在一处客栈门前停下,看着这妞儿的委屈样儿,廻异于往日的泼辣,却是愈显出一份柔弱来,不由的心中一软,叹口气道:“得了,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儿,又何至于此?凭着你们何家的家世,往日里十倍于此的数目也不过九牛一毛吧。看开点,所谓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嘛。再说了,咱们江湖儿女,最是仗义疏财,权当是救济贫困了。你说对吧,何女侠?”

何莹被他逗的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却又摇摇头,委屈道:“人家也不是就为了那点银子,但是……”

“没有但是!”苏默毫不客气的挥手打断,“你便再不甘心,事儿也是过了,何必还要耿耿于怀弄的自己不开心?听我的,忘了那该死的银子吧。”

说罢,也不管何莹还要说什么,拖着她便进了那客栈。柜上早有伙计迎着,弓腰赔笑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小店最是干净,包客官满意。”

苏默转目四下看了看,点头道:“成,就住这儿了。麻溜儿的,开两间上房,再弄些热水,咱们要沐浴一番。待洗漱完了,再弄些吃食送来,少不了你的赏。”

伙计得了生意,欢喜的见牙不见眼的,连声应着往里让,却是先将两人领到柜台处,眼巴巴的看着。

苏默自然明白,冲着何莹一努嘴。何莹心疼的摸出十几个大钱,又不舍的握住,低声嘟囔道:“只是歇一宿,何必非要上房?人家还想着省点儿,到了城里买一个革囊呢。”

苏默浑不在意的一把接过来,将钱一股脑拍在柜上,一边随口回道:“放心吧,革囊会有的。”

何莹大是心疼,又道:“可人家还想再买把好一些的剑,那可要好几两银子的。”

苏默仍是不在意的挥挥手,让小二在前带路,一边拉着她跟上,仍是淡淡的道:“放心吧,好剑也会有的。嗯嗯,一切都会有的。”

何莹又是无奈又是气急,没好气的道:“是,一切都会有的,一切可也都要银子的。”

这妞儿本来觉得手里有了五两银,全赖自己聪明会讲价,那到时候要求买把好剑什么的,总是有些底气的。可这会儿知道了其实因为自己的缘故,反倒损失了许多,那要求买装备的底气便不是那么足了。

毕竟,两人现在总共才不过五两多点,可单一把好些的剑就差不多要这个数儿了,说不定还不够。起初盘算着不行的话,钱省着些用至少可以先买个革囊,剑就暂时忍痛先不买。

可谁知苏默一进门就摆出一副阔少爷的模样,张口就是上房,闭口就是好酒好菜,这要算下来,怎么也得半两出去了。照这么下去,别说剑了,怕是连革囊都没着落了,如何不让这妞儿着急?

话说一位江湖女侠,劲装革囊鹿皮靴,那可是标配来着。顺手的剑买不起就很寒酸了,若是连基本的标配都没有,那实在太没面子了。何女侠自己都没脸再说什么走江湖了。

好吧,说到底,这妞儿其实是把这次逃亡,完全当成一次期盼已久的闯荡江湖了。这神经强悍的,不得不让人佩服万分了。

领路的伙计一路听着,心里有事惊诧又是鄙薄。惊诧的是这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全没半分时下女子的做派,反倒是张嘴就是剑啊革囊啊这些绿林上的门道儿;

鄙薄的却是一副少爷范儿的苏某人,这货整个一个小白脸嘛。连住店吃饭的钱都要女人付账,偏偏口气却大的紧,还一切都会有的。我呸!去做相公赚吗?那倒是还有些可能。

苏默却哪里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已然沦落成卖屁股的了?打了伙计走后,拉着仍嘟着嘴气闷的何莹进了房,环视一圈儿后,才满意的点点头,看着何妞儿撇嘴道:“傻妞儿,今个儿哥便教你个乖。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好了,好好安置一下,睡一个好觉。且待明日,看哥哥怎么帮你出气,顺便捞上一笔。”

何莹听的眼睛一亮,一把扯住苏默袖子喜道:“你是说还能把咱的马弄回来?不是说……”

哎哟我去!苏默好悬没晕倒,这咋还惦记着那马呢?智商啊,这妞儿的智商真心堪虑啊。哥都说的多明白了?出气!啥叫出气啊,把马抢回来就出气了吗?简直也太小看哥了。

不得不说,这货有时候的操行真的是很贱格的。他不去主动坑人就已经是很高尚的了,偏偏有人还要来坑他,不见那位大和尚的下场吗?

“不许污蔑我!”苏默一脸正气的说道:“哥是一个安分守法的人,是一个正直的读人、君子!抢什么的这种事儿如何能做?那简直就是有辱斯文嘛。”

“那你……”何莹有些傻眼,随即又狠狠的撇撇嘴,给了他个老大的白眼。

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还不知道这货什么德行?还安分守法,还君子?有那整日介算计一县父母官的安分守法吗?有拿蜂子去折磨出家人的君子吗?这混蛋压根就没半分正形儿!

果然,这个念头不等落下,某人刚刚还满脸正气的脸就迅变幻,顷刻间代之而起的全是一副猥琐样儿。

“……除非,好莹儿能多给我些能量。要是那样的话,哥哥便豁出去了。别说是抢匹马了,就是抢驴抢骡子哥也为你干了。”

何莹似笑非笑的睇着他,两颊红晕,眼波儿流转。“那你要人家怎么给你能量呢?”

嘎嘎,苏默双眼放光,搓着两只手羞涩的道:“啊,还可以定制啊。这怎么好意思呢……咳咳,比如,那个,要不待会儿哥先帮你搓搓背,来个按摩啥的?真的,哥手艺老好了,一般人休想我出手……”

呯!咔嚓!哎呀——

一阵连续的奇怪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已经身处房门外的苏默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疯婆娘,你又打我鼻子!我跟你拼了——”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282章:女侠经商初体验网址:

第283章:赋予的作用

苏默太悲愤了,他觉得何莹再次攻击他的鼻子,绝对是因为嫉妒自己鼻子长的太好看了的缘故。?不定哪天就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不行,这个必须要教育。

至于说事实上他是因为耍流氓不成,结果才吃的亏这一点,苏默那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听着外面某人暴跳如雷的叫骂,里面紧紧依着房门的何莹只是咬着下唇吃吃的笑。

这死人,跟自己调笑就调笑吧,可是干吗把鼻子凑到人家脖颈上啊。

说起来,何莹一点也不排斥苏默跟自己的。甚至是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还让她颇为沉醉。

可唯有一点,她的脖子是她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平日里稍稍触碰下都会让她汗毛倒竖。

刚才苏默那家伙偏偏用鼻子贴近了嗅来嗅去的,那鼻息喷在脖子上,顿时让何莹炸了毛,下意识的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拍了过去。

可谁想这一巴掌拍的那么准呢?好死不死的正正落在某人的鼻子上。哦,确切点说,还连带着半只眼睛。

人在惊吓中做出的反射性动作,力气总是难以控制的,往往会比平常更大一些。于是,结果就很显著了。

某个正准备耍流氓的猥琐男先是往后倒退,接着被椅子绊倒,然后便完全失控的扑向了房门,一头撞了出去……

何女侠怔怔的看着这一连串的惨剧上演着,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门关上。

好家伙,刚才那一连串嘁哩喀喳的,何莹单只是看着就觉得脸上直抽抽。她相信,以那混蛋的性子,一旦缓过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跟自己算账。两人相处这么久了,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所以,她果断的采取了先保护自己的措施。如今听着外面气急败坏的叫骂,果然一点都没出所料。

开门?开玩笑,打死也不能开啊。先抻着他,等他自己泄完了,过了火头儿,自己再去撒撒娇说些好话,最多再让他沾点便宜,这事儿也就摆平了。

那货有些属驴的,顺着毛摸摸,其实也很容易搞定的。何二小姐笑嘻嘻的想着,侧耳又再听听外面动静,这才小心的闩了门,自顾收拾去了。

门外,苏默鼻血长流,跳着脚骂了半天,自己却累的舌头都快吐出来了却仍不见开门,只得悻悻的收了手段。

结果一转头,却看见先前那个伙计正一脸憋的通红,探头探脑的在前面直往这边瞅呢。好吧,就你了!这肚子气不撒出来,实在太憋闷了。

“你,对,别怀疑,就是你!看什么看呢,没见过两口子吵架吗?一点眼力价儿没有!不但没眼力价儿,还没有公德心!就不知道过来劝劝?有你们这么做服务行业的吗?差评!必须给你们差评!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苏老师义愤填膺、口沫四飞。伙计脸儿都绿了,这尼玛还讲不讲理了?你都说了,你们那是两口子吵架好伐。我一个小小的店伙计过去劝?我得是多脑残才能干出那事儿来啊?换你你干不?

伙计这委屈的,可这话又不能说,只能缩的跟只鹌鹑似的,任那唾沫星子在头顶形成局部雷阵雨,哗啦啦的下着。

“嗨嗨我说,你这人还有点羞耻心没?都这么说你了,还一点觉悟没有,这非要我去投诉你咋的?还不快去给爷准备酒饭,没看到爷耗费了这么力气吗?主观能动性!主观能动性懂不?做服务业的,这点业务基础都不懂你还做个屁啊。”总算找到个沙包了,苏默继续喷吐着毒液,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趾高气昂啊。当然,如果没有那两行鼻血就更完美了。

伙计快要哭了,哭丧着脸讷讷的道:“客……客官,可您刚才说要先洗澡……”

“洗澡咋了,爷付了钱的,凭啥不能洗澡啊?难道你们想讹诈?”

“不是不是,小的何曾说不能洗了,只是你刚刚又说要吃饭,这这……”

“咋?莫非洗澡了就不能吃饭?这是什么规矩,啊,你们还有这种规矩?谁定的,让他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这位爷,您这不是要冤枉死小的了?小的又哪里说过洗澡不能吃饭了?小的只是想问,您究竟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啊?不然这一起上来,等你洗完澡了,那饭菜不都凉了嘛。小的全是一片好心,一片好心啊。”伙计真要跪了,泼天价的喊起冤来。

苏默这一通喷,到这时终于爽够了,便也不再没事找事了。当即翻着白眼哼了一声,背着手昂头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边撇嘴道:“爷乐意,爷一边洗一边吃,你管得着嘛。麻溜儿的,赶紧给爷整好了。”说着,溜溜达达进了屋去。

伙计平白无故挨了一顿喷,这份憋屈就别提了。傻傻的站了一会儿,抬手给自己甩了个大嘴巴子,一边垂头丧气的回身去准备,一边嘟囔道:“让你贱,让你看热闹,该,真是活该!”

正自怨自艾着,吱呀,旁边一扇门打开道缝儿,一颗小脑袋小心的探了出来,左右瞄瞄,正正迎上伙计惊讶的目光。

“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的,再乱看姑娘戳瞎你!水呢,本姑娘要的洗澡水呢,怎么还没送来,不想干了是吧。”何女侠本来听着外面总算没了动静,这才来窥探一二,却不想被人看个正着,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了。

唉哟我去!

伙计好悬没一头栽倒。这尼玛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好嘛,这一张嘴全是一个味儿。

伙计吃了前面的亏,这会儿哪还敢再多分辨半句,心中暗骂一声,抱着脑袋连滚带爬的去了。

后面何二小姐傲娇的哼了一声,随即又偷偷的吐了下舌头,再次瞅瞅苏默那边的房门,这才抿着嘴缩了回去。

当晚,两人一个赌气不出门,另一个存心避风头也不露面,倒是难得的平静下来。

苏默洗漱完毕,又用完饭,无聊之余再次琢磨起自己脑海中的生命元气来。

赋予到底能不能用,还是必须要试一试才行。至于会不会有不好的反应,大不了还像当初尝试剥夺那样,从最小的单位开始。这样的话,即便有什么不妥,应该也不会对自己影响太大。

想到这儿,他当即起身在房里踅摸起来。只是整间房中找遍了,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试验品。正寻思着是不是出去找找,不经意一瞥眼间,却猛的眼睛一亮,大步向窗口走去。

此时正是秋季,一些花季较短的植被,已然开始有了黄枯萎的迹象。而窗外顺着墙壁攀爬的藤蔓之间,一株从墙壁缝隙里生长的不知名野花,那略显萎靡的色彩,在万丛绿里便醒目的暴露出来。

看起来跟一株小草差不多的生命力,就它了!

微微凝集意识,小心的试探着调动一下脑海中那一团元气。整团元气微微颤动一下,随即便很顺畅的从中分出了一缕。

苏默屏住气,意识中仔细回想着剥夺的细节,然后心念一动,反其道而行之,将那缕分的极细的元气,小心的往体外送去。

那缕气息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微微的顿了一下,但在苏默一咬牙再次加大催动力后,轻轻震动了一下,猛地彻底跟整团元气断开了,随后便顺着意识透出,覆盖到了野花上面。

下一刻,奇妙的景象出现了。被元气整个覆盖的花瓣似乎突然活转了过来,无风自动的抖颤了起来,整片花瓣上的脉络都似在欢呼起来,瞬间便将那团元气吸了进去。

然后便在苏默瞠目结舌之中,那花瓣萎靡的叶片肉眼可见的舒展起来,一片片的再次饱满充盈着,只在两三个呼吸间,一朵重新盛开的小花便活力四射的绽放开来。

这还不算完,甚至在那元气的影响范围边缘,一圈儿的藤蔓也在慢慢的生着某种变化,只转眼间,便显得比旁边的叶蔓更多出几分绿意来。

能行,果然能行!苏默不由的心中狂喜。努力压抑住想要呼喊出来的冲动,将意识再次沉入识海中,仔细查察起来。既然已经探明赋予可行,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察看下对自己会不会有什么伤害了。

如果有伤害,那这种技能就决不能轻易使用,甚至是绝对不用。但若是没什么明显的副作用的话,那意义可就大了。

整团元气仍在氤氲着,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隐约间,似乎跟他的呼吸形成着某种难言的联系。在仔细查察了半天后,苏默脸上的喜色也越来越浓。

或许是分出的那团元气数量极少的缘故,至少目前来看,对自己并无什么伤害。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没什么不适,也看不出任何变化。

再次睁开眼睛,狠狠的握拳挥了一下,苏默差点没忍住大笑出声来。

都说穿越者在穿越的时候会带着金手指,但是他都不知查找了多少次了,最终只能悲催的承认,童话里果然都是骗人的。金手指什么的连根毛都没看到。

但是从今天起不同了,他苏默来时虽然没得到,可来了后却在今日终于得到了。

生命赋予,能提升生物体的生命力,甚至挽回生物体的生命,这岂不是和医术中的生死人肉白骨一样了?这种技能或许对敌不行,但是对于扩展人脉来说,却是一个再犀利不过的大杀器了。

苏默几乎可以想到,靠着这个法宝,他在这古大明时空将会编织出何等灿烂的一张大网来。

哇哈哈哈——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才起,忽然又再凝住,目光重新落在那朵被他重新催生的小花上。

花瓣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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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车上的物件儿



翌日清晨,客栈里走出两人。苏默当先而行,衣袂飘飘,昂然洒脱,典型一副富家小公子的做派。

当然了,若是没有那半个黑眼圈和微微发红的鼻子头,还有脸上那贱贱的得意笑容,应该更契合一些。

何莹低着头,垂眉搭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活活一个受气小媳妇儿样。偶尔抬头看看前面那货的嚣张样儿,不由的就挫挫一口糯米牙。

今个儿一大早起来,捶背敲腿外加赔小话儿,才算是将昨天的事儿揭过去了。期间,还被这无耻的混蛋手眼口舌的占足了便宜。

被占便宜啥的,何二小姐自是欲拒还迎的。可是这伏低做小赔小话儿什么的,而且还要一天都这样,就让何二小姐恨的牙痒痒了。

不过没法儿,现在只能忍着。那混蛋说了,今个儿可是要帮她出昨天被骗的一口气呢。而在外扮丫头扮小,也是给她出气这事儿很重要的环节。所以何二小姐虽然不爽,却也只能低头了。

相比何二小姐这点小郁闷,苏默却是得意无比。能大模大样的欺负下身后那个彪悍妞儿,让她口服心不服回头还不敢报复,无疑是很有成就感的。

但更重要的是,昨天一系列的试验,让他对脑海中那团生命元气的了解更进了一步,甚而最后不经意间还有了更大的惊喜,简直让他有种“元气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兴奋的完全停不下来啊。

低头撇撇胸前衣服前襟上,那里有一处不为人觉察的凸起,大约大拇指甲大小,不时的微微蠕动下,显然是一个活物。

一只甲虫,嗯,还有个俗名叫屎壳郎。昨个儿第一个试验的副产品,从那朵被他重新赋予了生命力的小花背后爬出来的。

昨天刚刚发现这小东西时,真把苏默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的生命元气让那野花发生了什么变异了。结果当这只甲虫慢腾腾爬出来后,才让他发觉是虚惊一场。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意外的惊喜了。

这只意外爬出来的小东西似乎具备了一丝灵性,甚至苏默能隐隐的感觉到,这小东西和他之间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人一虫之间,不必语言便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当然,这种交流不是那么清晰,只能模糊的表达一些简单的意识。比如甲虫不停的微微振翅,以表示自己对生命元气的渴望和喜欢;在苏默面前短暂的滞空,然后再围着他飞上两圈,以表示自己对苏默的亲近;又比如在苏默的意识指挥下,可以让其作出一些简单的动作等等。

这个神奇的发现,让苏默乐不可支。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一人一虫乐此不疲的玩了大半宿,才终于在苏默感到了阵阵的疲倦后告一段落。

甚至直到躺在客栈的床榻上时,苏默还在回味着。寓言故事里有个能听懂动物说话的公冶长,当时就感觉好牛逼的样子。眼下自己虽然做不到那么牛掰,却也大抵相近了。嗯,要不要改个名儿叫苏冶长?

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嗯,这是故事里乌鸦说的话,很义气的跟公冶长分享一只羊。苏默认为这只乌鸦是一只好乌鸦,是一只有教养的乌鸦,小时候说不定听过“孔融让梨”的典故,并且有着良好的家教,所以充满了爱心和正能量。

现在他苏默也可以了,哎呀,好期待啊。这只小甲虫会不会也跟自己分享什么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立即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想法。一只屎壳郎要跟你分享的……苏默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恶心到了,整个人都不好了。于是,这后半夜迷迷糊糊的,就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似梦非梦中过去了,以至于睡眠不充分,连带着昨天被击中部位的淤青都没消掉。这让苏默早上起来,不免又有了些淡淡的忧伤。

但是很快他就开心起来。何二小姐来表示臣服了,嗯,顺便还让自己**了一番。直到此刻,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那种丝滑温润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当然,更让他开心的理由是,苏冶长同学准备要去坑人了。当自己倒霉后,想法把这种倒霉扔到他人头上,然后用别人的不开心让自己开心下,苏默觉得这才是快乐之道的本源。

“…….记住了,待会儿过去后,你要表现出一种惊慌的样子、惶恐的样子,无穷的悔恨和忏悔,简直生无可恋、生不如死,恨不得跳河……”

大戏马上要上演了,苏冶长转头便化身为苏导演,不停的为龙套演员何二小姐说着戏份儿,这要是在后世不拿个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停!”何二小姐杏目圆睁,大声叫停。“我干嘛了啊,就要无穷的悔恨和忏悔,还要生无可恋、生不如死的?你……你还想让我跳河?不干!打死也不干!”

何二小姐出离的愤怒了,糟践人也不能这么糟践法儿啊。这混蛋肯定又在借机戏弄自己,何二小姐表示绝不屈服。

“还想不想出气了?还想不想拿回被骗去的钱了?”苏导演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严肃的问道。

何莹一窒,半响,咬了咬嘴唇,委屈道:“想,可是……”

“没有可是。”苏导演断然打断她的分辨,“要知道你是做错事儿了,很大的错事儿,所以必须要这种状态。”

“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了?”何二小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迷茫和不忿,她觉得窦娥什么的简直弱爆了,自己这才是千古奇冤的楷模。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要被跳河了,这哪儿去说理去?

“你……”苏默瞪眼说不出话来,随即以手抚额,叹道:“好吧,以你的智商和演技,那种高难度的表演技巧确实是为难你了。这样好了,你不用说话,就默默的流泪好了,这样总行了吧?啥?你问究竟做错了什么?呃,那个不重要,不要太在意细节。总之,听我的安排就是了。出气,出了这口恶气才是重点。银子,拿回本该属于咱们的银子才是目的…….”

苏导演循循善诱着,又是咬牙又是搓手的鼓励。何二小姐似懂非懂,很有些不明觉厉的样子,终于还是在头昏脑涨中点头应了。

再次站到昨天那家货栈门前,里面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看到二人,忙一脸笑容的迎了出来。只是目光一落到苏默身后的何莹身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是一滞,随即又化为一抹讥讽。

“咳咳,两位客官,有什么生意要照顾鄙号的?在下…….”

“停!”苏默一点不客气的挥手打断他的话,仰着脸儿,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你是干什么的我没兴趣知道,我就说一件事儿。这丫头你还记得吧,昨个儿她来卖给你一辆马车。那车呢,现在在哪儿?”一把拽着何二小姐的胳膊,粗暴的拖到身前问道。

何二小姐双手捂脸,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两个肩膀不停的耸动着,看上去就知道,肯定是在哭泣。

哎呀我去,行为艺术!这可是演技派的基本技巧啊。不错不错,这妞儿很有天分嘛。

苏导演眼睛一亮,心中暗暗赞道。殊不知何二小姐此刻心中快要把他骂死了。这个混蛋,竟然那么粗鲁的抓自己,弄的自己胳膊好疼,回头看收拾不死他!

苏默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警惕的四下打量一番,却是没发现任何不妥,不由的甩甩头,将精力又放回眼前事儿上。

“客官这是何意?昨个儿这位姑娘来卖过马车不假,但是咱们可是当场结清了,银货两讫,交易结束了。如今公子忽然又问起来,莫不成是想要反悔吗?那可抱歉的很,小号生意向来不错,昨个儿的货物已然全数发卖出去了,现在便是想反悔也晚了……”

中年人眼中的讥嘲更重了几分,嘴上却是慢条斯理的说着,一边还做出一副惋惜和爱莫能助的架势。

何莹听的大怒,忍不住就要发飙。苏默早一把按住她,脸上却露出几分焦急样子,顿足道:“什么?卖出去了?就那辆破车,你们一晚上就卖出去了?你们这地儿竟穷到了这种地步啦?唉,我原本还想着花点钱买回来来着。”

中年人被这话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什么叫我们穷到这种地步了?我们……咦?等等。

“咳咳,这位公子,你刚刚问的,咳,是那辆车?不是那匹马?”他总算是抓住了重点,迟疑着问了出来。

昨个儿那笔买卖,重点可是那匹马。至于拉着的那个平板车,当破烂扔都嫌麻烦。可听着这意思,似乎这小子想问的却正是那个破烂儿,买回去?哈,这可好极了。若是能把那破烂也卖上几两银子,岂不等于那马的进项更便宜了?

这么想着,不由的两眼都亮了起来。巴巴的看着苏默的嘴巴,放佛那里面一张嘴就会吐出银钱来一般。

“你这不是废话嘛!”苏导演果然没让他失望,毫不客气的一个鄙视的眼神丢过去。

“一匹马而已,又值得几何,也用少爷特意跑来问?少爷要的是那辆车!啊,也不是,是车上的一个物件儿。唉,算了,现在说啥也晚了,算了算了。”说着,脸上做出颓丧状,摆摆手转身要走。

车上的一样物件儿?难道是什么宝贝?中年人眼珠转转,顿时留上了心。眼见苏默要走,连忙出声拦住。

“且慢,请留步。”

“嗯?怎的?”苏默一脸不耐的转过头来。

中年人满脸堆笑,搓搓手道:“是这样的,在下想问问,公子说的物件儿……呵呵,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公子切莫误会,只是当时卖车的时候,买家只要了车,车上其他的东西都扔了下来。说不定其中就有公子所需之物也说不定呢?所以公子不妨详细说一下,或许鄙号真能帮上什么忙呢?”

第285章:亡母的镜子

该卖十两银子的马只卖了五两,回头来找却不是因为马,反而只是捎带着的马车上的一个物件儿,中年人这会儿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说究竟是什么物件儿吧。毕竟那都是些垃……呃,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的,真不太好找啊。”

开玩笑呢吧,现在就给了你,回头我们还怎么赚这一笔啊。中年人隐晦的鄙视了一下苏导演,只是摇头不肯。

苏默就叹口气,踌躇半响才无奈道:“好吧,其实就是一块镜子。嗯,巴掌大小的样子,掌柜的有没有印象?”

中年人一愣,假作回忆思索的样子,半天才迟疑道:“嗯,这个,或许,好像是有吧。唉,东西太多了,实在不好确定。唔,敢问公子,为何一定要找这块镜子?这东西应该不是太金贵吧,但凡是杂货铺子当都的卖啊。”

苏默慢慢仰起头,面颊微微抽搐着,良久,眼圈儿也开始红了,深沉的道:“是,只是个普通的镜子,不值钱。但是这一块镜子,与我却是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因为,那是先母当年留下的唯一遗物。我犹还记得,小时候不知多少次,和母亲一起照着那个镜子,听着母亲说着古老的故事……”

噗通~

旁边传来一身闷响,何莹颇为狼狈的将一条长凳扶起,对着看过来的两人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儿,然后赶紧回过身去,不敢让人看出她的不妥。

那个混蛋真是能胡说八道啊。先母的遗物?还小时候一起照镜子?何莹差点没当场笑喷了。

在苏家庄呆了那么久,她可是早听韩杏儿说过了,苏默的母亲在苏默刚出世时,就因难产而死。也就是说,苏默压根就是个遗腹子,甚至连他母亲的样子都没真正见过。

这会儿却忽然冒出个遗物,还是曾一起用过的东西,这要不是胡说八道,那除非是真见了鬼了。

哈,一起照着镜子,听着古老的故事……那画面,何莹下意识的在心里脑补了下,结果好悬没把自己吓昏过去。

至于那个长凳,好吧,说实话,何二小姐觉得什么阴谋诡计在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估摸着待会儿说不通,还是要靠何女侠的江湖手段来解决。

所以,在这之前,必须要找个趁手的兵器才行。在扮演完了苦情戏份后,便偷偷踅摸了一番,一眼瞅到这条长凳,觉得大小长短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当即便悄悄拎了起来……

结果,还不等再进一步的动作,却冷不丁听到了刚才那一段雷死人的独白。于是,手一颤,咳咳……

商号的中年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苏默却是背转身对着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这婆娘,就不能省省心吗?别人不知道那凳子怎么回事儿,可苏默却是太了解这妞儿啦,只稍一转念便明白了过来。

“唉,所以说,这镜子对于旁人来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物。可是对于在下来说,那却是承载着故去的亡母的一段回忆,其价值非是银钱可以衡量的。此番一个疏忽,竟被这丫头卖马车时忘了取下,这叫我如何不焦急呢?呜呼,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本已是世上最痛心之事了。如今却连个追思的物件儿都没了,如何不让在下痛不欲生呢?呜呼哎呀,苏某不孝,不配为人子啊!呜呼,呜呼啊——”

苏导演越说越动情,最后直接赤膊上阵,华丽丽的转身化为苏影帝。这捶胸顿足的,引得不远处好多人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停!快停!商号的那个中年人脸儿都要绿了,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他的嘴。

这尼玛,有事说事就是了,咋还呜呼起来了?还有,就算你要呜呼,呜呼一次表示下悲情就行了。可你这倒好,还呜呼的上瘾了。这呜呼呜呼的不算完了,知道的是你在表达自己的懊悔之情,不知道的还当老子这儿出了什么事儿,搞的你在这儿嚎丧呢。

晦气!真是太晦气了!

“咳咳,我说,咳,我说这位公子!”中年人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提高声音打断那一连串的呜呼,脑门上情景都崩起来了。

“呜呼啊,掌柜的,有话你直管说吧。我……我这心里难受,呜呼啊——”苏默满面悲情的看着他,那难过的啊,中年人看着都快要哭了。

这尼玛从哪儿蹦出来的混蛋哟,有这么说话的吗?呜呼啊掌柜的……我勒个去的,老子好好的,有啥可呜呼的?有话直管说……这话儿怎么听着这别扭呢,搞的老子跟要交代遗言似的。啊我呸!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个,苏……苏公子是吧。麻烦你先节哀好吗,那镜子我想起来了,应该还在,还在的,苏公子就不必这么悲伤了吧。”

扯着苏默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中年人强忍着那份膈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说道。这要是再不打住,怕是自己真要呜呼了。

听到说镜子还在,苏默悲哀哭泣的脸瞬间化为满面春风,那转变的度,让中年人惊得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

“哎呀,这真是,真是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既然还在,那……”苏默一张脸笑的跟春风里盛开的花儿似的,连声赞美着,把手伸到中年人眼前。

中年人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这膈应了自己半天,什么表示都没有,就想把东西要回去,世上可有这等便宜的事儿吗?

“呵呵,苏公子啊,按理说呢,既然那镜子是令堂大人的遗物,自然应该归还与你。只不过,那毕竟也是咱们花了银钱买回来的,如果就这么平白无故的给了你……唉,在下其实也是跟人合伙的买卖,只怕不好交代啊。你看……”中年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唉声叹气的说着。

苏默眨巴眨巴眼,认真的想了想,随即做咬牙状,转头冲跟在身后的何莹一伸手:“拿三两银子来。”

三两!

中年人顿时心儿一颤,两眼都放起光来。他一番做作,本想着弄来一点是一点,琢磨着最多也不过一两八钱的就满足了。哪成想,这个看上去傻兮兮的公子哥儿,一张口却给了他个天大的惊喜。三两银啊!要不要太幸福了?

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喜,幸福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咦,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中年掌柜的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一时间人都有些懵逼了。

何莹也震惊了,瞪大了眼睛看向苏默。你确定是来帮我出气的?真的确定不是来帮着气我的?

姑奶奶昨个儿总共换了五两银子回来,你这一张嘴竟然要倒给那王八蛋三两。那岂不是说,那整辆马车总共只卖出了二两银子?那自己想要买的革囊呢?还有说好的好看的剑呢?这下岂不都要泡汤了?

何二小姐这一刻只觉得阵阵热血涌动,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两只漂亮的杏眼却渐渐眯缝了起来,散着一种叫做危险的光芒。

早熟悉了她状态的苏默,此时哪还不知道这妞儿即将要抓狂了。连忙上前背对着那掌柜的,沉声喝道:“败家娘们儿,还不快些,磨磨蹭蹭个甚!”

败家娘们儿?!

听着这个新奇的称谓,何莹当场就毛了。随即就是一阵无法形容的委屈涌上心头,霎时间所有的怒气和冲动,竟然尽数消散个干净。

自己做了这么多是为了谁?如今却竟换回来这么个名头。败家娘们儿,呵呵,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

想到这儿,何莹忽然觉得天地都阴暗了起来,这世上再没什么事儿让她在意了。

“傻妞儿,做戏呢!你要不要这么笨啊!”正在此时,忽然只觉小脑袋上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随即苏默压的极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何莹一呆,原本已经晦暗的两眼中猛然放出光来,抬头看去,却正迎上苏默温柔却又戏谑的目光看来,略一愣神后,随即整个人便如刹那间回了魂儿一般。

呵呵,原来是做戏,这个混蛋,差点没吓死人家。何二小姐心中腹诽着,一边却傻呵呵的伸手入怀,将整个钱袋都递了过去。

苏默伸手接过钱袋,心里这叫一个无语啊。好嘛,刚才不过只要三两,这妞儿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现在可好,整个钱袋都拿出来了,里面可是足足五两多呢,竟然不见一点心疼,反倒是在那儿傻笑。女人啊,果然是世上最难猜度的生物。

心中感叹着,从钱袋中数出三两碎银,转身递给那掌柜的。脸上又做出悲壮模样,沉声道:“掌柜的,这些够了吗?”

中年掌柜的两眼都要变成孔方兄了,迫不及待的一把抓过那三块碎银子,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喜道:“够了够了,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说着话,一边转身示意苏默跟上,手掌一翻,三块碎银子瞬间没入袖中,那度快的,直如神迹一般。

能不快吗?这得修了多大的福缘,才能碰上这么个傻缺?一匹马就已经赚了五两,这下又用一块破镜子又赚来三两,加起来足足八两啊。再要算个里外里的帐,呵呵,哈哈,掌柜的觉得自己从没有如今天这般幸福过。

现在已经不是苏默急着买回镜子了,而是他必须用最快的度将镜子送到苏默手中。唯有那样,才代表着这次交易的完结,也才能确保这笔意外之财真真的握在手中。

“那,东西都在那儿呢,公子看看对不对?”很快,三人就在一堆杂物前站住。掌柜的伸手一指,笑眯眯的对苏默说道。对于显而易见的那辆平板车也赫然在目,脸上却是半分尴尬之色也无,仿佛那车已经卖出去的话从来就不是他说的似的。

苏默竟然也没表示任何愤慨的意思,只是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在车上翻找了几下,随后手中举着一块铜镜站了起来,脸上全是狂喜之色,看看那掌柜的,又再看看镜子,不由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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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魔镜魔镜

看着苏默那毫不掩饰的得意大笑,中年掌柜的忽然心中一沉,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公子,你…….”他强挤出几分笑容,厚着脸皮凑上前去。眼神却巴巴的盯在那面不起眼的铜镜上。

苏默冷笑着跳下车来,将铜镜伸到他面前一晃,撇嘴道:“我什么我,如你之前所言,银货两讫,你便后悔也晚了。”

中年掌柜的脸色微变,讷讷的说不出话来。苏默却不理会他,冲着站在一旁懵圈的何二小姐训斥道:“还傻愣着作甚,走了!这次幸亏本少爷睿智,否则这宝物若是真个没了,便卖了你也不够赔的。”

又被训斥了,何二小姐恨的牙根痒痒的,面上却不敢作,只能低着头诺诺,却是生怕一抬头就被旁人看见快要冒火的眼睛了。

那中年掌柜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可是听的真真的,宝物!果然是宝物啊!我就说嘛,哪有人傻成这样的,放着十两银子的马都不在乎,却单单跑来花上三两银子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铜镜的。不过,这个铜镜究竟宝贝在哪儿呢?

这一刻,他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好奇,便如猫儿百爪挠心也似。两眼死死盯着苏默手中那面铜镜,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两只小手,直接抢过来才好。

眼看着两人一步步的就要走出货栈了,他情急生智,忽然高声叫道:“苏公子,且慢。”

苏默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冷然之色,猛地回头停身,喝道:“怎的,你待如何?”

中年掌柜的连忙摆手,满面赔笑的走过来唱了个肥喏,谄笑道:“误会,误会,,苏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想提醒公子一句,这买卖结束,货物您带出去后,咱们可就概不负责了。”

苏默一怔,狐疑的看看他:“你什么意思?”

中年掌柜的眼底闪过一抹得意,面上却诚恳的道:“好教公子知晓,咱们呢,每日里进出的货物实在太多,所以很多同样的杂货都会堆在一起,甚至连咱们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哈,苏公子可明白了?”

苏默愣住,低头看看手中的铜镜,忽然脸色大变,急道:“你是说,这个铜镜有可能不是我原来的那个?你敢讹我!”

中年掌柜的哎了一声,佛然作色:“公子可莫要血口喷人,你只说是铜镜,在下也带你找到了这铜镜。至于是不是你要找的那面,嘿,那可都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又与小号何干?再说了,要真是在下有意掉包,又何必出言提醒与你?你说对不对呢?”

苏默脸色稍缓,仔细想想,点头道:“唔,确实如此。好吧,你是个好人。”

苏老师很大方的出一张好人卡,中年掌柜的差点没一口唾沫吐过去。老子需要你来赞美我吗?老子是想知道这镜子究竟宝贝在哪儿好不好。小混蛋怎么一点也不按理出牌呢?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不是应该马上检查下这镜子吗,正好也让我看看这宝物究竟宝在何处啊。

心中想着,斜眼去觑苏默,却见他只是翻来覆去的看着,再没有别的举动,不由的心下又怀疑起来。莫不是这小子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还是说根本就是以讹传讹,这压根就是个普通的铜镜,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这般胡乱猜疑着,终是忍不住好奇,便咳了一声,假作关切的提醒道:“苏公子,小号一向以诚信为本,所以才好心提醒你,但未尝也不是为了避免你我以后麻烦。既然公子这镜子与众不同,那何不查看下那不同之处,不就能确定此物的真假了吗?”

苏默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恍然道:“是了,我这可不是傻了吗,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说着,左右踅摸一番,眼神落到地上某处,不由的眸子一亮。那里,正有一株孤零零的小草摇曳着,只是却略微有些萎靡。从表象上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被人不经意的践踏了不知多少次的缘故。

几步走过去,将手中的铜镜对着小草照过去,脸上神情一肃,嘴中开始念念有词。

中年掌柜的满脸激动,使劲的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想要听明白他念叨的什么。但猛不丁的,却见苏默忽然住了口,眼神凌厉的看了过来。

中年掌柜的一窒,随即强笑着惭惭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却是不由的大骂。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转圜,却听苏默哼道:“掌柜的,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还希望你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哼哼。”

中年掌柜的一愣,随即狂喜,忙不迭的点头应道:“那是那是,公子大可放心,在下嘴巴最是严实,绝不会泄露一丝半点的。”

苏默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微微点点头。转身又再继续,但旋即却又回头,这让刚刚又凑上前去的中年掌柜的吓了一跳,慌不迭的倒退不已,心中直把苏默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本公子倒是忘了问了,这位掌柜的贵姓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斜着眼瞥他,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

中年掌柜的微微一怔,不知他忽然问起自己姓氏是为很么,但不过只转念一想,便深吸口气,笑道:“不敢劳公子下问。在下姓郝,单名一个真,字至诚。”

苏默点点头,低低的念叨了几遍,嘿然道:“好名字,好名字啊。那便希望郝掌柜的能人如其名才是。哦,忘了说了,我手里这个宝贝有个小小的功用,倘若有人让我不高兴了,只要我默念此人的姓名,嘿嘿…….”

郝真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暗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会…….会怎样?”

苏默森然一笑,也不答话,却将那镜子对着自己,嘴中喃喃念叨:“魔镜魔镜听我言,延水河畔郝至诚,肚子不疼后背疼,呀——卖——呆!”

唉哟我去!噗通!旁边正瞪大眼睛,也竖着耳朵偷听的何二小姐应声而倒,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旁人听不懂苏默念叨的什么,可她却是知道。当初那个号称什么姑苏才子唐伯虎的,曾在苏家庄逗留了好几天。跟苏默还有那个魏国公世子徐鹏举三人,喝醉了之后就满嘴没遮拦,说的全是些羞煞人的混账话。

也是当初何二小姐表现的实在太过彪悍,几人大概也没拿她当女人,根本就不加避讳。这个什么“呀卖呆”之类的,可是没少听。何莹当时听了后,面上不屑一顾,背过身去却是羞臊的不要不要的。此时,忽然在这一刻听到这个词儿,顿时被雷的是外焦里嫩。

郝真本就听着苏默忽然念叨他的名字心中紧张的要命,被她这么一吓,好悬没跟着也叫了起来。下意识的便伸手往肚子上捂去,却不料猛然只觉后背心处一动,随即便是一阵微痛传来。

这一下,顿时吓得他是魂飞魄散。大叫一声便软瘫了下去,霎时间面色苍白,倒在地上浑身瑟瑟颤抖不已。努力抬头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又是惊恐又是哀求,想要求饶却是话都说不出半句。

苏默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板着脸,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冷笑道:“知道会怎样了?”

郝真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只觉的后背处一下又一下的痛感传来,伴随着的还有阵阵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要往里钻,吓的他简直都快要尿出来了。

其实若他若是能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出来,那背后的疼痛根本就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在先入为主的误导下,又加上冷不丁的猝不及防,这会儿却早已慌了心神,哪还顾得上仔细去想?心底脑中已全是被各种恐惧占据了。

苏默眼见达到效果了,这才默默联系甲虫,驱动着它离开郝真,往草丛中一钻,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自己脚下,钻入衣襟下不见。

看着苏默只是一挥手,自己背后的异样感觉霎时消失了,郝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终是落回了心底。待得惊魂稍定,但觉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是这片刻之间,已然是汗出如浆,手脚酸软的竟一时半会儿都没力气站起来了,只得就那么勉强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回魂儿。

旁边何莹早已经看的呆了,小嘴儿张的能塞进个鸭蛋去。这戏法儿到底是怎么变得?难道真是那个镜子是面魔镜?何妞儿的两眼不由的光芒万丈,瞬也不瞬的盯在上面。

至于说苏某人口中的咒语,何二小姐便打死也不信的。那些个淫词浪语,早些时候不知听过多少回了,可也从没见有这般威力。这混蛋最擅弄鬼骗人,定是拿来糊弄这个郝真的……

咦,不对不对!若是那咒语是糊弄人的,那会不会那个所谓的魔镜也是假的?这镜子前些天也见过几回,却从不见有什么古怪处,而苏默那小贼也是全不在乎的到处乱扔。倘若真是什么宝贝,怎会那般对待?

骗人的!全是骗人的!可既然是骗人的的,那这个郝真的表现又作何解释呢?总不能是两人联合起来骗自己的吧?这完全不科学嘛。

何二小姐贝齿轻咬,脑子里如同开了锅一般的翻腾着,一时间彻底懵圈了,怎么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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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要定了

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猫对此表示很无辜。. 而还有句话叫死也要满足好奇心,说的就是女人这种动物了。很显然,何二小姐就是这种动物中的佼佼者。

对于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何二小姐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盯着苏默的美眸,如同两个特大号的探照灯似的。以至于苏默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灼热。

这傻妞儿,要稳住啊,不然这戏可没法往下唱了。戏唱不下去了,那苏导演还怎么赚片酬呢?

微微侧脸,严厉的瞪了蠢蠢欲动的何妞儿一眼,却换来何妞儿两个娇媚至极的白眼儿。小样的,本姑娘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现在先放过你,回头要是不给本小姐一个交代,哼哼。

苏导演激灵灵打个冷颤,这小眼神电的,麻酥酥的,差点没把手中的铜镜直接给扔了。

这小妖精,居然还有这么一套,不行,决不能放任她在世间为祸,贫道舍身为人,必须要收了她!

苏道长顶着半个黑眼圈的眼神儿一挑,猥琐的在人家菇凉身上几个部位狠狠盯了几眼,脸上露出贱贱的笑容。想知道啊,可以啊,只要那啥……..啊哈哈哈。

何二小姐就羞红了脸。呸,这混蛋真是太无耻了,又想着来欺负人家。可是人家为什么不生气,心中还隐隐有些期盼呢?哎呀,不要想不能想,真羞死个人了。

菇凉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将小脑袋一转,留下个美丽的后脑勺。苏默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地上,郝真中如同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你们当我是瞎的吗?就这么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一点也不照顾别人的感受,真是太没公德心了。

“咳咳,那个,苏公子验完货了吧。要是没问题……”坐了这一会儿,总算感觉腿脚有些力气了,挣扎着爬起身来,小心的出声提醒道。

若说之前还一心想着多留苏默一会儿,好把这所谓的宝物究竟宝贝在何处摸清楚,那么此刻,郝真是真的恨不得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才好。他可不想再重温一下刚才那感觉了,实在是太惊骇了。

那镜子太邪门了,哪里是什么宝物,完全就是个魔物啊。这事儿还是回报给家里,让家主他们拿主意好了,自个儿实在是没那胆量参与了。

“啊?哦,行了。呃,等等先,我还没试验最主要的功用呢。”被郝真这么一打扰,顿时将那股旖旎的气氛破坏无遗。苏默先是下意识的应着,随即又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这就想打我走人,那可不行!只这样的话,爷还怎么勾你入彀呢?若不趁这个机会让你出出血,难道要爷后面的行程吃糠咽菜去?合该你倒霉,竟敢占爷的便宜,不吭你坑谁啊。

心中坏水儿沸腾着,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自顾转身再次对着那选好的小草站定,举起手中的镜子,一脸虔诚的开始念叨。

郝真苦着脸,想要撵人却又不敢,只得小心的往旁站开些对于苏默说的“主要功用”,其实他心底未尝不也大感好奇。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一库!”

噗通~

随着苏神棍的一声轻叱,一旁刚从方才的暧昧中回过神来的何二小姐,再次翻身栽倒。

又是这一套!这无耻的家伙,还有点节操没了?那些个不要脸的混账话,便这么堂而皇之的往外喷,叫本小姐这大姑凉家家的情何以堪啊。

何二小姐涨红了脸,恨恨的瞪着他,偏偏又不好说什么。那些个呀卖呆一库的啥意思,总不能让她这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去解释吧。想着那些词儿的意思,又想想刚才某人那下流**的眼神儿,何二小姐恨恨之余,却又不其然的浑身燥热,那眼波儿都快要滴下水来了。

可怜郝真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何二小姐又一次的跌倒,好悬没把他吓死过去。上回就是这样,结果自己就狠狠的体验了把什么叫诡异的恐怖。这回又来,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心中哀嚎着,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往身上护去。但提心吊胆了一会儿,却没觉得身上有任何异样,不由的就是一愣。然而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人家不都说了嘛,这次是试验那诡异镜子的主要功用,而且受众也不是自己,自己这还怕个卵蛋啊,真是丢死人了。

心中这羞愤着,眼神儿便往那镜子对着的地儿去。只是这一,顿时就是目瞪口呆起来。

苏默身前,正对着的那块地上,此刻正有一株小草肉眼可见的茁壮伸展起来。原本略显萎靡的叶片,此刻哪还有半分被践踏过的样子?绿油油的充满了活力不说,比之旁边不远处那些草叶比起来,还更加的泛着一层绿意生机。甚至就在这呼吸之间,这一株小草就已经长的比其他草高出了一个头来,而且这种生长显然还有继续的趋势。

这……这是什么鬼?奇迹!这简直就是奇迹啊!不,不能说是奇迹,更应该称为神迹才对!

镜子!真的是那面镜子吗?在目睹了这一神奇的一幕后,郝真彻底被震撼了。甚至连先前的恐惧都忘记了,两眼只死死的盯着苏默手中的铜镜,全是狂热贪婪之色。

想想先前自己为了三两银子,就让这等宝物得而复失,这一刻他简直后悔的肠子都要绿了。

抢过来!把那宝贝抢过来!他直直的盯着那面铜镜,眼珠子都微微红了起来,脸上也不觉透出股狰狞疯狂之色。

但就在脚下刚一动之际,猛抬头却迎上苏默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儿,顿时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浑身激灵灵打个寒颤,满脑子的火热和疯狂,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自己魔怔了吗?竟然想着从这家伙手里抢东西。心头再次浮现出先前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恐怖,不由的头上当场沁出汗来。

“苏……苏公子,在……在下那个……”他颤颤的讷讷道,一张脸在苏默的注视下越来越苍白,身子也抖得如同寒风中的鹌鹑也似。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就那么定定的不说话。直到老半响,郝真整个人都快瘫倒地上了,这才哈哈一笑,将镜子往怀里一揣,拉着何莹扬长而去。自始至终,却是半个字都没再说。

郝真弯着腰,就那么目送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了,这才大大的吐出一口气来,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尽皆湿透了,连一丝儿力气都没了。

直直半响之后,两只空洞的眼神儿才渐渐有了焦距。就那么坐在地上定定的想了一会儿,又再转头仍残留的神迹,脸上神色变幻,最后终是坚定起来。

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高声唤来一个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小厮愣了愣,但随即恭声应了,一溜烟儿的去了。

在小厮转身而走的一霎,郝真脸颊猛然抽动了一下,下意识的张口想要喊住他。但却终只是没出声来,站在原地脸色阴晴变幻了几下,随即咬牙狠狠的跺跺脚,一转身也奔出大门,直往江边而去。

到的江边,直接登上岸旁停靠的小舟,沉着脸摆摆手,那小舟便轻轻一点,迅捷的往河对岸而去。

这延水渡口乃是西北之地极重要的一处咽喉要隘,所有进出关外的客商都要从这里经过。所以,延水镇上一些稍有些势力的家族,都会在延水渡对面的岸上设立货栈酒铺之类的。一来自是为了敛财,二来也可顺势成为外围的耳目。所以,几乎每个在岸上有铺子的大家族,都会有这么一艘小舟往来两岸。

郝真服务的这个杂货货栈,便是延水关一个镇守偏将小妾关氏家里的买卖。

关氏的老子行二,因着女儿这层关系,又加上他颇有些手腕,很是笼络了些人脉,便被人顺势敬称为“关二爷”。

这个时代三国演义早已深入民间,这个关二爷的称谓,也可见其在这个延水关的江湖地位了。

所以,有着这种地位的关二爷,做点生意点财什么的,也就是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儿了。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整个延水关方圆几十里,从没人来撩他的虎须。

甚至可以说一句,在这延水关地界儿上,除了像延水关镇守将军和其他几位偏将外,再就是极个别的底蕴深厚的大户,关二爷已然算是最有势力的人了。

郝真,就是关二爷名下延水货栈的主事人。

而此刻,关二爷正一脸的震惊,死死的盯着下面的郝真,气息都有些微微急促。半响,才涩声道:“你所言可真?真有那么神奇?”

郝真重重的点头,苦笑道:“老爷,这种事儿,小的天胆也不敢乱说啊。”

关二爷便身子往后倚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良久,狠狠的一握拳,轻声道:“一定要弄来!这个魔镜,老爷我要定了!”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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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送走

何二小姐就又撇撇嘴,嘁了一声。随即歪着小脑袋思考,下一刻忽然小手一拍,欢声道:“啊,我知道了,你是想用这镜子骗他们的银子对不对?哈,本女侠果然是天生聪慧。快说快说,你准备骗他们多少?哎呀,等下,我算算先。有了银子咱就不买一般的剑了,一定要买把最好的,嗯…….那个至少得一二十两…….吧,我记得大师姐说过的,她那把银霜可是足足花了十八两哩;嗯还有还有,还要买个最好的革囊,要苏州丝绣面儿的,怕是要五两银子吧;要不,再买个披风?最好是大红段子的那种,我三师姐就有一件,可好看了…….哎呀,这会不会太奢侈了?哎呀,不管了,就……就跟他们要三十…….不,四……,还是五十两吧。呃,会不会太多了?”

第288章:送走

苏默当然知道一定有人会惦记他,因为那是他特意营造出来的结果。请大家搜索(¥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唯一不清楚的是,他的假想敌从一个他认为的奸商变成了一方豪强。

打从早上从河岸回来,一直到中午了,何二小姐就只是围着他转圈,上下左右的打量他,却一句话都不说。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我跟你说啊,哥可不是个随便的人……好吧好吧,随你便吧,只是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苏默双手抱胸,一脸悲愤的道。

苏默大叫一声,蹭的跳开两步。随即两手抱头蹲下:“先说好,不准打脸!不准掐……啊,呀卖呆——”

他可是记得清楚着呢,昨个儿这房间可是住进来俩神经病呢。神经病啊,多吓人啊,佛祖保佑,快些让他们走了吧。

房中,苏默眼歪口斜的倒在椅子上,两手抱着脚直哼哼。太毒了!太发指了!太没人性了!居然踩人家小么指头,闹着玩下死手啊这是,不跟你好了啦。

“魔镜哈?哎呀,你刚才是不是也对人家施法了?我可是听的清楚,你又念咒了。”轻轻挫着一口糯米牙,说到念咒两个字,那眼儿媚的似要滴出水来一样。

“是吗?”何二小姐笑的更欢畅了,下面蹬着鹿皮小蛮靴的俏足俏生生的翘了起来,微微晃动着。

哎呀我呸!何二小姐顿时大羞,筱的将小脚缩回了裙下。这个年月,女孩子的脚可贞洁着呢,那是决不能随意给丈夫之外的男人看的。她一时忘形,却被这登徒子又抓住机会口花花了,何二小姐简直是又羞又窘啊。

眼珠儿转转,急中生智。咳咳两声后,颓然道:“好吧好吧,我说我说,我告诉你那镜子的秘密还不成吗?”

“其实吧,那不过只是一个魔术。啊呃,就是幻术、障眼法,这么说你懂了吧。”苏老师转着眼珠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苏默大怒:“不许污蔑我!什么骗不骗的,那么难听。人家都叫我诚实可靠小郎君的……”

何女侠想到了银子,霎时间进入神算模式。两只大眼睛眯的弯弯的,掰着白生生的手指,巴拉巴拉的算着。

只不过又想想眼前这妞儿,咬牙跺脚的发一通狠,最终却蹦出个五十两来,不由的让他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不过好在是这么一打岔,终是把何二小姐的注意力成功的转移了,不必再为生命元气的事儿找理由解释了。因为性情有些粗疏的何二小姐,将一切不可解释的现象,都全数归为大骗子的骗术范畴中了。

所以,当何二小姐终于放过某人返回自己房间时,脸上满是喜孜孜的颜色。一脑子都在盘算着,除了既定的剑和革囊外,那大红的披风究竟是买呢还是买呢,还是买呢…….

可不是嘛,这俩人要么是忽然大呼小叫,要么就是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乱骂的,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要不是神经病那什么才是?

这边厢,好歹是将神经大条的何妞儿打发了,苏默大喘了口气儿,噗通坐倒椅子上,捧着水碗连连灌了两大碗,这才匀过劲儿来。

甲虫明显有些不乐意,两片硬翅抖了抖,发出一阵嗡嗡之音。头前两根触须左右抖抖,随后便又向苏默爬过来。

壳郎兄被阻挡了去路,显然闹不明白状况。这人神神叨叨的念叨什么啊,跟个神经病似的。壳朗大爷还要赶着去睡觉呢,没事别来烦我。

苏默就有些蛋疼了。这养猫养狗、养鸟养鼯鼠那叫养宠物,没人说啥。可要是养只屎壳郎……这尼玛得是多奇葩啊?不就是指使丫的办了件小事儿吗,但咱不也让你沾了些元气的光了嘛。大家两清了,不待这么赖着不走的啊。

苏老师孜孜不倦的教诲着,试图摆脱这只没有节操的无耻者的纠缠。可是结果,好吧,借用一个网络用词:然并卵。就是然而并没什么卵用的意思,壳郎兄显然很坚定的表达了它的忠贞不渝,继续向苏默的身上攀爬着……

啪嗒,窗户狠狠的关上了。

这是为什么咩?甲虫想不通,毕竟它的脑容量实在是太小了。好吧,或许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吧,它闷闷的想着。然后,不舍的围着窗户盘旋了一阵儿,这才振翅向远方飞去。

嘟囔着甩甩头,将那古怪的感觉赶出脑海。他却没发觉,这只被他生命元气灌注了的甲虫,其实已经发生了某些改变。至少,比起其他同类来,至少足足大了一圈儿。而且,前端那两只啮齿,也在开始渐渐的变的更加坚硬和阔大起来……

第289章:哥哥说了什么

应付完了何妞儿,又把那只粘人的甲虫打了,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网

苏默倒在榻上,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放松。这连日来,可以说自打被嘉曼那个老和尚抓走后,直到今日才算真正安宁了。

那个老和尚能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追来,苏默大约猜到了是身上那块阿修罗之石的原因。而今随着石头已经彻底溶入体内,终于心头那种惊悸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便是骗上,呃,是赚上一笔银子,赶紧出关去跟使者团汇合的事儿了。

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算是让苏默彻底警醒起来。之前那种闷头过安生日子的天真想法再也没有了,有舍才有得,想收获就必须先付出!安生日子可以有,但前提是积蓄足够的力量,至少要震慑住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轻易对自己呲牙。

盘算下自己如今的力量,面上看似强大,隐隐有着三位国公站在身后,但实则除了英国公真正肯出力外,其他两位却最多只能在适当的时候,从侧面敲敲边鼓。

后面再结识的如谢铎、毛纪、孔闻韶之余的,苏默压根就没任何念想。都不过只是一面之缘,期望他们会出力,苏默自己都会笑死的。这些人是这样,也就更不用说那位徐溥和大学正了。

所以,官方力量最后盘点结果是:几乎没有。

而除了这些,民间的力量不能说没有,但却太过松散。何家或许因为何莹的缘故,也会尽最大的力量帮助自己,但诸如武清张家、马家什么的,怕是有好处时必定是最好的朋友。但若一旦自己处于不利的一方时,他们准保躲得比谁都远,这些人可为辅助却不能成为依仗。

至于他自己呢,在武清的一系列动作,最后大部分的好处都成全了别人,除了每月捞点银子外,便只剩下一帮子庄丁了。或者说,四海楼孙四海那边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只是如今孙四海那边刚刚开始起步,要想依仗他却是远水难解近渴。

唔,认真说起来,或许只有道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算是最坚定的同盟了。当然前提是,苏默这个仙师的身份不能穿帮。否则,怕是最坚定的支持者瞬间就会变成最犀利的敌对者。

但是苏默对此并不担忧,尤其是现在有了生命元气在身,估计就算天下所有人跟苏默敌对,道门也会坚定的站在他一边。这无关什么信义忠诚,纯粹是利益使然。共同的利益,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关键。

也不知道天机那个牛鼻子现在到哪了,有没有找到那些西方人。还有在京城查察的结果如何,有没有现什么线索。这个回头有机会的话,必须要想法联络一下。若是能联络上道门的人,至少能让他少费一半的精神。

哦,对了,还有赵奉至老爷子,这老头儿去了山东,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要往回返了吧。老爷子这趟山东之行,推本朔源,可以说是因自己而起,就是不知道最终结果是好是坏。

说起来,苏默对这个真心关爱自己的老人,实在是亏欠良多。日后必要找机会好好孝敬下老头儿,唔,或许身上的生命元气能不能对老人家有些补益?这个必须要找机会尝试一下。

这般盘算一番,苏默不由的嘬嘬牙,力量还是太单薄了啊。既如此,想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就必须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元素了。

这么想着,忽的心中一动,伸手从脖颈间扯出一块牌子。这块牌子正是那面什么恩盟的信物,据说在西北很有些势力的样子。

苏默以手抚着牌子,微微凝思了一会儿,毅然将牌子扯下,转而将其系到腰间,明示出来。

眼下的局面,他没的选择。后面将要面对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丝毫头绪,这块牌子露出来或许会产生一些危机。但正所谓危机危机,有危险的同时,也必然会有机缘,说不准这机缘就是死中求活的关键呢。

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将他从思索中惊醒。起身打开房门,重新洗漱一番的何莹一步跳了进来,精神焕的催促道:“歇息的差不多了吧,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取了银子走吧。”

苏默的脸就黑了下来,这傻妞儿脑袋里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构?这话说得,好像那银子就堆在那儿,只等着她弯下腰捡起来似的。要是那么简单,自己用得着费那么多手脚吗?

要想顺利的把银子弄到手,当下要的是沉住气,等对方自己上门来。这般明火执仗的冲上门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是在钓鱼?这傻妞儿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确实也没必要多呆了,倒不如趁此机会直接过河,去前面的镇上转转。一来可以打探下消息,二来也省得对方找来,还要往来过河浪费时间。

想到这儿,便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由着何莹拖着下了楼,往柜上结账走人。

等到两人出了门,躲在门后的小二满面虔诚的合什拜了拜,感谢佛祖听到了他的求告,终于把这两个神经病送走了。

苏默两人却不知道自己被神经病了,出门一路到了渡口,只是略等了一会儿,便顺利的登上了渡船。

这些所谓的渡船其实都是附近一些百姓经营的,渡船不大,一船最多就是载五六个人的样子。若是遇上货物多些的客人,便只两三人就满载了。

苏默二人此时乘坐的这船便是如此,除了他二人外,再就是一对主仆模样的人,然后便是几个大大小小的箱笼,看上去颇有些分量的样子。

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纶巾长袍,做文生打扮。一上船便摸出一本书来,依着箱子津津有味的看着,并不理会旁人。

而注意到苏默目光在箱笼上打转儿,那对主仆中的仆人却略显紧张,警惕的瞪着眼看着他,一瞬也不瞬。

这仆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倒是眉清目秀的,一身干净的短衫,头上梳着两个牛角髻。此时手上犹自捏着个包子嚼着,想是走得急没顾上吃早饭的缘故。

此刻就那么咬一口包子,就瞪一眼苏默,好似嘴里嚼的不是包子而是苏默的肉似的。那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的模样,让苏默好笑之余,不由的脑中便冒出个词儿:小正太。

旅途寂寞,闲着也是闲着,察觉到这小正太的紧张和敌意,苏默这货的恶趣味属性便又不可遏制的作了。

“莹儿,左右闲着无事,不如我出个题目考考你啊。”苏默笑眯眯的说着,脚下却是又往那些箱笼靠近了两步,顿时引得那小正太两眼瞪的更大起来。

何莹正惬意的欣赏着风景,忽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的一阵疑惑,略带警惕的问道:“干吗要考我?人家又不去考状元。”

苏默一窒,这傻妞儿,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看来**之路且远且长啊。

哈的干笑一声,笑道:“这不就是逗个乐儿嘛,跟考不考状元有什么关系?便是图一笑罢了,听不听?”

何莹犹疑了下,好奇心也被调了起来,便点头应了。前面倚着箱子看书的青年士子听到“考状元”三个字时,似乎也被惊动,扭头惊诧的看了这边一眼,随后便又低下头去,只是耳朵不免也竖了起来,要听听是什么题目。

苏默嘴角勾起,慢吞吞的道:“说,有兄弟俩搭船过河。可是哥哥呢,有个晕船的毛病,所以在上船前,弟弟就给哥哥准备了个纸袋儿……”

何莹忽然打断道:“晕船准备纸袋作甚?纸袋能治晕船吗?”

苏默脸颊就不由抽搐了下,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叹道:“纸袋不能治晕船,但是可以让晕船的哥哥有个吐的地儿啊。总不能让一船人的看着他呕吐吧。做人当由己推人,凡事多为别人考虑些。”

何莹便恍然,随即又不爽的给了他个白眼。这坏家伙便是爱现,人家不懂问一句而已,这都要训人家一通。

何二小姐心中不乐,前面那低头看书的书生却是暗暗点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位兄台学而用之,确是我辈中人。

小小教训了何莹打断自己的不爽,苏默便又接着开讲:“兄弟二人准备好上了船,到的船行到一半时,果然哥哥开始晕船了。不过所幸弟弟早有准备,哥哥便抱着纸袋吐啊吐……”

说到这儿,何莹几人都不由的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胃中翻腾,有些不自在的感觉。那个童子更是低头看看手中的包子,只觉得忽然一点都不饿了。

“……..直直吐了半天,结果纸袋都吐满了,哥哥的晕船还是没结束,这下可让弟弟着急了。”苏默目光悄悄觑着那童子的表现,嘴角的坏笑愈浓郁了起来,口中却慢条斯理的继续讲着。

“这可是河到中流了,让弟弟哪里再去买纸袋?没办法,弟弟只得让哥哥先忍忍,自己起身到后面去问问看,看船老大那儿有没有多备下的纸袋。结果很幸运的是,果然有。于是,弟弟欢天喜地的拿着纸袋回来了。可是等他一回来就愣了,因为他现哥哥竟然不吐了,好整似暇的坐在那儿,但是哥哥身边的其他人,却全都在不停的吐。弟弟就问哥哥怎么回事,结果哥哥说了一句话,立刻弟弟也跟着吐了起来。”

讲到这儿,苏默顿住了,笑眯眯的向何莹道:“问,哥哥究竟说了什么话?嘿嘿,猜中了有奖。”

何莹眸子一亮,喜道:“有奖?什么奖?”

苏默顿时就一脑袋黑线,女侠,重点啊!搞清楚重点好不好?咱们这问的是哥哥究竟说了什么话,不是讨论奖品是什么!

何莹问出这话后也觉不好意思,见苏默脸色臭臭的,不由吐吐小香舌,开始苦思起来。

哥哥说的什么话,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不过结合着上面的讲述想想,似乎应该又不太难猜。

她这般想着,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的主仆二人也是同样想法。于是一时间,船上几人都沉默下来,苦恼的思索着各种可能。

何莹噘着嘴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通,不由的便想耍赖。作道:“什么破题目,好恶心。不猜了不猜了,定是你又捉弄我。不然你说出正确答案来。”

苏默正等着这一句呢,当即邪邪一笑:“真要我说?好好,别闹别闹,我说就是。”

说着,眼神儿往主仆两人那儿瞟了一眼,见两人也竖着耳朵听,这才咳了一声,曼声道:“其实也没啥,就是哥哥说,他忍啊忍啊,忽然想到,自己手中不就有个纸袋吗?只要空出来不就行了。所以,哥哥就张嘴把纸袋里的东西全喝掉了……”

哇——呕,咳咳,呕——

苏默这话才一说完,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是脸色开始转青,然后又开始白。再然后,便是同时起身,扑向船舷边,对着河面一阵狂吐。

霎时间,酸腐气共呕声齐飘,喷泄物与河水共东流。

第290章:江阴徐经

野渡无人舟自横,这是大诗人韦应物山水诗中的一句名句。此诗静中有动,动静结合,极尽恬淡闲适之美妙意境。

可是重点是前面四个字,一个是“野渡”,还得是“无人”。而在此刻的延水渡口的河面上,舟上不但有人,还有四五个人的时候,那舟也“自横”了,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要问为啥会这样,简单,因为罪魁祸首就是咱们的苏默苏大官人。

这货闲的蛋疼去逗弄人家一个小书童,一个恶心的故事讲的那叫一个大声。于是成功恶心到了小书童的同时,却也将一船人包括艄公也一起恶心到了。

这连艄公都趴在船舷吐的稀里哗啦的,那舟要是不“自横”才叫见了鬼了呢。

“唉哟,一个笑话而已,你们这抗性也太低了吧。丫头,你没事儿吧?我可没纸袋给你啊。”苏默也有些毛了爪儿,先是冲着艄公抱怨了一句,连忙又来看何莹。

“呕——你还说!”何二小姐吐的翻江倒海的,刚好一好却又听他提起纸袋,顿时又是一声干呕。

船上其他几人也同时怒目而视。尼玛这是笑话吗?笑话是让大伙儿开心的,你他妹的这是拿大伙儿开心啊。

众怒了,这是招致众怒了啊。苏默缩了缩脖子,臊眉耷眼的低下头,只作关心何妞儿状,轻轻抚着她后背同时低声安慰着。这会儿打死也不能接招哇。

好在这段河面虽宽,水流倒也并不太急。船上众人一通乱后,艄公毕竟是水上讨生活的,最先爬起来,不迭声的对着众人赔了礼后,几下就将船调整过来,重新平稳的向着对岸驶去。

只是这次再操舟的位置,却离得船舱远了好多。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又是忿忿又是警惕。

这郁闷个天的,人家客人说话自个儿好奇个屁啊,非要去偷听,却搞成眼下这结果,实在是想抱怨都没法儿啊。但是对于苏某人这货的面孔却是记了个牢牢的,下次便打死也不载他了。

前面那文生主仆俩也消停下来,小书童抽抽噎噎的低泣着,一边帮主人取了水漱口,一边低声跟主人说着什么,时不时的转头仇恨着某人一眼。

主人脸上便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又变幻成苦笑和无奈之色。只是再看向苏默二人这边的眼神,便渐渐频繁了许多,也多出几分玩味之意。

何莹作为女人,特有的敏感让她很快察觉了异样,稍一琢磨便回过味儿来。低哼道:“你又再搞什么鬼?”

苏默一脸的茫然:“什么搞什么鬼?你说什么啊,听不懂。”必须听不懂啊,欺负一个小正太,这事儿太没节操了,打死也不能承认。

何莹见他不认,不由的微微疑惑。但想想这厮之前的斑斑劣迹,顿时就将那疑惑抛开,伸出小手抚到他腰间嫩肉,哼道:“你不懂才叫有鬼。快说,人家怎么招你了?”说着,妙目向着那边主仆二人瞄了一眼。

苏默一脸的严肃,认真道:“不许污蔑我,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认不识的,那童儿也不过是个孩子,你想什么呢。”

何莹那发力的小手就渐渐松了下来。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可不是嘛,那主人打上船就没跟两人有任何交集,那书童才那么点大……咦?不对不对!

何莹猛然想到一点,顿时没好气的瞪了这货一眼。那童儿小又如何了?以这货的操行,他会在乎吗?当初自己还不是被他整日气的要死?自己可还是个女孩子呢,看他何曾在乎过?何曾有过半点谦让?

眼见这货一脸的正气凛然,眼珠子却是骨碌碌转个不停,何莹再次坚定了心中所想。只是这混蛋一副宁死不招的模样,她也不好太过逼迫。

毕竟,男人最是要脸面的,他便再如何宠溺自己,自己也不可恃宠而骄,真个去忤逆他。所谓夫为妻纲,便是如此。

何妞儿虽是彪悍娇蛮,但是在这一节上,却是跟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并没什么不同。

当下只是恨恨的白了他一眼,随即转头冲着那又转头瞪过来的小书童奉上一个温柔的笑脸。

她本就生的俏丽,有心之下,这一笑直如春回大地、百花竟放。而那小书童不过才十四五岁,也正是刚刚开窍,少慕方艾的年纪,眼见那美丽的女子忽然对着自己笑,顿时就是一呆,随即便羞红了脸颊,一阵的手足无措。

慌乱之下,强自绷着小脸转过头去,却又不禁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觑着,一遍又一遍的,只盼着能再看一次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笑靥。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之所以一上来就对苏默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未尝不是因着这个美丽的女子的缘故。这无关好色品性什么的,纯是一种天生的雄性本能而已。

自己书童的这种欲盖弥彰的表现,旁人或许一时还觉察不到,但是作为主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心下好笑之余,又不由的苦笑。这都什么事儿啊,自己受这池鱼之殃可不要冤死?

不过那家伙也是,跟个孩子也不肯吃亏,竟用如此促狭的手段捉弄人,亏自己先前还赞他有君子之风呢。这家伙,有趣有趣。

这么想着,忽然站起身来,径直往这边走过来。到的近前,微微一笑,抱拳一揖,朗声道:“贤伉俪请了,在下江阴徐经有礼了。”

何莹猛不丁见徐经过来,心下就是咯噔一声。人家这是要来找场子了,这死人便是能生事,看你如何收场。

心里想着,脸上却不显露丝毫,只是起身微微敛衽,随即站到苏默身后去了。

在外人面前,该有的礼数必须到位。无论如何,自家男人在这儿,对外一切便当由男人应对。这是礼法,也是对自己男人的尊重。

徐经看的分明,眼中不由划过一抹赞赏。

苏默却哪里明白这些,这货除了记得一肚子古诗词和书画之类的外,对于古礼那是一窍不通。别说古礼了,就连这个时代最基础的四书五经,那也是全然的莫宰羊。

所以这会儿,他虽然也有模有样的起身还礼相见,心底里却暗暗猜度着对方的来意。与何莹一样,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对方是要来找场子的。只不过猜度之余,却也暗暗鄙视,就这么点破事儿也要找场子,这人心胸太狭隘了,太小心眼了,坚决不能和他做朋友。

“咳咳,原来是徐兄,久仰久仰哈。在下武清苏默,有礼有礼。”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那回应的话却没半分真诚。

徐经不由的气苦,这厮还能再敷衍点吗?好歹自己也是有名的才子啊,往常相见之人,哪个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后,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敬服?可这厮,咦?等等!

“你……你是苏默?武清苏默?啊,我的意思是,兄台便是那个武清文会上作天地奇画的苏默苏讷言?”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指着苏默叫了起来,甚至连基本的礼仪礼数都忘了个干净。

嗯?虾米情况?这小子听过哥的名头?苏默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却不由的颇是得意起来。

看看,看看,原来哥的名声已经这么响亮了,便是身在如此荒僻的地方,随便跳出个傻缺都知道哥。呃,呸呸!一个傻缺知道哥的名头,似乎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吧。

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神仙也想不到他脑子里又开始歪楼了。徐经见他发愣,顿时醒悟过来,连连拍拍头,拱手道:“苏兄莫怪,是经冒昧了。但不知苏兄可还记得姑苏唐寅乎?”

嗯?唐淫虎?那是什么鬼?苏默一时没反应过来,“唐淫虎…..咳咳,这个,徐兄啊,虽然说起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要申明一下,在下乃是圣人门生,所结所识皆君子辈。那位……咳咳,这个淫虎啥的,真心是不熟哇。”

唉哟我倒!

徐经听他犹犹豫豫一通说,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但是反应过来后却是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尼玛真的是伯虎口中那个惊世奇才吗?这就是那个通古博今、书画词赋无所不精的武清小才子?尼玛,连个助语都听不懂,这这…….还淫虎,我去的!这一刻,徐经真的是彻底凌乱了。

“苏……苏兄哇,在下说的是……说的是姑苏唐寅,字伯虎的那个!不是什么唐……唐淫虎的!”好歹镇定下心神,徐经几乎是颤抖着语气重新描述了一遍,看着苏默的眼神儿,那叫一个幽怨啊。

苏默一愣,恍悟道:“啊,你说的原来是这一只啊。认得认得,太认得了啊。哎呀,那你说的唐淫虎是不是他兄弟?他竟还有个名儿如此犀利的兄弟,骚情!太骚情了!回头再见到他,定要他给我引见引见……”

咣当!

徐经实在是受不住这种打击,脚下一个踉跄,当场就两眼一黑,直接一头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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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改名儿

“我说了,没有没有!我不认得那个唐淫虎!”延水镇的街口上,徐经铁青着脸,几乎是咆哮着喊道,顿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打从船上闹出了那一通乌龙,双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尤其是还牵扯到唐伯虎,无形中便更亲近了许多。

可是由此也让徐经头大了好几圈,颇是有些后悔跟这俩人认识。确切点说,是跟苏默这个贱人认识了。

因为打从相互熟识了后,这货过不一会儿就问一遍“唐淫虎”的事儿,一个劲儿的拉着他非要让介绍给他认识不行。

徐经耐着性子解释了无数遍,每次苏默都是认真的点头,可不一会儿就又问上一遍,这把徐经折磨的啊。他简直怀疑这丫的是不是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会如此健忘?

试探着侧面问了问,结果苏默很坦然的回答他,没有,他脑子很正常,一点病也没有。之所以不停的重复问他同一个问题,其实是一种他研究出来的疲劳审问之法。如果犯人说谎话了,那么这样不时的重复问同一个问题,很可能就让犯人自己前后难圆露出破绽。

徐经乍一听后,深觉有理。只是再一细思,随即大怒。这混蛋如此说,岂不是摆明了不相信自己?还有,这是审问之法,你妹的,老子是犯人吗?

徐经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但偏偏苏默这厮总是笑脸相向,你火他便痛快的赔礼。等过不一会儿,却又突然问起。徐经简直要疯了,很快便进入了抓狂模式。

何莹跟在旁边看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徐经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她对苏默却是了解的太深了。这货假模假样的折磨人家,跟什么审问法屁关系没有。之所以这样,其实不过是一种泄罢了。

至于说为什么泄,很简单,还是因为徐经那个小书童。确切的说,是因为那个小书童的名字。

那个小书童叫伺墨。

伺墨,苏默,这俩名字不仔细听的话,或者说的稍微含混点,很容易就混淆了。

当时在船上大家互通姓名,徐经一介绍完伺墨后,何莹便现苏某人的眼神儿不对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位爷要是不痛快了,那肯定就有人要倒霉了。果然,接下来的一幕幕很快便验证了她的猜想。徐经徐公子,很不幸的沦为苏大官人泄的对象。

至于说为什么是徐公子而不是别个,多简单啊。对着何女侠泄?郁闷个天的,那究竟是谁泄啊?苏默才不会脑残到那种地步呢。

而作为当事人的伺墨,好吧,这个小正太刚刚已经欺负过了,整的到现在小脸儿还煞白煞白的,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抹眼泪。

早上就没吃饭,好容易路上混了个包子吃,结果被苏默搅的,只吃了一半不说,连吃下去的那一半也都又吐出去了。这会儿饿的前胸贴着后脊梁了,却也只能忍着。因为没卖吃的地儿,只能等到了落脚的地儿再说了。

抬头看看这天儿,还不得个把时辰的?小孩子十四五,正长身体的时候,平日里跟着徐经这富家少爷,何曾吃过这般苦?简直都要委屈死了。

偏生公子竟跟苏默这坏人三说两说的成了好朋友,伺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报仇的机会了。于是就愈的委屈加一了,那眼泪可不哗哗的?

所以,再欺负这个小正太,便是苏默自己都觉得下不去手了。那么问题简单了,徐经这个伺墨的主人,起这个狗屁名儿的始作俑者,大小长短简直不要太合适了,不折磨他折磨谁?

就这么的,徐经悲催了。

“讷言,你究竟要怎样,直说吧。”徐经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这混蛋压根就是故意的,可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苏默就回过头来打量小正太。伺墨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一阵不祥的预感自心头升起,下意识的往徐经身后躲去。

“改名儿吧,伺墨,这名字一听就充满了歧视的意味。衡父岂不闻圣人有云,众生平等?你这么歧视他人,实在太令人指了。”不等徐经说话,苏默便一脸义正言辞的道。

徐经便又开始凌乱了。

众生平等,还圣人云?这是哪门子的圣人云的啊?我去,好像只有佛家有这种释义吧。

好吧,佛祖也算的上圣人了。可你一个儒家门生,却拿佛家经义来说事儿,这真的好吗?

还有啊,我家一个书童而已,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干嘛突然的要改名啊?难道其中有什么关碍处?

徐经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少年成名、才学过人,甚至比唐伯虎更早就中了举人,按说是极聪慧的人物。可偏偏对一些鬼蜮心机全然不通。这其实跟他的经历大有关系。

他打小就埋头苦读,四书五经、诸子经义无不精熟,但直到如今都二十多岁了,却从未出过远门。便是朋友,虽说和吴中士子多有交集,但真正交好的也只是如唐伯虎、钱福等寥寥两三人而已。说通俗点,其实就是一个古代版的宅男。

而这次突然跑到西北之地来,也是因为唐伯虎此次乡试高中解元,两人约好要一同参加来年会试,入京途中偶然心有所感,想到边关感受下边塞民情,这才有了遇上苏默这事儿。

所以,就这么个极少跟人相处的宅男,又哪里能猜度到苏默这个精于人情世故之人的心思?自然也就完全想不到苏默要求伺墨改名,其实不过就是两人名字谐音,让苏默这厮心中不爽了而已。

在他的意识中,常人的姓名都是父母长者所赐,岂可轻易更改?苏默冷不丁的提出这么个要求,顿时让他不由的胡思乱想起来。

众生平等也好,歧视也罢,这些词儿听上去完全不靠谱,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暗藏着什么含义。但要再往深里想去,却又并无所得。这更让他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人一旦自己钻了牛角尖,所思所想往往能偏离的神仙都瞠目结舌。尤其是他这种阅历奇缺、神经简单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那……要改成什么名儿才好?”已然脑洞大开,脑补到不知所云的徐经,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只得向苏默求助,迟疑着问道。

苏默手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道:“狗剩吧,嗯,狗剩如何?”

啥?狗剩?这是什么鬼名字?徐经顿时瞠目结舌起来。

“不要!我不要叫狗剩!”伺墨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乍然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名字,顿时再也忍不住了。从徐经身后探出小脑袋大叫了起来。

“这…..这,讷言,此名儿有什么说法?”徐经一脸的震惊伴随着茫然,轻轻拍拍伺墨的脑袋安抚他,一边向苏默请教。

旁边何莹以手捂脸,简直要无地自容了。这混蛋实在太坏了,竟这般戏弄人家。这位徐公子也是老实,偏也这般配合他,却不知要如何收场才好。

苏默玩的正嗨,却哪里理会那些。听徐经问他,当即一本正经的道:“说法?嗯,贱,这名儿够贱!这个说法如何?”

徐经只觉得头顶天雷阵阵,这叫个什么说法?为什么要贱?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完全不懂对方的境界。

“哇——”后边的伺墨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小手死死的拽着自家公子的衣襟,头摇的拨浪鼓也似。狗剩啊,这么难听的名字如果落到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好。

“这……这…….”徐经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又被伺墨哭的心烦意乱,一时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苏默就叹口气,走到伺墨面前微微弯下身子,一脸温和的劝慰道:“傻孩子,名字不代表什么。你只要自强自尊,别说狗剩了,就是猫剩又如何呢对不对?咦,要不就叫猫剩?”

“哇,我不要叫猫剩……”伺墨哭的更大声了。只觉得这一刻,天地都没了颜色,人生前途一片灰暗。

“讷言啊,这个…….”徐经心疼的看看自己的小书童,犹豫着向苏默道。

“名贱好养活!与生命相比,其他的又算什么?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苏默大手一挥,果断的打断了徐经还没出口的话。

“哇,公子,我不要叫猫剩……”伺墨大哭着向自家公子求告。

“那就叫狗剩!”苏默果断的插话。

“哇,我也不要叫狗剩。”

“那就叫猫剩。”

“……..哇——”

快乐总是建立在他人的不快乐之上,古人诚不欺我!苏默一边斗着嘴儿,只觉的神清气爽,先前被谐音成书童的郁闷一扫而光。

徐经主仆二人却是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哭的昏天暗地,郁闷的不要不要的。

正闹的欢腾,何莹忽然靠近苏默,轻轻扯扯他衣袖,低声道:“苏默,后面那人不对劲儿。”

苏默眼睛眯了一下,装作不经意的歪头看旁边的风景,眼角余光却往后瞄去。

不过只是随意瞄了一眼便即收了回来,淡淡的道:“无妨,正等着他们呢。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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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郝真上门

苏默为什么从船上就开始闹腾,甚至一直到了镇里都还装疯卖傻似的,跟个小孩子过不去?真的只是为了好玩?

错!其实他一直都是在钓鱼!

打从河边货栈回来,他便早已觉了异样。[徐经,最好还是能离自己远些为好。以他目前的处境,徐经跟自己走在一起很容易被牵连进来。两人都是唐伯虎的朋友,要是因此连累了他,那可有些对不起朋友了。

既如此,他这些无厘头的搞怪,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找个由头躲开他。但是可惜,偏偏这位徐经徐衡父他本身就不是个正常人。

“讷言,这里看起来还不错,不如你我便在此落脚歇息如何?”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徐经兴奋的拉着苏默说道。

不得不说,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手段。对于苏默那些奇怪的行为和要求,徐经既然想不明白也愿顺从,那便干脆给他个不理会,这让苏默实在是哭笑不得了。

客栈叫延水客栈,中规中矩的名儿。看上去规模算是这延水镇上数得着的。

面对着徐经的热情,苏默也实在不好意思弄别扭了,只得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了。

店里小二早出来迎着,将几人迎进了店中。徐经果然是富家子弟,出手阔气的很,直接开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又吩咐人送来洗漱之物安排吃食,所有费用都由他来支付,这让上前应对的伺墨极为怨念,哭丧着的小脸儿直到众人进了房都没笑模样。

待到洗漱完毕,重新聚到一起用餐时,苏默想了想,举杯和徐经共饮了一杯后,这才正色道:“衡父兄,明日启程之后,你我便就此相别。先预祝兄与伯虎来年高中,他日咱们再京中择日再聚。”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徐经大惊失色,急道:“讷言这是为何?莫不是……唉,好吧好吧,若讷言还是为伺墨名字之事,倒也不是不能办。只不过伺墨之名却是先父所赐,需待为兄征的家母同意后才行,还请讷言容我些时日。”

伺墨正夹了片肥肉往嘴里塞,猛不丁听徐经这么一说,顿时呆住。两眼望着自家公子的眼神那叫一个幽怨啊,小嘴瘪了瘪,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再看向苏默的眼神,直如杀父仇人也似。

苏默这个无奈啊,也懒得理会那小正太,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也罢,便与衡父实话说吧。小弟如今身上麻烦颇多,衡父若是一直跟着,怕是多半没好处。不若……”

“讷言何言也!”一句话还没说完,徐经已是拍案而起。“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经不敢自诩君子,却也是知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有闻友有难而独自弃之之理?讷言勿复再说,恕经不敢闻。”说罢,气呼呼的坐下,举杯一饮而尽。

苏默傻眼,半天才不由的以手扶额,一声。这台词儿咋听着这么耳熟呢?好像当年有部电视剧里,江南四大才子中有一位就是这调调儿。

唉哟,他说跟唐伯虎交好,莫非也是四大才子中的人物?若真如此,哥们这稀里糊涂的就跟四大才子中的两位成了朋友,那日后会不会四大才子变成五大才子呢?

如此一想,脸色便不由的古怪起来。对于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他知道的只有唐伯虎、祝枝山还有文徵明,但是最后那位呢?莫不就是眼前这位?

他却不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其中三位没错。还有一位也是姓徐也没错,但不过却不是眼前这个徐经,而是徐祯卿。

至于这位徐经,确实也与唐伯虎大有关联。不过却不是什么美名,而是标准的难兄难弟。他,便是大大有名的弘治十二年科场舞弊案的另一位主角儿。

而据之后的一些记载,还好像正是这位神经大条的兄台,进京之后不通世故,仍是颇为张扬不说,还到处行卷拜访,这才被人抓住了小尾巴狠狠陷害了一把。

以至于不但唐伯虎受其连累,丢了功名的同时还狠遭了一把罪;还把苏默那位未来的老丈人程敏政也拖下了水,最终因而丧命。也正是因此,唐伯虎才一蹶不振,之后干脆整日癫狂买醉,流连花丛,才有了后世大大有名的“风流才子”之称。

所以说起来,苏默现在其实不应该担心自己牵累徐经,而是应该担心自己被这个大雷牵连到他才是。

可惜,这些事儿苏默此刻并不知道。反而是在听完徐经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之后,心中又是感叹又是温暖。这家伙虽然有些中二,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可交的朋友。

只是越是这样,自己越是不能让他牵连进来。这一路至此,苏默早把徐经的底儿摸的差不多了。

徐家算是香门第,其祖父徐颐曾为英宗时中舍人,精擅楷;其父徐元献亦是以神童名噪一时,十岁即能赋诗,通读诸子百家,博闻强记。只可惜第一次礼部会试时落榜,回家后奋苦读,欲图来年再考,却因用功国度而死。其父徐颐老年丧子,哀恸不已,来年便也故去。一次科考,竟使得两代而亡,也是令人嗟叹。

也正是受了父、祖的影响,徐经自小便酷爱诗,更是极为刻苦,整日埋头攻读,一切琐事都付与母亲打理,也终是造就了他虽有大才,却有些不通世情的弊端。

这便是徐经的家世了,说起来不过就是江南一富户罢了。以苏默目前潜在的敌人,徐经这点能量别说帮忙了,能保得住自己就不错了。更不用说两人现在都不知道,过不多久徐经自己都要倒霉了。

再换个角度说,单就中二青年徐经同学这人情世故,苏默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其一旦对上那些老狐狸后的下场,怕是悲惨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的。

“衡父,你听我说……”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苏默还待再劝,徐经却哪里肯听。要知道中二青年最大的特征,就是二起来绝对够虎,那激情澎湃的,绝逼有神挡杀神、佛当灭佛的架势。

好吧,苏默这憋得。砸吧砸吧嘴儿,只剩下头疼无奈了。

“且说说看,究竟是什么麻烦?经自当与讷言共担之。”打断了苏默的劝说,颇有些顾盼自得的徐经转而主动问了起来。

共担之?担你个胡萝卜山楂哟!对上这么一货,苏默脑袋都大了两圈。手指在太阳穴上不停的揉捏着,正待拉下脸来好好吓唬他一番,却听院门外传来店中小二的声音:“各位客官,关二爷家有人来访。”

关二爷?院中众人听着都是一愣。旁边伺墨麻利的起身过去拉开门,苏默目光在门外之人身上一转,随即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

“你不是问我什么麻烦吗?喏,眼前便是一桩。”歪着嘴,微不可闻的低声在徐经耳边扔下一句,随即抬头看向跟在小二身后,正一脸得意的郝真,淡然道:“掌柜的好本事,这跨河涉水的都追到这边来了,却不知又是为了哪般啊?”

郝真哈哈一笑,也不待众人相让,自顾迈步走了进来。先是对着徐经等人微一点头为礼,随即拱手冲苏默抱抱拳,昂然道:“苏公子,咱们家老爷已在家中设了席,欲请公子一叙,这便请吧。”

说着,微微侧身,伸手一肃。这话说是请,只是那话里言中的语气却哪有半分请的模样,完全就是一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架势。

何莹、徐经齐齐变色,怒目而视。徐经更是拍案而起,便要作。苏默却忙伸手拦住,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郝真,淡然道:“哦?你家老爷?你家老爷又是哪一只啊?”

噗!郝真没说话,徐经先喷了。好嘛,原来这位讷言兄弟用只来论的,并不是特意对某个人啊。听听,这个掌柜的老爷不也挨上这待遇了?

郝真脸色当即就是一沉,但随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微微一转,便即又忍了下去,抱拳道:“苏公子,我家老爷便是人称关二爷的便是。在这延水关方圆之地,只要不聋不瞽,随便打听个人都能知晓。在下也知道公子有所依仗,只是恕在下直言,依仗终究只是外物,但若一旦没了那外物,公子又如何自处?此番我家老爷是诚心相邀,还请苏公子多多思量才好。”说着,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先前他被苏默冷不丁的一通吓,确实胆颤心惊。但是事后定下心神再一想,顿时就察觉了其中的漏洞。

那魔镜确实可怖,但终归只是个外物。只要不给他动那魔镜的机会,说到家不还是一个区区凡人?更何况,他事后回想一下,苏默在动那魔镜之前,先是问了他的姓名,而后在作法时,也是以他姓名为引的。这岂不是说明,若没有这个引子,甚至那魔镜根本就动不了?

这么一想,那所谓的魔镜的震慑顿时大为减轻。此番乃是自家老爷看上了他的宝贝,老爷的姓名又岂是随便能告知他的?如此,这姓苏的小子又有何能耐?

终于自己,不过就是个传话的下人,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他,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对自己施法吧。所以,且让他先狂着,只要他进了老爷的庄子,再看他如何嚣张。到那时,先收了他的魔镜,还不是任自己搓扁捏圆?

这般想着,他哪里会去吃眼前亏?别说苏默言中只是对老爷有些不敬,便是骂上几句他也决定不加理会。一切,都待把人诓过去再说。

只可惜,他忘记了,这个想法再好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至于苏默,会那么乖的按他的思路出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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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另一股势力

小院中,郝真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侃侃而谈,早没了先前在货栈时半分狼狈,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笃定和自信。~~

徐经不知道先前生的事儿,这会儿不由的满心疑惑,只是迷茫的看向苏默。何莹却是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靠向苏默,隐隐的将苏默护在身后。

苏默目光一闪,下面悄悄拍拍何莹的小手,示意无妨。这才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看郝真,随即拉着何莹返身坐下,淡然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郝真微微一笑,却不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索性便来了个默认。就是威胁你了怎么着?在这延水地界上,关二爷威势滔天,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哪怕你是条龙,到了这儿也得盘着,是虎那也得卧着!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叹口气摇头道:“好吧,你这么威胁我,我真的好怕啊。这会儿都吓的腿软筋酥了,便是想去赴关二爷的宴也不可行了。便请郝掌柜的替我回复二爷,就说苏某人被你吓的快要死了,实在是想去也去不了了,不如劳烦关二爷移驾一下,来这里相见可好?哦对了,请转告关二爷,我也一定会摆上一桌最好的宴席招待他,绝对不会比他那席差就是。嗯嗯,就这样吧。狗剩啊,送客。”

好嘛,他倒是一点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直接支使起伺墨来了。伺墨正看热闹看的过瘾呢,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却不像自家公子那般关心苏默有没有麻烦,甚至还巴不得这恶人惹上大麻烦给绑走了才好。那样自己便不用担心被改名了。

直到听自家公子一劲儿的咳嗽,这才猛省过来。下意识的应了声,但随即就回过味儿来,不由的小脸儿涨的通红,对苏默怒目而视。可是碍着公子的颜面,偏又作不得,只得气哼哼的冲郝真瞪了一眼,大步走过去拉开院门,转头满是不善的瞪着他。

郝真傻眼。这尼玛什么人啊,怎么完全不按理出牌啊。你他喵的还是不是文人啊?不是说文人都是最讲究风骨的吗?说好的威武不能屈呢?说好的虽千万人我往矣呢?你这么我一吓唬就缩了,还让我怎么接戏啊?你你,你个混蛋!简直太不要脸了!

等等,还有,什么叫你被我吓的想去也去不了了?我他妹的能这样回去禀报二爷吗?那还不得被二爷打出屎来啊。这小王八蛋好阴险,都这会儿了,还不忘给自个儿挖坑。

郝真这一刻是真心凌乱了。苏默这种做派,完全颠覆了他对文人一贯的认识。这让他感到完全失去了掌控,不由的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这……”他涨红着脸庞,指着苏默讷讷说不出话来。

苏默不耐的挥挥手,如同赶苍蝇似的,“你什么你的,快走快走,赶紧回去回复关二爷,不然耽误了二爷的大计,误了事你担待的起吗?一点眼力价儿没有,怎么做下人的?活该你一辈子做下人的命,连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精一行这个道理都不懂,这么不要求进步,你已经没治了。”

郝真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妹的,到底你是关二爷的人,还是老子是关二爷的人啊?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好不好?导演,导演呢!这狗日的抢戏……

悲愤的,妈蛋!龙套讨生活容易嘛,好歹就这么几句台词还要被你抢,还有天理吗这?太不道德了!太不讲究了!太令人指了!太那啥啥了!

昏头涨脑中,又是憋屈又是忿忿的被礼送出去了。直到到了客栈门外,这才猛然回过味儿来。

脸色阴晴不定的站在那儿,忽然又想起苏默最后那一段话,不由的顿时胸口一阵烦闷。只觉得胸臆涌动,嗓子眼甜,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

那王八蛋喧宾夺主不说,竟还把自己埋汰了一顿。活该一辈子下人的命?这太尼玛恶毒了,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姓苏的!”他霍然转过身来,张口待要大骂,却又猛地顿住。咬牙切齿的盯了客栈里一眼,终是恨恨的一甩袖子,转身大步而去。

事儿已经这样了,再在这客栈门口叫骂,丢人的只能是自己,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并不是个蠢人,那股冲动不过转眼间就省悟了,所以只能一走了之。

小院中,苏默悄然收回意识,嘴角边浮起一丝讥诮。这家伙倒是够警醒的,最后关头竟忍住了。否则闹起来的话,对他计划的施行更要多几分助力才是,可惜,可惜了啊。

他刚才故意的刺激郝真,就是盼着他能闹腾起来。因为那样一来,必然会引来围观。关二爷既然是本地的大人物,那么固然是权势滔天,但何尝不是更加注重脸面呢?

可要是郝真一个忍不住闹腾起来,将堂堂关二爷谋夺他人财物的事儿宣扬出来,他关二爷又如何下的了台面?到那时,虽仍然不能撬动关二爷的根基,但却必将使关二爷再想要魔镜时顾忌多出几分。

苏默算计着,魔镜如今已充分调动起了关二爷的贪念。关二爷之所以派人来请他赴宴,多半是想在胁迫的威势下,花少许银子达成目的。

能让关二爷有花银子买魔镜的意愿,苏默觉得就已经达到了目的。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所花银子的数量达到自己的期望值而已。

所以在郝真一出门他就催动了意识跟踪。他把这种能力命名为“神视角”,因为这个神视角催后,只能是以从空中俯览的角度观看,如同神祇俯视大地一般。

此刻眼见郝真最终只是忿忿的走了,不由的大是失望。只是正要收回神视角时,忽然一窒,眼神有那么片刻的凝滞,随即面上便若有所思起来。

何莹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从头至尾便关注着他。此刻他脸色忽然变化,顿时就被何莹察觉到了。

“怎的?”何莹悄悄瞥了旁边的徐经一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苏默神思一转,笑呵呵的举杯向徐经邀饮,下面轻轻拍拍何莹小手,眼神示意没事儿。

何莹见他不说也不好多问,只是低头之余,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担忧。再抬头时虽掩饰的很好,却仍是不免带出几分不自然来。

苏默看在眼中,却也只是无奈。方才他在收回神视角的一霎,意外的现了另有人隐在暗中窥探这边。从这人身上,他感觉到了一种杀伐血腥的气息,完全不同于之前郝真派来盯梢的那个伙计。

这说明,此人绝不是普通人,也应该不是那什么所谓的关二爷的人。因为既然有了郝真的正面接触,关二爷实在没必要再安排这么个暗子,除非他和郝真之间还另有什么奥妙,但这种情况几乎不成立;

再就是从郝真这些人行事做派上能知道,关二爷这些人最多只能称作恶霸土豪,绝不会有那种铁血杀伐气息。这种气息,应该只属于一种人,那就是军队!

那么,这个来窥探自己的势力会是什么人呢?仔细回想下,打从自己在延水这边露面之后,貌似除了郝真、关二爷这一系的人外,并没接触到其他的人啊。

整个延水渡口,连江湖人物都不曾现,更不用说是跟军方有关的了。

是那个老和尚?苏默脑中划过嘉曼的面孔,但随即便又排除。那老和尚气息极为特殊,很难界定归属。一定要说的话,那更多的是偏向于江湖中人,绝不会跟军方牵扯上。

可如果也不是老和尚的话,那……咦?难道是……

百思不得其解时,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苏默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被他移到腰间挂着的那面玉牌:恩盟信物。会是他们吗?倒是来的好快。如果真是这帮人,倒也确实如同当日那人夸下的海口,在这边关之地,他们的势力确实不可小觑啊。

心中的思虑终于算是找到了指向,苏默放下心来之余,也不由的多出了几分期盼。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恩盟,他其实是好奇心更大于防范。

从上次的接触来看,这个恩盟对于自己似乎并无敌意。相反,苏默隐隐有种感觉,恩盟对于自己的态度,似乎更倾向于保护。可明明自己并不记得跟这个组织有过接触啊,而且无论是老爹苏宏还是几位国公,都明确表示不知道这个组织。那么,他们为什么对自己示好?

难道是因为他苏默魅力爆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好吧,苏默虽然自恋,却也没自恋到盲目自大的地步。

恩盟,很期待啊。苏默手抚着下巴,暗暗的想着。

延水关,镇守大营。

中军大帐中,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看上去极是威猛的汉子在帐中来回踱着,脸上神情变幻不停,时而激动,时而黯然,显得有些心神不属。

这汉子不是别个,正是延水关镇守将军周重。与别个边关守将不同的是,他很少居住在镇中的华宅豪园,而是常年都呆在这军营里,与军中士卒同吃同睡,是以极得士卒爱戴。

其实他也并不是不喜欢享受,只是天生喜欢这种军营里的氛围,加上其性情粗豪,脾气暴烈,若是住在镇上,免不得就要常与那些世家大族的应酬,让他实在不耐烦,便索性以军营为家了。

果然,这军营才是他的天堂。延水关说是边关,但却离着真正的边关足有百里之遥,就算前面开战,这里多半也只是兼着储运粮秣、运送物资之用。

于是,整日价便是放开心怀,和营中将士们一同操练,摸爬滚打,闲来吃肉喝酒,过的极是舒坦。

但是今天,这种闲适却被一个偶然的现彻底打破了,让他再也难以平静下来。在派出心腹秘密打探后,他便独自在这帐中呆着,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种种追忆。

“将军,有消息了。”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帐帘一掀,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叉手禀报道。

周重眉峰一挑,那汉子起身靠前几步,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即便见周重面色猛的一沉,再抬头时,两只豹眼中迸出凌厉至极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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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军令

第294章:军令

方琼眯着眼,惬意的倚着横榻,享受着身后美姬温柔如水的捏捺。品书网 场下两个乐师卖劲的鼓着笙瑟,为场中一个舞女伴奏。

一曲舞罢,方琼推开美姬,哈哈笑着拍开按摩的美姬,对着那舞女张开双手。

舞女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却在男人欲要再进一步之际,一个旋身转到一旁,咯咯笑着,回首抛出一个媚眼儿。

舞女咬了咬嘴唇,烟视媚行的扭了过来,嘟着嘴往他身上一坐,娇嗔道:“老爷啊~”

方琼嘿嘿一笑,放下酒盏,一手环过去揽住舞女的小腰,一手却在舞女的高耸处狠狠抓了一把,似笑非笑的道:“小浪蹄子,说吧,又有什么事儿?”

关氏听他如此发问,也知道男人看破了她的心思,眼珠儿一转,身子在男人怀中如同扭了十八个麻花也似,直到感觉道男人的体温迅速升高,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这才静静的贴过去,伸出小舌头在男人耳边一舔,媚声道:“老爷啊,人家好久没见爹爹了,甚是想念。不若明日老爷陪人家回去看看可好?”

他对那个便宜老丈人极为不待见,原本不过就是这延水关一个不上数的小家族,借着生了个漂亮女儿攀附上自己而已。那老家伙贪婪虚伪,背地里更是不知多少次借着他的名头,很是办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为此,指挥使大人都曾刻意提点过,让他颇为尴尬。

而且,以往虽也多次借用自己的名头,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想要自己亲自出面。这说明这次的事儿,必然让那老家伙感觉到为难了。

如此,单凭着他这个闺女就想还和以前一样,随随便便糊弄过去,可不是老糊涂了?更不用说,这次还要自己出头露面,哼,若不拿出些干货来,这次别说帮他,惹火了老子,还要反过头来好好让他清醒清醒才是。

宝物?方琼眼睛一眯,听到女人后面的话,不由的又眼睛一立。想了想,这才斜睨着女人曼声问道:“宝物?嘿,这些年,你爹那老东西捞了不少宝物了吧?怎么着,这拿着老爷我的名头风光都不够了,惊想要老爷人都贴过去?他倒是好大的脸啊!”说到后面,已是语意森森,如同冰刀子一般。

她一身宽松的舞衣,此刻跪倒俯伏,顿时露出胸口一大片的白腻。入目间,两团颤巍巍的粉凝堆雪赫然可见,便是顶上红豆般的双梅都现出半片微晕。

关氏俯伏着不敢辩驳,娇躯微微颤抖着,蜷缩的如同猫儿。那柔弱娇怜的模样,却越发引得人兴起一股,将她按在身下恣意蹂躏的欲望。

关氏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呻吟,随即心下一松,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喜色,只是柔柔的应了,转过身来。却是并未起身,就那么伸手将男人的脚抱住,紧紧贴在自己丰盈滑腻的饱满上,微微抬头仰视着男人的面庞,娇靥上又是哀怜又是情动。

女人脸上闪过一抹痛楚之色,但转瞬却化为一声声娇喘。身子如同软成一滩泥也似,两只媚眼中也如要滴出水来一般。

关氏急促的喘息几下,软软的靠在男人怀中,将自己完全敞开更便于男人亵玩,这才柔柔的道:“我爹说,就是请老爷过去吃几杯酒,一起见见那人。事后愿奉上足银百两,答谢……”

只是过去露个面儿,就足足付出一百两银子的代价。那老东西什么德行,这些年来,方琼可是再了解不过了。而今竟肯这么痛快的拿出一百两来,那老家伙这次究竟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

关氏眼中露出茫然,歪头想了想,才迟疑着道:“奴也不甚清楚,听爹爹说,好像是一面镜子吧。”

方琼微微蹙起眉头,什么镜子竟能让那老东西这般动心?那镜子又有什么神奇之处,竟能称为宝物?

一个忽如其来的外乡人,一面能被称为宝物的镜子,没出现在京城或是东都那样的繁华之地,却突兀的在这边鄙关塞显现,这可是有点古怪啊。

再有,若真是宝物,那一个能握有这种宝物的人,又将会是什么身份?身后又会牵连到何等的势力?

他目光闪烁着,推开女人又纠缠上来的躯体,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蹙着眉头思索,试图找到答案。

“启禀统领,周将军使人来传唤,请大人立即往大营报到。限十通鼓声之内,逾时不至者,以七禁律五十四斩论。”门外,传令士卒大声回道。

方琼目中闪过一道厉芒,肃容沉声道:“本将知晓了。但不知此次聚将,都有那些?”

那传令兵深深看了他一眼,叉手回道:“回方统领话,此番军令是向三位统领并各总旗同时发出。方统领处,却是小人跑的第一家。”

想到这儿,他顿时出了一头的冷汗。挥手将传令兵打发走,略一沉思,转身便要去更衣启程。

房间内,关氏脸色变幻不定,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阵阵的悸动泛起,有种极是不祥的感觉升腾而起。

第295章:关二爷的闪亮登场

外面生的一切,苏默一点也不知道。甚至是,即便他知道了怕是也不明白,那对他将意味着什么。

此刻的他,正面对着彻底化身为好奇宝宝的徐经,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巴掌拍飞这家伙。

所谓的外物是什么?那郝真为什么说这个外物能成为苏默的依仗?还有苏默跟这个郝真郝掌柜的之间究竟生了什么事儿?那个关二爷又是什么鬼?听上去肯定跟关云长没关系,好似是说的本地一个很有权势的家伙。

两人只是从上船后才认识的,不过以徐经想来,即便是有些间距,但苏默跟他来这延水关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可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苏默这里却貌似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儿……

哎呀,这位讷言兄弟的惹事能力似乎很强大的样子啊,徐经心底暗暗的想着,却也是由衷的表示佩服。

这个时代阶级观念深入人心,那是什么人都能和世家大族对上的吗?说句不好听的,一般二般的人,连跟豪门大族结仇的资格都没有。徐经认为,讷言兄弟已经初步具备了灾星的表象,脑袋上隐隐能看到一种,走到哪儿就祸惹到哪儿的光环。这个必须表示下佩服。

苏默恨的牙痒痒的,看着这货眨巴着眼睛,一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让我开心下的模样,他就有种扑上去咬死这丫的冲动。

懒得跟这不靠谱的家伙计较,苏默爱答不理的自顾喝着小酒,心中仍在盘算着之前无意中现的那人的来历。旁边何莹却不好意思,便简单的将之前的事儿一一说出来,结果就是徐经同学立刻正义感爆棚,表示坚决的站在苏默这一边,绝逼要尽到朋友的义务。

苏默被这种中二思维搞的完全无语,也懒得再去多费口舌了。可是直到夜了,众人要回房休息时,徐经一句“今晚愿与讷言抵足而眠”的话,彻底让苏默抓狂了。

一通王八拳下去,顿时追的徐经抱头鼠窜,乖乖的躲回自己的房中不出来了,才让苏默总算是喘了一口气儿。

翌日,待得几人又聚在一起用过早食后,苏默言语暗示大家可以就此分手了,但是徐经却只是装作不懂,稳稳的坐在苏默身边,那叫一个瓷实,简直跟佛爷底座似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苏默瞠然,伺墨幽怨,何莹躲在一边捂着小嘴儿偷笑。

正闹腾的欢,郝真再次登门了。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郝真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哗啦一大堆人跟着来了。

待到进了客栈后,也不急着先来找苏默,反倒是把客栈掌柜的叫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见客栈掌柜的脸色苍白的匆匆跑回来,喊着几个伙计略微收拾了下,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客栈,眨眼不见了踪影。

再然后便是一队军卒开始挨个房间驱赶住客,但有抗辩的,顿时便是一通打下去,霎时间整个客栈一片鸡飞狗跳,引得外面众多路人侧目不已。只是碍着那队士卒凶悍,却是无人敢近前,不由的纷纷猜测议论不止。

小院中,徐经脸色白,努力的咽下口唾沫,对苏默低声道:“讷言,这……这架势不对啊,以经之见,他们似是冲着咱们来的。”

多新鲜啊,没见郝真那厮一脸的得意样吗,白痴也知道是冲着咱们来的啊,还用得着你来之见?苏默翻个白眼,连回应都懒得回应他。

伺墨小脸儿煞白,紧紧的拽着徐经的衣襟,生怕自家这傻公子又会头脑热,就这么冲上去。

何莹却是俏目含煞,不动声色的摸起一根门闩拎在手中,往前站出两步,将苏默几人护在身后。这一刻,昔日那个彪悍的何女侠再次回来了。

街口处忽然一阵骚动,远远围观这边的人群潮水般向两边分开,一架四人抬的轿子颤悠悠的行了过来。

到的客栈门前,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拖长着腔调喊着“落轿”,本负手站在客栈里面的郝真早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伸手撩起轿帘,满脸谄媚的扶下一个人来。

来人出了轿子,立在轿前满面傲然的环顾了一圈后,这才轻咳一声,迈步往客栈中走入。

外面,众围观百姓嗡嗡一阵骚动起来。

“天,是关二爷,他老人家怎么来了?刚才这架势,我还以为是抓奸细呢。”

“嘁,你这可不是孤陋寡闻吗?莫不知关二爷的闺女,便是给方将军做了妾的,有几个军中将士算的什么。”

“也是也是,咦?却不知这客栈中住的哪路神仙,竟让关二爷摆出诺大场面。啧啧,这可是关二爷啊,里面那位怕是要惨了……”

“嘘,禁声!这岂是你我可妄加议论的,须仔细着你的脑袋!”

“呃,是是是,我这不也是好奇嘛。”

“好奇?嘿嘿,就不知你小命没了后,还会不会这般好奇。嘿!关二爷啊…….”

众人低声议论着,脸上神色又是兴奋又是敬畏,隐隐还带着几分喟然。

在这延水关地界儿,关二爷威势滔天,世家大户们与关家各有利益纠葛,虽心中也有惕然,却并不会出什么诟病。

可是寻常百姓不同,他们往日更多感受的,只是关家那滔天的权势和威压,眼见今日这场面,自是心有戚戚,却是不敢露出一丝半分。

再加上外面一队士卒往那一站,没人敢靠前凑,便心中如何猜测,也不知究竟生了什么事儿,自然更不能胡乱张口了。最多也只是这般好奇的议论几句算完。

小院中,苏默坐的八风不动,眼皮耷拉着,放佛压根就没看到生的一切。

关二爷在郝真等几个人的簇拥下,迈步走进小院,目光在几人身上掠过,随即便落在案几后面端坐的苏默身上。

上下打量几眼,旁边郝真凑上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关二爷便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不屑。

郝真哈着腰应了,再转回头来时,已是昂挺胸,脸上满是傲然之色。迈步上前冷笑道:“苏公子,我家老爷给你脸面,今番亲自登门来了,你却还有什么说头?”

何莹听他说的嚣张,当即就是柳眉一竖,手中婴儿手臂粗细的门闩便横了起来,顿时吓得郝真不由连连退后,叫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后面关二爷脸色也是瞬间阴沉下来,身后几个士卒纷纷手按刀柄,齐齐看了过来,目中射出森冷的光芒。

这几人都是上过沙场的悍卒,忽然这么一瞪眼,登时身上涌出浓重的煞气。小院中众人不由的都是身上一冷,似乎猛然间季节变换,突然进入了寒冬腊月似的。

伺墨小脸儿愈白的厉害,颤颤的拽着徐经的衣襟,抖瑟着道:“少爷,少爷,莫……莫要过去,咱们……咱们还是走吧。”

徐经也脸色白,腿都有些哆嗦了,眼中却露出坚定之色,强撑着咬牙道:“胡…….胡说些甚!孔……孔……孔曰……成仁,孟……啊孟曰取义!我……我…….”

这位爷义气倒是真够义气,就是明显底气实在不足,此时此刻,那话都说不利索了。

便在这时,苏默却忽然笑了,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拍拍何莹肩头,将她拉了回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手掌一翻,顿时一面铜镜出现在手中。

郝真吃过这镜子的亏,眼见苏默忽然拿出这镜子来,顿时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窜到几个兵卒身后,嘶声大叫道:“快,快拦住他!别……别让他念出咒来!”

关二爷也是面色微变,身子下意识的也往后躲去,急叫道:“且慢!有话好说。”

锵锵锵——

随着二人一动,几个士卒几乎同时将腰刀抽了出来,微一错不,已是结成阵势,满面凛然的看向苏默。

苏默面上笑容不变,口中却作诧异的道:“怎了怎了?干嘛反应这么大啊?郝掌柜的,我说你跑什么啊,哪有你这样做下人的,自个儿跑了却把主子让到前面,这样不太好吧。”

他慢悠悠的说着,眼中满是讥讽之意。郝真顿时一僵,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关二爷,果然见关二爷眼中冰冷,一张脸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

郝真心中哀嚎一声,努力想要对主子笑一笑,却是变成了比哭还难看,更引得关二爷一阵的咬牙。

这狗才,且待回头再跟他算账!关二爷恨恨的想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也不摆架子了,缓缓抱拳对着苏默一拱,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便是苏公子吧,好好,果然是少年俊杰,久仰久仰啊。”

苏默也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原来你认得我?而且还久仰了?哈,快说说,你都久仰我什么?我最喜欢别人赞美我了。”

噗!关二爷好悬没当场喷了。尼玛,我这是客气你懂不懂啊,居然还要问我久仰你什么。我久仰你妹啊!你是白痴吗?

他心中暗骂,欲待讥讽几句,却忽见苏默似有意似无意的将那镜子对向自己,顿时不由面色大变,慌忙闪开几步,不肯让那镜子照住。

早从郝真口中听到这镜子的邪乎,虽没亲眼看到,但是二爷身娇肉贵,岂肯冒这种风险?只是这么突然的一闪,惊慌中什么风度都没了,先前来时营造出的诸般威仪,顿时全然化作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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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图穷匕见

小院中,关二爷仓促中的慌张与初来时的气势实在反差太大,旁观众人看在眼中都不由的心中暗笑。甚至就是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个兵卒,也大多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不过碍于自家统领颜面只作未见。

只是这些人或有忌惮或碍于面子,尚能保持声色不动。但是伺墨却是年纪幼小,顿时不由的噗嗤笑了出来。只不过刚一出声顿时省悟,不由的脸色一变,赶忙伸手捂住嘴巴。

这孩子刚刚还一副吓的哆里哆嗦的样子,这会儿看到好笑处却又破涕为笑,倒真是一副稚子心怀。

关二爷心中恼怒,狠狠的盯了一眼小正太,吓的伺墨小脸儿一白,嗖的缩回徐经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窥探着。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目光扫过那几个士卒时,却又微微一动。关二爷竟然能真的能使动边关士卒,这一点确实是他之前没料到的。原本打算着靠之前几手散手唬住这家伙应该没问题,此时看来却是有些想当然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软的不行就硬上就是了。事到临头他也想开了,既然要和使团汇合,自己找过去固然是最稳妥的,但若是能引得使团主动向自己靠拢,却是最便捷的。

之前为了躲避那老和尚的追杀,所以一路都在隐秘行踪。如今可以确定已经甩开那贼秃了,倒也不是非得继续隐藏下去了。即便还有别的隐藏中的危机,大不了就是见招拆招、临机应变罢了。

这次确实有些托大,弄巧成拙了。只不过在他发现自己掌握了某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后,无论眼界还是胆魄,却也都相应发生了变化。

危机既然无可避免,那便勇敢迎上去。所谓危机,虽有危险,但何尝不也是一种机遇?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后,只短短的时间,便让苏默自身产生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关二爷是吧,咱也别兜圈子了。直说吧,您这究竟是怎么个说法?”笑着转身重新落座,伸手示意关二爷请坐,手放下时,却大袖一翻,不落痕迹的覆在桌面上。再抬起时,原本放在果盘里的一把小刀已然不见。

彻底掌控了生命元气的他,提升的只有五感六识和速度。但可惜的是,力量却并没太大的变化。这种情形下,唯有依靠外力才能发挥出强大的杀伤力。

这就如同弯弓射箭时,竹箭和铁箭的对比。都是同样的速度,竹箭自身强度不够,虽也能射中目标,但是不但很难造成杀伤,反倒会使自身折断;

但是若换成铁箭呢,借助钢铁的硬度,再配合上那超绝的速度,杀伤力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苏默相信,以他能量全开后的速度,再配合他对人体构造的熟悉,手中多上一把利器的后果,定然会给对手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嗯,这有点像啥?东方不败?啊呸呸!怎么会想起那个死人妖?应该是独孤求败才对。

咳咳,好吧,人家独孤求败本身就内力雄浑,这个确实没法比。不过比作中,失去了内力,但却有一手精妙绝顶剑法的令狐冲,却也差相仿佛了。

唯一不同的是,令狐冲使得是独孤九剑,他苏默苏大侠使得是葵花宝典而已。

眼下这局面既然多出了变数,如果能好言好语解决是最好不过。但若实在不行,苏大侠就准备趁机闹大发了。那样一来,消息肯定会传扬开来,最后传到使团耳中便就是时间问题了。

而且一旦真的闹开了,他此时身上的使团副使的身份,虽彻底成了靶子,却未尝不同时也是一层保护。

所以,这般算计之下,才是他安然如故、面不改色的原因。

但他这番算计,显然关二爷并不知道。眼瞅着苏默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定,关二爷心中却不由的嘀咕起来。

莫不是他那魔镜还有别的奥妙,不是如郝真那厮说的那般,非得要知道施法目标的姓名什么的?不行,这人身上颇有古怪,还是小心为上,可莫要八十岁老娘倒崩了孩儿,那才叫个冤呢。

这么想着,他目光闪烁着,略一迟疑,也便犹豫着坐了。接过苏默斟的一杯茶轻啜一口,缓缓放下后,这才点头道:“也好,既然公子痛快,老夫便也直言了。”

苏默微微一笑,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关二爷轻咳一声,微微摆手,后面郝真慌忙跑过来,手上捧着个小包裹。先是对着关二爷谄媚一笑,随后将包裹放在桌上,挑开一角,一抹光芒闪现,露出五个银灿灿的小元宝。

“听闻公子手上有一面神奇的宝镜,老夫向来喜爱收集古玩,此来便是想请公子割爱,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说着,伸手将那包银子轻轻往前一推,眼底有一抹精光闪过。

五十两白花花的银锭一出,徐经这般富家子弟自然不会放在眼中,但是正满心踅摸着买剑买装备,但却被银钱局促的何二小姐就有些不淡定了。

说起来以何家的家财,区区五十两银子连根毛都不算,做为集何家宠爱于一身的何莹,往日更不会将五十两银子看在眼中。

然而,但是,那毕竟是往日啊。这一段时间来,何二小姐终于算是尝尽了手中没钱的苦楚。别说五十两了,五两都会让她动心不已了。

这会儿看着五锭亮闪闪的雪花银,何二小姐咕嘟一声咽了口馋涎,直勾勾的盯着五锭银子,两只大眼睛里都恨不得伸出两只小手来了。

打从知道卖马被坑了五两银子,何二小姐心疼的一整晚没睡好觉。眼下足足十倍的银子就这么简单的送到眼前,如果不能弄到手里,怕是何二小姐杀人的心都要有了。

擦摸着挨到苏默身边,小手在身后使劲的戳啊戳的,眼神儿从银子上移到苏默脸上,又从脸上移到银子上,然后又从银子移到苏默脸上,那眼神润润的、亮亮的,如同只满含孺慕的小鹿也似。

对面关二爷早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的心中一松,眼底流过一抹不屑和得意。原来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区区五十两就这般模样了,早知如此,哪还用费这些手脚?怕是随便打发个十两二十两的,就能将其拿下吧。

心中这么想着,又想到此番不但给出了眼前这五十两,回头还要给方琼一百两,不由的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如果再加上要来这一队军卒为之付出的人吃马喂,怕不少说也得十余两银子?这么一算的话,里外里差不多小二百两了。

全怪郝真这个混蛋、这个废物!他心中不由怒不可遏起来。若不是听郝真说的邪乎,他何至于此?小心翼翼的一番做作,不但丢了人不说,还足足多付出了十倍的银钱。

十倍啊!两百两银子啊!关二爷虽然家财万贯,可再多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白白的凭空多花出二百两去,关二爷心疼的肝儿都在抖颤了,此时此刻,只恨不得转头就一把捏死郝真去。

可怜郝真却哪里知道这些?眼见话说开了,价儿也开出去了,苏默却只是沉吟不语,却并未发怒,顿时觉得胆气儿又壮了起来。

果然,二爷什么身份啊,都亲自出面了不说,还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这势有了,如今白花花的银子也出了,这外乡来的小子怕是连话都不敢说了吧。

作为一个资深狗腿,郝真觉得这会儿,正是该自己隆重登场的时候了。

“苏公子,别愣着啊,赶紧的,还不把那宝镜呈给我家二爷?啧啧,也不知你撞了什么大运,发了这么笔横财不说,竟能见我家二爷天顔,这才是真真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啊。”他昂然挺胸的上前一步,撇着嘴斜着眼,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的说道。

苏默斜眼睇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自顾端起茶杯轻啜着,嘿然道:“得见二爷天顔?啧啧,天顔啊。也是,苏某乡鄙野人,还真是不懂何谓天顔呢。”

说罢,又转头冲身后的徐经道:“衡父兄,你是中了举的,自是有大学问的。可否为小弟解解惑,关二爷这是天顔了,但不知天子那该是什么颜啊?”

这话一出,关二爷不由的豁然变色,身子一颤,好悬没从座位上一头栽地上去。

我去的,有你这么比的吗?这话要是传开来,便是一百个关二爷也得掉一百个脑袋去。别说他关二爷了,怕是关氏满门都要往菜市口走一趟了。

这厮,好狠!说到家不过就是一桩生意,价格不满意大家可以再谈嘛,哪有这样出口就把人往死里弄的啊?妈蛋,都说我关二霸道,可跟这厮比起来,我他妈简直就是菩萨啊。

“白痴!闭嘴!还不滚下去!”关二爷努力稳住心神,深吸几口气,转头冲早被吓蒙了的郝真怒吼道。盯着他的眼神,如同刀子也似。

郝真激灵灵打个寒颤,屁滚尿流的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多嘴半句。喝退了郝真这狗腿,关二爷这才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阴沉的道:“苏公子,五十两不少了,人当知足才会常乐。人活着,银子才有用。要是命都没了,便最多银子又给谁用去,是不是啊,苏公子?”

连番的失利丢丑,已然让关二爷再没了耐心,终是要图穷匕见了。随着他的话音儿落下,身后几个士卒目光一凝,齐齐上前一步,一股冷厉的气息暴起。

旁边何莹眸光一寒,娇小的身躯微微弓起,如同一只欲待捕食的雌豹。徐经和伺墨也是面色沉下来,目光中虽有些畏惧,却毫不掩饰愤怒的光芒。

苏默仰天打个哈哈,袖中手一动,已是准备动手了。但就在这个关头,忽然街上传来阵阵惊呼之声,随即一个雄壮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要人命?却不知关二老爷想要哪个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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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身份泄露

“什么人?好大的胆……呃!”郝真终于抓到了机会,没等关二爷问,便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

妈蛋!那个什么狗屁的苏公子显然已经把老爷忽悠住了,老子惹不起不惹就是了。可这会儿除了这主儿外,居然还有人敢来接二爷的话,简直是不知死活啊。

合该郝爷露脸了,郝真欢喜的想着。然而当他一眼看到大步走进来的人之后,那股欢喜之情顿时变为铺天盖地的惊恐,一句话没喊完便噎在了嗓子眼里,只留下如同呜咽般的一声咕哝。

“参见指挥使大人!”院子中,几个士卒同时单腿跪倒,叉手齐声喝道。

指挥使大人?苏默手中一紧,收住势子。凝目看去,但见一个长相极是威猛的大汉迈步走了进来。

大汉看上去约有四五十岁模样,环眼短须,脸膛红黑,身材雄壮魁梧。身上一袭制式鸳鸯战袄,外披黑色连环甲,头戴狮子护耳蛮兽盔,脚下乌色及踝战靴,套着马刺的铁护胫闪着青幽幽的毫光。

随着一步步的走进,哗啦啦甲叶子作响,步履橐橐,带着股子尸山血海般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人乍一看去,直如面对一只从远古洪荒中走出的凶兽一般。

好一个猛人!苏默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不由的暗暗喝彩。但在同时,也瞬间将精神提高到最顶点,手心中不觉微微沁出汗来。

先前要是对付关二爷等人,甚至包括那几个兵卒在内,苏默都没感觉到什么压力。但是此时此刻,在面对这个人时,一股极致的危机感却迅从心底升腾起来。

周重脚下不停,直直走到双方身前停下,对跪倒两边的士卒看也未看一眼,只鼻子中冷冷哼了一声。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也做将官打扮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从一进门伊始,其中一个便面色难看起来。待到周重那冷冷的一哼,更是额头不由的沁出汗来。目光如刀子般在对面关二爷脸上扫过,眸子里闪过一片阴霾,随后却微微低下头,一言不。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延水关副将,三位大统领之一,方琼。

关二爷此刻早傻住了,完全想不到这位延水关最高身份的将军,怎么忽然现身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了。待到看到名义上的女婿方琼那如同要死了娘老子的脸色,这才猛然心中一个激灵,一股不祥的感觉霎时充斥全身。

“周……周将军,你你,啊,老朽这厢有礼了。”慌张之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嗫嚅几下,这才猛地省悟过来,赶忙躬身施礼。

周重嘿然一声冷笑,淡淡的扫了他几眼,目光又移到苏默身上,上下打量着。

苏默面不改色,坦然相对,心中却不由的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升起。在他感觉中,周重虽面上冷然肃杀,但看自己的目光中,却隐隐的似有种长辈看到亲近晚辈时的欣慰之意。

这种感觉极其突兀而不可思议,虽然周重隐藏的极深,但苏默却就是能感觉到,毫无任何理由。

这是什么鬼?他心中大是古怪,面上却微一沉吟,随即抱拳躬身施礼,却一句话也没说。

对于这个给了自己古怪感觉的将军,他并不认得,也就无从称呼。只能以一礼表示自己的尊敬。至于说眼下的情形,似乎这位周将军并不是跟关二爷一伙儿的,显然将会有出乎意料的转变,他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然后再随机而动。

“周将军,方统领,刘统领,这……这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关二爷终是回过神来了,颤颤的疑惑问道。

周重仍然不做声,方琼也只是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唯有那姓刘的统领冷然一笑,嘿然道:“咱们得到信报,道是有不法之徒,欲要对钦差副使不利。狂徒如此大胆,说不得定是与关外匪类有染,我等身负边关守土之责,不敢疏忽。今特奉指挥使大人之令,捉拿一干歹人,胆敢妄动者,杀!”

他最后一句,已然是声色冷厉至极。门里门外相随的士卒也齐齐大声呼喝,霎时间一股凌厉的杀意弥漫开来,整个小院似都忽然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这般气势之下,便是何莹那个傻大胆都有些颤颤,使劲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退后几步,与苏默靠的更近一些,却又隐隐将苏默护在身后,怎么也不肯再退半步。

而徐经却是脸色苍白如雪,和伺墨二人抖的如同寒风中的鹌鹑,眼看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瘫软下去,但忽然间却又目中闪过一抹决绝,甩开伺墨环保的手臂,哆嗦着冲上两步,与苏默并肩而立,咬着牙昂头面对这一帮军汉。

苏默和对面的周重都是奇异的看了他一眼,苏默眼中更多的是感动,周重和刘统领却是诧异中带着几分欣赏。

要知道,在刘统领忽然扣下这么一顶大帽子后,一旦牵扯其中,那便妥妥的少说也要脱一层皮去。对钦差不利?钦差啊,什么叫钦差?那可是代表天子的使臣啊。对钦差不利,便等同于对天子不利,此为大逆不道、谋逆之罪!一旦落实了,便是满门抄斩,三族尽诛啊。

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个疑似勾结关外匪类的名头,按照此时的说法,那便是有通敌卖国之嫌!

这两样罪名,无论哪一个都是妥妥的丢脑袋的节奏。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唯恐躲避都怕不及,徐经却义无反顾的站上前来,别的不说,单单一个“义”字,便是真真的以行为实际诠释了。

虽然一看他模样,明显吓的都快站不住了,但却无一人笑话他。反而多半都露出敬佩之色。

面对这种局面,恐惧害怕乃是人之常情。但是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却仍勇敢的站上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了。

苏默在刘统领口中蹦出那个钦差副使的词儿时,眸子便是猛然一缩。眼神下意识的便向周重看去。却见周重纹丝不动,眼神连半点波澜也没有,不由的又心中惊疑起来。

是意有所指,还是胡说八道误打误撞?倘若是后者也便罢了,但若是前者,别的不说,眼前这位延水关守将的势力,自己便要重新作出评估了。能在短短一天之中查到自己的身份来历,真真是细思极恐了。

想到这里,苏默愈警惕起来,彻底沉住气,要看看接下来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章程。

“钦差……副使?!”关二爷此刻脸儿都青了,牙齿打颤的念叨着,两条腿不可自抑的哆嗦着,简直要昏过去了。

自己只是想强买个宝物而已啊,这怎么就招惹上什么钦差了呢?这可不是飞来横祸,冤枉死了吗?

“周将军,周将军,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还请周将军明察,明察啊。”他惊恐过后,立即就大声尖叫起来。随后又转身扑向一直沉默的方琼,噗通跪倒抱住方琼大腿,急急道:“方统领,方统领,你倒是说句话啊!看在嫣儿的份上,你不能不管啊。”

方琼好悬没当场昏过去,脸色铁青的一脚将他踹开,先是偷觑了周重一眼,随即大骂道:“滚你个老东西!巧言令色,蒙蔽于我,若不是指挥使大人明察秋毫,本将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徒?还敢在此继续谎言连篇,莫不是以为本将刀不利吗!”

唉哟,关二爷跟头把式的跌出老远,却是根本顾不上哪儿痛了。方琼话里言外的,明显是要将那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啊,甚至连自家女儿看来都要舍弃了,这可不要大祸事了?

想到惊惧处,连滚带爬的又冲到方琼脚下,大哭道:“冤枉啊,冤枉啊大人!小老儿一向安分守法,从不敢稍有逾距啊,更不说与匪类私通了。再说了,小老儿连钦差大人是哪一位都不曾知晓,如何能对其不敬不利?这里诸位军爷也都可以为小老儿作证,此真真是天大冤枉,还求诸位大人明察,明察啊。”

他越说越怕,说到最后,已是放声大哭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满头花白了,就这么披头散的坐地大哭,若是不知情的看到,活脱脱一副被人欺侮,求告无门的凄惨大剧啊。

方琼听他特意提到了“诸位军爷”,脸上顿时就精彩起来。这里先前的军卒,可都是他方琼的亲兵啊。这关二爷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分明是看到情况不妙,铁了心要拖自己下水啊。

这老狗,当真可恨!可杀!方琼眼珠子都红了,手缓缓按到佩刀刀柄上,浑身杀机充盈,眼见便要拔刀而起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周重忽然重重哼了一声,声音中满是不悦威严之意。方琼猛然打个寒颤,霎时间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忙低头躬身退后,再不敢多一言。

“你不知?嘿,真的不知吗?”见方琼惊惧退下,周重这才冷冷的开声道。

冷冷的盯了还欲辩解的关二爷一眼,忽然抬头举步,大步走到苏默身前,深深看了看他,缓缓抱拳当胸,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苏副使,本将延水卫都指挥使周重,这厢有礼了。救援来迟,还请苏副使多多宽宥啊。”

这话一出,苏默眸子猛地就是一缩,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笑着抱拳回礼道:“周将军言重了,好说,好说。默不过才昨日刚到,事出仓促,又哪里能怪到将军呢。”

他笑呵呵的说着,言语间一片温和。周重却是听的心中凛然,他如何听不出苏默话中的含义?这明明是不露痕迹的说他势力庞大啊。

人家昨天刚来,今个儿就能被你查了个底儿掉。一个边关守将竟有如此手眼,嘿嘿,敢问这位守将大人,你要意欲为何呢?

这话明面上听着似是赞美,殊不知却是杀机暗伏,端的是厉害至极啊。

周重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深深的看他一眼,仰天打个哈哈,却并不接茬。只是又抱抱拳,道:“苏副使谬赞了,且请稍坐,待本将处理完眼前事儿,再来与苏副使摆酒赔罪。”说罢,也不等苏默回应,自顾转身就走。

他二人这里几句谈笑,那边早吓瘫了两个。关二爷固然是如同一个炸雷响在头顶,郝真郝掌柜的,却已然是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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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生意最大

做人要厚道,要以德报怨,才是君子忠恕之道……好吧,这句话千万别当着苏老师的面前说,不然他铁定吐你一脸。<不出来了。

关二爷看的两眼直,浑身哆嗦。待到士卒向他走过来时,不由的尖叫一声,拼命的往后躲,一边还大哭着不停的向沉默的方琼求救。

方琼面色白,恨不得过去亲手捏死这老东西。此番可算被他害苦了,昨个儿被紧急召集到大营后,周重竟也是半丝口风都未露,就可见对他的不信任已到了何等地步了。

那个女人回头也要赶紧处理掉才是,不然的话,迟早是一条祸根!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垂着头暗暗想着。

“那个,请稍等一下。”就在军卒如拖死狗一样拖着关二爷将要出门了,苏默忽然轻咳一声,站出来道。

包括周重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全然想不到竟会是苏默站出来说话。这是要干吗?莫非他要为这关二爷说情?

方琼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但随即眼神闪烁了下,暗暗鄙视不屑。这些文人果然迂腐透顶,对关二爷这样的杂碎也要来讲什么仁德。殊不知若不是他们今日来的快,怕是关二爷都要直接动手杀人夺财了吧。

不过就算他此刻救下了关二爷,待得回头自己也要想法子弄死这老货!事到如今,仇怨已经结下了,那就必须斩草除根,决不能妇人之仁,给自己留下后患!

周重和刘统领也是微微摇头,显然对苏默的这种作为不以为然。但是徐经却是脸上露出崇敬之色,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欢喜赞叹。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抵便是如讷言这般吧。此诚有古君子之风,怨不得伯虎对其推崇备至,我不如也。

他们几人这里或鄙视或嗟叹,何女侠和伺墨二人,则更干脆的以“傻瓜”二字评定算完。至于是否要拦阻这傻瓜行为,何女侠还有些犹豫,毕竟这关乎男人的脸面。伺墨却是心中乐开了花,恨不得这傻瓜再傻一些才好。

不过显然苏默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喊停之后,转头对着周重一抱拳,问道:“恕默谮越,敢知将军要如何处置此人?”

周重微微蹙眉,古怪的看他一眼,沉声道:“此人有通敌之嫌,需拿下仔细拷问。一旦确实,自当具文以报朝廷,抄家问斩。苏副使,大丈夫于世,当快意恩仇,最忌妇人之仁。需知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往苏副使慎思之。”

他说的语重心长,话里言外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浓浓的关切之意。旁边方琼和刘统领都是不由的心下暗惊,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更多出几分凝重来。

要知道以周重的性子,平日里向来杀伐果断,何曾见他对旁人死活关心过?今日却不但端然引兵来援,还一反常态的对苏默谆谆劝导,这其中奥妙,着实耐人寻味啊。

苏默心中也是嘀咕,这周重打从见到自己就一副关心呵护的架势,若不是苏默清楚的知道自己确实是老爹苏宏的种,这会儿都怕要怀疑是不是什么狗血剧情在自己身上生了。

腼腆一笑,先是对周重抱拳谢过关心,这才羞涩的道:“其实我就是有件事儿的手尾,还没跟关二爷厘清。还请将军稍容片刻,我保证很快就好。”

周重眼中闪过狐疑,但却并未再多说,只是微微颔,冲军卒摆了摆手。

关二爷忽然死中得活,这份感动简直是如无尽黄河,滔滔不绝,一不可收拾啊。便就原地膝行先前几步,对着苏默就叩拜起来,嘴中一个劲儿的念叨感谢。

苏默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关二爷身前,伸手扶起他,满脸的不好意思:“那个,关二爷啊,我就是想说,咱俩的买卖还没做完不是。这天大地大,总要等银货两讫了再说其他不是。”

说着,一翻手又把那镜子露出来,就那么往关二爷怀中一塞,慷慨道:“都是老爷们儿,咱也不磨叽了。喏,五百两,这东西归你了。”

小院中霎时一片静寂……

噗通!

就在院中所有人都被这神转折惊的目瞪口呆之际,一声闷响传来,循声看去,但见徐经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来,惭惭的将一只翻到的小杌子扶起,脸上神情似哭似笑,脸颊还一个劲儿的直抽抽。

幻听!一定是幻听了!这两天赶路太急,太累了……他妹的啊!我要收回刚才的话!什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啊?诗经里这句子是赞美君子对自身严格要求,时时自省其身。可他……他他,他这分明是切磋、琢磨的别人啊!

徐经觉得简直要丢死人了。好吧,其实他仍旧表示对某人实在是太跪服了!这尼玛得不要脸无耻到何等地步才能达到的境界呢?

徐经再次喟叹:吾不如也!

关二爷也彻底懵逼了,这打击实在是太乎正常人的极限了。以至于当周重摆手示意后,兵卒再次将他架起时,他还一脸茫然的,连之前的哭喊求饶都忘记了。

“视死如归啊,这才是真汉子!”苏默敬佩的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手抚着下巴点头赞叹。

噗通~

徐经再次从小杌子上栽倒下去……

周重这会儿是哭笑不得,看着苏默这货一本正经的模样,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人家说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你丫这简直就是冲棺材伸手,死了也要钱啊。做为一个读人,一个号称圣人门生、儒家子弟的,这样做真的好吗?

真的好吗?废话,当然好了!必须要好啊。你都说了一旦定罪,那就要抄家问斩的。问斩什么的跟咱没关系,可抄家这事儿就有说头了。

别当哥是土鳖,那抄了家后,所有财产可都是要充公的。那哥预定的银子呢,这要是不抢在前面先划拉出来,岂不是要亏死?好歹废了这么多脑细胞排出这么场大戏,结果最后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自己一个大子儿都落下,赔本的买卖打死也不能干啊。

苏老师洋洋自得的想着,可面上迎着周重欲说还休的眼神,小眼睛眨啊眨的,那叫一个纯真无邪、清澈如水啊。

最终,周重果断败退……

场景转换到延水关大营,还是在周重的那所中军大帐里,此时却再没旁人,便是何莹也被暂时打出去,唯有苏默和周重二人相对而坐。

两人之间摆着一张小桌子,一盆炖的喷香稀烂的大肉,再就是一酒坛子和两人的杯筷,除此别无他物。

酒是好酒,十年份的本地老酒,名字叫“汾清”。若说这名儿大伙儿不熟,那说说其后世的名头,便无人不知了。那就是“汾酒”。

这汾清正是后世汾酒的前身。但如今这汾清却不是白酒,而是黄酒。正是后世又经过了蒸馏等一系列手段后,才由黄酒变成了白酒,才有了举世闻名的汾酒。

这是题外话,一略而过不提。

此刻帐中,周重亲自举坛为二人酒盏满上,然后放下酒坛,举杯向苏默一邀,便仰头一饮而尽。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也端起杯,一抬手一仰脖,再放下时,酒盏已空,浑然一副豪迈状。好吧,如果没有肩头上那片酒渍的话……

周重看着他叹气,摇头苦笑:“苏副使似乎对周重戒心很重啊。一杯酒而已,何至于此?”

苏默笑眯眯的,面不改色,一点也没被人揭破骗局的尴尬。“周将军误会了。要知道,人太激动时,总是会出现一些失误的。更何况,小子现在不但激动,还很忐忑,些许手误应该可以被原谅吧。”

周重哦了一声,粗重的眉毛挑了挑,手中把玩着酒盏,眼皮不抬的道:“区区小宴而已,苏副使又有何激动的,更不消说忐忑了。真论起来,苏副使乃堂堂钦差身份,重却不过一武夫罢了,激动、忐忑的,也该是周重才对吧。”

苏默就笑而不语,将酒盏轻轻放下,手指搭在杯口摩挲着,眼神跟着手指转着,似乎那酒盏上长出了花儿也似。

周重眼神缩了缩,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将酒盏放下,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回过身来,轻声道:“敢问公子,可是祖籍会阴?”

苏默抚着酒盏的手指一顿,随即便又恢复,坦然点头道:“是,将军好渊博。”

周重却并不理会,站定身子直直的看着他,脸上再无半分笑意,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端肃。“金风未动蝉先觉,据闻公子乃当世词曲大家,不知可听闻过这句吗?”

苏默眉头轻轻一挑,终是诧异的抬头看向他。脑中微一回忆,便记起这句话的出处。只是心下不明白,为何这周重突然的问起这个来。

略一沉吟,便一笑回道:“当世大家不敢当,不过若没记错的话,此句应是出自元尚仲贤《三夺槊》,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呵呵,周将军这是要考校苏默吗?”

周重听他回答完,脸上神色不动,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半响不语。直到苏默被他看得别扭,脸上露出不耐了,这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挑起大拇指赞道:“好!苏公子果然大才,周重佩服。来,今日能与才子共饮,实快事也。”说罢,过来重新坐下,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随后,便是一再劝饮,先前那番暗藏机锋似乎全不曾有过,反倒是言谈豪爽,肆意不羁,尽显赳赳大将本份。

苏默心下暗暗古怪,有心主动提一下恩盟试探试探,却始终不得机会。直到酒冷炙残,只得告辞而去。

身后,一路将他送出大营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的周重,这才脸上笑容尽失,转为一片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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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各有所思

再次转回大帐,里面早有人收拾利索。『. 周重负手站在案前,目光遥遥透过帐门望向远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身后脚步声轻响,刘统领从后面不知什么地方转了出来。重的背影,抱拳躬身道:“将军。”

周重头也未回,仍是沉默着。刘统领也不着急,转身从案子上取过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好后便默默的侍立一旁。

“子正,你怎么半响,周重长长吐出口气,低声问道。

这子正便是刘统领的字,刘统领大名刘全,延水卫所三个统领中,他才是周重真正的心腹。

“不好说。”刘统领听到周重问起,沉吟了下,这才缓缓的道。周重一愣,霍然转回身来,诧异的。

自己这个心腹向来足智多谋,往日许多事儿周重都是与他商议,对其极为倚重。而刘全也不负所望,总是能给出精准的建议。但今天忽然说出个不好说来,让周重哪能不讶异。

重惊异的己,刘全苦笑笑,摇头道:“这小家伙贼滑的紧,面上嘻嘻哈哈,实则心智沉稳,便是经年老吏怕也不如。这一时半会儿的,属下实难做出准确的判断。还有……”

他说到这儿,微微迟疑了下,脸上露出踟蹰之色。周重眉头一皱,不悦道:“还有什么,怎的吞吞吐吐起来,往日你可不似今日这般。”

刘全目光闪烁了下,犹豫再三,这才长长吐了口气,苦笑着叹道:“将军休怪,只是此事属下也拿不准,偏又……咳咳,其实就是,属下觉得他似乎察觉到属下的存在了。”

“什么?”周重猛然一惊,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确定?莫非你不小心露了什么手尾?”

刘全抬头苦笑:“将军当知属下的性子,怎么可能露什么手尾。而且属下也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现了我,可就是有种说不出奇怪的感觉。那感觉……那感觉……”刘全皱着眉回忆着,嘴上却是没法形容出来。

周重眉头皱的更紧,不由的也沉思起来。这个苏默,给他的兴趣越来越大了。

“将军,您这可确认了?”帐中一时寂寂,半响,刘全率先打破沉寂,忽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周重却毫不惊讶,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刘全一愣,定定的。

周重叹口气,低声道:“东西没错,应该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可是偏偏他的回应不对,但却似乎又不像是作伪,老夫也是有些拿不准了。”

说着,他移动脚步在帐中慢慢踱了几步,似解释又似自语般道:“他姓苏,祖籍籍贯也能对上,东西也没错,算算年纪也恰好合适,按理说不会错的。可为什么竟似不知道那句词呢?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不知道呢……”

刘全目光随着他脚步而动,听着他的喃喃低语,也是不由的皱眉。想了想,才小心的道:“那将军之意......”

周重顿住脚步,沉吟片刻,才轻轻摇头,叹道:“且莫惊动他,再说。”说到这儿,忽然又沉声道:“但一定要保护好他,明日他们便要上路了,你亲自去选一百精锐,挑个稳重机灵的带队,直到他和使团汇合为止。”

刘全神色一凛,退后一步叉手应是,随即大步走了出去。帐中,周重目送着他远去,眼中光芒闪烁着,低声喃喃的道:“苏默苏默,你是他吗?”

语气中,又是期待又是沉重,隐隐的,似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兴奋来……

与此同时,延水镇那处客栈的小院中,苏默此刻也在以手抚额,一脸的苦笑。

面对着己一脸拘谨的徐经主仆二人,他是真的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个一根筋的傻书生,从知道自己是什么钦差副使后,便完全没了先前的洒脱豪爽,不但不敢睁眼己,便是他说个什么话,徐经也会立即弹簧似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拱手回答。

不唯如此,开口闭口的称呼苏默为“大人”,对自己也是自称“学生”,无论苏默怎么劝解,他都是唯唯称是,但一张口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弄的苏默浑身跟招了虱子似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至于那个小正太伺墨,这会儿也不敢炸刺儿了。小脸苍白着,两眼中全是绝望之色。这大恶人原先还是苏公子时,自家公子就有顶不住压力,准备妥协给自己改名的趋势。

如今他竟一转身成了钦差大人这种传说中的物种,伺墨觉得自己已然离着那狗剩猫剩什么的越来越近了,怕是再也没有回转了。这让小家伙心若死灰,彻底的垂头丧气了。

旁边何莹却是抿着嘴儿偷乐。何女侠才不会多想什么身份之类的,在她的思维中,苏默便是苏默,哪怕他当了皇帝也还是苏默。既然他仍然是苏默,那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嗯,好绕口的说。这种粗疏到了极点后,以至于都透着些诡异的思维方式,是不是后无来者不知道,但绝对是前无古人而无可置疑的。

所以何女侠很欢乐,尤其是当摸着怀中那一卷儿票票时就更欢乐了,以至于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

那是五百两啊,财了!何女侠心中欢呼着。

在苏默完全不顾廉耻的强买强卖下,在周重这个延水关无冕之王的强大威压下,关二爷的家财中很快就消失了五百两的额度。由此支出明细上也多了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购入魔镜一面,付银六百两整。

嗯,等等!六百两?没错,就是六百两。苏老师可是深通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道道儿,本着有财大家,有钱大家赚的准则,将原先讲好的五百两再次提高了一百两,然后大撒银弹,顿时将跟着承办此事的一干官兵尽数击溃,并由此收获了广大官兵的一致好评。

当然,已经被羁押下去的关二爷那儿会不会有不同的意见,苏老师很讲规矩的拜托给了官兵们,请他们一定要做通关二爷的思想工作。请关二爷明白,魔镜那可是宝物,非六百两不能购得。众官兵深以为然。

而剩下的五百两,打从拿到手后便被何女侠以怕苏默大手大脚的理由,果断的抢到了掌控权。

有了这笔钱,什么宝剑革囊披风的,岂不是想买啥样的就买啥样的?这简直不要太幸福了!何女侠甚至已经开始筹谋,是不是要购置整套装备的大计了。

所以,此刻的她而言,苏默的尴尬也好,徐经的转变也罢,还有伺墨的绝望委屈什么的都是浮云。本女侠忙着哩,这一大笔钱,该要怎么花出去呢?

如果苏默能知道何妞儿此刻所想,一定会大骂败家娘们儿的。可惜,他实在倒不出手来啊。

“衡父……好吧好吧,我还是把事儿跟你说透彻了吧。否则你这起来坐下的,他喵的你不晕我都要晕了。”再次劝说无果后,苏默彻底表示败退。

将自己从武清文会后,与沈松的争斗,一直到何莹被掳,再自己被掳,然后又到莫名其妙的横穿上千里到了这西北之地的种种,捡着能说的都说了一遍。而对于自己忽然被按上了这个什么副使的猜想也说完后,已然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口干舌燥之余,端起杯子将冷了的茶一口饮尽,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衡父,事儿便是如此了。你想想,我一个连县试都没过的童生,怎么可能担任什么副使?这真的就是家里长辈为了保护我,求的天子给的一张护身符而已。这下你都明白了吧。”

对面,徐经早已听的目瞪口呆。苏默这一系列的经历,简直如同玄奇的话本似的。

能力提千斤的变异猴子神秘诡异的老和尚玄奥奇妙的地下暗河千里追杀……

良久,徐经大张着的嘴巴才缓缓合上,噗通坐倒椅子上,目露痴迷的低叹道:“恨不能也做此奇妙之旅…….”

苏默就使劲翻个白眼。妈蛋,奇妙之旅?要不要你也试试被人追杀千里,在黑咕隆咚的冰冷河水中饿上几天的滋味啊?还奇妙之旅呢,我奇妙你妹啊!

这么腹诽着,忽然见徐经猛然又站了起来,正气凛然的道:“讷言,如你所说,这副使之位可权且担之。但是一旦事闭,当立即主动请辞才是,万万不可贪恋不去!”

苏默茫然,不明白他忽然激动个啥。

徐经捶手顿足,大声道:“贤弟好糊涂!岂不知成化时的传奉官之事?你若贪恋此位,必惹天下人不齿,一世清名尽毁矣!吾辈读书种子,功名但从直中取,岂可行此下作之事!”

哎呦我去!苏默这下明白了。可是明白归明白,这尼玛可不要太冤了?哥连科举都不肯参加,你怎么就认为哥要贪恋权位了?

他喵的,果然不是真官儿就没威慑力了啊。瞅瞅这货,听明白哥这只是个权宜之计的假官儿,顿时就原地满血复活了,哪还有半分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你他妹的,要不要这么现实啊。

还有,那个什么狗屁的“传奉官”又是什么东东?听上去很拉仇恨的样子。他喵的,皇帝老儿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弯弯绕儿?

被徐经一篇炮轰后想到某些可能后,苏默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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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相识的那些女人们

延水地处山陕交界,若要出关则要么转头往东,返回山西境内至大同;再要么就是一路直往北去,竟绥德、银川驿、银州、榆林等地,自延绥而出。~~

如今小王子驻跸在和林,却不是弹汗山,单以距离来说,苏默与从京师出的使团其实是差不多的。

只是眼下苏默急需获得使团的保护,便也只能放弃直入关外这条路,转而往东,同时派出斥候先一步往东搜寻,找到使团后让其往这边来,如此两下同时行动才会在最短时间内达成。

从延水关出来时,周重派出一个精锐百人队一路护送。带队的百户姓孙,单名一个胜字,年纪三十上下,生的一副敦厚模样。话不多,但是从众士卒看向他的眼神中就知道,其在军中威望颇高。苏默由此,心中也是渐渐安定下来。

徐经主仆终于被他打了,他们将会掉头往凤翔那边去。苏默亲手写了一封信,让他持此信去拜访常老爷子,同时将自己和何莹二人的消息带给张悦、徐鹏举等人。

同时也表达对常老爷子的歉疚,将自己身不由己的状况大体提了提,这却是礼数使然。

徐经起初自是不肯的,送封信而已,哪里用得着徐公子亲自跑一趟?只消派一下人去就是了。

但当苏默拿出一副“你我兄弟,我不方便,你便该代我去给长辈贺寿见礼”的态度,又说了与另外几个兄弟相约之事,这位有些中二的公子爷顿时拍着胸脯应下,二话不说,当日便带着小正太匆匆而去。

此时已是两人分手两日后了,临别之际,自然又是一番践行。苏默这次却没逃的掉,喝的酩酊大醉,直直睡了一整天才醒转过来。

有了这队士卒的不清的情怀。

想到这位妙芸姑娘,苏默眼神不由的微微眯起。脑中再次想起那日在延水渡口时,偶然的一瞥。

当日隔着河,天色又有些昏暗,他也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后影,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若真的是她,她又怎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想着当时何言对此女的评论,苏默忽然觉得妙芸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果然透着一种诡秘。

摇摇头,自失的一笑,将这个无谓的念头抛开。都没确定那日所见是不是妙芸,自己却在这儿胡思乱想的岂不可笑。他虽然能感觉到妙芸对自己或许是有些动情,但也同时能察觉,妙芸的心中似乎早有影子占据了。也正是这种情形下,无论是妙芸还是他,两人都尽力的克制着,避忌着,才有了当日顺势而为的分离。

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过的好不好?没了徐鹏举那混小子的逼迫,应该没人再欺负她了吧。

苏默这么想着,目光遥遥望向远方,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又看到了那个娇弱美好的身影。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凝目看去,队伍的前方一骑驰骋,张扬而又透出一股彪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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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大奸佞

这一骑驰来,马儿鬃尾飞扬,蹄声如鼓。待到近前,许是为了避让行进的队伍,又或是马上骑士刻意为之,从外围绕了个弧形才过来,霎时间尘土飞扬,愈彰显出这一骑的不凡。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暗暗打量。旁边孙百户却笑骂一声,转头对苏默告罪一声,这才骂道:“混小子,又来显摆个甚,休在大人面前失礼。”

那骑士便出一声朗笑,口中喝叱声中,那马儿只在堪堪离着车驾五步前蓦然停住。

“叔父这可不是冤枉死孩儿,军情回报岂敢怠慢。”骑士大笑着应道,随即轻踢马腹跟上队伍,便在马上对苏默躬身见礼。

苏默闪目看去,眼中不由掠过一抹惊异。这骑士原是个半大孩子,浓眉大眼、赤红脸膛,身量颇为长大。一身鸳鸯战袄下,胳膊腿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再配上那顾盼四射的眼神,整个人便坐在马上,也似时刻在跃动一般。

这是个不肯安分的主儿啊,苏默心中暗暗下了定语。

“呵呵,苏大人,这是末将手下斥候队小旗,姓江,单名一个彬。自幼便在军中长大,性子野了些,却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勇将。”

孙百户的介绍声在耳边响起,语气中多有几分宠溺的意味。几句话介绍完,又转头斥道:“可探的使团动向?还不报来。”

说到正事,江彬便面色一肃,应了声是,随即叉手禀道:“回百户大人,标下等远出五十里,但并未有任何现。不过标下已命手下兄弟分出两人,继续往东搜寻,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一天功夫,便该有所现。”说这话的功夫,他眼神往苏默身上一瞟,似乎意有所指。

孙百户何等老道,闻言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即也看向苏默这边。只是目光及处,却见苏默也是一副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下顿时咯噔一下。

延水往大同方向,约有三四百里的样子,他们出了延水关至今,这已经是整整过去一天了。而早在出之前,这边便已派出信使通知了大同方向,让已经抵达的使团或者就地等候,或者派人前来汇合。

按照脚程,若是使团从接到报信就派人出来,那差不多应该与江彬他们遇上了。可是如今却毫无现,此中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这也是江彬刚才在回报时,刻意说了句“若无意外”的原因。

孙百户对边关地理极为熟悉,只不过稍一转念便明了其中的变故,之所以转头去看苏默,就是希望苏默这里或有些别的说法。结果却看到苏默也在怔怔愣,这分明是苏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再联想下围绕着这位苏副使的某些传闻,哪还不明白里面的猫腻?

他只是个小小的百户,便打死也不敢参与到那些文臣们间的争斗中。可如今偏偏是自己摊上了这么个差事,怕是想要撇清都不可得了,这如何不让他变色心惊?

只是他却不知,苏默此刻愣神的原因,却和这个消息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他之所以愣神的原因,却是源自刚刚听到的一个名字:江彬。

我去!这貌似是个大奸佞啊!

苏默对这段历史不熟是不错,但却不表示他一无所知。至少他就知道,明朝好像就在这个时期左右,几个特出名的人物。而这个江彬,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在他的记忆中,江彬似乎正是出身自边关之地,后来却一跃身居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权势滔天,被后世人将其与赫赫有名的奸佞,八虎还有一个叫钱宁的家伙并列。

那个钱宁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默没印象了,但是八虎却是历史上那位有名的荒唐皇帝正德的贴身太监。而这位正德皇帝,此刻似乎也刚刚出阁,才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

算算时间,按照历史所记,这些人都要等正德正式登基后才会一个个冒出头来才对,所以苏默一直都没留心过。可是今天,却猛不丁的就见到这位,苏默惊诧之余便脑子飞快的搜索其关联的记忆。

其实苏默的记忆并不准确,他果然是对历史很不熟悉。江彬确实是起自边关不假,但是这个边关是河北宣府,却不是延水关。而按照历史记载,江彬在宣府时,也是已经做到了指挥俭事的职位,绝对算的是高官行列了。

而后之所以能得入京师,一来是因为日后的刘六刘七起义,他于其中镇压有功,再就是其时身处大内的钱宁举荐,这才入了后来的正德皇帝眼中。

至于说随后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先要纠正的是,江彬并没有做到指挥使,而只是指挥俭事。只不过同时,还被正德授予提督东厂之职。

如此,大明两大特务机构同时落入江彬之手,这才造就了江彬权倾天下的局面。

顺便说一下,钱宁才是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正是因为两人同时为锦衣卫正副手,利益最终出现了冲突,才使得两人从最初的相互勾结,变成后来的反目成仇。

只不过这些事儿,苏默压根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他那少的可怜的历史知识,能记得这几个名字,并记得其人大概的走向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试问,在这种情形下,他便是再怎么去努力回忆,又能回忆起多少靠谱的事儿来?所以,在冷不丁的见到了这么一位日后的大头,他惊诧之余更多考虑的是,究竟要不要和这位交好,又或是找个由头先一步干掉他才好。

而无论是交好江彬还是干掉江彬,他所有基于这个目的的出点都是为了自身利益的考量。至于说江彬是忠是奸,他才懒得去费那个心思管呢。

纵观华夏几千年的历史,越来越多的考据最终证明,许多名人曾经的评述都极不可信。其中固然有错误曲解、以讹传讹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充分诠释了“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这一定律。

苏默并不是傻乎乎的热血愤青了,所以他既不会相信所谓的忠就是真正的忠,也不会固执的认定历史记载的奸就是真实的奸。所谓忠奸,无外乎是历史环境、身处阵营地位,以及利益最终所得而定位的。

所以,他其实很明白,自己根本无法真的分辨那些所谓忠奸,那么,只要保证自己的利益才是第一要素。忠也好,奸也罢,与他有什么相关?说不定几百年后,他苏默的名字也会被人所记,只是就不知将会是忠,还是奸了。

“苏大人,苏大人!”

耳边传来呼唤声,将苏默从沉思中唤醒,迷茫着循声看去,却见孙百户和江彬二人都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这才猛然省悟过来。

“哦哦,那个什么,呃,不错不错,你们做的很好。”他咳咳两声,嘴上随口胡乱应着。反正不管什么事儿,先褒赞人家一番总不会错的。

孙百户和江彬面面相觑,这是闹什么鬼?什么就不错不错,什么就我们很好啊?咱们现在问的是要怎么办好不好?都说眼前这位的官儿,是走门路搞来的,现在看来果然不错啊。

两人心中暗暗腹诽,面上不免就露出几分异色来。便是江彬此刻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还远未到后来的狡猾。只不过那份天生的擅于察言观色,投机钻营的性子,却让他随即做出了最适当的反应来。

“多谢大人褒赞,这都是咱们应当应分的。就是那使团不知怎么回事儿,到了这时还不见他们来人。如此轻慢大人,小人实在是为大人愤然啊。大人,您看咱们这会儿…….”他陪着笑脸儿先是恭维了一番,随即拉长了语调问道。

苏默悚然一惊,这才搞清楚状况。按理说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大同那边了,既然如此,使团那边却没有动静,难道是使团还未到达大同?亦或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若是前者倒没什么,但若是后者,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想到这儿,他微一沉吟,抱拳对江彬微微一笑,又问道:“江统领是吧,这次真是劳烦了。但不知可能确定使团的位置?如今他们可在大同?”

江彬唉哟一声,在马上哈了哈腰,赔笑道:“先生便唤小的名字便好,可不敢当先生统领之称。至于先生所问,据咱们探知,使团早在数日前便已抵达大同,只是对外宣称因筹措粮秣等物,这才迟迟未能继续启程,想来便是在恭候先生吧。毕竟若无先生这等才子同行,这使团的份量不免大为失色了。”

这么说着,他眼神偷偷的瞄着苏默,眼中有种奇异的光泽闪过。往常他也见过一些个文人士子,但却从没有一个如苏默这般,待自己这般和煦的。

在那些人眼中,武人都是些粗鄙之辈,根本不配他们正眼相看。江彬每每为此又是憋屈又是愤怒,但却终是不敢作,只能忍着。

而今天,这位据说是极有名的大才子,不管那官儿怎么来的,但终究也是钦差身份来着,却对他温言相向,这让他大为受用的同时,也不由的暗暗感激。

他心思灵动,感觉更是极为敏锐。他能感到,苏默对他表现出的态度绝不是装出来的,甚至很自然的带着种平等尊重的意味,这让他又是惊奇又是激动。

所以,刚才那番话固然有做作的成分,却也带着几分真心。以至于他连称呼都换成了“先生”的敬语,再不是之前的大人那样的公式化的称谓。

数日前就到了?苏默哪里知道他此刻的心思,闻听他如此回答,眼神顿时就是猛的一缩,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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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大反派之新鲜出炉

队伍最终还是继续往前走了,虽然从江彬那儿得来的消息给了众人不好的感觉,但是包括苏默在内,所有人都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念想。

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呢?又或者,其实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碰上了……

只是这个念头毕竟是个念头,再又走出一天后,所有人便都明白了,那个念头最终只能是个奢想。这一点,在傍晚时分的斥候回报中,彻底得以确认。

“使团昨天早上就已经出关了。”临时营地中,江彬脸色难看的向孙胜和苏默说道。

孙胜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看负手而立的苏默,冲着江彬使个眼色,便又低下头继续翻弄着架在火上的一只野兔。

此次行军并不是去打仗,只是护送苏默两人而已,而且又是只在大明境内,所以便多出几分闲散。白天的时候,何莹终于在车里呆的烦闷了,起了打猎的兴致,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个野味烧烤。

当然,对于何莹说的呆的烦闷,苏默宁可相信是这妞儿终于搞定了要买什么的计划后,因为心急实现而导致的焦躁而已。

篝火烧的很旺,剥了皮的野兔身上金黄色的油滴滋滋的响着,偶尔落下几滴在火堆上,火光便明暗不定起来,一如苏默此刻有些阴沉的面孔。

“此次出使北元的正使是何人?”半响,苏默忽然开口问道。他只知道这位正使官拜鸿胪寺少卿,但姓甚名谁却并不清楚。

孙胜和江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讶。这位倒真是对自己的官帽不上心啊,都这会儿了,却连此次的顶头上司都没搞清楚。

孙胜微微颔首,江彬便叉手回道:“回先生话,此次正使乃是鸿胪寺少卿于冕于大人。”

“于冕?”苏默皱眉低声念叨了一遍,随后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人貌似我不认得啊,我和他没仇吧……”

说着,忽然又是一怔,蓦然回过头来看向江彬道:“君雅,这个…嗯,于冕,和朝中哪位大佬走得近些?比如说李东阳李大学士。”

君雅是江彬的字,是苏默刚刚为江彬取的。江彬的彬字,本就有文质兼备的意思,用作人名的时候,则为作风优雅,知识渊博,有君子风度之类的意思。

昨日江彬和苏默初见,苏默见他有刻意向自己卖好的意思,又听他没有字后,便主动要求帮他取个字,便是这“君雅”二字了。

苏默倒是没别的想法,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么主动示好了,原先那要不要干掉这个家伙的想法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于是,想着这也算是个投桃报李的意思吧。

但他却不知道,在古时候,为人取字这种行为,都是由长辈或者座师的身份来做的。他这么一来,无形中等于是落实了江彬喊他“先生”这个称呼的含义。

先不说苏默如今毕竟顶着个“钦差副使”的头衔,便只是那当世才子的名头,竟然肯认下江彬这么个不见名传的武人为门生,对江彬来说,简直就是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

果然,江彬顿时就是喜不自胜的谢过,便连孙胜都连带着再看向苏默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至于江彬本人,更是对苏默愈发恭敬起来,言谈举止之间也自然的露出几分亲近。

便如此刻这种场合,若是换作正常情况下,他一个小小的斥候小旗,是万万没资格留在这里的,更不用说还参与什么意见之类的。

可眼下他的身份变成了苏默门生,那自然就再没任何问题了。因为随着这层关系的确立,日后他两人便隐隐有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牵连了。

所以,对于苏默此时问话中的含义,江彬和孙胜虽然都是猛地骇然,却也只是对望一眼后便即淡然。不过心中却是苦笑不已,这位爷却是好大的胆子,竟连这种话都敢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要知道,在古时能冒然去问朝中大臣的,唯有皇帝才行。又或者是奉了皇帝旨意,具体查察什么事儿的时候才有的资格。便比如东厂,又或是锦衣亲军这两个机构。

而若普通人这般去问李东阳这样的阁臣的社会关系,已然可以被扣上个心怀不轨、欲图谋逆的罪名了。

可苏默哪里知道这些,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便就这么问出来了。江彬惊骇之余却也不能不答,但他终是个机灵的,稍稍脑子一转就知道了苏默真正想要问的什么。

“先生怕是误会了。”他叹口气摇头道。“这位于少卿是不是跟李阁老走得近,门下也不甚明了。门下毕竟只是边塞的一个小旗,哪会知道京师中各位大人的关联?但这位于少卿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门下或可猜到一些,应该是与其身份还有先生自身有些关系吧。”

苏默听的更加莫名其妙,转身回到篝火旁坐下,接过孙胜烤好的一条兔腿,先是撕下一大半递给身旁的何莹,这才将剩下的啃了一口,问道:“他是什么身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彬就叹口气,低声道:“这位于少卿是昔日于少保之子。于少保一生清廉严正,最是端方。他这位长公子据说也是大有其父之风,偏偏先生此番这个钦差副使来的有些……咳咳,有些类似于传奉官,那个……那个……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吞吞吐吐的说着,虽有些词不达意,但苏默倒也是大体听明白了几分。只是听明白了的几分,只是知道这位于少卿似乎对自己这个传奉官有些不待见,但什么于少保之子什么的来历,他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江彬壮着胆子说完,眼见苏默沉默不语,只当他心中不乐。心下咯噔一下,赶忙又补充道:“先生其实也勿须介怀,这些个腐儒不过就是假撇清罢了,平日里门下对他们也是深恶痛绝。不说别个,单就以文采论,他于冕又如何能与先生相提并论?还不是仗着他死去的爹老子的名头,谁又真个把他放在眼里过?否则也不至数十载才混到今日这般地步了。且不说他,便是他那死鬼老爹,怕不也是……”

他这么忿忿说着,不过就是向苏默表明心迹罢了。可苏默却哪里是在意这个,初时还有些明白,这下却是越听越糊涂了。

但是他这里糊涂,旁人却不糊涂。孙胜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位,听着自己这个颇为看好的侄儿,竟为了讨好苏默而如此抨击于冕,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待到江彬话到最后,当即再也忍耐不住,甩手便将手中兔肉摔到地上,怒然道:“住口,混账东西!安敢对于少保不敬!”

说罢,也不顾忌礼不礼的了,摸起一根木棒就要去打。江彬啊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转眼便窜的不见了影子。

苏默和何莹二人看的目瞪口呆,好歹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劝住。好说歹说,才拉着孙胜重新坐下。孙胜却仍是余怒未歇,兀自恨恨咒骂不已。

苏默这个无奈啊,主动递了碗水过去,苦笑道:“孙百户,这倒是究竟怎么回事?那位,呃,那位于少保究竟是谁,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竟能得你如此推崇?”

孙胜气呼呼的接过水碗,仰头一口喝干,这才转头瞪着苏默道:“苏大人,某与你虽相处不多,却也晓得你这人不错,胜也对大人没任何偏见。此番之事,确是那边不对,但这却不代表就一定是于少卿的问题。某非是为那于冕申辩什么,但却深信于少保的品性。其父如此,其子亦应差不到太多。而就算真是于冕有错,某也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于少保清名!否则,某宁以颈血溅之!苏大人,胜乃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儿,也便有什么说什么,倘若得罪了你,杀剐也都由你便是。”说着,气哼哼的将手中水碗往地上一扔,闭着眼把脖子一梗,索性一副等死的模样了。

苏默被这一通抢白的叫一个憋屈啊。这尼玛算什么事儿啊?我说什么了么?没有吧,果然没有吧。那干嘛一副我是坏人的架势,这他喵的才叫躺枪呢,还有地儿说理去不?

“先生,莫怪罪我阿叔,他便是个不知变通的……”远处,江彬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高声为孙胜求告道。

孙胜大怒,猛然睁开眼睛,就待爬起身来去追。那边江彬早缩了回去,苏默赶紧拉着,不由也气笑了,斜眼看着孙胜道:“孙百户,你这劈头盖脸的就给我定了性了,可是见苏默年少好欺吗?话说,默似乎并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孙胜一怔,这才猛省。他是个耿直的性子,一时间不由的有些惭惭。嘴巴嗫嚅了几下,这才长叹一声,弯腰抱拳对苏默告罪。

苏默一把托住,冷笑道:“别,咱还是先把话说清了好。我倒是真好奇了,那位于少保究竟是哪路神仙,孙百户不妨也教教苏默,省的再被人毫无缘由的骂上一通,岂不要冤死!”

孙百户满面羞愧,手足无措。但转念一想,索性也豁出去了,当即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好一通说完后,苏默才终于是彻底闹明白了究竟。只是闹明白了,也更闹心了。

于少保就是于谦,那位后世鼎鼎大名的民族英雄。而那位使团正使,大明鸿胪寺少卿于冕,便是于谦之子。

自己呢,如今似乎被这位民族英雄之子鄙视了,人家不屑与自己为伍,所以也就压根没理会他苏某人的传信。这也是为啥原先还停留在大同,但在接到这边的传信后,反倒直接走人了的原因。

由此推理,于谦是民族英雄,于谦的儿子便也天然代表了正派。那么被正派不屑并鄙视的自己呢?

苏默仰首望天,悲愤的无以自持:这尼玛,哥就成了大反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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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危机来临

翌日,大反派继续郁郁而行。

此时队伍已经过了兴县,正贴着石楼山山脚行进。而接下来无论是自己直接出关也好,还是跟在屁股后面去追使团大部队也罢,都要等出了石楼山后才能决定。

如若是自己走,便要折而向西经岢岚、河曲等地,从灰沟堡出关,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显然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

至于说继续往大同去,就目前来看,是完全没必要了。虽然说大同守军应该也会派人来迎,但没了使团这层保护,来的人究竟是保护他苏默的,还是来取他苏默脑袋的,那可就不太好说了。

按理说孙胜他们这队人的任务,就是护送他到进入使团队列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可是如今闹出这么一出来,孙胜等人也是赶鸭子上架,想走也没法走了。

所以,不但苏默自己郁闷,孙胜等人也是郁闷的不要不要的。就凭这百十号人,到了草原上应付一般情况还好,若是碰上大股的北元军队,那完全就是给人送肉的,连个浪花都不带翻起的。

苏默倒是有让他们就此回转来着,可以孙胜的秉性,又哪里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且不说如今两下里关系亲近了不少,而且孙胜对苏默又有些歉疚,便单只是以周重对苏默的重视,孙胜也不能就此撒手而去。否则回去后,真说不准周重会不会直接砍了他脑袋去。

虽然他也着实不知周重如此看重苏默的原因,但他只是个百户,不管明白与否,都必须严格按照军令执行。军令要求他将苏默送达使团,那苏默一日没进到使团,他便一日负有保护之责。

由此,整支队伍行进之中,便也都显得有些沉闷。而且随着渐渐离着边境越来越近,可能随时会面对北元游骑的袭击,也使得上下人等都提高了警惕,再无前几日那般闲适了。

苏默没再乘车,独自骑了一匹青骢马信马由缰的走着。那位于冕于少卿,他虽然从没见过面,但是通过孙胜和江彬二人的描述,他脑子里就大体显现出此君的模样了:

有些干瘦的身材,呆板沉寂的面孔,或许还会有几缕花白的胡须;眼神应该是那种清高中带着傲然,冷冰冰的看谁都似乎高人三分。这是家世和他父辈的积荫下的产物。后世诸多影视中,都有类似的脸谱般的模板。

书香门第,父亲又是民族英雄,清名素著,身为儿子的他天然的就化为清流之列。

而苏默,本是个连县试都没过的童生,因幸进而得官,又无身份背景的,不欺负他欺负谁?

更何况,这俨然就是成化时最招致诟病的传奉官,一向为清流之士抵制。作为清流中的代表人物,于冕也必须对其鄙视。

大明中后期的文官有个通病,那就是抗上。似乎越抗上,就越能得到名声。如果能挨上个庭杖啥的,更是能一朝便名闻天下,被文人们视为正直之士。

而苏默,显然太符合这种被践踏的目标了。哪怕于冕何其毫无纠葛、从不相识,也绝对很愿意冲过来踩上两脚。如果用东成西就中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丫站的位置实在太帅了,不踢上一脚实在是忍不得啊。

所以,这便也是江彬说的苏默有所误会的来由。当然,这背后是不是有李东阳的影子,谁也闹不清楚。至少目前来说,并没有确切的证据,甚至连苏默自己都只是在猜测罢了。

“这个老王八!”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苏默不由的低低咒骂出口,脸上悻悻的。

旁边跟他并马而行的何莹偷偷瞅瞅他脸色,欲言又止。这女子虽然神经有些粗大,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给男人再去添堵。只是心中未免为苏默担忧,脸上便也露出忧虑之色。

苏默似有所觉,转头看看她,眼底闪过一抹柔和。就马上伸出手轻轻握了下她的小手,桀然一笑。

“要不,咱们直接回武清去?”何莹感受到男人的抚慰,努力也做出个大大的笑脸后,又犹豫着说道。

苏默心中苦笑,摇摇头没说话,眼中渐渐露出坚定之色。若是没有钦差副使这事儿,这会儿回武清说不定真是个机会。可是有了天子这道圣旨后,他若是再闷头跑回武清,那便是再打天子的脸了。

无论旁人怎么看,也不管这个官儿是不是什么传奉官,圣旨就是圣旨,哪怕是大面上走个过场也得走,否则便是抗旨本尊,是忤逆君上的大罪。

苏默自己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是如今他身后还有老爹苏宏,有英国公张懋,有定国公、魏国公,有张悦、徐鹏举这些兄弟,他便不能不在乎了。

更何况,这道圣旨的背后,无论是看谁的脸面也好,还是因为他苏默自身的价值也罢,都隐含了天子的一份关护之意。身处这个时代,苏默还真没傻大胆到可以无视皇帝的地步。

所以,这会儿回武清就是个奢望。不过……苏默忽然若有所思的看着何莹。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何莹先是一怔,随后猛然变色,猛地甩拖苏默的手,怒道:“你想也别想!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别想打我离开!大不了咱们从此浪迹江湖,一遂了我心思。”说罢,口中喝叱一声,打马飞奔而去。

苏默张了张嘴,终是苦笑着叹口气作罢。正如何莹所说,他刚才还真的起了让何莹离开的念头。他囿于圣旨的束缚,可是何莹却没有,哪有何必让这妞儿跟着一起冒风险?

至于说那个老和尚嘉曼,如今仇恨被自己拉的妥妥的,只要有自己在这引着,就不可能再去找何莹的麻烦。毕竟何莹只是个小女子,跟他又没有任何的利益相关,找何莹麻烦完全就是没有理由了。

可没成想这妞儿往日看似粗疏,这会儿却敏感一至于此。自己不过刚起了心思就被识破,这算是心有灵犀吗?果然是吧。

想着一个大美妞儿跟自个儿心有灵犀,苏默便有些臭美自得起来。只是再想想这妞儿最后那句,不由的又有些思密达了。

浪迹江湖?苏默苦恼的嘬了嘬牙帮子,这一刻他很怀疑这妞儿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了,而且还是在后世深受武侠毒害的那种。

“这是个好女子,大人不该负了她。”身旁蹄声得得,孙百户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看着前面何莹的背影,淡淡的说道。

“为什么说我负她,就不能是她负我?”苏默有些忿忿了。

孙百户没说话,只是斜眼瞟了他一眼。苏默就悻悻的,哥的人品就这么差?郁闷个天的。

“大人将如何打算?”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孙百户忽然开口问道。

这话儿没头没脑的,但是苏默却已然领会了。垂着眼皮默然了一会儿,却反问道:“孙百户你呢?此去可能不会那么太平的。”

孙胜脸色波澜不兴,淡然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即入了边军,又何曾真的太平过?但求马革裹尸还罢了。”

这话淡淡的,仔细一琢磨,却是满带着视死如归的豪气。苏默心中震动,睁目看了看他,脸上带出敬重之意。

两人便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前方地势渐渐开阔起来,眼见着出了山口。行不多远,一条岔道显示在眼前。

苏默在马上微微提身眺望,忽然指着另一条路问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似乎从这边走更近一些吧。”

孙胜抬头看了看,摇头道:“此路直通府谷,近确是近了,只不过要一路要足行近百里地,怕是你们受不得那苦楚。反倒不如这边,虽是多出近半行程,但再过三十余里,便是岢岚县城,今晚我等便可在那里歇脚。之后只需沿着驿道而行,或三十里或五十里,三井镇、五寨堡、三岔城都有落脚之处,远胜跋涉之苦。”

苏默恍然,眺目又看了看那边没再言语,只是低着头蹙眉思索。刚才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隐隐中放佛有个念头,告诉他应该选这边走才对。

这种感觉极是莫明,却又始终萦绕不去。又再继续走出几步,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急回头问道:“孙百户,你方才的意思是说,一般的旅人,通常情况下都是走岢岚这条路了?”

孙胜一愣,点点头确认,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苏默脸上露出凝重之意,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沉声道:“孙百户,我不太懂兵法什么的。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要是你准备对我不利,在这种情况下,将会选择怎么做?”

说到这儿,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又道:“孙百户可知,想要苏默脑袋的,鞑子那边固然可能有,但是除了鞑子外,其他的人怕是更加急切些吧。”

孙胜一呆,随即面色大变。他久在边地,平日里都只是面对着北元的袭扰,所思所想自然而然便只是针对北元的。

如今得苏默提醒,顿时省悟过来,这位主儿的敌人可不只是北元啊。甚至正如他自己所说,真正想要他性命的,压根就不是北元。

既如此,那么自己按照常识所选的路,岂不正好落入他人的算计中了?

而且这一路固然路途通坦,但沿路多有险峻之处,最是适合埋伏刺杀。蒙古人或许进不到这边,但是其他人呢?自己只顾着防外,而疏于防内,一旦变生肘腋,定然是凶险至极。

尤其,尤其是此刻,据他所知,就在前面不远,就有一处极凶险的所在,当地人称“阴风峡”,完全是两山夹一沟的地势,简直就是标准的伏兵之所。

若是有人真的埋伏在那里,到时候只要两头一堵,再以箭石居高而下,自己这一队人怕是一个都难以存活下来。

想到这儿,霎时间就是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哪还敢耽误片刻,当即便一勒缰绳,就要传令全军暂停。

只是还不待那话音出口,猛听的前边蹄声急促,一骑就边大叫着“敌袭”飞驰而来,不正是前方负责哨探的江彬是谁?

整支队伍顿时轰的一声,霎时间大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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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西北大乱

( z)延水渡口这几日忽然热闹了起来,并且几乎是在短短两三日内便形成了庙会。 整个渡口终日香火缭绕,各色人等往来不绝。

原本一个只能称的上是冷清的偏僻所在,如此突兀的繁华起来,怠其始因,原来是因为这里忽然新晋了两位神祇。

这两位新晋的神祇,其中一位被称为“花神”,本体是生于原本一家客栈二楼客房窗外的野花。

这种攀爬于墙壁上藤蔓间的野花,依常理来说,应该是酒盏大小,而且花期也极是短暂才对。但是眼下这朵花却是开的海碗大小,并且历久不衰,在这秋深之际,竟似生机一日胜似一日,毫不见凋零的迹象。

也正是因此特异之处,引得人们咄咄称奇,由此封神。

而第二位神祇,则被人称为“麦神”。麦神却不是真的麦,其实就是一株常见的野草。只不过被人自发的转化为稻麦的替身,究其所因不外就是一种美好愿望的延伸罢了。

只不过之所以因此,也是与那花神同样的原因,都是忽然显露出廻异同类的超常之处。

与花神不同,这位麦神却是生长于原本一个货栈的院子里。整株草比同类足足高出两倍有余,更是叶片翠亮生机勃然,整株草都碧油油的,乍一看简直如同一块上好的翠玉雕刻而成似的。于是,该草也由此封神。

而这两处神祇虽然都是生长在这延水渡口,但其所原属之地的结果却大不相同。

花神所在的客栈被老板完全隔离出来,原本整个客栈甚至连一半都没留下,后院的院墙也全部拆掉了,然后前后各搭建了一座祠堂类的房舍。

祠堂里设有供案蒲团等供人参拜之物,客栈老板则使人守住了门口,按照每人每次收取五十钱计。同时还兼顾经营各色火烛供,数日间由此赚的盆满钵溢,简直要乐的找不到北了。

而另一处麦神所在的货栈,却因原本东家忽然遭了事儿,据说是被延水大营的军爷们抓了,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

于是,也不知是谁便在此地搭了一座草棚,将其彻底变成了一个供所有人祭拜的所在。

与去花神那边祭拜的大都是妇人不同,这边多是些农夫商贾之类的人等。毕竟嘛,花神代表着美丽,最是对女子有吸引力;而麦神则代表丰收财富,相对来说受众便更广泛的多了。

而且,这边更是完全对外开放的,也不用缴纳什么进门费,自然香火便也比花神那边更鼎盛些。

据说因这个原因,客栈老板颇是气恼不忿。若非这边影响实在太大,都有心要来铲除这个麦神了。两位神祇刚刚晋身,便隐然对立起来,说起来倒是颇类希腊众神间的关系,也算得是某种不谋而合了。

这日,便在香雾缭绕、满地跪拜之中,忽有一灰衣僧人飘然而来。此僧头戴斗笠,面容大半隐在斗笠之下而让人难以窥测真容。

来到后,也不祭拜,只是静静的在麦神这边默立了良久。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他会不会就此在这儿落脚了,那僧人却竟又往花神那边去了,也是同样久久默立不动。

这让众人惊疑不定之余,议论之声也是纷杳而起。有说这和尚想必是感受到了两位神祇的神力不相上下,所以一时难以取舍,不知究竟该侍奉哪一位才好;

也有人表示鄙视,说这肯定是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若不然,怎会对代表美丽,专受女子祭拜的花神感兴趣?

各种议论喧嚣尘上中,和尚却似乎半点也未听闻,在这两处各待了大约盏茶功夫后,竟而买舟渡河而去了。

如此飘然而来,又突然飘然而去,让众人实在摸不到头脑。而就在和尚走后不久,人们的议论还未平息,一帮子道士打扮的人又匆匆而至。

但是让众人惊愕的是,这帮道士虽不像和尚那样始终沉默不语,但最后的作态却是毫无二致。也是两边各停留了一阵后,随即便也急急的登船过河走人了。

这一僧一道两拨人的表现,顿时让众人平添了无数猜测。更有甚者,不由的开始猜疑,是不是这两位神祇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这些专业大师们才会来了又走。

世上事大抵都是如此,好的时候便一窝蜂涌上;而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妥,则立刻作鸟兽散。

这僧道两方的异常举止,终于让延水渡口的祭拜风潮出现了遏止的现象。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客栈那边。往日里前后两处祠堂满满的站不进人的场面不再,甚至最后连一间房都寥寥不见几人了。

对此,客栈掌柜的简直痛不欲生,对于先前的僧道恨之入骨,每每提起便是咬牙切齿。

最后,不得不撤销了搭建在前面的一间祠堂,重新改为客房。只不过那间窗外有着花神的房间,却标出了个天价。这一来果然再次引起不少人的兴趣,竟而纷纷而来,指名入住其中。

至于说价格太高?呵呵,这个世上从来就不缺为了美丽奋不顾身的,更何况区区钱财。

由此,终是将损失补回大半。但这家客栈据说从此拒绝接待僧道之士,也算的一桩趣闻了。

这些事儿一件件一桩桩的次第而来,使得延水渡口的繁华愈发加快了起来。但随后,就有些机灵的人发觉不对了。

无他,就是围绕着延水渡口,整个西北之地似乎都热闹了起来。先是在那僧道两方走后,某日忽然又有一华丽香车西来,车中主人虽不曾露面,但据闻其声清丽,只闻其声便让人旖思丛生、不可自抑。

而此香车也是如同那僧道两方一样,两边察看片刻后便停也不停的直接过河而去了。

这香车走后,随即又是一帮子面容冷厉的黑衣人杀到。这些人个个神态冷肃,浑身透着股铁血肃杀之气,便连偶尔看人的眼神都跟刀子似的。

无独有偶,这帮人的行迹与之前几拨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这帮人在观看了两处神迹的同时,还拿出一副画轴来,向人打听是否见过其上所画的一副人像。

这里的人大都是短暂停留的,哪会有人注意那些不相干的?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所得。唯有那客栈的一个小二眼神闪烁着,似乎跃跃欲试,但到最后终是缩了回去。

当日那两个疯子……小二心中嘀咕着。这帮人莫不是跟那两个疯子有什么纠葛,看上去不似善类。虽说那两个疯子实在疯的吓人,但出手还是蛮慷慨的,自己还是帮他们隐瞒一些好了。

这位伙计难得的一片好心,却不知因而使得苏默少了一大臂助,险险没把小命丢了。但也正因如此,才终有了后面使得整个大漠被搅成了一团乱。所谓世事难料,不外如是了。

便在这几波人陆续出现在延水渡口的时候,整个西北之地突然似乎多出各种或明或暗的势力。

这些人或大明大亮,跨剑携刀的纵马飞驰;或行踪诡秘,不时出现在各处山林之间。

有警觉的人对此表示担忧,旁边便有人笑着开解:西北凤翔府常老爷子要大寿了,以常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威望,多些绿林人物来拜寿,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有何可忧虑的?

于是,众人皆心中安定。

但是,当某日,终于传来一处偏僻的小村,被人整村屠戮殆尽的消息后,西北之地彻底哗然了。

这个村镇的名字叫:洪镇。

而随后消息传开,朝廷方面也终于震怒。内阁行文西北各都司卫所,缉拿凶徒,勿纵勿放。

霎时间,整个西北缇骑四出,风声鹤唳。

凤翔府,常府。

后花园中,张悦和徐光祚以及四个年龄各异的男子或坐或立,都是眉头紧蹙,气氛沉闷。

张悦身后,小七紧紧握着拳头,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不时的斜眼去看张悦,眼中闪着焦灼的光芒。

他们从武清出发,直到两天前才到达常府。半路上,胖子随便与道门的人汇合,先一步往北去了。约着待张悦这边拜寿过后,一同于大同集合。

张悦来此固然是为了拜寿,但也是惦记着汇合徐光祚和徐鹏举二人。毕竟,在武清的那段日子的相处,三个人嘴上不饶人,心中却都已把对方视为兄弟了。

老大苏默失踪,后来忽然现踪西北,这个时候,作为兄弟的当然要一起去寻找才对。

只是不成想,等到了常府后才知道,徐小公爷竟被魏国公禁足了。倒是魏壹过来代替着给常老爷子磕了头,又奉上了礼物。

从魏壹处也得知,此番魏国公府来了整整一队亲卫。然后呼朋唤友的,待到到了现在,已然足足有八百人的规模。而之所以召集了这么多人,又费了这么大的手脚,正是为了寻访并保护苏默而为。

张悦为徐鹏举禁足苦笑之余,却也颇是欣慰。嘱咐魏壹随时保持联络,必要时也可与大同方面联系。并将胖子随便的联络方式给了他,魏壹告辞而去。

他们此去不只是在大明境域内搜寻,甚至还会尝试远处塞外搜索,以保证万无一失。

好在他们这帮人都是军中久历之卒,个个皆悍勇之辈,张悦倒是不怕他们陷在大漠。而且有了这么一支强兵在侧,也让他对苏默的安危大大放下心来。

然而在送走了魏壹后,京中英国公府的信报,却让张悦顿时脑袋大了好几圈儿。

苏默的老子苏宏,不顾英国公张懋的劝阻,执意要亲自来找儿子,只带了几个护卫便出来了。张懋信中让张悦留意接应,千万要保证苏宏的安全。

这不是添乱嘛!

张悦简直要**出来了。一整天揉着脑门,愁的头发都要白了。这西北之地广阔上千里,他又哪里去找这位叔父去?

正发愁呢,常家四兄弟找了过来,嚷着要一同随行。总听张悦徐光祚二人说起苏默,此番定要先睹为快才是。

张悦这个烦躁啊。一番推脱不得,只能郁郁不言,心中却哀嚎不已:讷言哥哥啊,你究竟在哪里啊!

讷言哥哥在哪里?他不知道的是,讷言哥哥这会儿正被人撵兔子似的抱头鼠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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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前后夹击

簌簌——哗啦——轰——

漫天的泥沙石块如同泥石流般轰然而下,一时间阴风峡口前方好似升腾起一股巨大的蘑菇云也似。

马嘶声、惨叫声、哀嚎声、叫喊声此起彼落,再伴随着山石崩落的噪杂巨声,恍如一副末世灾难大片。

苏默呆住了,忽然间一颗心就如被什么猛然揪住似的。他刚刚虽然心有所悸,却也完全想不到这种莫明的惊悸转为现实竟是这么快。

前面眼看的好几个兵卒转眼就被砂石湮没,甚至连声惨叫都不曾出。大大小小的落石在重力的牵引下,飞射迸溅,就在离着他不远的地方,将另外几个反应稍慢的兵卒砸的筋断骨折、迸裂。

“苏默——”

混乱中,一个尖利的叫声传来,使得还处于震惊中的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回过神来。

循声看去,便见漫天尘土飞扬中,何莹披头散的伏在一匹马背上,正在团团的原地转着。却是那马早已惊了,乱蹦乱跳中根本找不到出路。

“何莹!”霎时间,苏默眼睛就红了,大喝一声催马便要向前冲过去。

砰!旁边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拉住马的缰绳,让那马儿出唏律律一声长嘶,踏踏踏原地转了半圈。

“你退后,我去!来人,你们看住他。传令全军后撤,盾手就地布防御阵!”孙胜沉着的喊声在耳边响起,随后便见一骑奔出,只片刻间冲了过去。

后队中奔出数十举着方盾的士卒,冲前几步,随即呈半圆形散开。然后砰砰的声响中,将大盾立于地上,人却蹲下身子紧紧抵住。

苏默被两个亲兵扯着马笼头,死命的拽到盾阵后面,然后一伸手将他拽了下来,随后按倒在地。

r/r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雨打芭蕉也似,那是一些迸射过来的细小砂石落到盾牌上所致。

“放开我!”苏默呸呸连声吐出口中的泥沙,好容易恢复了声音,挣扎着大叫道。前方何莹正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他哪能放下心自己躲在后面?

“大人不可,勿要给咱们添……”身边一个亲兵手上用力,使劲的按住他,红着眼大声怒叱着,只是一句话未说完,忽然猛的顿住无声。

苏默但觉一股热流忽然喷溅到脸上,忙抬头看去时,却见这位亲兵脖颈上一支羽箭透颈而出,鲜血便如喷泉似的激射出一片雾状。

按着他肩头的手渐渐无力,亲兵瞪着他的眼睛,也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光彩,最终轰然向后倒去。

苏默就那么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他慢慢倒下,脑子里霎时间空白一片。

他并不是没经历过杀伐,甚至当日在武清时,还曾亲手杀死过几人。当时虽说略有些不适,但却也并没什么中描述的那样,又是呕吐又是不知所措什么的。

苏默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惧怕杀伐,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军阵之中的争杀与他所经历的江湖争斗全不是一码事儿。同样是杀伐,同样是死亡,但其中的震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急遽的突兀性,使得战场上的死亡完全没有任何征兆,鲜活的生命也许上一刻还跟你说这话,但下一刻便消散无痕,快的让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一如此刻眼前所见。

“苏默,咳咳,苏默,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一个焦灼的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回响,伴随着阵阵的咳嗽。

苏默呆滞的眼珠儿动了动,扭头看去,何莹布满了尘土的娇靥显现在眼前,此刻又是泪水又是惊慌,蹲在身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

“莹儿~”他近乎是般的呢喃着,随即猛然惊醒过来。刹那间整个战场巨大的噪声再次充斥在耳中。

“你……你没事了?好,好,太好了。哎呦,孙百户呢?孙百户在哪里?”他惊喜的一把抓住何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现什么损伤后,才又猛然想起拦住他,而自己却冲出去的孙胜。

“贼人们杀下来了,孙百户去前面了。是他救了我……”何莹激动的说道。眼见苏默没事,便放下心来,说着话的同时扭头往前望去。

那个方向,漫天的尘土将整个视线搅的灰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不时响起的金铁交击声和人的惨叫声传来,显示着里面正生着激烈的打斗。

“咱们去帮忙吧。”何莹手中拎着把军中制式的环刀,头也不回的说道,望向那边的眼神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这妞儿不愧是个彪悍的性子,刚刚脱离了危险,但受这战场杀气所激,便又点燃了体内那好战的因子。

苏默简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就她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这种情况下冲过去,那是去帮忙还是去送肉啊?

之前虽然他自己也满心冲动的不管不顾的,但那一来是担心何莹的安危;二来也是并没真正体会到战场的残酷,再加上对他自己的估计不足所致。

但是就在那个拉着他躲到盾牌后的亲兵,就那么突然的死在他面前后,他才终于明白了他那点能量是何等渺小。更不用说,他身上的异能如今虽然可以控制了,但终归改变的只是度,战场之上最注重的力量,却仍然是个极大的短柄。

正是有了这种认识,他才也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能做的,便是尽最大限度的不让自己处身险地,唯有这样才能不给人家添乱。

所以在听了何莹喊着要去帮忙的话后,他便一把拉住这妞儿,沉声道:“不可,就好好的在这儿……”

轰——

“啊——”

一句话还未说完,猛不丁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大响,随即便是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响起。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脸色大变中霍然扭头望去。那个方向,正是他们这队人的后方。

后面竟也出了变故,这是绝杀之局啊!他想到这儿,霎时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人,后面有敌来袭,如何应对?”激烈的兵刃撞击声和厮杀声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卒急火火的奔了过来,打眼一扫左右,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苏默身上,抱拳大声问道。

军伍之中,等级最是森严。这里没看到孙胜和江彬等将领,兵卒便下意识的向苏默这个如今最大的官儿请示起来。

四周围着苏默的数十个兵卒,不约而同的也都看了过来,甚至包括了和刚才那个死去亲兵一起保护苏默的亲卫在内。

何莹眼中神采大盛,用力挥舞了下手中的环刀叫道:“来得好,杀过去便是。”说罢,转身便要冲杀。

苏默死死的握住她手,以目光阻止她冲动。然后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这里还有数十条人命,如果他不站出来,便等于是一盘散沙,怕是敌方只一拨冲击便是溃散败亡的下场。

他没的选择,他必须为这些保护他而来的士兵的生存负责。所以他不能冲动,他此刻的一个决定,将决定着这些士卒包括他和何莹是否能活下来。

“对方有多少人?”他看了看满脸焦灼的来报信的士卒,将所有负面情绪尽数收敛,不见一丝波动。

他不通兵法,却也知道将是兵之胆,这个时候他不能露出一丝慌乱。否则不用敌人过来,就肯能不攻自破。

果然,看到他冷静的面孔,所有人脸上的都微微放松下来,没了先前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

“回大人,约有百人的样子。场面太乱,攻击又太突然,实在无法确定。”士卒羞愧的回道。

苏默点点头,又问道:“前面情况如何?可能联系上孙百户和江统领?”这话却是向身边那个亲兵问的。

那亲兵沉重的摇摇头,轻声道:“攻击太突然了,无法摸清状况。不过好在是江小旗现的早,提前引了埋伏,否则……”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了,脸上露出侥幸之色。

苏默额头上微微沁出汗来,眼下前后都有敌人,但却连敌人的数量都搞不清,这实在太被动了。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可如今这情况,根本不容他弄清敌情的时间,那唯一的出路便只能赌一把了。或许,自己身为主角的光环能起到作用吧。毕竟自己是穿越的,放在后世中,这应该是绝对的主角吧,果然是吧?

他微微沉吟着,眼神中渐渐坚定起来。

“传令,将所有车驾辎重尽数往后堆,最大限度的延缓后面敌人的攻击。再分出一半人手往前去接应孙百户和江统领,由你……嗯,你叫什么名字?还有,刚才那位兄弟叫什么?”他挥手吩咐着,指到那个亲兵时,话音一顿,才想起还不知对方的名字。

那亲兵一愣,随即叉手道:“小人孙勇,死去的那个叫孙谦。咱们都是孙百户的亲卫,名字都是百户大人所赐。”

苏默点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沉声道:“好,我记下了。此番如能得活,我苏默必亲手为孙谦兄弟还有各位战死的兄弟立碑以记。回头你将各位兄弟的籍贯还有家中情况详细告我,他们的家人,我苏默养之!”

听到他这番话,孙勇先是一呆,随即眼中闪过激动之色,重重的一抱拳大声道:“谢大人眷顾,勇愿为大人效死命!”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刚才一番话,身周众士卒均听的清楚明白,不由的都是感念不已。这个时代,当将领的肯放出照顾麾下普通士卒家眷的话,无疑苏默是头一份了。

要知道,便是像孙胜这样爱护手下的将领,最多也就是对自己的亲卫或能做到。至于普通士卒,谁会在乎他们死活?更不用说他们的妻儿老小了。

所以,在苏默这句豪言说出后,众士卒尽皆感动不已,在孙勇吼出效死的言语后,都是纷纷起身跟着大喊起来。

士气可用!

苏默眼中闪过欣慰之色,狭路相逢勇者胜。兵法不通、敌情不明,唯有拼命才可能死中求活了。而拼命,士气便是重中之重了。

“孙勇,你带领一半兄弟去接应孙百户和江统领。其他人跟着我,咱们……”他抬手一指直通府谷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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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于冕的心思

readx;弥陀山,又名笔架山,因其形似文人书案上搁置毛笔的笔架而得名。┡.ん从弥陀山再往前去,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塞外四堡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弥陀山有着重要的军略地位。

此刻,便在弥陀山下的古道上,正有一队长长的车驾逶迤而行。队伍中,旌旗如云,仪仗并举,最中间一架巨大的辇车在八匹健马的拖曳下缓缓行进着。

如这般架势,稍有点常识的人便会知道,这应是帝王出巡时的场面,绝非寻常官员可以匹配的。

然而世事总有例外,便比如眼前这支队伍。高举的旗幡中有一面最大的旗子,飞金边走银线,迎风招展之际,上面一排斗大的金字:钦命出使大臣于。

是的,这是一位代表大明皇帝出使的钦差大人,于冕于大人的使团队伍。

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正是如因钦差的身份,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场面。但是唯有一些知晓朝中内情的人才知道,这支队伍之所以能得此荣宠,与辇车中那位于大人自身也是有着极大的原因的。

民族英雄鼎鼎大名的于谦于少保之子,原兵部侍郎督察御史于冕于大人,他老人家本身就当得起这种荣宠。

只是无人知晓,这位于冕于大人本该是往南京走马上任,出任应天府府尹一职的,却因为一个意外的变故,临时被委任了个“鸿胪寺少卿”的官儿,走上了这条通往大漠的道路。

鸿胪寺少卿和应天府尹的差别,是个人就会明白究竟有多大。可是皇帝偏偏就这么做了,其中缘由稍稍推敲便能大概明白。

昔日土木堡之变,于谦于少保以一己之力,力拒北元,终保的大明社稷周全。由此,于氏在大漠上的名声极为响亮,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所以,弘治皇帝在这个关头,临时抽调身为于谦之子的于冕过来,其意自也不必细表了。

但是这种意思或许旁人都能接受,可作为当事人的于冕于大人,就不免有些郁闷了。

他如今已是一大把的年纪了,本想着此番能往江南鸟语花香之地就任,呆上个一年半载的,便可致仕告老,这一生也算的是圆满了。

可谁知冷不丁的美梦突兀的破碎,竟被一竿子支到塞外苦寒之所来,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实在让于大人憋闷的差点吐出血来。dudu1;

所以,于大人的心情极差,打从启程伊始就极差。而这种极差的心情,在得知皇帝陛下居然还给自己配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副使后,终于彻底爆了。

苏默苏讷言?这是个什么鬼?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虽说有些才名,虽说于大人本身也颇为喜爱那脍炙人口的《临江仙》,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苏默连县试都未过的事实。

但就是这么个家伙,居然一朝得宠,竟成为了堂堂钦差副使,这是什么?这岂不又是一个传奉官?

传奉官,大明朝有史以来,最让于冕痛恨的一种存在,他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些个传奉官对自己一家的伤害。而他几乎前半生的时间,也都是在和那些传奉官在战斗。最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终于获得了胜利,并被世人称颂。

可如今,自己竟然要和一个传奉官共事,这是一种何等的讽刺?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昔日生在父亲身上的旧事,又要重演了吗?

不!绝不!他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生!哪怕是付出他生命的代价。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对他而言已经不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家族子嗣,或许是某种魔咒,他足足有六个孩子,却全都是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严格来说,于家到了他这代,已经等于是绝后了。

虽然他也过继了一个族子,但那毕竟是假子不是。便在当年父亲最悲惨的时候,于氏家族也仍然艰难的生存了下来。甚至连他这个嫡亲之子,也不过就是配山西而已。

那么,就算这次自己做的有些过激,怎么也不至到了当日父亲那种境遇吧。既如此,他还惧怕什么?

所以他必须出自己的声音,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不仅仅是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是标范自己的清名的需要。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不去做点什么的理由。

而那个幸进的小辈,却也偏偏凑趣,好似最近惹了一身的麻烦,以至于皇帝都暗示自己控制使团队伍的行程,以给予其一些保护的作用。

哼哼,若真是个规规矩矩的少年才子,于冕绝对是乐于施以援手的。毕竟,提携后进不但是一种美名,更是一种培植己方势力的手段。不见徐溥那老东西吗?那老狐狸可谓是将这种手段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但是,可惜的是,这个叫苏默的小子,偏偏竟是一个传奉官。这种幸进的官儿,便再天大的才学,他于冕也是绝不会沾边的。不但不能沾边,更要毫不犹豫的表明自己的立场。dudu2;

这不惟是他自己的心态使然,也是代表了清流的集体意志。更不要说,似乎那位李大学士也流露出对这个苏默的不喜。虽然李东阳并没明确说什么,但于冕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隐含的意思。

李东阳是内阁辅臣,当朝大学士,深得弘治皇帝的倚重。其人虽表现的淡泊谦和,但是于冕却能察觉到那深深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和狠辣。

一件事儿,既能满足自己和自己代表集团的申诉,又能顺势结交上一位举足轻重的阁臣。什么叫一举多得?这便是了。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外如是。

宽阔的辇车内,于冕端然坐于锦榻之上,默默的思量着这些事儿。眼神中光芒闪烁着,面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所有这些事儿的利弊他都考虑进去了,他不是个只知道冲动的毛头小子,只管凭着热血和情绪做事。所以,自然也想到自己这般做法,先要准备应对的人,便是紫禁城中的那位了。

天子啊,一国之君,大明数百万里土地和亿兆民众的名义上的主人啊。他的怒火,自己真的可以承受的住吗?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想想真是有些可怕啊。

他嘴角微微牵动着,似乎是想要做个笑容,但终是因着心底那丝不屑而中断。这让他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扭曲的阴森起来。

笃笃笃,辇车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于冕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身子坐正,这才沉声道:“进。”

门外毡帘一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文士走了进来。进来后,恭敬的对于冕施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东翁,有消息了。”

于冕闻言眉峰微微一动,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中年人坐下。这个中年人是他的幕僚,叫顾衡,字星吉。为人沉稳有智,一向为其倚重。

此时顾衡谢了坐,于冕端着茶盏送到嘴边轻啜了一口,这才淡然道:“说说吧。”

顾衡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东翁,据学生接到信报时,苏讷言已到了兴县。但似乎并未因咱们走了,就让他退缩了。而是又再继续前行,是铁了心准备一路追上来汇合了。”

于冕就轻轻的哼了声,不置可否的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子上一放,淡然道:“由得他去。”dudu3;

顾衡却微微摇头,皱眉叹气道:“东翁,怕是由不得他了。”

于冕微微一怔,目光转向他“此话怎讲?”

顾衡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咱们的人现,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大同境内。而且自兴县一直到大同的几个险隘之处,都疑似有埋伏的迹象。甚至…….”

说到这儿,他语气愈凝重起来。深深的冕一眼,这才一字一顿的道:“甚至,疑似有军队的影子。”

这话一出,于冕再也不能无法保持平静,蓦地悚然动容。“军队?可能确定?”他急急的问道。

他可以故意的甩开苏默,甚至是毫不掩饰的玩了一出先是遵照皇帝指示,在大同等了几天,然后在听到苏默启程后就立刻走人的戏码。用这种近乎是打脸的举动,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和立场。

但并不表示,他真的想要让苏默死掉。一旦苏默真的出了事儿,那便等于是和皇帝彻底撕破了脸。

这且不说,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苏默身后有着几位国公的影子。他可以不给那几位国公面子,甚至让他们难堪,但绝对不想跟他们结下死仇。那不符合他和他这一派的利益。

以他原本所想,那个幸进的小子定是太过招摇,恃才傲物,所以才引得有人不满了。就比如李东阳那样,据闻那小子曾经很是让李东阳的儿子吃了个大瘪,以至于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先是丢了个大人,随后在乡试中都受到了影响,挥大为失常。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乡试必将又要名落孙山了。

由此,李东阳想要报复苏默,给其一些教训也是情理之中了。李东阳如此,想必也定会还有其他人。这也是天子暗示自己给予那小子保护,使其暂时远离京师的用意吧。

但是此刻听了顾衡带来的消息,于冕忽然猛省,这其中怕是有自己不知道的蹊跷。

连军队都动用了,这背后的能量想想就可畏可怖。这水太深了,深的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刻,他忽然明悟过来。自己,被利用了。亚洲第一美女,翘臀,火辣身材完美身材比例!!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ian1在线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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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天子之怒

“无父无君!这是无父无君!”

乾清宫侧殿中一地狼藉,似乎是极力在压抑的低吼声,让躲得远远的几个太监宫女吓的战战兢兢,如同暴风雨下的鹌鹑。

里面的那位主人一向是以谦和温厚的面目示人,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失态暴怒。这一刻,他们只觉得如同世界末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死灰,眼中满是绝望的恐惧。

他们不只是恐惧于帝王的震怒,还在于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这种事儿,在深宫大内中不胜枚举。

老太监杜甫仍是安静的立于暗影之中,阴冷的目光瞄了那几个太监宫女一眼,随即便又将眼皮垂了下去。

他是宫中老人了,伺候过两代帝王,深深的明白保身之道。既然是不该看到的,那便就是从来不曾生过的。至少,在他这里就是这样。

像那边几个蠢材就想不通这点,他们越是表现的恐惧,岂不就是在提醒帝王他们记住了某些事儿吗?这等蠢材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他们不死谁死。

只是苦了里面的这位,他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近段时间来,有些人确实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们不停的试探,试探,再试探,绕老绕去的说什么都是为了社稷,其实不过还是为了他们的利益。

他们只以为举着这面大旗,一切便都可以掌控。可惜他们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天子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这般一步步的逼迫,终有一日会将天子的耐心彻底磨灭干净。到那时,却不知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蠢材!都是蠢材!老太监心中暗暗的想着。这么想着时,眼神不由的又瞟向殿中跪着的那个人,眼底却闪过一抹凄然。

物伤其类啊。

偏他们这些做家奴的,要给那些大逆不道的蠢材背黑锅,对外还要承受着各种骂名。甚至每当交替之时,往往他们都是先被清算的对象,这又是一种何等的悲哀?

想到这儿,他忽然心中一惊。自己怎的就想到了这上面去了?陛下才刚刚而立之年,一定会春秋鼎盛的。不会的,不会的!自己可不是想多了?看来果然是老了,都老糊涂了。

杜甫这么想着,但是心下却总有种莫名的颤栗。天子最近又再进服丹药了,虽然每次用完丹药,都会显的面色红润,精神焕,但是杜甫就是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那种状态不像是正常的。说起来,倒像是拔苗助长的假象。

但是他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稍稍露出分毫异色。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那可是当年天子龙潜时的恩人引荐的,谁又敢去质疑?

可是,天子的安危不单单是关乎天下,更是关乎到他杜甫的性命。所以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天子出事!

制怒,必须要想法子让天子制怒。过多的忧虑焦躁,都将对天子的身体造成损伤。他暂时没法应对那人,但是尽量的想法让天子保持平静还是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在那几个鹌鹑似的家伙身上扫过,随即选定了一人,悄悄的退了出来,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轻轻附在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猛地眼中亮了起来,满脸感激的冲他行了个大礼,转身撒腿去了。

杜甫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扫了剩下几人一眼,又转身返回殿中。这种时候,唯有娘娘才能安抚住陛下了。相对于那人,也唯有娘娘才能与其抗衡。

毕竟,与举荐那人的那位前辈比起来,娘娘也是从那时起就一直伴在陛下身边,风雨与共、相濡以沫过来的。和那人比起来,娘娘的份量应该还要更重一些。

他这么想着,垂下目光,又化为一尊雕塑。

偏殿中,弘治的眼中厉芒闪烁,瘦削的身形上爆出铺天盖地的帝王之威。只是脸上那不正常的陀红,仔细看去却稍稍有些诡异。

大同那边生的种种,直到今日才传送回消息来。五天啊,足足五天啊!这帮废物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没能早觉状况?

于冕那老狗竟玩了这么一手漂亮的花活儿,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呢。老家伙每每自矜名门出身,却不知他那死鬼老子地下有知,还有何面目面对先帝。

苏默果然遭到了阻杀,但是其中竟有军队的影子,这些人是要做什么?难道真要造反了不成?一直以来,朕是不是太过仁慈了?杀!这次朕一定要狠狠砍上几颗脑袋,让某些人清醒清醒,这仍然是我朱家天下!

这么想着,眼中杀机四迸,身上的气势也透出一股冷冽的意味。只是忽然一阵的胸闷浮起,顿时让他感到微微的昏眩,那刚刚提起的气势便蓦地一挫。

牟斌趴伏在地上,满头满身的都被汗水浸透。刚刚那一瞬间的冷意,他分明察觉到了天子的杀机,不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查!给朕一查到底!朕给你一月的时间,朕要知道,此次究竟都有哪些魑魅魍魉牵扯其中。”头顶上,弘治皇帝的声音有些飘渺,幽幽的,却满带着如同自九幽而来的森寒。

“臣,遵旨。”牟斌颤颤的应道,那悬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皇帝怎么骂自己都没关系,只要皇帝还肯用自己,就表示对他的信任并没失去。那便也意味着,项上这颗人头暂时是安全的了。

“臣万死,敢问东厂那边…….”他暗暗抹了把冷汗,壮着胆子问道。此前皇帝早派了东厂的王义过去,如今既然要他锦衣卫介入,那和东厂之间究竟谁主谁副?这一点却必须要弄明白。否则到时候,东厂那边随便丢几个绊子,短短一月的时间,他便是神仙也是无奈了。

“蠢!蠢材!”听他问出这话,弘治忽然间又是暴怒。伸手猛的一拨,顿时将御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

厂卫之间历来就不对付,双方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龌龊,这早已不是秘密。甚至那些个文官们还时不时的利用这点,来达成他们的某些目的。

弘治身为帝王,自然也早就心知肚明。但是帝王心术,不怕下面人争,就怕的是不争。只要这种争能控制在一定的底线上,那对帝王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刻意的去引导一下,激这种相争。

但若是这种争斗变成了内耗,就往往会于事不利,竟而被人钻空子利用。而自仁宣之后,这种弊端已经生了无数起了。

可笑当初设置厂卫的目的,本就是用来对抗文官集团的。如今这局面,真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牟斌忽然问出这句话来,顿时就引了弘治的怒火。急促的喘息了几下,指着牟斌点了点,咬牙道:“朕不问理由,朕只要结果!但谁敢怠忽,决不轻饶!你,明白了吗?”

牟斌哪还敢再多说,只连连诺诺,心下却是又愁又喜。喜的是有了天子这句话,就不怕东厂那帮人明着下绊子了;愁的却是,若东厂来个阳奉阴违,不肯配合,这趟差也真是着实难办。

一月之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届时若拿不出个结果来,到头来怕是谁也落不下好啊。看来此番,终究是要让出些利益,以获取双方联手了。

正满心盘算着,忽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有太监传报:“娘娘驾到——”

随着话音儿,环佩叮当声中,张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袅袅走了进来。目光先是在殿中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忧虑。随即向弘治敛衽见礼。

弘治脸上怒色稍敛,起身迎着,转头对刚刚向张氏问安后的牟斌哼了一声:“还不去!”

牟斌应是,忙不迭的爬起身来,如逢大赦般的飞奔了出去。

这边张皇后令人进来整理,一边亲自扶着弘治往御榻上坐了。招手唤来一个拖着托盘的宫女,将托盘上放着的一个瓷盏端过,打开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弘治,微微嗔道:“天可曾塌了,却要这么大脾气?”

她与弘治患难与交,夫妻俩极是恩爱,便如寻常百姓一般。是以不在人前时,说话极是随便。便如这般口气,也是毫不在意的随口而出。

弘治接过瓷盏,轻轻叹口气,摇摇头却未答话。自顾揭了盏盖儿,轻轻啜了起来。

待到将一盏参汤尽数喝了个干净,这才放下瓷盏,旁边有宫女递上手巾,弘治接过略略擦拭了下,这才温言道:“皇后怎的过来了?太康今日可好?”

他口中这“太康”却是去岁新得的小公主,只是从降生伊始便先天不足,身体时好时坏,全靠着汤药调理才勉强维持着。

弘治与张氏极其担心这个女儿再如次子一般早夭,便以“太康”这个封号赐下,其中意义不问可知。

听到丈夫问起女儿,张皇后脸上便露出又是疼惜又是忧虑的神色,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道:“先前进了些汤水,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弘治就沉默下来,稍倾,轻轻拍拍张氏的手,叹口气,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怅然道:“是朕德行不足吗,何以上天要如此对朕?”

张皇后面色一变,知道这是丈夫又想起了夭折的次子,不由的心中也是一疼,却连忙劝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国泰民安,吏治清明,臣民爱戴。哪有什么德行不足的?上天也必会垂怜我儿,陛下勿忧,保重龙体才是。”

弘治苦笑着摇摇头,起身踱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须臾,嘿然道:“国泰民安,臣民爱戴?是啊,朕便只需顶着这大好名声,做个牌位,想必臣民更会爱戴吧。”

张氏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她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乡野村妇,自然明白丈夫此刻话中的所指。对于朝中某些人给以丈夫的欺凌,她感同身受,却又也是无可奈何。

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她强自挤出几分笑容,将那丝愤懑压下,有意的岔开话题笑道:“听闻陛下近日大胆启用了个新人,就是那个作那古怪画儿的苏默?若是有暇,倒要当面问问,那些画儿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弘治先是一怔,随即眼神猛的一缩。目光遥遥的望向远方,轻声呢喃道:“苏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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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在一起

第308章:在一起

篝火哔哔噜噜的响着,不时的升腾起几个火星,又很快的消散与半空,只留下几缕烟气。

火堆旁,何莹紧紧依偎着苏默而坐,脑袋枕在苏默肩上,闭着眼小憩。

往日白皙的面庞上此刻尘垢满面,全是一副疲惫之色。偶尔黛眉微蹙,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十几个兵丁横七竖八的,以二人为中心躺了一圈儿。人人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许多人身上还可见随意包扎的布条,透出殷红的血迹。

苏默一手拥着怀里的何莹,另一手拿着一根树枝,慢慢的挑弄着火堆,使其烧的更旺一些。

此时离着他们当日突围,已是第五天之后了。那场突围让原本四十多人,狂减至眼下的十七人。更多的,却终是将生命留在了荒野之中。

低头看了看怀中何莹的娇靥,苏默眼中露出温柔疼惜之色。又再抬头看看四周众士卒,嘴唇便紧紧抿住,握着树枝的手用力的攥紧起来。

三十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就那么在自己眼前消失,那不是游戏,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有血与肉、真正鲜活的生命啊。这对于苏默而言,那份心灵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这也彻底让苏默更进一步的清楚的感到,自己与这个时代的相溶。

耳边似乎仍能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喊,那是死去的勇士们,用他们的生命换取苏默这些人生存时的呐喊。

“大人,家中老母便拜托大人了……”

“大人快走!休忘了承诺,请照顾好某的妻小……”

“走!走!别回头!果毅营,死战!”

“死战!死战!……”

苏默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头仰起来,努力的想要克制着将要流出的泪水。但却终是没能做到,两行热流便那么恣意涌出,将满是灰尘的脸颊划出道道殇痕。

“我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你们家人的!一定!”他低声喃喃着,微微颤抖的手掌用力之下,啪嗒一声轻响,竟将那树枝生生握断了。

“大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接着一个人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默闭了闭眼,吸了下鼻子,让自己稍稍平静了下,这才睁开眼看去。

来人叫庄虎,是剩下这十七人中仅存的一个小旗。年纪还不到及冠,放在后世最多就是个半大孩子吧。但是在这里,他却已然成为了一个战士,一个真正的沙场老兵。

“虎子,可找到了他们?”苏默努力让自己露出几分笑容,冲庄虎点点头,轻声问道。

当日突围时,孙胜和江彬二人都冲杀在前,来不及与他们汇合。虽说苏默曾派出一半人去支援引导,但是至今却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所以在终于摆脱了追兵后,苏默便再次分出五个人作为斥候,一边巡查四周,同时岢岚方向打探,希望能找到他们。

而庄虎,作为剩下这十七人的临时统领,便负责安排具体事宜,并归拢分析所有信息。

此刻听到苏默问起,庄虎脸上神情一黯,默默的摇摇头,眼中已可见有晶莹闪动。

当日那种情形下,敌我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又是突遭偷袭,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而若不是后来苏默当机立断,果决的断尾求生,便是眼前这些人怕也是早成了尸体了。

想想当日出发时,整整一百多号生死兄弟,如今却只剩了这区区十七人,这是何等凄惨的境遇,又如何能让庄虎这铮铮硬汉不落下泪来?

苏默咬着牙吸气,想要迫使自己稳住情绪,身子都不由微微的颤动着。

怀中的何莹顿时被这种颤抖惊醒,猛地睁开眼来,下意识的便要跳起身来厮杀。这一路浴血挣命,这彪悍的妞儿果然不愧女汉子,硬是凭着舍生忘死的狠劲儿,获得了这些老兵们的敬重。

只是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至今身上大小伤处无数,若不是靠着苏默悄悄以生命赋予之术支撑,怕是早已香消玉殒了。

这其实也还是士卒们着重保护的结果,否则苏默的生命元气再如何神奇,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几天下来的厮杀,早已让这个原本天真的妞儿,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所以才猛然察觉到异样后,便是睡梦中也警觉异常,一睁眼下意识的就准备厮杀。

苏默赶忙按住,又再输过去一丝生命元气,使得这妞儿才平复下来。

“还是没找到孙大哥他们?”彻底清醒过来的何妞儿,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头又看到一旁恭敬见礼的庄虎,立刻明白过来,不由的蹙眉问了出来。

苏默轻轻摇头,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独自往土岗上走去。他们暂时休整的这个地方,是一处溪流的浅滩。四下里除了茂密的原始森林,便是延绵不绝的丘陵。

他们的营地,便设在几个丘陵围绕中的一块空地上,不但能极大的遮挡秋夜的冷风,还能让四周一望无疑,不至被人偷袭。

苏默此刻登上的土岗,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处丘陵。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焦躁,便想要独自清静一下。同时,他也需要好好考虑下下一步的动向了。

如今孙胜和江彬都不在,整支队伍中,除了庄虎这个原本的小旗外,再没一个军官。作为顶着官身的他,也是身为被众人舍命保护的人,他必须承担起应当的责任。

带着所有人回去,活着回去,这是他必须要做到的!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庄虎欲言又止,想要跟过去时,旁边何莹却伸手拦住。美眸中露出疼惜的神色,轻声道:“莫去扰他,他需要静一静。”

庄虎张了张嘴,却终是叹口气作罢。

何莹举目四下看了看,回身坐到火堆旁加了几根柴火,让火焰又再明亮起来,这才问道:“可搞清了状况?这里是什么地方,离着最近的县城是哪里,又有多远?”

庄虎赶紧收回望向苏默那边的眼神,叉手禀道:“回夫人话,此地应是接近神木县了。大概是在神木县和兴县之间,再往北去七十余里,便是府谷。而若是折向西去,过了黄河,便是神木了。至于说最近的县城,只怕还是咱们来时的兴县了。”

他恭敬的回答着,对于何莹称为夫人,却是将何莹当做苏默的妻妾看待了。

何莹对此称谓并不纠正,反倒有种窃喜的心思。只是听到所处地理位置的情况后,眼中不由的露出失望的神色。

兴县是肯定不能回的,谁知道那里现在已经聚集了多少敌人?至于北边的府谷,只看这一路的艰辛就知道,怕是不肯能一两日就能到的。

而往西去的神木,不说还要过河,能不能找得到船只,只是整个神木县域紧邻长城,几乎全在北元的铁蹄范围下,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就不敢轻易涉足。

而寻不到大城,她原本想着从中联系何家钱庄的打算,就不得不胎死腹中了。

眼下众人连番苦战,百死余生,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辎重全无。若是不能赶紧找到补给,只怕很难支撑下去了。

说来也是讽刺,她如今怀中还揣着当日费劲心机搜刮来的五百两银票,但在这荒山野岭中,空有银子却没地儿花去。这一叠银票完全成了一堆废纸,甚至还不如一个馒头来的实惠。

叹口气将这种沮丧的念头抛开,又转头看看土岗上苏默孤寂的身影,何莹歪头想了想,这才对庄虎又道:“算了,你也去休息下吧,天一亮还要赶路呢。”

庄虎应了,转身要走,何莹忽然又叫住他道:“明天让大伙儿都尽量收集些野果之类的,轮换着探查时,也尽可能的打些猎物回来。”

庄虎又躬身领命,这才转身去了。

何莹看着他走远,唤起几个人替换他四下巡查后,这才转身也往土岗上走去。

待到离得近了,偶然抬目之际,忽然身子颤了一下。土岗上,月光半隐半现的明暗之中,抱膝坐着的苏默仰首向天,一动不动,恍如雕塑一般。但是侧着的脸颊上,却有微光流动。

他流泪了!这个总是一脸惫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似乎永远没什么在乎的男人,这一刻竟然偷偷的在流泪!

何莹静静的看着,心中似乎猛然被什么揪了起来,生疼生疼的。疼的她有那么一霎那,似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手轻轻的按了按胸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又移动脚步,轻轻走过去。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的坐到男人身边,依着他,两手抱住男人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她只是个小女子,最多是个满脑子充满了行侠江湖的小女子。她没什么太大的见识,不能像泌儿姐姐那样帮他出什么主意;

她也不懂什么兵法计谋的,不能像孙大哥那样站出来挥兵布阵。她能做的,便只是这么静静的陪着他。或者一起与敌死战,遗尸荒野;或者就这样依偎着他,直到化作尘土……

没关系的,无论哪种结果,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便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必在乎。

这个简单的女子就这么想着,然后再次微微闭上眼睛,满是尘垢的面上,却忽然露出满足的微笑。

月光又一次从云层中探出,清辉之下,女子的笑靥如同山谷中不为人知的幽兰,悄悄的绽放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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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于冕的应对

于冕的脸色很难看,确切的说,从打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后,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大明的边患比往年都要轻微了许多。各处骚扰的多以一些马贼为主,少有鞑靼的部落参与。

这也是于冕敢如此大模大样的一再耽误的原因。值此时节,既能奉行皇帝的暗示,同样也是拖延鞑靼人袭扰的手段。毕竟,眼下位于达延汗和亦思马因之间,忽然又冒出个亦不刺部,让达延汗如鲠在喉,愈难受起来。

他期望大明能帮他剿灭这个亦不刺,当然他也知道这几乎是白日做梦。但至少他希望在自己剿灭亦不刺时,大明不会跳出来趁机捅他的菊花。所以也才有了北元使者往京城出使的事儿。

而于冕这个使团,正是为了这事儿踏入草原的。所以安全就更不必担忧了。如果他能老老实实的按照这个节奏办差,绝对可以为大明获得最大的利益的同时,还能让自己的政绩更加耀眼。

可惜,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做出了那样的昏招。现在别说功劳了,但凡能顺利完成此次的出使任务,就算是烧了高香了。这一切都被他自己亲手葬送了。

好吧,若只是这样的话,他最多也就是懊悔一些罢了。因为这可能让他没机会再觊觎应天府尹的位置,进而直接离开官场。

可是眼下的局面显然并不止此。那些忽然冒出来的势力,这会儿正打的热闹,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杀到他这里?

那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敢悍然对顶着钦差副使名头的苏默动刀兵的暴徒,自然也就不会在乎他这个钦差正使的身份。这已经不是官帽儿的事儿了,而是性命攸关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直接深入草原,早点到达王庭。但若那样的话,就等于彻底放弃了苏默。换在这之前,或许还没什么。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敢这么做,就必然会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个嫉贤妒能、陷害同僚的罪名。

那样的话,先不说他能不能应付的了几位国公的手段,怕是皇帝也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如今的他,真真的是作难了。

“星吉,可有什么消息吗?”于冕深吸口气,期待的看向下的顾衡。这些天来,他都要派出数队斥候往来路打探。一来是察看后方的局势;二来也是希望能联络上失踪的苏默。

顾衡脸上一片黯然,轻轻摇摇头不语。于冕眼中顿时闪过失望之色,干瘦的手指在桌案上急的敲击着。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下意识敲击的度,便是与他的心情对应。顾衡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了解的清楚。此刻只听这敲击的频率,便知道自己这位东翁已然有些失措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心下暗叹。当日于冕做出那个决定时,他原本是不赞同的。倒不是他对苏默有什么好感,与苏默他连认识都不认识。

之所以不赞同的原因,是他觉得以于冕此刻处的位置,完全没必要做的这么明显。那不单是明明的打皇帝的脸,更是有些失了他清流魁的身份了。

事儿做好了,最多就是得人赞赏几句,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可要是一旦出个差错,登时便要面临着身败名裂,甚至身陷囹圄的危机。付出与获得相差太过悬殊,智者所不为也。

只是他毕竟只是个幕僚,最多只能委婉的劝解东家,却不能代替东家做主。以于冕当时的心态,他根本就劝不动的,只能如之奈何了。

“东翁,眼下局势混乱,此地非是久留所在。以学生之见,不如拔营向西,或能接应到苏副使也未可知。即便接不到,至少也做出了明确的动作,堵住他人诟病的借口。”心中叹息着,作为一个合格的幕僚,他仍是给出了当前最恰当的建言。

只是哪知道这话才一说完,于冕便脸色大变,想都不想的摆手拒绝了。

“混账话!”于冕作色喝道。“他苏默何人也?不过区区一个传奉官,却要老夫亲去迎他,若是传扬出去,老夫更有何面目见人?必为天下人耻笑。不可,绝对不可!

更何况,那苏默此刻身后不知跟了几路兵马,这么莽撞的迎过去,别说能不能救得那厮,便是连咱们自己怕是都要葬送了。

若如此,天子所差怎么办?难不成要老夫违旨吗?因一人之故,而舍国家之事,孰轻孰重?星吉,此言无须再提!”

顾衡大愕,随即满面通红。这许多年来,于冕还是次这般不留情面的呵斥自己,这让他羞恼之余也大是失落。

东翁真是老了,都老糊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虚名什么的,真是不知死吗?

而今日竟如此对待自己,只怕在其心中,早就对自己没有耐心了吧。既如此,看来自己要早做打算了。好聚好散,却不需搞的彼此难看。

他这么想着,便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已经尽到了一个幕僚的责任,既然不被接纳,当然也怪不的他了。

于冕见他沉默,也蓦地省悟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只是碍于面子,终是不好认下。

略略咳了一声,语气温和的道:“星吉,你是我最倚重的人,所以言语之间不必计较,但终须凡事多做思量,尽量周全些才是。便以眼下局面,若你我出了事儿,便一切休矣,还谈何其他?”

这话似解释又似掩饰,顾衡心中不屑,面上却唯唯应是。只是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猛地反应过来。

这老家伙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反应,说的慷慨激昂的,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两个字:惜身!

他怕了,是的,这位于少卿怕了。作为昔日那位独立城头,昂然面对千军万马,却仍是铮铮铁骨的于少保之子,他竟然胆怯了!

这一刻,顾衡为自己的察觉而震惊了。而接下来于冕的话,果然进一步确定了他的判断,也将事态彻底推入了一个完全失控的地步。

“传令大同守军,休去多管那些匪类,将重兵屯守各处险隘,但有冲击者,尽斩之。再提调兵马,沿关外一线布置,既能接应苏副使,也可以防内外勾结,变生肘腋。如此,你我在此地便可高枕无忧,安心等待苏副使归来,再同赴皇命便是。”于冕轻轻敲击着桌案,缓缓的将心中筹谋吩咐着。

顾衡越听越是心凉,心凉之余却又更加心惊。于冕的这些安排,看似稳妥,好像是主动派出接应似的。但换个角度想的话,又何尝不是给人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于冕,也加入了围堵追杀苏默的行列?

他这是刻意做出这种模糊的态势,为的就是迷惑那些乱军,使其不至于立刻将矛头对向使团这边,自然也就最大限度保全了自己。

但是对苏默呢?这不啻于是雪上加霜,将其彻底推向死地啊。但偏偏明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番举动如何解释,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真真的是左右逢源、进退自如了。

要出事了,肯定要出事了!顾衡这一刻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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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殇

这是一片峭壁下的老林,藤蔓蔓延、虬枝攀连。网半人多高的野草恣意的在这生长着,使得这里苍茫中却透出浓郁的生机。

一只野兔蠕动着三瓣儿嘴,惬意的低头啃食着草根。忽然两支长长的耳朵竖起,警惕的向着某个方向倾听。

嗖!

一道如电般的黑影从密林中射出,将它刚刚跃起的身形狠狠的钉在地上,兀自嗡嗡震动的标枪下,野兔两脚踢蹬两下,眼中光亮渐渐褪去,终于彻底不动了。

林中响起一声欢呼,随即几处野草劈波斩浪般被人分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

“怎么样?”何莹跳跃着跑过来,用力提起标枪,又将野兔拎了起来,冲着身后晃了晃,得意洋洋的叫道。

苏默就一脸的沉痛,转头看着身边猛点头的庄虎叹气道:“虎子,记住,人一定要有仁爱之心、慈悲之心。瞅瞅,瞅瞅啊,多可爱的小兔子啊,就这么被无辜的屠戮了,太残忍了,太没人性了,简直不能看啊。唉,不行了,我要去给这小生命念几遍往生咒去。”说着,嘴中低低的念叨着,转身往回走去。

庄虎目瞪口呆,一脸迷茫的愣在当场。苏大人说的好深奥,他有些不太懂啊。听上去似乎大人是不喜狩猎?那岂不是要饿死?他喃喃的低声嘟囔着。

“所以啊,我只负责吃就好了,那样残暴就跟我没关系了。”听到他的咕哝,苏默回头给了他个灿烂的笑容,理所当然的说道。

唉哟我去!庄虎脚下一个踉跄,顿时栽倒在地。

何二小姐脸上的得意早已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恨恨的咬牙切齿。“有本事你吃也别吃,那样才叫真慈悲。”

“那怎么可以!”苏默转回头来,一脸的凝重。“生命诚可贵,浪费更可耻!那种可耻的事,小生是打死也不肯为的。莹儿,你不必劝我了,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祖要怪罪便怪罪我好了。嗯,虎子,别担心,你那份儿我可以考虑帮你吃掉的。”

唉哟!噗通!

刚爬起来的庄虎又被雷到了,失神之中脚下一拌,再次扑倒在地。苏大人,你这么无耻真的好吗?考虑帮我吃掉……爷,能不对我这么好吗?

庄虎快要哭了,巴巴的望着某人的眼神儿,那叫一个幽怨啊。

何莹低下头,一手捂着脸疾走。

太丢人了,太不要脸了!这得脸皮厚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这种无耻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好吧,不过总好过前些日子那般消沉。他这算走出阴影了吗?何莹偷偷的回眸望着,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又过了三天后了。百战余生的这队残兵,借着山高林密的躲避,终于彻底摆脱了后面的追兵。

苏默被当时的惨像打击的有些消沉,整整两天都是一个人不言不语,甚至跟何莹都没说几句话。

直到今天才渐渐恢复了生气儿,于是便被何莹拉了出来一起狩猎,扬言要比试一下,为的就是帮他散散。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何莹心下暗暗欢喜,连脚下的步伐都不由的带出几分跳跃的意味。

苏默又何尝不明白这女子的心思?其实这些天来,他也不只是沉浸在悲痛中,而是在仔细思考后面的应对。正如当日所想,眼下这些人,他必须负起该负的责任来,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否则,他真没脸去见孙胜了。

想到那个毅然冲出去,却将自己推到后面的汉子,苏默心中不由又是一疼,连忙深深吸口气,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还有江彬,那家伙不是个奸佞吗?什么时候奸佞也如此舍生取义了?这戏码儿完全不对啊。

奸佞啊,混蛋!你干点奸佞的事儿不行吗?你他么这是抢正面角色的戏份儿啊,你他么让哥这主角儿情何以堪啊!这让哥以后还怎么上演斗奸佞、除奸臣的重头戏啊?

你个混蛋,到底在哪儿啊?你一定要给哥活着,好好的活着!然后把戏路回到原先的剧本儿…….

大奸佞江彬在哪儿?大奸佞江彬其实现在离得他并不远。只不过状态,就实在是有些堪虑了…….

当日前方遇袭,江彬在回转通报完了后,便又立即掉头冲杀回去了。

此时的江彬还只是个少年,虽也热衷权势,但却仍不失为一个满腔热血,想要马上取功名的热血儿郎。

而因为原本时空并不存在的苏默突然横空出世,恰巧便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他,并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最难得的平等。于是,这个未来的奸佞,一如所有普通的少年那般,热血奔涌了。

战刀如雪、嘶吼如泣。漫天飞尘血雨之中,江彬两眼血红,东奔西突着将一个又一个兵卒救出。到的最后,脑子中已然全没了别的杂念,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的挥刀、劈下。再挥刀,再劈下……

“君雅!退!退!不可恋战!”迷糊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使得他有些昏沉的头脑猛的惊醒过来。

循声看去,却见百户孙胜不知何时已经杀到了身边,此刻正浑身浴血的将一个敌人一刀戳翻,目眦欲裂的大声嘶吼着。

身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敌人的,但更多却是自己人的。先前聚拢来的二十多人,此时只剩下不过四五人,也都是个个带伤,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了。

浑浊的尘土中,影影绰绰无数人影正蜂拥而来。那都是伏击他们的敌人,众寡悬殊之势,一目了然。

“走!快走!去告诉苏大人,这是阴谋!不要轻信…….”孙胜两眼血红,眼见得浑身上下不知披伤几许,却仍势若疯虎般的舞刀狂战。同时嘴中大声的对着他呼喊着,似乎要告诉他些什么。

咻——

一支劲矢忽然从远处如电而至,毒蛇般贯入孙胜健硕的身躯中,正中胸前后透背而出,使得孙胜的吼声戛然而止。

孙胜狂舞的身形陡然一震,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看胸前兀自抖颤的箭尾,然后仰天而倒。

“孙叔——”

那一刻,江彬只觉的脑中轰的一声,似乎有炸雷猛的炸响开来,让他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渐渐泛红起来,再没了任何色彩,唯余铺天盖地的血色,将所有一切染成了血海。

“喝——”

他嗓子中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嚎叫,猛然冲上几步,手中带着豁口的环刀向左猛劈,将一个敌兵砍得肚破肠流,哀嚎着跌了出去;再顺势一拖一带,带着血渍的刀锋横空闪过,又将另一人的脖颈斩断。

喷涌的血水顿时将他兜头浇了个遍,刹那间让他看起来,如似从地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一般。

四周众敌兵纷纷出惊悚的叫声,忙不迭的远远躲开,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

江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那么一步步走到孙胜身前,噗通跪倒,颤着手将孙胜抱起。

孙胜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神色又是焦急又是愤怒,似乎想要传达什么。只可惜直到临死那一刻,也未能将话说完。

“嗷——”

江彬紧紧的将孙胜的尸抱进胸前,忽然仰天出一声长哭,犹如孤狼啸月。

这是他的孙叔,这个从小看护他长大的孙叔。也是这个世上,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但是今天,他终于又成了孤儿。那个爱他护他的孙叔,就这么去了。这一刻,江彬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没了生趣,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暴戾。

杀戮!他只想着杀戮!他想要将一切都尽数毁灭,让这一切都为他的孙叔陪葬!

“统领,走!快走啊!”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满带着一往无前的绝然。

他悚然而惊,睁目四望,却见剩下的几个兵卒死死的挡在身前,紧紧的护着他。这几个兵卒是前队仅剩的几个了,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敌兵,人人都是全不顾自身安危,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挥洒着最后的悲壮。

但是,众寡悬殊之下,便再是如何拼命,也不过如同大海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一个倒下去了,又一个倒下去了,然后又是一个……

眨眼间,最后一个人也打着旋儿向后跌出。江彬猛地跳了起来,抢前一把扶住。

“活……下去,找到苏大人,报……仇…….”那汉子嘴中血沫子喷涌而出,直直的瞪着他,艰难的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然后就那么睁着眼,一动不动了。

报仇!报仇!

江彬轻轻将怀中的袍泽放下,轻轻为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又转头看看一边躺着的孙胜,伸手将孙胜至死都握在手中的刀拎了起来,随后慢慢的站起身来。

刚刚围拢到他身旁的敌兵,随着他的起身,猛然同时向后退开两步,看着他脸上那越来越浓的疯狂之色,不由的都是心中胆颤。

这个男人刚才那如同魔神般的暴虐,给他们留下了极大的震撼。这使得他们直到现在,心中都仍在颤栗不已。以至于竟出现了随着一人而动,数十人齐齐震慑而退的奇观。

“杀!”

江彬目光转动,看着四周露出诡异的一笑。然后猛地暴喝一声,整个人由极静瞬间转为极动。

双刀翻飞,血雨如瀑。没人能想到,就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一个人的江彬竟然不退反进,反而悍然主动杀了过来。

淬不及防下,顿时间便是无数残肢断臂飞了起来。惨叫声、哀嚎声不绝而起,散碎的血肉四下迸射、人头翻滚,围堵的敌军霎时间一片大乱。

一刀横扫一刀直劈,脚下随势而走,又再连杀数人后,江彬整个人便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胳膊上、腿上阵阵的疼痛传来,便是背上也不知何时被斩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血肉绽开着,如同恶魔的大嘴。

他受伤了,重伤。哪怕他再如何勇悍,却终归只是一人。面对着数十倍的敌人,即便是靠着凌厉的杀势吓退了一部分,但总是也有些同样悍勇的对手,给他造成了极重的打击。

他急剧的喘息着,感觉胸中有些憋闷,眼前也一阵阵的昏眩。这是失血过多的表征。

他心中升起明悟,不用多久了,或许能再杀两个?又或许就是下一刻,他就会被斩成肉泥。

还是不行吗?真的是杀不出去了啊。可惜,不能再见到先生了,这个仇也只能等到来生再报了。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笑,那血迹淋漓的脸颊抽了抽,诡异的神情让四周围上来的众人又再骇了一跳。

“杀!”他低沉着闷闷的又吼了一声,却因为嗓子早已嘶吼的哑了,而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唔噜。

铛!

手中的刀被格挡住,随即又脱手而飞。他已然没了力气了,身子不可自抑的向后跌去。

然后眼中便看到了那一抹雪亮,还有雪亮中映照出的那轮残阳,猩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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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终得汇合

阴风峡口血气弥漫、杀声震天,便在离此不远的一处高崖上,此刻却正有几个人迎风而立,默默的俯视着一切。? ? ?

几个人中,当前而立的是两个女子,都是一身白裙,以面纱遮面。只是从站立的位置上看,能看出是主仆二人。

而在二女一旁,则是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衣人。以这三人为中心,另外几人则都在外围环成一圈儿,一看便是些护卫之类的。左近林子中,也能看到有衣袂闪动,则是一些个暗桩了。

此刻,黑衣人兜帽下的眼睛闪烁着幽光,微微侧头看向旁边的女子,轻声道:“芸姑娘,这怕是有些过了吧。”

芸姑娘站的如同雕塑一般,似乎对黑衣人的话完全没有听到。黑衣人身上衣角微动,显然极是愤怒。

旁边婢女悄悄扯扯那女子衣襟,眼中有不安的光芒闪动。芸姑娘才轻哼一声,清冷的声音道:“你我双方本是合作关系,小女子如何行事,却也无须贵方多言。钰公子,却不知是谁过界了。”

黑衣人便是一窒,但随即哈哈一笑,点头道:“说的也是,倒是在下的不是了。只是不知今日之事,如果被令主上知晓,又将如何?芸姑娘可有思量?”

这话中,隐然有威胁之意。芸姑娘却只是淡淡的道:“知晓又如何?此番本也不是为了取……他性命,又有何错?”

黑衣人眼神渐渐冰冷起来,嘿然道:“芸姑娘这怕是有些讨巧了吧。咱们虽然没说一定要取那苏默的性命,却也没说就要轻易放过他吧。再说了,即便如此,你刻意放水,纵了那苏默也就罢了,这会儿却连他手下这些杂鱼也故意放纵,又怎么说?”

芸姑娘冷笑道:“钰公子这红口白牙的好不可笑,说小女子纵敌,敢问有何证据?既然无凭无据,还望公子慎言才好,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黑衣人被堵得无言,少顷,沉声道:“芸姑娘倒是还一张利口,只不过事实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按说此刻你芸姑娘应当是往宁夏那边去的吧,却不知为何突然自延水一路跟来这边?嘿,据在下所知,似乎芸姑娘曾与那苏默颇有交集啊。”

芸姑娘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涟漪,但又瞬间归于寂然。眼神冰冷的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钰公子怎么说。此地事已了,小女子便先告辞了。”

说着,再也不理会黑衣人,转身便走。只是走出两步后,忽然又脚下一顿,轻轻的道:“小女子与苏默曾有交集,钰公子又何尝不是?”说罢,再不停留,白裙飘动,一会儿便走的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凝立不动,只死死盯着芸姑娘离去的方向看着,眼神满是阴翳冷厉。

良久,忽然低低的呢喃道:“贱人,你又知道些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又哪里知晓我主神机妙算,早将一切料定?嘿嘿,且看吧,咱们走着看吧……”

语音低沉,在呜咽的风中微不可闻。待到风过之后,高崖上再无一人,便似这里从未有人停留过一般。

没有人知道这些,便是作为当事人的苏默和江彬也想不到,他们几乎损伤殆尽、拼死拼活的杀透重围,原来竟是有人从中放水所致。若非如此,以他们全无防备骤然遇袭之下,又哪还有活的机会?

江彬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浑身剧痛,便连移动一根小手指都艰难无比。可是诡异的是,偏偏他却觉得体内精力弥漫,似乎有着无穷的生机涌动,让他恨不得跳跃起来,纵声长啸才得痛快。

这种完全互相矛盾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甚至连自己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有些拿不准了。

生命赋予,能为人增加生机,却不能立刻治好人的创伤,由此再一次确定。

“君雅,欢迎归队。你们,辛苦了。”一声温和的问候,让满心茫然的江彬霎时清醒过来。目光转动循声看去,苏默微笑的面容便显现在眼前。

那笑容极是温暖,但是隐隐的却带着莫名的悲伤和痛惜。以至于江彬一愣之后,忽然就心中堵得难受,想要说什么,却是张大了嘴急剧的喘息起来,终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是先生!终于见到先生了!那么,自己还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是激动又是迷茫,急于想要搞清楚状况。但是忽然间猛的一个片段说过脑海,不由的大叫一声,猛的抬起手抓住苏默的衣袖。

这么猛然一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瞬间血水就将包扎的布条浸透。

苏默一惊,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皱眉道:“君雅,现在已经安全了。莫急,有什么事儿,等你歇息一下再说。”

旁边探过来一个脑袋,脸上也满是焦急之色,急声劝慰道:“江小旗,听大人的话。难不成你要数十位兄弟为你白白而死吗?”

江彬一愣,抬眼看去,却原来竟是原百户孙胜的亲兵护卫孙勇。只是他却不知,当日孙勇被苏默派了出来接应他和孙胜,直到他力竭而倒的那一霎,才恰好救下了他。但是随后的突围之中,四十个汉子,最终带上他和孙勇二人,才不过只回来了七个人。

所以,他有些不明白孙勇说的,数十位兄弟为他而死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因看到孙勇,再次记起了那件极重要的事儿。

“先生,孙叔……”顾不上理会孙勇,他只是死死的抓住苏默的袖子不松手,艰难的开口道。

苏默脸色一黯,只当是他要说孙胜之死的事儿。轻叹口气,想要说点什么时,却听江彬喘息着嘶声道:“孙叔说,危险!不要轻信,不要轻信!”

重伤未复之余,他实在有些词不达意,只是睁大着血红的眼睛,满是焦急的抓住苏默不放。但是便只是这几个字,已然引起了苏默的重视。

“君雅,莫急,莫急。先喘口气,慢慢说。”他轻轻拍拍江彬的手说道,又转头对旁边的庄虎道:“去,再取些水来。”

庄虎赶忙应了,转身一个兵卒手中接过水囊递给苏默。苏默也不避江彬满身的血污,亲自将其扶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一手将水囊送到他嘴边,喂他喝水。

江彬眼中露出温暖之意,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就着水囊喝了两口,然后便将头撇开,示意不需要了。

苏默将水囊随手递给庄虎,又再扶着江彬小心的躺下,这才温言道:“好了,慢慢说,不着急。无论如何,咱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江彬喉头蠕动了下,点点头,闭了闭眼睛。随后,才又睁开,哑声道:“先生,孙叔临去前,一再嘱咐我转告先生,说是前方危险,不可轻信。先生,这是孙叔至死仍要呼喊出来的,必然是他觉了什么,先生,万万不可轻忽,莫让孙叔白白而死,莫让孙叔白白而死啊…….”

他说着说着,情绪又再激动起来。一手死死的抓着苏默袍袖,说到最后,眼泪又再流了下来。泪水划过满是血污的脸颊,混合了干涸的血痂,真真如血泪一般。

只是孙胜死的太过突兀,那示警的话并未说全,竟而被他阴差阳错的如此曲解了,却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苏默皱着眉头听着,良久的沉思不语。半响,忽然抬头对庄虎吩咐道:“虎子,派两个兄弟先行一步,去边关紧要处查探一下。记住,莫露了行踪,只消将所见所闻尽量详细的带回来便成。”

庄虎大声应了,转身下去。不多时,便有两人向着北方奔去,转眼钻入了林中不见。

这边苏默又低声安抚了江彬几句,见他又再昏沉沉睡去,这才让人小心照看着,然后招手示意众人走到一边。

“大人,咱们现在……”孙勇回来了,便自然而然接替了庄虎的位置,先向苏默问计起来。

苏默沉吟了下,这才脸色沉重的缓缓道:“孙大哥拼死以性命相告的消息,咱们不可不重视。这样,此处颇为隐秘,便且先就在此地扎营,正好让兄弟们都好好休整一下,一切等消息传回来再做决定。”

众人齐齐叉手应喏。

孙勇面色犹豫,嘴巴嗫嚅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苏默看在眼里,淡然道:“孙护卫,有什么话就明说好了,不须这般小心。如今咱们身处危境,正要勠力同心、集思广益才是。”

孙勇脸上就露出赫然之色,抱拳道:“苏大人,小人只是想问一下,大人派出斥候往边关方向哨探,可是怀疑于冕大人那边…….”

苏默心中暗暗一叹。这个时代,名声果然是有着莫大的威力啊。这于冕仗着他老子于谦的遗惠,先是孙胜为此跟自己怒目相向,而此刻,便连这个小小的护卫孙勇,话中之意也大有对自己怀疑于冕而不忿的意思,这可真是日了狗了!

“你觉得我不该怀疑吗?那你对孙百户的遗言怎么看?你不信我,难道连他都不信了吗?”苏默冷冷的看着孙勇问道。

孙勇脸色涨紫,抗声道:“大人,小的怎敢不信我家百户。只是……只是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若是……”

“没有什么若是!”苏默不等他话说完,就冷冷的打断,“此事关乎这里二十多个兄弟的生死安危,无论怎么小心都不算过。我不能靠着什么人的清名心存侥幸,我赌不起!”

这话一出,旁边众人都是面色有异。孙勇更是手足无措,满面愧然,躬身抱拳道:“大人恕罪,是小的糊涂了,愿领责罚。”

苏默就叹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轻轻的道:“我又何尝不希望是自己错了?且耐心等等吧,是非黑白,一切待消息回来自会明了。对了,记住安排好左近的哨探,不可轻忽。等大伙儿休息好后,也要派出往其他几个方向的斥候。君雅还有个别兄弟的伤势,怕是受不得颠簸,必须要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好。”

孙勇脸上立刻露出感念之色,和其他众人同时以拳击胸,轰然领命。又再对苏默施礼后,各自散去安排去了。

苏默站在原地未动,唯有何莹面色悲戚的陪在身边。对于孙胜的死,何莹比他人更加难过。毕竟若不是孙胜,她只怕当日便要死在阴风峡口了。

苏默感受到了伊人的心绪,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随后目光眺望着边关方向,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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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何妞儿的野望

于冕惊慌之下,自以为聪明的鼠两端的布重兵于边关的举动;孙胜偶然有所现,却因突然死亡而未能说完整的示警;再加上江彬情绪极度紧张之际,全然曲解了的演绎,终于将整件事儿推向了谁都不可预知的方向。

而随着几天后派出的斥候的回报,又将这种不可预知狠狠想前推动了一把。

“我等愿联名上书,定要将这老匹夫的真面目呈报朝廷!”孙勇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的说道。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原本是那么的敬仰的人,突然间却看到了其最卑鄙丑恶的一面,让他心中的圣堂轰然倒塌。又是痛心又是愤怒之下,他简直恨不得杀之方才解恨。

苏默平静如水,眨着眼看看他,淡然道:“然后呢?”

孙勇瞠然不知所措,“什么……什么然后?”

苏默平静的道:“就是上书之后啊。你觉得这位忠臣之后会如何作?你的上书又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

苏默没有用打击或者是伤害,而只是说了困扰。孙勇不由茫然,其他众人也都是一阵沉默。

苏默轻轻摇摇头,“不会,甚至连困扰都不会有。以他的地位名声,甚至不用他自己出头,就会有无数的拥趸跳出来,主动为他找到各种名目撇清。”

众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孙勇也满面黯然的低下头去。他们虽然只是最底层的小人物,却也明白苏默说的没错。甚至这都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他们一旦触动了这个利益集团的下场,很有可能没将于冕如何,反倒会被这些人随便网罗个罪名扣到头上。那样的话,等待他们的就是从此后亡命天涯,又或者是,罹罪身死!

营地中每个人都不说话,沉默着,思索着,憋屈着。躺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的江彬面色扭曲,眼中光芒闪烁不定,透露出几丝危险的意味。

“若如此,那索性便……”他狞笑一声,忽然咬着牙低声道。

“住口!慎言!”苏默猛的扭过头去,瞪着他喝叱一声,将那未完的话打断。

只是话虽未完全说出,但意思众人却都心知肚明。尤其几个最是悍勇的,不觉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有着某种火苗跳动。

果然天生就是个大奸佞!苏默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暗暗叹道。按照史书上记载,这个日后的大奸佞天生嚣张不肯安分,少能力而只知好勇斗狠。如今看来,倒是一点也没冤枉了他。

就凭着这几个残兵败将,马无一匹,剑甲不备,甚至连下一步的生存都成问题,这货居然就脑子一热,想要喊出造反的号子来。这尼玛得是多脑残才能有的想法?

更不用说这些人中,许多都有父母妻儿的牵累。便是苏默自己,单凭几位国公对他的照顾,就绝对不可能走那条路。否则,先遭殃的就是他背后的长辈师友们。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江彬惭惭的垂下眼皮不敢再说。苏默这才淡然道:“怕是有人巴不得咱们闹出点什么来,虽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但是为何要顺了他们的意呢?我便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似是解释又似是喃喃自语,众人听的一头雾水,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苏默没做解释,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绽出一丝讥讽。这几天综合得来的情报,再仔细回顾了下所有的经过,他隐隐的感觉到,这所有的事儿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背后好似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着。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一时间还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选中自己,但显然若是一直这么懵里懵懂下去,最后他的下场一定不怎么太美好就是。

所以,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按照常理出牌,尽可能的出乎意料之外,以此来大乱对方的布局。这样,才可能让自己跳出这个窠臼,最终将危机化解。

“要不和他们拼了!我便不信他于冕真敢光天化日的对咱们动手。大人,咱们不妨索性打出旗号,光明正大的直闯关隘,想必他们总是要避讳些的。而且,小的也不信边关的兄弟都跟他们一条心,总会有心存忠义的。待到大人站到那厮的面前,他便不想认也不行了。”

孙勇不愧为孙胜亲自选出来的亲兵,一旦冷静下来,头脑也就灵活了许多。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便看破了这其中的漏洞。

是的,于冕虽然布集了重兵于各处关隘,但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跟朝廷作对。否则,那便是真要造反了。

想来那老东西的目的,不过也就是故布疑阵,想要靠着这种威慑让他们不敢靠拢,以此来借刀杀人。

只要他们打出朝廷的旗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边军面前,即便是以核实的名义拖延时间,也绝不会一上来就直接刀斧加身的。只要让他们有了这个缓冲,总会有机会联络一些忠义之士。如非不然,大不了大伙儿拼着性命不要,直接杀到那厮面前就是。

只要能进了营中,以他们的勇悍,若是出其不意之下,说不定真的就能成事儿,总好过这样憋屈等死,眼睁睁的没了活路。

苏默有些惊讶的看看他,忽然笑了,拍手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孙护卫果然不愧勇猛之士,佩服佩服。”

孙勇就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苏默,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刚才固然说的慷慨激昂的,但其实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若是但凡能有一丝别的可能,傻子才会那样做呢。说到家,他那番话其实更多的只是些泄罢了。

可如今苏默忽然这么一本正经的赞同了,顿时就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要搞那样?莫非这位苏大人也是憋屈的狠了,生了寻死的念头?

他心中栗六,一时间面色阴晴不定的,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旁边江彬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有那实诚的,甚至眼中已经露出绝望之色。

营地上一时间寂然无声,唯有沉重的喘息之声。何莹面现苦笑,嗔怪的睇了苏默一眼,这人真是,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来戏谑大伙儿。

“你究竟有什么章程,便痛快的说出来,这般相戏,岂不冷了众家兄弟的心?”

苏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我去的,还冷了众家兄弟的心?这女人失心疯了吗,还是被江湖荼毒的太深了?一开口就浓浓的江湖味儿,这就差没直接喊着上山落草树大旗了。

这自作聪明的疯婆娘,明明自己说的是认真的,怎么看起来一个两个的似乎都当自己是开玩笑呢?

苏默嘴巴张了又张,瞥眼见众人都随着何莹这话说出,脸上泛出轻松的笑容来,不由的就是一阵的颓然。

看来自己的威望还是不够啊,不然怎么说实话就没人信呢?这真是太桑心了。

“那……要不说说你的想法先。”苏默有些淡淡的忧伤,随口向何莹说道。

何莹脸上就露出兴奋之意,握起小拳头在胸前用力一挥,雀跃道:“这好办啊。我知道你是不肯造反的,放心吧,我也不想。不然我爹爹兄长他们,还有你爹爹还有杏儿姐姐就要不好了……”

苏默暗暗松口气。还好还好,这女人总算还没完全疯了,还记得她爹她哥和自己的公公以及姐妹。嗯,看样还可以抢救一下,治疗不能停啊。

“…….造反自然是不能做的,但是咱们可以开山立派啊。我看过了,这附近有几处地方还是很适合的。正好我这儿还有五百两,省着点应该够办置些地产装备什么的。

到时候,等大伙儿养好了伤,那便可以出山行侠仗义,抱打不平。此地正好处于边陲,一向多有盗贼山匪出没,正好咱们大展身手……..

哦,对了,我听说每到秋季,鞑靼人就会来劫掠一番。这岂不是凭空送到咱嘴边的肉?如果能杀退鞑子,便不说朝廷自会有嘉奖,便是百姓们也会传颂。到那时,喔吼吼吼……”

这妞儿越说越激动,说到兴奋处,不由的双眸放光,口中甚至出一阵阵狂笑来。

四周众人齐齐石化,人人都是脑袋上挂满了黑线,又仿若头顶上有无数乌鸦嘎嘎飞过。

苏默脸颊不可自抑的抽动着,嘴巴张大的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了。忍不住**道:“那要不要建个聚义厅什么的,再竖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之类的?”

“好啊好啊,你果然不愧为咱们武清第一才子,随口便是顶好的主意。”何女侠,不,这会儿绝逼应该是何瓢把子了。何瓢把子拍手大赞,小脸上兴奋的都泛起一片片潮红来。

顶好的主意?我顶你个肺啊!苏默双手捂脸,好悬没一头栽倒下去。

这是什么妖孽?又或是上天派来的逗逼吗?这一刻,苏默觉得自己彻底无法淡定了。眼前这位哪是什么需要治疗的疯婆娘啊,那整个就是位新一代的开山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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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柳县令的悲喜剧

柳岩这段日子又是激动又是忧愁。作为府谷县的县令,以往他只是忧虑,像如今这般竟然还有激动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至于原因,无他,就是此刻府谷县忽然进驻了一整营的边军。

府谷地处边塞,左依神木,右揽保德。后方是成片成片的崇山峻岭和大片的原始森林,而前方却是无遮无拦,直接面对的就是一望无遗的草原了。

历年以来,北元的铁骑时不时的都要从这里进行袭扰。每到秋季之时,他总是要一边组织县中青壮准备抵抗,一边还要不断的向大同告急,请求边军救援。

而大明北方边疆漫长,比府谷更重要的关隘还有不少,所以往往都是再往东北方的偏头关接警后,才会派出援军支援一下。但也仅仅就是支援一下了,鞑靼人一波攻击走后,他们也会立即返回。至于有没有下一波,又或者府谷下一波会不会就此被袭破,没有人在意。

毕竟,偏头关比府谷对大明的防线来说更重要,边军要防守之地还是偏头关。

而且就府谷的地理位置来说,即便被袭破,只要不是成规模的北元军队,就不必担忧会深入内地。因为府谷后方的崇山峻岭和原始森林,天然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更不要说还有两边如同两翼的神木和保德了。

所以,府谷其实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活的或许不太旺兴,但也不会轻易死掉。由此,作为县令的柳岩,过的自然也就有些悲催了。

如今眼见又是秋风吹起,他正愁今年的应对时,却忽然竟有一整营的军马主动进驻,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有了这么一支劲旅在这儿,哪还用担忧鞑靼的袭扰?所以,他当然要激动了。

只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么一营军兵的进驻固然将外来的危机消弭了,但是同样的,作为府谷县也必须为这营军兵的补给负责。

与往日只是一支偏军的来援,只要组织一二日的酒食不同,为整整一营军兵提供补给,对于小小的府谷来说,负担之重已然和被鞑靼人掳掠一次差相仿佛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鞑靼人的掳掠不但抢东西,还会杀伤掳走许多人口,而为边军补给则只是物资负担。

所以,虽然府谷县百姓因而被搜刮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却仍是咬紧牙关的坚持着,甚至人人脸上还能看出一些笑容来。乱世边地,人如草芥。还有什么比能活着更好?只要能活下去,那么再大的苦难他们也甘之如饴。

只不过百姓们可以苦中作乐,柳岩却不行。毕竟面对军营的人是他,物资补给稍有或缺被叱骂的也是他。所以,才不过几日间,他便筋疲力尽,愁的头都白了许多。

这一日正挠着头琢磨再怎么想辄组织一批补给,冷不丁忽听外头传来阵阵哗然,顿时让他慌的险些没从椅子上栽倒地上。

莫不是鞑靼人来了?这帮畜生当真好大的胆子,城外那老大一片军营,他们竟然还敢来犯,这是要找死吗?还是说此次来犯的是大股的北元大军?

想到这儿,他手足都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如果真是如后者猜想,那即便是府谷如今有了这么一营兵马,胜负之数也是未可预料;

而即便不是,一旦战斗打响,粮秣物质的损耗也将成倍甚至数倍的递增。这于眼下府谷的境遇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了。

“这是天要灭老夫吗?”他喃喃的苦叹一声,随即抬起头来,便要喝人去查探。

但却不等他话出口,外面早有一人撞了进来,衣帽歪斜的狼狈着,却仍不迭声的叫道:“东翁,东翁,快,快……城外,城外……”

这人一手扶着帽子,急剧的喘息着,话都说不利索。柳岩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掌击在案上,怒道:“慌些甚!元军来犯,唯死战耳!这许多年来,也不见就破了我府谷。汝这般模样,岂不坠了我大明天威!”

他虽文人,但毕竟是久镇边塞。此刻初时的慌乱过去,骨子里的血性便立即喷出来。这番话说的须戟张、慷慨豪迈,顿时一股子无言的气势,从那瘦削的身体上泛起。

来人是他的幕僚,被他这么一吼,不由的呆住。但随即摇头顿足,努力平复下喘息,这才苦笑道:“东翁谬矣,东翁错怪学生了。不是鞑子来犯,没有鞑子……”

柳岩正回身从墙上摘了宝剑,准备上城督战,猛不丁听幕僚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愣,随即更是大怒,大骂道:“混账玩意儿,既然不是强敌来犯,那你这般又是为何?”

老头这个怒啊,你妹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得亏自己抻的住,要不然先前被吓的那模样传扬出去,自己还要不要见人了?这混账玩意儿!

幕僚这委屈啊,偏又不敢再辩,只得满面羞红的喏喏受训。待到老头儿稍停,这才赶紧整理下衣帽,一板一眼的施礼禀道:“启禀东翁,城外有钦差使团到,请东翁前去迎接。”

柳岩这才怒气稍歇,但仍没好气的道:“来便来了,有什么好惊……什么?你说来的是谁?”

他刚才一时未查,还当又是哪里来的军伍。这段日子,从那一营军兵进驻后,总会隔三差五的有些队伍经过,也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没有权限去问。但是也隐隐的觉察到,似乎整个晋西北都在动荡不安着。但日子长了,便也渐渐习以为常,所以并不多么在意。

但是没成想,今日来的完全与往日不同。总算他反应的快,这才一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否则,被人抓住小尾巴,便扣他个大不敬的罪名也是可以的。

“钦差!是出使北元的钦差使团,东翁。”幕僚无奈,只得再次缓缓的、重重的说明。

“混账东西,既是皇差亲至,何不早说!这般怠慢,作死乎!快,快,快给本官更衣。来啊,命人净街铺路,摆设香案……”柳岩终于从愣怔中醒过来,蹭的跳起来大叫着。

幕僚心中这个悲愤啊,满脸的冤枉委屈。嫌慌张的是你,这不慌张了,又被骂成怠慢了,东翁你究竟要搞嘛样啊?

幕僚委屈的不要不要的,只是眼见柳岩忙乱的模样,再想想那队钦差的不妥处,连忙张嘴欲言。

只是不等他话出口,正急急的跑向门口的柳岩却忽的站住了,略一停顿,猛然转回身来,皱眉道:“你刚才说,是出使北元的钦差使团?”

幕僚张着的嘴一僵,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点点头,啊了一声。

柳岩慢慢的将脚从门外收回来,背着手踱回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再沉声道:“不对不对,此事怕是有蹊跷。据本官所知,出使北元使团已经出了大同,钦差于大人早到了宣德卫一带。此刻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此事必然有诈!快,快去传令,不得开城,小心戒备!”

幕僚哦了一声,转身便走。只是刚跑出两步,猛的一省,随后停住脚步,抬手往额头上重重一拍,一脸便秘样的又回转了来。

柳岩还在琢磨这事儿的玄机呢,忽然见他又回转了来,不由的一愣,随后怒道:“军情紧急,如何竟敢怠误!”

幕僚苦着脸,抱拳躬身道:“东翁啊,学生刚才来报东翁,之所以有些慌乱,正是为了这钦差使团的蹊跷处啊。东翁且放宽心,学生早让人不准擅自开城,正要与东翁细细说之,并请东翁亲自走一趟定夺。”

柳岩一怔,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放缓语气道:“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哦,可通报了韩将军那边?”

这韩将军便是忽然进驻府谷的那一营军兵的主将,此时便在城中,只将大营扎于城外,和府谷城呈掎角之势,正合兵家精要。

幕僚就面露苦笑,点头道:“东翁,那韩将军此刻便在城上。甚至城外大营也出动了,已将那使团围住了。”

柳岩毕竟是久历官场,这一听便听出了不对,不由的当即就是心中咯噔一下,越警惕起来。低头沉吟了下,这才缓缓的道:“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幕僚这才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压低,小心道:“东翁,那来的使团只有十余人,打的旗号是……”

说到这儿,微微一顿,这才一字一顿的道:“钦命使蒙古达延部副差,苏!东翁,若学生猜度不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那位武清才子,此番的钦差副使,苏默苏讷言!”

幕僚这番话说完,柳岩当即便是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脸上也是神色变幻不定,背着手在屋中转悠着,眉头处整个拧成了一个肉疙瘩。

他虽远在边塞,但是不表示他的消息闭塞。对于苏默的事儿,或许之前还有些模糊,但是随着兴县一战,此刻关于苏默的背景和经历,早被有心人传的纷纷扬扬了。

而这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有两处。其一,据说是这位武清小才子,与当朝阁老、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之间颇有龌龊。李大学士之子李兆先,正是因受了此人的气,以至于此番乡试名落孙山,随后缠绵病榻一病不起。有传言说,怕是难好了;

一个小小的乡野士子,竟能和当朝大学士结怨,这事儿本身就有些传奇的味道了。更不用说,隐隐然在双方争斗中,竟然还占了上风。要说这背后没有推手依仗,便是鬼都不信。

而苏默身后此刻显露在外的背景,至少就有英、定二位国公。甚至连南京那位大明第一国公魏国公,似乎也有着隐晦的联系。至于其他的背景还有没有,却是难以尽知。但面上,貌似天子也对其青睐有加,这已然让无数人暗暗心惊了。

其二,便是此次出使的使团正使于冕于大人了。有小道消息称,眼下整个西北的乱源,还有兴县那场诡异的截杀,都和于冕有关。甚至此次府谷忽然的驻军,也隐隐指向两人间的争斗。

而如今,正使于大人远在关外,却忽然驻足不前,不知是在等待什么。而这位处于漩涡中心的副使苏讷言,在兴县一战后便行踪不明,猛不丁的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谷县……

这里面的诡谲变化,让人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也从而说明了,这潭水有多深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在这潭水面前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是,这里面,绝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甚至沾边都不要沾才好。

想到这儿,他缓缓的抬头眺望了下城头方向。略一沉吟,沉声道:“走,随本官,去恭迎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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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分兵

柳岩登上了城头,终于看到了那对幕僚口中只有十余人的钦差副使队伍。 但是确切的说,这队伍不止十余人,而是二十一人。

二十个站着的,还有一个躺在一副担架上。这二十一个人个个都是衣衫褴褛,鞋帽破烂。若不是那面始终高扬的钦差旗帜,简直连乞丐都不如。

那面旗子,哦,如果能称得上旗子的话。一根明显粗糙赶制的树枝,上面挑着好几块白色的布料拼凑而成的竖条形番子。然后再以暗红色的血迹书就的那几个字,这便是所谓的钦差副使的旗子了。

而那二十一个人虽然人人都满面风尘之色,但却身形笔挺,即便是身上衣物破烂,却也都尽量收拾的干净利索,甚至连发髻都梳理的一丝不苟。虽只二十一个人,但往那一站,便整体透发出一股冲天的气势。隐隐间,竟然比四周围住他们的数百边军的气势还要足。这也是站在柳岩旁边那位韩将军面色凝重的原因。

与柳岩这个文人不同,身为武官的韩将军,分明能感觉到这一队人身上那股子深敛的杀气。

这种杀气,唯有一些边军中的将领才会沉淀出来。而眼前这些人,却竟是个个如此,这岂不让人惊骇?

还有那个躺着的,看似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但是偶尔目光转动,眼中流露出的光芒顿时让人毛发悚然。便恍如那身体之中,藏着一只亘古洪荒来的野兽,稍有不慎,便会跃起噬人一般。

这,这绝对是一帮子百战余生的悍卒啊!便放在整个边军任何一支队伍中,都绝对属于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兵,一向都只属于各主将的亲兵队伍才可能有,普通士卒是绝不会达到这种气势的。

城上柳岩和韩将军在打量下面,同样的,下面的孙勇和江彬等人也在打量他们。

孙勇身形挺拔如松,手按腰刀屹立如山。雄浑的气势之中,望着城头和四下围拢的军卒的眼底,略略透出一股轻蔑和不屑,嘴角也带着个微微向下的弧度,那是讥嘲的冷笑。

就凭这些土鸡瓦狗,若是像自己身后这些兄弟,只要给他五百人,便可毫不费力的将他们杀羊一样的屠灭干净。但就是这些个废物,竟然敢在这儿拦截苏大人,真真是不知死活!

满心不屑之余,脑中又回想起那日苏默各种安排的情景。

何女侠那奇葩的开山怪的提议,自然是没有通过的。实际上这位女侠一出口后,就让包括孙勇、江彬等所有人都彻底凌乱了。

而何女侠在说完后,看到众人的表情时,自己也有些惭惭了。显然她还是颇有些觉悟,知道或许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于高端了。

好吧,高端,何女侠就是这么想的。这些人都是些军汉大老粗,怎么可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江湖儿女的崇高理想呢?所以何女侠眼见没人应和她,也只是耸耸肩后,决定不和他们计较了。

还是自家男人对自个儿好,温和的笑着拍拍她小手,眼中全是宠溺和包容的温暖。只要他理解自己就好,至于旁人,不需去理会的。

其实她却不知,苏默心中那会儿,完全将她看做一个孩子而已。本来嘛,十六岁啊,放在后世不过就是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对于一个高中生,你能去怪罪她的幼稚吗?谁十几岁的年纪时不会做梦?有梦想总是好的。那代表着对生活的憧憬,也代表了未来无限的可能。

那一刻,苏大官人实际上是开启了苏老师的模式了。作为一个老师看学生的目光,可不就是宠溺和包容嘛。

当然,这些想法,作为一个高情商的人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所以苏默只是拍拍小妞儿的手,便将自己的筹谋开始安排下去。

“……兵家有云,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究其本意,无外乎一个奇字。自兴县伊始,对方连番阻杀追击,但至我等被迫入边地之后,追杀之势便渐渐停歇。我这些天细细想来,料想其意似乎并不是真的非要我等的性命,反倒是有种驱赶逼迫的意味。

这种驱赶逼迫背后的含义,我原先还想不明白。但是刚才孙护卫的一番话,却让我有了种模糊的猜想…….

嗯,大家先不必多问是什么,因为暂时我也不太确定。且再看看,若是我所料不错,只要咱们不往回走,应该就不会再有太大的危险了。

至于说前方忽然重兵陈集,究竟是有人脑子抽风,还是说只是某种巧合,咱们也暂且不去管他。因为无论怎样,他们总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咱们。因为他们可不比兴县阻杀咱们的人,明面上可都是我大明的军队。这便决定了他们只能暗中使绊子,却不敢明火执仗的对咱们动手。

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不过是欺负咱们没有钦差的仪仗。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最多报一个误伤就是。想来若是苏某人都死了,朝廷也不会太过追究了。毕竟嘛,边军身负守边重任,一个不慎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但是谁又能说,这钦差仪仗就非得用那些正规的?所谓事急从权,既然前有圣旨明发天下,许了苏默钦差副使的名头,那我苏某人便举一根光秃秃的竹子,也是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天子!

所以,接下来,你们便整束一下,挑明旗号,直接摆明架势扣关而进。且看看某些人敢不敢为大不韪之事,真个对你们动手。”

苏默侃侃而谈,这一刻倒是颇有几分羽扇轻摇的味道。看的何妞儿双眸放光,满是沉醉之色。但是孙勇和江彬却是面色一变,听出了里面的重点。

“先生,您刚才说你们,那……那您呢?莫非您不是要跟咱们一起?这如何使得!”江彬从担架上抬起半个身子,满面焦急的叫了起来。

孙勇也是连连摇头,坚决不肯附议。

苏默从容的笑笑,摆手道:“此事勿用再议。君雅和另外几个兄弟的伤势,已经不允许再跋涉劳累了,他们必须得到及时的修养。

而且,你们只想到我孤身而行有危险,但怎么就想不到我从此由明转暗,发生危险的几率也大大降低了呢?

只要你们造成的声势够大,就越能吸引暗中敌人的注意力,那我便会越安全。说起来,其实你们的危险更大于我这边。”

孙勇和江彬皱着眉头,总是觉得不合适,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由头,不由的都是沉默不语。

苏默看看他们,又笑道:“不须担忧,首先我不会傻乎乎的就这么露面,总是要伪装假扮一下;再者,我也不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无用书生。来,孙护卫,借你佩刀一用。”说着,向孙勇伸出手来。

孙勇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便摘了腰间环首刀递了过去,却是不明白苏默要做什么。自始至终,苏默都是在众士卒的护持之下,并没直接参与战斗。所以没人知道,在彻底激发了神视角后的苏默,一旦手中有了利器,杀伤力其实是极为恐怖的。

苏默也不多解释,接过刀后便站起身来。放眼微微打量四周,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一株小树上。

“那棵树看到了吗?”苏默笑着转头看向众人,手中长刀指着那株小树说道。

孙勇、江彬还有何莹都是点头。

苏默回过头来,眼睛微微眯起,暗中凝神,已是将脑海中那团神秘光团调动起来。

霎时间,四周空间似乎一震,然后远近景物尽皆映入心田。便如同湖中映月,清澈通透,纤毫毕现。

“看好了!”苏默猛然沉喝一声,瞬间激发了元气。

孙勇三人但觉眼前一花,似乎空气中有那么一刹那出现了某种波动。惊诧之余,待再凝神仔细看去,却猛然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俱皆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震骇不敢置信之色。

便在方才那一瞬,苏默竟然出现在了那小树的后方。而那棵作为目标的小树,此刻正微微摇晃了几下,然后轰然而倒。

从苏默低喝声发出,再到发现他出现在另一方,期间短暂的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而那棵小树就那么被拦腰斩断,直到此刻才最终倒下,亦可见苏默的速度之快是何等的骇人听闻了。

半响,孙勇和江彬才激灵灵打个冷颤,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是不由的多出几分惊凛畏惧之意。

谁能想到,这个一直看似文弱的书生,一直被众人紧紧护着,生怕伤到一丝半毫的苏大人,竟然身负如此恐怖的武力?

苏默装逼成功,笑吟吟的拎着刀走了回来。将刀还给孙勇,笑道:“怎样,这下可放心了吧。”

孙勇和江彬相互对视一眼,都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那……大人将如何行止?我们安顿好后,又如何与大人汇合?”半响后,孙勇终是接受了现实,转而问起后续来。

苏默想了想,点头道:“让虎子挑出两个兄弟跟着我们就行,往哪里去我还要再想想,总要你们先吸引走对方的注意力才好。至于之后嘛,到时候我会让人跟你们联系的,且安心休养等候便是……”

……………………………………………………..

大人这会儿应该安全了吧。孙勇收回来思绪,心中暗暗默念着。左右又再扫视了一遍,猛然提气大喝道:“某,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苏大人麾下,亲兵队率孙勇率部经过。皇命在身,天子圣旨,何敢怠慢!还不开城,更待何时!”

吼声震天,其余二十人齐齐应和。一时间,府谷县外,声如雷震,直惊的飞鸟升空、人人色变。

第315章:于冕之悔

于冕黑着脸,默然的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空洞而无神。他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很长时间了,或者说,从接二连三的传来的一些消息后,他就经常的陷入这种状态中。

是的,他在恐惧。心中无时无刻的不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

那个苏默所谓的钦差副使队伍竟然出现了,还是非常高调的进入了府谷县城。然后就那么一直呆在那儿,既没有联系他,却也哪里都不去,没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至于说他们的钦差副使队伍的身份,虽然没有任何印玺等物的佐证,但是他们自身的身份就能很明确的证明这一点。

打从兴县一战之后,保护苏默的整支百人队的情况,几乎都被透露了出来,至少像江彬这个苏默的门生是肯定不会错的。

这且不说,这队人在进驻了府谷之后,立即便开始四下联络故朋旧友。在边塞之地,像他们这种老兵转战四方,总是在各处都有一些旧识。而且几乎都是曾经生死与共的袍泽。

这种战友间的情分,很难被外力左右。这便使得整支队伍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传扬开来,快的让于冕等人想起要控制消息时,却早已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但最让于冕心慌的是,这支队伍中最重要的人物苏默,竟然不在其中。而且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能知晓这位钦差副使大人究竟在哪里。便是于冕拉下脸派去的使者,也没能从孙勇和江彬等人口中得到消息。

据他们自己说,当日苏副使只是这样安排了他们,对于他自己的行踪只是说了时机到了自会相见。

这只小狐狸,恁的奸诈!于冕每每想及,都要在心里恨恨的咒骂一声。

将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彻底由明转暗。而又让手下大张旗鼓的跳出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如此一来,一明一暗之间互为依仗,遥相呼应,任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等于是无形中给了双方一个强力的护身符。

便如孙勇江彬这边,若是没有这一出的话,只随便一个总兵什么的就可将其拿下,然后随便报个战亡什么的不要太简单了。边塞之地嘛,不但有鞑靼人的侵袭,还有如同蜂蚁般的各路马贼盗匪肆虐,战死几十个人真是太正常了。

但是现在谁敢玩这手?谁知道那位苏副使会不会忽然跳出来,来跟大伙儿算算旧账?所以,边军众将领没有再肯出头的了。权势也好银钱也罢,如果没了性命那便一切成空。明哲保身,静观其变,绝不只是文官们擅于玩弄的把戏,这些个久在边地的老油子们更是个中好手。

奸似鬼的小狐狸!

于冕又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哪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完全就是个久历官场的老油条的手段。便是于冕自己,都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给一个赞。

对于苏默这边的变化是这样,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消息也是让他坐立不安的原因。

大同府境内,忽然涌现出四五股隐晦莫名的势力,其中有三股最是强大,还有两股,不,或许是三股或许更多的,虽相交这三股势力稍差,但却更加诡谲神秘。

而三股最大的势力中,只有一股有着明确的出处。那就是英国公之子张悦,还有定国公之子徐光祚二人起的搜救队。

这队人中,以张悦、徐光祚两个小公爷为。以西北常家的四个小子为辅,召集了一大批家丁青壮,在整个西北撒了开来,到处打听消息,寻找苏默。

西北常家乃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常十万的后裔,虽然之前子孙不肖,使得家道中落,渐渐退出了大明朝的政治架构。但是其在西北乃至整个军事体系中,却仍残留着极大的影响力。

当今的英国公定国公两家已然是武勋中的顶级世家了,再加上一个暗中影响力极大的西北常家,这二者结合起来形成的势力,毫无意外的引了巨大的波澜。

这无形中,有等于给了苏默一层强力的保护。也使得西北的局势愈混沌不明起来。

除了这一股势力外,另外两股就相对有些隐晦了。其中一股大约有近千人的规模,个个一身黑衣,冷酷森然。一举一动中,都带着行伍气息。

有传闻说,曾在其中看到带头的几人,颇似当年在边军中极有名的悍将魏壹几兄弟。

魏壹?这人好像是后来跟了南京那位魏国公了吧。若果真是此人带头,那岂不是说苏默身后,还有着魏国公的影子?

这事儿似乎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据说魏国公世子徐鹏举,就曾在武清苏府上住过一段时间,与那苏默相交莫逆。

只不过徐鹏举毕竟只是个小辈,又一向以草包著称,远不如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在外的名声清正。甚至有传言,魏国公的老公爷曾有言说,希望徐鹏举的父亲能再诞下一个儿子才好。这话真假不去说,但其中的意义却是不言自明。

所以,只是徐鹏举的关系,传言说背后支持苏默的还有南京魏国公府的说法,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但是,如今这个消息的传出,显然其中大有蹊跷,很难说不会成为事实。

至于说苏默一个区区下县举子,怎会会和这么多大鳄牵连上,甚而为他如此奔走出力,所有人都是讳莫如深,不敢妄加猜测。

自古以来,官场最是险恶诡谲。在没翻开最后的底牌时,谁也不知道哪个人真正的底蕴是什么。

这便是第二股势力的情况了,只有大体的猜测,却并不能百分百的确定。

而第三股势力,却比前两股势力又多出几分神秘。这股势力的人数不明,领不明,来历也不明。只是似乎有传闻,是一个大官员的家族势力。但究竟是哪位大官员,却传闻甚多,根本无从分辨。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其中似乎有不少贵人子弟,还有着庞大的资金实力,分布在各个行业之中。平日里从不张扬招摇,低调的如溶入大海中的水滴一般。若不是此次苏默的事儿,甚至都无人能触碰到这个组织。

这股势力的名字叫“恩盟”。

相对于这最大的,也是已然有所显露,可以算的上正常的三股势力,其他的几股势力则显得诡秘的多。

如果说那个恩盟颇多神秘,那么另几个势力就是诡谲而阴暗了。就比如其中一股,几乎全是江湖绿林人物。不但囊括了北七省许多甚有名气的人,而且还有一些已经归隐许久的老家伙在其中。比如邙山的天眉道人,又比如关西的疯魔和尚。甚至连天山回春谷似乎也有人出现了。

这些都还是或者曾经有大名声但只是隐世多年的,又或者干脆就是某些现今还活跃在绿林中的一些人的家中耆老,故而才能被传扬出来。

而除了这些人外,更不知有多少连名号都不曾传出过的能人异士,都在这一段时间里露出了踪迹。而所有这些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探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便是苏默!

至于说再其他的一些势力,就更不用说了,连半分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只知道似乎有那么股势力,曾在兴县之战后,狠狠的和袭杀苏默的那帮人战了一场。具体的胜负情况无人可知,但从事后遗留的迹象来看,不敢说战而胜之,却至少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但便如袭杀苏默的那帮人一样,这股势力也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便如同凭空出现似的,根本连追查都无从查起。所谓的事后现场,也只是一些折断的刀枪剑戟等物,尸体都没留下一具。这般干净利索的手尾,让人想想就不由的心中凛然。

至于再有一些更小的,或者干脆就是几个人或者个把人的团体,相对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比如有个江南举子叫唐寅的,和他的同伴,江阴徐经一起,也在四处打听苏默;还有个似乎是某个山中猎户的人,带着十几个伴当亦如此。只不过这些人却是个个脸色哀伤,似有满腹悲愤似的,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苏默被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以上种种迹象表明,苏默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童生,此刻已然成了无数势力交集的漩涡中心。其一举一动,都势必引未知的波澜。

而作为在此次事件中有着不少小动作,甚至可以说正因为他的某些举动,而引爆了这次事件的于冕于大人,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那真叫如坐针毡,如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也似了。

谁成想,就是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竟能牵连到这许多大人物?而悲催的自己,一旦真个出了什么事儿,又将如何面对这些恐怖势力的迁怒?

于冕想到这些时,不由的浑身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想要去摸茶盏喝口热茶稳稳心神,却因为手抖的无法自控,以至于那茶盏一个歪斜,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出清脆的响声,碎成了一片一片。

这忽然的响声让于冕悚然而惊,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和淋漓的茶汤,眼中露出无限的悔意和绝望。

当初,要是自己不那么傲慢,或者少一些清高该有多好?说不定还能因为交好苏默,让自己更多一些想不到的好处呢。

可是如今,如今一切都晚了。苏默,苏默,你究竟在哪里呢?他木然呆坐在那儿,怔怔的出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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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广进钱庄少东

杨家城,据记载是北宋时名将杨业的原籍。?网 此城建于大唐天宝年间,后五代至宋,有州刺史杨宏信镇守此地。及后,又有其子杨重勋和其孙杨光受封,世镇麟州。

而这位州刺史的次子,便是鼎鼎大名的杨业了,也就是后世评书杨家将中的金刀令公杨继业的原型。

再后来,杨业之子杨延昭,更是北宋时著名将领。北拒契丹,威震一方,祖孙三代皆留下赫赫英名,后人尊崇英雄,便以“杨家城”命名以记之。

其实这杨家城虽称其为城,但实际不过只是个小镇子。当初杨家父子刚刚来此之时,几乎并无人居住于此。曾有诗记,“一径开溪畔,孤村仅几家”,由此可知。

及至到了今时,随着不断的展和繁衍,杨家城总算是有了些规模,却也不过只百余户,人口总数都没过千数。

因此,这个城镇在边地中,几乎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即便是北方的少数民族铁骑,也很少往这里来劫掠。其中原因固然是敬重杨氏一族,但其地偏而贫也是原因之一。

只不过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杨家城反倒渐渐成了北方草原与中原之间的一处天然的贸易之地。城中多有一些商号驻扎此地,作为中原本家在此地的落脚点和前站。

不唯如此,便是有些草原上的牧民,也会时不时的将自家的产出拿来这里贩售,以换取草原上急缺的盐、茶、丝绸等物。甚至还有些马帮,有时候也会来这里采买。

因着这种特殊的作用,倒是无形中让杨家城虽处于边塞,却几乎从不会被战火波及。

而就是这么一个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小镇,在某一天却忽然被打破了平静。

打破平静的原因,始于一支车队。这支车队并没多少人,连主人带仆人,拢共也就五个,却个个衣着华丽,车马奢华。

车队最终在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停住,然后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径直进了店中,安置住宿用食等事宜。而小厮则利索的跑前跑后,伺候着主人下车。

车帘挑开后,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俱各锦衣华服,带金佩钰。

两人年岁差不多大,从小厮的称呼上可知,这应是夫妇二人。只不过那妇人行卧坐立之际,略略显得有几分不协,似乎是颇为紧张的样子。

倒是那少年显得从容不迫,举止潇洒。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律,让人看着便生出几分亲近。顾盼之际,也总是面带微笑,满面和熙,端的是君子如玉,温润剔透。

观者由是猜测,怕是这小两口乃是新婚燕尔,那新娘子还有些拘谨青涩之故吧。因而虽有些低声议论,倒也多半都是善意的玩笑,并无真敢取笑的。

这杨家城平日里虽也许多人来往,但终归只是边地,多见的都是些下里巴人。便是偶尔有些富商大贾的,也多是脑肥肠满之流,何曾见过这般风流俊俏人物?是以,不过半日光景,这对小夫妻的底子便被人探听出来了。

南七北六十三省最大的钱庄,广进钱庄的少东家与其新婚娇妻。此番来这边地,一是为了巡察各地产业状况,以便为接手家业做准备;这其二呢,也打算筹集些货物,往草原走上一遭。

对于第二个目的,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户人家,尤其是像广进钱庄这样的世家大族,接班人必须有实际操作的经验,这既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种考验,大抵所有大家族都是如此。

于是,小镇上顿时热闹起来。几乎所有店家都想将自己的货物搭上这趟顺风车。

广进钱庄啊,这可是专门做银子生意的。不但财力雄厚,身后更是有着诺大背景的存在。这种家族平日里很少会操作这种走商的生意,若不是有那个交替的考验的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而正是因此,此次的草原贸易也必然就是个过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若能搭上这趟车,绝对会赚的盆满钵溢。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由此可想而知,杨家城为什么会如此轰动了。

而就在杨家城喧嚣震动的时候,离着此地不过数十里之外的保德城中,也有一个人被震动了。

何言,何家的大少爷,广进钱庄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少东家何言,在接到了这个消息后当即就凌乱了。

他从跟着张悦和胖子一同出来后,半路上先是胖子要联络道门的人独自离开了。待到进了陕甘境内,何言也与张悦分开来,径直去启动何家的力量。

何家的广进钱庄即是维持所需的生意,也是倾听天下的耳目。他们背负着某种神秘的使命,所以手中自然也有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

如今不但关乎到苏默的安危,更是关乎到小妹何莹的性命,何老爷子是真的震怒了。所以这趟过来,何言早从父亲那儿得了命令,将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保护好小妹何莹。

所以,何言和张悦分手后,先便去了延安府。也就是广进钱庄在陕甘的总舵,开始着手召集人手,往整个陕甘、山西境内搜寻苏默和何莹二人的下落。

而随着之后兴县的消息传出,与其他几股势力一样,何言也将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山陕交界,往河套一带的地域。

而且,一如当日于冕猜测的那样,暗中的几股神秘势力中,其中之一便是何家的力量。并且于冕不知道的是,在某一股势力和袭杀苏默队伍的那股势力火拼了一场后,何家的势力也曾暗中出手,对那帮袭杀苏默的人来了下狠的。

只不过因为何家的势力本就极为隐秘,行动又颇为阴损,以至于连被遭到持续打击的那帮人自己都不知道,对他们下手的还有这么一支力量存在。

敢动自家妹妹和妹夫的心思,简直就是活腻了。何家本就是干的最阴暗的活计,从来都是他们找别人麻烦,何曾有过被人欺负的?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连朝廷的内阁都不放在眼中。

只不过一直以来,为了背负的使命一直低调而已。但今天,终于有了敞开作的机会,何言怎会轻易罢手?

于是,在瞅准机会,在两下里两败俱伤后,他毫不犹豫的出了袭杀令,一场追杀战下来,几乎将那帮人杀了个干净。最后,唯有那个领在几个高手的护持下,才险而又险的侥幸逃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忽然让苏默等人感到,追杀他们的人突然不见了的原因。

其实那位钰公子自己都快要郁闷的吐血了,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出现各种意外,完全脱离了既定的计划。

先是被芸姑娘突兀的插手,几乎是公然放纵了目标逃离。随后便是莫名的被一帮疯子缠上,简直就是以命换命的将他拼的人手损伤大半。再然后还当两下都伤的太重,彼此撤离后可以稍事休整了。却不料对方竟如此奸诈,竟然还隐藏了一支生力军,在分开了数日后突然杀出,几乎将他自己都葬送进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支后来的生力军,就是何言指挥的何家秘卫。而在将他们几乎杀光了,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后的何大公子,才又转而往保德坐镇,希望能更近一些的贴近目标地域,从而找到苏默和何莹二人。

广进钱庄分布极广,不但各个省主要大中型城池中有分布,便是一些特殊的小镇、县中,也有二级甚至三级的据点。像是杨家城这样的,便是三级据点中的一个。

这些最低级的据点的人,根本不可能认识何家的人,甚至连广进钱庄背后的东家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唯一认定的,便是何家特有的钤印。

只要是持有这种特定钤印的人过来,他们便会无条件的服从命令,完成持印人布的各种指令。

但是这种钤印,何家唯有何老爷子和他何大公子两人掌控。其他各处一级分部,每次下的钤印指令,都是由他或者老爷子何晋绅用印后出的。

而如今忽然杨家城传出的,这位广进钱庄少东家的传闻,显然是那边的据点肯定鉴别过钤印后的结果。

是老爹出的指令吗?何言稍微想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此番临行前,老爹说的很明白,他不会插手的,一切都交由他来定夺。既如此,就绝不可能中途变更,甚至都不曾通知过自己。

不是老爹,而自己就更不可能了。除非他患了离魂症,才会连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儿都搞不清。

既然如此,那这个大胆的家伙究竟是谁?更可怕的是,此人竟能伪造何家的钤印,那才是最大的祸患。要知道何家的钤印可不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其中大有隐秘,不明白内里的人根本不可能成功。

难道是老爹年轻时,风流快活留下的手尾?那岂不是说,自己或许就要多出个兄长或者弟弟来?哎呀,若真如此,老爹也是蛮威武的嘛。

何言摩挲着下巴,眼中有熊熊的八卦之火燃烧。若是让何老爷子知道,只怕立刻就要一巴掌拍死这货。这尼玛什么奇葩儿子啊,有这么编排老子的吗?

还有啊,当知道有这种可能后,这货第一时间兴起的竟不是愤怒和惶惑,反而是满心的探奇寻密之心。探寻爹老子的奇密?这种儿子就该直接捏死才对!

不过好在何大公子的不着调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遐想了一会儿后就吧嗒吧嗒嘴儿,将这种奇思妙想抛开了。

自己老爹应该不会这么不靠谱的。即便是有这种事儿,也不太可能将自家的隐秘轻易传出去……吧?

那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又怎么会……嗯!等等!

何言皱眉想着想着,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心头,霍然站起身来。想起来了,小妹!记得有一年小妹回来,正好碰上老爹用印,曾经就这个密钤解说了一些。

所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除了自己和老爹知晓其中秘密的,那便唯有小妹何莹了!

哈!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何言想通了其中的奥妙,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罢,起身出门传令道:“准备出!目标,杨家城!”

第317章:何女侠的模仿秀第一弹

何莹一把将肩上的云杉袄肩和袍服扯下,然后将自己狠狠的往榻上摔倒,就那么仰向天的躺着,这才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着,两只眼却贼溜溜的大吃冰激凌,这爽的。

何莹大怒,支起上身怒视他,咬牙道:“呸!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非要扮什么富……富二代的。这些零儿八碎的,恁的烦死人……”

一句话未说完,忽然觉这厮的眼神儿不对,登时就心中大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你……你看……看什么!”

苏默毫无半点偷窥被觉的觉悟,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砸吧砸吧嘴儿,撇嘴道:“咋的,我看自家媳妇儿,天经地义。再有啊,别想污蔑我,我是说了扮富二代的,可整的跟只花母鸡似的,却是你自个儿的主意吧。”

何莹气结,又是气恼又是羞涩,哼了一声,狠狠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他。

苏默就暗暗好笑。

当日和孙勇等人定计之后,苏默便带着何莹,还有虎子及另外两个老兵一起踏上了西行之路。

这次由明转暗,想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就必须想法子让自己溶入人群。而在这边塞之地,最大的人流便是商贾了。但要想混入商队,就必须先给自己一个商人或与经商相关的身份。

商人是需要货物的,可就他们此刻身上那五百两银子,放在平常人家算是豪富了,但要用来采购货物,那就真是少的可怜了。

所以,众人一合计,苏默便提议干脆扮作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然后再想法子找个商队参股。

但是这主意却被何莹否决了。何妞儿甚是得意的宣称,她有办法让众人扮作何家的人,还是那种真正的何家贵人。然后便可以调用何家广进钱庄的银钱购进货物,银钱短缺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瞅瞅,这就是所谓的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怎么着呢,先就把主意打到自家财产上了。也不知道何老爷子知晓了,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当然,这会儿没人去在乎何老爷子怎么想,他们要考虑的是,因为苏默的原因,何莹这位何家二小姐的身份已经被人所知,显然是不能用了。所以,要扮作何家人容易,但是身份却要好生斟酌一下。

结果一商量,年纪最大的那个老兵曹闾灵机一动,便提议由苏默扮作何家大少,而何莹则以少夫人的身份出现。至于他们三人,正好一个扮作御者,一个扮作管家和小厮便是。

曹闾显然是读过些的,在军中向来以狡猾多智闻名。因着他名字的谐音,便给起了个“草驴儿”的绰号。如今这计策一出,众人俱皆拍掌大赞,唯有何莹不说话,却是满面晕红的也不反对。

她不说话,曹闾等人自然也不敢问,只把目光都看向苏默。苏默才不管那些呢,何妞儿的心思早明白不过了。别说是假扮夫妇,怕是现在说马上拜堂成亲,这妞儿也是千肯万肯的。没看那眼波儿流转的,湿漉漉的都快滴下水来了。

于是大手一挥,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草驴儿年纪将将三十,但是却生的老成,自然是管家的不二人选。虎子机灵,可扮作跟班的小厮。而另一个叫唐猛的,自然便是御者了。

这番定计之后,一路先往最近的一个镇上采买了一番,这会儿却是真的购置装备了。从车马到衣物、饰,还有扮作下人们的一些物件,都要全部换过。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除了间中有个小小的插曲之外。这个小插曲便是此刻何莹烦恼的缘由。

不知是头回扮作另外一种身份的新奇,还是因为能和苏默扮夫妇这事儿的本身原因,总之何妞儿显得大为兴奋。对于即将扮演的人物极其上心,各种细节都一再的检视,不肯有半丝遗漏。然后,结果便是眼下的模样了。

要知道,在明代,女子的服饰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区别的。妇人是妇人的穿着,少女是少女的打扮。无论是从衣物还是饰,包括髻等等,都是有明确的区别的。更不要说,便单只是妇人,还要区分出是有地位的妇人,还是普通妇人的。

若只是普通妇人,则多是一身襦裙,然后头上加个缠头便可,最多稍稍富裕点的,外面再加个褙子;

但要是富家大户的妇人,则往往都是上衫下裙打底,然后外罩襦裙,襦裙上还有明丽的刺绣。在外面还有比甲或者褙子,形式都与普通人家款式不同。

除了这些外,还要有坎肩和袍服。袍服其实是由褙子演变而来的,与简单的无袖及膝褙子不同,袍服却是低领、宽袖,衣长及足,与少女装中的曳地长裙类似。

想何二小姐平日全是以江湖侠女自傲,往往通常都是一副箭服劲装的利索装扮,甚至连少女装的上衫下裙都几乎没穿过。而如今,忽然整成这么一大坨在身上,初时还觉得新鲜好奇,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样子。但是不过半天功夫,那份新鲜便立即转为懊丧了。

实在是太累赘了,累赘的她连走路都不利索,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的,唯恐一个动作过大,不是被绊上一下,就是一脚踩到裙边,只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大汗。

幸亏要扮富家子弟,多半走路的时候都是乘车而行,这才让何二小姐总算是轻松了不少。当然,如果没有苏默这混蛋在旁边坏笑,还把给她起绰号就更让人满意了。

花母鸡?何莹在第一次听到这称呼时,先是呆了半响,随即就彻底抓狂了。这厮的嘴巴究竟要毒到何等程度,才能给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起个这样的绰号出来?

太指了!绝逼不能忍啊。何妞儿当场就暴走了。但是对于苏默这种惫赖的混蛋,抓狂也好,暴走也罢,显然都并不会取得什么好的效果。挨揍时毫无节操的果断投降,过后该怎么叫还怎么叫,何莹最后也是醉了,只能以无视对待,不然先被气死的就是自己了。

此刻,听着这混蛋又这样叫自己,何莹气的牙痒痒的,却实在没力气纠缠了。这几天下来,因为不是赶路了,还要吸引一些商队上门,她就需要不时的和苏默一起露露面。所以,这一套花母鸡套装,便完全无法摆脱了,让她简直心神俱疲,比与人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累。

她现在甚至有些后悔了,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提出扮什么何家人才对。尤其还擅自动用了何家密钤,她可是知道,这个密钤对何家的意义是何等重大。也不知爹爹知道了后,会不会被自己气死。当初怎么就头脑一热,做出这种冲动的决定呢?

她伸展着四肢,躺在榻上暗暗想着。正烦恼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吓的她赶忙坐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将云肩和袍服披上,假模假样的端坐起来。

苏默好笑的看着她忙乱,待她收拾完,这才施施然叫了声“进”。门开处,草驴儿一头大汗的走了进来,先是对着二人见过礼,这才苦着脸禀道:“公子,怕是有麻烦了。”说着,眼神儿往何莹那儿瞄了瞄,欲言又止。

苏默一愣,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眉道:“怎的?”

草驴儿就迟疑了下,又再瞄了眼何莹,见二人脸上都露出不耐,这才踟蹰着道:“是……是钱庄这边出了点状况。他们似乎有反悔的意思,不肯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为咱们提供银钱了。”

嗯?苏默眉头不由一扬,目光也看向何莹。

何莹也是呆了呆,但随即便是大怒。这正满心憋得气闷呢,下面竟还有人来搓火,反天了啊这是!还把不把自己这个堂堂二小姐放在眼里了?

这么想着,不由的柳眉倒竖,拍案而起,迈步就要往外闯去。只是她却忘了,此刻的她扮演的只是何家少东家的新婚夫人,又有谁知道她是何家的二小姐?

而且她还忘了一件事儿,此刻的她穿着的是繁琐的裙服,这么风风火火的一抬脚,顿时就一脚踏住了裙角,接着就两手惊慌的挥舞着,以一个标准的前扑动作,华丽丽的往大地上亲吻去。

“啊——”

尖叫声骤然而起,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何二小姐不由的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意料中的痛疼没有,身子一震之余,迎接她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莹儿啊,还有外人在呢,这么性急的……哎呀,会不会不太好呢?”明显带着调侃的声调在耳边响起,何莹刚刚惊魂稍定的心顿时就是一股邪火窜起。

该死的混蛋!无耻的臭贼!她恨恨的暗骂着,想也不想的张开小嘴儿,照着扶住自己的胳膊上就一口咬去。

“啊——,痛痛痛啊!松口啊,八婆!啊,还来!再不松开,老子要翻脸了啊……”霎时间,又是一声惨叫响起,随即便是连声的咒骂,这叫一个乱劲儿的。

草驴儿以手遮脸,叹着气将身子转过去。他倒也不会震惊了,这么些日子以来,这种场面早已见得多了,彻底磨练出来了。

只是这会儿正说正事儿呢,您二位还要玩的这么嗨,真的好吗?他心里一个劲儿的哀叹着。

“唉哟唉哟,姓苏的,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施暴,老子跟你拼了!”正乱着,忽然冷不丁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即一道人影风一般冲了进来。

大明闲人 最新章节正文 第317章:何女侠的模仿秀第一弹网址:

第318章: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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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相见欢

门外的这突然一声喊,把房内的三人都吓了一大跳。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何莹再顾不上跟苏默打闹,身子一横就先把苏默挡在身后,两手提起摆出防守姿态。

草驴儿脸上的平和淡然瞬间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股酷戾森寒,腰间微微下沉,后背弓起,宛如一只即刻便要扑击而出的猎豹。一股惨厉的气势猛然升起,狂涛骇浪般向门边笼去。

何言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僵住,即将要踏进门槛中的脚猛然一个旋踢,借势将往前冲的姿态生生顿住。随后一脚后退,身形急速往一边侧开,同时一手护在胸腹,一手虚握摆在面门前,做出防御态势。

他刚刚在门外听得房内动静,一下子便分辨出了其中何莹的声音,不由的大喜过望,这近两月来一直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后顾之忧即去,忽然便生出了一股戏谑的心思,这才有了先前那句大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句话喊完后,兴冲冲的正想着进去后,看看苏默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时,猛不丁就被一股滔天的杀意笼住,顿时让他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可不是何莹那种整日幻想着行侠江湖的菜鸟,而是实打实的江湖历练出的老手。这一股杀意刚一暴起,他便敏锐的感觉的到了。

而这杀意之凶猛,甚至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凝滞阴冷了起来,其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可以想见,这必然是一个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大凶人。倘若他真的这么继续冲进去,迎接他的绝对是毫不留情的凶悍杀着。

这一惊岂同小可,直骇的他亡魂皆冒,好在仗着久历凶险的经验,第一时间作出了最恰当的举动。只是心中却也不由暗暗苦笑,小妹身边何时竟有了这种凶人?这算是久别重逢的一个下马威吗?

不过只瞬间便又明白过来。里面的必然就是那支护着他们的百人队残余的士卒了。那支百人队在边军中颇有名气,号称“果毅营”的。

一个区区百人队,竟然能有专属的称号,那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也怪不得能从那般险恶的袭杀中,还能最终杀了出来。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但实际上不过就是在他一转念之间。此刻身子定在房门一侧,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唯恐招来里面那人的误会,这要是给自己来上一下,那可不是要冤枉死了。

就在这么一动一静之际,房内的人也终于看到了门外的情况。苏默是毫无疑义的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确切的说,他在何言那句话喊出来的一霎那,就已然明了来人是谁了。

他此刻的神识何等强大,甚至已经达到了意在念先的境界。只不过他终究不是纯粹的武人,精神力量虽然因缘际会之下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是身体的锻炼却远远跟不上这种境界,以至于虽然心中明白,但反射到身体上的举动还是慢上了一拍。

但也正因这种慢了一拍,才看到了何莹最本能的举动。这个傻妞儿完全忽略了他当日显露出来的身手,想也不想的第一时间就是挡在自己身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娇躯,他心中猛然一股暖流涌动。能得佳人如此相待,更复何求?

心中感念着,正想着开口提醒下,来的是自己人,何莹却已经也认出了何言来。

“大哥!?哈哈,真是你,莹儿想死你了。”身形一震,美眸猛然瞪大,随后大笑着便窜了出去。

多感人的重逢场面啊,太有爱了。只是,妞儿,咱能悠着点吗?忘了刚才怎么吃得亏了?苏默张大了嘴巴,抬手想要去抓,却终是抓了个空。

哎呀——啪叽!

一声惊叫,随即又是一声脆响,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苏默张大的嘴巴合拢,手一点一点缩了回来,然后捂着脸低下头去。嘴角边一抽一抽的,这光听声儿……似乎就好痛啊。

此刻房中的景象,定格出诡异的画面。无论是站在里面的两个,还是躲在门外的那个,都是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满脸的震惊之色。

而在三人中间的地上,何二小姐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趴伏着,两手兀自保持着前伸的状态,俨然如同某种朝圣的仪式……

嗖!屋中忽然一阵风声响起,随即一道人影电也似窜了出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好吧,草驴儿果然不愧以狡猾著称,明白过来后,第一时间就立马闪人遁走,甚至连声招呼都不带打的。那速度快的,那一种果断,苏默看的目瞪口呆,心中顿时有种高山仰止般的拜服。

…………………………………………….

“小妹,这个真不关我的事儿啊……”

房中,何言哭丧着脸儿,呼天抢地的悲呼着,那声儿简直是闻者心伤,观者落泪啊。

只是貌似底气不太足的样子,刚开始高亢尖锐,渐渐的却越来越小,及到最后竟是微不可闻了。

这是怎么意思?好吧,剧情是这样滴:某妞儿丢人了,还是丢大人了,所以终于恼羞成怒了。

郁结之下的结果,自然就是要找个宣泄的途径发泄一下、迁怒一下,不然实在不爽啊。

眼下的情况是,当前发泄迁怒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自家男人,还有一个是自家大哥。

好吧,自家男人其实还不能算是自家的,某妞儿正努力将其变成自家的。为此目标,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呢,这个目标肯定是不合适的。再说了,自己心中其实也是很有些舍不得的。

二选一的选择不要太简单了。既然其中一个不行,那自然就只能是……嘿嘿。

大哥一直是很宠爱自己的,所以偶尔冒犯一下应该是可以被允许的。而且这位大哥似乎从小就被自己欺负,这么些年下来,应该早就习惯了的,这标准的就是熟客嘛。

所谓做熟不做生,何家是商贾之家来着,必须要遵守商业规则!虽然何二小姐是女儿身,但规则就是规则,这个不容改变。

所以,这么看来,这位大哥拿来当目标的话,大小、长短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经验丰富,抗打击能力出众,应该也不会落下心理阴影之类的……吧。

于是,何大哥的悲催就这么华丽丽的上演了。按照何二小姐的理论,何大哥属于熟客。熟客的含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为惯犯。

那么,最为一个惯犯,在逃无可逃的境地下,总是会有些下意识的挣扎。所以,“不关我的事”这句话,何大哥简直是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了。

只不过在这话说出之后,何言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嘴贱的,本来就不关自己的事啊,哪里还要这样大喊大叫出来?这下好了,整的好像自己心虚似的,这不是上赶着作死吗。

尼玛,这绝逼是一种病啊,得治!必须要治啊!何言心中的懊悔犹如滔滔黄河一般,只得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亲爱的妹夫大人。好吧,是预定中的妹夫。似乎以前一提起这茬儿,那厮就会发飙来着……

这让何言心中有些发虚,只是眼下也实在没法子了不是。江湖救急,这点基本的准则还是要的吧。果然是吧……

心下这么想着,待到把目光投到那位妹夫身上后,何言却瞬间瞪大了眼睛,险些没当场一口老血喷出去。

“莹儿啊,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来来,坐下慢慢说,喝口茶润润嗓子先。看看你,都说了你好多遍了就是不注意,骂也好,打也罢,可前提是不能气着自个儿不是?乖啊,听哥的话,喝口水歇口气再继续,时间有的是,不着急哈。嗯,我帮你捏捏肩膀先……”

啥时候的事儿?这王八蛋啥时候转到小妹的身后去了?瞅瞅那一脸的假模假样的,唉哟,能不能再恶心点?

我查查你个圈圈的!喝口水喘口气再继续?时间有的是不着急?还帮着捏肩膀……节操!你他妈的还能有点节操不?

自个儿刚才想什么来着?希望这王八蛋帮着说几句好话?这尼玛是生怕老子死的慢了吧。瞅瞅那架势,简直恨不得自己一露头,他就冲上来再踩上一脚啊。

我你大爷的!

“苏讷言!你……你你,我跟你拼了!”

…………………………………………

房门外,虎子和草驴儿还有唐猛三人面面相觑。听着房中不时响起的凄厉的惨叫声,虎子不由的面带忧色,低声道:“驴儿,这……这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旁边唐猛也是大头连点,憨憨的脸上全是紧张之色。

草驴儿嘿嘿一笑,侧耳继续听着里面动静,低笑道:“淡吃萝卜闲操心,你有见过婆姨汉子打架有事儿的吗?嘘,别说话……哈,这热闹的,哎呀,这是那位大舅哥的惨叫吧,真是,啧啧……唉哟唉哟,这声儿……咱们公子的,嗨嗨,这叫的多亮堂啊,真不愧是咱家公子…….”

好吧,有道是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瞅瞅这货此刻砸吧着嘴儿,两眼放光的模样,这德性跟某人看热闹时的状态是何其相似啊。

虎子和唐猛相对无语,默默的走到一旁。刚才他俩在后面,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儿。而后忽然见到草驴儿跟中了箭的兔子似的,连蹦带蹿的跑了来,还当出了什么事儿了。

草驴儿定了定神儿,便嘿嘿笑着将刚才的事儿说了,然后便拖着两人又悄悄寻了过来。

原本两人还当这货是怕出事儿呢,谁成想竟是来听墙根的,这可真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写照啊。

正无语的摇头之际,忽然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噪杂之声,抬头看去,几个一身华服的人已是跨步迈了进来。目光看到他们几人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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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登门求见

“唉哟,两位小哥请了,敢问一下,广进钱庄何少东家贤伉俪可是下榻此处?”这几人中,领头的一个三十许模样的人,冲着虎子和唐猛二人抱拳见礼。

虎子和唐猛对视一眼,唐猛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两步,虎子却转身迎上,也是叉手唱诺道:“不敢当官人礼,敢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姓安,小哥可以称我安管事。”说罢,便不再多说。

虎子眸子又缩了缩,心中惕然又再提高一级。这几天来,多有一些商贾上门来洽谈组建商队的事宜,但却从无一人这般张口就喊出“何少东家”的称谓。要知道他们虽然冒充的是何言,但对外只是称呼少东家,从未提过姓氏。

然而这帮人一来便指名道姓的,显然是对广进钱庄的背景有着一定了解的。至少知道广进钱庄背后的主家便是何家,甚至连何家唯有一个少东家的事儿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要知道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多是妻妾成群、多子多孙的。枝延叶漫的,一些表亲之类的旁支侧房,对外客气的说法,多半也都是尊称为少东家的。否则,一个不好便是会得罪人的。

这些个道道儿,草驴儿都曾给虎子二人细细讲说过。所以像眼前这人一般,上来就直指正牌的,必然是有着了解内情的凭仗。偏偏对于他们自己的来历,却是讳莫如深不肯说明,这如何不让虎子警惕?

略略沉吟了下,虎子这才又陪笑道:“原来是安管事,但不知安管事此来所为何事?哦,请恕小的失礼,咱们少东家好静,不太喜欢应酬,一般商务杂事儿多由曹管家处理。您看这个……”

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口称失礼,脚下却微不可查的一动,将去路挡的死死的。同时借着袍袖的遮掩,已是暗暗打出一个手势。

身后唐猛不动声色的又退后两步,悄然无声的没入了门内。

安管事似乎是不经意的冲唐猛消失的方向瞄了一眼,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看挡在身前的虎子,点点头道:“这样啊,也罢,那便劳烦小哥儿跑一趟,前去通报一声可好?哦,对了,咱们并不是来谈什么商贾事的,而是家主人欲来拜会贵上。我家主人也是读书人,这可不是什么商务杂事儿。说不定贵上便答允一见了呢?”

虎子面上的笑容已有些僵硬了,这人言笑晏晏,话中却隐含锋芒。只从对苏默的称呼上便可见一斑。

之前还是“广进钱庄何少东家”,现在却以“贵上”称之,这便隐隐有点破苏默假冒一事儿的意味,已然是近乎于图穷匕见了。

虎子僵硬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了起来,腰板儿也不再佝偻,慢慢的直起身来,浑身肌肉紧绷。定定的看着安管事,一边做出考虑状戒备着,一边暗暗焦急:苏公子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呢……

客栈的房间中,苏默得意洋洋的躲在何莹身后,探头探脑的看着对面咬牙切齿的何言,满脸的嘚瑟。细长细长的眼睛乐的彻底看不见眼珠儿了,完全成了一道缝儿。

多好的媳妇儿啊,瞅瞅,这才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即便是跟大舅子放对儿,也是半点也不含糊。

先前何大公子被阴之下,怒不可遏的冲过来,苏默毫无节操的果断闪了。脚下轻松一转就躲到了何莹身后,口中还夸张的大喊着救命。

而何二小姐想也没想,当即顶上去就是一记粉拳。结果毫无悬念,何大公子本就对这个妹子有些忌惮,忽见眼前的目标一眨眼就变成了小妹,大惊之下只想着收回手别伤着妹子,却是再没办法躲开何二小姐这记天马流星拳了。

Duang!闷响声乍起,可怜的何大公子便觉的脸上一震,随即便是漫天星斗,找不着北了。

“小妹!你……”何大公子这个悲愤啊,眼含热泪的看着挡在身前柳眉倒竖的亲妹子,心中却暗暗惊骇。他本是练武之人,刚才便只那一瞬,便敏锐的捕捉到了苏默身法的快捷。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对苏默怎么样,左右不过就是打闹罢了,这在以前苏家庄上时,众人之间也是玩闹惯了的。

但即便如此,他方才的速度有多快自己却是心知肚明的。毕竟虽说是玩闹,他还真是打算逮住那家伙,讨些便宜的。可谁知以前这手拿把攥的一扑,此刻竟然落空了,甚至连苏默的身影都没看清楚。

这小子,什么时候竟有这般身手了?看样子离开这些日子里,很有些精彩的事儿发生啊。

他这么想着,脸上却不肯露出来,只是作色对自家妹子继续演戏。打从认识了苏默这货后,众人之间似乎也都习惯于这种交流方式,并乐在其中。

“闹够了没!”何二小姐脸罩冰霜,恨恨的喝道。她虽性子粗疏直爽,但却并不傻。这会儿自然也反应过来,先前草驴儿说的那事儿的原因了。

眼下她和苏默看似悠闲自在,但实则仍是身处危机之中。这她好不容易发挥点作用出来,让心上人刮目相看了,却不料竟被自家兄长给破坏了。

于是,乍见之时情不自禁的惊喜,在忽然出了个大丑之后,到了此时已断然不见,满心的都全是不爽了。当然,这也不是说就真的不在乎,只是将其放在了心里,不需那么激烈的表达出来了。

“说,你干嘛停了我支取的银钱,不知道我们现在很麻烦吗?哼,你若不给我个满意,我便回去告诉爹爹你欺负我!”何二小姐掐着腰,趾高气昂的叫嚣着。

好吧,这前面一段说的还是蛮靠谱的。可最后一句,完全就是神转折了。妞儿,你确定自己真的长大了?这咋听着就是个小女孩在大人面前撒娇的节奏呢?

苏默以手扶额,忽然心中有种罪恶感。小女孩啊,自己这算不算萝莉控呢?家里的韩杏儿才不过十六,这何妞儿也是十六,据说那个娃娃亲貌似比自己还要小一岁……

堕落了,堕落了啊!自己原本可是很纯洁的来着,跟小萝莉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只是抱着观赏的角度的。可现在怎么就堂而皇之的拿来当媳妇儿,却毫无心理压力呢?

这万恶的旧社会!苏老师狠狠的在心中吐了口唾沫,将所有罪责归咎于社会大环境上去,然后便心安理得起来。

你说啥?知道错了就要改?有毛病吧,大环境是这样,你一个人跳出来假清高,那叫作死,叫反人类的懂不懂!苏默是个守规矩的人,是良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儿呢?

当然,唾弃一下、谴责一下还是必要滴,自己可是老师来着。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入了这个时代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而且眼下这些也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解决当下的危机,活下来才能考虑要不要高尚一些的命题。

那边兄妹俩的对峙已然平复下来,对着这么个奇葩的妹子,何大公子毫无办法,果断以妥协投降告终。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当日妹子失踪的前因后果,家里老爹可还是在日夜担忧着呢。

“……事儿便是这样了,多亏了有苏默保护我。”何莹已经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给自己男人表下功。眼波儿娇媚的睇了苏默一眼,这把苏默电的,浑身一个激灵。

哇擦,这得是多大电压才能达到这威力?苏老师心底先前残留的一点罪恶感,瞬间被这电流击的彻底不见了踪影。

“好贼秃!该杀!”何言却哪里顾得上自家妹子那里眉来眼去,满心都是各种后怕。想到竟差点就此失去了这个妹妹,瞳仁都有些红了,拍案恨恨怒骂起来。

从何莹的讲述,再结合自己一路西来经历的种种,何言暴怒之后,不由的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这其中怕是不止一方势力推手的作用啊,如此多未知的敌对势力,偏又隐藏与暗中,小妹和苏默的安全着实可虑了。即便是以何家的力量,在这么多的暗势力面前,也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对了,讷言,你可识得一个叫初五的人?”沉吟一会儿,何言忽然转向苏默问道。

苏默一愣,“初五?”

何言点头,“对,就是初五。嗯,猎户装扮,身边还跟着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前番我伏击袭杀你的那帮人时,他们在旁多有出力,个个都堪称神射,极是不凡。”

他想起当日之事,脸上不由露出敬佩和凝重之色。

苏默一时想不起来,毕竟当时他正时刻受着阿修罗之石的折磨,精神并不怎么集中。

旁边何莹却忽然啊的一声,拍手道:“莫不是洪县的那个?你忘记了,便是当日咱们出山后修养过的那个小村子?”最后这句却是对着苏默说的。

说罢,不待苏默反应,又脸现疑惑之色,“奇怪,他们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苏默被她这一提醒,也是猛然省过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冲着何言点点头,表示自己确实认识。接着也是若有所思起来,跟何莹一样,他也对初五忽然出现在这里想不通。

何言就叹了口气,看看两人疑惑的神色,才要说话,忽然就听门外传来几下敲击声,不由一顿,将话又咽了回去。

苏默和何莹也被惊醒,苏默便拍拍何莹肩头,自己起身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唐猛躬身抱拳,沉声道:“公子,外面来了一帮人求见,不过开口就点明了求见广进钱庄何少东家。现在老曹和虎哥正应对着,公子意下如何?”

苏默闻言,眼神猛的锐利了一下,随后又微微眯了起来。

第320章:安管事的请求

外面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房内,苏默与何言兄妹打个眼色,两人便微微一颔,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

只不过这座位却并没按照任何次序摆放,就那么零散着,全无这个时代礼法要求的主次分明。

既然对方一口道出“何少东家”四个字,那就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认出谁是何少东家来。

如果认不出来,那说明对方就是虚张声势,但也同时表明了肯定是冲着苏默而来。这意味着苏默的由明转暗的策略,已经被人看破

但若是真的能认出来,那么这位真正的何少东家忽然出现在眼前,必定会出乎对方意料,正可观察一下对方的反应。

若露出惊讶之色,就说明对方的目标还是苏默。而若没有,那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对方是真的冲何言而来的。但同时也意味着,对方的耳目强大,否则不可能何言刚一来到,便这么尾随而至。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能让苏默这边心中有个大致的判断,不至于措手不及,彻底将主动权失去。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草驴儿客气的稍候之音响起,随即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苏默没说话,对着何言点点头,何言便轻咳一声,扬声道:“进。”

门开处,草驴儿恭敬的走了进来,目光在三人面上一扫而过,微微恭身禀道:“公子,有徽州程府的安管事来访。”说罢,将身子往旁一闪,露出身后跟着的三个人。

这货果然是个机灵的,称呼上一点也看不出端倪来,任谁也不知他所谓的公子,究竟是跟哪位公子说的。

何言斜眼睇了苏默一眼,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安管事微笑着迈步而入,身后两个人竟也毫不迟疑的跟上,这让旁边的草驴儿和虎子三人齐齐变色,不由的怒目而视。

这时候是主家们见面的时刻,哪有下人奴仆们也跟着登堂入室的道理?这是属于对主人极度无礼的举动,草驴儿等人焉能不怒?

正待要喝叱,安管事却抢先一步抱拳赔笑道:“徽州安锡禄见过少东家,这两位乃是锡禄子侄,也是一向景仰何氏,今特厚颜不告来见。若有失礼不当之处,还望恕罪海涵。”

苏默与何言不由的就相对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

这个安锡禄端的了得,言谈举止间滴水不露。不说这上来就赔罪的一番话,既表达了歉意,却也将苏默这边问罪的话堵了回去。单就是之前一番安排,想要通过仓促之下相见的反应,窥探对方虚实的意图,也在安锡禄以同样的无赖手法而胎死腹中。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便能想出这种最妥当的应对手段,不动声色的将一切不利因素尽数化解,其人的心智、反应,端的是老道至极。

“安管事客气了。”何言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伸手让座,同时瞄了苏默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苏默则眼睛微微一眯,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这位安管事确实了得,但苏默神识何等强大,还是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波动。

没错,这家伙是冲自己来的!苏默心中暗暗冷笑。

这位管事大人面上的确掩饰的近乎天衣无缝,但在称呼“少东家”三个字的时候,眼神仍是不由自主的在苏默和何言二人面上都停驻了那么一霎。

区区一个管事,代表主家登门拜访,口中称呼之际,面对时竟然不分主次,这显然就是个笑话。什么样的大户人家,竟会用这种人做管事?

若说他是为了客套,故意含糊其辞,但又别忘了,之前在门外时,他可是张口就点明了“何少东家”的。既如此,何以前恭后倨?这是癔症了还是脑袋被驴踢了?

所以,饶是他百般机智,终于还是在苏默强大的异能神识下无所遁形。

“虎子,看茶。”间安锡禄三人在何言的招呼下都坐下了,苏默主动站起来招呼,同时暗暗打量后面跟着的两人。

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的目的,而安锡禄又宁可冒着失礼的罪名也要让这两人进来,以苏默的精明,又岂会再轻易将这两人忽视?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看上去都不过及冠之年。稍大些的那个,相貌威猛,身材魁梧。但是外在表现的有些木讷寡言,进门后便紧紧跟着年少的那个,坐下后也是低眉垂眼,面无表情

而年少的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只是跟相貌粗豪的那个却是截然相反,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虽也是一身布衣,但是顾盼之际,却是眼眸灵动,满脸都是好奇之色。坐在那儿也是并不安分,左顾右盼的挨个打量着众人,眼中明显透着几分慧黠的灵动。

眼珠转动之余,忽然对上苏默的眼神儿,眸子中微有慌乱之色,但却随即睫毛搭下闪躲开。但不过片刻,却又悄悄偷瞄过来,待到现苏默一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仍是在注视着他时,白玉似的的面颊上,便不由的腾起两股红晕。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也下意识的紧紧攥起来。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奇异之色,又再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眸光转开,笑着对安锡禄道:“安管事忽然来访,却不知有何见教?呵呵,大家皆是男儿汉,切莫效那妇人之态扭扭捏捏。有话便请直言,咱们兄弟但能做到,必不推辞。”

这话一出,安管事面上尴尬之色划过,干笑了两声连连称是。而旁边那个年少的少年,脸孔却又再涨红了几分,眼中有羞恼之色一闪而逝。

苏默这话的意味难明,冷不丁的忽然扯出男儿妇人什么的,颇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尤其是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儿还刻意瞄了一眼那少年,简直就差点明着取笑人家生的俊俏脸嫩了。这比安锡禄非要带着两个子侄进门的举动,更要失礼上三分,以至于让何言和何莹二人也是不由的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呵呵,不敢相瞒公子,此番冒昧登门,确是有事相求。公子既然直爽,锡禄便也不再兜圈子了。”安锡禄果然老道,眼见气氛有些诡异,赶忙先开口岔开话题。

此刻苏默既然开了口,何言便也不再插话,只安静的听着。苏默便身形一端,正色道:“如此甚好,在下洗耳恭听。”说着,便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状。

安锡禄砸吧砸吧嘴儿,心里暗暗苦。这少年果然不简单,时而嬉笑、时而端严的,飘忽无形的让人有种完全抓不住的难受。

“咳咳,是这样的。”他定了定神,轻咳两声道:“咱们听说呢,几位欲要往草原行商,眼下正组织商队是吧。”

苏默点点头,不置可否。

安锡禄就又窒了窒,只得继续道:“嗯,但不知此行,贵方是否有要求,一定是非要商贾才能加入?若是我等想跟随贵方同行,不知可能行个方便?哦,公子放心,该付的银两咱们也一样照付,绝不会少半个铜板。又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妨也请明示,咱们必尽力做到,绝不会给贵方添任何麻烦。”说着,眼巴巴的看着苏默。

何言等人便都露出错愕之色,互相之间对视一眼,随即便把目光都看向了苏默。他们完全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意外之余,下意识的便都依望着苏默拿主意了,却全忘了这一来,顿时将苏默才是真正的主事人的事实显露无遗。

只不过到了这时候,双方该明白的人也都心下明了了,掩不掩饰的倒也不重要了。只是那俊俏少年的眼眸中,不免便露出了几分讥笑之意。

苏默一直便在暗暗留意几人的神态,那少年此刻的眼神自然也看在了眼中,心中顿时一阵的无语。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帮混蛋可不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吗?

狠狠的瞪了几人一眼,这才脸色一正,对安锡禄道:“安管事,在下却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

安锡禄抱拳道:“不敢,公子请说。”

苏默道:“安管事也知道,咱们这是商队,都是以获取利益才往草原走这一遭的。安管事既明言非为商贾事,却不知此行又为哪般?哦,交浅言深还请恕罪。不过既然是贵方要求一起同行,在下身为商队的组织者和带头人,有些事就不得不问了。”

安锡禄便笑笑,点头道:“公子所言乃是正理,何来恕罪之说。呵呵,其实锡禄此求乃是为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尝读诗书,听闻草原大漠风光别有不同,正想要游历一番。此次恰好遇上公子组建商队,故而便动了心思。毕竟塞外不是那么平静,能有众人同行,便多了分依仗,还望公子能不吝,给予些方便。”

旁边何言等人这才恍悟,只是恍悟之后,面色却微微古怪起来。甚至何二小姐的眼神都不对了,虽不说话,目光却颇为不善的打量着安锡禄。

这个时代虽然不像宋时那般礼法苛刻,也不限制女子抛头露面,但终归是男女有别。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随便的就与不认不识的人一起出游?更不要说远走塞外这种地方了。除非是另有所图,那便是另说了。

而偏偏安管事等人出现的本就蹊跷,相见之时又多有龌龊,虽然并不明显,但却总是让人心中不怎么痛快。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提出这个要求,很难不让人有想法。

可明明这个安管事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是精明,绝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而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还依然说出这番话,这里面的蹊跷就耐人寻味了。

何莹甚至有了怀疑,是不是这家人家真的知晓了苏默的身份,然后那所谓的程家小姐便对苏默有了什么想法,所以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要知道,苏默此刻已然不是默默无闻的乡下小子了,而是大名鼎鼎的当世才子了。不但雅擅书画,更是精通音律,一曲临江仙传唱的脍炙人口,不知被多少闺中少女暗暗心仪,引为最佳夫郎人选。

不见前有那个青楼头牌妙芸的暧昧,后面又有王泌姐姐那样的才女垂青吗?何二小姐哪能不起戒备之心?

话说在何二小姐的心中,对苏默这块小鲜肉,俨然视为自己的禁脔了。韩杏儿和那个不知是谁的娃娃亲没办法,谁让人家先她一步呢?但是除了这二人外,再有别的女人觊觎苏默,那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一刻,何二小姐的警惕顿时成几何倍数的递增起来。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看好自己的东西,绝不能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哪怕一丁点儿的机会!绝不!

第321章:程家小姐

第321章:程家小姐

京城,程府。请大家搜索(¥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公房里忙碌,连家都没时间回。做为大明朝的礼部侍郎,还是右侍郎,他要付出的远比外人看上去更多。

而达到了尚书的位置,也即等于有了进入文人最高的殿堂——内阁的资格。

对于这个说法,程敏政并没什么怀疑。毕竟当今宽仁爱士之名素著,不见徐阁老是经过了多少次的上表告老,最终才慢慢的退出中枢的?

但徐琼则不然,他年纪虽也不小了,但身体却是并无大碍。大明朝在经历了当年土木堡的惨痛后,这些年来幸赖君臣协力,已然显露出中兴之态。这个时候,无论是朝野上下,都不希望有太大的波动。那么,老臣子的沉稳和安定作用,便显得弥足可贵了。

正如此刻程敏政的尴尬,做为三把手的他便天然的成了二把手左侍郎的政敌。这无关恩怨,纯粹是利益使然。而且还不是单单个人利益,而是关乎所代表的的整个一派的利益。

若是有那不肯遵循这种规则的,那便等若自绝于天下了。不但自家派系将全力灭除,其他派系也会乐见其成,甚至从旁推波助澜。毕竟每倒下一个大员,就等于多出一把椅子来。能从别家派系中空出位置来,总是好过自家人间的争抢的。

而不光如此,最近隐隐有传闻说,天子似乎对他的文章很有些青睐,曾流露出明年的会试,想要让他成为主考官之一。

这些人不同于乡试中胜出的学子,大部分都是混个举人的官身到头了。会试胜出的这些人,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走上大明官场的。能越多的收揽这种资源,就代表着日后自己代表的一系的话语权越大,试问谁能不动心?

所以他此番如此拼命,固然是当前工作使然,却也未尝不是为了躲避那些阴招。

一路往屋中走来,早有下人报入内堂。霎时间整个程府便活了起来,准备洗漱的、更衣的、点香的,整治酒水饮食的,各仆役丫鬟妈子往来奔走,煞是热闹。

进的屋中,一番洗漱更衣,又再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再起身时,已是黄昏之时。夫人李氏亲自伺候着又更了衣,老两口转到了偏厅用膳。

李氏温言问候了几句,又亲自提壶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才陪在一边开始进食。

酒盏撤下去了,便端起碗开始用饭。只是才扒了一口,忽的一皱眉头,不悦道:“恩姐呢?怎的这多时也不见人?”

李氏伸出的筷子便不由的轻轻一顿,随即不动声色的夹了一筷子鸡肉送到他碗中,这才轻声道:“前些日子她舅父那边来了信,说是久也未见,有些想念,便接她过去住些日子。”

李氏眼中便闪过一抹黯然,也是默不作声的吃饭,只不过筷子夹来夹去,半天也不过才吃了小半碗,便将碗筷放下,默默的端起汤盅喝了起来。

李贤乃一代大儒,文声享誉当世,便与当时的于谦也不相上下。但是偏偏这位从子却是个另类,在文事方面并不十分注重,反倒是对鬼谷之术极为痴迷。

而后,至李氏嫁给程敏政时,李天放愈发孤僻,几乎与李家没了来往。但唯有与李氏这个姐姐的感情却从未减少,甚至爱屋及乌之下,对李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甚是喜爱。尤其是女儿程月仙出世后,更是百般宠溺,尝言此女可传其衣钵,以至被程敏政不喜。

所以,在程家,每次提起李天放的时候,都免不得的会起一些龌龊。只不过终归是照顾李氏的心情,程敏政倒也不好太过纠结。只是由此一来,对于女儿与这位舅父的往来,便会有意无意的设些阻碍。没成想,此番自己忙于政务,却又被钻了空子,程敏政心中着实有些窝火。

李氏默默的听着,待得程敏政走了好久,才轻轻叹口气,将汤盅放下,目光遥遥望向某个方向,眼中满是无奈纠结之色。

“不行不行!我是绝不会自己走的!想都别想!”杨家城客栈中,何莹小脑袋要的拨浪鼓一般,气哼哼的冲何言和苏默二人大叫着。

消息很模糊,可以说完全就是语焉不详,让人摸不着头绪。待问起消息来源时,安管事也只是笑着说是偶尔听到的,并不肯多说别的。

既如此,接下来的路途就显然不会再平静了。而程家小姐特意让人传话过来的意思,也是表明他们的本钱:他们有着苏默此刻最需要的情报传递!

虽然苏默一时还想不通为什么,但多个朋友总是比多个敌人要好。更何况,既然已经走漏了消息,即便程家有什么别的心思,放在明面上肯定比推到暗处要有利的多。

但也正是程家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有恰好何言的到来,让苏默意识到,其实何莹已经不必再继续跟着冒险了。

这是阴谋!既然那么危险,那程家小姐为何却非要跟着一起?哼哼,这狐媚子,肯定没安好心!本女侠是绝对不会给她机会的!

第322章:夜行

西北的秋夜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内地城市的美。

如果说内地城市热烈、奢华,让人目迷五色,宛如面对一位雍容典雅的贵妇人。那么,少了那份喧嚣的西北,尤其是如杨家城这样的边塞小镇,就如同一位洗尽铅华,清冷出尘的遗世佳人。

没有任何高过两层的建筑,使得人一眼便好似能望到天尽头。暗夜之中,远山起伏如线,明月高悬如盘。四下里便弥漫着一种叫做静谧的氛围,恍恍惚便超脱凡俗、心胸寥廓起来。

苏默深深吸了口气,有些陶醉与这种清新自由的意境。身旁并肩走着的何言,似乎也有些沉醉其中,眼睛微微眯缝着,脸上若有所思。

两人一时间都忘了说话,只是沉默的走着。月夜下便只剩下轻快的脚步声橐橐,细听之下似有回声。

后面传来何莹清脆的笑声,然后又有偶偶低语飘来,那是何莹在跟四个何家秘卫说笑的声音。

昨日苏默和何言劝离何莹的谋划,终于在何二小姐的暴走下彻底以失败告终。

“你们去草原上闯荡江湖,却想把我一人丢家里,须放着本女侠不死!”彪悍的言论,让苏默何言二人一脑门子的黑线搭下。

去草原上闯荡江湖?女侠,咱那是去闯荡江湖吗?那得多脑残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咱那是去挣命好不好?

苏默被这种奇葩的思维,雷的整个人都不好了。眼见实在没法儿沟通了,两人干脆利索的缴械投降,转而研究起此行的细节。

何言有话,既然是顶着广进钱庄少东家的名头,那么就不能太过寒酸了,否则岂不要丢了何家的脸面?

重新组织货源,怎么也得在明面上占据大头。不然的话,堂堂何家少东,走一趟大漠的商货,竟然比不上其他附和过来的商贾,又如何有脸面号称主导?

所以,昨天晚上时,何言便早传令下去,命广进钱庄开始搜集各色物品,拟定货品清单。而今日一早,便急火火的拖着苏默过去,逐样逐件的甄选敲定,一直忙到人定时分,才算是搞定了所有事宜。

对于这次的行商,苏默本意并不重视。这原本就是他为了脱身而策划的计谋,货品多一些少一些的才不会在乎。只不过眼下何言这个正牌少东家来了,总还是要兼顾下人家的面子不是。这话儿不能说明面上,但事实上大舅哥的名分是不能抵赖的。

跟何二小姐心中的野望一样,在苏默心中,何妞儿已然也是自个儿的女人,他一个人的禁脔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也绝不容更改!

所以,哪怕再头疼那些琐碎的商事,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坚持到了最后。只不过这一天下来,简直有种头昏脑涨的感觉,直到此刻沉醉于夜的静谧中时,才终于轻快起来。

相对于苏默,何二小姐却是极度的兴奋。那句奇葩的宣言,固然是口不择言下的掩饰之词,但实则也未尝不是她心中真实的念想。

何二小姐总是口口声声闯荡江湖,其实并不是真的明白江湖。说到家,不过是少年人对未知的一种懵懂好奇下的产物。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那是一种何等瑰丽的景象?那天地苍茫,一望无垠,又是何等的一种壮阔?还有那胡笳悲音、阴山长歌、牛羊满地、万马奔腾,便只是想想那一个个画面,都让何二小姐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这样的一次行商,其实与何二小姐而言,真的便和闯荡江湖没什么不同了。更不要说这次还是自己作为贩卖的一方,如此新奇的体验,如果错过了,何二小姐觉得一定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

至于说何家本就是商贾世家,对经营行为应该早就习以为常,这话对也不对。

别忘了,何家做的是什么买卖。何家是经营钱庄的,平日里的买卖便是枯燥的账面操作,如何能和这种行商千里,当面买卖相提并论?

所以,可以说,这次事件中,最开心的就莫过于何二小姐了。这从昨晚确定下来这事儿后,妞儿的小脸就一直红扑扑的,两眼中光芒跟俩探照灯似的就能看出来。

而今天一天的准备中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之所以用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搞定,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有这位二小姐参与的缘故。许多货品在何言和苏默看来,只要一过眼便可定下来,但是何二小姐却是翻来覆去的盘问,差点就要把商品的制作流程都搞明白了才肯决定。

而就这样忙活了一天下来,最有精神的还是这位二小姐。甚至在从钱庄出来后,往客栈返回的这一路上,见兄长和苏默二人都没什么精神后,何二小姐便又盯上了跟着何言而来的四个秘卫。

这些秘卫以前从未在何家露过面,他们本就是何家隐藏在绿林中的一支势力,自然个个都是一身江湖气息。最为一个资深的江湖控,可想而知何二小姐在发现这种情况后,会是何等兴奋了。

于是,便也有了眼前这种景象。苏默何言在前缓缓散着步,跟在身后的四个何家秘卫身边却蹦跳着一个小女孩,叽叽咯咯的问东问西,让四个秘卫个个都是满头大汗,一脸的惨然。

这实在太闹腾了,真心受不了啊。

四个秘卫面上不敢表露,心中却不由自主的齐齐哀嚎。原本早上离开的时候,听闻姑爷的几个手下要留下应付可能的访客,他们还心中暗暗不屑来着。

要知道兴县一战,这位姑爷的手下着实出了好大的风头。但凡知道那一幕的,提起来都是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临危死战,不怯不退。整个百人队战至仅残存二十人,却始终没有一人屈膝投降。

而且最后,在百户和众多总旗统领尽皆战死的情况下,还是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而去,这份悍勇端的令人不得不侧目。

但是相对何家秘卫来说,他们口上不言,心中实际是很有些不服的。毕竟,曾给与苏默护卫如此重创的那些家伙,最后还是在他们的打击下,近乎全军覆没了。所以,他们自觉有那个骄傲的资格。

而早上苏默几人出门,只点了他们何家秘卫跟随左右,这不也是说明了,他们更胜那几个残兵败将吗。所以,当时他们是骄傲的,是得意的。

但是此刻,他们觉得宁可不要这种骄傲,恨不得立刻与草驴儿等人换一下才好。这位二小姐的奇葩问题层出不穷,让他们简直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人人都是两眼无神、面色苍白,偏偏却完全没办法逃避,只能坚持再坚持着,在那强大的魔音折磨下颤抖着。

“那个程家的消息查到了些,只是飞鸽传书不能详述,只记了个大概。”扭头看看后面几个秘卫的一脸苦相,何言莞尔一笑,回过头来对着苏默说道。脸上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凝重。

苏默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飞鸽传书?这个时代已经学会利用鸽子来传递消息了吗?

对于他的疑问,何言大为不屑。“这有什么奇怪?自大唐天宝年间就已有了。而今飞鸽之术更多的是用于民间,军中和北方边地,都是用鹰隼呢。”

苏默就惭惭的揉揉鼻子。好了不起吗?竟敢鄙视我。你丫知道什么叫电报吗,知道什么叫电话吗?知道什么叫互联网吗?又知道什么叫卫星不?嘁,哥是心地好,怕打击死你。嘚瑟个毛啊!

不理他,哥心胸广阔!苏默耷拉下眼皮儿不说话。何言就斜着眼瞅他,脸上得意洋洋的。能在这个既定妹夫身上占上风,让他很有成就感。

“徽州倒确实有些姓程的大家,只是并未听说哪家有小姐远行的。这或许是不肯泄露的原因,但也不排除那安管事在说谎。毕竟时间太紧,想要确定实在太难。如此,你还是准备让他们跟着吗?”得意过后,何言终还是转回了正题,语声很是慎重。

苏默眼神缩了缩,莫名的光泽在眼中流动。沉吟了下,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道:“为什么不?他们要求的只是跟随商队,不是吗?有了他们在商队之中,至少会让商队受到其他势力打击的机会减到最低。这,就足够了。”

何言一愣,若有所思的轻轻点点头。但随即猛然脸色一变,失声道:“你说只是跟着商队什么意思?莫不是你要……”

苏默立即斜了他一眼,让他后面的话就此咽了回去,只是脸色一时间变幻不定,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后面还在笑语晏晏的妹子,面色渐渐沉重下来。

苏默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解释几句,忽然却面色一变,霍的顿住了脚步,抬头向四周打量着。

他冷不丁的一停下,何言在超出了两步才发觉。皱起眉头回身,正要问问他怎么了,却见他猛的脸色大变,大叫道:“小心!有埋伏!”

话音未落,夜风中忽然厉啸响起,随即便是几声惨叫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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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死神的弯刀

黑色的羽箭如同暗夜中隐匿的死神,突兀的就那么显现了出来,手中的镰刀挥舞。血花飞溅,收割着生命的乐章奏响。

何家秘卫不愧为敢小觑果毅营的存在,虽然没有像苏默那样强大到变态的灵觉,但终于还是在紧接着苏默的示警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四个秘卫中,两人毫不犹豫的冲向苏默与何言,试图近身保护他们

而剩下两人则一人伸手猛然将何莹扯到背后,用自己的身体当做肉盾。另一人脚下疾闪,身动同时已将佩剑拔出,朝着那羽箭劈挡过去。

叮锵!

金铁交击之声响彻黑夜,同时爆闪出一片火星。但便就在刚刚挡住这一支羽箭之时,黑影中又是连续几声锐啸响起。这一次,秘卫们终于面色大变,眼中露出绝望之色。

方才那一支箭便如同是一声号令,只是做个引导的作用。而之后才是真正的杀着,那是无数支箭的同时攒射!

噗,噗噗

接连的利器贯入的闷响暴起,先是出手磕挡羽箭的那个秘卫,口中出凄厉的惨嚎声中,身子猛地向后倒飞着,一蓬蓬的血雾也随之拉出一道血痕。

只这一下,他身上便从上到下插满了羽箭,如同一只刺猬也似。伴随着第一个人的惨死,紧接着便是奔出去的两人,几乎是同时也大叫起来,浑身浴血的摇晃着栽倒下去。

何莹有些懵,她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便是之前兴县之战时,那时也因为先是被山石砸下,到处都是尘雾弥漫的,根本看不清状况。哪怕是知道有不少人惨死,但终归没真个所见。

就算是后来一路冲杀,那也是早有了心里准备,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突围逃命上,哪会顾得上去看谁死了又或是怎么死的?那时候,她其实一心都在苏默身上,只顾着亡命的搏杀,生怕让苏默受到哪怕一丁点儿伤害。

而现在,忽然在这静谧的夜色中,亲眼看着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人,就忽然变成了一具尸体,这种毫无防备下突兀的巨大冲击,让她完全失去了思维。

身子踉踉跄跄的被秘卫拖着窜入一处角落中,间中忽觉扶着自己的那只手猛的一颤,再下一刻便是一股大力,使劲的将自己彻底推进暗影之中。

“小巩!”她刹那间回过神来,惊恐的喊道。却见那叫小巩的秘卫,正打着旋儿倒了下去。这个年轻的秘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自己的职责,努力的让自己残破的身体挡在她的身前。

“苏默!大哥!”何莹泪水夺眶而出,反手拔出自己的短剑,嘶声大喊了出来。只是泪眼模糊中,所有一切都被黑夜遮掩的模模糊糊,哪里还有何言和苏默的影子?

这里是边塞,是她前一刻还憧憬无限的大漠关口。但是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还没看到,却先体味到了大漠的萧杀和残酷。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本是杨家城极有名的三棵树地带,地域开阔最是适合观景。

但也正是如此,却也恰恰是最适合埋伏袭杀的所在。因为这里不但地势开阔,除了几处断墙残桓外,几乎是无遮无拦。

传说这里乃是昔日杨家最初的旧宅,为了纪念那些个赫赫英名的英雄,所以这里没人敢居住其中。

人烟稀少,却又地势开阔,岂不是天然的刺杀场所?

何莹的心跳的快要蹦出了嗓子,一股莫大的恐惧和悲伤自心底升起。若是大哥出了事儿,若是苏默出了事儿,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家中老父苍头憔悴的面容,再想想没了挚爱之人的孤寂凄冷,以及韩杏儿那张凄婉没了生气儿的娇靥……

忽然之间,何莹浑身如同所有的精气神都离体而去,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的枯萎了下去。

死了吧,要死便一起死吧。便是到了黄泉路上,至少还能伴他身边,还有兄长的呵护,总好过去面对一众亲人哀痛的面容。她没脸去见他们,也不敢去见他们。

缓缓的站起身来,连拎着的短剑脱落了都不曾察觉,就要那么一步步走出去。心已死,肉身怎么死又何必在乎?她两眼空洞,心中默默的想着。

黑色的羽箭没再出现,四周重新恢复寂寂,便如先前一刻只是个梦靥一般。如果,如果不是四周无声无息的冒出的,那一个个兜帽盖头的黑衣人的话。

剑光骤起,这些恍如暗夜无常的人中,离着她最近的一个忽然动了。身影在地上诡异的拉长着,如同一道扭曲的黑烟般向着她飘了过来。

弯刀,如同残月般的弯刀乍然显现,在月色下带着一道凄迷而魅惑的光影,毫不停滞的斩向她白皙的脖颈。

漆黑的眸子映射出一点光耀,这一刻她出离的冷静下来,以至于能清晰的分辨出那弯刀竟是其薄如纸,宛如虚幻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那森寒的锋利,还有那刺寒砭骨的杀气,却让她知道,那绝不是什么虚幻!那真的是一把锋利到了极点的利器,而且将在一息之后,将她的生命收割而去。

“小心!”

“小妹!躲啊”

忽然,两声凄厉的大叫从身后传来。随着次第响起的喊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从暗影中冲了出来。

何莹娇躯一震,死灰的眸子蓦地一闪,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也顿时如同刹那间便恢复了生气儿。

努力的做出向后倒仰的姿态,十年的苦功终于在这一刻挥出了效果。便在最后的一霎那间,险之又险的堪堪避过一闪而过的刀锋,但却仍被那冷冽的刀气,在粉颈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整个世界忽然从极静变为了极动,在身后两道身影窜出的同时,四下里如同死尸的黑衣人瞬间齐齐动了起来,转瞬间便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而先攻击何莹的黑衣人,在一刀落空之后,兜帽下的眸子闪过一抹讥诮的光芒。横空划过的弯刀忽的一挑,随即手腕一翻,那刀锋便如同闪电一般直劈了下来。

这一刀快到了极致,甚至何莹连直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便是开膛破腹的结局。

“吼”

一声闷雷般的怒吼忽然暴起,那怒吼虽然低沉,却带着某种玄妙的气息,以至令的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的身子一颤,便仿似那低吼并不是从耳朵中听到,而是从脑海深处忽然的爆出来一般。

刀光就那么突兀的停滞了一下,不,不只是刀光,而是身周的一切,包括空气似乎都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也让人有种难以言明的剧烈不适感。便似乎是正全向前奔行的车子,忽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完全的违背了所有的定理和认知。

而就在这种诡异的停滞感还未消散,一道身影便如凭空而出般的,出现在了何莹仍保持着后仰姿态的身旁。

随后,一只白皙的拳头向着那斩落的刀锋迎了上去。

锵!

一声清脆的震响乍起,伴随着这声震响的同时,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无意识的同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那是一蓬光,一蓬黑色的光。

是的,就是黑色的,浓郁到极致的黑色,也是纯粹到极致的黑色。虽然黑夜本就是黑色的世界,原不该更显出黑色,但诡异的是,偏偏这蓬黑色就那么生生的爆在眼前,并且显现的是那么的清晰。

光芒迸的源头,是那只拳头和弯刀的交击处。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甚至连百分之一秒或许都没有,但却让所有人都极为清晰的确定着。

苏默一手挽住何莹的纤腰,另一只手握拳上举,仍保持着击出的姿态。脸上苍白的吓人,胸膛也在急剧的起伏着,显示着这一击对他的耗损是多么的巨大。但是唯有他的双眸,却反常的明亮异常,让人对视之间,不自觉的竟有种灼痛的感觉,恍如看到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两轮炽烈的骄阳。

刚才便在最危急的一霎那,他情急之下猛地爆出了所有的异能之力,终于赶到了何莹身边。只是单单赶过来是无法挡住那把致命的弯刀的。

忘情之下,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一拳挥出。至于说区区能否抵挡住钢铁,在当时那一瞬,他完全忘了去想。他只想着能阻挡一下,只要能阻挡一下便好…

或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心语,又或者是冥冥中的某种巧合。戒指,那枚老爹通过张悦交给他的戒指,竟在这个关头先迎击上了刀锋。

于是,挥落的弯刀出暗哑的,虽然仍是顺势伤到了戒指下的拳面,但却终于还是被格挡了出去。甚至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机牵引下,弯刀的主人再也拿捏不住,在满面惊骇欲绝的眼神中,脱手而飞,当空划过一抹亮色后,不知落到了何处去。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咦,随即有暗哑的哨音出几声长短不一的音节。下一刻,四周那些吊死鬼般的黑衣人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脚下完全不出丝毫声息,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便没入了夜色中再也不见。

何言大口喘着气,走过来和两人站到一起,转头看看四周,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又猛的身子一僵,浑身绷紧着望向前方。

那里,一个黑衣人静静的站着,兜帽下唯见一对散着幽光的眸子闪闪亮,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确切的说,是在看着苏默……

第324章:再闻金风句

苏默是懦弱的,不对,也不能说是懦弱。确切的说,他其实就是一个平凡的人。

本来嘛,后世不过就是个小学的美术老师,生在和平年代,何曾真正的经历过战火?你让他只是穿越过后,就忽然摇身一变成铁血英豪了,那纯粹是想多了。

所以,从兴县血战突围以来,他几乎就没真正的出过手。最多也就是利用自己的生命元气,帮着护卫他的战队队员治疗下什么的。

一个享受惯了和平的人,忽然有朝一日面临着血火纷飞的战场,他能坚持这不露怯一直走下来,这已经算是很有胆儿了。

嗯,请不要把打架斗殴拿来当比较,那和战场完全是两回事儿。就如他之前在武清斗田家之类的,那些只能归为打架斗殴一类中。

但是今晚,在边塞之地的杨家城,他总算是可以赞一声勇敢了。而他之所以可以勇敢,不是他的觉悟忽然提高了,又或者是他忽然转了性儿。说到底,其实不过是一种执念,守护亲人和爱人的执念使然。

袭杀来的太过突兀,远比当日兴县时那一次更加凶险。兴县那次怎么说也还有上百人跟在身边,一动之际也只是对前队造成了打击。然后他便被很好的保护起来,只要护卫他的战队不死绝,他甚至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这一次不同,动手的目标从普通士卒换成了来历不明的诡异高手。而他身边,却除了四个稍强点的何家秘卫外,根本毫无依仗。

至于何氏兄妹,何言算是一把强手,但在这种情形下,最多只能自保而已。而何二小姐,好吧,讨论这个没意思。女孩儿家的嘛,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

所以说,今晚的苏默,可以说除了自己挣命外,实在没半分指望了。他唯有寄托侥幸或者奇迹,但是无论是侥幸还是奇迹,那概率实在是低的可以忽略不计。

在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儿后,强的精神意念,让他想也不想的就拉着何言卧倒,然后翻滚了出去。

四周的地形地貌,实话说他并没预先去留意。但是其实不知不觉中,被异能改造后的大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如同镜子般将所有视觉神经回馈的信息,都映入脑海中。

直到此刻,直到他猛然精神高度集中,将异能主动动起来后,这种意识便自的开始了运转。

左侧后方,有一处呈三十度左右的窄角掩体,正合适躲避远程攻击右方大约六米处,有一处约半米高的残垣,可以承担抵挡弓弩打击的作用

前方七至八米外……

左前十点钟方向,大约十米处……

各个有利的地形,几乎是瞬间便从脑海中反射出来,便如同忽然脑子里多出一台高倍计算机,精准而清晰。

在这种近乎作弊的逆天金手指帮助下,饶是黑衣人的羽箭袭杀再如何叼毒,却也让苏默拖着何言逃过了这一波的致命打击。

只是两人不待喘息稍定,外面便传来了四个秘卫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两人骇然的对视一眼,这有多长时间?五息?还是十息?最多不过十二息吧。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何家秘卫的伸手,竟然完全抵挡不住,来人的强悍可怕显然乎了想象。

“莹儿……”何言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妹,惊恐的低声叫道。

苏默摆摆手,微阖着双眼,以神视角默察外面动静。片刻后,猛然睁大了眼睛,矮身借着黑暗的掩护,蛇伏鼠窜般的就往后方潜去。

他看到了何莹的状况,也觉了四周黑衣人的围拢。他甚至能通过感觉中,何莹口型的变化和面色的波动,知道何莹低声念叨的是什么。

这傻妞儿又要做傻事儿!

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恼火,哪还顾得上后面的何言?可怜的何言何其悲催,在小妹那儿被当做妹夫出气包的替代品,到了妹夫这儿,一旦涉及到小妹,他干脆就无视了。

何莹起身,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走了出去,已经要赶过来的苏默和何言同时心中狂震。

待到那黑衣人忽然动,眼见的何莹便要香消玉殒的下场,何言固然是凄厉的嘶吼,苏默却是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但紧接着,便是轰然一声,恍惚中似乎一副震撼的画面闪过意识中。

似乎他已经不再是身处实地,又或是他的目光竟穿越了层层空间。那短暂到连已知时间单位都无法描述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一颗大星猛然爆开,耀目的光华占据了所有的视界,让他刹那间失去了自我……

当他再次神魂回归后,他却觉自己已经站到了何莹身边。而同时,那把夺命的弯刀,也正如电闪一般的斩落下来。

没什么时间去思考或者权衡,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然后打出了那惊艳的一拳。

突兀爆出来的黑色光芒,诡异的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光芒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有些抵触。但要细思来源,却完全找不到任何记忆……

他愣愣的保持着击拳的姿态,脑海中如同开了锅的岩浆一般,混乱而刺痛。

他似乎没了时间的感知,也忘了正在经历着什么。感觉上如同忽然就过了亿万年,又似乎只是短暂的瞬息。

隐隐间,似乎有什么声音飘过,然后似乎有人在靠近……

他充血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好似只在瞬间,所有的感知猛地重新回归体内。

臂弯中何莹温暖而微微颤抖的娇躯,身旁何言剧烈的喘息和勃然的杀气

天上依然是圆月皎洁,三五颗寒星零落,高远而清冷。清辉之下,土岗残垣起伏如岭。还有对面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的黑衣人……

苏默的眸子猛地紧紧一缩,反射般的就要转身逃跑。但不等迈动步子,逃跑的动作却自然而然的自动转为防御。

对面的黑衣人正在做出一些动作。如同某种礼节,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肢体舒展,给人一种诡谲阴森的感觉,但偏偏却让苏默感觉的出来,那完全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寂静的月夜之下,刚刚经历完一幕惊心动魄的绝杀,随即便是一个阴森森的家伙对着自己似乎在跳舞…

苏默有些懵了,迷茫的转头看看何言与何莹,却见两人也都是一副懵懂茫然之色。

“你……们是什么人?你……什么意思?”苏默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神死死的盯着黑衣人,冷声喝问。

对面的黑衣人静静的不动,似乎刚才的那些动作只是无意义的行为。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便能觉那兜帽下的双眸,有着微微的波动,似乎有疑惑之色一闪而过。

“金……金风未动蝉先觉。”沉默片刻,兜帽下忽然传出低沉的语声。那暗哑的声音如同金铁擦磨一般,又似是许久不曾开声,如今才突然开了口似的,让人听上去难受非常。

这个诡谲阴森的黑衣人,明显和刚才那些人是一伙的,甚至很大可能还是其头领人物。可是冷不丁的,袭杀在刚刚要达到最高峰时戛然而止不说,这个领头级的却忽然跑出来站了半天,然后冒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诗句来,这实在是太颠覆了。

何言和何莹面面相觑,心中愈觉得诡异起来。但是苏默却猛的瞪大了眼睛,面色急剧的变化着,神情恍惚似在回忆着什么。

对于他忽然生的异状,何氏兄妹第一时间就现了。何莹不知状况,心中忧急之下便想要去扯他,却被何言当即制止住。

与这个毫无江湖经验可言的妹妹相比,何言却是真正的在江湖上不知经历了多少。是以,面对着明显奇诡的场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某种可能,哪里敢让妹妹去打扰苏默的思绪。

这件事儿,明显与苏默有关。而且他还可以确定,刚才那个黑衣人做出的那些动作,必然是某种识别身份的暗语。

这种情况下,既然能让对方果断停止攻杀,也要出来见面,可见其重要。如此关头,若是一旦被妹子打断了,说不得下一刻就是三人命归黄泉之时。

至于说靠着三人就此杀出去,何言想都不会去想。那种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双方的力量已经悬殊到了完全没有对比的可能。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希望这个神秘的妹夫能真的创造奇迹吧。他暗暗的想着,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不觉中已然带出了几分忌惮。

是的,在何言眼中,现在的苏默就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他再也看不透、看不清。对于未知,人们总是会有一种下意识的畏惧,这无关勇气又或什么,而是天性。

而苏默此刻哪还顾得上别人什么想法?他此刻满心满脑中都是那句莫名的诗句。

这句诗刚刚落入耳中时,就让他升起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不是对这句诗本身熟悉,而是对这个场景的熟悉。他隐隐的觉得,这句诗似乎关乎着一个大秘密。

按理说,他乍然想到这个大秘密应该很兴奋才对,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心中不其然的却是升起了一种恐惧。似乎一旦自己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必将有不好的事儿生一般。

隐隐的,他有种莫名的抵触情绪,想要放弃去回忆。但就在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之际,猛然间却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不由的豁然色变,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黑衣人,两只眼睛瞬间便泛红了起来。

第325章:金蝉脱壳

想起来了,是的,苏默终于想起来了。 就在他刚刚差点起了放弃的念头时,却偏偏灵光一现的想起来了。

周重,那个延水关镇守将军周重,他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只不过当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一个很轻松的氛围中说的。现在想想,那种轻松似乎正是为了说出这句话才精心准备出来的。

犹记得自己当时还很是显摆了一番,不但将下句接了出来,甚至连出处都讲的一清二楚。

但是周重的态度呢?嗯,当时似乎他的表情很平静……不对,不是平静,那只是表面上的显露。

他的眼中似乎曾有波动,虽然只是转瞬而逝,但现在再次仔细回想下,那分明是一种疑惑,还有,失望。

对,就是失望!他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感到了失望。

可是明明自己回答的完全没问题啊,他为什么会失望呢?苏默当时只顾着得意了,错把那种失望当做了被自己震住了。如今想来,可笑之余还有一股深深的寒意。

要知道,孙胜那支护卫自己的百人战队,正是这位延水关守将精选出来的。

若果说周重有问题,那么岂不是孙胜他们也有问题?那么是不是兴县的那场埋伏,也是……

不,不不!不会的!

苏默想到了这里,猛的脸色苍白了一下,慌不迭的使劲晃晃头,将这种想法甩出脑海中。

这是亵渎,是对战死的那些兄弟的亵渎!他绝不容许自己起这种心思,哪怕是一丝怀疑也不行。

而且,回想下孙胜的性情脾气,他固然是可以慷慨赴死,但却绝不是那种耍弄心计、皮里阳秋的性格。

如果真的是他接到了命令要对付自己,他或许会直接对自己下手,百死不辞。但是却不会以手下兄弟和江彬的命去做交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这样做。

那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端方、严谨、甚至是不通人情,但和蝇营狗苟、鬼蜮伎俩天生绝缘。

既如此,那就是说肯定不是孙胜的问题。但是眼前这个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也是来袭杀自己的……唔,这帮人或许就是那位程家小姐让安管事传达的,那个另外对他苏默有兴趣的人吧。

袭杀自己,那就当然是敌人。而这个敌人,却忽然对自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显然,这句自己自认为明白的诗句,定然还有其他的意义,绝不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诗句那么简单。

敌人知道这句诗的意思,周重显然也是知道的,这样推断下来,那是不是说,周重也有问题?或者说,干脆周重就是问题的源头?

苏默想到这儿,脸色有些白。

虽然眼下这个黑衣人是在终止袭杀后才问出的这句话,正常的想法应该是表示,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敌人才是。但是苏默偏偏就毫无理由的感觉到,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那么,孙胜他们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周重的话,那孙胜他们其实就是……牺牲品!

想到这种可能,苏默如何能不当即血贯瞳仁?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那一次次无悔的决死突击……

一幕幕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重现,苏默只觉得一股血气贲涌而上,心中的悲凉郁愤,完全无法抑制。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血红的眼睛狠狠的盯着黑衣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再次问道。

黑衣人似乎一直都在观察着他,从那句话问出口后,随着苏默的神情震动,然后沉默,然后再到此刻的暴怒,似乎都没让他有丝毫的动容。便放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原本就该是这样才对。

他静静的看着苏默,仍是一言不,唯有兜帽下的眼眸幽光闪烁。半响,就在苏默忍不住踏前一步,似要有所动作时,黑衣人忽然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猛的转身,便在原地似乎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就忽然的消失在了原地。

后面何言、何莹两兄妹不由的失声低呼起来,苏默的眼眸也是猛的缩了一下,头脑也瞬间清醒过来。

何言何莹二人或许只是震惊于黑衣人离去的方式,但是苏默却是感应的清清楚楚。

这个黑衣人之所以消失的如此诡异,并不是其本身是什么鬼怪,而是凭借的一种古怪的手法,再加上快的度结合后的结果。

若是单只度的话,苏默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这个世上,能和苏默拼度的,怕是唯有多多那只变异的鼯鼠了。黑衣人的度虽然也很快,但和苏默比起来,还是有极大的差距的。

但是苏默之所以被惊醒,也不去追赶,原因则在于那种诡异的手法上。

这浑身都透着阴森诡谲的黑衣人,本就让人摸不着头绪。不知其来,也不知其去。再加上那种近乎迷幻的遁术,若是不知情的状况下,莽撞的追上去,后果殊难预料。

“苏……苏默,那……那是……是……”苏默望着黑衣人逝去的方向沉思不语,旁边何莹却靠了过来,小脸苍白的颤声问道。

今晚的经历,给她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甚至比起当日被阿修罗掳走的恐惧还要深。

毕竟,当日虽然也颇有些玄奇,但是一只异兽的存在,还是比鬼灵精怪什么的更容易让人接受。

但是这帮黑衣人的出现,还有刚刚生在眼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何二小姐认为,那除了鬼怪精魈之外,实在很难相信是人所能做出来的。

苏默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拍她后背,安慰道:“莫怕,那不是什么鬼,不过是人弄些手段而已。”

何莹被他搂住,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耳中听到他的解释,不由的惊疑道:“手段?”

苏默抬头又再看了看某个方向,心中仍在不断的想着刚才的那个念头,嘴上顺口道:“是,就是手段。嗯,是一种视觉欺骗……呃,你可以理解为幻术,是一种欺骗你眼睛的幻术罢了。”

何莹瞪大了眼睛。下一刻……

“幻术!我太喜欢这个幻术了!我要学,我一定要学!”何二小姐满面放光的大叫道。随后又扬起小脸看着苏默,“你既然知道,肯定是也会的对吧?一定是的!教我,教我好不好嘛。”

语声娇媚,酥软入骨。那两只大眼睛湿濡濡的,放佛随时都会流出泪一般。

苏默和何言同时浑身大震,好悬没一头栽倒地上去。什么悲愤、郁闷、惊疑等等情绪,都在这一刻全都消散褪去。满心满脑中,全是不知几千万头神兽草泥马奔腾呼啸的声音。

撒娇?卖嗲?何言努力站稳身子,使劲的甩甩头。这尼玛是我妹妹吗?我妹妹会撒娇?会这样说话?这简直不要太颠覆了好不好。

不会的,幻觉,一定是幻觉!对,就是幻觉,刚才苏默不也说了吗,那个黑衣人就会。妖孽!还不现形……

何大少太想这样大喝一声了,但终是在积累日久的阴影下没真敢喊出来。只是那不时的瞄着的眼神,就不免有些古怪起来。

苏默也是醉了,看着何二小姐可怜兮兮的小脸,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再然后,又是一下……

“卖萌……是可耻的!”最终,他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让自己镇静下来,唯余哆嗦着嘴唇,吐出了这么一句来。

这尼玛得是多强大的神经啊?刚刚还吓的跟只鹌鹑似的,咋就刹那间就画风转变了呢?

苏默有那么一刻,彻底的凌乱了。女人啊,果然不是一般二般的物种,便以苏老师自认丰厚的经验,也不得不哀叹唏嘘着表示完败。

远处有隐约的灯火闪烁,隐隐有人声传来。这边生的事儿虽然极为短暂,但终于还是引起了留守秘卫和草驴儿等人的警觉。匆忙之中,稍作安排后便一起找了过来。

苏默没有多说什么,对着何言使个眼色,自己拉着何莹径直回去了。后面的手尾自有何言去安排就好,毕竟这里死去的四个人都是何家秘卫,何言留下处理是正理。

而且,如今镇子上还有个神秘的程家人在,更不知暗中还有没有其他未知的敌人,苏默的目标太过显眼,并不适合在外暴露太多。

好在草驴儿等人都是挑眉通眼之辈,何言自身也是经历惯了的,不过只是半个时辰后,一切手尾就都处理的干干净净,再无半分痕迹。

待到第二天早上,杨家镇再次醒来,该喧嚣的还是继续喧嚣,该安静的也是仍然安静。没有人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就在他们的身边,曾生过何等惊悚的事件。

何二小姐昨晚终于还是受到了影响,在那奇葩的兴奋过后,一时忘记的惊吓便又再回归。

苏默也不去避讳什么,就守着她身边,直到快到天亮后才悄然离去,返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结果就是当大家再次聚拢后,这二位都盯着两个熊猫眼,一脸的疲惫之色。何二小姐甚至在满脸的倦色之后,还能看出眼底一丝丝残存的惊恐之意。

“你决定了?还是不肯改变主意?”今天是约定好启程的日子,目送着前队慢慢走出了镇子,苏默转头再次向何莹问道。

何莹眼中有片刻的迟疑,但随即便转为坚定,狠狠的点点头,跨前一步站到苏默身边。

苏默无奈的冲着何言摇摇头,何言就一脸的溃败。瞪着自家妹子好半天,最终只是嘴巴张了又张,还是一句话也未说出,转身黯然去了。

苏默既然打着金蝉脱壳的主意,那么商队中就必须有人代替他安稳人心。总不能打着广进钱庄少东家的旗号组织的商队,临到出时却不见了人影吧。那样的话,不用等到暗中的敌人觉,当场这些聚拢来的商队就要炸了锅。

所以,有何言这个正牌的少东家跟着,自然是最恰当不过的替代者了。毕竟这两天来,何言一直都是跟苏默何莹二人同进同出,早被大家习惯了。同时也知道了,他才是真正的正牌何家少东家。

至于出后,苏默这个冒牌货没出现谁会在乎?说不定一直这货一直就是自己脸上贴金,是来给真正的何少东家打前站的而已。

何言当然不会真的一直跟着商队,但是只要走出边塞,他再以主人的身份指定一个手下打头,任谁也没法儿改变了。那时候,正所谓生米煮成了熟饭,难不成还能再回头去?

至于何少东家半路跑了……好吧,这些个富家子弟哪是真能吃苦的?半路跑掉了这种没溜儿的事儿,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吧。

没溜儿的何少东家,此时却半点在乎的心思也没。骑在马上,任由那马儿慢悠悠的跟着前行,自己却在马上回相望,眼中有担忧之色闪过。

此次脱身后,必须要先回去一趟,将所有事儿禀知父亲才行。希望妹妹一路平安,自己和苏默安排的后手,能够真的挥出应有的作用吧。

第326章:何老爷子的震惊

何言打算的是很好,只可惜在实行过程中,却完全不是那码子事儿了。

三天,他原本以为只要三天,就可以顺利脱身了。但是结果,他却足足费了六天的时间,直到商队到达第一个部落,并且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买卖交易之后,他才一脸阴沉的离开。

之所以这样的原因,是因为商队中不但苏默这个本来的话事人不在了,甚至连当初安管事和他那两个子侄也不在了。

至于说程家小姐的车驾倒是还在,但是从始至终,就没有任何人见到过这位小姐露面。

整个程家的队伍,只有四个家丁护卫,整日的跟着那辆车。大家走他们也走,大家停他们也停,从不多事也几乎不和别人说话,便真好像就是单纯的跟着来游历的。

何言有心去攀谈攀谈摸摸底,奈何护卫们不管事儿,一问三不知。而他一个大男人家,更不好去跟人家小姐搭讪,这憋屈的。

有那么一刻,何言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直接走人了,只是左思右想,终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着自己这边,无论如何也能为苏默和妹妹多引开一些明面上的敌人。

只是如此一来,对苏默和妹妹何莹的担心,也是更加担忧起来。这突然出现的程家之人,到现在也没能确定其来历和目的。这对于眼下危机暗伏的苏默来言,便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一般,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引什么样的震爆。

而现在,很显然,那忽然失去踪迹的安管事三人,必然是再一次看破了苏默的金蝉脱壳之计,已经又跟了过去,这岂能不让何言忧心忡忡?

离开商队的当天,何言犹豫再三,是按原计划先回武清见父亲呢,还是掉头去追苏默和妹妹何莹。最后在想到或许因为自己去追苏默,而彻底暴露了苏默的动向,这才强忍着冲动,还是往武清返回。

但愿两人之前准备的暗手,能挥出效用吧。而且就算他此刻去追,也没把握能追的上他们。因为按照当时分手时的定计,就是苏默在脱离后随机应变,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将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进入草原。

就这么着,在无尽的担心忧虑之中,又在数天后,何言终于是踏入了家门。

来不及洗漱什么的,将随从打走了,又让人直接准备酒食送过来,何言便直奔后房,找老爹何晋绅去了。他外出这一趟有很多事情,需要老爹帮着分析一下;也有太多的疑问,希望老爹能给出答案。

“莹儿安好,确实是和苏默在一起,父亲但放宽心。”见面不等何晋绅问,何言便先说了这么一句。何晋绅顿时心中一松,面上肉眼可见的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何言看的暗暗撇嘴,心中嘀咕一句“偏心”,随后便将这一路经历的事情,还有兴县伏杀的事儿,无论巨细都一一详细说了。

直直说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口干舌燥的停下。接着便亟不可待的吃喝起来,这一路赶的,他早已是又饥又渴,感觉肚皮都要贴着脊梁骨了。若不是为了宽慰老父的心,怕是进门就先要去胡吃海塞一顿了。

何晋绅看了据案大嚼的儿子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心疼之色,随即便面色凝重的低头沉思起来。

大厅中一时安静下来,除了何言吃喝的声音。足足两刻钟后,何言才放下杯筷,端过茶盏,一口饮下半杯,这才满足的长出一口气。

挥手令下人将狼藉的杯盘撤了下去,何晋绅这才反复问起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地方,何言回忆着,按照自己的理解一一又复述了一遍。

何晋绅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的踱着步,面色愈凝重了起来。

“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程家,这个……或许不是坏事。嗯,京中那边有消息传回来,苏默的未婚妻子,便是今吏部右侍郎程敏政的**……”

半响,何晋绅转头看了何言一眼,轻轻的说道。虽然话并未说完,但其中之意已是显然。

何言愣了愣,不信道:“父亲是说,那个程家小姐就是……怎么可能!且不说双方从未见过,便是那位程侍郎安肯容自己女儿做出这种事儿来?”

何晋绅摇摇头,目中也有疑惑闪过,但却仍是开口道:“按你所言,那安管事曾言他们是徽州程家,据为父所知,程敏政程侍郎祖籍便是徽州,只不过后来才迁至歙县篁墩。至于徽州其余几家,虽然也姓程,但也大都是程家分支。还有,从京中传回的消息中,程敏政的小女并不在家中,据说是外出探亲去了。”

他说到这儿便停住了,何言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毕竟,这个年月,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千里迢迢的跑去边塞之地看未婚夫,这种事儿怎么说也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更不用说程敏政本就是礼部主官,对于礼法最是看重不过,岂会容许女儿做出这等有悖礼法的事儿?除非那孩子自己是偷跑……嗯,等等!偷跑……

何言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猛地双目一张。但随即又自我否定了,苦笑着摇摇头。

这怎么可能,自家那妹夫虽然惊才绝艳,确实招女子喜爱,但且不说是不是真能让那个程家小姐这般狂热,即便是,一个弱女子,没有家中的允准帮助,又如何能一去千里?

而回想下自己在杨家城见到的那个安管事,还有其透露出的讯息,那分明是有着庞大的势力才能显现出的。要说真是程敏政允准安排的,那倒也合情合理了。可是这可能吗?

但是若不是,偏偏老父的分析之后,隐隐的都指向这个可能。而且从目前自己所见所知的情况来看,对方确实没有恶意,甚至或明或暗的有相助之意。

这真是让人拿捏不定,实在是不好下断言了。

“这事儿先不必多虑,你们既然有了安排,便见招拆招就是了。为父现在担忧的是,那最先在兴县袭击苏默的究竟是谁?而在杨家城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历。这才是真正应该注意的,余者不过皆是因势而动,不足为虑。”

何言还在纠结着,何晋绅的话声又起,让他顿时不由一怔。怎么?难道不该是弄清每一股势力的根底吗?最先袭击苏默的人,那不是于冕搞出来的鬼吗?最后被自己一击而破,有何可重视的?倒是后来杨家城出现的那些黑衣人,确实是真的太诡异了,必须要重点注意才是。

哎呀,忘了!忘了跟爹爹说那个黑衣人还说了一句话来着。他不解父亲为何独独只重视这最前最后的两股势力,却对其他的不在意。但却在提起最后那些黑衣人的时候,猛然想起,当晚那个黑衣人还念叨了一句诗没跟老夫说起。

何晋绅停下踱着的步伐,看着儿子脸色,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微微哂然一笑道:“你可是觉得最初那股力量被你一击而破,所以就认为他们不足为虑是吗?”

何言被说破了心思,略微有些惭惭,讪讪的道:“孩儿哪有,不过那就是于冕弄的小花样,想来也翻不起多大浪头吧。倒是后来的那些黑衣人,孩儿忘了说了,他当时曾说过一句话。嗯,是一句诗,好险是什么金啊银啊的之类的。苏默当时听了,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喝问了对方几句,对方便突然的退了。”

何晋绅一愣,想了想后,猛然一道灵光闪过,不由的顿时面色大变,急声道:“什么金啊银啊的,说清楚!”

这一声已是声色俱厉,何言吓了一跳。自他开始参与家中事务后,这都多少年了,没再有这待遇了,怎的今日突然的就又被喝叱了?

“爹,孩儿非是狂妄,那于冕之后也就是调……”他还当是老爹怪他看不起于冕的话所致,脸色有些微赤的辩解道。只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何晋绅再次喝断。

“哪个问你于冕的事儿了?他虽是钦差,最多也就能以边务为借口,调动边军做做防御的姿态罢了。难道还真敢擅动军伍,不想要脑袋了吗?即便他敢,边军又哪个敢听?钦差不是那么做的,他虽然蠢,可以没蠢到那个程度。为父问的是最后那句,你说那黑衣人说的那句话!什么金啊银啊的,好好想想,一个字都不要漏,说清楚!”

何晋绅噼里啪啦的一通,犹如狂风暴雨也似。待到最后,却是面露紧张,死死的盯着何言一瞬不瞬。

何言被这通说又闹懵了,合着自己又错了,自家老子原来也没把那于冕放在眼里啊。嗯?黑衣人说的话?老爹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啊。

他心中想着,不由的也紧张起来。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着,当时他刚刚从生死边缘脱离,满心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所以对那黑衣人和苏默的对峙并没太留意。此时冷不丁被问起来,仔细回忆老半天,才终于有了点模糊的记忆。

“好像是……金蝉不动……不对不对,是金蝉先动……也不对,是风什么蝉动什么的……”他努力的思索着,却怎么也记不全那句话。

“金风未动蝉先觉!”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何言顿时大喜,拍手道:“对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呃……”他欢声未止,却忽然省悟过来,呆呆的看着面前老父,不由的心中猛然一沉。

此时的何晋绅,身子微微有些颤,牙关紧咬以至于令面颊都有些扭曲。两眼中精芒爆闪,双拳紧握,腰背微弓,似乎随时都要扑击而出也似。

“父亲,你……你这是……”何言这下真的吓着了,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颤声惊叫道。

被他这一喊,何晋绅身子一颤,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似乎刹那间被抽空了力气,一脸疲惫的坐倒椅子上,半响才长长的吐出口气来。

“金风未动蝉先觉,嘿,终于又出现了,又出现了……”他喃喃的低声念叨着。脸颊上不可自抑的微微抽搐着,语声都有些颤。

第327章:三大隐脉

又出现了?又出现了什么了?自家老爷子这没头没脑的,让何大少完全懵圈了。

“爹爹,什么又出现了?那个金什么的……”

“金风未动蝉先觉!”何晋绅下意识的纠正道。

“对对,就是这个金风未动蝉先觉,究竟怎么个意思?有什么不对吗?”何言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他犹记得当时苏默在听完这句话后,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然后就忽然怒了,再然后那黑衣人就走了。

后来他也问过苏默同样的问题,但是苏默的回答是,那个黑衣人是跳大神的,那句话是戏文,是前伪元朝时的一个戏子编出来的。只不过这句话的下一句牵扯到鬼神,拿出来吓人很讨厌……

好吧,何大公子对这种用脚趾头想都明白的胡话很是不屑一顾。不过苏默能用这么轻松的态度戏谑,他便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也正是因此,所以之前跟老爹何晋绅说起这些事儿时,竟忽略了某些细节。但是现在从老爹的反应来看,那句话代表的含义,只怕绝不会是什么小事儿。

被骗了!肯定是被那个混账小子给骗了!何大公子暗暗咬牙,决定日后见面了,定要讨回这个场子才是。敢欺骗舅兄的感情,还要不要混了?

他这里如何去想,又或者怎么咬牙切齿,何晋绅根本没顾得上去注意半分。

听到儿子问起有什么不对,沉默半响,忽然抬起头看着何言,缓缓的道:“若为父没说错的话,那夜说出这话的黑衣人,应该是在这句话之前,还有些别的举动吧。”

何言大惊,越痛恨起苏默来,点头道:“是,他跟跳舞似的,又好似祈祭。总之,很古怪的一些动作。苏默说,那是在跳大神。”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道。

何晋绅微微一鄂,“跳大神?”

何言面孔微微涨红,羞愧的点头道:“嗯,就是装神弄鬼的意思。苏默是这样说的,我知道是被这混蛋骗了。”

何晋绅呆了呆,不由的莞尔,倒是让沉重的心绪一松。“装神弄鬼吗?嘿,倒也不算是骗你。真要说起来,他们可不就是鬼吗。而且,还都是些经年老鬼了。”

何言这个晕哦,两只眼睛里都全是圈儿了。太深奥了有没有?这完全听不明白啊。

抓了抓脑袋想了想,赶紧从旁斟了一杯热茶,殷勤的递给老爹。这事儿必须得整明白!妈蛋,不然总是不明不白的,以后还是要被苏默那小混蛋整蛊,那可太丢面子了。

何晋绅接过茶盏,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何言坐下。等他坐好后,又目光悠远的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轻声一叹,喃喃道:“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这是宋末《名贤集》里的句子,多是收集自民间的一些传说、谚语、格言之类的。却又谁能知里面隐含的莫大隐秘呢。”

何言就只觉得天雷滚滚,脸上的肌肉一个劲的抽抽。我屮!又被骗了,又被骗了!什么前伪元的戏子所编,尼玛,竟然是宋朝时就有的东西。该死的混蛋,这般耍人好有意思吗!

其实这却是何言错怪苏默了。苏默还真就只知道这句子出自元尚仲贤的一出戏剧《三夺槊》,至于什么《名贤集》,他那半瓶水的古文知识,真心是没听说啊。

何言心中恨恨,不过这会儿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多说了。这被骗的太狠了,捂着都来不及,再多说一些出来,老爹会不会认为自己的智商有问题?算了,这些不重要,不必理会了,还是关注下重点吧。

两手扶膝,做乖宝宝状,认真倾听。

何晋绅唏嘘一阵儿,神情似仍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又低声继续道:“世人都知道是这样,但却没人能清楚的说出,这句子究竟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更不消说,这句子前半句没错,只不过后半句却全然不对。只因这前半句其实乃是一句暗语切口,牵扯到的,也是一个极久远的大势力。”

何言瞪大了眼睛,满脸都刻着“八卦”两个字。极久远的大势力?果然是大隐秘啊。

“这句话真正的全句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影无常夜不收。而这后半句,便是指的那个大势力下的三股力量;暗影、黑无常、夜不收。”何晋绅语声低沉,但是说到那三股力量时,却不由的语声中带出几分颤音。

何言喃喃的念叨了几声这三股力量,又急问道:“那这个大势力又叫什么名字?”

何晋绅窒了窒,似乎身子也微微震了震。沉默了一会儿,才低沉的一字一顿道:“裁决者!他们自称为裁决者。”

“裁决者?!嘶,好大的口气!”何言倒抽口凉气,面露震惊的失声道。

何晋绅放下手中的茶盏,长长的吐出口气,似乎这一口长气也将心中的沉重吐了出去。人站了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脸色慢慢放松下来。

“好大的口气?嘿,你若是知道他们做下的那些事儿,就不会这么认为了。”何晋绅停下步子,微微侧头看了儿子一眼,淡淡的说道。

何言一愣,“做下的事儿?什么事儿?”

何晋绅张嘴欲言,但想了想却又轻轻摇摇头,最终才道:“别的就不说了,你只要知道,百年前那场争霸之战,里面便有他们的存在就行了。能参与那种争战的存在,你说他们当不当得起那名号?嘿,若无他们,又哪来的这大明天下?”

何言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张着嘴讷讷了半天,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化作了一声吐气。

何晋绅却不理他,自顾自的接着道:“裁决者,华夏自古以来多少征伐角逐,最后都少不了他们的干预。否则,真不知今日今时,又将是何等模样。嘿,裁决者,果然是裁决者!”

他喃喃自语着,似叹似诉,说到最后忽然顿住,眉头又不禁的紧紧蹙起。

“又出现了,出现在这个时候,又是为了什么?莫非……不对不对,不应该啊……”

何言听不明白,不由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问道:“爹,你究竟在说什么?”

何晋绅一愣,这才省悟,不由摇摇头失声一笑。自己却不是有些神经紧张了?这些人又何曾真个消失过,只不过每次大动荡时,才出没的频繁些罢了。如今大明中兴,怎么看也没有亡国之兆,倒是自己过于着相了。

想到这儿,微微摆摆手,又回身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这事儿你要上心些,多派些人手盯紧点。唔,不要去招惹他们,无论生什么,看着就好,千万别插手。切记,切记!”

何言闻言皱眉,沉声道:“爹,若是他们对妹妹和苏默不利呢?难不成咱们也要视而不见?”

何晋绅手一顿,随即摇头,叹气道:“你个痴儿,难道还看不出苏默与他们大有关联?有苏默在,他们又怎会与你妹子为难?我不让你插手,是怕你们不知轻重之下,一旦介入到他们和另一拨势力的角逐中,那可真就麻烦大了。”

何言怔住,另一拨势力?难道还能有比这裁决者更牛叉的?那又会是何等样的存在?想到就问,今个儿既然说到了这里,怎么也得彻底搞清楚才是。

何晋绅听他问起这个,面色不由的古怪起来。沉默了半响,这才抬头微微一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先问道:“言儿,你可还记的咱们何家的身份?”

何言一愣,但随即面容一肃,端容起身,正色道:“护我炎黄之种,万世长存不灭!”

何晋绅欣慰的点点头,又道:“那何谓炎黄之种?便只是今日这大明朱氏吗?”

何言大惊,猛的看向父亲,心中瞬时狂跳起来。老爹这是在说什么?这话一旦传出去,怕是立即就是泼天大祸啊。

看着他惊慌的神色,何晋绅却是面色沉了下来,重重的哼了声,怒道:“一直以来,为父虽不曾明言与你,但你自己就不会好好想想?真的以为咱们何家是什么隐龙卫?是他们姓朱的安排的?嘿,如今这世上,又有何人有那资格安排咱们这一脉?”

何言心下愈震颤,忽然不知怎的,脱口道:“那裁决者呢?他们也没资格吗?”

何晋绅一愣,面色变换了几下,渐渐的却变成傲然之色,冷冷的道:“孽子!你以为呢?哼,裁决者又如何!自古以来,三大隐脉各有使命,又有谁真个胜出过?裁决者,哼!便是观察者也休想管道咱们守护者头上!”

何言听得双目放光,心中不由的狂跳,只觉的今日所闻,怕是定要全面颠覆以往的观点了。便只老爹不经意间透露的冰山一角,又哪里是一朝一姓所能比的?先前自己的担忧惊恐,在这亘古悠久的历史面前,完全就是个笑话。

“守护者?咱们……咱们何家……”他霍的站了起来,脸现潮红的颤声道。只是这话终究没彻底问出口,又急急的道:“那观察者又是什么?何谓三大隐脉?”

何晋绅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脸上神情变幻,忽而追忆、忽而迷茫,忽而嗔目、忽而怆然。直到老半响,才长长叹口气。

“三大隐脉……”

第328章:守护者之秘

“三大隐脉,三大隐脉,唉……”何晋绅听儿子问起这个,不由的喃喃低声念叨着,脸上又是迷茫又是激动,但至最后,却渐渐有些落寞。

“所谓三大隐脉,便是说观察者、裁决者还有守护者。其中守护者便是指的咱们这一脉了,只不过与前两者比起来,咱们确实是最幼的一支。不,确切的说,咱们其实不过就是一帮子孤臣孽子,拼却一切的苟延残喘罢了……”何晋绅说到这儿,不由的老泪纵横起来。

何言大惊,霍的站起身来失声道:“爹!”

何晋绅摆摆手,以袖擦拭了下泪水,叹口气道:“无妨,有所思而已。你今日既然问了起来这些,也是该让你知晓的时候了。更何况,他们既然出现了,怕是咱们想安稳也不可得了。”

何言心跳如鼓,有股不安的感觉升起。隐隐觉得,老父即将要说的事儿,怕是和自己还有苏默都将有所关联。而且,只怕这种关联,对他和苏默二人的影响,很可能不是他二人愿意见到的。

这种感觉极其古怪,也毫无来由,但却就是那么固执的突然泛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的神情有些挣扎,慢慢的也沉默起来。

“要说这三大隐脉,便要从上古三皇五帝时说起了。嗯,至少对于咱们和裁决者是这样的。”何晋绅看着儿子沉默下来,心中也是纠结,但却仍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了开来。

何言心中的担忧和挣扎,他作为父亲的又岂能不知?甚至他比何言此时的心情更加复杂。毕竟,自己的女儿现在可是认准了苏默了,如果真是如传承下来的那样,可怜的女儿又将何以自处?

何言纠结与可能的与朋友敌对,他却更要做好承担失去女儿的痛苦。这种如诅咒般的注定,又让他这做父亲的如何承受?

只是他没的选,祖祖辈辈传承的烙印,让他只能无奈而坚定的走下去。看着一切发生,看着一切湮灭,直到一切平复,再进入下一个轮回。

守护者,听上去是那么的高大上,却不知从建立伊始,便充满了悲情的色彩。而这种悲情也将从始至终贯穿其中,身为何家子弟,也只能一代又一代的背负着这种悲情,看不到希望。

除非……

他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隐隐有某种情绪一闪而逝。

“何以只有裁决者和咱们守护者?爹的意思,莫非是说那观察者与咱们两家有什么不同?”何言很是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父亲话中的含混,不由的问了出来。

何晋绅目光缩了缩,将万千思绪收了回来,欣慰的看看儿子,点点头叹道:“不错,观察者确实与咱们不同。要说裁决者和咱们守护者总算是有据可考,那观察者却自古至今,从无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又从什么时候而来。他们行踪诡秘,却又掌控着莫大的威能,这世间九成以上的更替变迁,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何言听的眼底闪过一抹骇然,失声道:“怎么可能?爹不是说咱们都从……从上古三皇五帝时,就……就开始的吗?难不成他们还能……还能……”

上古三皇五帝啊,那已经是遥远的难以想象的年代了。对于自家这所谓的守护者,还有那个裁决者竟是出于那个时候的事儿,对何言已是莫大的冲击了。但是从老父口中流露出的意思,最神秘的观察者,似乎竟还有更久远,这实在让何言无法淡定,根本就难以置信了。

上古三皇五帝再之前,那将会是什么时代?真的会像传闻野记中的那样,是仙人时代、神话时代?这太颠覆了,完全超出了何言的认知。

何晋绅苦笑着看了看儿子,想想当初自己初次听闻这些,又何尝不是跟儿子一个模样?

“守护者,据咱们祖辈相传,乃是成立于五帝末期。当时正值天地倒覆、群贼纷立之时,曾经有大功于世的各位始祖后裔,凋敝零落,始祖之嗣眼见得便要因此而绝。万般无奈之下,当时各位始祖家臣以大牺牲护着仅存的几位少主逃了出来。再往后,便相约结为誓盟,永葆主嗣不灭。而我何家先祖,便是当时为首者。今日咱们何家秘卫中许多人,也都是当时众家臣的后裔。一代传一代的,就这么延续了下来,直到今日,总算是有了些底气。但归根究底,终不过是一群拼死挣命的孤魂罢了。”

何晋绅就那么平静的讲述着,淡淡的语气中,却满满的充斥着一股悲郁和愤懑,还有无尽的落寞和无奈。

何言呆呆的听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何家竟有这种高贵的背景来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何家是隶属与皇家密布的暗手。虽然明面上身份不如那些个阁臣王公,但实则却毫不逊色与任何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骄傲的依仗。

可今日才知,自己自以为的那种依仗,在何家真正的背景面前,简直连个玩笑都算不上。

“爹爹,你说的各位始祖……是是……”震惊中,忽然想到那番话中的一个关键词,不由的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划过,登时呼吸急促起来,结巴着向何晋绅求证。

何晋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哼道:“你可是想问,为父说的始祖是不是三皇五帝?”

何言脸上潮红,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三皇五帝啊,光只是想想就让人热血贲张。对于华夏后辈来说,那都是俨然如同神话传说般的存在。自己何幸,竟能成为守护他们后嗣的卫士。

不过,这三皇五帝究竟是哪三皇,又是哪五帝呢?何大少武艺高强、江湖经验丰富,但是这书读的终归是少的可怜,实在是闹不清楚啊。

何晋绅哪里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水准,见他双眼放光的模样,不由微微摇头,叹道:“往日让你多读些书总是不肯,今日可知其拙了?嘿,三皇五帝,你道真是指的只是帝王吗?天家愚民,世人无知,何其谬也!可怜,可叹!”

何言一愣,这话怎么听着画风不对啊?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何家守护的不是帝王之胄?那又会是谁?

“爹,那个……”他讷讷的道,脸上满是迷茫。

何晋绅甩了他一眼,这才脸上露出崇敬之色,语声有些飘忽的道:“今时世人所谓的三皇五帝,殆始于秦汉之时。如《礼记》、《春秋》、《战国策》,又或者太史公与其后人的《史》、《资治通鉴》等。然,其无论哪一种,皆不过弄权者之伎俩耳。虽不能说尽错,却也算得不尽不实、有失偏颇。

所谓三皇五帝,实际上并不特指那几个人,而是代表了整个上古时代所有的始祖。比如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又比如女娲、少昊、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再如句芒、祝融、蓐收等等。

诸始祖横跨一纪,纵横千载,又岂只区区八位之数?其时,诸始祖皆以部落为基,王以天下,何曾有过什么皇、帝之号?

所谓皇帝,实则出自秦嬴政始。据我何家祖上所记,古之皇者,实为神祇之意。而帝,才是王天下的意思。但也仅只是意思,列为始祖从无一人以帝自称。三皇五帝,不过后人狂悖谮越罢了。

而我何家所守护者,便是囊括所有始祖子嗣后裔,不刻意偏转改变其经历,只暗中最大限度保障其生存,不使始祖绝嗣。这,便是咱们守护者存在的意义。”

何晋绅这一大通说下来,至此何言才恍然大悟。只是转念一想,不由又迷惑起来。

“若按爹如此说来,这几千年下来,那些……嗯,那些始祖后裔们一代代传承下来,其数目不知千万计。单凭咱们守护者,如何守护的过来?又如何甄别确认其身份?这……这……”

何晋绅微微一笑,指着他叱道:“愚!怎的却又忘了咱们明面上还有个称呼。”

何言一愣,随即试探着道:“隐龙卫?!”

何晋绅点点头,坦然道:“不错,正是隐龙卫。”

何言瞠然,讷讷的道:“可爹不是说……不是说……”

何晋绅蔚然一笑:“不是说什么?你当始祖们是何等样存在?那些个拨弄心思的后人虽然立意不正,但见识终还是有的。当年众始祖后裔分散融入各处,但其身上血统毕竟不凡,岂会尽然默默无闻?千百年来,无数王朝更替,诸姓轮番登临,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出自哪里?便有些个别的,但咱们守护者又是做什么的?正本清源这下,哪个又能长的了?秦如是,隋亦如是!便是蒙元,又何尝不是?”

何言震惊,啊的叫了一声。

何晋绅淡然看他一眼,又道:“世人既然以龙名之,我守护者便以隐龙卫而名有何不可?如你所言,千万年下来,始祖之裔不知凡几。但若只要盯住最上者,不就化繁为简了吗?如此,既能完成使命,还能借助其势护持己身,相辅相成之下,才有守护者代代传承至今而不湮灭。你,如今可明白了吗?”

何言面色变幻不停,至此才终于全然而悟。呆呆的坐在那儿恍惚了半响,猛然又想起前事,不由的面色一变,艰涩的道:“是,孩儿明白了。但是那…….裁决者…….”

第329章:何老教子

“裁决者说是显于阪泉之后,实则应是逐鹿之后。其时,天下四分。神农氏居于中原;有熊氏,嗯,也就是轩辕氏偏于关陇;蚩尤氏则霸于东夷。再往南,便是苗蛮诸部落联盟。”

大厅中,随着何晋绅低沉的描述,上古之时朦胧的面纱被一点一点揭开。

“……之后神农氏发展越快,势力范围渐渐向东蔓延,最终接近了东夷诸地,从而引发了华北草场之争。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逐鹿之战了。”

“等等,等等。”何言听的正有趣,听到这里忽然打断道:“爹,你说的神农氏就是炎帝对吧。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那岂不是逐鹿之战的起因是炎帝入侵了蚩尤部的领地而引发的?这不对啊,孩儿记得,书上说的是蚩尤不服王化,悍然向炎帝发起战争,这才最终引发了逐鹿大战的。”

何晋绅就一脸嫌弃的曳斜着他,冷笑道:“哦,不知我儿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何言得意的道:“山海经。”

何晋绅也不再说,就那么看着他,只是脸上的耻笑之意愈发浓重起来。

何言慢慢的也觉得不对了,眼神儿飘忽着不与老父相对,最终惭惭的低下头去。

《山海经》的确是大名鼎鼎,可是山海经究竟是一本什么书?其实那就是一本根据野史传闻,然后加以作者想象编纂的玄幻。不能否定其有一定的历史考据性,但归根结底终究还是娱乐性更大些。

《山海经》的作者是“佚名”。那这个佚名是谁呢?呵呵,其实佚名就是不知名、无名氏的意思。也就是说,《山海经》这本书连作者都不可考,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是许多人,更大的可能是某人将一些传闻资料加以整理记载而成罢了。

何大少以这种民间传闻的野史话本拿来当依据,怎么会不被何老爷子鄙视死?

老爷子之前还在嗟叹他不肯读书,这会儿他却跳出来,拿玄幻在那儿得意洋洋的,也就是何老爷子是他亲爹,只是鄙视下他就算了。要是换了苏默那条毒舌在这儿,怕是能打击的他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都是有的。

眼见儿子的嚣张气焰被打压下去了,何老爷子这才哼了一声,淡然道:“杂书不是不能看,但终究不能沉迷其中。更要能清楚的分辨出,其中的虚实与真假。”

何言臊眉耷眼的道:“是。”

何晋绅又道:“说到虚实真假,这些年你也读过了家中先辈们的一些记载,岂不知所谓战争,大多无所谓正义邪恶,更多的是利益之争吗?

便如逐鹿之战中,固然是神农氏侵占了蚩尤氏的领地,但又何尝不是蚩尤氏也侵占了神农氏?难道便只有神农氏在发展,蚩尤氏就不发展了?

蚩尤氏经营于东夷,何谓东夷?东夷者,今山东及淮河一带之地。南方炎热,瘴疠横行,蚩尤部欲要发展,岂会放着膏腴之地的北方平原不去,却去荒蛮之地与苗蛮争锋?

既如此,神农氏与蚩尤氏之间的战争,还有什么悬念?更不要说什么谁正义谁邪恶,谁有理谁无理了。所谓正邪,不过后人因需而撰罢了。

为父年事已高,你日后终是要接掌守护一脉的。倘若不能真正看清看明白这个关节,又如何将祖辈代代传承的基业保住?这一点,尔须谨记了!”

这番话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何言额头上冷汗涔涔,连连唯唯应着。心中却暗暗哀嚎,这尼玛听故事听成了挨训,这算不算苏默那家伙说的,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

还有,歪楼了,歪楼了啊。咱这不是说着三大隐脉吗?怎么就说到自个儿头上了?对了,该说到哪儿来着?哦哦,对,裁决者,裁决者才是重点嘛。

“爹,孩儿记下了。那啥,裁决者,咱继续说裁决者吧。孩儿觉得吧,这事儿才是重点,其他的不重要。”起身给老爹又续上茶,何大少一本正经的提醒道。

何晋绅就觉得一堵,混账玩意儿,老子这是在教训儿子呢。训儿子啊,这是每一个作为父亲独有的乐趣,你居然敢打断,真是大逆不道!

嗯,儿子原本不这样来着,都是跟着苏默那小子学坏了。那小混蛋,不但拐跑了自己的闺女,现在还教坏了自己的儿子,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老爷子如是恨恨的咒骂着。也不怪老头儿恼火,之前这边可是上赶着想要嫁女儿来着,可苏默那厮拒绝的叫一个嘎嘣脆啊。甚至还借着这个由头,反过来摆了何家一道。老爷子现在回想回想当时的情景,还忍不住的咬牙切齿来着。

可眼下呢?昔日那个一听自己要嫁闺女就如避蛇蝎的家伙,竟公然带着自家闺女满世界溜达不说,还堂而皇之的双宿双飞,以夫妇对外称之。

妈蛋!当初的如避蛇蝎呢?那会儿的果断拒绝呢?你苏默的节操呢?人品呢?风骨呢?这还要不要脸了?

好吧,老爷子又歪楼了。实在是苏默这丫的,给老人家的刺激太大了些,一想到这些就不能忍啊。

“爹,爹!”耳边何大公子再三的呼叫,终是让老爷子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又忍不住恨恨的唾骂了一句:“无耻!不要脸!不当人子!”

何言就张大了嘴,心里这个委屈啊。我怎么了我,这喊了两声爹就无耻了,就不要脸了,还不当人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抬起头来忽然看到儿子沮丧的样子,何老爷子顿时反应了过来。只是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便当没看到,只干咳两声,怒道:“莫要再打岔!好好听着!”

何言快要哭了。好极了,您是爹,您果真是爹。啥话都不说了,爱咋咋的吧。

“你当知道,后来炎帝败给了蚩尤,便向黄帝求援。而黄帝在逐鹿一战,大胜蚩尤,并将其斩杀,这便是整个逐鹿之战的经过。

而这一战中,蚩尤氏和其盟友,南方的苗蛮部落,其实败的很冤。他们不是战力输于黄帝,而是最终输在了天时上。

你既然看过《山海经》,其《大荒北经》中所记,虽然通篇都是胡说八道,满纸荒唐,但实则却都是对当时天时变化的演绎。也从侧面说明了,当时蚩尤部和苗蛮部这场仗输的确实太冤。

故而,逐鹿之后,战败的蚩尤残部,还有一些苗蛮部的不服之人,便暗暗联合起来。明面上是说担忧黄帝日后的清算,但实则是另一种不服黄帝的抗争。

因为这个联盟相对于当时的情况,并不被明面上认可。所以,对这个暗中的联盟,当时还有个别称,叫做黑暗誓盟。这,便是日后裁决者的前身。”

老爷子一口气说到这儿,微微喘息了下,取过茶盏饮下,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嗓子。

何言挑眉通眼,赶忙殷勤的起身又续上,这才恭敬坐下。

何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眼神飘忽了下,又再继续道:“逐鹿之后,黄帝势力愈大。而相对的,炎帝的势力却已然落入了最低谷。世事便是如此,当之前两部落势力相当时,谁也不会轻易起什么心思。可是当一方虚弱不堪,另一方却愈发强大后,嘿嘿,结果自不必言了。于是,便有了之后一战而定乾坤的阪泉之战。”

说到这儿,老爷子顿了顿,眼神瞄向何言。何言心中闪过明悟,知道这是老爷子意有所指。也就是之前说的,战争,更多时候无分正邪的注解。

对着老爹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何老爷子这才欣慰的颔首,目光抬起看向虚空,继续讲述了起来。

“其时之势,炎帝本占据中原,从地理上可为中心。所以在天下人心中,便为正统。虽不曾真个王以天下,称皇称帝,但无论是百姓还是整个炎帝集团自己,其实都是那般认可的。

如此,当阪泉一战后,黄帝挟逐鹿、阪泉两次大胜之威,布武天下、分封四方时,便有了榆罔避走潇湘之事。这件事儿,也成了裁决者正式成立,并在之后显于世间的契机。”

何言听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迷茫,抬头看向何晋绅,犹豫了下,终是出声打断道:“爹,这个渔网,呃,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打渔为生的吗?”

何晋绅一窒,随即无奈的叹口气,没好气的道:“是榆罔,榆树的榆,罔顾的罔。不是什么打鱼的渔网!榆罔,姜姓,乃是炎帝第十世孙。所谓炎帝,非特指一人,而是世袭称谓。

炎帝其实分为两大支脉,一为魁隗氏,另一脉便是神农氏。魁隗氏历六世而终,后便由神农氏接任。神农氏本为烈山氏,后因尝百草、治农桑而功惠天下,遂被敬称为神农氏。

这榆罔,按照如今说法,便是炎帝最后一位君主。明白了吗?”

何言这才明白,恍然道:“原来如此。啊,我明白了,正是有着这位炎帝末代君王的支持,所以那本来处于暗中的黑暗誓盟,终于得到了大义,也才得以正大光明的显现于人前了对不对?”

何晋绅捋须微笑着点头,却又摇摇头:“你说的对,却又不对。”

第330章:何老教子(续)

何大少砸吧砸吧嘴儿,他不迷惑而是有些感佩了。老爷子这境界有些大进的征兆哇,瞅这云山雾罩的,咋以前就没看出来呢?都是打从认识苏默这小子以后有的毛病。

好吧,苏老师可以改名叫苏窦娥了,这躺枪中的。

“何以言之?”自家老爹改文化风了,当儿子的要配合不是?何大少坐直身板,文绉绉的拱手。

心下很得意啊,瞧这话问的,跟自个儿名字都那么相配,这必须得点个赞啊。

呃,这个“点赞”也是跟苏默那小子学的。这货,来了才多大功夫啊,就传播了如许多的糟粕,都快成流毒了。

何大少很得意,老爷子却瞪眼了。糟心玩意儿,好的不学,偏去学那些文人的酸腐气,可还有我何家的武人传统吗?不当人子!

嗖~啪叽!

一只碗盖儿就飞了过去,何大少大惊躲闪,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变作一片片儿的。

何大少心中如同千万头草泥马轰轰而过,是你老人家要玩文学,我这儿配合下也错了?当爹就这可以这么任性吗?不过,好吧,老爹果然还是那个老爹,骨子里还是粗鲁的武夫一枚,这让何大少反而放松下来。

可不是嘛,任谁眼睁睁瞅着自个儿老爹性情大变,那也得心中惴惴、无所适从不是。

“爹,别气,别气。您喝水,再跟孩儿说说,这怎么个又对又不对的?”何大少狗腿的涎着脸凑过去,提壶给老爹又续了续水,一脸谄媚的虚心求教。

何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心中却颇畅慰。“不学无术!这都整不明白?”再次鄙视了下儿子,这爹的架子端的那叫一个足。

何大少不说话了,臊眉耷眼的就听着。说啥啊说,多说多错,不说不错。老头儿显然进入了兴奋模式,这前言后语都矛盾的不要不要了,自己这当儿子的除了忍着还能怎样?

前面还嫌自己学文人的酸腐气,后面就又嫌弃自己不学无术。我倒是想学有术来着,可挨不起那碗盖儿不是。就那碗盖儿的瓷实劲儿,这脑袋得多抗击打才保得住?

算了,要不有话儿说龟儿子龟儿子,这儿子前面加个“龟”字,果然是大有道理啊。

嗯,这话好像是四川那边人说的。记得有个大文豪叫苏东坡的就是四川的,本朝也有个天才神童叫杨慎的,似乎也是四川人。四川人有才啊,果然是吧。

咦,苏默那小子也被称为天才,这厮会不会其实也是四川的?回头见了他得问道问道这事儿……

好吧,歪楼了。何大少果然不愧何老爷子的亲儿子,这歪楼的属性跟他爹一样一样的。

何老爷子哪知道自个儿儿子,这会儿的想法都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看着何言低头不语的乖宝宝模样,满意的点点头,这才眯着眼啜口茶后,继续开讲。

“说你对,是说那黑暗誓盟确实跟榆罔勾连到一起了,这是必然下的大势。只有扯起炎帝遗族这面大旗,才能让黄帝不会在明面上对他们打击太过。否则,黄帝便要落下个迫害炎帝遗族的不仁之名。但这,也不过就是多几分自保而已;

可要说他们敢凭借这个就堂而皇之的反抗黄帝,那就是寿星公上吊,自己作死了。

黄帝不会对炎帝族人动手,固然是换来仁义的名声。可真的就能对炎帝一脉放心吗?要知道,黄帝的位子毕竟是从炎帝手中得来的,他岂会不担心炎帝一脉死灰复燃?

嘿,光明正大的显于人前?怕是黄帝巴不得他们真这样做了。唯有如此,黄帝才有名头将他们一巴掌彻底拍死。所以,你刚才说的不对处,便是这里了。”

何言做出受教状连连点头,心中却暗暗撇嘴。说来说去就这点破事儿,至于又是呵斥又是教训的吗?还不是您老人家要摆摆当爹的谱儿,却拿这事儿当由头,真是太无耻了。

不过心中腹诽是心中腹诽,何大少倒也不会真的生气。老爷子年纪大了,只要他老人家开心高兴,当儿子的必须哄着。所谓老小孩老小孩,不就是这意思吗。

更何况何言也明白,老爷子之所以今个儿这么兴起,更多的是因为得知了女儿平安后的放松。

别人不知道,何言可是最清楚不过。打从何莹出了事儿后,老爷子面上看似沉着平静,但实则心中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忧虑。每每夜深人静后,老爷子房中那昏黄的灯火,映在窗上那摇曳的投影,无不清晰的透露出这一点来。

现在好了,多日来的担忧忽然放下,那种极度的紧张压抑猛然释放出来,老爷子眼下这种情绪完全可以理解。

何言极孝,自然要千方百计的努力配合,让老父最大限度的放缓这种爆发。太过激烈的情绪喷发,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并不是好事。这一点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那既然如此,裁决者又怎会延续至今?而且看爹先前的样子,似乎……咳咳,似乎还有些忌惮他们。”何言继续引导着话题,欲让老爷子彻底一吐为快。

何晋绅果然入彀,只是对儿子口中的自己有所忌惮表示不满,恨恨的瞪了何言一眼,不过随即又有些颓然,叹道:“忌惮吗?或许是吧。”

语气唏嘘着,至此顿住。脸上露出追忆之色,半响才又道:“榆罔在位五十五年,虽后来迫于形势不得不禅位与黄帝,但五十余载的积累岂同小可?

又说那蚩尤氏,本为九夷之主,其下悍勇霸烈之士更是不知凡几。再加上苗蛮诸般诡异,便是其身死落败,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黑暗誓盟的力量有多恐怖,不言而明。

这两下里的结合,虽在当时还不足以与黄帝明面上抗争,但放眼天下却是再无颉颃之辈。

正如先前所言,他们有着巨大的能量,又有了明面上的大义,怎肯就那么默默无闻?那么,明着不能再去争天下,但是换个方式暗中积蓄,以待崛起便是题中之义了。于是,裁决者出现了。

裁决者,行走于黑暗之中,以惩恶扬善,裁决世间一切不平事为主旨。专司针对当权者为恶之辈,对富有者不仁之徒进行最血腥诡异的打击。

因其目的明确,又是站在了天下人口最大基数的贫穷百姓的立场,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百姓们的拥戴。也正是因此,那段时间成为了他们迅速发展庞大起来的根本。

而因为他们行事总是避开官府,每次出手都不留手尾,当权者也只能无可奈何。而他们自身也因此越来越诡秘,一代代传承下来,终是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影无常夜不收。这既是一句切口,也是对他们的组织和行事手法的描述。

暗影最神秘,至今只知道是他们的中枢管理者,但究竟这暗影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又有什么能力却无人得知;

无常全名称为血无常,由此名字便可知晓,这一部分是属于对外行使武力的部分,最是狠辣诡谲。出手便是血流成河、屠门灭户,数千年来,不知留下多少血淋淋的传闻。但如你们上次所遇的情况,却是为父也未所闻。盖其因由,怕是与苏小子大有关联,此事你当谨慎再谨慎,切记切记!”

何言面色也凝重起来,缓缓点头应下。

何晋绅又道:“至于夜不收,这个部分据说是以耳目天下为主要职责。具体有多少人不得而知,究竟都是什么身份,也无人知晓。只是传说他们遍布天下各处,上到大内皇宫,下至贫民百姓,在没暴露之前,谁也弄不清其真实身份。

这也是裁决者最让人忌惮之处,所以夜不收虽只是耳目,却比酷戾的血无常更令人惊怖。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摇身一变,在某个时刻就成了要命的无常。”

何晋绅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沉默着似有所思。何言听的额头沁出冷汗,想想忽然某一日自己亲近的人,突然将自己彻底的卖了的感觉,不由的就是激灵灵一个冷颤。

“裁决者之所以称为裁决者,便是他们总是站在审判者的位置上,从不管世间律法人情,只凭他们的认知行事。霸道狠辣,不留余地,数千年以降,凶名昭著,却又让人无可奈何。”何晋绅似自语又似解说的声音再次响起。

何言心中震颤,使劲大吸了几口气,这才让心绪平复下来。转头问道:“难道便无人能制住他们?他们和咱们守护一脉,又有何冲突?”

何晋绅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沉默片刻,才艰涩的道:“方才说了,他们的宗旨是针对当权者和富有者。而咱们守护者,却是历代皇室。所以,往往他们针对的,很大几率都会与咱们的目标重叠。这,便是咱们与他们之间的冲突所在了。

至于说其他的,倒是并没有什么。而且即便是目标冲突,但看在同为三大隐脉的面子上,两方也都会尽量克制。这几千年下来,虽时有相争,但总算没出过大乱子。

再者,咱们守护者因着本身的理念,先天就占据了道义的便宜。要知道,当年的始祖中,又何尝没有他们的先祖在内?炎黄之种炎黄之种,本就是包含着炎帝和黄帝两方的。

至于说有没有能制住他们的,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为父也不确定。便是咱们一代代的先祖们,也从来不曾确定。最多了,也就只是一种猜测罢了。而这种猜测,便涉及到了最神秘的一脉,观察者。”

第331章:何言上位

今天何言听了一大堆的密辛,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但要说最让他心痒难耐的,还是这个老爹一再提起,却又始终语焉不详的“观察者”。

何晋绅虽然没有明说,但何言却能感觉到老爷子深深藏在心底的那份忌讳。

与裁决者不同,对于裁决者,老爷子似乎更多的是一种唏嘘嗟叹。便仿若面对着老人的迟暮,时光的流逝,还有着似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总得来说,就是一种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矛盾之情。

但是对于观察者,那绝对是一种敬而远之,甚至是充满了警惕防范的心理。

这实在让何言的好奇心,前所未有的大增了起来。

“爹,这个观察者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能抗衡裁决者,果然是大不凡啊。”

何晋绅摇摇头:“抗衡裁决者?不,没有,严格的说,他们从没抗衡过任何人。不管是裁决者,还是咱们守护者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何言愕然,“那……”

何晋绅轻舒口气,悠悠的道:“先前咱们说了,裁决者是一帮子世代以重临天下,恢复往日荣耀为目的的疯子;而咱们守护者,是以保护延续炎黄种族为己任的孤臣孽子。所以说,咱们和裁决者都是有着明确目的性的存在。而观察者……”

何晋绅说到这儿顿住了,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片刻后才缓缓的道:“而观察者,从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其实若不是有几件事儿实在是太大了,这才终于泄露出来,甚至都无从确认这观察者是否真的存在。”

何言听的大是讶异,没想到老爷子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千万年下来,竟然不能确定观察者是否存在,那这观察者得隐秘到了什么程度?老爷子口中所谓的实在是太大了的事件又是什么?

想着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何晋绅神色愈发凝重,沉声道:“没错,就是不能确定。甚至连这个观察者的称谓,也只是一代代先祖们拟定的,根本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承认。至于说之所以如此称呼,其实是从某些人遗留下的笔记中,里面有【观以察之,以策左右】八个字来的。”

何言更是惊奇,问道:“这某些人是什么人?先祖们干吗去留意他们的笔记?”

何晋绅抬目看了看他,淡然道:“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阿猫阿狗的,也配让先祖们去留意?哼!”

何言惭惭,他刚才那一刻还真的就是这么想的。这得多无聊啊,才去没事儿扒拉一些死人遗留下来的笔记。还从中总结出“观而察之,以策左右”这语句来,要不要闲的这么蛋疼呢?

是,这个世上曾经发生过很多大事,但那是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来说的。而一个人的生命相对历史长河而言,短暂的犹如微尘沙砾,更多的经历应该如自己现在这般,虽也会经历一些事儿,却怎么也称不上个“大”字的。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在何晋绅的冷嘲之后他便反应过来,所谓某些人,怕是指的特定时期中,在里面起到了巨大作用的那些人。

“是,还请爹爹指教。”何大少老老实实的认错。

何晋绅又哼了一声,这才缓缓道:“太远的便不说了,只说大秦时的吕不韦,还有秦二世时的陈胜、吴广;再至汉时的陈平,西汉末的王莽,东汉时的张角兄弟。还有隋时的宇文化及,唐代的安禄山,种种诸如这些,你认为不值得留意吗?”

何言终于动容,这一个个人名,哪个不是当时鼎鼎大名之辈?而且更是在后世引起莫大争议,被无数人深挖研究的。别说是何家的先祖了,就是许多博学大儒,也在整日考据其中。

只不过或许他们并不像何家先祖那样,是为了寻找观察者存在的痕迹,而只是单纯的研究历史罢了。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得不承认,上述这些人的确有被重点关注的资格。

只是这么想着,旋即便又闪过一道灵光,不由的豁然变色,失声道:“难道说他们都留下了那八个字?”

何晋绅没说话,只是极缓极缓的点点头。何言面色微微一变,眸子急剧的紧缩起来。

“不单单是他们,还有一些并不起眼之辈,也都发现了这种痕迹。或许不是这八个字,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大同小异。也正是如此,才终于被人窥探到了蛛丝马迹,从而传出观察者这个存在。”

何晋绅缓缓的述说着,似乎仍觉不够震撼,目光瞟了何言一眼,又道:“除了这些之外,先祖们还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每当朝代更替,又或者发生大的动荡时,这类人的出现便极为频繁,更是或隐或现的在其中发挥着莫大的作用。只不过有些人名声显于世间,有些人却始终默默无闻罢了。如何,听了这些后有何感想?”

何言倒吸口冷气,终于是彻底变了颜色。老爷子话中之意,分明是说这些人在引导着一次次的政权更迭,行那改朝换代之事。

引导甚至是推动一个朝代的更替,这得是多大的能量,又得是多深的谋划才能达到的?这样说起来,裁决者的诡秘,又或是守护者的古老,与之比起来真是完全不够看了。

要知道,刚刚说的这些并不是特指哪一个朝代,而是从古至今无数个朝代都在发生的啊。只要想想这漫长的时间跨度,再想想牵扯到的人和事,真真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细思恐极了。

“他们……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何言咽了口唾沫,语音有些颤颤的问道。

何晋绅吐出口长气,目光悠远的望着远方,似乎没有焦距,轻轻的道:“不知道,没人知道。谁也猜不透他们想要什么,甚至在没被发掘出这些类似的资料前,连谁是他们中的一份子都摸不清。只从刚刚那几个人名上,你就应该能看出来,那几乎囊括了各个阶层。有文臣有武将,有商人有道士,有高官还有囚徒,不一而终。便只单这份底蕴,这份底蕴…….”

何老爷子语声微颤的说着,到最后连连重复两遍,却终还是没有接下去。

这些人来无踪去无影,不争于名,不显于世。但一旦爆发,便是山崩海啸、天地倒悬。而待一切平复之后,却又如同一阵清风也似,消散无痕。

这世上事,再强大的敌人,再蛮横的力量都不可怕。而唯有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惧的。因为你根本连面对的机会都没有,又何从谈起战而胜之?

何言越想越是浑身发冷,之前对自家守护者的骄傲,还有对裁决者的忌惮,在得知了观察者的冰山一角后,尽皆化作了一股青烟消散不见。

与观察者相比,裁决者再狠再诡异,也还是有迹可循,还是属于俗世凡人等阶。可是观察者呢,那才真的是如鬼如魅,那夜在杨家城外所见的黑衣人,简直是弱爆了有没有。

心中这么想着,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不由的豁然色变,蹭的站起身来,急急的道:“爹,你说这观察者,他们……他们会不会又开始动作了?”

何言这下是真急了,想想之前发生在苏默他们那边的事儿,似乎总在某只看不见的大手下推动着。那种令人无所抗拒,只能被动应对的诡异,怎么想怎么不对头。

原先还不是太过在意,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可是今天听了何晋绅一番讲述后,如果真是那观察者在背后推手的,何言是真的半点信心也没有了。

可不管他有没有信心,自己妹子却显然已经深深陷入了这个局中。旁人何言不管,甚至苏默那混蛋都爱死不死,可自己妹子不能不管啊。所以一想到这里,如何不让他着急起来。

何晋绅听了何言的话后,却半响没出声,只是怔怔的望着远处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言等了一会儿,实在没了耐心,不由的再次出声催促道:“爹!你倒是说说啊,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何晋绅终于眼珠一动,目光转了过来,静静的看着他,平静的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何言一呆,我想怎么办?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问您老爷子吗?这……这真是,怎的老爷子就不着急了呢?

何言从不怀疑老爷子对小妹何莹的疼爱,虽然何莹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一点,从何莹被那恶僧掳走后就可看出,何老爷子头发都不知白了多少。而这两月来,甚至腰背都有些佝偻起来。

何老爷子可是习武之人啊,虽然年事渐高,但仍能一餐吃两碗饭,舞动一柄近三十斤的大刀,仍是虎虎生风,便何言这般正直壮年的都不敢近身。

而何老爷子也从来都是腰板挺直、满脸红晕,走起路来不说虎虎生风吧,那也是龙行虎步、顾盼生威啊。

可曾几何时,如今竟如一个普通的老翁一样,这么散散的坐在椅子上,满脸皱褶,两眼浑浊的?还不都是因为心牵小妹所致吗?

可是为何,为何现在很可能小妹要面对,比那恶僧更加恐怖百倍的观察者的威胁时,老爹竟似乎有些无动于衷了呢?

何言百思不解,只瞪大了眼睛看着老爷子,希望老爷子能给他个答案。

所以,老爷子的反问他没法回答,便也索性不去多费那脑子,直接摆明了态度,一切等老爷子决断。

足足半响过去,何晋绅终是无声的长叹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负着手踱到厅门前站定,眼望着远空一会儿,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为父今日跟你说的可都记下了?”

何言一怔,这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现在是事关小妹啊,您老人家莫非真的糊涂了不成?

只是想归想,可是不敢真把这话问出来,不然,一顿老拳是妥妥的。所以,他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闷声应道:“是,孩儿都记下了。不过,小妹……”

“那你可知,为什么为父要告诉你这么多?怎的以前却从未说起过?”一句话没等说完,却被老爷子毫不在乎的打断了,接连两个问题又抛了出来。

何言有些反应不过来,瞪着眼想了半天,这才迷茫的摇摇头,焦急道:“爹,孩儿愚钝,还是请爹爹明言吧。不过眼下却是…….”

他还想继续说,却见何老爷子猛的回过身来,两眼中射出极凌厉的目光看向他,吓的他当即一个激灵,将后面的话又噎了回去。

“你记住,事关三大隐脉之事,我何家祖训,非家主不可与闻!否则,死!”

何老爷子冰冷的如同自九幽寒风般的话声响起,让何言激灵灵打个寒颤,连忙唯唯而应。只是刚点了几下头,忽然猛的反应过来,霍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老爷子。

何家祖训,三大隐脉之事,非家主不可与闻。那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了,岂不是说…….

想到了某种可能,何言这下是彻底吓住了。

“你总算不是太蠢。”何老爷子淡淡的语声再次响起,话虽不太好听,但是其中欣慰的意味却是显然。

“自今日起,这何家便交付与你了。望你能克忍求勤,兢兢业业,不负何家历代先祖之志,带领我何家兴盛下去。至于你小妹那边,嘿,老夫总算是一身轻松了,便正好走上一趟,且让世人瞧瞧,我守护一脉,终不弱于任何人!”

这一刻,老爷子须发戟张,豪情万丈。那原本有些苍老佝偻的身躯,忽然间腾起冲天的气势,哪还有半分萎靡之相。

何言彻底的面色大变,心中咚咚的如同闷雷一般。

第332章:悔

于冕这段时间很憔悴,憔悴的原因却不再单纯的是为苏默了。

前番的西北乱局到了今日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透出几分诡异。刨去之前了解到的几路势力,最近又出现了数股趁火打劫的匪盗,趁着边关大军调动的空隙,四下兴风作浪,惹的民怨滔天。

甚至连边军中都有各种谣传满天飞,以至军心震荡。已有数位于系的军中将领来向他隐晦的表达了不满。

本来嘛,这不过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儿,官场上的倾轧实在太常见了。

可是于冕不该出了调动边军这个昏招。调动大军可不是过家家,大军一动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各种粮秣草料的筹集、辎重物资的运输储备、役夫骡马的征集转运,其中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知凡几。

要不说文人就是文人,最擅长的果然只是纸上谈兵。于冕本来想的很简单,只是敕令众军加强各边隘的守备而已。严格说起来,这不算什么真正的军事调动。大面上,也确实属于他钦差大臣的权限,不逾距。

可惜他却忘了一点,人心是最不可把握的。尤其是利益当前,身处其中的哪个肯老老实实的?

他只一个增强防备的喻令下去,下面各个环节的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明只调拨一百人就可的,待到出发时却能成了一军的开拔。

当然,这个一军是大有水分的。不能真的去点算人数,只是从物资辎重的调配上,才绝对是百分百按照一军的人数运作的。

就只这一个命令之下,累的是四处跋涉的士卒,苦的是整个大同境内各县城、村镇的百姓。唯一欢喜的,便只有那些无数的奸商和世族大家,那怎叫一个生发说的。

如此的混乱之下,焉能不闹匪患?这是其一。

而江彬等人的突然回归,确是将这把火又烧的更旺了,便说是烈火烹油也不为过。

由于他们的四下串联,到处游说,整个事件中于冕的心思和小动作,近乎完全亮明在天下人眼前。只是为了一己私念,就闹出这般大动静,靡费了多少国孥或许士兵们不在乎,但是令他们受苦受累却是他们身体力行的。

这且不说,边军这般突然一动,又会给蒙元传递出什么样的讯息?人家可不会按照你于冕的心思去解读这些举动。若是一旦误会了大明想要发动军事行动,胜负且不说,倒霉的还不是这些边军们?

而且若是一旦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什么差错,朝廷第一个要治罪的,便也绝对是他们这些人。

由是,众军大哗。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往兵部和内阁传了消息,可以想象,一旦最后彻底爆发出来,他于冕于大人将会是何等下场。

所以,于大人也不敢再驻扎不动了。毕竟无论是什么借口,他的使命都是要出使王庭的。可如今本身职责不去履行,却驻扎在外搅事,偏偏还闹得风风雨雨的,那岂不是等着给人送把柄吗。回头被御史参一个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罪名,于家满门老少可就要往午门外去相聚了。

所以于大人终于又开始启程了,只不过这速度简直俨如龟速。每日里不过二三十里便扎营安歇,照这么走法,怕是要走到入了冬后才能到达王庭。

可于大人也没法儿啊,不是他不想快点完成使命。实在是现在这种情况下,那位副使大人玩失踪彻底不见了踪影,自己前番摆弄出许多手尾也需要向朝廷和天子交代清楚。

如今这么压着速度,便是想等等朝廷的答复再看。或许眼下这情形,重点已经不是出使蒙元,调解达延和亦不刺的纠纷了。而更应该是就地返回,驻于边镇做好防范才是;

而除此之外,就是期盼着奇迹出现,那位玩失踪的副使大人能主动来汇合。那样的话,一切谣言也都将不攻自破。谣言不成为谣言了,军心也自然会安稳下来。那么再继续出使的任务,便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于大人每每想到转了半天,竟然还是要跟那个苏默配合,甚至是自己主动求着去配合,就跟吃了死苍蝇一样。这心里又是恶心又是懊悔,早知今日这般,自己何必去搞出那么多事儿来?

若是当日不那么多心思,老老实实的按照天子的意思行事,兴县之战就不会发生了。没了兴县之战,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乱局。而没了乱局,又哪来的眼下这混乱?更不用提自己的各种被动诟病了。甚至说不定这会儿差事都要完成了吧。

若是这趟差事完美的结束,那自己是不是会更进一步?之前的应天府尹位子铁定跑不掉不说,说不得还会更进一步,南京六部主官或者六科主事,也不是不能期待的。

悔啊!于冕想到这些,简直连场子都要悔青了。如此,这万千思虑,再加上一路跋涉的,他这年纪了,又如何不憔悴?甚至说能还坚挺着没倒下去,就已经算是邀天之兴了。

“可有消息来吗?”他揉揉有些凌乱的发髻,转头问道。

顾衡偷偷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在顾衡的眼中,此刻的于冕怎生一个憔悴能形容的?脸色青白带黄,一双老眼浮肿着,鼓起两个老大的眼泡。

浑浊的目光下,两个眼角似乎无时不在分泌出一些粘沾物,眼白上遍布通红的血丝。发髻凌乱、肤色枯槁,平日里总是修剪的整齐的指甲,也再没半分清洁,显出一道道黑色的污垢…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顾衡暗暗嗟叹着,心下不由的升起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怎会没有?为什么会没有?三位阁老那儿也没有什么话来吗?李大学士呢?也没有?去,去查!继续查!”见顾衡摇头不语,于冕有些急了,蹭的站了起来,两只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口中一连串的叫道。

顾衡起身,默默的施了一礼,随即转身出去。

于冕身子一晃,又跌坐到椅子里,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他是真急了。这般大的动静,便是天子发来明旨申斥一番也是情理之中,更不用说那些个平时没事儿都上蹿下跳的御史们了。

可现在,整个朝廷竟然缄默一片,连片言只字都没有,这实在是太诡异了,完全不合常理。

于冕现在其实更希望能看到天子发来的训斥,因为那样的话,既能知道天子的态度,也能挡住某些敌人的发难。

仕途险恶,一生都蹉跎于官场中的于冕,对这四个字更是感悟至深。即便身为清流领袖,又仗着头上有父亲余荫遮蔽着的他,也同样有无数的政敌存在。

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再盯着他,等着他露出破绽,等着他犯错,然后便会一拥而上,将他彻底撕碎,打入无底深渊。

因为相比其他人来说,若能将他这个名闻天下的于少保之子踩下去的话,所收获的利益,必将是无法比拟的。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的这个身份既给了他强大的帮助,同样也给了他人更大的诱惑。

可是现在,明明在有了机会后,竟然没有一人跳出来,难道真是他们改了性儿了?于冕便是相信狗改了吃屎的性儿,也绝不会相信那些狼能改了不吃肉了。

这且不说,更让他心中隐隐发慌的是,天子为什么也任何态度没有?那是不是代表着,没有态度的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天子甚至连申斥都懒得做了,那……

于冕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长袍。也不知是季节到了,还是这塞外的气候更甚于中原。这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如同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气从心底冒出,让他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孤零零的独自坐在那儿,喃喃的反复念叨着。

此时的他,再没了往日的孤标傲世,再没了那种清高在上,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全是一股深沉的孤寂和死气。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的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者。

“苏默……对,只要苏默能来!”他喃喃的念着,如同神经质一般。某个时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猛然冒出精光,霍的抬起头来,面上浮起两团红晕,兴奋的叫了起来。

是的,眼下的困局看似不可解,但只要苏默这会儿能在的话,那便又将是一切都会复归初始。到那时,哪怕是皇帝再不高兴,也最多就是申斥一番,不会再治他什么罪。

而那些魑魅魍魉们,无论多么的不甘,也只能重新夹紧了尾巴,闭上他们的嘴。

到那时,自己就依然还是那个清标傲然的少保之子,天下名流;依然还会是清流的领袖、所有文人膜拜的典范。

苏默!就是苏默!唯有他,才是这一切解决的节点。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于冕使劲的攥紧了拳头,脸上的红晕愈发浓重了起来。呼吸急促着,眼中的精光越来越亮。

只是片刻之后,那精光却猛然一窒,所有激动的情绪迅速消散一空,面上重又灰败起来。

“苏默,他……究竟在哪里呢……”

第333章:何莹VS程恩

苏默究竟在哪里呢,这句话不单单是于冕在问,还有更多的人也在问。比如王义,比如牟斌,又比如皇帝、李东阳、英国公等等。再还有的,是当日伏击苏默的那个黑衣公子,以及飘然若仙的白衣蒙面女…

打从苏默带着残部突围进入了兴县以北的密林中后,几乎是所有人都失去了目标。似乎苏默整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踪影。

而至江彬等人忽然出现在了府谷县外,众人这才省悟过来,原来那个奸猾的小子竟然跟大伙儿玩了一出金蝉脱壳,让部下们吸引着众人的视线,自己却单独走人了。

对于这一出,苏默的敌人们是恨的咬牙切齿,大骂小子奸猾。而苏默的朋友们却是拍掌欢庆,心中的担忧大为减轻。

只是虽然如此,但一日没能汇合使者团,又或者是回到京城,那危险就不算真正的解除。所以不约而同的,几乎是所有人都将目标转向了大漠。

因为无论苏默怎么玩花招,他的最终指向还是大漠,只要提前往大漠上通向王庭的各个方向等着,终归是有抓住这油滑小子的时候。

至于说苏默会不会干脆不去王庭了,这个念头没人会有。开玩笑呢,圣旨都明发天下了,谁敢抗旨不尊?他苏默若是敢不往大漠走一遭,又如何向天子交差?即便是他傻大胆儿,可他还能不在乎他爹苏宏,以及一直维护他的英国公等人吗?

所以,没人会往这方面想。甚至就算苏默真的敢如此做也不怕,早有一些有心人准备妥当了,就在通往京城的各条路上,不知撒下了多少卡子。除非苏默是跟着使团一起回归,否则只要他敢落单,就绝对有人敢动手。

面对这种天罗地网,某些人在仰天狂笑,你苏默这次就算肋插双翅,也终将是无路可逃了。

只是,事情真的会按照他们编排的剧本走吗?如果苏默还是原本那个大明朝的苏默,或许这次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但是可惜的是,没人知道,现在的苏默压根就早换成了穿越而来的苏老师了。

生在大明长在大明的苏默,会对皇权俯首低耳,半点也不会起违背的念头;可是后世而来的苏老师呢?这个几乎没有半分封建社会等级概念的乱入者,又哪会在乎那些?

自由,唯有自由,才是烙入他灵魂中的指引。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框架中,鬼才会去在乎什么皇权王公的。便如此刻一路往西的古道上,何莹以及安管事等所有人,俱皆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被他的想法震惊的脑袋发懵。

“继续往西,咱们去见那位亦思马因。”苏默如是说道。

亦思马因,原蒙古国师,现在实际上蒙古之主达延汗的死对头;也是此次事件中,亦不刺背后的主子。

大明天子此次派出使者团,为的就是调解亦不刺和达延汗之间的矛盾。希图能借此拖延双方的矛盾,达到削弱蒙古力量的目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让大明置身事外,以超然的第三方立场出现。

而苏默现在竟然要去见亦思马因,这是要干啥?毕竟苏默现在可是脑袋上盯着个“大明钦差”的头衔,代表的也是大明朝廷的态度。这种敏感时机,他竟然要去见亦思马因,这可跟出使亦不刺的意义完全不同了。

亦不刺虽然表示依附亦思马因,但终归还只是喊喊号子,并没真的对达延汗开战。

按照先前的打算,苏默因无法跟出使王庭的使者团汇合,可以转道先往亦不刺部,然后由亦不刺部的谈判使者护送,再一起往王庭进行最后的三方会谈。

这样虽与初始的计划不符,但是事出有因,总也算是还在框架之内。毕竟嘛,本就是这两方的问题,那么钦差主使、副使分别先一步进行沟通,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还是主使去见达延汗,苏默这个副使去见亦不刺,这从根本上就区分出了上下,达延汗若不是铁了心要跟大明开战的话,应该也是能接受的。

可是亦思马因不一样了。那可是毫无争议的达延汗的敌人,也是草原上唯一跟他争天下的对手。无论是从身份名望,还是自身实力上,亦思马因都是和达延汗站在同一层次上,亦不刺部跟这双方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

达延汗可以容忍大明和亦不刺接触,并接受大明提出的谈判解决,也正是因为亦不刺部最多只能给他添添乱,拖延一下他对亦思马因的攻势,但却并不能对自身形成威胁之故。

可要是将亦不刺部换成了亦思马因呢?那意义就全然不同了。无论怎么说,达延汗都是如今名义上的蒙古之主,属于正统。而亦思马因却是世所公知的谋反者。这种立场泾渭分明,绝不容半分含糊。

大明作为宗主国,当然要维护属国正统。所以,无论是暗中如何跟亦思马因勾连都无所谓,但却决不能将之显于明面。否则,岂不等于是表明认同亦思马因的立场了吗?

若如此,达延汗就是再怎么不想跟大明开战,也只能咬牙宣战了。不然的话,他麾下的各部落必将心有所疑,动摇他的王者地位。

而一旦这样,大明的诸般谋划都将尽付东流,再想置身事外就完全不可能了。不但不能从中获得利益,还会将自身拖入战争的泥沼中,那绝对是不符合大明利益的。

故而,苏默这猛不丁的扔出这句话后,才让众人都是震惊到不敢置信了。

“苏默,你不是说真的吧。你不去王庭,那可是抗旨不尊,是要杀头的。”何莹毕竟太单纯,并没想到此中更深远的政治意义,只是从最浅显的角度表示了担忧。

“暂时不去王庭只是小事,却也算不得什么抗旨不尊。”苏默还未回话,旁边一个声音却先接上了。

何莹顿时怒容满面,狠狠的瞪着说话的这位。若是眼光能杀人的话,苏默估摸着这位此刻已经变成一片片儿的了。

至于说话这位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跟着安管事一起,拜访了苏默等人的两个年轻人中,那个年幼的少年。

据安管事的介绍,那个体型威猛但显得沉闷的叫铁奴,而这个满身透着灵动慧黠的叫程恩。

那天从杨家城分头而行后,不过是将将行出十里地,就遇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安管事三人。

苏默对此固然是惊凛不已,但却又实在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毕竟人家是在自己等人之前,这可不能说人家跟着你吧?细思之下,也只能是对方思虑敏锐,早已料到了自己的谋划。

果然,安管事只是佯作惊喜,几句哈哈就将事儿圆过去了。甚至还主动先将自己要去的方向挑明了,让苏默想找理由分开都张不开嘴了。最终只能是做欢喜状,两下里合在一处,结伴同行了。

而此次的再会,似乎对方也不再刻意去隐藏一些东西了,虽然并未明说,但苏默等人都看出来了,安管事确实是一位管家,那个铁奴却属于护卫。真正的主事人,却是那位年纪最幼的少年程恩。

对于这位程恩程公子,苏默从一开始就有所察觉。等到这时显露出三人的关系后,他也终于最终确定了,那个所谓的程家小姐,其实就是这位易钗而弁的程恩程公子。

不但是苏默明白了,当两方一起同行了一天后,连最迟钝的何莹何二小姐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这下子算是彻底让何二小姐炸毛了。话说何二小姐本来就疑心那个程家小姐对苏默有图谋,如今发现这个假想敌竟然成真不说,还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完全不把何二小姐放在眼中嘛。试问以何二小姐的毛躁性子,岂能得了?

于是,几天下来,这一路上两女间的战争就几乎没停止过。各种明朝暗讽、针锋相对不时上演。

而那位程家小姐也算的另一种奇葩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已经被所有人猜到了,明面上却仍是一副男儿色,不但装束不变,连自称的口吻什么的也是仍以男儿自居。

更让苏默等人无语的是,安管事对此却只是含笑旁观,一点儿劝解的意思都没有。至于说那位护卫铁奴,除了憨笑之外,更不用提了。

于是,这一路上的场面就显得怪异到了极点,时不时的就见一男一女间火星四溅。女子固然是常常咬牙切齿,对男子挑剔指责,横竖看不顺眼,全不见半分温柔端庄模样;

那男子却是从头到尾一副风轻云淡状,往往一句话出口,听上去轻描淡写的,却是直击本质,端的是辛辣刻薄,全不见半分男子对上女子的忍让谦退。

对此,初时苏默还忍不住劝上两句。只是这结果嘛,便是两人瞬间就将冒头同时改向对他。一个是横眉冷目,小手在他后腰处不知留下多少掐痕;而另一个则是一言不发,只是那眼神中的委屈幽怨,简直让石人儿都要心尖儿发颤。

于是,苏老师只能狼狈败退。从此后,一旦战火再起时,立即便进入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状态。

都是神啊,哪个能惹得起?一个是雷霆霹雳,一个是温柔如刀,完全就是刚柔并济、阴阳合一的混双大招啊。这显然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嘛。

便如眼下这一幕,接着何二小姐那句话的正是程恩“程公子”。也绝不出任何意料之外的,立即便迎来了何二小姐满含杀气的冷厉反击。

“你什么意思?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也是啊,苏默出不出事儿,又与你程家有什么相干?小事?哼,对你们来说可不是小事儿嘛。苏默,你都听到了吧,咱们休要理会她!”最后这句,却是转头对着苏默说的。

程恩却依然一副淡然的神情,只静静的凝视着苏默,便好似何莹根本不存在似的。

也正是这种态度,让何莹简直要气炸了肺。哪怕你破口大骂一番也好啊。不得不说,无视,这个大招的杀伤力真是太犀利了。

眼见得无数次上演的一幕又出现了,所有人齐齐将脸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苏默以手抚额,欲哭无泪。心中犹如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334章:继续向西

“……好吧好吧,我承认,不去王庭确实是暂时而已。既然是暂时,当然不存在什么抗旨不尊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我这不是为了保密嘛。”

“保密?对我保密?你……不信我!?我……”

“不是不是,我去!你咋就钻了这牛角尖……唉唉,别哭别哭。唉哟,我不信谁还能不信你吗?这不是没来得及跟你说嘛。”

“没…来得及?那个妖女怎么就……就来得及了?”

“啥?不是……我靠了!是她自个儿猜到的好不好?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

苏默脑门子上冒出一圈儿的白毛汗来,决定回去后一定要翻翻古籍去,看看那窦娥长成什么样儿,会不会自己真跟姓窦的长的太像了。要不然咋总是自己这么冤呢?

之前的何莹VS程恩,以程恩的爆发大招“无视”,果断KO掉了何莹大半管血而轻松胜出。

然后在苏默怕引火烧身,岔开话题催促众人赶路,以及其他围观众的响应中,彻底锁定胜局。

再然后,就是何女侠一路对某人怒目而视,满面委屈下,某人终于举手投降,扯着她避在一旁解释,便有了上面一番对话。

可是事与愿违,这越解释越缠夹不清了,几句话赶下来,何女侠便开始细雨蒙蒙了。

细雨啊,无声的那种,淅淅沥沥的,就是一个连绵不绝。不过就在苏默气急败坏的说是程恩自己猜到的后,细雨忽然停了。

“你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笨吗?是了,人家是知书达礼的有学问的,我便只是个会打打杀杀的野性子,自然是不讨你喜欢了对不对?对,定是这样的。当初你看泌儿姐姐时的眼光,就是这么色眯眯的。你是大才子,喜欢的也定是有学问的。所以,你从来都看不起我的对不对?我……呜呜呜……”

细雨稍停,一番酝酿后,果断转为雷雨了。

停!快停!苏默傻着眼半天,慌不迭的赶紧喊停。小脸儿都绿了!这怎么就扯到王泌头上去了又?还色眯眯的,真是日了狗了!那叫欣赏,欣赏懂不?

咦,不对不对,我呸呸呸!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自己跟王泌不过就是一面之缘,话都没多说几句,说自己喜欢人家,这不扯淡嘛。

刚才说啥来着?哦,对了,是看不起……我郁闷个天的!聊天不是这么聊的好吧,妹子哟,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我什么时候有看不起你来着?不许冤枉我!”苏默恨恨的道。

“有!你有!”

“没有!”

“你有!就是有!”

“我真没有!”

“……”干脆不说话了,全剩抽噎了。

苏默瞪眼了,半响,长叹一声道:“你赢了!咱能先收了神通不?”

“……”没反应,继续抽噎。

苏默脑门上豆大的汗滚下来,左右瞅瞅,这才又靠近些,低声道:“女侠,咱不闹了行吗?跟条活路吧。”

“噗嗤~”女侠终于憋不住,破涕为笑。侧头甩了个娇俏的小白眼,哼哼道:“那你把计划告诉我,全都告诉我,才不要被那个妖女得意。”

好吧,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转来转去的,就是想着跟那位别苗头呢。什么看不起的啊,喜欢泌儿姐姐啊之类的,都是花招!

太狡猾了!太无耻了!苏默开始长考,这算不算玩弄自己的感情?果然是吧。那么自己要不要振一振夫纲,上点家法啥的呢?

家法啊,是捆绑好呢,还是滴蜡好呢?要不皮鞭…….哎呀,那些都太邪恶了,还是不要了。嗯,打手板吧,啊不,是打屁股!一定要打屁股!还是得脱下裤子的那种…….

想着执行家法时,那白花花、颤悠悠、滑腻腻的场景,不由的顿时心头火热。两只细长的小眼眯的都看不见了,“咕唧”一口干唾咽下。

正想的满脸桃花时,冷不丁忽然感到不对。急忙睁开眼睛,眼前一张俏丽的娇靥,上面满是怀疑之色。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还流口水了?”何女侠呲着牙问道。

“啊?呃,咳咳,那什么,我……我在思考,啊不是,在整理思路。计划很庞大很复杂,总要理一理嘛……”不着痕迹的抹一把嘴角,苏默一本正经的回应。

何莹绣眉微蹙:“怎么你的计划很……坏吗?看你的脸色很邪恶的样子。”

唉哟我去!苏默好悬没从马上栽下去。脸色很邪恶?有吗?怎么可能!哥可是主角,是正面人物,怎么会邪恶呢?苏默坚决不承认!

“好了好了,咱们来说正事儿,别的细节都不重要,不需要在意……我郁闷个天的,你到底要不要听了?”眼见何妞儿仍是一副迟疑审视的模样,苏默有些恼羞成怒了。

“哦,你说吧,我听着呢。”为了不再被那程家妖女压一头,何女侠表示,任何小插曲都要为主旋律让路,乖巧的应了一声,竖起了小耳朵。

“我的计划呢,是这样的……”苏默暗抹把汗,凑过去准备开说。

踢踏踢踏,车轮碌碌之声响起。车窗上的帘栊一掀,靠过来的马车上,露出程恩那张清丽脱俗的小脸儿。

“一路骑乘,二位想必也是劳顿了,何不上车来说话,也好歇息歇息?在下正好煮了些茶水,要请公子品评品评。”如花的笑靥,再加上温柔的软语,完全让人不能拒绝啊。

苏默大喜,这骑马他只能勉强算个会,骑术什么的压根就不要提了。这一路下来颠的,感觉都快要成罗圈儿腿了。此刻佳人有约,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何莹柳眉倒竖,简直要气炸了肺。砰的一把扯住苏默袍袖,冲着程恩呲牙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般同乘一车,怕是不太好吧。”

苏默便身子一僵,就那么半拉儿身子偏着,如同忽然被人点了穴般保持着欲要下马的姿态,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程恩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何莹的挑衅,只笑吟吟的睇了苏默一眼,这才看向何莹,淡然道:“何姑娘说的有理,确是在下疏忽了。如此,便请苏公子一人上来吧。至于何姑娘嘛,谨守礼法,可敬可佩。在下也就不敢唐突了。”说着,喝停马车,随即起身将车帘撩开,毫不避嫌的伸手将苏默扯下马来,往车中让去。

何莹一时不察,竟被苏默拖了去,不由的瞠目结舌。及待反应过来,却见苏默早被拉进了车去。随后便听车中程恩清脆的一声“走”,那马车便又踢踏踢踏行了起来,只两三个呼吸间,便拉开她老远。

何莹俏脸慢慢涨红,恨不得就此抽出剑来,将那个小妖女斩上个十七甘八块来。只是这想法终究只是想法,别说拔剑杀人了,就是真个撕破脸谩骂都说明自己输了。

更不要说这其中还有着苏默的脸面,若真那样,怕是首先苏默就要难堪了。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不是说着玩的,何莹虽自幼失秙,但《女训》之类的还是读过的。偶尔跟苏默使使小性子自是一种调剂,但若真个去做令男人掉脸面的事儿还是万万不敢的。

左右踅摸了下,但见草驴儿等人俱都将脸扭向一边,仿佛对刚才一幕毫无所觉一般。

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愈发让何莹咬牙。恨恨的瞪了几人一眼,冷声道:“还不跟上,等着人家也请你们坐车去吗?”说罢,再不理会,两腿一夹马腹,泼喇喇便冲了出去。

草驴儿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的都是脸上憋笑。

“走吧。”草驴儿耸耸肩说道,率先甩开大步跟了上去。后面虎子和唐猛也相视一笑,赶紧跟上。

当日从杨家城分开后,便仍是由他们三人跟着苏默。何言安排的秘卫,却只一路从后暗暗跟着保护,不到必要时候并不会露面。

他们还有一个职责,却是等着接应几路为了救援苏默而来的朋友。至于都有哪些人是朋友,需要去通知,在苏默和何言见面后,自然也都差不多确定了。

何家的势力,终于在这一刻显现出威力来。正是因为有这些手尾,何言才那么放心的单独离开了。

“虎哥,你说她们会不会真的打起来啊?要是打起来的话,咱们要不要帮忙?”

三人中,唐猛更耿直些。当日之所以挑了他出来跟着苏默,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身手更好些。此刻,一边加快脚步跟上的同时,他不由的向虎子问出了担忧。

草驴儿和虎子被他问的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噗嗤笑了出来。草驴儿摇着头笑道:“猛子,那按你的意思呢,咱们要不要帮啊?”

唐猛认真的想了想,迟疑道:“我觉得……应该帮的……吧。”

草驴儿大笑,“那该怎么帮?帮着何姑娘打程姑娘,还是帮着程姑娘打何姑娘啊?”

唐猛就涨红了脸,头摇的拨浪鼓似的,“那不能,那怎么可以。我是说……是说帮着劝架,不让她们打起来…….”

草驴儿就笑的愈发大声起来,旁边虎子瞪了他一眼,无奈的看着唐猛道:“你个夯货!她们打不打的,还不都是为了少爷?你不让她们打,怕是先就要恼了少爷了。”

唐猛啊了一声,茫然道:“不会吧,我看着少爷还是跟何姑娘亲近些啊。毕竟那程家小姐才认识几天啊?而且还不清不楚的。反正,我还是觉得何姑娘好。”

他有些一根筋,怎么想就怎么说,虎子听的也是一阵的无语。跟这种浑人,就没法儿好好聊天。

草驴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愈发想逗他。挑着大拇指对他一晃,笑道:“有担当!只是要真打起来,你要帮着何姑娘的话,可能打得过那个铁奴?”

唐猛一呆,脸上有些纠结起来。大家都是武人,虽不曾真个交手,但大致感觉不会错。那个铁奴少言寡语的,但绝对是个大高手。

与他们这些军旅之人不同,铁奴身上应是江湖路数,放在战场上或许不怎么样,但是一对一的话,唐猛自问自己毫无胜算。

而且不说铁奴了,便是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安管家,三人也曾嘀咕过,此人的气血悠长,浑身气息凝厚,怕是比那个铁奴还要厉害几分。

跟他们打?唐猛摇摇头,但是随即便又坚定起来:“少爷说打我便打!”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是草驴儿和虎子却都一愣后便即默然,不觉中扶在兵器上的手,也都紧了几分。

凭着区区几人,即将要深入大漠,面对着不知多少险恶危机,三人虽面上谈笑自若,但何尝不是心中惴惴?但正如唐猛所言,只要苏默刀锋所指,那无论打不打的过,他们都将勇往直前,何计生死?!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这一刻,三人身上忽然冲起万丈豪情,彻底抛开了那一丝恐惧。

边塞的秋风萧瑟,风中似乎隐隐传来金戈铁马之音,那是果毅营埋骨青山的英魂们的嘶吼。

草驴儿三人知道,这些兄弟们从未离开,他们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陪伴着自己…….

第335章:苏默的试探

从外面看,任谁也想不到车厢中别有天地。车门正对着的箱壁上分成两部分,上半部分做成了书架;下半部分则是一排排的小格子。

两边箱壁上,便在窗口两侧,则是悬着几幅字画,配上中间一张小桌子,显得书香气十足。

脚下则是厚厚的长绒毡毯,一脚踩上去如同踩在云端上也似。苏默打眼估计,单这张毡毯的价格就能让一个三口之家满足一年的用度。

这个徽州程家,果然是大户啊。

苏默砸吧着嘴儿,在小桌子对面坐下。程恩看着他左右打量的神色,微微抿嘴笑了笑,回身从后面的小格子中拉开一个抽屉,掏摸了几下,再回身时,桌上便多了几样果子蜜饯。

然后又从另一边打开一扇小门,却是从中又取出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细腰瓷壶和几个瓷盏。

苏默看的目瞪口呆,使劲盯着那些小格子看了看,他很怀疑这些小格子是不是口袋怪兽变身的,要不怎么能装下这么多零碎儿?

“旅途简陋,便请苏公子将就着用些吧。倒是这壶清酒口味还不错,公子不妨品评一二。”程恩笑吟吟的看着他,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邀客。

苏默眼睛眯了眯,对于这个程恩刚才竟直接就拉着自己进来的举动,委实让他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大明的风气如此开放了?还是说这个程家小姐入戏太深,真把自个儿当男人了?

而起她一再的邀请自己进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苏默虽然很自恋,但也绝不相信是因为自己的魅力征服了这妞儿。倒要看看她究竟想要什么。

苏默这么想着,眼珠儿一转,作警惕状。看看那酒壶,再看看笑眯眯的程恩,两手抱胸往后缩了缩,迟疑着道:“你……你想要做什么?我跟你说啊,我……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程恩的笑容顿时就是一僵,两眼瞪得溜圆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家伙,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不是个随便的人,难道本姑娘就是个随便的人了?要不是跟你……哼,你便想沾沾本姑娘的边儿都是做梦!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还有如此混蛋的一面呢?这说话太可气了!

自己想着后面即将要应对更大的危机,双方要是继续这么生涩戒备着,实在是于形式不利。这才有了此番邀请,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尽可能的开诚布公,好把力量用到一起。

枉自己一片心意,不远千里的离家跟来,暗中不知帮他清理了多少麻烦。就算他以前不知,但只是前次若不是自己的提醒,他又如何能再次摆脱那些人的追踪?

可倒好,这混蛋非但感激的话半句没有不说,现在却还做出这么一副恶心样来愚弄自己。

我想要做什么?我真要做什么还用想吗?只在家里等着就是,难不成你还敢毁约?哼,这个混蛋知不知道,要不是自己的坚持,爹爹和娘亲怕是早有了那心思了。

程恩越想越是羞恼,其中大半倒是委屈所致。自己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脑袋一热,干出了此次这样出格的事儿来?怕是爹爹知道了,定然要被气坏了吧。

再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魔怔了,为什么就认了这个死理儿?按说以自己的身世条件,便什么样的才俊不是排着队等自己挑,却偏偏要劳心费力的认准了他?

只是因为守诺?还是因为被他的才华打动?又或许真的是注定的孽缘?

程恩想到这儿,眼神中不觉有了些迷茫。细思起来,似乎连自己都搞不清里面的因由。

目光再次落在眼前这个男子的脸上,梦中无数次的臆想,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最终定格于这一刻。

心跳的有些急,冥冥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迅速发酵着,然后便氤氲这缠绕起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忽然有些羞涩,又有些怦然心动。

少女情怀总是诗。尤其是在这种早已知晓的情况下,那种朦胧便极快的具象起来,最终就那么重重的烙印在柔嫩的心间,再也不能轻易抹去。

罢了罢了,且行且看吧。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天意吧。至于说这家伙此刻表现出来的冷漠推拒,程恩在心思转变之后,头脑终于再次回归了清明。

将心比心,双方换个角度思考的话,自己未必就不是这般模样。甚至,很有可能做得比他还要谨慎。

毕竟,自己知道他的一切,也明白双方的关系,但是苏默他并不清楚啊。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关头,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稍有一点疏忽,就是身死命陨的结果。

试问,这种情况下,忽然冒出自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又对他表露出莫名的善意,怕是换成谁都会多出一些疑虑吧。

在信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思去要求他,可不是强人所难嘛。

想到这里,她终于眼神彻底恢复了清明。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娇俏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苏公子千里携美,正不知多么风流快活,便是程恩想要做什么又岂有机会?你那位美人儿可快要杀过来了呢。”

她这话完全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是刚一说完就不由的猛省,顿时又是懊恼又是羞涩。

这话怎么听上去,都满含着一股酸味儿,哪里是她此刻身份不明时该说的话?只不过羞恼之余,又是恨恨的瞪了苏默一眼,若不是因为这个冤家,自己何至于如此尴尬?

苏默也愣了。他先前那句话看似调笑,其实也是在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大家虽然一路同行,但是还不太熟。更远没有达到这种,可以这样独处暗室,畅所欲言的地步。所以啊,菇凉,你这样做,哥哥实在是有些怕怕啊。

而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他也相信对方一定能领会。这一路来,这位程家小姐的表现让他大为侧目,甚至可以说让他都有些钦佩了。

各种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不说,更是有种运筹帷幄,智珠在手的恢弘气度。也正是有了此女的局中调度,这才使得众人一路上没有遇到丝毫麻烦。

更是因为这位程家小姐的果断聪慧,成功的将刚离开杨家城时,两个暗中跟随的尾巴引入了歧途,将危机在萌芽之初便彻底掐断了。

不过也正是这件事儿,让苏默终于是摸到了一点端倪,从而大致判断出了此女的来历。

只不过这种判断,苏默并未表露丝毫。因为直到此刻他也未能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帮他。

这个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一点,从后世穿越而来的苏默深以为然。所以,不到了弄明白其中缘故的那一刻,苏默是绝不会真正的相信这个程恩的。

而包括刚刚那样的种种做作,其实都是苏默不断的试探。这个女子聪慧睿智,更是机警之至。要想让对方露出破绽,就必须触动对方的底线,或许才可能有所收获。

便如刚才那番话,已然是明目张胆的调戏了。即便是苏默有心而为,也是颇为惴惴,很担心是不是太过了。

果然,对方的反应很是明显。打从相见以来,头一回面色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只是那种种变化让苏默有些摸不着头脑。似是委屈,又似是愤懑;忽而羞涩,又忽儿迷茫。最让苏默心中惴惴的是,对方偶尔无意识瞟过来的眼神中,竟似温柔如水,大有情意的样子。这让苏默感觉整个画风都不对了。

然而正在他暗暗思索,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胡思乱想呢,程恩却忽然冒出了那么一句话来,这下子真是让苏默瞬间瞪大了眼睛,汗毛都竖起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魅力无限,穿越主角自带的绝世光环?这技能简直是狂酷拽霸吊炸天啊,自己会不会被大明朝的男人嫉妒致死啊?

这货毫无节操的YY上了。

但就在此时,车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进来。随即,车帘一掀,何二小姐带着一身的杀气,跃身闯了进来,登时让苏默瞬间清醒过来。

“咦,居然有枣子?这个可甜了,杏儿就最喜欢了。苏默,这个你定是记得的吧。喏,你尝尝看。”

何二小姐果然彪悍,进来后看也不看程恩一眼,就那么毫不掩饰的贴着男人坐下。目光一瞟之下,伸手从盘中捏起一枚蜜枣,转脸笑吟吟的看向苏默说道。然后顺手就将那蜜枣塞进苏默的嘴里。

只是,要不要这么大力啊?

苏默就脸上微微一抽抽。记得,这个当然记得。不过这妞儿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狡猾了?这话听上去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可放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分明是说给程恩听的。

别想着动什么歪心思,你可以无视我,但总不能无视韩杏儿吧?要知道,那可是两家长辈们已经定下了的苏默的女人。你程妖女想弄啥幺蛾子,那就先去搞定韩杏儿再说吧。

当然,这话也同样是提点苏默的。你在外面这么沾花惹草的,可还记得家里苦苦等着你,为你担忧苦思的韩杏儿吗?

好吧,何妞儿说话也开始高深莫测了。这成长的速度实在让人怵目惊心啊。

苏默嘴里含着枣子,木然的嚼着。可是为毛就没品出多少甜味儿来,反倒有那么一丝丝苦意呢…….

第336章:原是伊人

“咳咳,莹儿啊,礼貌!礼貌啊!家里的事儿咱们回去再说,当着人家程公子的面儿,这不太好吧。传出去的话,可不要被外人笑话死?哈,程公子,见谅,见谅哈。她性子烂漫,有些不通世事,在下这里代她赔罪了。”后面这句,却是转向程恩说的。

何莹被训,初时先是一恼,但随即就欢喜起来。没听那话儿说的明白吗,家里的事儿,外人。哈哈,这分明是已经分出远近了嘛。

是以,何二小姐立即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乖巧的轻轻应了声嗯。只是这个嗯声,哼的那叫一个甜腻啊,苏默就觉着刚恢复原状的汗毛,登时又立了起来。

程恩却是眼中闪过一抹苦涩。外人,他竟然把自己当外人,这算不算自己自找的?

“苏公子……太客气了。”她垂下眼帘,将情绪挡住,勉强挤出个笑脸摇头说道。

“倒也不是客气,确是姐姐刚才失礼了,还请程家妹子恕过。”不待苏默开口,何莹抢先接过了话头,一本正经的对程恩敛衽赔礼。不过口中称呼,却是首次直接道破了程恩女儿身的事实。

程恩霍然抬起眼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世上事原本就是这样,虽然大家都知道什么,但是谁也不去挑明的话,那么所有人便都可以装作不知道,该如何还是如何。

但是一旦揭破了的话,那便是再也无法维系了。便如程恩身为女子的事儿,何莹这么一口说破,程恩无论再如何豁达,也终不能堂而皇之的违反了礼法。

这样的话,她再与苏默相处时,就必须要各种注意了。像之前那样直接拉着苏默进来的举动,还有如眼下这般独处暗室的事儿,是绝对不能再做的了。

与何莹的暗斗,程恩一直是占据着绝对的上风。这不但是两人间智慧上的差距,也是心理上的位置决定的。

毕竟何莹再如何觉得自己跟苏默的关系亲近,但终归还没经过双方长辈的许可。可是程恩又不同,真要按照礼法来讲,她相对于苏默而言,身份地位更远远要比韩杏儿还要正统。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猜到了。是的,这位程恩程小姐,其实正是苏默名义上的未婚妻子,大明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的女儿,程月仙小姐。

按说以程月仙的身份,只要将自己的来历说出来就一切迎刃而解了。但以这个时代的礼法来说,即便两人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只要双方一天没下婚书行文定礼,那就终算不得夫妻关系。

而且,在这种情形下,一旦程月仙的身份暴露,她本人固然会被人诟病,便是她父母家人,也会被天下人耻笑。更不用说她父亲程敏政,本身还是礼部的侍郎了。传扬出去的结果,怕是程敏政除了羞愧辞官一个结果外,再无别的路可走了。

所以,程月仙便只能还是以程恩公子的面目出现,也绝不会去主动表明什么。

可她却没想到,这个何二小姐性子疯疯癫癫的,却是误打误撞、错有错着,只这一句话,就点到了自己的死穴上。

“呵呵,何姑娘可是一错再错了。首先,在下此刻只是程公子,只要在外一天,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只是程公子,还请何姑娘仔细记下了。”

她这么淡淡的说着,眼眸冷冷的横了何莹一眼,口中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何莹微微一堵,随即撇撇嘴,将头扭过一边。对于程恩这般掩耳盗铃的举动大为不屑,不过却也不愿与其为此争论。不是怕了她,而是因为没有必要,更是因为那样会让苏默在中间难堪。

公子便公子吧,反正本姑娘已经道破了你的戏法儿,你要再想使手段,终也要顾忌着脸面不是。

她暗暗如是想着,却听程恩顿了顿又道:“这其二嘛,呵呵,姐姐?何姑娘倒是自信的很呢。不过要真想做到在下的姐姐,怕是此生无望了,或许下辈子可以期待下的。”

这话说的就极不客气了,何莹登时脸色一变,两眼一瞪就要进入战斗模式,苏默在旁看的清楚,连忙一把握住了这妞儿的小手,干笑道:“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争这些作甚。哈,刚才程公子可是说了,这清酒味道很不错的,莹儿何不好好品尝一下?嗯,程公子,在下也厚颜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再次表示感谢。”说着,提起那瓷壶,分出三个酒盏一一斟满。

何莹被他拉住,又被抢了话头,只得恨恨作罢。眼见他举起了酒杯,自不好再让自家男人为难,当下便鼓着腮帮子,抄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扭过头去一言不发了。

苏默讪讪的瞟了她一眼,知道这妞儿傲娇的性子又发了,却也不好这会儿去哄,只是转头向程恩尴尬的笑笑。

程恩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也有些微恼。这个何莹日后不进门便罢,但要是进了苏家门,定要好生**下才好。

心中这么想着,也伸手捏起酒盏,却是与何莹大不相同,一举一动莫不显露出优雅的韵味儿,只一个举杯就唇,便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何莹虽别着头,眼神儿却始终暗暗留心这边。眼见程恩此刻的举动,心下由是羡慕又是恼怒。

羡慕的是,这程恩果然是大家闺秀的风度,这般好看的动作,便打死她也是学不会的;恼怒的却是,这程恩此举分明就是在嘲讽她。这是挑衅,是赤果果的挑衅!

何女侠挫着一口小糯米牙,那手又不自禁的摸向了腰畔的短剑。这彪悍女子,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江湖风算是彻底溶入到骨子里了。

苏默一直就留意着这妞儿的举动呢,眼见这举动,不由的汗都流了下来。不露痕迹的再次一伸手将那小手扯了回来握住,嘴上哈哈一笑,连声对这清酒赞美起来,算是将这个环节掩饰过去。

程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听着他言不由衷的满嘴假模假样,忽然淡然道:“苏公子,酒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是不是该说点正事儿了?”

嘎!

苏默的笑声就是一窒。正事儿?什么正事儿?难道不是你们二女争夫……咳咳,是你们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还真有别的事儿不成?

“程公子的意思是…….”

程恩哪会猜不到他的心思,不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苏公子莫非真的沉溺于温柔乡,忘了即将要面对的危机了吗?如今咱们越走越远,再往前便是甘凉了。甘凉一地,自古便是羌氐等各异族集中之处,向来不服王化、民风强悍。由汉以降,朝代更迭,战乱频仍,更是让这一带因偏远而盗匪蜂起。公子又说要往见亦思马因,那这种种麻烦便都在眼前了,但不知公子可有何良策应对?”

苍凉的古道上,一辆马车禹禹独行,程恩清亮的嗓音袅袅回响着,合着车外粼粼的轮声,天高寥廓,秋风畅然,刹那间让苏默有种恍惚,便似忽然摄入了一副淡墨书就的古画卷中。

一时间,似乎耳边身畔,都有股淡淡的书香墨韵,跨越过无数的时空而来,将他整个人都缠绕了起来。

“苏默,苏默!”

耳边似有人在呼唤,紧接着便是腰间软肉传来一阵剧痛。苏默不由的唉哟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也瞬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扭头看去,却正是何莹满面怒容,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己。一只白皙的小手,也正从腰间离开。

“你个登徒子,既然看的那般痴迷,何不明言取了她,偏做这种恶心模样。”何女侠吐气如兰的靠近他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骂道。

啊?!苏默被骂的有些发愣。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对面的程恩,却见程恩面上虽然一副淡定的模样,但是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上,分明带着两团明显的晕红。

当发觉他看过来时,眼神也立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即躲开。只是那一闪而逝的惊惶,却将女子此刻的心情暴露无遗。

呃,苏默有些反应过来了。砸吧砸吧嘴儿,有些讪讪的。刚才恍惚之下,他自己不自觉,就那么直直的瞪着人家看,眨都不眨的。

怪不得何莹那妞儿骂自己登徒子呢。可是这程恩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恼呢?反倒似乎有些欢喜似的。难道真是对自己有意思了?

苏默手抚着下巴,暗暗琢磨。凭他那变态的感觉,留心之下,已然能模糊的感应到一些波动。虽不能确定究竟什么意思,但结合着神态举动的反应,还是能大致猜度个八九不离十的。

“那个,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有些走神了。嗯嗯,程公子刚才说啥来着?”干笑两声,将自己莫名的猜测抛开。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自己若是傻乎乎的色授魂与了,到时候被人反戈一击,那算不算是丢人丢到了超时空了?

说起正事了,便是何莹也不耍小性子了,只恼火的瞥了他一眼,就安静的听着。

程恩暗暗吸口气,将莫名的心绪平复下来,也不多言,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默静静的听完,脸上若有所思着。半响忽然抬眸看着程恩,微微一笑道:“那,以程公子之见,咱们又该当如何呢?”

第337章:揭破

“我?”程恩被苏默的反问搞的一愣,随即轻轻摇摇头,叹道:“苏公子太看得起我了,在下依仗的不过就是家族里生意做得多一些,在各地都有些消息来源罢了。若说为公子提前通报侦探一些各方动向还有可能,但若说要恩筹谋规划,那就非我所能了。”

苏默静静的听着,脸上波澜不动,心中却暗暗大呼:演员!绝对的演员啊。还是绝对演技派的那种。

要不是自己对她早有了些猜测,单就这份诚恳,绝对能让自己被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呢。

妖孽,这就是个妖孽。这妞儿才多大啊?这说话行事,简直就是滴水不露啊。

“哈,这样啊。”砸吧砸吧嘴儿,苏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想了想,遗憾的叹气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不拖累程公子了。嗯,便等到了下一个城中,咱们便分手好了。这些天来,已经很麻烦程公子了,苏默既感激又惭愧啊。”

他满面感叹着说道,脸上一片唏嘘不舍的模样,看的何莹忍不住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水来。

程恩却是猛然抬眸看向他,半响,才轻轻的道:“你不相信我?”

苏默哈的一声仰天打个哈哈,左右顾盼的看看:“怎么会?程公子可真是误会了。”

程恩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眼眸中露出又是伤感又是委屈的神色。

苏默被她看的心尖儿发颤,下意识的就有种想把她揽进怀里好生安慰的冲动。连忙深吸口气,这才将心绪压下。心中却暗暗大呼,厉害,真是好生厉害!

这妞儿幸亏此刻还是男装,这要穿回女装后,可不知道要多勾人了。能知凭着一个眼神儿,就让人心旌摇动的,在苏默的印象里,怕是只有传说中的妲己、褒姒那种存在才能做到的吧。

微微晃晃头,直直的迎上对方的眼眸,眼中也显露出深刻的感情。脸上的真诚更加了三分,让谁看了都觉得要是不相信他,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啊。

演技嘛,谁不会啊?妹子,看过多少大片啊?经历过多少大腕儿的洗礼啊?《演员的自我修养》这书看过没?

没有,这些果然没有,所以程恩华丽丽的败退了。原本平静白皙的脸庞都不觉微微升起了一丝红晕,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来。

这家伙的眼神……怎么那么……那么的放肆呢?哪有这样盯着人家女孩子看的?

嗯,娘亲曾经教过的,看一个人如何,只要留意其眼神正不正就知道了。如此说来,这家伙果然就是个色胚子。

也是,听闻他家中早已有了个妾侍,而这会儿万里逃亡之中,也还随身带着个不清不楚的女子。这样的性子,哪还用去费心猜度?

这样想着,心中的委屈愈发更甚起来。记得当初刚得知他的存在,又知道了他竟就是自己颇为仰慕的,作那《临江仙》的武清才子后是多么的激动欢喜。

更是曾不知多少次的臆想过,才子佳人此情不渝,最终排除千难万险,终得携手婵娟的画面。

可是现实呢?这混蛋还没跟自己此情不渝、千里婵娟呢,倒是先跟别的女人朝夕相伴了。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想到别的女人这一茬儿,程恩不由的抬眼狠狠的瞪了旁边的何莹一眼。

好吧,这世上的女人都是一样的通病。大抵在发觉了丈夫的出轨后,原不原谅丈夫先不说,但是首先的迁怒必然是对着小三儿去的。这无关智商,完全就是一种天性使然。

何莹莫名其妙的躺枪了。可何女侠是什么人物,岂是肯吃亏的主儿?想也不想的就当即狠狠瞪了回去。不但如此,甚至脸上那冰寒愤怒,竟比程恩还要重上三分。

程恩又是一阵的气苦,偏生却发作不得。饶是她往日运筹帷幄、挥洒自如,但终归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或许在其他方面天赋非凡,但涉及到情事上,却依然如大多数普通女子一般,完全就是一枚稚嫩青涩的果子。

“苏公子依仗的,便是这一路上后面尾随的那些人吗?倒也确实算的上精锐。只是凭此或许能应付得了厮杀之事,却不知能不能应对得了天子的怒火呢?还是说,苏公子真的有问鼎之心?”

对小三人发作不得,只得又将矛头对上了正主儿。谁让这厮招惹人家姑娘不开心了呢?所以这话儿便带上了明显的嘲讽之意了。

苏默哪里知道,自己的装逼竟装成傻逼了。什么深情的眼神,落在人家姑娘眼中,完全就是某种恶心的含义了。这货压根不知道,就他长的那双眯眯眼儿,再正义的目光也会变得邪恶的。

不过在发现了程恩明显的情绪波动后,倒是不由的心下暗喜。不怕你不冷静,就怕的是你太冷静,让哥无从下手啊。

“程公子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什么后面的人,后面哪些人啊?”脸上露出满满的迷茫,这货认为自己此刻的演技,绝对可以拿影帝大奖了。

果然,程恩被他这种瞪着眼装傻充愣的架势彻底气到了。抿抿嘴冷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苏公子又何必再做这种模样?没的让恩耻笑。”

苏默脸上的假象慢慢收起,眯着眼看她,忽然淡淡一笑:“程公子也知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吗?”

这话说的大有深意,程恩猛然一愣,随即猛省过来。垂下眼帘轻声道:“你果然是不信我。”

苏默微微一笑,也轻声道:“世上事皆是两面性的,程公子说苏默不信你,可程公子自己又何尝信过苏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程恩霍然抬头,盯着他沉声道:“苏公子此话何意?恩哪里信不过公子了?”

姑娘出离的愤怒了。自己为了他付出了多少?简直就差把心挖出来给他了,他竟然还说自己对他不信任。程恩若是能知道后世的网语,一定会说一句:你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苏默却不为所动,眼中霎时射出极凌厉的光,一字一顿的道:“既如此,那请问程公子,何以堂堂恩盟之主,却一再藏头遮尾?如此借故接近苏某,又究竟是为何故?”

他这话一出,程恩和旁边静静听着的何莹同时大惊失色。在完全接纳了何莹后,又身处西北之地,苏默自然也早已告知过何莹关于恩盟的事儿。

只是之前两人也曾留意过,却始终不见这个神秘组织的人现身,渐渐的便也放下了。哪知道忽然竟在今天,猛然爆出这等大料来。

锵!

何莹在震惊之际,却是反应极快。素手一翻,已是跃起将短剑出鞘指向程恩。同时娇躯一横,将苏默护在身后。

车厢中霎时间气氛紧张起来,异常的气息顿时也引来了车外人的注意。

“少主?!”一个闷声闷气的呼声传了进来,听声音正是那个叫做铁奴的汉子。

车厢中,程恩眼中的震惊渐渐褪去。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又冷冷瞥了眼何莹指着自己的短剑,这才淡淡的提高声音道:“阿铁,什么事儿?”

外面铁奴一阵沉默,片刻后才闷闷的道:“无事。”

程恩就嗯了一声不再理会,看也不看身前的利刃,只凝目看着苏默不语。半响,才叹口气,轻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默听她说话,心下也是暗松口气儿。刚才他突然叫破程恩的身份,心中其实也是惴惴。

这个恩盟来历诡异,他完全把握不准对方会不会当场翻脸。若不是眼下恰好是有何莹在侧,三人又处在这个逼仄的车厢之中,他还真不敢如此冒进。

要知道,他可是曾悄悄问过草驴儿等人了,不说那位安管事,单就一个铁奴,草驴儿三人都自承绝不是对手。

如果换在另一个场合,一旦对方有恶意,这样叫破的后果,毫无意外的就是大伙儿尽皆横尸当场。也唯有眼下这个空档,才是最好的机会。

果然,对于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程恩,这样近在咫尺的威胁下,一切都在最好的预料之中。唯一让苏默感到怪异的是,这个程恩在最初的震惊后,似乎并没太大的愤怒,反倒只是对自己猜破其身份的事儿表示出惊讶。

难道,她真的对自己没有任何企图?真的只是因为和自己投缘,所以才帮自己?苏默此时也不由的心中动摇起来。

只不过这想法刚一升起,便又被他否决了。要知道,他当初接触到这个恩盟之时,还并未和这位恩盟之主见过面呢。那又从何说起投缘二字?除非是对方曾在暗中见过他…….

“还要先请程公子恕罪了。”一边心中分析着,对着何莹使个眼色,示意她收了宝剑,一边翻手从袖中摸出张发皱的纸来,轻轻推过去。

何莹迟疑了下,但还是没有违拗他的意思。不过剑虽然收了回来,却并没还鞘,仍是那么拎在手里,警惕的瞪着程恩。

程恩始终没理会何莹的意思,只是在苏默取出那张纸后疑惑的看着他。但是等到低头去看那纸,只是目光一扫之下,顿时就是眸子猛的一缩,霍然抬头看向苏默,咬牙道:“你……”

苏默连忙摆摆手,微笑道:“别误会,人好好的,我们只是将他打昏了而已。”

程恩这才脸色稍霁。眼前这张纸,正是她曾暗中发出的指令,上面有着她独有的钤印。而如今这张手令既然出现在苏默手上,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从自己这边的人手上得来的。

一般这种传令的事儿,都是由安管事去做的。如今安管事安然无恙,那自然是接令的一方出事儿了。所以,她刚才才有些气急了。

至于从这张手令上就能推断出她的身份,那是因为苏默手中本就有一块她送出的令牌。而她的独有钤印,也正是令牌上的图案。如此别说是如苏默这般机敏的人了,便是只猪怕也会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揭开了这个秘密,程恩顿时彻底明白了,苏默为什么那么坚定的不信自己了。只是明白归明白,心中却愈发的苦笑起来。

“我们,并非是非亲非故的……”低头想了一会儿,她苦笑着抬起头来看向苏默,轻声的说道。

第338章:世兄世妹

我们并非非亲非故!?

苏默和何莹二人被程恩突然冒出的这句话震的瞠目结舌。互相对视一眼,何莹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苏默认真思考。“你的意思是,你我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关……呃,联系?”

程恩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轻轻的点点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苏默却又摆摆手,仰首向天幽幽的道:“等等,等等,你让我捋一捋先。”

程恩便又沉默下来。

“不是非亲非故,有不为人知的关联……啊!难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苏默忽然一拍大腿叫道。

程恩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苏默,眼里全是不敢置信之色。

苏默看着她的表情也愣了,失声道:“怎么,难道你真是我的妹妹?亲的那种?”

程恩脸色开始变化,慢慢的先是涨红,再然后开始转青……

何莹在旁看的分明,连忙戳戳苏默,低声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若是真的,好好的又怎会……又怎会失散了?”

苏默回过神来,得意的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或许是小的时候被人伢子拐走了呢?又或者是某次贪玩什么的,自己走失了也是有的。”

或许?又或者?

何莹大汗,瞄了瞄程恩都开始发黑了的脸色,小声道:“别胡说八道了。若是真有,苏叔叔岂会不跟你提起?那你好好想想,苏叔叔有没有跟你说起过?”

苏默就是一窒,连忙咳咳两声,干笑道:“那啥,这不是,咳咳,这不就是联想一下吗?”

何莹心下叹息,果然,这家伙又开始不着调了。暗暗掐了他一下,又对着程恩那边使了个眼色。

苏默目光一瞟,程恩那边已经微微闭上眼了。只是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嘴唇抿的紧紧的,以至都有些发白了,应该是咬牙咬的太过用力了吧……

这妞儿不会是想咬人吧,苏默不由的心中飘过一个念头。又连忙把这歪了的楼扶正,轻咳一声,正色道:“刚才气氛实在太沉闷了,所以……好了,都别闹了,我们来说正事吧。”

何莹心中**一声,捂着脸低下头去不说话了。究竟是谁在闹啊?这胡搅蛮缠的,居然还最后倒打一耙,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啊。

果然,程恩听了他这话后,猛的身子一震,霍然睁开眼来,狠狠的瞪着苏默,嘴里磨牙的声音都隐隐可闻了。

“是啊程公子,细节什么的不重要,还是说说你的那个非亲非故吧,可莫不是信口开河吗?”何莹见状不好,不着痕迹的微微前倾,将苏默又往身后挡了挡插话道。

苏默心中大赞,欣慰的看了她一眼。这MT太合格了,这仇恨拉的妥妥的。

程恩目光冷冽的扫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面色渐渐平复下来。

“你我两家祖上有些交情,至于究竟,你可待日后见到苏家叔叔后自己去问。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如果你实在不信,那也由你。至于你说的下个歇脚地儿分手……若是你坚持,那么,如你所愿!”冷清清的说完,程恩便垂下眼帘,冷着脸不再说话了。

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苏默看看何莹,何莹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微微摇头,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苏默挠挠头,又再想了想一直以来的过往,终于还是决定暂且相信了程恩的话。毕竟,也只有这种可能,才能合理的解释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自己。

至于说会不会是欺骗,苏默认为应该不会。原因就是没有意义。至少目前来看,他苏默实在不值得人家编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就为了接近他。

再说了,若是敌人的话,就凭着这位程家小姐身边的安管事和铁奴两人,早不知灭了他们这些人几回了,哪还用费这多手脚?

不过在分析完信了程恩的话后,苏默不由又有些惭惭了。毕竟人家一番好意,无私的主动来帮他,他却一再的诋毁人家捉弄人家,这做的确实有些操蛋了。

唉,也不知老爹究竟干了什么,竟落下这么大个人情。可老爹倒是提前通知下啊,这搞的到了眼下的地步,让苏老师情何以堪啊。

想到这儿,他搓搓手,往前凑凑,讪讪的道:“那啥,程家妹子,你看哈,这都是误会不是。你也知道,为兄我这一路被人惦记的多了,实在是不得不小心啊。唉,其实都怪我那老爹,实在太不靠谱了。有这么好的关系也不知道早跟我打个招呼,结果就弄成这样了。你放心,等回去后我好好跟他说叨说叨。怎么这样啊,太不着调了!太过分了!太令人发指了!那啥,你大人大量,就不气了成不?要还是不解气,我……”

程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得无耻到什么程度,才能连自个儿老爹都拿出当挡箭牌,还用的这么顺溜?还我放心?你回去要说叨说叨?

再想想那一连串的形容词,程恩好悬没昏过去。老天爷啊,那可是未来的公公啊!你说是为了让我放心,然后回去找……这要是日后传到老人家耳朵中,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程恩小脸儿都有些白了。

“停!”她赶忙抬手拦住,决不能再让这混蛋往下说了。不然无论这话是真是假,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深深吸口气,“苏世兄,这般忤逆的言语,小妹实在不敢与闻,还是不要说了。既然世兄说是误会,那便是误会好了。如今既然误会解开了,咱们还是研究下接下来的应对吧。哦,对了,出门在外有所不便,便请世兄还是与小妹兄弟相称的好。”

程恩也是实在无奈了,眼瞅着这货毫无节操的摆出一副二皮脸的架势来,她再拿捏就过分了。毕竟,这个时代还是以男人为尊的,作为女人可以撒娇、可以发小脾气,但不能真的去违逆丈夫的意志。

她与苏默虽然还没真的成为夫妻,但在她心中,其实已是把苏默视为自己的夫君了。既然如今苏默做出了让步,她自然也要见好就收才对。

而两方的关系已经捅破了一层,称呼上也便更近了一步,不再什么苏公子程公子的,而是以世兄世妹相称,这也是表明两家属于世代相交的意思。只不过为了方便也好,又或是最后底线的遮掩,她还是提出了以男装称谓的要求,也算是留下一层遮羞布吧。

苏默见她总算肯放下了,心下大喜,对这些小细节自是无有不允的。当下连连点头应着,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程恩见他一脸阳光灿烂的模样,心下由是轻叹口气。自己这个未来夫君,明显不是爹爹那样的方正君子。也不知他这般惫赖性子,到时候与爹爹相见了又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她想想那场景就不由的一阵头疼。只是忧思之余,却也不禁心下温暖。

要知道这大明朝的男人,哪个不是在女子面前都高高在上的?即便是有些时候装的彬彬有礼的,但骨子里的那种轻贱却是始终不变的。

而越是有才华的,这种模式便越是严重。便算知道错了,又有哪个肯如这冤家这般,真心的表达歉意的?

她感觉的出来,苏默刚才话里虽然插科打诨的有些不正经,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平等相待与她,却是没有半分折扣勉强。

今生能得这般体贴郎君相伴,又是如此才华横世,还有什么要再去多求的呢?

想到这里,她再看向苏默的眼神儿,便渐渐的柔和了起来。这让何女侠在旁看的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妙。小拳头攥的骨节都发白了,愁思着如何能捍卫住自己的领地。

这妞儿终归只是小女孩儿心性,对于苏默更像是心爱的玩具一般,便是他人多看一眼,也生怕就此被人抢了去。这些小心思,却不是苏默此刻能知道的。

到了这会儿,车厢里的气氛又是一变,渐渐的竟生出几分旖旎的味道。苏默鼻端萦绕着二女的体香,乐淘淘的浑不知天上人间。

心里只是踅摸着,这程家世妹容颜娇丽、慧黠伶俐不说,更难得的是,竟隐隐的有种恢弘的气度。便似运筹帷幄,千里致胜的大将军一般。

而如此佳人,既然有老爹的这一层关系在,或许能借此更进一步,将这美人儿收了房中岂不大妙?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顿时便如春风中的野草一般疯长起来,再也不能遏制。只是他若知晓,此刻他YY的美娇娘,便是他早已定好了的正宫娘娘后,会不会把下巴都笑掉了。

“世兄,苏世兄!”

耳边传来呼喊声,登时将他连绵的遐思打断。待到惊醒过来后,不由的砸吧砸吧嘴儿,心中略有不悦,颇有意犹未尽的味道。

只不过当看见程恩那张板着的俏脸后,顿时就将那点点不乐抛诸脑后。笑眯眯的柔声道:“妹……呃,恩弟,怎么了?”

程恩被他亲昵的称呼叫的脸上一红,但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淡淡的道:“方才愚弟所言,世兄如何说?”

苏默一愣,茫然道:“什么所言?”

程恩这个气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只得将先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苏默听罢,笑眯眯的晃晃头,侧头问道:“天子为何要责怪我?我不远千里出塞,为国为民,这也要怪岂不是太没天理了?”

程恩愕然,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亦思马因身份何等敏感,你这般去见他,岂不要挑起大明与达延汗的战争?这与大明国策不符,天子责怪都是轻的。一个不好,便是杀身之祸也不为过!”

苏默笑眯眯的听她说完,忽然嘿嘿道:“我要去见亦思马因不假,可没说要主动去见啊。”

说着,冲程恩眨眨眼,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来。

第339章:胖子归来

苏默最后具体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不过自这日后,或许是身份已然被识破的缘故,程恩往来调动恩盟西北诸地的命令愈发密集了起来。

如此直到七八日后,安锡禄来后面相见。目光先在苏默身上转了转,笑眯眯的拱手问好,这才再向程恩见礼。

苏默被他的热情搞的有些惴惴,总感觉这老家伙看自己的眼神儿哪里不对。只是转念一想,以为是程恩说的两家的交情所致,便也不再多想。

“少主,前面便是宁夏城了。”安管事对程恩说道,眼中露出询问之意。

程恩沉吟了下,转头看看苏默道:“苏世兄,便在此地可好?由此再往西去,便是甘凉;往东则为达延可汗所辖,宁夏正处相交之处,最适合做居中调应。而且,小弟这边也有些资源可用。”

苏默点点头,笑道:“恩弟既有思量,便按你所说的做就是了。为兄也是个大概的框架,细节方面只能见招拆招,倒是没太多讲究的。”

程恩便点点头,迟疑了下又道:“世兄的人何时能到?还有若是定在这里,那可有落脚之处?要不要…….”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苏默心中了然,知道她是问需不需要帮自己安排。而且估摸着,这安排的事儿多半是要牵扯到旁人,可她又不想让人注意到和自己的关系,这才有些犹豫。

当下便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了,为兄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出门在外的,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呃。”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两双怒目而视的眼神。苏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的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可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嘛。而且还是范围打击,没看眼下就有两位“娇生惯养”的女子当面吗?

“咳咳,我是说吧,那什么,我的人来了后,肯定也会有所安排,就不必麻烦贤弟费心了。嗯嗯,等我这边安顿下来,就使人去通知贤弟。到时候,一切按计划进行。为兄这背后之事以及生死,便尽付与贤弟了哦。”

赶紧岔开话题,先安抚下一个再说。至于何女侠,那妞儿一根筋,可比这位程家妹子好骗的紧。

果然,说到正事儿,程恩也顾不上再计较了。似嗔还喜的给了他个俏生生的小白眼,这才扭头对一旁一直笑眯眯看着的安管事点点头。

安管事便微微一躬身,转身自顾去了。只是临走前那宛如长辈看小儿女似的眼神,让程恩白皙的面庞上,不由又是微微一红。装作不经意的睇了苏默一眼,心下忽然就是莫名的一甜。

其实这却是她自己着相了。便如后世中许多陷入初恋的小女生一样,便是身旁之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小节,都会被她引入到自己的遐想中,然后或者欢喜或者哀愁。

所以,她这突然而来的甜蜜,固然是认为安管事在取笑自己和苏默,更多的也是因为苏默刚才那番话最后的一句。

生死之事,尽付与己!这是不是说,这冤家终于对自己放开了心怀了呢?这般想着,心下便暗暗欢喜着,连面上都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好吧,如果苏默知道自己为了转移话题的忽悠,竟有这种效果,怕是立即就要仰天狂笑了。

只是,得意且收着。这货可忘记了,身边可不是只有程妹妹一个。他这话程妹妹是满意了,可另一位何妹妹就绝对不会太喜欢了。

“生死相托啊,真是情真意切呢。这是不是说,我便是你的累赘了?你这是在暗示我吗?”何妞儿微微靠近他耳边,语声幽幽的低语着。

耳畔低语、暗香袭人,这本应该是多么旖旎的事儿啊?可惜,苏默半点也没觉出什么旖旎,反倒是心下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这妞儿,啥时候学会了这一手了呢?原本的神经大条……呃,不是,原本的直爽大气呢?随便一句话就沾酸捻醋的,以后还让不让人愉快的忽悠了?

想想当初那个整日介跟自己顶牛儿,三两句话不过就直接上手开打的彪悍妞儿,恍然再也不可见了,不由的就是心下叹气。

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啊。

涎着脸将这妞儿拽到一旁,说不得是一通软语厮磨的手段下去,这才让何妞儿转嗔为喜,眉花眼笑起来。

这般正闹着,那边安管事也匆匆返了回来。目光在苏默和何莹二人身上扫了扫,才在程恩耳边低语了几句。

程恩点点头,转头淡然的看了苏默二人一眼,冷然道:“好了,苏世兄,在下这便先去了。你是跟我们一起先进城呢,还是要在这儿继续?”

好吧,这话儿说的,咋听着就那么别扭呢?貌似这称呼也又恢复原样了。听听,叫声世兄都要连带着姓了。原先的小弟也成了在下了,这明显是闹情绪了嘛。

苏默讪讪的,偷眼瞄瞄何女侠,却见这妞儿一脸淡然的模样,脑袋虽然转向一边,两只小耳朵却是竖的高高的。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苏默心中不由的哀嚎着。尼玛,不都说古代三妻四妾是常理的吗?而且好多中,甚至大婆还主动帮自家男人纳妾什么的。这郁闷个天的,为啥到了自己这儿,咋就这么轴呢?

心中叹着气,却终是苦笑着摇摇头:“贤弟便先去安顿吧,为兄再等会儿,他们也该是要到……咦?说曹操曹操到,那可不是来了吗?”

话说到一半,忽然一愣,脸上露出惊喜的指向城中来路的方向。那边,两个一胖一瘦的身影正联袂而来,甚是快捷。待到苏默话音儿落下,已是到了近前。

“少爷,小的终于是见到您了。呜呜呜,您知道,这些日子可是担心死小的了。这下终于好了,终于好了,呜呜呜…”

来人中,胖的那个一脸激动,不等其他说话,上来就噗通跪倒,抱着苏默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一片愕然,苏默却是脸上越来越黑。

“死胖子,赶紧给爷松开啊。你妹的,少跟爷来这一套,那都是爷玩剩下的了……卧槽!鼻涕往哪儿摸呢?你大爷的,还来……起开!赶紧给老子起开!我的衣服啊…….”

大道边,苏默恼怒的声音合着胖子凄厉的惨叫乱成一团。草驴儿三人看得齐齐目瞪口呆,差点把眼珠子瞪下来。这位就是少爷说的高手?咋这个德行呢?这实在太颠覆了,完全是毁三观的节奏啊。

而与这三人不同的是,原本一直默默的跟在程恩身后的铁奴,在见到胖子二人来的那一霎,忽然猛的抬起头来,两眼中射出极凌厉的光芒。同时,身子踏前一步,站到了程恩身前的侧方,隐隐的将程恩护在身后。

安管事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的靠近他,微不可闻的道:“不至于。嗯,跟你应该在一个等级上。倒是那一位,不可小觑啊。”

说着,目光落在随着胖子一起过来的那个瘦削的老者身上。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老者极快的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展颜一笑,轻轻颔首为礼。

安管事心中一凛,面上却也是微笑回应着。双手却不自觉的笼入袖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程恩在旁看的皱眉。她虽不通武事,但也不是没眼力,自然能看出来的这两人,都是极为高超的武者。这一点,她跟着舅父时早见识过不少。

只是此时此刻,自己跟苏默的关系哪用得着如此戒备?更不用说被人发现了徒惹耻笑,也等若自己这边露怯了。换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她可不是那种肤浅的性子。可是眼下当着那个何氏的面儿,她却有些不愿露一点下风。

“苏世兄,既然你的属下都到了,那么小弟就此告辞了。你若安顿下来,可使人往杨一清大人府上寻我。”看也不看挡着自己的两人,她直接踏步上前,语声清脆的对苏默说道。

她这猛的一出声,顿时让那边闹着的两人戛然而止。胖子一溜烟儿的窜到了苏默身后,歪头好奇的打量着程恩,脸上干干净净的,却哪有半点泪水什么的?更不要说什么激动悲苦之色了。

这演技顿时让草驴儿三人惊为天人一般,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轻轻点头。

高手!果然那是高手啊!我等不如!

苏默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着点头称好。直到目送着程恩登车而去,背影彻底进了城门不见这才收回视线来。

“你个混蛋!这么多时日不见,怎的越发惫赖了?家里其他人如何了?悦弟他们呢?是不是也来西北了?我爹呢?杏儿他们呢,都还好吗?”他看着胖子笑骂着,口中一连串的问着,但众人却都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欢喜之意。

旁边那个老者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这主仆二人的情谊又重做了一番评判。看来,苏仙师果然是个重情义的,倒是以后对那胖子还要更重视一些才是。

这么想着,却并不急于上前。毕竟苏默跟胖子分开日久,还是需要一些必要的交代的。

如此待到又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才终于简单说完了。知道了亲人兄弟们都没事儿,苏默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胖子便又上前先和何莹见礼。他可是看得明白着呢,这位和苏仙师的关系,已然不似先前在武清时那样清白了。不用说,肯定日后也是自己的主母之一。嗯,跟杏儿姑娘一样的。他这么想着。

何莹面对着胖子,倒是有些小尴尬了。毕竟,以前的事儿,别人不知道,胖子这个苏默的贴身护卫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如今境过事非,颇有些情何以堪的意味了。

胖子倒也机灵,见何莹有些放不开,见完礼后便干脆利落的转身去跟草驴儿三人寒暄了几句。待到一一见礼后,这才面容一端,冲那个老者颔首,引着他走到苏默面前。

“少爷,这位便是我派在此地的联络人。姓蒙名鹰,字长空。道号木拙。”

第340章:木拙的小园子

“……老朽没住在城里,而是在城外五里处的葬星山下修了个小园子,既是图个清静也算颇有雅趣。便请苏仙……先生委屈,暂时在此落脚如何?”

两边既然都引见完了,便由蒙鹰带着往城南转去。一路上随口介绍着本地一些风光山色,也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征求苏默的意见。

他虽属道门中人,但却是一位居士。对外的号为“木拙”,其实便是他的道号。这却是只会让同道中人知晓,外人是绝不会知道的。

胖子和张悦分开后,通过本门联络,最终便是联系的这位木拙居士。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听了胖子对苏默的描述并不太相信。毕竟这么些年了,他从未见过什么仙人神人的。便是有些传说,也不过就是村夫愚妇以讹传讹罢了。

所以,修道对他来说,更多的是求个心态平静,再就是可以延年益寿而已。

但是在刚才一见了苏默后,这种轻视之心顿时便收敛了起来,再也不敢露出半分。

因为他隐隐的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晦涩,但却浑然如山、澎湃似海,竟似对他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不由心下大为震惊。

由此方知,这世上竟真有此等人物存在。此刻再对苏默百般恭敬,便也是在意料之中了。

不过苏默倒是没去多在意他什么想法,听他问起便笑着点点头,淡然道:“甚好,客随主便,倒是劳烦居士了。”

木拙连忙摆手,一迭声的不劳烦。心中却更是暗暗赞叹,这苏仙师果然是真人,待人接物竟是如此随和,哪像某些人似的,稍有点能力便眼睛都仰到天上去了。

更可贵的是,人家苏仙师还这么年轻。虽然传说是轮回转世的,但终归本身还是个年轻人不是。一个年轻人,又是如此有大能力的,居然还能保持着这种谦和的本心,这才叫气度呢。

这般想着,面上愈发恭敬起来,和何莹一左一右伴在苏默身旁,但却始终落后半个身子,不敢谮越。而胖子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一如在武清时模样。

草驴儿三人却是分散开来,随时留意着前后左右的动静,这却又是军伍中的习惯使然。

蒙鹰看在眼里便出声赞道:“先生这几个属下,都堪称百战精锐,端的不凡。”

苏默就微微笑笑,倒也并不谦辞。一边随意听着这蒙鹰话里言外的奉承,心中却在暗暗想着程恩离去时说的话。

杨一清?这个名儿似乎有些熟悉啊,想必应该也是个名人吧。嗯,程恩他爹是京城里的大官儿,在这西北有些官场上的朋友也算是题中之义。就是不知道这个杨一清有何来历,不然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印象。

想到这儿,脚下微顿,转头对着虎子一招手。虎子连忙跑过来,恭敬的一揖道:“少爷。”

苏默点点头,道:“你跑一趟城里,去那位杨一清杨大人府上通知程公子一声,告知咱们的落脚处。嗯,仔细些。”

最后这句话却是略略加重语气,虎子心领神会,躬身一揖转身去了。

蒙鹰等他吩咐完,这才又再旁边引着,似乎是顺口道:“杨大人清廉刚直,是难得的正人。想来先生之友,必然也是君子之裔吧。”

苏默眉头一挑,微微侧目瞟了他一眼。这话却是稍稍有些失礼了,毕竟双方不过才刚认识,如此说话便有些刺探的意味。

“居士对那位杨大人很熟悉吗?”并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转而反问起来。

蒙鹰似乎也有些察觉,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抚须笑道:“算不得熟,只是见过几面。不过这位杨一清大人的官声极好,颇受本地百姓拥戴。甚至大多时候,百姓们有了纠纷不愿去有司衙门,却跑去杨大人府上。为这,据说很是被按察使司诟病,哈哈哈。”

他说着这些哈哈大笑起来,似是当做一件趣事来讲。苏默不由的心下更是好奇,忍不住道:“哦?那倒是这位杨大人有些擅权了。”

蒙鹰却摇摇头,笑道:“其实也倒是不算什么擅权。杨大人身为陕西巡抚、左副都御使,干的便是提举督察之事,偶尔过问下几件案子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民案中多牵扯富贵之人,倘若按察使司处,自然会有些偏颇。可到了杨大人那儿,又哪里会顾忌这些?由此,自然引得怨怼起来。说到底,无外乎利益二字罢了。”

说到这儿顿了顿,忽然又叹道:“杨大人还兼着督察马政之事,在这临近边塞之地,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边防军务上面。有传言说,天子曾有意属其三边总务的差事,不知为何后来又没了声儿。其实说起来,杨大人更适合这个位置,总是要比旁人务实些。可惜,可惜。”

他边说着边摇头叹息,苏默却是猛然心里一道灵光闪过,终于想起来了这位杨一清是何人物了。

杨一清,字应宁,号邃庵,别号石淙,明朝南直隶镇江府丹徒(属江苏)人,祖籍云南安宁,明代文臣、政治家。少年时被称为“神童”,14岁时就参加乡试,被推荐为翰林秀才。和他比起来,不知多少所谓如苏默这样的天才都要羞愧死。

而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杨一清名留青史的,是再往后明武宗朱厚照登基后的事儿。

朱厚照登基后,宠信太监刘瑾等人。尤其是刘瑾,这位刘公公一朝登临高位,当即便大展宏图,立志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名臣。只不过此公志大才疏不说,伴随着冲天的志气的,还有更加冲天的贪婪。

数年之间不但横征暴敛,花样百出的索贿受贿,更是对稍有不顺其意的,便是狠辣的打击压迫,简直像是要把前半辈子的风光全部找补回来似的。

就这样,以杨一清的性子哪里肯惯他毛病?结果不问可知,直接被逼迫着辞官回家了。

而后,安化王朱寘鐇叛乱,终于牵扯出刘公公的罪孽。于是,杨一清的机会来了。先是被朱厚照重新启用,联络泾阳伯神英以及自己当年的不下仇英,只十几日内便平叛成功。

再随后,便是他亲自出面游说当年与刘瑾一起随侍朱厚照的太监,同为八虎之一的张永揭发刘瑾,终于成功的将刘瑾拿下。而他也因此进位户部尚书、加太子少保。之后又改为吏部尚书。

在吏部尚书任上,不余余力的恢复当年被刘瑾迫害的官员,收获了大把的人情;而后因能又加封太子太保、太子少傅、太子太傅。直至最终的武英殿大学士、内阁参赞位。

可以说,这位杨一清杨大人的崛起,几乎全赖那位刘瑾刘公公之力,说起来也算是一桩奇事。

苏默想到这儿,不由的有些玩味。这位杨大人似乎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刚直不阿吧,否则后来他当上吏部尚书时,就不会那么不余余力的为那些官员平反了。

要知道当时刘瑾虽然以权谋私害了不少人,但真要说起来,其中也绝少不了一些渣滓。

可杨一清却依然全部给予了平反,此中缘由,固然是针对刘瑾的,但又何尝不是为自己造势积攒实力?否则后面又哪来的最终入阁?

“狡猾狡猾滴!”苏默嘴角含笑,轻声嘀咕道。只是笑容刚展,忽又蹙起眉头来。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儿。只是再去仔细思索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恍惚时,旁边领路的蒙鹰忽然抬手指着前方,扭头笑道:“苏先生,咱们到了。”

苏默猛省,抬头看时,不由的顿时心胸一畅。但见山石错落、花树有致。层叠的密林掩映之中,一片鳞次栉比的屋檐隐隐显露。一条清泉自山中流出,环绕着那掩映中的园子一圈,又哗啦啦的自东流去。

如此山水相依、水木相衬,合着山中蔼蔼的薄雾,当真好一个神仙所在。

这便是你说的小园子?苏默满眼迷醉的看了半响,不由的转头看了蒙鹰一眼,心下又是无语又是嫉妒。

郁闷个天的!好歹自己那么费力的倾情演出,总算混了个神仙的名号。可看看自己住的地儿,再跟眼前这处园子比比,苏神仙忽然觉得自己好受伤。

瞅着一旁的蒙鹰一脸强自压抑的得意,这股忧伤又迅速转为了憋闷。得意个蛋!不就是一栋破宅子吗,老子以后也会有的。不,一定要比这还要好的!

下一刻,苏神仙忽然又充满了斗志,满心的奋发昂扬。

言不由衷的随口称赞着,不多时已是到了门前。早有下人出来迎着,将几人的马匹牵下去安置。蒙鹰便亲自引着众人进了门。

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面照壁。照壁上阴刻着云纹山景,中间一个大大的“道”字,令人一眼便有种出尘之感。

待再转过照壁,眼前又是一番景致。花石错落、回廊曲折,更有朱色小亭隐露一角;及目处还可见一湾幽湖,在阳光的反射下,散着粼粼的波光。果然一处隐士的好所在。

众人皆看的迷醉,一路跟着蒙鹰深入,倒也并不着急。待到转过回廊,却是一处拱形门户,里面正迎着两个侍女说说笑笑的走出来。猛抬头看到蒙鹰等人,不由一惊,连忙退在一旁敛衽施礼。

蒙鹰也不在意,摆摆手自顾带着众人继续往里走。待到他们走过去后,后面随风传来断断续续的几句语声,似是在偷偷议论着苏默等人。这语声才入耳中,苏默先是并不在意,但随即又猛的停住,霎时间面色大变。

第341章:安化之乱

“先生!”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蒙鹰诧异的唤了一声,随即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来路一眼,脸上露出阴沉之色。

苏默勉强笑笑,摆摆手道:“不关她们的事儿,是我忽然想起了一点事情而已,走吧。”

蒙鹰这才面色稍缓,不过仍是犹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歉然的点点头,伸手请苏默先行。

两人这么一番对答,旁边跟着的众人也从贪恋风景中回过神来。胖子和草驴儿几人身份不同,苏默不说自然不敢多问,只能把疑惑压在心中,不过警惕又提高了几分。

何莹却有些紧张的靠近些,低声问道:“怎么了?”她可是隐约知道一点,似乎苏默有种奇特的能力,能感知普通人无法感知到的东西,而且范围还不小的样子。

刚才一发现苏默的不对劲儿,她首先便是怀疑这个蒙鹰有问题。但是在看到蒙鹰的举止后,又排除了这种可能。但却忽然想起当日两人一路逃窜的事儿。

当日阿修罗的事儿,对她的影响非常大,以至于心中始终有些阴影。而且她也知道,那个阿修罗的主人,老和尚嘉曼可是一直在追踪两人来着。若不是苏默的感知力惊人,提前做了些布置,两人的下场怕是不会太美妙。

所以一发现苏默的神态不对,又排除了此地主人的问题后,顿时便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去。

苏默见她脸色,略一愣神便即反应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摇头道:“放心,跟那些没关系,是真的想起了某些事儿。”

何莹这才心中安定下来,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身子不觉又向他靠了靠,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感到安全些。

苏默轻叹口气,索性就拉着她手也不松开了,就那么牵着手走着。至于说旁人会不会耻笑,他才不会去理会呢。而何莹还有些心神不宁,倒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任他这么拉着小手走着。

后面胖子的眼神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眸子微微缩了缩,心中暗道:果然,这许多天不见,看样确实是发生了不少的事儿啊。这位何二小姐是注定要进苏家门了啊。

幸亏自己机灵,先前见面时不曾失礼。唔,以后看来还要再加三分小心,莫要惹了这位奶奶才好。

苏默自然懒得在意自己的举动带给了旁人什么想法,此刻的他面上虽然平复下来,但实则心中却仍是难以平静。

“……安化王爷……景文公子……比不上这位,嘻嘻。”

“…….要来宁夏城了……九仙娘……热闹……”

这便是他刚才隐约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也正是这个对话,让他之前总感觉自己忽略了的什么,瞬间如同一道灵光闪过,一下子想了起来。

安化王叛乱!

大明朝历史上,确切的说是朱厚照坐天子的正德年间,有着极有名的几次叛乱。

比如刘六刘七起义、比如宁王造反,再比如这位刚刚听闻的安化王之乱。

只不过相比前面两场叛乱,这位安化王的叛乱颇有些闹剧的味道。从头到尾,仅仅只持续了十九天便告彻底平复。

而也正是这场叛乱,终于直接导致了大太监刘瑾的倒台。其时,安化王正是借着清君侧、诛杀阉贼刘瑾的口号发动的这场反叛。

在被朝廷评判后,杨一清才有了游说张永密告武宗,开启了铲除刘瑾的行动,并最终成功。

开始苏默听了杨一清的事儿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想不起来,实是因为这场叛乱的影响力,远不如后面的宁王叛乱。

而且,安化王叛乱也是到了明武宗朱厚照登基后的事儿。眼下还仍是弘治天子在位,离着历史记载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呢。

直到那两个侍女的对话中几个关键词儿,这才终于引爆了苏默的这段记忆。

安化王、景文公子、来宁夏城了。

安化王首先发难占据的大城,便是眼下这座宁夏城。而安化王的驻地其实并不在此,而是后世的甘肃庆阳。这宁夏城中,只有安化王的一处别院而已。

而安化王之所以造反,固然是其本心就有反意,但还有几个关键人物,却也是最终推动此事的催化剂。这其中,便有那位景文公子。

景文公子,全名孙景文,本是宁夏的一个生员。自负多才,却数考不第,最终被安化王收拢麾下,与另一个叫做孟彬的,一起成为了安化王府舍人,极受安化**赖。

时值刘瑾弄权,边军众人多受其苦,流言纷纷。深深了解安化王朱寘鐇的孙景文便趁机进言道:“殿下欲图大事,此其时也!”

于是,这场动乱由此拉开了帷幕。苏默对整个事件的详细细节不明了了,但却记下了其中几个名字。其中之一,便是这位孙景文孙公子了。

而由此及彼,宁夏都指挥使周昂、千户何锦两个名字便也随之想了起来。这两个人有不同于孙景文,他们可是这宁夏城中真正手握兵权的实权人物。

苏默要想在这宁夏搞事儿,就必然绕不开这两人。若是刚才没想起这些人和事儿的话,一旦发动,猝不及防之下,怕是惑敌之计没成,倒先将自己等人陷了进去。

这如何能不让苏默勃然色变?

至于说因此怨怪程恩自然不可能,毕竟程恩再如何大才,也决不能未卜先知,知晓十几年后哪些人会造反。

好在现在提前有了准备,总算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而且,是不是可以从这些人身上打打主意?似乎,大可以利用一下啊……

苏默眯着眼盘算着,待到进了厅中落座后,心中已渐渐有了些想法。

接下来自然是摆宴邀客,为他们一行接风洗尘。一席酒直吃到掌灯时分,这才尽兴而散。

等到何莹等人都各自归房歇息了,胖子这才引着苏默往后面走,去书房与蒙鹰相见。毕竟,无论是苏默的身份,还是胖子和蒙鹰的道门身份,都不好对外宣扬,避开众人也是题中之义。

书房前,蒙鹰早已站在门前等候。待见了二人到来,忙上前恭敬行礼,口中再称呼时已是换成了“仙师”。

苏默拿捏着架子,只是颔首作罢。倒不是他真的狂妄,而是深知其中三味。某些时候必须如此,否则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凭生许多麻烦。

一脚踏入蒙鹰的书房,苏默便是一怔。这间所谓的书房……怎么说呢?完全就是个四不像啊。

里面空间不大,大约也就二十来个平方的样子。两旁挨着墙倒是真有两排书架,上面林林总总的插满了各种书籍;

可是最中间的正面,本应该是摆着书案的地方却不是书案了,而是一张蒲团。蒲团旁边还有一个青铜小鼎,里面氤氲着,不知燃着什么,倒似是道家炼丹房一般。

而最让苏默无语的是,蒲团后面,正中的墙上还挂着一把式样古朴的连鞘长剑。长剑上方又有一副横幅,四个大字苍劲古拙,令人望过去凭生一股豪迈之气。

这四个字全是大篆,苏默只隐约能看出第三个字似乎是个“世”字,另外三个就全不知什么意思了。

正咬牙瞪眼的猜测之际,旁边胖子凑过来笑道:“少爷,可是觉得这书房中,贴着这么四个字有些不伦不类?哈,小的初次见到时也是险险没惊掉下巴。”

苏默就斜眼睨着他,淡然道:“哟,没看出来啊,咱家胖爷这么有学问,都能看懂大篆了?”

胖子的笑声就戛然而止,张口结舌之余,一张胖脸上青红变幻着,那叫一个精彩啊。

这是啥米情况?咋懵头晕脑的就翻了脸了呢?回想下这一路而来,似乎自己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啊。那么,许是少爷心情不好?可刚才饮宴时不还挺快乐的吗?咋就突然心情不好了呢?

再有啊,就算少爷你心情不好,可为毛要拿胖子发作啊?而且还当着木拙这老家伙,这让胖爷以后还怎么有脸呢?

胖子很幽怨,怎么也想不通。他又哪里知道,自家少爷突然不好的心情,正是来自他口中的那四个字。再确切点说,是源自于这四个字少爷都不认识,偏偏他胖爷却认识了,这让少爷情何以堪啊?

少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才子来着,还是仙师!这么高大上的名头集于一身,偏偏不认识字儿,这要传扬开来,你又让少爷以后还怎么混啊?这正郁闷着呢,而胖爷还敢跳出来嘚瑟,不削你削谁啊。

“怎么不说了?倒是说说啊,这是四个什么字儿?”茫然中,少爷显然并不肯放过他,有开声催促道。

胖子这郁闷的啊,可少爷既然开口问了,不管是为什么,做下人的总不能不答吧?没奈何,只得艰涩的道:“簪缨世家。”

少爷脸上显而易见的一抹惊愕一闪而过,但随即就换成一副欣慰的样子。

好吧,能不欣慰吗?略施小计就将尴尬成功转移到可怜的属下身上了,少爷清名得保,那必须要欣慰啊。

只是,这四个字竟然是簪缨世家,果然是太过诡异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342章:计划压后

对于苏默主仆二人间的插曲,蒙鹰目不斜视,恍如视而不见,只是心中却暗暗惊凛。

果然这些仙家之人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是。胖子还是他的贴身侍从都这个下场,若是换成别个,怕就不是训斥两句那么简单了。

心中警惕着,弯腰又拖出两个蒲团来摆在一旁,却请苏默坐了中间那个,陪笑道:“这里是老朽平日静思之处,那蒲团乃是上好软玉所制,颇有静心澄虑之妙。”

苏默哦了一声,惊异的看看那蒲团,这才发现果然是玉质的,上面的纹路全是刻画而出的,倒也惟妙惟肖。

盘膝就上面坐了,却没觉出什么静心澄虑来,反倒是硬硬的有些硌人。只是碍于面子又不好说什么,左右扭动了几下,这才忍着坐正。

蒙鹰却从旁边取出一套煮茶器具摆在中间,伸手示意胖子也坐下,然后自己才落座,开始引火烹茶。

小小的书房中,不一会儿便茶香袅袅、轻雾飘渺,合着旁边那青铜鼎中不知名的烟气,竟真有了几分仙家气象。

“惭愧的很,我蒙家祖上实乃昔日大秦上将军蒙恬后裔,不过只是属于分支罢了。后来受命驻守边塞以据匈奴,却不料二世而终,先祖不愿投汉,又不肯负秦皇之命,便索性在边地安了家,以示世代奉秦皇为主之意。这幅字幅,却是代代传承下来的,不好轻易示人,便也只能悬于此处了。”

待到壶中泛起鱼泡,蒙鹰提壶浇了茶,为二人奉上后,这才轻声说起了那四个字的来历。

苏默这才明白,不由的心中肃然起敬。他虽然有时候性子有些操蛋,但对国家民族这样的大是大非上,却是极为传统的。

旁边胖子轻轻啜着茶水,似乎已经从先前的郁闷中摆脱出来,听蒙鹰说完,便抬头看向苏默提醒道:“少爷,正如这老儿所言,蒙家因此在这边塞之地,至今还保留着不弱的一支力量。”

苏默露出恍悟之色。想来这才是道门让这蒙鹰作为自己接应的真实原因了。蒙家军啊,那可是当年纵横六国,并打的匈奴抱头鼠窜的天下强兵啊。

即便是如今数十代过去,但凡是传承留下一丝半点儿,或许大方面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若只用来局部作战,却绝对能发挥出莫大的威能来。

不错,很不错,道门这次的事儿做的让苏默极为满意。有了蒙鹰这一支力量,对他后面的计划将大为有利。

三人慢慢聊着,蒙鹰也趁机问了些关于修炼上的问题,苏默自然还是一番忽悠。后世玄幻的意淫何其强大,随便从中拿出点玄之又玄的段子来,便将蒙鹰震的云山雾罩,瞠目结舌了。

没错,不是让蒙鹰震服了,而是彻底把老头儿整晕了。要知道后世那些玄幻都怎么来的啊?那完全就是整合了古往今来,无数的传说传奇编出来的。

单只这样还不算什么,毕竟传说就是传说,这个时代又不是没有。最多也就是多出了些明代以后的段子,再就是后世人越来越开阔的思维想象,而衍生出的一些越发离奇的描述罢了。

可要是在这个基础上,再结合西方神话,然后还能契合的与传统的中国道家思想结合起来,这威力放在如今的大明时空,那可就非同凡响了。

正所谓假话全是假的不怕,怕的就是半真半假,甚至九分真一分假的那种。

借助后世那海量的信息爆炸,还有人类对于宇宙越来越多的探索思考,如此和传统道家思想结合的产物,怕就是真的神仙来了都要瞠目结舌,伏地拜服了。更不要说如蒙鹰他们这种,本就痴迷与此道的道门中人了。

只不过苏默这些忽悠实在有些太超出此时人们的认知了,那些个修真等级什么的还好接受,可说起广袤宇宙,各个星球星域,又什么界面位面的之类的,蒙鹰就彻底的莫宰羊了。

简单一句话就是,蒙鹰被侃的懵圈了,同时又被深深的震撼了。嗯,虽然不明白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感觉上好厉害的样子。

就这样,直到茶水三泡之后,这次聚谈才在蒙鹰的晕乎乎中,还有胖子无限敬畏的目光中结束了。

苏默揣着一口袋的崇拜回房休息去了。至于会不会因此把蒙鹰二人忽悠瘸了,整出个好歹的来,他表示毫无负担。

这玩意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其实苏默更倾向将其归为哲学范畴中,坚决不承认自己在传播所谓的封建迷信。他可是红旗底下出生成长的好青年,而且还是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来着。

人民教师啊,那是灵魂工程师,多么伟光正的职业啊,怎么可能去传播什么封建迷信这种渣滓,说出去也得有人信不是?反正苏老师自己是不信的。

如此,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天起来,简单洗漱过后,又用过了蒙家精心调制的早饭,在蒙鹰的陪同下,苏默等人又出了门。

今天,他准备要去宁夏城里逛逛。其实原本的计划,他是准备直接找个地儿,弄些由头露个脸儿,然后再安排几出袭杀追击的大戏的。

而因为露了脸儿,自然也就暴露出了他钦差副使的身份。然后一路就这么追杀着啊追杀着的,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目标范围了。再然后呢,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被亦思马因的势力发现了,随后或者成为阶下囚,或者被待为上宾。

但无论是阶下囚还是待为上宾,都将会被重点保护起来。如此一来,那些想要对他做点什么的牛鬼蛇神自然也就再没了招儿了。

这以后呢,苏默相信以他的身份,以及亦思马因的智慧,绝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最不济的也是利用他作为筹码,要挟大明付出些利益罢了。

当然,这种要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要知道当年即便以英宗那天子身份,在遭到了蒙元的要挟后,都被果断放弃,直接景帝登了位。这也才有了后面的英宗复辟之事。

所以,苏默觉得最多就是口水仗而已。甚至很可能自己会被马上取消钦差副使的职衔,或者直接不予承认身份。毕竟他从始至终,都未曾拿到过官身印绶的文书。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苏默原本就没巴望着能依靠天子和朝廷。更确切的说,天子究竟会怎么做他还拿不准,但是朝中某些人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才好。

因此,想要人家主动来救援他,那就真是想多了。能不趁机落井下石整死他,那绝逼就是非常高尚的情操了。苏默自问换成自己的话,这种事儿还是非常乐意做上一做的。

所以至始至终他就没往这上面想,他只相信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自救。至于说朝中英国公,还有张悦等一帮兄弟,不是不想帮他,但因为朝中各种势力的牵缠,最终能给予他的帮助不会太大。

所以,这些帮助可以用为辅助,却也不能太过依赖。不过这些却都算是自己手中的好牌,只要时机合适,用的好了就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妙用。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他制定出如此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来。他要的不是真让他值得换取什么利益的身价,而是想要借此为自己先上一层强悍的保护。只有先保住命,然后才能去谋划其他。否则一旦死了,那可就万事成空了。

而眼下,他进退都难。退,先不说这样回去没法向皇帝交差,即便皇帝不追究,那些对他心怀叵测的敌人也会逼迫皇帝追究。就算是一切都能摆平,可单就后路上不知埋伏了多少袭杀,就足以让他彻底打消掉这个念想了;

而进呢?就凭他身边这点人,那个于冕还一副完全不配和的态度,恐怕不等他走到达延汗的宫门前,就会被炮制成肥料,滋润了塞外的草原吧。兴县之战,便是前车之鉴!

进是死,退也是死!他没的选择,唯有出其不意,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举动,打乱各方布局,才能死中求活,抓住那一线生机。

可是这一切,在忽然记起安化王之乱后,就不得不重新考虑斟酌了。毕竟,朝中那些人再如何对付他,终究只是个人之争,在大是大非上,弘治时期的主要朝臣们,还是很有节操的。

但是安化王不同,这货可是时刻想着谋朝篡位的主儿。无论是从身份,还是站的立场都跟那些朝臣们不同。朝臣们不希望大明乱,安化王却巴不得大明内乱。只有大明乱了,他才会有机可乘。

至于说会不会因此而使得蒙元再次入主中原,以安化王造反者的想法想必根本不会去多考虑。谁又敢说他就不能成就太祖的伟业?攘外必先安内,国人的思维定式似乎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天下乱了没关系,蒙元侵入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他有了机会。相对于其他的事儿来说,登上九五之尊的机会,才是他最重视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一旦不提前安排好一些事儿,很可能就会因为细节的偏转,而导致最后的结果南辕北辙。苏默可不想把自己真的陷到蛮荒的大漠上。

苏武牧羊听上去很励志,总是被拿出来让后人敬慕学习。可要是变成苏默牧羊的话,那就太没趣了。苏默认为自己是个谦逊的人,他喜欢敬慕别人,不喜欢被人敬慕。

好吧,偷偷的从心底下说,其实真要弄成那样,苏默觉得被人敬慕的机会也不太大。被人唾弃的可能,想来倒是更大一些。

所以,综上所述,他今日进城就是想先摸一摸,记忆中几个人物的底细,以便做出相应的预案。

由此一来,计划便不得不暂时压后了。

第343章:惊鸿一瞥

宁夏,也即是后世的银川。宋朝时乃是属于西夏兴庆府,公元一二二七年蒙古灭西夏,改为“西夏中兴等路行中书省”,后又改为宁夏府路,宁夏由此得名。至大明时,设宁夏府,为九边重镇之一。

后世时,苏默并未来过宁夏,在他的印象中,先不说这时代变迁,单只是临近边塞,原本又是少数民族的城池,大抵应是粗狂简陋,一派异族风范的样子。

然而当随着人流进了城后,眼前所见的一切,却让他很是大吃了一惊。

他们一行人是从昭阳关进的城。所谓昭阳关,其实就是宁夏城南门外修建的一处关城。

宁夏城共有六大城门,东门清和、西门镇远、北门德胜、南门南薰、西南光华、西北振武。

而除了南北两门外,其他四门皆建有月城;唯有南北两门则是建的关城。这两座关城,便被分别称为“昭阳关”和“平虏关”。

远远就能看到,两座关上俱都是重楼叠嶂、屋脊鳞栉,却是建有足足数十座悬楼和辅楼。使得整座城池,只一眼望去便让人凭生一种雄伟壮观的感慨,果然不愧为边关九重镇之名。

过了关便是一架石桥,桥名红花渠桥。桥下波光嶙峋,蒙鹰在旁解说,道是被称作南塘的。

这南塘放眼望去,目测大约有近百亩的样子。水质清澈,蜿蜒着远远的和另一片水相接,那边却是东门的金波湖。

两片水域放眼看去,花树葱茏,虽已是秋深季节,却仍彰显出蓬勃的生机。湖中画舫荡漾、鸥鹭凫鱼。

大片的荷芰之间,楼船轻舟往来其上,隐隐间有管弦丝乐之音袅袅,此情此景,哪里是西北边塞之地?竟似忽然到了江南水乡一般。

蒙鹰在旁听着苏默赞叹,面上不由露出自豪的神气,抚须笑道:“先生所言正是,岂不知本地之人便是称之为西北苏杭的。”

苏默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倒是有那么些意思。”随即又眺目望向那些画舫,笑道:“就是不知上面的内容,可也是与苏杭一样否?”

蒙鹰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神情,目光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何莹,低声笑道:“当是各有千秋。若先生有意,老朽可安排一二。”

苏默眼中登时闪过一抹光亮,刚要张嘴说点什么,旁边何莹小手已经摸到了腰肋处,锉着糯米牙恨道:“不准!不准你去那种地方!”

说罢,有狠狠的瞪了缩着头的蒙鹰,啐道:“原本看你一把年纪,还当是个稳重敦厚长者,却哪知竟不教人好,真真老不羞!”

蒙鹰顿时思密达了。转头看看苏默,又看看胖子,却见两人一个仰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仿若那里忽然都有着无尽美景一般。

蒙鹰脑门上一片的黑线垂下,你妹的!这标准的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郁闷的同时,却又觉得这个冤呐,自己才不过四十来岁,咋就成一把年纪了?

还有啊,什么叫我不教人好?刚才明明是你男人先提出来的,我不过是应和两句,这本就是待客之道,怎么就是我的罪过了?还老不羞?这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砸吧着嘴儿,却又不好跟何莹一个女孩儿争辩,只得也讪讪的扭过头去。

这边何莹又瞪着苏默威胁道:“你若敢去乱来,我……我便告诉杏儿姐姐去。嗯,还……还要告诉程妖女,看你羞也不羞。”

好吧,这女人,为了不让自己男人去寻花问柳,愣是连情敌都拉出来了。

苏默这个无语啊。眼睛一瞪,义正言辞的道:“不许污蔑我!什么乱来,我只是本着研究的目的,最多就是采风而已。这是学问,深入民间感悟各种风俗风情,是很严肃的事儿懂不?”

胖子和蒙鹰便使劲的绷着脸忍笑,肩膀微微耸动着,憋得脸都发紫了。这人还能再无耻点不?寻花问柳都能说成感悟民间风俗风情。大神,您能把前面那个风俗去掉吗?感悟风情才是您老的主要目的吧。

胖子毕竟跟了苏默日子久了,眼瞅着苏默目光不善的斜了过来,慌忙咳了一声,扯着蒙鹰便往远处的草驴儿等人走去。

一边走一边大声道:“你这老不羞,在这儿胡搅合些甚?咦,那边又是什么玩意儿,快来跟胖爷说说。”

蒙鹰好悬没一头栽倒,踉跄着被拉走的同时,狠狠的瞪着这个无耻的胖子,心中又是恼怒又是郁闷:妈蛋,为毛又是老子?老子诺大的岁数,就是为了给你们当靶子的吗?

两人这拉拉扯扯的走去一边了,苏默这才面色稍霁,咳了一声,对何莹柔声道:“好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是那种人。青楼妓馆什么的,我从来不去,一向都是洁身自好的嘛。”

何莹被他刚才训得正委屈,听他这般自说自话,不由的就撇撇嘴,身子一扭转过一旁,忍不住低声反驳道:“骗鬼吧,当年也不知谁在武清,跟那个芸娘眉来眼去的。”

这般说着,心下终是发虚,又偷眼去觑苏默脸色。只是这一看,却不由的一愣。却见苏默此刻的神色颇是古怪,两眼定定的望向湖中的一艘画舫,似是痴了一般。

这下顿时让何二小姐彻底抓狂了。亏自己刚才还以为真是太过敏感了,都想着跟他赔小话儿认错来着。可看看这厮现在的模样,那神魂颠倒的,要不要把眼珠子贴过去看啊?

“苏——默!”她小脸涨红,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叫道。那一口小白牙磨得,如同下一刻便要扑过来,照着某人狠狠来上一口才解恨。

“嗯?”苏默似乎仍有些走神,愣愣的应了一声,目光都未转过来。不过好在他神识强大,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冲着何莹摆摆手,沉声道:“别闹,有正事!”

这话说着时,脸上神色也转为凝重,似乎还若有所思。何莹刚刚被他骗过,此时哪里还会信他?

听着这冤家又对自己吼,不由的一阵委屈浮上心头,两眼中便明显涌出水色。

将头扭过一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冷声道:“好,既如此,我便不在此妨碍与你了。我先回去了,你只管去办你的正事吧。”说罢,也不待苏默回应,一跺脚转身便跑了出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苏默手抬在半空,微微蹙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半响才轻轻一叹,将手放下。转头又看看那艘画舫,这才扭头朝着蒙鹰他们招招手。

蒙鹰等人都留意到了这边刚才的情况,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解两句,忽然见到苏默招手,连忙都凑了过来。

苏默却并没多说和何莹的事儿,只是对草驴儿三人道:“你们三个过去跟着,就陪着她好了,别让她出什么事儿。”

三人躬身应是,虎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旁边草驴儿却一把扯住他,拉着他转身便走。

待到三人走远了,胖子忽然正色道:“少爷,这里鱼龙混杂,何姑娘一个人,总是有些不妥。要不您还是…….”

苏默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却转头对蒙鹰道:“居士,你可能查一下,那艘画舫上今日是何人在上面?”说着,抬手冲着湖中某个方向一指。

蒙鹰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是湖中最大的一艘画舫。雕梁画栋、极尽艳丽,脑中微微一转,便记起这画舫是城中丽景园的。这丽景园却是宁夏城数一数二的青楼,在城里大大有名。有传言说,这个丽景园背后的背景深不可测。

脑中回忆着这些信息,一边跟苏默简单说了,又招手唤来一个家人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家人躬身一礼,迅即转身去了。

待到那人去了,左右便只剩下他们三人,再无旁人。蒙鹰才迟疑着低声道:“仙师何以要查那画舫?倘若只是想……咳咳,却不需那么麻烦的。”

苏默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真当我是**熏心了?哼,且先等等看,待你那手下带回来结果再说吧。”说罢,不再理会他,又抬目凝望了下那画舫,这才转身往旁边一处树荫下站定。

蒙鹰大觉尴尬,心中暗暗后悔。旁边胖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木拙,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要知仙凡有别,少爷何等样人,做什么事儿自然别有道理,岂是你可轻易揣度的?记住了,切莫再如此!也幸亏少爷雅量大度,否则……”

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了,蒙鹰脸上晦暗,苦着脸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

胖子斜眼瞅着他冷笑,“怎的,可是还不服气?哼!实话跟你说了吧,少爷岂会被区区女色所惑?若我所料不错,那画舫上必有古怪!我若是你,便一定会谨慎再谨慎。否则你我言语冲撞了少爷还是小事儿,若是误了少爷的事儿才是真的不可饶恕了。”说罢,再不理他,小跑着过去苏默身旁站了。

蒙鹰被他说得一愣,略略想了想,猛地脸色一变。转身又冲某个方向做了个手势,随即便有一个人跑过来。

蒙鹰沉着脸,低声再次说了几句。那人郑重的躬身应诺,随即几个纵跃便隐没不见。

蒙鹰怔怔的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半响,才轻轻一叹,犹豫了一下,走到苏默身前,讪讪的拱手道:“仙师,老朽……”

苏默抬眼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淡然道:“算了,你也是好心。只不过那船上的事儿,务必要仔细了,不可泄了这边的踪迹。若我没看错的话,那上面可是有一位…….”

他说到这儿,话音儿却猛的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望着那边的眼神中变幻不定,偶尔射出的光芒却是极为凌厉,让蒙鹰看的心下大震。偷偷看了旁边低眉垂眼的胖子一眼,心下暗暗感激。

刚才若不是胖子一番话,只怕是真要坏了苏默的大事儿。先前派出的那个人只是面上的一个普通家丁,按照他开始的吩咐,也只会大模大样的去问人家。若是那样,自己这边的底细必然会被人所知。

幸亏后面自己又亡羊补牢,令派了一个心腹死士过去。想到攸忽之间,差点没彻底恶了苏默,他便是一身的冷汗冒了出来。这会儿哪还敢多言多问?见苏默打住了话头,便微微躬身,也往胖子身边站了。

树荫下,三人静静的站在那儿,谁也不说话,耐心的等着消息的回报。

苏默目中光芒变幻,思绪似乎又再被拉回曾经的武清城。那一天,也是这样阳光明媚。那一刻,那个茕然的身影清音浅唱,如同遗世的精灵…….

第344章:未央楼

苏默他们是早上出的门,一路进了宁夏城后又是一通闲逛,待到此时已然是时近中午了。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是标准的一日三餐,大多都是早晚两顿正餐模式。而贫苦人家一天甚至只有一餐,也就是贵族之家和一些大户,也不过是在中间加一顿点心,有些类似下午茶的性质。

所以,在树荫下等了小半个时辰后,蒙鹰轻轻扯了扯胖子的袖角,低声道:“要不要换个地方,请仙师进些茶点?”

经过了先前的事儿,他现在是真的不敢再妄自揣测了。胖子沉吟了下,上前几步凑近苏默,笑道:“少爷,你看这都正午了,要不先找个地儿吃点喝点,坐着等?”

苏默收回飘渺的目光,转头看看他,又扫了蒙鹰一眼。蒙鹰心下一颤,连忙微微躬身道:“仙师放心,那边有座未央楼,正是老朽家中的产业。上面有雅间,正好俯览整个南塘和金波湖,不会误了仙师的事儿的。”

苏默哦了一声,这才点点头道:“也罢,那便去坐坐吧。嗯,派个人去通知虎子他们,一并过去吧。”

蒙鹰大喜,连忙应了,当先在前领路。苏默又转头深深看了那画舫一眼,随即转身跟上。

未央楼是一座酒楼,间杂在一片片的酒肆之中并不起眼。只不过与后世的旅游景点一个道理,在这美景边上的地儿,生意却是兴旺的很。

三人直接登上二楼,在预留的雅间里坐了,苏默从敞开的窗户望去,果然能看到整个一片的水面。从这上面俯览之下,甚至连那画舫上面走动的一些侍女仆役也能隐约看见,心下便有些满意。

“老蒙,你这生意不错啊,有眼光。”他随口赞了一句,一边仍是看着窗外。

蒙鹰一愣,却是被他这种古怪的称呼所致。不过也就是一恍神儿便立即反应过来,不由笑的满脸都是褶子。笑呵呵的道:“不敢当仙师夸赞,也就是多个进项维持生计而已。一大家子人口,总是需要搞点营生,也让一些人有点事儿做。不过要是仙师能入得眼,这点产业便送与仙师,却也不值什么的。”

老蒙?这算是仙师对自己表示亲近的意思吗?这样看来,先前那一出算是真的过去了,他心中暗暗欢喜。不免又暗暗揣度苏默这话的意思,当即毫不犹豫的就要将这未央楼送出去。

苏默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摇摇头笑道:“我要你这酒楼作甚?难不成我夸几句,就是跟你索要?那我说你那园子也好,你可也要送给我不成?”

他这话最后已是调侃的意味了,哪知蒙鹰听了后,脸上微微一僵,随即露出坚定之色,咬牙拱手道:“若仙师真看得上那园子,蒙鹰自当奉上,绝无二话。”

苏默这才真的愕然了,笑容渐渐敛起,蹙眉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老蒙,你还真当我是土豪恶霸了吗?”

淡淡的说完这句,便又将目光移向窗外,却是不再理会他了。郁闷个天的,真不会聊天,老子看上去有那么反派吗?你妹的,如果你真有心的话,大可回头直接转过来就是。这般顺着话大明大亮的送出,岂不成了老子依势抢夺你的产业了?

我去的,这段子似乎有些耳熟啊。嗯,水浒传里狮子楼那桥段儿不就是这样的吗?咦,不对啊,老子哪点长的像那蒋门神了?要扮也是扮西门庆啊……

只是转而想想西门庆最后的下场,又不免砸吧砸吧嘴儿,觉得还是不要了。

勾引人家媳妇儿可以有,但是因为勾引人家媳妇儿却把小命搭上,那就实在太晦气了。要不还是扮一下武二哥……

好吧,这货显然又歪楼了。

他这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蒙鹰却是脑门上又开始冒汗了。苏仙师这明显是又生气了,也怪自己太心急了,这事儿办的确实不好看。

这么想着,便求助的将目光看向胖子。

胖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却也明白他的心思,不由暗暗叹口气。转向苏默笑道:“少爷,老蒙也是一片孝心,没别的意思,您就别恼他了。”

嗯?苏默回过神来。迷茫的看了二人一眼,这才猛省。叹口气摆手道:“都坐着吃茶吧,随口玩笑而已,哪那么多意思?”

说着,不着痕迹的抹抹嘴角。刚才正想着成了武二哥,如果遭到嫂子勾引时,自己是从呢?还是从呢?还是从呢?这想到香艳处,似乎某种液体分泌的有些多了…….

哎呀,太邪恶了。自己可是为人师表来着,这些**啊禁忌啊什么的,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吧。

恋恋不舍的掐断心中的小火苗,苏老师终于从犯罪的道路上重新回归正途。

嗯,正事儿!还是正事儿要紧!他再次把目光又望向窗外。咦?就在目光移过去的刹那,他忽然眸子一缩,轻轻咦了一声。抬手指着那边道:“老蒙,你来看看,那人可认得吗?”

蒙鹰听他刚才并不计较,心中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儿。正要坐下,忽听他的问话,不敢怠慢,连忙移过来凑到窗口望去。

但见此时那画舫边刚刚停了一艘小舟,小舟上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书生模样的人,正跨进画舫上垂下来的吊篮往上升去。

“孟生,是他?”蒙鹰努力看清那人模样,不由的脱口叫了出来。随即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凝重起来。

“孟生?”苏默听的他惊呼,微微皱眉重复了一遍。

蒙鹰长长吐出口气来,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点头道:“是,此人叫孟彬,算的上宁夏的名士。只不过他这名士却不是因为才学什么的,而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叫孙景文的人,两人都是安化王极为倚重的舍人而致。这两人交游广泛,上至士子勋贵,下至城狐社鼠,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所以,在这西北之地,名声端的响亮。”

苏默眉头一挑,脸色不变,眼中却有了然之色闪过。孟彬,嗯,还有孙景文,嘿,果然是这样啊。

“如此说来,那画舫之上的人,应该便有那位孙景文咯?催一下,看看探查的人查出什么没有。”他目光紧紧盯着那画舫,沉声说道。

蒙鹰应了一声,转身正要开门出去。刚到门边,却听外面传来叩门声。

门开处,草驴儿三人护着何莹正站在门口,却是听了苏默先前的吩咐通知过来的。

见了蒙鹰,几人都轻轻点点头。何莹此时也没了之前的怒气,略有些局促的往里窥探了一眼,忽又猛省,对着蒙鹰挤出一丝笑容来,算是打了招呼。

蒙鹰赶紧将门让开,侧身让她进去,草驴儿三人却没跟进去,只在外面寻了张桌子坐了,隐隐的守住门口。

何莹轻咬着嘴唇,目光有些飘忽。来之前,蒙家下人寻到他们时,曾有过简单的问答。而蒙家下人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只从蒙鹰连番派出去两批人探查那画舫之事,便让何莹终于明白了苏默说的正事竟是真的。

这一下让何女侠就有些惴惴了。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性子有些粗疏冲动。而且因为环境使然,让她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也使得她仍保留着一些十几岁女孩本就该有的天真幼稚,以及略有些刁蛮任性。

这种性格,放在以前自然没什么,最多就是如昔日在武清时那样,吵闹几句甚至拉开架势打上一场都可。事后,她也好,苏默也好,都不会当个事儿。

可是如今不同了,两人之间已经明晰了关系,这种任性娇蛮偶尔为之,还可算是一种调剂。但要是在真正的正事儿时搞出来,那就真的太不合适了。

所以,此刻的何女侠是真的害怕了。她不是害怕苏默骂她甚至打她,而是害怕就此让苏默厌恶了,从而毁了这段情分。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这个时代使然,若是放在后世,她十六岁的年纪,不也就是个高中生?

高中生,真的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这个时期的孩子,或许自己认为已经长大成人了,但实际上还是相当简单幼稚的。

无论在家中还是学校里,大都是如她现在的性子一眼,刁蛮、任性,甚至完全以自我为中心。

是以,认真说起来,她的一些举动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年龄局限,天性使然而已。或许这个时代别的男人会难以容忍,但是对苏默而言,却反而让他有种淡淡的亲切感。也能让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灵魂与后世那不可割裂的联系,不至于完全迷失自己。

“跑去哪里了?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等这边的事儿完了,再陪你好好逛一逛。”苏默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将桌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淡笑着说道。

何莹猛的抬起头看向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使劲的绞着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呐呐的道:“苏默,我……”

“好了,听话,先吃点东西。别的事儿,回头再说。”苏默摆摆手,将她后面的话直接打断道。

何莹窒了窒,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终是抬起头来冲苏默桀然一笑,乖巧的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拈了一块点心送进嘴中,慢慢的吃了起来。

旁边胖子有些坐不住了,他不是不想走,可刚才那情况他起身走的话就痕迹太明显了。那样的话,怕是何莹不但不会感激他,反倒会恨死他。

好在现在终于是阴云转晴,他也总算不用再留在这儿遭罪了。所以就在何莹吃下一块点心后,胖子立即陪着笑站起来,哈腰点头的道:“少爷,何姑娘,小的去外面照应下。”

苏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何莹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和声道:“嗯,帮虎子他们多点几个菜。这一上午的,也辛苦他们了。”

胖子便眉花眼笑的应了。何莹口中虽是说的虎子他们,可那辛苦二字,却显然也是包含了他胖子在内的。

“是,何姑娘最是体贴咱们下人,果然不愧为江湖儿女,义气为先。”胖子不着痕迹的奉承着。

何莹大是受用,笑靥如花的两只大眼睛都眯起来了,一挺胸脯傲然道:“那当然。”

只是话音才落,猛的瞥到一旁苏默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的就是一窒,脸一红,赶忙将眼帘垂下,翘起的小尾巴又再夹了起来。

胖子也是肚中暗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麻利的转身推门而出。只是刚迈出门口,还不等将门关上,就见蒙鹰带着一个灰衣人走了上来。

抬头看到他,板着的面庞微微一缓,点头道:“告诉先生,打探清楚了。”

第345章:果然是她

“宴请的是一个叫王九儿的道姑,据说道法精深,人称什么九娘娘,嘿,倒是好大的排场。请客的人果然如先生所料,正是安化王舍人孙景文、孟彬二人。”

再次在雅间里落座后,蒙鹰将打探得来的消息向苏默禀知。只是提到那个九娘娘时,话语里全是不屑的口吻。

在他此时的心目中,有苏默在前,更有何人敢称什么道法精深?苏仙师但凡伸根小指头,就不知能碾死多少只这样的蝼蚁。

“王九儿?道姑?”苏默却没理会他的不屑,只是微微蹙着眉头低声念叨了两遍,嘴角边渐渐浮起一丝冷笑。

“请一个道姑游花船?哈,倒是好稀奇。”他挑挑眉笑道,随即又看着蒙鹰和胖子问道:“你们认得这个王九儿吗?真的很厉害?”

胖子摊摊手摇头,他跟着苏默之前,都是以商贾身份混迹与红尘,哪会知道什么王九儿。

蒙鹰却一脸的鄙夷,哼了声不屑道:“老朽倒是听闻过这姑子的名头,号称什么周易大家,说是能看透人的前生后世。又说颇通阴阳之术,能教人驱邪避祸,在关陇一带有着不少的拥趸。却不想今日竟跑到咱们宁夏来了,是欺我西北无人吗?”

苏默诧异的看看他,没想到这老儿竟如此火大。只是转念一想,又不由莞尔。所谓同行是冤家,看来不单单是商家的定律,便是这些个出家人也不能免俗啊。

只是这蒙鹰的反应也不免太大了些,想来也是以为自己亦是道家中人,这才为了讨好于自己而刻意为之的。

想想便是他家里的下人侍女都在议论那王九儿,若真是他蒙鹰看不上其人,下人们哪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议论?就不怕触了主家的霉头被责罚吗?

若有深意的笑着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蒙鹰就不由的老脸一红,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又被看穿了,心下不由的又是羞愧又是郁闷。

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仙家之人果然是仙家之人,便小小年纪,偏如此老道。自己几次三番的小算计,竟没一次能得逞的。

心中这般想着,由是愈发敬畏,更觉得传言这位苏仙师乃是转世轮回的说法,越加确定了几分。

“我看那船上还有两个女子,皆是以轻纱遮面,可查到了其身份来历?”苏默对蒙鹰的心思没再多言,却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话题。只是问起这个问题时,眼中神色闪动,却是更多出了几分注重。

蒙鹰愣了愣,那画舫上今日的主角就是王九儿和孙景文、孟彬三人,别的什么人他压根没在意。苏默这么冷不丁的突然问起,他果然是人老成精,顿时明白了自己搞错了方向。

想必那王九儿也好,安化王舍人也罢,都没放在这位苏仙师眼中。苏仙师由始至终关注的,其实就是那两个蒙着面巾的女子。

这般一想,顿时大为惴惴。心中念动之际,转头看向那个灰衣人,沉声道:“先生问话可听到了?还不速速回禀。”

这灰衣人便是先前第二拨派出去的那个,回报时被他直接带了进来,原本为的就是怕苏默问起什么细节自己说不清,所以才做个备用。果然,现在便要用上了。此时面上呵斥,心中却是不由的暗暗庆幸不已。

灰衣人听问,又被蒙鹰催了一下,不由的更是惶恐,连忙躬身回道:“先生恕罪,那两个女子是陪着王九儿一起的,似是颇为神秘,一时间实在难以查明。只是听着其中一个被称作芸娘,另一个似是那芸娘的侍女。小的……小的便只查到了这些。”说着,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来,躬着身子不敢抬起头来。

蒙鹰眼中闪过一抹懊恼,这奴才真是不给自己长脸,苏仙师最看重的问题,居然只查出了个名儿来,甚至连姓都不知。亏自己一直吹嘘在这宁夏城手眼灵通,如今倒好,这岂不是自打自脸吗?

正待要呵斥那人再去打探,却见苏默忽然摆摆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不由的心中一动,使个眼色给那人,那人顿时如蒙大赦,慌忙做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果然,果然是她。”此刻的苏默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怔忪了一会儿,忽然轻轻一叹,低声自言自语的喃喃着。脸上神情也是变幻不定,似乎有些犹疑,又似乎有些恼怒,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胖子和蒙鹰都不敢多问,只能把闷葫芦憋在心里。旁边何莹却只看到苏默脸色不太好,不由的关切的问道:“苏默,怎的了?”

苏默一惊,抬起头来看看他,这才回过神来。却是露出一副苦笑来,叹气道:“莹儿,咱们可是遇上故人了。”

哈?何莹一愣,茫然道:“故人?什么故人?”

苏默没说话,默默的端起面前茶盏一口饮尽,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悠悠的道:“可还记得当日武清时,当着你我还有何兄的面儿,被迫离开的那对主仆吗?”

何莹呆了呆,歪着头想了会儿,忽然猛的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你说的是那个武清的头牌?对了,好像确实是叫什么芸来着,对,妙芸,是这个名儿吧?咦,她竟跑到这里来了?哈,徐鹏举那个坏蛋,竟把人逼到这个地步,下次见了他定要他好看。”

说着,还举起小拳头挥了挥。呲牙咧嘴的一脸杀气,显然是江湖女侠的正义感又爆棚了。

苏默就无语的看着她,这妞儿,还能靠点谱不?重点,我说的重点是什么啊?怎么又扯到鹏举那去了。

两人之间的对答,旁边胖子和蒙鹰都听得迷糊。胖子到了苏默身边的时候,妙芸早已走了多时了,所以并不知道这位和自家少爷有着瓜葛的名妓。

而蒙鹰却是心中暗叫果然,果然苏仙师留心的重点是那个叫芸娘的女子。而且看来还真的是老相识了,嗯?等等,听何姑娘话中的称呼,头牌?那个芸娘原是个妓子吗?是了是了,想来这位芸娘定然不俗,否则一般姿色岂能入了苏仙师的眼?

唔,看来必须要重新安排人调查运作一番了。从苏仙师和何姑娘简短的对话中能听出来,这位芸娘姑娘似乎是被人逼走的。嗯,世事无奈,佳人远遁,有情人就此离散。却不料千回百转,忽然一日,又再这千里之外偶然重逢……

好吧,如果苏默知道这位蒙大居士此刻的想法,肯定会认为他做道士真是屈才了,那绝逼应该去当编剧的。上述这段子虽然委实狗血了些,可是架不住张嘴就来啊。这是什么,这就叫才思泉涌!绝对人才啊!

有才的蒙大编剧此刻却在暗暗奇怪呢。在苏仙师面前,这世上还有何人竟敢如此放肆。徐鹏举?这又是什么人?莫非又是个大能?

这么想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郁闷个天的,这左一个轮回仙人又一个重生大能的,还让不让咱们这些凡人活了?似这般看来,岂不是一不小心,就可能碰上一位?

哎呀,他不由心中暗暗一个激灵,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了、太危险了。

“这位徐鹏举……”他心中惊凛,悄悄戳了戳身旁的胖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请教道。

对于苏仙师自己开始没重视,以至于之后全是缚手缚脚的,总是弄巧成拙。那这个徐鹏举徐大能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一定要尽量的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因为从苏默和何莹二人之间的对话中能听出,苏仙师的这位叫妙芸的红颜知己,就是被那个徐鹏举逼走的。这很显然了,那位徐大能肯定和苏仙师不对付啊。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必须要把这事儿整明白了。知道的越详细,到时候应对的把握就越大。事关身家性命,必须要重视!

胖子正皱着眉满脑子寻思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妙芸呢,听到蒙鹰问话也没在意,只顺口回道:“哦,徐小公爷啊。南京魏国公府世子,少爷的小弟。嗯,关系最铁的第一小弟!”

他回答的漫不经心,蒙鹰却听得如同天雷阵阵、目瞪口呆,彻底思密达了。

这是什么鬼?苏仙师的小弟?还是关系最铁的第一小弟?而这个小弟却把大嫂逼走了……这……乱了,太乱了,必须要重新捋一捋。蒙鹰有些懵圈了。

嗯,徐鹏举……嘶!南京魏国公世子?!我擦!猛然反应过来,蒙鹰顿时就是倒抽口冷气。

南京魏国公啊!这是多大的背景啊。魏国公的世子,下一任的堂堂魏国公,竟是苏仙师的小弟?还是关系最铁的第一小弟?好吧,果然是仙家中人,就是不同凡响。以苏仙师的身份,似乎弄个第一国公做小弟,也不是太不可思议的事儿。

不过,这位第一小弟居然把大嫂逼走了,这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而似乎苏仙师对此也并不见怎么恼火的样子。诡异!太诡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蒙鹰这一刻脑子里完全搅成一团浆糊了,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奥妙。

第346章:相邀

“苏默,你真的确定是那个妙芸吗?不会是弄错了吧。哎呀,想不到啊,她竟然攀上了安化王殿下了,倒也算的是因祸得福了。咦,不对啊,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是跟着那个道姑的吗?哎呀,莫不是她…….”

蒙鹰混不混乱的谁在乎?至少何二小姐是不会在乎的,她现在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呢。只这一会儿,她那脑子已是转了三转了。

苏默早对她这种神经大条无语了,也懒得再去费神,仍是眼神儿瞄着窗外,摇摇头道:“应该没错。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她究竟……”

他喃喃的念叨着,却是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脸上神色颇为难看。无论是安化王那边,还是那个道姑王九儿,但凡牵扯上了孙景文这家伙就绝不会是好事儿。

这帮人是干什么的?后世历史记载上可记得清楚着呢。向有忤逆!什么叫向有忤逆?就是说一直就有造反的心思。

大明朝朱家的子孙似乎很热衷于篡位,也是那位永乐大帝没带个好头儿,整出个靖难还就靖难成功了,这等于给无数后代们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榜样。

妙芸现在竟然跟这安化王朱寘鐇搅合到一块儿了,却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要是有意的,那说明当年何言曾警告过他的话就很有道理了。妙芸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也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头牌!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有多远躲多远。

老朱家的子孙们玩倾轧,他苏默可不想搀和进去。他的伟大理想可是想着无忧无虑,自自在在的呢。这种事儿但凡沾上一丝半点儿,那再想逍遥就是做梦了。

可要是无意的呢?自己既然知道了历史的发展,要不要伸手将她拉出来呢?但又该怎么拉?妙芸也得相信啊。除非她是真的…….

想到这儿,苏默不由的以手抚额,脑袋疼的厉害。

“可有查到,他们今日在此是为了什么事儿吗?”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解决的法子,苏默干脆抛开那些念头,转而又问起来。

那灰衣人躬了躬身子,道:“是,说是孙公子极为仰慕九娘娘的大名,前时曾听闻九娘娘正好经过左近,这才有了相邀来宁夏之事。此事早已在城里传开来,早上时候城外聚集了不少的人去迎,很是热闹。”

苏默皱眉,这样的消息有等于无。连蒙府的普通婢女下人都能知道的事儿,必然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糊弄人的。

“唔,还有其他的吗?”心中想着,面上却并不露出丝毫,只是嘴上淡淡的问道。

灰衣人一呆,摇摇头回答没有了。苏默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便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蒙鹰会意,摆摆手让那人下去。等到门关上后,苏默这才抬眼看了几人一眼,最后看向蒙鹰道:“老蒙,你给我交个底儿,你蒙家跟安化王那边有没有什么往来?”

蒙鹰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心下暗叹果然。嘴上却不敢怠慢,苦笑着道:“先生,我蒙家落足于此,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往来?不过大都是些生意上的正常交往,老朽与这位王爷却谈不上交情。”

苏默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你的身份,嗯,我是说你姓蒙这个事儿,那位安化王知不知道?”

蒙鹰心中一凛,霍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向苏默。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的重视起来。

要知道他蒙氏后裔的身份的事儿,可不单单是一种荣耀,更是代表着一股莫大的实力。

苏默从开始关注此事起,蒙鹰就隐隐的感觉到,似乎苏默对这位王爷并不怎么待见。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那个芸娘的原因,但如今隐隐指向他身后的军事力量,以他的敏锐老道,顿时便有些反应过来了。

“先生,您的意思是…….”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只觉得嗓子眼发干,一颗心也跳的厉害。

苏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什么意思也没有,不过只是提醒你一句,若是牵扯不太深的话,能断了最好还是断了的好。嗯,只是建议,听不听全在你。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蒙鹰脸颊微微抽搐一下,心中暗道,骗鬼去吧!你连人都不认识,就说什么不喜欢。不但不喜欢的莫名其妙,还特意的让我别和他有牵连,这要是换个人或许真只是顺口一说的事儿。可你是什么人啊,堂堂仙师啊,能这般信口开河吗?

他这么想着,当即便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有心再问一下详情,但是苏默既然不肯明说,他也只得将心思压下。

“那么,那位……嗯,妙芸姑娘……”他换了个角度,试探着问道。

苏默眸子凝了凝,似乎有些挣扎,但很快便清明起来。缓缓的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嗯,先让人盯紧些,万勿露了痕迹。这事儿,我还要再想想,再想想。”

蒙鹰道了声是,不再多说。心中却暗暗决定,回去就将人全撒出去,务必要将这个妙芸姑娘,还有涉及那位王爷的事儿尽数摸透了才行。苏默刚才的暗示实在太吓人了些。

几人在未央楼直直坐了一个时辰,但是湖上那画舫却仍是没有结束。苏默自己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挥手招呼大伙儿起身离开。

这宁夏城本就有些混乱,如今又多了个芸娘的变故,愈发使得情况复杂起来。在这一切没彻底搞清楚前,苏默是怎么也不敢随意发动的。

好在如今他已经彻底由明转暗了,正好多沉寂上一些时间也好,可以让那些追踪他的势力更迷惑,甚至离得这边更远些。那样的话,自己这边一旦发动,便是他们想追过来也来不及了。

“走吧,咱们继续,好好逛逛这西北苏杭。”出了门,他索性将烦心事儿尽都抛开,哈哈笑着对众人道。

何莹更是欢喜,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默身边,连脚步似乎都有些跳跃的样子。

宁夏古城西依贺兰,东临黄河,故而城中多有水路景观。在蒙鹰的引导下,接连逛了小春园、静得园、寓乐园、凝和园等十余处景点,时间便已到了傍晚。

苏默便提出返回,何莹倒是依然兴致高昂,只是看看大家似乎都有些疲乏了,也只得噘着嘴儿应了。

众人一路往回走去,将将快到了城门前,忽然一个人在前面拦住。目光在众人中略一打量,便疾步往苏默身前走来。

胖子眼睛一眯,刚要说话,旁边早有虎子往前一步拦住,冷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面露笑容,拱手唱个喏道:“前面可是苏公子?在下乃?庵先生幕僚。我家先生听闻公子到了宁夏城,特来请公子前去一叙。”

虎子一愣,上下打量了打量他,冷声道:“等着。”说罢,转身回来,低声向苏默禀报。

苏默也是有些愣住,随即却不由微微蹙起眉头。扭头向蒙鹰问道:“这个什么?庵先生是何许人?”

蒙鹰面色微异,低声道:“便是南京太常寺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奉旨署理陕西马政的杨一清杨大人。杨大人字应宁,号便是?庵了。”

苏默听的一惊,随即眉头蹙的更紧了。这杨一清忽然要见自己,想必定然是暂时借住在杨府的程恩的缘故。

只是自己本是掩藏行迹的,程恩却把自己暴露出来又是为了什么?还有,这位杨大人又为什么要见自己?

这么想着,脚下却向前迎去。毕竟无论如何,杨一清的身份摆在那儿,于公那是一省大员;于私也是一位长者,他都不能有所慢待。

尤其是对方并未报出官位,而是以号自称,也就表示是以文人的身份相见。那么苏默身为士子,就更不能失了礼数。

“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学生苏默有礼了。”站在那人身前抱拳行了一礼,苏默微笑着见礼道。

那人打量打量苏默,眼中有惊异之色一闪而过,也抱拳笑道:“有礼有礼,在下姓郑,单名一个山,草字容卿。苏公子少年英发,才名传于天下,山早就渴慕一见,无奈事杂身忙一直无暇,甚为遗憾。不料今日竟能在这西北之地得见,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苏默眼中一缕精芒闪过,这郑山嘴上说的好听,但是仔细咂摸却是大有内容。盛赞之前,先来了句“少年英发”四字,分明就是隐晦的说自己年少幸进的意思。

至于什么才名传于天下的,不过也是随口应付罢了。苏默自家知道自家事儿,若说他的名声在武清附近,甚至是河北之地还有些影响是可信的。但若说天下闻名,那可真是想多了。

大明朝不知多少风流才俊,南北两京一十三省,简直不要太多了。不说旁的,便是那位川中的神童,被自己提前剽窃了《临江仙》的杨慎,名声就要比他苏默大上太多了,却也不敢号称什么天下闻名。

这家伙满嘴虚头巴脑的,显然是个极油滑的,自己要是信了他的那才叫傻叉呢。

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便似没听出来似的,略带羞涩的连连摆手谦逊道:“哪里哪里,在前辈面前,学生一点点薄名何足道哉。”

郑山面色就是一僵,这憋得。好吧,你是一点点薄名不足道哉。我是前辈,但现在却仍是默默无闻一事无成,那更不要道哉了。

这小子年岁不大,何以言词竟如此犀利?是无意还是有心?若是无意倒还罢了,可若是有心的话,这小家伙可就大不简单了。

他心中疑虑不定,眼神复杂的又打量了苏默几眼,虽然拿不准,但先前的轻视却是收敛了许多。

“呵呵,苏公子客气了。请请,我家先生已在家中等候多时了。”他打个哈哈,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身伸手肃客。

苏默笑着点头,脸上仍是一副腼腆的青涩,脚下却是毫不相让,当即便举步向前。

郑山眸子猛的一缩,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看他的身影,这才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第347章:初见

站在一所幽静的三进宅院外面,苏默等一行人都有些愣神。这就是杨一清的府邸?看看四周的环境,再看看单调的灰墙黛瓦,任谁见了也最多以为是某个普通的中富之家而已,如何能与杨一清这个名字联系上?

要知道杨一清头上的名衔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不小的。陕西巡抚、太常寺卿、左副都御使、总督陕西马政,其中无论是巡抚衙门还是御史台衙门,都会有杨一清一处宅院的。

在古时,这种前衙后宅的布局,里面的条件绝对不比任何一处豪宅差多少。这不牵扯腐败问题,而确确实实的属于大明官员的一种福利。

而就算杨一清不喜住在衙门,凭他的身份在城中另外置办家宅,换成别人至少也得是个高门大户才是,哪里会是眼前这种普通的近乎不起眼的三进小宅子?

都说杨一清为官清廉,生活简朴,便只眼前这座宅院已可见一斑,哪怕仅仅是表面上的。由此,苏默心中对这位名臣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门外颇为冷清,并不见一般高官家外那种车水马龙的景象,听到外面的声响,只有两个小门跑了出来。看到郑山,连忙笑着上前来接着,恭敬的称一声“郑先生。”

郑山笑着点点头,微微侧身对苏默等人一引,当先和苏默二人并肩往门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笑道:“苏公子可是觉得这里冷清了些?”

苏默也不讳言,点头道:“是有些清冷。”

郑山笑道:“这里是?庵先生的私宅,平日里多是来此读书所用,从不接待客人。苏公子可算是这里的少有的几位来客之一了。”

苏默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感动之色,拱手道:“苏默惶恐,何敢受杨公如此厚待?”

郑山那句解释,无非就是暗示杨一清对苏默的与众不同,苏默自然是听懂了。那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眼下的感怀总是必须要有的姿态。否则,那便是狂妄了。

只不过郑山这么一来,也是一种借势,目的就是压一压苏默的气势。但这手段巧妙而且不露痕迹,即达到了目的又不会引起人的反感,确实不愧为一省巡抚的幕僚,手段算的上了得。

苏默心中有数,面上却是并不露声色。看的郑山又是心中感叹,能被大人看在眼里,此子果然不凡。由是,心中先前的轻视之意,终于再无半分。

几人一路往里,身后草驴儿、虎子等三人,还有胖子都有杨府下人领着别处安置。蒙鹰因着在宁夏城的身份使然,对外又不知他与苏默的关系,所以自然没人把他跟胖子等人视同,便也随着苏默和何莹二人一起入内。

待到进了二道门,迎面主厅外,便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后面程府管事安禄山陪着,立在阶上等候。见几人走了进来,当即展颜一笑,款款步下台阶相迎。

这少女生的清丽脱俗,让人一眼便如看到一个精灵一般。饶是苏默见惯了各种美女,乍然间也不由的有那么一瞬的愣神。

不过随即便反应过来,心中暗暗赞道:这程家小妞儿换了女装,原来竟这般美艳。

果然,那少女走到近前,冲着几人微微躬身敛衽,丹唇轻启,脆声道:“苏世兄、何家妹妹、蒙老,程恩有礼了。”

蒙鹰不了解这女子与苏默什么关系,但不说其能在杨一清府上代为迎客这种亲密关系,便是与苏默一路同行的份上,就不敢稍有半点轻忽。当即,也连忙客气的还礼不迭。

何莹却是瞪大了眼睛,指着她张大了小嘴儿:“你,你你……是你?呃,原来竟生的这般好看。”

她是憨直的性子,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毫不以之前的龌龊而影响,倒是显出一片率真。

程恩被她如此直接的夸赞弄的一愣,但随即也被她这种率真打动。面上先是微微一红,随后便是点点头笑道:“何家妹子谬赞了,妹妹英姿飒爽,更别有一番婀娜。姐姐蒲柳之姿,却是比不上的。”

这般说着,看向何莹的眼神变得柔和许多,便先前那些龌龊也慢慢的消散了。

何莹没想到这个情敌如此回应自己,不由的手足无措,满脸通红,急急的摆着手慌乱道:“不是的不是的,还是你……你好看些。”

结巴着之余,想了想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鬼使神差的加上一句:“他便是喜欢你这样的。”

这一句却是神来之笔,在场众人都是愕然。程恩先是一愣,随即便脸庞腾地涨红起来,之前那份矜持清冷再也绷不住了。眼波儿流转,瞬即睇了苏默一眼,随即垂下眼帘,轻咬着丹唇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了。

苏默一手叉脸,好悬没当场**出来。妞儿啊,咱要不要这么直接啊?你这么大明大亮的叫破出来,让哥情何以堪啊?那后面还怎么好意思下手呢?

这突来的一出,搅的场中人都是措手不及,人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愕然之余,却也不由的好笑。但偏偏此时此景,实在是不能真个笑出来,唯有强自忍耐。由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古怪之极。

“咳咳,那个,嗯,世妹啊,要不咱们先进去拜见杨大人可好?让他老人家等着,实在是太失礼了。”

终于还是苏默脸皮厚些,当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场中立时声息可闻的一声声吐气声响起,这憋得啊。

何女侠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又出糗了,低着头躲在苏默身后,哪还敢再多言半句。只是心中又羞又囧,自己果然就是个野丫头,刚开口便给他丢了脸,他怕是心里恼极了吧。可是自己实在不会那些文绉绉的,也并没说假话啊,又如何怪的自己?

她自怨自艾着,低着头的眼眶中,泪珠儿已经不禁的在打转儿了,却是倔强的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正想的委屈处,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拉起她的手。何莹一惊,抬头看去,却见程恩柔和的明眸看着自己,脸上尚自带着几分未曾褪去的红晕,轻声道:“妹妹天真率直,我很喜欢。来,陪姐姐进去说话可好?”说着,对蒙鹰略一颔首,却毫不理会一旁的苏默,就那么拉着何莹去了。

何莹脑子还有些发懵,稀里糊涂的也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昏头涨脑中,已是被拉着去了。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感觉有些不是味儿。这郁闷个天的,我招谁惹谁了啊?怎么到最后好像就自个儿成了不被待见的了?

“哈哈,还是苏公子说的是,大家都进去吧,莫让杨大人久等了。”一直跟在程恩身后的安管事反应最快,赶忙对着郑山使个眼色,郑山会意,朗笑着先是对蒙鹰点点头,再轻轻一扶苏默臂弯,伸手向里请道。

几人这才稍释尴尬,齐齐点头称是,迈步入内。安管事却脚步一转,靠近苏默身边,边走边低声赔笑道:“苏公子,我家小姐便是这个脾性,越是对亲近的人越是不拘礼的。”这么说完,便笑眯眯的退开不再多言了。

苏默愕然,这什么意思?亲近?莫不是说这位程妹妹对自己有意思?而且还到了“亲近”的程度?

苏默有些懵圈了,不知为什么,他脑子里忽然冒出后世某部影片中一个经典的画面:星爷嘴中含着牙刷,一脸为难的对着前来表白的女子道:你看,我这刚起床,还刷了个牙,你就忽然来对我说喜欢我。这个……

使劲晃晃头,赶紧将这无厘头的画面抛开,随即又开始郁闷了。这程妹妹要不要这么性格?越是亲近的就越不拘礼,那是不是说一旦自己跟她有了什么后,再见面时就要横眉冷对甚至皮鞭伺候了?

皮鞭?!想到这个词儿,脑子里立刻各种女王的传说纷至杳来:皮鞭、滴蜡、捆绑、针刺……

激灵灵打个冷颤,苏老师忽然小脸儿有点变色了。原先心里对程妹妹的那点YY,顿时消散一空。脚下加快,目不斜视的赶紧进了厅中。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哥是正人君子来着,岂是那种见了漂亮女人就起心思的禽兽渣滓?程妹妹?那是世妹!是亲戚!当然要以礼待之,嗯,以礼待之。安管事说的那些话,完全听不懂啊。

苏老师这一刻一脸正气,浑身都往外透着浩然之气。

大厅中,正上首此刻坐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老人,相貌清矍,身材瘦削。见到郑山引着苏默和蒙鹰进来,锐利的目光在苏默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即转向一旁的蒙鹰,威严的面上便绽放出几丝笑容,起身拱手道:“蒙家主莅临,一清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蒙鹰心中苦笑,极快的偷眼瞟了苏默一眼,也抱拳作揖回礼,笑道:“不敢不敢,蒙鹰此来本是冒昧,倒是请大人看在苏先生面上,休要责怪才是。”

他这话却是点出了自己和苏默的主次。别人不知道其中的关联,怎么做都没关系,但是自己却不能不有所表示,可不要让苏仙师以为自己狂妄,对自己生了厌恶才好。

杨一清何等老道精明,自然是立即便明白过来。眼中不由的闪过一抹惊异,不由的在心中对苏默重新审视起来。

在他心中,原本以为蒙鹰是苏默身后长辈的关系,在苏默来了宁夏后拜托其照顾苏默的。也就是说,蒙鹰和苏默的关系,应该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

要知道蒙鹰的身份背景,普通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在他这种高层面前,却是早调查的明明白白了。除开大秦遗民这一点,便是蒙鹰自身,在宁夏城中也属于名宿耆老啊。

可从刚才的话中,竟隐隐的似在表明他是位于苏默之下的,这如何让杨一清能不震惊?

这个苏默,最近一段时间因为他,整个西北之地闹得纷纷扬扬的,形式前所未有的混乱。无论原因是什么,对于杨一清这个一省巡抚、朝廷大员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

尤其是他还身负着皇命,天子差遣,这个时候不赶紧想着如何尽心办差,竟一路跑到宁夏这里来了,就更让杨一清有些恼火了。

若不是知道他和程月仙的关系,看在和程敏政的交情上,他身为御史,不参他个罔顾皇恩、懈怠渎职的罪名才怪呢。哪还会有此次主动邀见这小子,想着点醒规劝一二的心思?

可哪里想到,这个原本他以为只是靠着有点才华,才得到天子起用的寒门小子,竟还有如此的底蕴,这让他顿时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了。

对着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的那个长辈的身份,还会不会被他放在眼里?自己的训斥规劝,他又会不会老实的接受呢?

杨一清心中想着这些,一时间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第348章:惊悉

清代名臣张廷玉作《明史》中记载:一清生而隐宫,貌寺人,无子,博学善权变。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隐宫的意思其实就是天阉,在古代来说,就是不能人道,没有生殖能力。或者干脆解释为阳痿不举之类的。

而寺人,就是宦官、太监的意思。那么这段话前几句连起来的意思就很明确了。就是说杨一清患有不能人道的隐疾,生的如同太监,没有子嗣。

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据。最多就是明确了杨一清没有子女而已。

而从后世医学上说,没有孩子并不能就等同于没有某方面的能力,当然更不能说人家是太监什么的。比如精子活力不足啊,天生少精啊什么的,都可能导致这种情况。

当然,这不是本书讨论的重点。其实这段话,重点在两个方面。一是“无子”,二就是善权变。

杨一清无子,那么这种遗憾自然而然的就会延伸到亲近自己的后辈身上,比如好友程敏政的女儿程月仙。

以程月仙精灵般的性子,别说杨一清这种情况了,其实大多数上年纪的老人都会很自然的宠溺着。

所以,在杨一清心中,程月仙,也就是程恩,隐然等若自己的闺女了。

而和自己闺女有着娃娃亲,又显然也是闺女自己看上的这个便宜女婿苏默,杨一清天然的就把自己摆在至亲长辈的位置上。

泰山大人对女婿,这种天然的心理优势,不用多说,想必只要是个涉及到了男女之情的人都会明白。

而第二点,善权变。何谓善权变?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就能理解一些,那就是涉及到权利官位的方面,这位杨大人是比较敏锐并能做出变通的。

但也仅仅是如此,并不表示杨一清本人的性格。而从史上记载其人的几件事儿上,也能看出他还有一种更根本的本质,那就是文人的风骨和清傲。

这体现在他面对刘瑾时的表现,还有之后直言进谏明武宗朱厚照的事儿。以及再往后,嘉靖皇帝继位,大礼议期间他的那种固执己见,从而得罪了张璁、桂萼一事上。

从这几件事儿都能看出来,这老头一旦爆发了某种属性后,那绝对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儿。

所以,当苏默忽然表现出了超乎意料之外的底蕴后,杨一清在初时短暂的犹豫后,这种隐藏属性终于再次爆发了。

于是,苏默便悲剧了。

几乎是抱头鼠窜般的逃离了大厅,直到走出老远后,苏默还是有些头昏昏的,两只眼睛里全是圈圈。

这固然是老头毫不客气的兜头一通训斥所致,但真正的原因却是杨老头不经意泄露出的信息:程恩的未婚夫、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天知道,当杨一清盛怒中泄露出这个信息后,苏默当场就思密达了。至于再往后杨老头又说了什么,其实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了。

杨一清表达的很清楚,作为恩娘的至亲长辈,对恩娘的婚事问题表示特别的关注。

由此,哪怕你苏默再如何才子,再如何有背景有势力,但是若不能给恩娘带来幸福,不能让本老头满意,那他就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你苏才子有背景有势力,大可使出来便是,看杨某人怕是不怕。

当然了,对于杨某人如此厚颜无耻的,以程妹妹的至亲长辈自居的行为,苏默心中还是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的。不过,也就仅仅只是心中愤慨一下而已。不然能怎么样?撸袖子上去揍丫的?苏默表示自己是文明人,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好吧,其实是苏老师心中实在没底儿,真心摸不透这位忽然蹦出来的至亲长辈的地位。

再一方面就是,对于程世妹忽然变成苏程氏,这个…….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苏老师表示真心没有准备啊。

尤其是就在刚才进来之前,还刚刚下的决心,绝对不去招惹这位程世妹了,免得落下日后陷进某种不忍言的行为之中。作为一个男人,苏老师还是觉得做攻比较适合自己,受什么的,真心不适应啊。

可咋就一转眼间,老母鸡变鸭,事情就变成了不想上也得上,没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的程度了呢?

这郁闷个天的!苏默再次有了回去查找下资料,看看自己和窦娥姑娘究竟有没有什么隐秘关联的问题。

杨大人极其无赖的拿出“未来泰山”的神器,而且还是那种没经过鉴定的疑似伪神器,极其凶残的对被打击懵圈了的苏默同学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乘胜追击。

近乎一个时辰的摧残,主要表达的问题就两个。一个是要求苏老师必须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必须保证能给予程妹妹幸福的承诺;

二个就是,苏老师近段时间的行为非常不妥,简直就是无君无父至极。作为天下负责礼仪事务的礼部侍郎的女婿,苏同学近阶段的行为堪称大逆不道!必须要引起绝对的重视,并且尽快进行纠正改错。

当然了,对于这次事件中的客观原因,作为一个伪至亲长辈,杨大人也当仁不让的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

罔顾圣命、阳奉阴违的对苏默同学进行迫害的钦差正使于冕,弹劾他!括弧,事实俱在的前提下,并且不保证最终结果;

胆大妄为,竟敢伏击朝廷钦差大臣的贼子,剿灭之!括弧,前提是查出来的话。

最后,作为长辈的标准程序,敲打训斥之后,当然也必须有安慰和关怀。这表现在,苏老师得到准许退场,可以去申请觐见名义上的未婚妻程妹妹。当然,前提是程妹妹允许的话。

好吧,真实情况是,老头觉得这小子在场的话,自己跟蒙鹰这个本地名流的相处,会有些很不自在的感觉,必须要将其清除出去。

再就是承诺在这宁夏城地界上,绝对保证可怜的苏同学不会再遭遇之前的迫害,可以放心大胆的暂作休整。当然,休整的目的也是为了尽快更好的完成大皇帝陛下交付的使命。否则,不忠不义的抗命逆臣,杨大人表示绝不介意大义灭亲云云。

就这么的,悲催的苏老师顶着满脸的唾沫星子,晕头涨脑的出了大厅,然后这一刻又站到了程妹妹暂住的小院门外。

苏老师满脸的疲惫,满心的忧伤。鬼才想来这儿见什么未婚妻呢。可是不来不行啊,何妞儿可是被先一步骗过来了,他总不能丢下这妹子自己一个人扯呼吧。

现在回想一下,莫不是打从一开始,自己就被算计的死死的?程恩的忽然改变态度,主动的放下身驾交好何莹,并将其迎到后面来,为的就是拿捏住自己的软肋?

太腹黑了!太卑鄙了!太…….这简直,简直就是…….就是绿茶婊嘛!

苏老师站在门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备受打击之下,不惮以最恶毒的角度去揣度任何一个细节。

“咦?苏世兄,这么快就和杨伯伯谈完了?可是要回去了吗?”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问候声。

苏默猛然从臆想中惊醒,抬头看时,却见拱门里,程恩和何莹俏生生的站在一株**前面,满是惊异的看着自己。

**刚刚结了花苞,娇艳艳的承露待放。并肩站在花儿后面的两女,却是一个清灵若空谷幽兰,一个热烈如六月牡丹,正如同一副百花争艳图一般。只让苏默分不出究竟是花如其人,还是人更胜花。

这一刻的场景原本该是美丽的夺人心智,令人陶醉才是。可是在苏默心里,却偏偏半点陶醉的感觉都没,满满的全是醉大了想逃的心思。

“是要走了吗?蒙老呢,可是在等咱们吗?苏默,苏默!你怎么了?”见苏默面色古怪,只是一言不发的愣神,旁边的何莹不由的提高了声调,小手伸到他面前使劲摆了摆唤道。

苏默回过神来,长长的吐出口气来。眼神复杂的看看一旁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程恩,摇摇头道:“不是,蒙老还在那边和杨大人说话。我是来看看……看看你,怕你不习惯…….呃,我是……咳,算了,随便什么吧。”

他勉强的解释着,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被特许来看未婚妻的吧?可这解释也是要技巧的,偏偏他这会儿心乱成一团,哪有什么脑子想什么技巧?

结果就是刚一张嘴,就让程恩那边变了脸色,连带着何莹也是面色一红,虽是眼中满含着喜悦,却也不免露出几分尴尬。

怕何莹不习惯?什么意思,是暗示怕自己给何莹气受吗?自己在他心中就是如此的蛮横不懂礼数?还是说他故意跑来自己面前秀恩爱,向自己示威来着?

程恩哪里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儿,这会儿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难过。只是她骨子里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露怯,当即只是轻轻的哼了声,淡然道:“世兄既然不放心,不妨便进来监督着就是。看小妹是不是那种刻薄恶毒的,如何害了何家妹妹的。”说着,勉强对着何莹一笑,然后转身就往屋里走去,却是理都不理苏默。

何莹大觉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这一次过来后,程恩态度大变,对她颇有些折节下交、主动示好的意思。

两人在给杨一清见过礼后,便来了程恩暂居的小院。从开始的的有些相对无言,到最后随着程恩主动的谈些何莹感兴趣的话题,终于是越来越放得开。待到苏默来的时候,两女俨然已是有种闺蜜的味道了。

也是在屋中坐的久了,便相携出来赏花透气儿,却不料刚出来就一眼看到了在门外呆立的苏默,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只是不成想的是,才不过几句话,就诡异的变成这个结果。

“苏默,其实程姐姐她……”何莹是个感恩的性子,终是不忍,便想试探着开口劝解一二。

苏默忽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打断她。望着程恩离去的身影,眼中露出坚定的光芒,似是刹那间做出了某种决断。

第349章:解决

程恩在转身过去的一刹那,脸上的清冷便彻底垮塌了下去。贝齿紧咬着红唇,双眸中已然蕴满了雾气。

聪慧睿智如她,一旦牵扯到这情爱之事儿,却终归也还只是个孩子。尤其这还是她芳心可可的初恋,在不知不觉中的刻骨铭心中,更多的却是懵懂。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费尽了心思,全心全意的帮他,最后得到的却是冷漠和伤害。

苏默的计划大方向是不错,但却很是粗糙。要知道这个世上,并不只是有着他一个人的,并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即便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若有人想要把他当成假话,那么真话就一定会变成假话。

可如果能有有分量的人出力帮衬的话,那么,便是假话也会被当做真话。

杨一清,便是这个有分量的人。

在宁夏城搞事,又怎么可能绕开这位陕西巡抚呢?一旦发生了钦差在这里被追杀的戏码儿,作为巡抚的杨一清必定要查明事实并上报朝廷的。

而这个上报如何写,虽不能说绝对取决于苏默和杨一清之间的关系,但绝对是要占很大分量的。

这不是说杨一清会因私废公,为了私情而行谎报之事。而是因为这本就关乎杨一清自身的利益问题。

作为一省之巡抚,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若没有个说法,他杨一清首先就要落下个治政不力的罪名。

所以,如果苏默和他毫无关系的话,杨一清哪怕再如何欣赏苏默的才华,但在这件事儿上,也必然会考虑先将自己摘清楚再说。如此一来,也势必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苏默的一些利益,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是若苏默能和杨一清扯上交情,还是因为自己这样的姻亲关系,便杨一清哪怕看不上苏默,看在她的面上还有程家的面上,也自然会下意识的偏袒一些。

有了一省巡抚的背书,再加上杨一清清廉的名声,这样才能将苏默的计划周密起来,最终达到苏默计划中的期望值。

程恩确实是精于谋划,聪黠慧颖。但可惜的是,她终归还是年幼了些,她能把握住人心,却把握不住男人和女人行事方式的区别。更把握不住,一个视她如己出的长辈,在面对这种情况后考虑问题的最先角度。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设想,沿着以往对待其他人的把握和经验,这才有了冒着被人耻笑的危险,强忍着自己的羞涩对杨一清的坦白和求肯。

她坦承了自己对苏默的好感,也表达了自己会坚定履行承诺的决心。恳求的,只是请杨一清在适当的时候帮一把苏默,并尽量保证苏默在西北时候的安全。

她完全没去考虑杨一清会直接跟苏默摊牌。因为按照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若是此事换成父亲程敏政的话,敲打下苏默或许是有的,但对于两人之间指腹为婚的这种关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言明的。甚至,怕是有些遮掩都来不及的。

毕竟,自己女儿女扮男装的千里同行,传出去绝对会让他这个礼部侍郎难堪的。要知道两家终归至今还未正式定下此事,若是传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让外人以为程家女就怕嫁不出去了?

故而,她是真的完全没想到这个方面。还是那句话,任她如何百般聪颖,终是囿于年纪,少了些世事的练达。

她忘记了,杨一清只是近乎于她的父亲,却终归不真的是她的父亲。而且两个人的个性和对同一个问题的出发点,也便绝不会相同。更忘记了,因为她主动向杨一清诉说这事儿,等若无形中加深了杨一清对此事的误判。

因为在杨一清看来,侄女儿肯对自己明言此事,本身就是一种极为难的表现。而能让侄女儿宁可含羞忍辱成这样,怕是不知苏默那小子心中如何轻贱自家侄女儿呢。

想想也是,一个还未正式行文定之礼的未婚妻,却巴巴的千里而来、一路相随,本身就是一种矮人一头的表现。怕是在苏默那小子的心中,还以为程家要上杆子求着他苏家结这门亲吧。

老友程敏政的脾性他当然也是了解的很,无论是从为人处事还是自己骨子里的那深藏的骄傲,都不可能在此时对苏默有什么重话出口。

而程恩的对自己坦白恳求,也无形中等若从旁印证了这一点。不然的话,就不会是侄女儿对自己开口,而是老友的亲笔书信过来啦。

尤其是这期间还加上了个何莹,正房还没落实,却与别个女子不清不楚的,竟然还堂而皇之的带着登堂入室来见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既如此,程敏政不好开口的话,他这个挚友兼最疼爱恩娘的长辈,就主动来当这个恶人好了。

当然,恶人归恶人,杨一清也不是想着拆散这门姻缘。毕竟自家侄女儿已经明确表达了对苏默的心意,他便是不顾及别人,也要顾及这个最疼爱的侄女儿的心思。

再加上他性子中,其实不单单只是有着文人的执拗,还有着武人一般的暴烈和耿直。那么,直言不讳的开门见山,毫不留情的一番敲打,便也就是应有之义了。

正是这种种误会下,终于导致了眼下这一幕。偏偏两个当事人却各自心思,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所谓好事多磨,世事大抵如此。

所以,对于程恩来说或许是万般委屈,但对于苏默而言,已经近乎于不能接受了。

苏默的性子看似跳脱轻浮,其实内里却是个极重情义的。杨一清一番敲打,话里言外的虽没直接指向何莹,但隐含的意思却是傻子也能明白。

对于感情而言,苏默从不觉得是单方面的。他固然有着世上男人的通病,看见美丽的女子会心动,也会想着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诸如此类的。但是他更注重的,却是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共鸣和经历。否则,单只是因外表的吸引,岂不是与禽兽一般了?

所以,他见到了美丽的女子,会口花花,会调戏,也会意淫如何如何,但到了真正的关头时,却绝不会因此当做行事的准则。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与他有着交集的女子不少了。但是真正彻底走进他心中的,说起来就算已经定下了名分的韩杏儿,都远不如何莹在他心中的份量。

是的,何莹总显得有些幼稚,还会时不时的耍小脾气。温柔上不如杏儿,才艺上不如妙芸,学问上更差着王泌不知千里之遥。至于何程恩相比,更是在智慧谋略上,几与天地之差。

但这又如何呢?又有哪个女子能如何莹一般,与他有过那般的生死与共?当他在那漆黑的山洞中,第一次听到那傻傻的女子无意识的低喃时;当在地下河中似乎永远无尽的漂流,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女子,在近乎最后的弥留之时,仍在念念的只是祈求他的平安时,苏默便知道,这个傻妞儿真的印进了自己的心底,再也无法抹去。

而后一路相扶,千里奔逃;灭阿修罗、智斗嘉曼、山村养伤、远走西北、兴县血战,再一直到杨家城和如今的宁夏。期间一桩桩一件件的经历,哪一次不是惊险危厄?

这种种危机,便是换个心性坚强的男人怕都是很难坚持下来。可就是这个有些傻、有些痴的傻妞儿,却从未有过半分动摇,生也好、死也罢,无怨无悔,只想着伴在他身边。

面对着这样一个对自己情深至此的女子,苏默又如何会计较她的傻、她的痴?

作为一个男人,他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让她在这片天空下无忧无虑的去傻、去痴。

杨一清可以用长辈的身份呵斥他、敲打他,他都能安然接受。但是他接受不了那种,似乎天生何莹就要低程恩一头的轻视。不,那已经不是轻视了,而是一种微不足道的蝼蚁和名贵瓷器的比较。

对于程恩,苏默其实也是感激的。但这种感激最多不过就是从来宁夏的路上才开始的。认真说来,对于程恩,一直以来,苏默更多的戒备和提防。

这既是他不清楚两人关系的前提下导致的,但何尝不是两人之间太过陌生所致?他与她之间,缺乏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少了一份相知相得的共鸣。

认真说起来,于苏默而言,程恩的存在,哪怕是现在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也就仅限于娃娃亲的未婚妻角色。不说何莹、韩杏儿了,便是妙芸,甚至是八字都没一撇的王泌,都比程恩的感觉更加深刻些。

就是这种情形下,杨一清猛不丁的一通猛药下来,苏默不其然的便生出逆反之心。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程恩竟然完全不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就将他暴露出来,让他本就不太信任的危机,愈发加重了三分。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死问题了。而是还牵扯到何莹,牵扯到胖子、虎子、草驴儿、唐猛,以及许多人的生死了。杨一清的爆料,终于促发了苏默下定了摊牌的决心。

眼前的危机要解决,围绕着整件事儿的各种势力的后续要解决。同样的,本来无所谓的,与程家的这门指腹为婚的戏码儿,也便一次性解决了吧。

第350章:娘子啊……

“对不起,有些事儿太……突然,脑子有些乱,我……没别的意思。”苏默皱皱眉,叹口气说道。

进了屋中,见到程恩独坐窗边,眼望着窗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虽然早不见了波澜,但是仔细看仍能看出有些微红的眼眶。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冠,洒下一片斑驳的疏影,独坐的少女身上也便明暗不定着,恍如与眼前的世界割裂开来。

有风吹来,轻轻撩起一丝鸦发,少女长而浓密的睫毛便微微颤动着垂落。于是,四下里便忽然满溢着一种静谧,那孤坐的少女也似茕然遗世,透出一股娇弱寂寥之态,让人望之心疼。

何莹眼中闪过一抹疼惜,快步走过去,轻轻伸手揽住她,目光望了苏默一眼,露出哀求之色。苏默满心的愤懑,便终是沉寂下去。

轻轻握了握何莹揽在肩头的手,程恩敏锐的感受到了那股发自内心的怜惜,不由的微微感动。也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苏默对这个女子那种有些放纵的宠溺。

面对着这个骨子里至真至善的女孩儿,便是同样身为女子的程恩自己,相处久了了解了后,怕也会愿意这么宠着她吧。她如是想着,心中不由的轻叹。

只是这种心绪不待落下,苏默的道歉却让她有些惊诧起来。惊诧的同时,眼神也微微波动了一下。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湖,也不由的重又漾起一片波澜。

“为什么?”清冽的眸子看过来,里面分明有着万般的不解和委屈。话语问的没头没脑,但是屋中三人却似乎都明白其中的含义,谁也不曾露出疑惑。

苏默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没直接问出最敏感的那个话题,只是抬起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眉头轩动了下,问了同样的一句:“世妹又为什么?”

程恩静静的看着他,眸子如两汪清澈不见底的幽潭。稍倾,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世兄之策,需要一个有份量的正规途径传达。若只是寻常传播,必为有心人诟病。”

苏默一怔,皱眉辩道:“若我所料不错,东厂和锦衣卫必然在这有手尾,何愁不能直达天听?”

程恩摇摇头,又再轻声重复道:“正规途径。”

苏默不解的看着她,程恩便轻叹口气,臻首微微垂下,似在组织着言词。

片刻后,抬眸看向苏默,平静的道:“自仁宣之后,忠正名臣辈出,以内阁为核心,清流之势愈盛,相权堪堪与皇权相并。

后虽有天顺、成化之殇,然为时不长,虽有小挫却不伤根本。至当今登基,仁厚宽和直类昔日仁、宣,又掣肘与成化遗患,终至于臣权日重。

以今时今日,治天下者,已非天子乾纲独断,正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由此才得中兴之谓。

厂卫者,天子私奴也。虽天子信之,然众臣厌之。故,若论之与朝堂之上,以厂卫之证为谋,天子曰正,群臣必为反。此无关正邪忠奸事,实利益之争罢了。

试问,君可有自信,天子能因君一人而对天下人?便是,敢问天子又有何依仗,能罔顾众意,以一人而压天下人?

世兄所谋,本为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但稍有疏逾,生不可预见,死必先至!或者世兄自认,朝堂之上皆是友朋,世兄一言呼之,满朝皆应?若如此,小妹无话可说,愿向世兄赔罪。”

秋日的午后,幽静的小屋中少女清冽的嗓音如山泉迸溅,令人闻之暑意尽消。但是听在苏默耳中,却是不由的毛骨悚然,浑身如坠冰窟一般。

是了,自己百般算计,却偏偏忘了这一茬儿。君权与臣权之争,又岂止大明一朝?纵观华夏几千年封建王朝,可谓从始至终贯穿下来的,尽在这君权、臣权四个字。

自己只想着能应付了最上面的老大,却忘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句至理名言了。若真按照之前的粗糙手法,或者真如程恩一番话中所言,生未必见,死必先至了。

当然,自己身在西北,或不至于死,但是这么一头闯到草原上,时势所迫,怕是“苏默牧羊”之事真要一语成谶了。

这么想着,不觉顿时浑身冷汗冒出,心中对程妹妹的感念无以言表。甚至连先前对那娃娃亲的芥蒂,此时此刻也消散大半。

这个女孩儿聪睿智慧,更难得的是心细如发、稳重大气。对于自己的缺失遗漏,不动神色中已是巧手补遗,弥于无形。能得如此奇女子为妻,不知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气,更有何不满的?

至于说排斥别的女子,这也就是古代,环境风气就是三妻四妾,人家也不过就是跟自家长辈哭诉哭诉而已。若是放在后世,他苏老师要敢弄什么小三儿的花活儿,怕不是简单的哭诉了,估计早就被咔嚓了吧。

自己虽机缘巧合来到了这个时代,男子天生的贪心可以有,顺应这个时代的三妻四妾也可以有,但却不能真个抛却了基本的准则,连这个时代的糟粕也不管不顾的全盘纵容接受。

想想开始知道自己有门娃娃亲时,其实也没有太大抵触,还曾隐隐期盼遐想过。只是被刚才杨一清一番隐晦的言语,才使得有了逆反的决定。追本溯源,其实不过就是因为杨一清话中对何莹等女的不尊重而已。

那么,自己之前因此便决定拒婚程恩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对程恩的不尊重?

按照这个时代的准则,程恩就是名正言顺的正房妻子,这等同于后世的合法妻子。那么,一位妻子抵制其他的女人接近自己的丈夫,又何错之有?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没有这种妒忌心?

书上中描写的那种,妻子主动帮丈夫纳妾,接受别的女子或许也有,但又谁能说,那便是妻子心甘情愿的?若真是那样,也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宫斗桥段儿了。

自己如今处于这个时代,既然不可能改变,也没准备去改变这种三妻四妾的习俗,那么大可通过真诚的沟通来尝试解决就是。一怒之下便想着什么拒绝婚事,休了这门亲事的想法,不说属于忤逆不孝吧,单就对程恩来说,岂非就是大大的不公平?自己又跟这个时代的某些男人有何两样?

更何况,他如此大的反应,真的就仅仅是因为感觉对何莹她们的不公平吗?又何尝不是因为觉得程恩自作主张,没经自己同意就泄露了自己身份的恼火?

说到底,不过是大男子主义作祟罢了。但可笑的是,偏偏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义,差点就让自己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枉自己之前还愤怒的认为,程妹妹这般主动的拾遗补缺,是完全不顾及自己以及自己身边人的安危之举。如今想来,他忽然大感惭愧。

第一次如此的剖析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由此心下暗叹,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那种卑劣的劣根性与任何人并无二致。

“多谢妹妹如此相待,是苏默错了。先前得罪之处,还请妹妹大度宽容,不要怨恨,苏默在这里给妹妹赔礼了。”

他想通了自己的所为,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正正规规的向程恩一揖到底。只是这次的道歉,其中的诚意诚恳,却再不似之前那般应付了。

程恩何等伶俐,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诚恳。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之前诸般委屈、心中郁结都在这一刻渐渐消散,终至不见。

“苏世兄不必如此,原是自家人,亦是小妹本分之事,当不得谢。只盼世兄能不以小妹卑鄙,不怪小妹妄为,于愿足矣。”起身款款回礼,只是言中终是免不了有着一丝儿委屈。

苏默挠挠头,不由有些尴尬,讪讪的不知该怎么回应。下意识的反击道:“是我的不是,让妹妹委屈了。不过妹妹也是,咱们这般关系,你若早些明言告诉我,又哪会有这么多误会出来?”

程恩登时一僵,心中隐隐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眼神飘忽着强自镇定道:“什……什么不告诉你,又……又什么这般关……关系?我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咱们两家祖上有些交往。”

她话音儿有些发颤,两只小手紧张的使劲绞着,全没了先前的那副清冷镇静。心中只一个念头翻腾着,莫非他知道了什么?怎么就知道了呢?若真知道了,那岂不是羞死个人了?

苏默也是一怔,完全没想到这会儿了她还要遮遮掩掩。但正如程妹妹聪明智慧一样,苏老师又哪里是个笨的?更不用说他两世为人,对情爱之事早不知经历了多少。那经验丰富的,堪称圣手了,对上程妹妹这么个青涩的雏儿,不过只一转念间,便猛省过来,猜透了个七八分了。

嘴角边渐渐绽出一丝邪邪的笑容,眼神儿就那么定定的盯着小姑娘紧张的面庞,偏偏却一句话不说,直让程恩一张小脸儿越来越红,恰如胭脂落到了水中,不过片刻间便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不但如此,随着这种沉默的延长,程恩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眼神余光瞄到这货那玩味,甚至可以说是戏谑的神色,那预感最终变成了确定。

由是,强烈的羞窘再也难以自持,连带着身子都不由颤抖了起来,恨不得拔腿就跑,远远的躲开才好。

旁边何莹却是看的奇怪,从开始的担心到随着两人的误会解开,苏默主动道歉,她本来终是松了口气儿。可哪知道这口气还不等喘出来,苏默一句话后,两人之间忽然就变得极为诡异起来。

“程妹妹,你……”何妞儿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既然不明白便张口就问了出来。

“啊!”程恩正紧张的不行,猛不丁何莹这么一张口,直惊的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啊的叫了出来。

但随即,便看到何莹愈发诧异的眼神儿,登时省悟过来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这一下,哪还能再绷得住?跺跺脚,也顾不上说什么了,转身就要落荒而逃。

只是,那脚刚跑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幽幽的轻叹,紧接着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顿时让她脚下一拌,好悬没直接昏倒过去。

“唉,娘子啊,你可瞒得我好苦啊…….”

第351章:禽兽不如

杨府的门房里,一行人大眼瞪小眼,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古怪至极的神色,看着相对而立的苏默和杨一清两人,实在是无语至极。

之所以无语,是因为据说这位苏公子是被程家小姐赶出来的。苏默对此表示很愤慨,同时伴有淡淡的忧伤。

谣言!绝对是谣言!什么叫被赶出来的?压根就是因为没人招呼了,无聊之下自己走出来的好不好。

传播小道消息什么的最讨厌了,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之前在程恩屋子里,当终于弄清了内中的隐情后,苏大官人心中的阴霾尽散,得意之下不自觉的又开启了嘴贱模式。那一声娘子的称呼,换来的结果就是程恩彻底羞恼了,连何莹都不顾直接逃回后房去了。

由此,屋里最终只剩下苏默和何莹大眼瞪小眼,傻坐无语能不无聊吗?咋办?只能走人了。

只是蒙鹰还在前面厅上跟杨一清说话呢,按说苏默也大可再过去一起的。可惜没了程恩的招待,何莹也没地儿去了。总不能带着何莹一起进去吧?那样的话,不说何莹别扭,也等若是对杨一清赤果果的挑衅啊。

若说和程恩谈开之前,苏默说不定还真会那么做了。可在跟程妹妹明确了关系后,这会儿再要那样做的话,那可真就是欺负人了。

程恩这里没人招呼,大厅里又去不了,没奈何,只能往门房这边等着了。好歹这边还有胖子和草驴儿一帮兄弟们相陪不是。

只不过苏默忘了,作为主家的客人,他忽然独自在门房这边出现,实在是太诡异了。胖子和草驴儿一帮手下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可是人家杨家下人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

本来旁边还有个何莹应该能提醒下的,只可惜何妞儿此刻受的冲击更大,直到现在脑子还在懵圈呢。

这一路争一路闹的,最后终于是整明白了,却发现原来自个儿才是小三,相争的对象还是正宫娘娘……

好吧,实话说,何二小姐这会儿其实比程恩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太羞耻了,太丢人了,此中种种,让何二小姐情何以堪啊。

于是,杨一清很快就得到了通报,然后跟蒙鹰两人就面面相觑了。蒙鹰活了大半辈子了,却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难受过。那真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啊。

苏仙师啊,您这是要闹哪样呢?来人家府上做客,原来还是位娇客,结果愣是最后给人家小姐赶出去了,然后又跑门房那种地儿待着去了,这简直不要太玄幻了好不好?您这是怕难听的话传播不开吗?还是觉得这样打杨大人的脸比较开心啊?

难道说,这就是仙人与凡人的区别之处?果然是吧?这可真应了那句俗语了:土地爷放屁,不同凡响啊。

可您老人家不做凡响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下咱们这些凡人呢?作为跟着您老一起登门的人,面对如今这场面,您老让咱们这等凡人何以自处?

蒙鹰两眼呆滞,感觉整个三观都崩毁了。

杨一清面无表情的让人带着蒙鹰先过去,自己则提起衣襟就往后面去了。结果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程恩都羞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跟他说什么?

无外乎就是身体不适,想要休息这样的话,就把杨老头儿打发回来了。

杨一清快要抓狂了。这不明不白的,传扬出去还不定变成多难听的话儿了。更重要的是,苏默那小王八蛋究竟做了什么?莫非这小畜生轻浮放荡,对丫头有什么无礼之处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两人一路同行这么久了,真要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又哪用等到这会儿?

扯过安锡禄问了,安锡禄也是苦笑着摇头,觉得应该不可能。不过杨一清随即又想,自家丫头那是生的多么美丽啊?难说那小畜生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要知道,之前程恩可是一直扮作男人的,可这次相见因为是在家里,已然换回了女装啊。

“这畜生!”越想代入越深,杨一清想到了最坏的场面,哪里还耐得住,当即就怒不可遏了,提着袍襟就来寻某畜生。

“你怎么能这样!畜生!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真禽兽不如也!”老头儿满脸涨红,须发戟张,靠近某畜生低声咆哮着。那脸都快贴到某畜生脸上了,顿时某畜生便觉得甘霖普降,那叫一个狂风骤雨啊。

“停!”苏默也怒了。抹一把满脸的甘霖……我靠!这味儿……老头儿中午吃大蒜了吧,太不道德了。

“杨大人,为何出口伤人?学生怎么就枉称读书人了?又怎的禽兽不如了?”话到这儿猛的一窒,忽然想到后世这“禽兽不如”的典故,心中顿时不由古怪起来。莫非……

不得不说,这货的思维有时候确实够操蛋的。都这会儿了,他居然还能有如此奇葩的联想。要是杨一清能知道他这会儿的想法,怕是什么也不会说,当场就能活活掐死他。

“你!”老头儿当然猜不到他的想法,怕是神仙来了也猜不到,只不过老头儿总算还有着顾忌,怒吼出个你字便打住了。然后左右瞄了瞄,伸手一把拽着他往一边走去。

旁边一圈观众也都回过神来,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状四散分开,只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每个人都把耳朵竖的高高的。八卦之火熊熊,杨府门房都快成老君的炼丹炉了。

蒙鹰有心向另一个当事人何莹求解,却发现这位当事人根本就是一副神游天外、魂不守舍的模样,当即不由心下咯噔一下,脑门上汗就出来了。

没错,他跟杨一清有了同样的猜测。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在听到这种状况后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这种联想。只不过蒙鹰一直不敢往深了想,也不敢去信。

可是瞅着这位何姑娘的模样,苍天啊,这完全是一副心丧若死,被伤到了极致的表现啊。

对于何莹,他接触时间虽然短暂,但却很是了解其人的性子。那是一个极为豪爽开朗的孩子,一颗心只系在苏默身上,其他任何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么,什么事儿能让这位姑娘如此模样,还用再问吗?蒙鹰想到这儿,不由的一手叉住老脸,恨不得就此昏过去才好。

胖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眼角瞅见蒙鹰的模样,心下一动,不动声色的靠过去,将他扯到一边低声嘀咕起来。

那边,杨一清拽着苏默,直走到无人处这才停下。扭头两眼通红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低声道:“说!把事情从头到尾给老夫说清楚!胆敢隐瞒丝毫,老夫便拼却了这条老命,也必不与你干休!”

苏默吓了一跳,脚下不由的退了一步,心道这老头儿莫非被狗咬了,怎么跟发了狂犬病似的。

这般想着,急忙转头左右看看,直到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动物,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儿。

杨一清满脸的鄙视憎恶,讥讽道:“原来你也还知道羞耻,也怕被人听到吗?哼,放心吧,这里没有人了。”

苏默这郁闷的,自己到底怎样的罪大恶极了,用不用这么恶毒啊。憋屈之际不由嘟囔道:“确实没人了,只有一个倒霉蛋儿和一个神经病。”

杨一清没听清楚,皱眉喝道:“大声点!好歹你也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吗?”

苏默气往上冲,他真是受够了。这无缘无故的,劈头盖脸的就挨上这么一顿,还一直不依不饶的,便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不是。

“老头儿,你有病吧,果然是有病吧。有病就治,药千万别停。不论是狂犬病还是神经病,没治好前就随便跑出来,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嗯?不承认?啊,想起来了,你是管着什么马政的差事吧……我去,难道是口蹄疫?不是吧,口蹄疫这么恐怖吗?没听说啊。要不,属于变异性的,啧啧,这下麻烦了……”他手托着下巴,皱起眉头认真思考。

杨一清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畜生在说啥?他……他他,他是在骂自己?他怎么敢?!

“你……你你……”他哆嗦着指着苏默,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默皱眉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撇嘴道:“我什么我,我好着呢。倒是你,突然跟发了疯似的,不是有病是什么?你不是问我刚才的事儿吗?那成,说说就说说,只是我还真没想到,您老这一把年纪了,原来竟还有挖掘小辈间的**这种癖好。杨大人,您有这种嗜好,你的家人知道吗?”

杨一清不光嘴唇哆嗦了,整个人都开始哆嗦了。胸膛急遽的起伏着,一张脸先是涨的紫红,然后又开始转白,再然后发青,最后渐渐有往黑里转变的趋势了。

苏默一通发泄,总算是心中气儿顺了些。只是看着这老头儿眼下的模样,不由的又有些后悔。老头儿总是一番好心,这要气出个好歹的来,怕是程恩那里不好交代不说,自个儿心里也不落忍啊。

这么想着,叹口气道:“得得,算小子怕了你了,您也别这么气,我给您陪个不是就是了。唉,说话儿的,要不是小子身板还算硬朗,就凭刚才你那一通,我早气死八回了。”说着,也不等老头儿反应,就将先前跟程恩间的话,简单的说了一遍。

杨一清先听他服软道歉,总算是心绪稍平,没当场气死。听他又开始说起经过,哪还顾得上别的,当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直到苏默一气儿说到程恩羞恼跑掉了,杨一清砸吧砸吧嘴儿,也开始思密达了。

他是刚烈耿直不错,但也更是老谋深算。听着其中的经过,再如此前后一联系,哪还不明白是自己闹出的乌龙?

小仙儿…….竟原来一直瞒着他?这小子原来竟一点不知道仙儿就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哎呀,这下……麻烦了……

“咳咳,胡闹!”老头儿彻底整明白了,也终于明白了苏默刚才为什么说他自己没气死算硬朗的缘由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老头儿还是很郁闷,很生气。

混账小子!就算我老人家性子急了些,可你又怎敢那么对待我老人家?那些个话真是,简直是太恶毒了,太刻薄了,太…….哼!一点都不知道尊老敬老。混账小子!

老头儿最后又恨恨的暗骂一句。只是这事儿终是自己做的差了,偏偏又拉不下脸儿来认错,只得冷冷的叱了句胡闹算完。也不知这胡闹说的谁。

“好了,时间不早了,回吧。还有,你皇命在身,不可拖延!做好准备,早些出关去吧。”老头儿淡淡的吩咐完,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人了。

苏默傻眼了,这就完了?不是,那刚才…….哎,我去的!人呢?

第352章:忧虑

杨一清背着手往回溜达,心中全是一片郁闷,也懒得再往前厅去了,直接绕着往后书房走去。

也难怪老头儿郁闷难解,想想苏默那条毒舌,换谁谁也受不了啊。更不用说老头儿自承理亏,辩无所辩,解释吧又拉不下面皮,就只能咬牙忍着了。

那混账小子都说了些什么啊:狂犬病、口蹄疫、挖掘小辈们隐私的癖好…….

老头儿一想到这些词儿,脑门上就不自禁的青筋直蹦。何以如此不修口德,恁的恶毒!混账玩意儿!

老头儿忍不住的在袖中使劲的攥紧了拳头,但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长长吐出口气,化为满心的无可奈何。

这般心绪烦乱着,待到走进后院,忽的一愣,却见书房门前一个娇俏的身影俏立,不是程恩是谁。

远远见杨一清过来了,程恩脸上绽出明媚的笑脸,小手拎着裙摆赶忙迎了过来。

“叔父啊。”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好似银铃在风中震响,却又满带着孺慕和娇憨。

杨一清眼中露出慈爱宠溺之色,但随即又将脸一板,哼了一声,任少女轻扶着自己胳膊,斜眼看她,佯作恼怒道:“你倒还记得我是你叔父?”

程恩就轻轻摇晃着他,脸上露出哀求之色:“仙儿知道错了,叔父莫要生气了,不要责罚仙儿好不好?”

那话说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灵活的转动着,透出狡黠之色。杨一清就一口气憋了回去,瞪着眼瞪她,但转瞬便化作无奈,长叹一声。

他几乎是眼看着这丫头长大的,心中对她的宠溺甚至比程敏政夫妇更甚三分,又哪里舍得责罚她?死丫头精灵古怪,偏做出这般模样来惫赖,却是早摸透了他的脾气来这卖乖呢。

两人进了房中,程恩乖巧的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奉上,这才转到他身后,素手轻轻帮他揉捏着肩膀讨好。

杨一清靠在椅子上,端着茶盏轻嗅着茶香,微微闭上眼睛,心中满是满足欣慰。先前在苏默那儿受了的一肚子气,便也渐渐消散不见。

他年近半百,却仍是膝下无子,时至今日也算彻底死了心了。对于程恩便俨然当作了女儿一般,倾注了全部的慈爱。能得女儿这般孝顺伺候,无论是刻意还是真心,都让他难以自禁的沉醉其中。

屋中一时无声,父慈女孝,渐渐氤氲着温馨的氛围。程恩小手轻轻捏着,漆黑的眼珠儿却极快的转动着。只是心思不可避免的有些分神儿,那揉捏便只在一个地方,哪里还是按摩,倒似掐拿一般了。

杨一清背对着她,微微闭着眼不说话,嘴角边却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丫头终于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儿了。他心中轻轻叹息着,一时间忽然百感交集,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将手中茶盏放下,抬手轻轻拍拍肩上小手,程恩会意,乖巧的绕到他身前坐下,提壶又给他杯中点了茶水,这才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坐好。

杨一清心中好笑,面上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开口道:“休来弄古怪,你倒是舍得,恨不得把为叔全卖了干净啊。”

程恩就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随后抬起头来,正色道:“叔父不知道不是最好吗?”

杨一清一愣,随即默然。

叔侄俩这话都说的没头没尾的,却默契的都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杨一清久历官场,半生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勾心斗角。在忽然知道苏默开始并不知道程恩和他的关系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怕是被侄女儿给卖了。

什么让他帮着带带眼审查一下苏默,又什么看在她的面上照看下苏默云云,不过为的都是帮苏默找个由头而已。俩小年轻还不知道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呢,怕是多半需要自己这明面上的身份帮他们做个佐证吧。

而对于他来说,只要能照顾好这个疼爱的晚辈,又何惜那点力量?只是想着这乖巧的女儿终是成人了,会为了情郎着想,却连自己都蒙在鼓里,心里便又是酸楚又是欣慰。莫名的便忍不住讥刺几句,却是话出口后才醒悟过来,自己想想也不觉好笑。

而程恩果然聪明伶俐,或者说其实这小妮子也心中感觉歉疚,这才在听说苏默走了后,便匆匆跑来献殷勤,无非也是一种另类的道歉罢了。

不过歉意归歉意,为了情郎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却是打定主意不肯罢手的。这一句“叔父不知情才好”,即是默认了杨一清的猜测,也更是暗示自己的态度。

杨一清心潮起伏,默然半响才苦笑笑,索性放开不问了。既然他们觉得需要自己出面顶这个名头,自己便如了他们的愿就是,又何必再去多问,让这丫头为难呢?

想到这儿,他重新靠回座椅,将眼睛闭上,却轻轻叹道:“此番,却是瞒着汝父跑出来的吧,真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为叔绑了你回去?”

程恩听他忽然说起这个,顿时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眼中却明显松了一口气儿。叔父不生气了,还默许了肯帮那冤家一把便好,总算没枉费自己一番心思。

面上露出慧黠之色,可怜兮兮的道:“叔父最疼仙儿的,定是不舍得的对不对?”说着,起身又凑过去,两手抱着杨一清胳膊摇晃着。

只是她此时的模样,若是被苏默何莹看到,定然要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这哪里还是那个清冷若仙,便是山崩海啸也淡淡然的程恩程公子?根本完全就是两个人嘛。

杨一清就无奈的睁开眼来,头疼的拍拍额头,叹道:“停停停,为叔这幅老骨头都要被你摇散架了。你呀,眼看着这都要嫁人了,怎的还如此任性?你爹爹虽严厉些,终是疼你爱你的,你这般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岂不要他担心?”

程恩就嘟起嘴儿,悻悻的回身坐下,两只小手托着下巴,嘟囔道:“仙儿知道啊,可叔父也知道我爹爹啦,他最是古板,若是知道了才会真要气死了呢。嘻嘻,叔父放心吧,此次仙儿是请舅父帮忙,只说去了舅父那儿相聚一些时日,爹爹肯定不会多问的。”

杨一清便微微一鄂,随即却轻叹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说了。李天放和程敏政之间的龌龊,他这个多年老友又怎会不清楚?只是这其中纠葛是非,实在说不得谁对谁错,他也只能置身其外不好置喙了。

至于说李天放对程恩的宠溺,他知道那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其实在他见到安锡禄和铁奴跟在程恩身边时,心中已经了然。他可是知道这两人的份量,那不单单是李天放最信任的人,更是李天放最倚重的心腹。

此次李天放竟将这两个人一股脑的派了出来,想必亦是早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了。而这两人的出现,也等若是明确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想到这里,随之就是苦笑。有了李天放的搀和,这事儿程敏政若是同意则罢。但若是想着干涉阻碍的话,那可有的乐子可看了。要知道李天放和自己还不同,虽然都是宠着程恩,但自己终归还是有着立场和底线的。

可李天放却不然,那是个完全毫无顾忌的家伙。对程恩也是毫无底线的宠爱,别说是她喜欢的男人是苏默这样的才子,便是王子皇裔、天家贵胄,只要程恩说句喜欢,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冲进大内为甥女儿抢了来。

那小混蛋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香,积了多少德,才能得了仙儿的垂青?唉,也不知那混小子究竟要做什么,只盼他千万洁身自好,莫要胡作妄为,负了仙儿才好。

杨一清这般想着,却是因为知道苏默在武清时就已经纳了一房小妾的事儿。而这次来宁夏,居然身边又跟了另外一个女子,实在让他不得不忧虑担心。

但他哪里又知道,苏默此刻的心思,并不在他所担忧的这两个女子身上,而是他完全不知道的又一个女子身上。

“苏公子,那边湖上的酒宴结束了。你要小的们留意的人,最后去的地方是小春园。”

蒙鹰园子外,就在一行人刚刚下马还没等进门,一个蒙府下人疾步上前,躬身向苏默禀告道。

苏默一愣,皱眉喃喃道:“小春园?”

那人应是。

苏默知道这个小春园,白天时曾远远的看过,算的上这宁夏城里最好的风景之一。只不过当时就是走马观花的随意浏览而已,又加上城里这些园子,并不是像后世那样,属于对外开放,随意任人游玩之所。

要知道,在此时这个年代,这样的园林都是有主的。若不经主人允许,是绝对进不去的。

诸如这个小春园,还有什么芙蓉园之类的,大多都是富贵人家自己建造,然后或者用来消暑避寒,或者偶尔小住散心所用。但更多的,却是用来宴客或者举办各种集会的所在。

这既是那些大户人家扩展人脉所用,也是对外展示自己底蕴的一种方式。在这个时代,算的上最主流的外交手段。

“这个小春园……”苏默沉吟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蒙鹰,目露询问之意。

蒙鹰却是在听到小春园三字的一霎,脸色就微不可查的变了变。待到苏默问起,目光一闪,低声凝重的道:“仙师,那是安化王的园子。”

苏默眸子猛的一缩,袖中双手紧紧攥起。抬眼遥望着某个方向,眼中时而担忧,时而犹豫…….

第353章:何锦

小春园之所以叫小春园,是因为这里似乎独受上天的宠爱,与一墙之隔的外面比起来,整个园子似乎总是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寒冬腊月,只要踏入园中,也能明显的感受到那种暖洋洋的气息。

有人说这是神迹,也有人说是有仙家之人在此布下的仙阵,用了足足九九八十一块万年温玉,这才使得这园子能四季如春。

但还有一个说法,据说安化王其实本应是天命之人,只是因为出现了某种偏差,原本该早夭的龙子意外活了下来,而且又已经坐稳了龙庭,为了不使生灵涂炭,引发不必要的战祸,这才主动避让,安心屈居西北一隅,做了一个小小的郡王。

故而,上天为了补偿他,便许了他这洞天福地之居。由此,虽然失了人间最顶级的富贵,却有了问道求仙的可能。

比起前面两种传说,后一种显然更让人好奇。而这种好奇在安化王总是表现出与一些神秘的高人来往密切后,渐渐的竟有成为最真实的一个说法。

而此刻,便在这小春园中,朱色的小亭子里,一个蟒袍玉带的中年人正笑眯眯的坐在上首,只是那笑容仔细看去,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便放佛那笑容只是硬生生摆出的模样,没有半分真实的感觉。

而在他下首,最右边坐了一个敛眉垂目的道姑。那道姑初看上去大约四十许人,但再仔细打量,又似乎只有三十上下,让人不觉得凭生模糊不清的错觉。

这道姑面貌普通,最多只能算的端正,甚至连清秀二字都谈不上。但偏偏就是那种朦胧不清,却反而流露出某种空灵之气,宛如不似凡间人物。

这道姑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刚刚来到宁夏的得道高人,人称九娘娘的王九儿。而坐在上首的那个有些古怪的中年人,自然也就是那位安化王朱寘鐇了。

在昨日由下面人接了这位九娘娘后,今日才是正式由王爷亲自接见的时刻。

而在此刻这个场合,作为安化王最倚重的心腹们自然也是要在场的。比如昨日负责迎接的孙景文孙公子,还有孟彬孟公子;

除了他二人之外,主人这方今日在座的还有三个人。而这三人中,其中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文士,显然是三人之首,而且座次也与孙景文并列。

言谈之间,挥洒自如,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除了面对安化王之时表现出必要的恭敬外,便是面对着孙景文和孟彬二人,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让孙景文和孟彬二人,每每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眼中便会流露出冷凛的光芒,但又一闪而逝,似乎只是某种错觉。

这个文士叫周昂,乃是安化王府长史,一向是王府众臣之首。嗯,至少在孙景文和孟彬出现之前是这样的。

周昂再下首坐的两人,一个是个身穿飞鱼服的汉子,身躯颇为雄壮,浓眉环眼,脸上还有一道暗红色的刀疤,让人望之如同面对一只猛兽也似。

只是此刻这猛兽似乎一点也没了野性,对着在座的几人时,皆是一副小心赔笑的谄色。唯有在跟身边另一个年轻人说话时,才会表现出一副平等相待的模样。

而那个年轻人却似乎并不在乎这种他的态度什么样,一双桃花眼只瞬也不瞬的盯着对面道姑身边另两个身影上,便似连坐在上首的王爷都被他忽视不见。

这两个身影也是两个女子,不过都遮着面纱,看不清眉目。只是单从那婀娜的体态上,便可看出绝对是两个难得的美人儿。倒也怪不得这少年被如此吸引。

不过可惜的是,这两个女子似乎性子极是冷清安静,坐在九娘娘身边动也不动,便仿若庙中供奉的木雕泥塑一般,又哪管世俗凡人如何心思?

“英杰可是看上了?”那个锦衣汉子瞄了一眼,低笑着对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这才目光波动了一下,但仍是不离那两个女子半分,只是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也低笑回道:“锦叔可不问的奇怪,当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锦叔便微微一窒,随即嘿然道:“若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可这两位却是九娘娘身边的人,怕是不太好下口。否则恶了王爷,便是汝父也不好看,还须仔细。”

说着,目光瞟了瞟正跟其他人谈笑风生的周昂一眼,眼中有热切的光芒一闪而逝。

叫英杰的年轻人却是微微一撇嘴,终于是把目光收了回来,抬头看看上首的父亲,有瞟了其他人一眼,这才不屑道:“不过两个侍女罢了,我又不是得罪九娘娘,王爷又哪会在意这点小事儿。再说了,王爷向来倚重我爹和锦叔你,有你们在,便真有小小不然,最多不过训斥两句,又怕的什么。”

这年轻人却是周昂的独子,单名一个才,字英杰。由名可知,周昂对其的期望何等之厚。但可惜的是,只从这几句话中就可知道,周长史的期望多半是无望了。

而那位锦叔的大名叫何锦,身居宁夏锦衣卫千户之职,算的上周昂的心腹手下。因为周昂是安化王府的长史一事儿,其实只是对内而言的。而在对外,周昂的官职却是宁夏卫所的指挥使。

以负责军事方面的卫所指挥使之职,却暗中兼着一位郡王的长史,这要传扬出去,毫无疑问的就是私结藩王、图谋不轨的大罪。可偏偏无论是安化王也好,还是周昂自己,又或者何锦这些人,却似乎都全没有放在心上。由此可见,安化王在西北是如何的骄矜了。

而竟敢做出如此大不道的违逆之事,其所图所谋亦可想而知了。若是换个真有才学,敢称英杰的,又哪会不知收敛?甚至还想着为了两个女子,便要堂而皇之的依仗父辈行事?

何锦虽是个武夫,却也深知此中的危险。听到这个纨绔子的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冷笑。

不过他才不会去多说什么呢。实际上,虽然同为安化王麾下,对外可为一致,但内里又谁不是各有心思?

不说别人,便面前的那个孙景文和孟彬两人,从忽然冒出来出现在王爷身边开始,几下散手便将周昂原本的独宠分薄了大半。甚至到今时今日,几乎已全然代替了周昂原本在王府的威势。而且看这样子,这种取代远未停歇。再过些日子,怕是彻底将周昂挤出去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何锦又怎会不为自己考虑?一门心思的跟着周昂走到黑?傻子才干呢。

不过,是不是要就此彻底倒向孙、孟二人,却也有待商榷。谁又能知道,周昂倒下后,他何锦会不会有机会呢?

王爷的心思最近越来越明显了,一旦日后真有那么一天,如今的进一步,可就等于是为日后的位置奠定基础啊。除非是真的确定了没有机会,否则何锦绝不肯轻易把自己卖掉。老话儿可是说的明白: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何锦对此深以为然。

而要想周昂倒下,固然要靠着孙景文和孟彬出力,但自己身边这个小子,却也是极好的捷径。若是自己能撺掇着这小子搞出事儿来,不但或许能提前让自己的机会来临,即便是不成功,最少也算是在孙、孟二人那边做个背书了。

如此左右逢源,还不伤自己分毫的好事儿,何锦又如何会轻易放过?

至于说周才看上的那两个女子,何锦其实也并不放在心上。正如周才所言,顶破天也就是两个侍女而已。

那王九儿肯受孙景文所邀,不远千里来这宁夏,本身就说明问题。所为的不还是权贵两个字吗?什么世外高人,全是狗屁!在权贵面前,怕是神仙也要俯首低头。说什么无欲无求、但求自在,若真那样,成神作仙又有什么味道?岂不如草木顽石一般了?

所以,何锦心中其实根本就没在乎过什么九娘娘八娘娘的。最多帮其找两个更伶俐的丫头伺候,或许这位九娘娘还更开心些呢。

当然,前提是自己真的肯帮这个忙。可如果自己不肯的话,嘿嘿,那这事儿可就要另说了。

要知道,便是同样一句话,以不同的口吻说出,意义都会截然不同。而就眼下这事儿,一旦真个这小子乱来,息事宁人自然是按照自己那法子来就可;可要想就此闹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由头的事儿。

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浓了起来。看着上面孙景文孟彬二人和周昂唇枪舌剑,暗藏机锋斗的不亦乐乎,他心中暗暗欢喜之余,却也忽然有些奇怪。

自家那位主子究竟在想什么?似乎近来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无论什么事儿,更多的只是那么微笑着,一言不发。然后便全丢给孙景文孟彬,还有周昂三人去处理。

莫不是这就是所谓上位之人的深沉?倒也确实让人高深莫测、不可揣度啊。

亭中的这次觐见,便在何锦肚肠百转,以及孙孟二人和周昂的唇枪舌剑,还有九娘娘偶尔的一言半语中结束。

当一众人,包括安化王几人,还有那位对两个蒙面女子恋恋不舍的周才都走了后。原本一直表现的淡然出尘的九娘娘起身左右看看,忽然转身面对两个蒙面女子中的一个翻身拜倒,颤声道:“九儿思虑不周,使姑娘受那登徒子亵渎。若姑娘准许,九儿这便去取了那贼子人头,向姑娘请罪。”

第354章:是非关情人

这个刚才在座时,以一种近乎极为矜傲架势的道姑,此刻却匍匐于尘埃,浑身颤抖着以额触地请罪。此情此景,又有谁敢信?而若是被周才、何锦二人看到,又不知他们还会不会敢动别的心思?

两个侍女而已,这样的两个侍女,怕是孙景文之流的知道了,也要活活吓死了吧。

“跳梁小丑而已,大事为重,不必节外生枝。”两女中,身材略高的那个背对着王九儿,平静无波的淡然说道。

王九儿身子一颤,连忙应是。

那女子又道:“以后莫要如此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小心露了痕迹。若是被人察觉了,你当知道后果的。好了,你退下吧,我累了。”

王九儿头低的更下了,连声应着是。只是那深深低下的头,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

她本无忧无虑的在家乡自在,谁知道祸从天降,忽然一日被毫无道理的抓了去。随后便是一系列的酷刑招呼,直到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忽又被放了出来。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她老实办事而已。便如同训练野兽一般,总是要让野兽吃足了苦头,在心中留下刻骨的恐惧后,才会老老实实的听话,再不敢起半点心思。

可她是野兽吗?她当然不是。所以,她只是把这份怨毒藏的更深,然后更小心的表示着彻底的臣服,耐心的等待着。

她本不是普通人,身体里有着一半的血脉,传承自北方的狼族。狼,从来都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恭敬的又再叩首,然后才默默的爬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小姐,咱们……咱们还是逃吧。我……我好怕……”待到终于只剩下蒙面的主仆二人后,显得更小的那个女子扯住小姐的衣袖,哽咽着颤颤的哀求道。

小姐身体微微一震,慢慢回过身来,将侍女娇小的身躯轻轻拥入怀中,低声叹道:“逃?咱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天大地大,却早已没了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侍女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了,原本的哽咽也变成了小声的啜泣,惊恐的道:“可他们……他们是……是要谋反啊。那……那会诛九族的。呜呜呜……”

小姐轻轻抚着她后背,先是默然,忽又冷笑道:“诛九族?你我又哪来的九族可诛?苍天不公,善者受欺,恶者逞威,我身死后,又何必管他洪浪滔天。簟儿,勇敢些,这世上便你我姐妹相依为命了。没人能救得咱们,咱们只能随波逐流,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簟儿啜泣声渐小,用力的抱紧小姐,将脑袋拱在小姐的怀抱里低泣。与这个可怜的女孩儿而言,世上再没有一个所在,能如小姐的怀抱这样给予她一些温暖了。

“要不……要不咱们再去求求袁公子?难道……难道他便真的连一点情分都不顾吗?”拥抱良久,簟儿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望着小姐,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哀肯祈求之色。

小姐身子猛的一僵,随即便不可自抑的剧烈颤抖起来。一把推开簟儿,随即两手狠狠抓住簟儿柔嫩的肩膀,面庞抵近簟儿,厉声道:“莫要再提这个名字!永远不要!他不是人,是禽兽!禽兽懂吗!”

簟儿吓的小脸发白,慌不迭的连连点头,眼中大颗的泪水又再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若不是始终恐惧着所处的这个地方,怕是早已要放声大哭了。

小姐剧烈的喘息着,面巾外露出的两只漂亮的眼眸死死的瞪着簟儿,直到半响,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看着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惊恐的眼神,终是心中大恸,猛地将簟儿拥进怀里使劲抱住。眼中却也再忍不住,也是留下两行清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簟儿,姐姐不该凶你,是姐姐的错,姐姐跟你赔礼好不好,你莫要怪姐姐。”她将下巴抵在簟儿的肩头,嘴中喃喃的低声念叨着。刹那间,泪湿重衫。

簟儿终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使劲的反抱着小姐,拼命的点头,随即又使劲的摇头。哭道:“簟儿不要小姐赔礼,呜呜,簟儿再也不说了,呜呜呜,簟儿会勇敢,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呜呜…….”

语声凄然,隐隐间似带着一种如同绝望的死气。小姐心中愈发悲不自己,抱着簟儿小小的身子,两人抱头哭作一团。

这一刻,小春园似乎也不春了,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将那秋季的萧杀弥漫进来。旁边树上,两片微黄的叶子挣扎了几下,终是认命般的脱落下来,飘零着往地上坠去……

夕阳之下,似有隐隐的呜咽传来,如同生命的挽歌。黄叶零落了,尚有大地作为归宿。可这两个女子,她们的归宿又在何方?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关心。不,其实还是有人在关心的。只是这个关心的人,现在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烦,有些泥菩萨过河的味道。

早上一早,苏默就拉着蒙鹰和胖子又出了门。今天便只他们三个出来了,何莹似乎仍未从昨天的打击中脱离出来,在苏默邀她出门时,头一次的推脱了,只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在家里休息下。

苏默讪讪的,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沉默半响,便由得她去了。感情的事儿,终归要自己考虑清楚才行。苏默愿意给她时间思考,冷静的问一下本心,又何尝不是对两人间这份感情的一种负责?

而且,实在说,此时此刻,苏默也实在无心他顾。身处险境,如同走在悬崖边缘,他要考虑的事儿太多,太多了。

“从今天起,我便叫蒙何了。嗯,是老蒙你的本家晚辈,远房侄子。”出了门,苏默头也不回的随口说道。

蒙鹰一愣,随即连忙点头应下。面上满是眉花眼笑的道:“可不知老朽几世修来的德缘,竟能有一日扮仙师的亲族,真真是……哎呀,仙师放心,老朽定会安排好的,绝不会有一点破绽。”

这么说着,心里却是要哭出来了。若说这事儿要是放在两天前,蒙鹰或许还真是会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在他已然明白了这位仙师竟是把矛头对向了安化王,实在说,蒙鹰真心恨不得自己从未认识过他才好。

安化王啊,一位在宁夏近乎只手遮天的皇裔。跟他作对,自己可不是活腻了吗?

什么?你说苏默是仙人,不怕?郁闷个天的,苏仙人是仙人不怕,可蒙大庄主不是啊。跟紧苏仙师脚步,或有可能某一天踏上仙途,但不是仅仅是可能吗?

再说了,这个可能又将是在什么时候?十年,还是二十年五十年?那都毕竟是未来不是?可安化王爷可是眼下啊。

苏仙师得罪了安化王,回头拍拍屁股走人了,谁能奈何的他?最后背锅倒霉的,蒙大庄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大小长短真是不要太合适了。

可是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能。所以,蒙大庄主只能肚中心酸,脸上却依然笑的跟狗尾巴花似的,而且还必须要真诚,无比的真诚。否则惹得仙师怒了,也不必麻烦安化王费事了,仙师大人只要动动小指头,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本家晚辈?远房侄儿?这真是太好了,蒙家枝延叶漫,果然好多侄儿,就是不知日后究竟哪个倒霉了。

“少爷,您想直接出面?这……”身边胖子迟疑了半响,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只是话中之意未尽,意思却是明白的很。

苏默耸耸肩,摊手不在乎的道:“没办法,有几个人或许很麻烦,必须我亲自去接触下,随机应变,做一些安排。否则,一个不好,咱们栽了这里倒没什么。怕就怕死不死活不活的,今后只能流落到沙漠上做了野人,那可就实在无趣的很了。”

胖子脸上忧色更甚,犹疑着道:“可是……”

苏默摆摆手,打断道:“没有可是。嗯,不过在这之前,必须要先办另一件事儿,然后再做决断。”

是的,办另一件事儿。确切的说,是想法子见一个人,一个让他心中怜惜,思虑再三还是放不下的女人。这无关情爱,无关男女之事,只关对美好的一种珍惜。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的午后,阳光下那个有着耀目般明澈的微笑;也怎么都放不下,那个风中总有些茕茕的落寞。

那么,便问一下吧。或许只是简单的搭个手,就能让那份美丽在这世间多停驻一会儿。或许真的就只是一会儿,但他愿意为这一会儿做出些努力。

这一世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已经赚到了。他真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些什么。更何况,他能感觉的到,那个人不会对他不利,从心里不会。

不需要证据又或者理由,他就是那么感觉的。以他的敏锐,这个世上还没有什么能蒙蔽他的感觉。

而且,他隐隐的有种明悟。这次的相见很重要,如同某种救赎一样,既是对那个人的,也是对自己的。很莫名的,完全找不到来由。

“咦?这里竟也有这玩意儿?”随意的进出着两边的商铺,直到在某个乐器行里,被墙上挂着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眼神。

吉他,那是一把吉他。能看出来,这是一把刚刚制作出来的成品,某些地方甚至并不规范,但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跨越时空的气息。

“客官竟也认得此物?那必是伯牙之流了。呵呵,不怕客官见笑,小的也是头一回上手,却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的声音。嗯,很独特,别有一股风韵。”

掌柜的是个貌相憨厚的中年人,眼见苏默站在那把吉他前面,脸上全是赞赏之色,忍不住的凑了过来,却正好听到苏默的话音儿。

“可以拿下来看看吗?”苏默笑眯眯的点点头示意,“我对这乐器有些研究,若是差不多,这吉他我要了。”

第355章:传说中的后门

胖子抱着一个大大的盒子,与蒙鹰一起跟在苏默身后,只是两个人不时的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一副面面相觑的模样。

少爷这是要搞哪样?这满大街乱逛的不说,竟然还出手买下这么个古怪的玩意儿。这是乐器吗?看着有些像琵琶,不过胖子就算再没学问,也知道这玩意儿绝对不是琵琶。

看不懂可以问,这一点少爷还是很开明的。而且每当提问的时候,少爷似乎都很高兴,总是很详尽的为他解疑答难。这让胖子很感动,感觉少爷就像个真正的夫子一样,从不吝于教授他人。

嗯,从前听一些有学问的人说过,孔圣人就曰过,有个叫什么无类的就是这样。那少爷岂不也是无类了?果然是吧。

当然,胖子这些话从没说过,都是默默放在心里的。他觉得这是少爷对自己的好,自己去说什么感激的话,既是一种变相的疏远,也是一种亵渎。感恩是用行动去做的,却不必非要通过嘴去说。

好在他并不知道,也幸亏他没去用嘴说,否则会不会惨死在少爷手里,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就未可知也了。

无类?将一个光荣的灵魂工程师、一位受人尊崇的人民教师称作无类,苏老师若是知道的话,怕是宁可再穿越一次,也要活活掐死他。

郁闷个天的!有个叫什么无类的?这尼玛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把他叫出来,少爷保证不打死他。

要不说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绝对不能没学问。就算没有学问,也绝对不能装作有,否则,很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不过这一次胖子在问过之后,立即便闭上了嘴,没有像以前那样追根问底。

因为少爷的回答是,这个玩意儿叫吉他,是少爷亲手打造出来的。只是没想到短短的时日里,竟然都传播到西北这个旮旯了。对此,少爷表示很欣慰、很开森。

少爷很开森啊,那胖子就不需要再多问,也跟着开森就好。否则的话,一旦让少爷不开森了,胖子很可能就要很久也不开森了。

开玩笑,跟了少爷这么久了,胖子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那也不要再混了。因此,在蒙鹰看他不问了,忍不住想继续的时候,胖子果断制止了他。

这让蒙鹰愈发郁闷起来。感觉自己跟这帮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智慧不太够的样子。不然为什么许多时候,别人似乎都明白了,只有他一个还是懵懵懂懂的?

蒙鹰觉得很羞耻。

好吧,羞耻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命儿。因为蒙鹰看的很明白了,少爷一路溜达着,总是围绕着小春园转悠。

一圈又一圈的,这个…….大白天的也就罢了,怎么说小春园也是这宁夏城中一景,远远的多看几眼没什么。

可要是黑灯瞎火的情况下也这样的话,貌似只有一种人干的出来这种事儿。这种人有个响亮的名号,那就是“贼”!

这位少爷可是从白天转悠到晚上,又一直持续到月亮都高高的挂上天了,蒙鹰很想提醒这位少爷一句,就算是踩盘子,咱是不是也低调些?您这架势,就差在脑门上刻个“贼”字了。

踩盘子啊,啥叫踩盘子?无声无息,在不惊动目标的情况下调查清目标。可您这整的倒好,还不如干脆点,直接大明大亮的走进去看个够呢。

没见那门房都开门看过八回了?现在更是直接不关门了,索性就站在门口,一脸怒色的瞪视着这边。

蒙鹰以袖遮脸,尽可能的不让人看清他。好歹他也是这宁夏城里的名人啊,这要是被认出来了,然后被误会堂堂蒙大庄主来踩盘子……

“那个,仙师啊,也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咱们还是走吧。”实在受不了了,蒙鹰终于是壮起胆子扯扯苏默袖子,低声劝道。

苏默俩眼珠子瞪得老大,一脸的执着:“再等等,我就不信找不到。”

蒙鹰愕然,随即大松口气儿。原来少爷是在找东西啊,我就说嘛,少爷堂堂仙家之人,怎么可能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估摸着,这也就是因为转世轮回,法力什么的没恢复。否则想要什么,还不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想到这儿,蒙鹰露出笑脸,积极的道:“仙师要找的是什么东西?若是方便说一下的话,弟子可以代劳的。至少,也可以帮仙师一起不是。”

苏默就一愣,随即一拍脑门,懊恼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了。嗯,不是什么东西,是门。啊,就是这园子的后门,不起眼的那种,快帮我找找。该死的,这谁修的园子啊,弄的这么隐秘,真是太可恶了!”

蒙鹰的笑容就僵住了。片刻后,不自禁的眼眶子都开始抽抽了。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抑住震骇,颤抖着小声问道:“您……您要找的是后门?您找后门做什么?”

“找后门作什么?”苏默停下脚步,扭头奇怪的看他一眼,摇头道:“找后门当然是想混进去了,这还用问?”

蒙鹰当场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好悬没晕过去。他要混进小春园?安化王爷的小春园?他……他他,他究竟要做什么?莫非是要行刺安化王?

想到这个可能,只觉得心跳如鼓,顿时就是一身的大汗冒出来。回想回想这主儿打从见到后的种种,越想越感觉有这可能,只觉得忽然间满嘴的苦涩。

正急急的转着念头,想着怎么劝住,忽听这位爷又蹦出一句话来,顿时让蒙鹰彻底石化,如遭雷噬。

“……当然,能把里面的人勾引出来就最好了,倒也不是非得进去不可…….”

里面的人?勾引出来?!小春园里面是什么人?那除了王爷的客人,再就是王爷的内眷了。

勾引?什么客人需要用到勾引这种手段?即便那是安化王的客人,可也不会拒绝客人见自己的朋友啊。只要正大光明的上门求见就是,何须如此鬼祟?

这样算起来,那勾引的又会是什么人?蒙鹰脑子转的飞快,越想脸儿越白,不由的**一声,两手捂着胸口,整个人都不好了。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剩一个念头:他竟然与王爷的内眷有染,他竟然与王爷的内眷有染……

是了是了,要不我说怎么无缘无故的,这苏仙师就算是仙人轮回转世,可毕竟这一世只是个小书生,又怎会与王爷有了嫌隙,完全够不着嘛。

可是,可是说要与女人有关,那就又大不一样了。毕竟他可是知道,这位安化王爷的房中,娇妻美妾可着实不少。即便不如天子那样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但是随便三五十个也是有的。

这其中,不但有大户世家之女,当然也会有普通民家之女。毕竟王爷的身份摆在那儿,往日里不知多少人巴结着。从各地搜刮些美女进献上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八成是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把仙师大人看上的女子也弄来了,这才惹得仙师恼了,竟然杀到门上来了。

可是……可是仙师啊,事情已经如此了,便你之前再如何中意那女子,可如今人家成了王爷的内眷了,你这样执着还有何意义?勾引一位王爷的内眷,这……这这,这可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他一时间,只觉的心乱如麻,再也难以淡定。他甚至希望,宁可苏默是想刺杀安化王,也总比私会王爷内眷更好些。

苏默又哪里随便一句话,就让蒙鹰起了这种误会?妙芸是安化王的客人不错,但是其身上的隐秘和牵连,又哪里容得自己正大光明的上门拜访?

说起来那样做的话,对于苏默自己倒没什么大碍。毕竟,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逗留,更不会主动去参与或者插手什么叛乱。朱家人自己打自己,跟他苏默有什么相干?便是狗脑打出人脑来,他最多也只是看热闹看的更高兴些。

可是对于身处这场风暴中心的妙芸来说,那影响可就大了。无论妙芸是不是真的参与进去了,自己这个陌生人的突然拜访,都将使得妙芸被人格外关注,以至于增加无数的变数和危险。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否则,也不用这么麻烦的费这劲儿了。所以,在听到身后没动静后,不由又转头催促道:“咦?怎么还傻愣着?快点啊。你怎么说也是这里的地头蛇,找这么个门儿肯定轻车熟路。”

蒙鹰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这是什么话?老夫一生醉心修道,甚至至今未娶,又怎么就对这偷香窃玉的勾当轻车熟路了?这完全就是污蔑!

蒙大庄主连吓带气,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猛然一个念头闪过,忍不住长吸一口气问道:“仙师,你怎么就确定这园子有,咳咳,会有那么一个后门呢?”

苏默不耐的皱皱眉头,理所当然的道:“必须要有啊。不然那么多话本中,哪来的那么多香艳的段子?偷情私会什么的,没有后门难道要钻狗洞?”

蒙鹰目瞪口呆,脑中不期然的想想,一个二八佳人,在月色之下,蓬头垢面的从一个狗洞中钻出来,然后含羞带怯来句:冤家,奴来了…….

他猛地激灵灵打个寒颤,这个场景简直不要太唯美了。这哪里是什么香艳啊,完全就是艳鬼啊。

只是,只是您这么执着人家园子有这样隐秘暗门的依据,竟是来自话本…….

蒙鹰真心彻底风中凌乱了。昏沉沉中,在苏默又再次的催促中,抬手向着某处指了指。

下一刻,就听得苏默低声的欢呼响了起来。“老蒙,你果然是个中老手,佩服佩服!”

蒙鹰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咣当一声,一头栽倒下去。

第356章:忽闻琴音来

天边初升的月牙子稀薄如纸,时而还有几丝薄雾飘过,朦朦胧胧之间,使得这西北的月色显得愈发清冷。

城中行人渐少,空旷的街道上除了偶尔有风吹过,再就是几声犬吠呜咽。零星几点昏黄点缀其间,却未能将黑暗驱散,反倒愈加显出几分萧杀。

屋子里,月光如水般涌入,将一切层渲尽染。女子跪坐榻上,痴痴的仰望着半弦月,久久的一动不动,仿若雕塑。眼中满是迷茫和无助,又哪有先前在亭中鼓励侍女的绝然?

世上事,往往便是如此,说易行难。她那番话固然是鼓励簟儿,但又何尝不是在鼓励自己?

可当情绪退却,独坐空房之中,面对着这凄清的月色,那股子绝望死灰的心绪,便再也压抑不住,翻翻滚滚的汹涌而起,瞬间将她湮没。

前路在何方?希望在哪里?或者说,还有希望吗?没有,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此刻便如那挣扎在树梢上的黄叶,但已经明显时日无多了。

或许明天,又或许后天,那叶子便该落下了吧。然后不知飘零在哪个角落,默默的腐烂成泥。一如自己的命运,终将也如那黄叶一般,挣不脱那狂风的催虐,在不远的某一刻彻底凋零、成灰、消散……

眼前这片黄叶还有自己在此刻凭吊,可某一日自己逝去,又会是何人来凭吊自己?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自己吧。哪怕曾经如何的芳华绝世,终不过是过眼云烟。

良久,她似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抬手将脸上的面巾摘下。清冷的月光下,顿时如花胎初绽,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娇靥。这一刻,仿佛连月光都黯淡了下去,不敢与这容色争辉。

是因着那份美丽吗?不,月儿如果有灵,一定会摇头否认的。不单单是那份美丽,更是为了这暗夜昙花般的美丽中,带着的那份凄绝与哀伤。

于是,这月、这夜、这园中的花树,以及这屋中的一切,似乎都被这哀伤浸染,茕茕遗世,浑不似人间景象。

“便绝世姿容,又有何人怜?便万般心事,更有何人知?只盼来世再无这般姿色,再没有什么才学,只愿身沦平凡,平安喜乐……”

她轻轻摩挲着滑嫩如瓷的面庞,眼中满满的溢着自伤自怜的神色,似祈求,又似自语的低声喃喃着。

旁边传来一阵呓语声,似乎是梦中惊厥,那呓语也透着浓浓的惶遽和惊恐。

女子眼神一顿,转头看去,眼中哀伤的神色更浓。伴随着哀伤的,还有深深的痛惜和歉然。

可怜簟儿小小年纪,跟着自己从没半日享福,却整日处在惊恐之中。上天啊,你若有灵,何不救救小女子这可怜的妹子,便千万恶果皆有小女子一人承担便是。

她缓缓从榻上下来,走到簟儿身前,轻柔的抚抚那女孩儿的鸦发,微微闭上眼祈祷。两行清泪,终于不可自抑的滑落下来,月光中,宛如珍珠也似。

“唔……小姐?你怎么还没歇息?”小床上,簟儿被脸上的清凉惊醒,迷迷糊糊的抬头看到自家小姐,便揉着眼要爬起来。

“夜凉,当心受寒。莫要起身了,快躺下。”妙芸赶忙转过头将泪水擦去,这才回身温柔的轻声叮咛。顺手又将踢在一边的薄被拉过来,细心的为她盖好。

簟儿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但随即似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笑容瞬间被惊恐代替。犹豫了下,轻轻摇摇头,伸出两手环抱住小姐的腰身,将小脑袋埋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拱了拱,轻声道:“小姐,我怕。我睡不着。”

女孩儿弱弱的呢喃着,小身子也在不可自抑的轻轻颤抖着。妙芸心中猛的一缩,便似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了一般,一股浓烈的痛惜涌了上来。

簟儿才十二岁,连及笄之年都未到,还是个孩子。老天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当真是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吗?可为何这世上,偏偏只是善者遭殃,恶人得福?你,不公啊!

她心中呐喊着,反手将簟儿娇小的身躯抱紧,咬牙忍住心中强烈的情绪,只轻柔的拍着怀中女孩的后背哄着。

簟儿的抖瑟渐渐平复下来,一时间只觉心中平安喜乐,梦中的一切都已远去。两个女子相互拥着,静静的体味着彼此的温暖。这仅有的温馨,已是她们抵御世间险恶的最后凭依了。

寂静中,忽然有隐约的声音响起。淡淡的、袅袅的,恍如跨越了轮回,从九天之上缥缈而来。

簟儿尚自沉醉于小姐的怀抱中未觉,但是妙芸却是猛的一怔,转头看向窗外,眼中有着一霎那的惘然。

她是音律大家,那声音虽只是响起零星的几下,却也让她瞬间听出来,那是吉他的音色。

吉他,她的眼前似乎显出一张明朗的笑脸。那笑脸便总是那样,笑的贼贼的,似乎从没半分正经过。但便是那贼忒兮兮的邪笑,却总能给她明媚温暖的感觉。

也正是这张笑脸的主人,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创出了这种叫“吉他”的乐器。也正是那个人,让自命音律上从不输任何人的她,首次放下心中的骄傲,心甘情愿的认输拜服。

想到那些往事,她白皙的面庞上忽然飘过两抹红晕,目光也不由的瞟向屋中的一处角落。那里,静静的躺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中,便是那把由他亲自画图制作,当做礼物送与自己的吉他。

那时候,他还是在武清城,少年成名,英姿勃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言的自信,似乎世间再没任何事能难住他。

他是才子,诗、词、乐、赋俱佳,还有着一手超乎所有人认知的画技,使得无数人为他痴迷欢呼。这其中,便有她妙芸在内。

但是,最令她欢喜沉醉的,却是他那种发自内里,毫无做作的真诚相待。

他望着自己时,虽也时不时流露出**的目光,但妙芸却能感觉到,那其中大多是一种调笑,便似知交好友间般的玩笑。这种玩笑背后,却是明澈如水的纯净,不含一丝亵玩,没有半点歧视。

似乎在他眼中,从未将自己青楼妓子的身份当回事儿。从第一眼相见时,就给予了自己平等的对待。

他也没有因为自己身为女子,便如其他人那般只看重自己的姿色。而是在欣赏之余,更加认同自己的才华。

他可以很放松的和自己谈天说地,臧否时物;也可以毫无架子的跟两个女子和一个稚童唱跳玩耍。似乎,世间的礼法从未能约束与他。

他阳光、直率、豪爽、不羁。他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透着对自由的放纵,无所桎梏,毫无窒碍。

他便如一块磁石,深深的吸引着一切。高贵如国公世子,低贱如侍卫护院,都那么自然而然的聚拢在他身边。似乎在他身边,宛如脱离于这个世界,自有一个独特的空间,让这世间所有的等级、身份都淡化无形。

他便是如此的奇特,甚至便是妙芸自己,都发觉不可自抑的被他吸引着。然后,便是一步步的,不知不觉的沉迷其中,不愿自拔,不想自拔……

可是,自己有那资格吗?妙芸想到这里,忽然自失的苦涩一笑。没有!自己早已没了那个资格了。从当初那件事儿后,从遇到那个命中的魔星起,自己便已身不由己,再没了自己了。

一身罪孽,心染污垢,这样的自己,变死后也只能去十八层地狱,又哪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更何况,她的心早已破碎,不,是完全没有心了。在被那次重重的打击后,就已经不再有了。

所以,最终她离开了。趁着那次魏国公世子的逼迫,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不想连累了他,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沾染上一丝半毫的污浊。

本以为那次的离别便是永别,可怎么也想不到,前不久竟然震惊的发现,他竟然也到了西北,还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了。是因为那份怦然不能自已的心动吗?还是因为那盖代的绝世才华?不,都不是!至少不是单单如此。还是因着那份明澈如水的真诚,那种知己友朋的温馨。

他这会儿应该没事了吧,自己可是直到亲眼看着他突围而去才离开的,她暗暗的想着。但愿你再无危厄相随,但愿你的笑容永如初见时那般明澈、一生平安喜乐。只可惜,此生我再也看不到了,再也与你无相见之期了。

她微不可闻的轻轻叹息着,索性拥着簟儿坐下,就那么静静的等着。她没想过那吉他声跟他有关,那是绝不可能的。毕竟这里离着兴县足有数百里远,而且她后来也知道了,他竟然做了官,此次是要去出使王庭的。

王庭可是跟这边南辕北辙,他又怎会不顾皇命跑来这边呢?之所以此刻还期盼着再听听那吉他声,不过是爱屋及乌,聊以慰藉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丝奢念而已。

刚才那几声显然是在调音,接下来,应该是正式弹奏了吧。能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再听到吉他的音律,也算是上天对自己的垂怜吧。

她这般想着,心中不觉沉静下来,便之前的千般不甘、万种悲楚,似乎都随着这忽如其来的吉他声渐渐淡去。

果然不多时,那隐约的琴声又起,她脸庞上不由的露出笑容。然而那笑容还不等完全绽放,便猛的迅速转为愕然,再然后就是不可自抑的变成震惊,霍的站起身来,失声道:“怎么可能?!”

第357章:野有死麕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

清亮的琴音清晰可闻,那是有人用单音模拟歌声奏出的。虽然并不成章,但其中蕴含的那股欢快和稚真,却是洋洋洒洒,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跟着舞动起来。

是的,是那首童谣《铃儿响叮当》,妙芸几乎是在刹那间恍惚起来,好似时光忽然回溯,再次置身在武清城外的那间小屋中。

那时,身边有个叫杏儿的姑娘,还有个叫卫儿的可爱小家伙。面带着和煦微笑的男子,便坐在那儿轻拨琴弦,祥和喜悦便那么恣意流淌出来…….

难道真是他?不然怎么可能有人会弹这首曲子?要知道这首曲子唯一响起的一次,就是在当日那间小屋中的时候。便是妙芸在得到这曲子之后,也只是私下弹过几次,从没在外人面演奏过。

因为她知道,这首曲子既是他给那个卫儿的,同时也是给自己的。正如他说的那样,希望这首曲子能带给自己快乐和希望。所以妙芸一直珍藏着,与那首《白狐》一起,珍藏与心底,成了她仅有的,也是唯一的珍宝。

“苏默……”她失神的喃喃着,被她冷不丁站起脱手松开的簟儿,先是哎呦一声茫然着,但在听到小姐口中的名字后,猛的眼神儿一亮,大喜道:“苏公子?小姐你是说,这是苏公子在弹琴?他也来了这里吗?那…….咦?不对啊,小姐不是说苏公子出塞了吗?怎么可能是他呢,怕不是有人听过,这才学着弹出来的吧。你听听,都只是单音儿,肯定不是苏公子。”

簟儿歪着脑袋分析着,刚刚明亮的眼神儿也黯淡下去。妙芸满面的神采也同样消退下去,是啊,怎么可能是他,他现在应该在塞外了呢。

只是这么想着,心中却忽然没来由的一阵难过。这曲子不是给我和卫儿的吗?为什么还要弹给别人听?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也不是多有份量的。

这一刻,她莫名的自怨自艾着,就好像一个孩子极喜爱的玩具,忽然被别人抢走了一般。又好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满是自怜自伤,茫然无助。

“唉…….”半明半暗之中,她发出了一声轻叹,重新坐下抱住了簟儿,嘴角边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就此沉默下去。

簟儿感觉到了小姐的哀伤,轻轻用力拥了拥小姐丰腴的身子,认真道:“小姐不难过,有簟儿陪着你,嗯,永远。”

妙芸心中酸楚,悲不自已,反手用力的抱紧簟儿,泪水再次不可自抑的滑落下来。

晦暗之中,两女紧紧的拥着不再说话。外面,琴音还在继续,直到整首曲子的歌词全都弹完才戛然而止。

妙芸眼神重归平静,心中轻叹一声,应该不是他,否则何至于如一个新手似的,竟以歌词为主体去弹奏?

想到这里,心中渐渐平复,拍拍簟儿身子让她重新躺下,自己则站起身来为她掖好被子,也准备去歇息了。还是睡了吧,或许只有睡过去了,才能远离这无尽的苦楚…….

外面停歇的琴音忽然又再响起,只是这一次所奏,却忽然与先前完全不同了。不再是如同唱词一般的单音儿连蹦,而是极娴熟的弹奏着完整的乐章。就好似跟刚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学徒,这一个却是真正的宗师。

那曲子幽幽咽咽,似断非断,却是声声相连,婉转不绝。恍惚间,便似有个风华绝代的佳人,茕然孤寂的凝望远方,痴痴的等待着离去的恋人。便只是起始两个小节,便让人心中涌起无限的哀伤。

妙芸平静的脸色顿时猛然大变,整个人如同被忽然点了穴似的,就那么僵硬的维持着半起不起的状态。但只是瞬即,便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白……狐……”她几乎是**着吐出这两个字来。是他!肯定是他!他竟然真的就在这里,天呐!

若说那首《铃儿响叮当》还可能是有人听到了后,勉强以单音儿弹奏出来,那么这首只给过自己,甚至可以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白狐》,那是绝对不可能被其他人听到的。

以苏默的性子,若不是当日为了她,根本就不会去演奏这种以女子视角为主的哀伤乐章。而她自己,在当日听过苏默弹奏一遍后,更是从未再去弹过。

不是那曲子不美,也不是自己不喜欢,实在是那曲子太过贴合心境,让她不敢去触碰。便如那颗被伤害的支离破碎的心,只能深深的埋藏,偶尔的回忆,却怎么也不敢靠近。

这样的一首曲子,又如何能从别的什么人手中奏出?只有他,只有他才能这般驾轻就熟的奏出,因为这本就是他所创的啊。

也就在这一刻,妙芸也忽然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刚才那首《铃儿响叮当》不是以曲乐的形式奏出,而是以单音儿唱词那样弹出了。

他是想让我更偏重去记起那歌词,记起那曾经的安宁喜乐。音乐与他而言,不再只是单纯的音乐,而是一种语言,一种另类的情绪表达。

他忽然来到这里,弹奏出这一曲来,其实是一种相邀。天涯海角,知音远至,这是故人之邀啊。

许是一曲奏完不见自己这边反应,这才又再弹起唯有他和我知道的《白狐》,进一步表明身份。

他终还是记得我的,妙芸双眸放光,脸上也因激动腾起两团潮红。先前那自怜自伤,此时再无半丝踪影。

“是他,是苏公子!簟儿,真的是他,不会错的。他在请我去相见,我明白的…….”猛地转过身,激动的抱住又坐起来的簟儿,妙芸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着,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哭音儿。

在她最无助时,在她即将要彻底自我沉沦时,这个唯一的知己,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人来了。这一刻,妙芸大脑中完全一片空白了,剩下的满满的只是欢喜和激动。

簟儿惊愕的看着小姐的失态,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也被这欢乐感染。小姐终于要走出那个人的阴影了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感谢菩萨,不,祈求菩萨,保佑小姐不要再受到伤害。希望苏公子能好好待她,像簟儿一样的对她好。

小女孩儿认真的在心里祈祷着,一边从榻上下来,忙着给小姐更衣,自己也极快的穿上外衫,又拿出妆镜梳子,为小姐梳头打扮起来。要去见那位苏公子呢,当然要最美的姿态去才行啊。

想着小姐或许能借此机会,彻底脱离苦海,再不用担惊受怕,小丫头就不可自抑的满脸是笑,小手灵巧的翻转着,便恍如穿花蝴蝶一般。

但就在这时,飞舞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簟儿一愣,抬眸看去,却见铜镜中,小姐原本红晕的脸庞忽然苍白起来,更不见一丝的笑容和欢喜。眼中满满的,全是彷徨和凄然,甚至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小姐?”簟儿不明所以,讷讷的唤道。

妙芸泪水盈眶,慢慢转过身来,就那么仰脸看着她,哽咽道:“簟儿,你说我该去见他吗?我……我还能去见他吗?”

簟儿呆住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此时的小姐,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沉着睿智?那望着自己的眼眸里,全是一片惊慌和恐惧,却又带着满满的期待和憧憬。

簟儿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和小姐颠倒了位置。这一刻的小姐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彷徨,以至于求自己帮她拿主意。天呐,平日里,可都是小姐帮自己拿主意的啊,这……这……

簟儿彻底的懵了,傻傻的望着小姐。屋中,一时间相对无声,只剩下两颗凄惶的心。去,还是不去……

小春园外的一处疏林,苏默翘腿坐在一个石墩上,两手熟练的掐着和弦,轻拨慢捻,一个个音符便肆意的流淌出来。

一曲《铃儿响叮当》竟然没反应,那么这一曲《白狐》还打动不了你吗?莫非你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彻底与我割裂吗?

他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确定了。

旁边胖子一副恹恹的模样,背倚着一棵大树,百无聊赖的模样。胖爷感兴趣的是道法、是银子,最不济也可以是武功,对于艺术神马的,实在是无爱啊。

蒙鹰则是一脸的纠结,搓着手来回的走动着,不时的,还抬头紧张的四周踅摸两眼。这事儿整的,这小爷儿竟是玩真的,真要勾引王爷的内眷啊。

这要一旦被人发现了,麻烦不麻烦的倒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事儿本身实在太没溜儿了,可不要被天下人鄙视到死吗?

唉,自己也是疯了,竟然糊里糊涂的就答应了,还亲自帮着指出后门的位置…….

好吧,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希望一切顺利,赶紧让这小祖宗把事儿办完离开才是。

可是,小祖宗嗳,你这都弹的是什么啊,听上去倒是挺好听的,倘若换个场合,必然能让无数女子痴迷。可问题是,这里不是青楼酒肆啊,您这不是俏媚眼丢给瞎子看吗?罢了罢了,老夫豁出去了,还是提点提点吧。

“那个,仙师,您……您这不行啊。若信得过老朽,不若换一首曲子,或能达成目的。”

一曲《白狐》奏完,仍是不见里面动静,苏默不由有些默然。蒙鹰便赶忙上前两步,犹疑着说道。

苏默一愣,点点头道:“也好,你说说看,什么曲子?”

蒙鹰扭捏几下,忽然深吸口气,放声唱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歌声古朴恣意,配上蒙鹰粗哑的嗓音,竟有股说不出的韵味儿。

噗!苏默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就思密达了。你妹的!《野有死麕》!要不要这么豪放?苏默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稳重的老蒙鹰,此刻竟然建议自己奏这个曲子。

野有死麕,是诗经中的一曲民风。近乎直白的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的偷情野合的场景。

这个时候,奏出这么一曲来,老蒙啊,你这是赤果果的存心不良、要教坏我啊。

苏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砸吧着嘴儿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忽然心有所感,转头看去。

那个方向,有女如玉,白衣飘飘,婉约俏兮。妙眸流转之际,玉颊晕红,含羞带嗔…….

第358章:终相见

傻眼了,全都傻眼了。无论是苏默还是蒙鹰,又或者是打着哈欠的胖子,这一刻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这啥情况?这正热烈的讨论着如何推倒妞儿,然后做些没羞没臊的事儿呢,结果好嘛,人家妞儿出现了。

天知道人家来了多久了,是不是听到了那番讨论?不过看妞儿此刻的神情,怕是肯定听到了的吧,果然是吧。

苏默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儿飘忽;蒙鹰老脸涨的发紫,以袖遮面;胖子张大了嘴巴,眼看嘴角似乎有晶亮的液体要流下来…….

“我说什么来着,我和妙芸姑娘那可是高山流水般的知音来着。知音懂不?便最简单的几个音符,就能知晓彼此的心意,那是一种多么伟大纯洁的友谊啊?可老蒙啊,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太无耻了,太龌龊了,简直让我震惊的难以置信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啊知道吗?”

苏老师忽然脸色一板,站起身来大义凛然的对蒙鹰一通批判。随即在蒙鹰愕然震惊的目光中大步迎上妙芸主仆,脸上立即转为热情洋溢的笑容:“妙芸姑娘,好久不见,小生甚是想念啊。此番偶然听闻姑娘也在此间,忍不住便冒昧相邀,失礼之处,还请莫怪,莫怪哈。”

蒙鹰和胖子顿时齐齐觉得胃中翻腾。这酸的,还小生……话说少爷啊,您还能再恶心点不?

妙芸红晕满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眼色复杂的瞟了他一眼,咬着红唇轻轻敛衽还了一礼。

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跑出来相见,结果刚一进来就听到那番对话,顿时间之前的忐忑全不见了,代之而起的便是满心的羞涩和薄嗔。

嗯,的的确确是大半羞涩,嗔恼也只是因羞涩而起。仔细琢磨下,到似乎是欢喜更多一些。《野有死麕》…….哎呀,呸呸!这登徒子……

妙芸姑娘羞的心慌慌了,苏老师看在眼里,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儿,随即将目光又转向妙芸身后的小丫鬟,笑眯眯的挥手招呼道:“你好啊,簟儿小妹妹。好久没见了,有没有想苏默哥哥啊?”

唉哟我去!蒙鹰和胖子再次齐齐震惊,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来不来的就哥哥妹妹上了,竟然还堂而皇之的问人家想不想他。能把调戏做到如此坦然,少爷果然是仙家中人,真真是世间从所未见,佩服啊佩服!

簟儿小脸红红的,从自家小姐身后转出来,恭敬的敛衽一礼,声若蚊讷的嗫嚅道:“小婢见过苏公子,苏公子安好。”至于那个想不想的问题,却是根本没有回应。

“好好,簟儿妹妹真乖。”苏老师笑眯眯的点着头,但随即又扭头对还是一脸震惊的胖子吼道:“还不给芸娘和簟儿姑娘看座,没眼力劲儿的。”

胖子一激灵,猛地合上嘴巴,好悬没把舌头咬到。心中这个冤啊,我招谁惹谁了这是?围个观都能中枪,太没天理了!

等等,看座?我去!这荒郊野外的,我哪儿去找座儿去看啊我。只是瞅瞅少爷瞄过来的眼神里那闪烁的光芒,胖子果断放弃了申诉的想法,扭头四下踅摸一番,随即目光一亮,吭哧吭哧抱了两块大石头过来,然后又狗腿的用袖子拂了拂,一脸谄媚的看向少爷。

苏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点点头,转向妙芸主仆邀请道:“在外简陋,莫怪莫怪。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话。”说罢,当先在原本的石墩上坐了。

妙芸咬着红唇睇了他一眼,牵着簟儿的小手,轻移莲步也分别坐了。目光在苏默脸上转了转,红唇嗫嚅了几下,忽然觉得千言万语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由的一阵的恍惚,就此沉默下来。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眯,心中不惊反喜。妙芸肯出来见他,见了他后又是如此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这说明自己在她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或许,自己真可以劝的她远离这个泥沼了。

心中念转,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胖子还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由心中大怒。哼了一声,皱眉自言自语道:“哎呀,这待客是不是该上个茶上个点心啥的呢?”

话音儿入耳,胖子顿时脸都绿了。上茶?还上点心?这大半夜的,我去哪儿给您上茶上点心啊?要不您凑合着,把我当点心上了成不?

心下苦逼,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蒙鹰。这一看却是目瞪口呆,蒙鹰?哪还有什么蒙鹰,蒙鸟都没一只。老远的就见小林子外边,一个身影躲在树后,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呢。郁闷个天的,不是蒙鹰那老小子又是哪个?

跑的恁快!心中暗骂着,忽然猛省,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俩嘴巴子。怎么就这么蠢呢,眼下这时候,竟还傻傻的矗在这儿,可不是碍眼吗?怪不得少爷要上茶上点心的。妈蛋,要是再不醒目,怕是真要给当点心上了。

想到这儿,胖爷半刻都不待耽误的,肥硕的身子微微一晃,霎时间如同一缕青烟般消失在原地。再抬头看时,却早已窜出去七八丈远了。

苏默嘴巴半张,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高手!果然高手!这轻功,你妹的,太牛叉了!回头一定要问问,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草上飞?果然是吧?

噗嗤,看着苏默呆愣的表情,将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妙芸再也忍不住,不由的笑出声来。这一笑之后,心中原本那些惶惶和担忧顿时消散了不少,那久远如同隔了一世似的心境忽然再次浮现,望向苏默的眼神中,便多出了满满的温馨。

“咳咳。”苏默被笑声惊醒,回过神来不由连连干咳起来。随即一本正经的批评道:“调皮!岂不知非礼勿视。”

妙芸气结,想也不想的反唇相讥:“公子又岂不知非礼勿言?”

呃,这话一出,苏默顿时卡壳。只是妙芸也同时省悟,顿时满脸通红,咬着红唇将臻首偏向一旁,心中直如小鹿乱撞。

两人都是极聪慧的,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这话是针对之前蒙鹰和苏默那番《野有死麕》来的。

苏默固然是被噎住,可妙芸更加不堪。她主动提起这个话头儿,倒好像是自己有意识的往那个事儿上引导似的。野有死麕啊,想想都要羞死个人了。

“哈,那个,咳咳,没想到这西北的气候真好啊,这阳光明媚的……呃,嘎嘎。”苏老师觉得,作为男人,在这种尴尬的关头,应当主动一些。结果一张嘴就满嘴跑火车,话到一半儿才醒悟过来,不由的干笑两声。

阳光明媚?簟儿抬头看看天上的半月,再看看苏公子,一脸的迷茫。

妙芸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倒是把那份尴尬冲散了。玉手将垂下的发丝往而后撩了撩,白了他一眼,努力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道:“奴听闻苏公子高升了,身负皇命出使漠北。怎的却忽然来了宁夏?”

苏默眼睛一亮,好,你能主动提起这茬儿,倒是让我省了事儿了。当下也收了嬉笑,摊摊手叹气道:“没办法啊,屁股后面一堆牛鬼蛇神追的紧,我这是被人家撵野狗一样赶到这里的。”

妙芸脸色一变,眼中顿时露出极关切的神色,急声道:“怎么?又有人伏击你?可知道是什么……呃。”话说一半,猛然省悟,再想收回却是来不及了,不由的顿时手足无措。

苏默听的清楚,先是一怔,随即眸子猛的一缩,深深的看着她,半响没说话。为什么要说“又”?她竟然知道上次兴县的事儿,这是不是说,兴县之战她竟然知情?

心中转着念头,不由的又是唏嘘又是感伤。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是本着两人的交情,想要将她拉出安化王之乱的泥潭。结果这事儿还不等说,却先透露出了另一桩隐秘。

难道她不是参与了安化王的事儿,而是跟伏击我的那些人有关系?那些人又究竟是什么人?

苏默一时间心思百转,面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被他直直的盯着,妙芸只觉得浑身如被针刺,身子也渐渐颤抖起来。

旁边簟儿不明所以,只是感觉自家小姐的手忽然冰冷起来,还轻轻的颤抖着,不由关切的看了看她,低声道:“小姐,你冷吗?”说着,便要伸手去解自己的披风给妙芸。

妙芸打了个激灵,深深吸口气,伸手拍拍簟儿小手,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在簟儿担忧的目光中转向苏默,鼓起勇气道:“讷言,我没有做对你不利的事儿,也永远不会那么做,你相信吗?”

这是她第一次用字称呼苏默,苏默不由的一怔,定定的看着她。半响,忽的展颜一笑,重重的点头道:“我信!”

妙芸一直紧张的看着他,在他沉默不语的那段时间,简直犹如身陷冰窟一般,一颗心也在不断的往下沉。

她以苏默的字相称,其实就是暗示他在自己心中的份量。苏默是她的知音、知己,是这个世上她唯二在乎的两个人之一。即便是她自己万劫不复,也绝不会去伤害他半分。

可是那次的伏击实在太复杂,一时半会儿根本解释不清楚,若他不信自己,自己便再如何解释,都不过成了欲盖弥彰。难道,自己就要失去他了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妙芸只觉得整个人似都要走向寂灭了,眼中的神采渐渐消退,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从身体中飘离而去。

但就在此时,“我信”两个字乍然响起,直如一道春雷斩开漫天乌云,顿时让她如同回了魂儿一般,刹那间晴空万里、春暖花开。

“讷言……”她哆嗦着嘴唇,满心满眼都是感动充溢。泪水恣意横流,猛地模糊了视界。无数的话语、千万的委屈,在这一刻却只化作一个名字,轻轻的呢喃在嘴边、在心中。

“为什么哭了?莫怕,无论什么事儿,有我!”温和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这声音,一双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轻柔的为她擦去泪水。

“讷言!”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放声大哭着扑进男人的怀中,就那么死死的抱住,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

簟儿惊慌的站了起来,手足无措。苏默却对她轻轻摇摇头,然后便反手拥住怀中的女子,另一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夜空中轻雾漂移,半月再次将清辉洒下,柔柔的照着下面相拥的人儿。林中,一片静谧的气息氤氲,祥和而温馨。

良久,一声如哭似泣的轻叹响起,女子幽幽的声音,如同从九天之外飘来。

“讷言,你想听听,一个卑贱的女子的故事吗?”

第359章:大明灵异事件

“……奴本富家女,也曾集宠爱于一身。只是后来,家父因罪罹难,家道中落,奴便也从此身落尘埃。然而今日种种,非只先父之因,殆由起始,却是因着另一个人……”

轻轻挣脱了苏默的怀抱,妙芸脸色有些羞赫,抬手整理了下发鬓,这才缓缓讲述起来。

故事并没什么新意,甚至可以说很老套、很狗血。但这狗血老套之中,却又透着几分诡异和玄幻。

妙芸姓伍,湖州人。湖州人多以养蚕为生,伍家亦是如此。事情发生在弘治九年。那一年,湖州养蚕业越加发达,最终竟导致蚕的数量过剩,以至于喂养蚕的桑叶都供不上了。

作为当地养蚕大户的伍老员外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于是没奈何,便让人杀掉了一部分蚕,然后又使人往临近县府去购买桑叶。想着如此一进一出,或许就能使得剩下的蚕成活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一趟采购仍是未果。不但他们本地的桑叶不够,附近几处县府也都是同样的状况,自身供应都不足,又哪里有余额卖给别人?

几个伍家下人,只得空手而回。只不过心中发愁,这下回去却是不好向老爷交差了。

于此回程之时,几人驾舟过河,待到船至江心,忽然水中蹦出一条大鱼,好死不死的竟落与舟中,被几个家人捕获。

家人们大喜,想着如此吉兆,回去献给老爷定能让老爷高兴,兴许就免了一顿责罚。

于是便将鱼置于舱底开始返回。然而将将要临岸时,忽逢巡检司的捕吏驾舟巡逻。见这小舟不大,上面也没什么货物,但却吃水颇深,顿时便怀疑其中有蹊跷,遂拦下查察。

这一查,却是查出了惊悚的一幕。伍家几个下人一再声称没有什么违禁的货物,船上除了人之外,唯有在河中捕到的一条大鱼,就放在船舱底下。

但等到捕吏带人打开船舱时,却哪里有什么大鱼?在水中一番捞取,却是捞上来一条人的大腿来。

所有人都吓坏了。捕吏不敢怠慢,将所有人连带整艘船都押回县衙审问。

这个时代的问案,可没有什么文明一说,几句话不招,立时就是大刑伺候。三木之下,几个家人早半条命去了,只得招认,自承杀人分尸之罪。

再问尸首其他部分,几人哪里招认的出?无奈之下,只得胡乱指认,其中一人竟说埋尸处就在伍家后院。却是因为曾见自家表少爷在某个夜晚时,于后院埋过什么东西。

县太爷当即派人冲进伍家,在那家人的指证下,将后院挖开,结果竟当真挖出一具男尸,而尸体上也果然少了一条腿。将船舱中的那条腿一对,正是完丝合缝。

这一下,证据确凿,县令当即使人拿了伍家上下。伍老员外破天介的喊冤,声称那里只是埋过一些蚕尸,从未曾害过人命,而且还是自己的表侄亲自办理的。

自己那表侄可不是个一般人物,乃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姓袁名宗皋,如今已是兴王府的长史。其自幼与自家女儿青梅竹马,乃是指腹为婚的亲家。

也正是如此,今岁袁宗皋回家省亲,这才曾在自家小住过一段时日,正好遇上此事,便主动承办了此事。试问如此人物,又岂会无缘无故的犯下这等罪过?

伍老爷子一口咬定肯定是有人陷害,打死也不认罪。县令听闻袁宗皋的来路,也不敢轻易武断。当即便派人往兴王府寻袁宗皋取证,却哪知袁宗皋矢口否认,只是说当日为取悦未来老泰山,曾将两个随从借调给伍老爷子听用。但具体做了什么,却是并不清楚。

县令又让将当日两个随从请出一问,却被告知,那两人回来后就请辞了,如今早不知去了何处。

这一下,这案子便彻底成了死无对证。袁宗皋将自己摘的清清楚楚,又拿不出证据证明伍老爷子的清白,结果就只能是伍老爷子承担此罪了。

这还不算,因为伍老爷子口口声声说,当时埋在此处的只是一些蚕尸,这话一经传出,顿时在湖州引起莫大波澜。

大部分的湖州人都是靠着养蚕业生活,所以一向有供奉“蚕神”的习俗。当听说伍老爷子杀蚕埋尸,最后竟变成了一具人尸的诡异事儿后,都纷纷大惊,说这定是蚕神发怒了。

由此,整件事完全走了样儿,从一件简单的害人案,变成了渎神的大事件。民议汹汹,全是要求处死伍老爷子一家的呼声。

到了这个时候,当地县令也全没了拿抓。本来牵扯到兴王府长史,就已经让他极是被动了。而后袁宗皋那儿又没有任何证据,这案子只能着落在伍老爷子头上。如今又加上民意汹汹,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了。

结果就是,伍家上下尽皆下狱,主要男丁一律上报刑部问斩,女子则打入教坊司为妓。

妙芸之母受了这番打击,当即昏厥,没过几天就撒手而去。剩下妙芸一个弱女子,凄惶无助之下,只得使劲浑身解数,偷偷请人去寻袁宗皋求助。

其时,妙芸虽然悲痛,但却并没因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失去理智。她隐隐的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若说其中的关键,绝对和她那位未婚夫婿有关。

只是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她也一向爱慕这位表哥,怎么也不信表哥会害她一家。之所以感觉袁宗皋在其中是关键,也不过是想着或许是表哥那两个手下的问题。

她请人去寻袁宗皋帮忙,一来是唯有这么一个依靠了;二来却是希望表哥能发动人手,借助王府的权势,尽快抓到那两个贼人。只要将那两个人抓到,一切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而袁宗皋果然也不负所望,在妙芸请的人找到他之时,妙芸已被打入了教坊司。袁宗皋当即使动了王府的势力,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帮她脱籍,却仍是给了她最大限度的保护,并有了一定的自由。

只是到了此时,以她的身份,再也不可能按照约定履行那份婚约了。毕竟,袁宗皋堂堂进士,又身为兴王长史,倘若娶一个歌妓为妻,不但会被天下人耻笑,更会坏了他大好的前程。所以,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袁宗皋重情重义,将妙芸纳为妾侍。

事到如今,妙芸倒也并不怪他。毕竟两人有感情基础在,只要袁宗皋对她好,又何计什么名分?甚至妙芸自己,为了袁宗皋的前程,也会主动舍了那个名分的。

而袁宗皋在帮助妙芸获得自由后,也承诺发力寻找那两个人,争取早日将伍老爷子救出来,还伍家一个清白。由是,妙芸更是感激不已。甚至在袁宗皋表露出想和她先圆房的意思后,她险些就把持不住应下了。

好在最后关头,她终是个聪慧的女子,拼尽全力推开了他。并保证只要袁宗皋救回老父,要在老父的见证下,才将自己全无保留的交给他。

袁宗皋当时没说什么,虽然有些不悦,但看上去也并没太着恼。只是很快,妙芸就知道不对了。

先是有人来警告她,让她乖乖听话,按照吩咐去做一些事儿。但凡有半丝懈怠,或者没做好,那她在狱中的老父,就会被狠狠的关照一番。伍老爷子年岁不小了,这般特殊关照下,怕是连刑部公文都等不到就会痛苦的死去。

妙芸大恐,连忙再去找袁宗皋时,袁宗皋却忽然变得极为忙碌,不是说去了别处,就是说兴王另有安排,妙芸根本就见不着人。再过几日,甚至连王府都不能靠近了,刚一露头就会被驱赶开。

至此,妙芸终于是清醒过来。心伤欲绝之下,为了老父的安危,只能老实的听从吩咐,扮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违心的做下许多缺德事儿。也是因此,她的艳名大炽,很快便红遍了江南。及到在武清见到苏默时,她已经是鼎鼎有名的第一花魁了。

林中月色晦暗不定,妙芸幽幽的讲述着,声音空洞的如同失去了灵魂。面上虽然死寂般的平静,但是紧紧握住的手,却因过度用力,竟然指甲都陷入了肉中,有血丝开始浸出。

旁边簟儿早已哭的稀里哗啦,见到妙芸的手出血了,顿时慌作了一团,手忙脚乱的取出手帕帮她包扎。妙芸却似完全未觉,僵硬的手指让簟儿竟扳也扳不开,不由的嘤嘤哭着向苏默求救。

苏默叹口气,伸手将她又再揽过来拥住,另一手不断的抚着她后背,如是再三,终是让她渐渐放松下来,簟儿这才含着泪帮她包扎好。

“这么说来,伯父现在还在牢里?”看着簟儿忙活完,苏默想了想,轻声问道。

妙芸身子猛的一颤,顿时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簟儿泣道:“老爷去了,去岁天寒,熬不住,就……就……”说到这儿,小丫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苏默不由微微皱眉,有些犹豫的看看两女,嘴巴张了几张,却终是没发出声音。

妙芸却似有所感,淡然道:“君是否要问,既已如此,奴为何还要自甘堕落,为虎作伥?”

苏默一惊,连忙摇头,妙芸却凄然一笑,泪水大滴大滴的滑下,哽咽道:“奴是这世间最不孝的女儿,不能使老父生前得以膝下承欢,而在老父死后,尸骸也不得讨还。奴早该死的,万死莫赎!或许只有奴死了,才能让老父得以解脱。可是……可是,可是奴终是放不下,放不下啊。奴不畏死,奴只怕一死之后,更无人为老父安葬;奴也怕一死之后,只剩下簟儿一个孤零零无人照看。奴……奴……”

她哽咽着说着,却是终语不成声,难以为继。旁边簟儿大哭,扑进妙芸怀中紧紧抱住。

两女相拥而泣,直如杜鹃啼血。天上有云飘过,将半月再次掩住,林间霎时一片幽暗,唯余一片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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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扑朔迷离

大道旁边,小树林的边缘,胖子和蒙鹰两个面面相觑,猥琐中带着几分古怪。

“老蒙,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听这声儿有些不对呢?”胖子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窥视着,回头看向蒙鹰问道。

蒙鹰一脸沉思,“会不会是……反应太大的缘故?好像在某些极致的情况下,是会哭的。”

胖子顿时恍悟,脸上又是兴奋又是赞叹:“果然,少爷就是少爷,仙人啊,岂能和普通人一样?啧啧,也不知这两个女子前辈子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得了少爷的垂青。且不说日后未可限量,便只是这眼前…….”

说到这儿,他脸上猥琐的神气愈发浓了,嘿嘿两声后打住,只是嘴里吧唧着,羡慕向往之色怎么都掩藏不住。

蒙鹰鄙视的斜了他一眼,不屑道:“得了吧,瞧你那点出息。我辈修道之人,便该忘情断性、勇猛精进,如此才可能得窥大道。就比如老夫这般,道心坚定,终生不娶,不近女色。毕竟我们都是凡人,若不能心无旁骛,问道之途更不知要何等艰难。白瞎了你能跟在仙师身边这种福缘,竟还想三想四的,我呸!你当自己是仙师那般人物吗?”

他一脸正气的鄙视着,只是怎么听怎么带着一股酸味儿。再仔细看时,却能发现此翁的眼神儿也是有些飘忽,时不时的就往里面瞟上两眼。

胖子被骂的一呆,随即大怒,涨红了脸回骂道:“我呸!就你这老匹夫还道心坚定,你那是生的丑讨不到媳妇儿,却来胖爷面前装正经。嘿,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胖爷了。知道胖爷跟着少爷,以后肯定能得登仙班。等到那一天,胖爷自然也会如少爷这般,只管快活便是,须羡慕死你个老匹夫。”

蒙鹰被说破了心思,脸上登时挂不住,憋紫了脸喘气,半响才恨恨的一撇嘴,不屑的道:“你个夯货,知道个屁!还快活?仙师这定是仙家双修之法,岂如你这腌臜货色,一脑子尽是男娼女盗。老夫羡慕你?做梦吧你!”

胖子也不恼了,就嘿嘿直乐。胖的胡萝卜似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笑眯眯的道:“得了,老蒙,别嘴硬了。还双修呢,大家都是道门中人,那阴阳和合之法谁不曾见?双修能修的都喊成这样儿,你自己信不?哈,说吧,承认吧,你就是嫉妒我,就是……呃!”

胖子眉飞色舞着,说到兴奋处,简直都要手舞足蹈起来了。只是冷不丁的猛然噎住,两眼见了鬼样的望向忽然出现的苏默,好悬没把舌头咬掉了。

蒙鹰也发觉苏默出来了,眼瞅着胖子玩脱了,不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但随即便垂下眼帘,做出一副端严的神色。

苏默眼中如欲要喷出火来,狠狠的瞪着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尼玛,竟敢在背后如此诋毁老子,简直就是欠修理啊。妈蛋,幸亏妙芸已经回去了,否则听到这些乌七八糟的,老子的形象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下手…….呃,还怎么相处?

“胖爷,还是我来说吧,我很嫉妒你啊。怎么样,是不是由我来说,你的成就感更大一些呢?如果你能再具体的说明下,我为什么要嫉妒你的原因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更诚恳的。真的,说吧,说出来吧,我保证本打死你,嗯,相信我。”苏老师笑眯眯的说着,一边慢悠悠的踱步而出。

胖子脑门子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两腿哆嗦着都快要哭出来了。“少爷,不是……那个……我,我那什么……啊,不是我,是他,是老蒙这个老不羞。都是他,是他满肚子龌龊下流、卑鄙无耻,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少爷啊,您知道的啊,小胖我一直跟在您身边,早被您熏陶的不知多纯洁了,怎么可能……咳咳,怎么可能那啥呢对不对?少爷,少爷,您明白的对不对?对不对?嘎,嘎嘎…….”

胖爷开始吓的要死,但说着说着就越说越溜,要不是看着少爷那眼神儿不对了,怕是都要刹不住车了。好歹是反应快,连忙干笑几声打住。

旁边蒙鹰也不幸灾乐祸了,刚开始还有点懵,但是很快就变成咬牙切齿了。

“死胖子!老夫跟你拼了!”胖子干笑的音儿不待落下,蒙鹰已是大吼一声扑了过去,毫不留情的就是一记老拳。

砰!

胖子是高手,但老蒙鹰也绝对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有苏默在旁看着,胖爷压根就没任何防备。这一拳实实落落的,正中眼眶子上,发出一声瓷实的闷响。

“唉哟~”胖子痛声惨呼着,仰着脑袋向后摔去,随后便被蒙鹰扑过来压倒,挥拳猛揍。

“老匹……啊,还来?哎呀,我去!爷跟你拼了!”

呯!砰!咚!

忽然间,原本宁静的林子边就响起了一片乱音儿,直惊的宿鸟振飞,叽喳扑棱的老大一片。

远处几家宅子里顿时一阵的狗吠声响起,陆陆续续的有灯火亮起。随着远远近近几声人的怒骂之声,便连小春园那边都传来了脚步声。

苏默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差点没把眼珠子掉下来。之前他也差点没被胖子那无耻劲儿恶心死,恨不得一脚踹死丫的。可万万没想到,还不等自己这动脚呢,老蒙鹰老而弥辣,竟是如此暴烈脾性,先一步就冲出去了。

他又哪知道,在他出来之前两人就杠起来了,而且老蒙鹰还被连挖苦带讽刺的,差点没给噎死。这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胖子又来了这么一出,老蒙鹰要是还能忍,那才叫一个怪呢。

此刻眼见左近都被惊动了,苏默总算是回过神儿来了。“你妹的!风紧,扯呼了!”冲上去低吼了一嗓子,然后掉头就跑,瞬间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人被他吼的一震,不约而同的僵住。急回头看时,却哪还有少爷半分影子?再瞅瞅别处,眼见四下人声鼎沸、火光摇曳,都是心中一惊。哪还顾得上再打,慌忙推开对方,爬起身就跑。

苏老师溜得最早,后面两个都是高手,这哥仨铁了心开溜,又有谁能抓得住?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原地再不见半个影了。等到附近的人赶过来时,唯见月明星稀、群鸟盘旋,鬼都没有半个。

众人也只得骂骂咧咧诅咒一通,悻悻的各回各家了。

远处,胖子和蒙鹰两个鼻青脸肿,臊眉耷眼的跟在苏默身后,默默的急急往家中而去。

完蛋了!这次怕是少爷真的恼了,也不知回去后是个什么下场。捆绑、皮鞭?这个肯定是跑不掉吧。哎呀,会不会还要滴蜡呢…….好吧,这个也可以有。但是别的就绝对不行了,便是宁死也不能从啊。

少爷不会真的那样吧,应该不会吧,哎呀,想想就好可怕的说。咦?为什么我觉得好可怕,还有种奇怪的兴奋呢…….

两人跟着苏默有些日子了,尤其是胖子,少爷嘴里时不时冒出的一些古怪词儿听的简直不要太多了。虽然不是太明白,但隐隐的也能猜到个大概。这会儿可真是心中七上八下的,细思恐极了。

苏默在前面低头疾走着,哪里会想到后面俩混蛋脑子里都发散到没了边儿了?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妙芸今晚透露的消息呢。

妙芸是身不由己,这一点已然确认无误了,这让他顿时大为松了一口气儿。

如妙芸所述,先是被一桩诡异的杀人案弄的家破人亡,而后便先是以至亲生命威胁,再后人死了就拿骨骸威胁,逼迫着她用女色做一些事儿,可算是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了。

至于具体那些事儿,苏默略微问了一下,却发现大都是针对一些中小富户之类的。仔细琢磨后,所为的不过就是一个字:财。

只不过一桩桩一件件的,涉及极广,短短时间里,差不多横跨了数个县府之地。只要是略有资财的,就全在算计之内。所用的方式,全是让妙芸以女色引诱,或者使其自动送钱,直到出无所出;再或者,干脆趁机栽赃嫁祸,然后由官府出面直接推平。

尤其是后一种,苏默敏锐的发觉,除了起始是以女色为饵不同外,其他的简直如同伍家的故事重演一般。由此看来,这帮人的手法已经极为熟练了,绝对不是一次两次了。

为财害人,这个并不少见,也不会让苏默有什么惊诧的。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那种法律漏洞比起来已经少得多的时代,这种事儿也是数不胜数。

但是让苏默留意的是,这帮人似乎很少针对那些大的世家富户,所有目标都是那些中小之家。

这些中小之家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家富足,但架不住数量多。三五家差不多就能等同于一个大家了。这比直接对上一个大家来说,可谓是既隐蔽又轻松。制定这个计划的家伙,绝对属于狡猾到了极点的,也阴毒到了极点的那种。

因为,每次的目标,都几乎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根本不留半分余地,自然也就杜绝了后患的可能。

从妙芸阐述的分析,这个背后之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袁宗皋。但正是这一点,也让苏默更加疑惑了。

按照妙芸所说,这个袁宗皋已经是兴王府长史了。按说以他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少了进项?就算是此人再如何贪婪,真要想弄银子,也不至于用这种近乎下三滥的手段啊。

而且还涉及这么多苦主,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失了手,引起连锁反应?更不要说,他若真要敛财,凭着他那个身份,不知多少人会哭着喊着给他送钱了,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这里面,绝对有古怪!

还有妙芸家那件案子,仔细琢磨下,根本经不起推敲。只要是个有点头脑的,就明白所谓的蚕神杀人根本是无稽之谈。而这其中,更是这个袁宗皋作为整个中心关键。

那么,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苏默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左思右想,最终也只是似乎跟其他案子一样,都是为了个财而已。但苏默知道,事情的真相,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除了这件事儿,更让苏默惊凛的是,据妙芸说,上次兴县的伏击,正是由当日武清城田家余孽田钰主持的。而田钰似乎加入了某个神秘的组织,对外称为钰公子而不名,似乎颇有些地位。

而妙芸身后的人,也和钰公子身后的组织有着不清不楚的关联。而兴县伏击的目的,听妙芸所言,竟然不是要杀死他,而是要尽量给他造成最大的压力就行。这让苏默完全搞不明白了。

至于妙芸自己,果然如苏默所料,当日在延水关惊鸿一瞥的,帝却就是妙芸。也正是如此,妙芸才能及时的发现,并拦下了田钰公报私仇,欲要狙杀他的举动,从而最终让苏默等人突围成功。否则,以当日的布置,便是再有两个果毅营,也休想得活。

田钰身后的势力妙芸也说不清楚,甚至连妙芸自己身后究竟是谁,她也完全搞不明白。每次出现给她派任务的人都不同,甚至面目都掩藏在兜帽下看不清。只要来人出示约定好的信物就行。

这几年来,妙芸在他们的逼迫下,一直都是做着这样的事儿,从无什么列外。但是这次来宁夏,却终于让妙芸真的恐惧了。因为,她的任务完全变了。

今晚时间太过仓促,妙芸情绪又太激动了,所以苏默便先安慰了她一番,让她回去休息。而后约定从新换个时间,再来详细说说里面的事儿。故而,苏默才这么快的出来了。

而接下来,妙芸将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呢?苏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第361章:程恩论计

接下来两天苏默哪儿都没有去,就窝在蒙家庄园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陪着总算恢复过来的何莹聊聊天说说话,再就是钻进书房中,和蒙鹰胖子两个嘀嘀咕咕,谁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只不过若是有心人就能发觉,整个蒙家庄外松内紧,每天都有许多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然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开,往数个方向奔去。

杨一清府中,程恩端坐后花园的凉亭里,看着手上一条条的消息,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旁边安锡禄脸色阴沉,阴声道:“小姐,要不老奴亲自走一趟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姑爷还这般不着调,实在是……”

程恩脸一红,嗔怪的抬头瞪了他一眼,淡然道:“安叔,我与他尚未行文定之礼,称的什么姑爷?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自由,与我何干。”

安锡禄就嘿嘿一笑,却并不答话。

程恩白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纸箴,淡淡的道:“再说了,这不也没瞒着咱们吗?以他的脾性,怕是其中另有蹊跷。莫要去多事儿,且等着就是。”

安锡禄面色微微缓和,但随即又叹气道:“咱们这可以相信他,但只怕杨大人那边就耐不住了。老奴听说杨大人听闻他这两天一直躲在蒙家那边没动静,颇是恼火,背地里曾骂其罔顾皇恩什么的,怕是定会有些动作的。”

程恩一愣,蹙眉缓缓站起身子,踱步走到亭子边站了。半响,才幽幽的叹口气,轻声道:“叔父秉性忠诚,虽略有权变,但始终骨子里是不变的。罢了,叔父那边我自会去说项,总是不要出现什么偏差才好。”

安锡禄就点点头,想了想又指了指石案上那叠纸,迟疑着道:“那,姑爷让咱们帮忙的这事儿……”

程恩截然道:“照办!不过不要牵扯到本家,只选盟里的人去。我觉得这件事儿绝不是单一存在的,怕是和眼前的事儿也是息息相关。而且…….”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略微有些恍惚,迟疑着道:“我隐隐有种感觉,怕是这事儿要与父亲大人牵扯上。便不为苏默,只为父亲计,查一下也是好的。”

安锡禄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姑老爷乃当朝三品大员,怎么可能与藩王扯上关系?小姐,这话万万不可轻言啊。”

程恩不说话,只是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良久才微微摇头,叹道:“安叔,我说了,只是有种隐约的直觉罢了,我也相信父亲不可能。但世事无常,人心诡谲,有些事儿不是你不去做、不想做就能避免的。兴王……”

她喃喃的念叨着,说到兴王二字时忽然顿住,面上若有所思一会儿,忽然转身道:“此事暂且只限于你我知晓,莫要传扬出去。尤其是蒋二叔那边。”说着,大有深意的看了安锡禄一眼。

安锡禄眸子一缩,沉声应道:“小姐放心,老奴晓得轻重的。”

程恩点点头请嗯了一声,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又道:“苏默传信来,只让咱们打打边鼓,尽量多搜集些消息便成。以我所料,此事他必然是想通过魏国公那边发力。但如此一来,怕是难如他所愿了。魏国公固然在江南势大,但何尝不也是一种桎梏?天子表面上对魏国公一系恩宠有加,但曾几何时真的信重过他们?靖难一役,着实伤的重了些。”

安锡禄点点头,面上也是有些唏嘘。忽然又是一惊,急声道:“小姐,你的意思莫非……”

程恩平静的点点头,嘴角弯起个漂亮的弧度,撇嘴道:“那人便是个粗疏的,看似精明步步算计,大势倒也清明,但唯在细节上,却是错漏百出。咱们若不给他弥补,早晚必成祸事。”

安锡禄脑门上开始冒汗了,搓着手一脸的焦急,嗫嚅半响才勉强劝道:“小姐,这……这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此事毕竟牵扯到藩王,一个不好,令尊老大人那儿,甚至杨大人这边,包括整个一系都要被动了。”

程恩轻叹口气,轻声却又坚定的道:“去做吧。我说过了,不要动用本家的势力,只出动盟中的人,便是对方查也查不到这边。我心里自有筹划,安叔不必多虑。”

安锡禄犹豫再三,最终只得无奈的叹口气点头。皱眉想了想又道:“那小姐具体想怎么做?”

程恩回身坐下,明眸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略一沉吟开口道:“消息查察、从旁协助该如何还如何,但另外启动暗子,将伍家老爷子的尸骨停放处查明核实。一旦查清…….”

说到这儿,微一犹豫随即转为坚定,沉声道:“立即调动火部出动!”

安锡禄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大变,想也不想的当即反对道:“不可!”

程恩面色不动,只把清亮的眸子转过来,定定的看着他。

安锡禄一阵的纠结,但终是咬牙坚持道:“小姐,万万不可轻动火部啊。火部人数本就不多,是老爷费了无数心力,多年培育而成。小姐当知,所谓火部,非只是代表战力而言,更是有薪火传承的意义。恩盟成立之初便有严格规定,非生死关头,不可动用。小姐,咱们毕竟只是个组织,不是要去争霸天下。火部一动,必然引起朝廷震怒,后果未可知也。再说了,小姐也当知晓姑爷的性子,既然猜到他要启用魏国公这条线,又安知他没有其他的后手?此时干系太大,还请小姐三思而行啊。”

安锡禄满头大汗,一口气说完,这才紧张的看向程恩。

程恩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伸手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微笑道:“安叔莫急,且坐下先喝杯茶,听侄女儿细细道来可好?”

安锡禄面色阴晴不定,终是磨不过,不由跺跺脚,叹着气坐了。伸手接过那杯茶,勉强呷了一口便又放下,抬眼看向程恩。

程恩桀然一笑,这才心有成竹的道:“安叔说苏默必有后手,这点我亦猜的到。不过苏默此人行事,尤其是面对官场之上,似乎太过于信赖关系和权位。我不知他何以如此,但实在是有些……嗯,有些稚真了。”

作为一个女子,背后议论自己的夫君,即便是未婚夫君,显然也是让程恩有些尴尬。所以言词之间,颇有些扭捏之意。

安锡禄却哪顾得上理会这些,眼睛眨也不眨的定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解释。

程恩释然的一笑,这才又道:“官场博弈,布局落子,以势取胜诚然是为常态。然,这种方式却仅限于上层之间。而放在下面各省府县以下,更牵扯到藩王势力,却是失之偏颇了。下面之人,天高皇帝远,胆大妄为之徒不胜枚举,本就无法无天惯了,再加上后面有藩王推波助澜,便有天大的背景,人死了便万事皆休,还说什么博弈胜负?这一点,舅父曾一再教导过的,安叔也应该明白的吧。”

安锡禄勉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程恩又道:“此案发生在安吉,地处偏远,安叔以为,当何等的权势,才能将手直接插入其间?窃所料,苏默之后手,概莫不出于设法造成影响,将事儿闹大以为声势,由此震慑那些魑魅魍魉。若能成,则敌胆气丧,再有魏国公强势介入,事或可有为。这些,本是他擅长之事,由武清文会便可见一斑。只可惜,他忘记了一点,安吉地处偏远,就算事儿闹大,但要传至京中又要等到何时?迢迢数千里,消息一来一往都要数月时间。待到所等的时机到了,伍父之尸骨怕是早被损毁了千百回了。便是那位伍妙芸伍姑娘,届时说不得也有香消玉殒的危险。一旦至此,打蛇不成反倒惊动了蛇,必遭其反噬。一环环牵涉下来,到那时,咱们才是真的危险了啊。”

安锡禄听着程恩娓娓道来,初时的焦急渐渐平复,代之而起的却是悚然而惊,满面阴沉下来。

程恩却彻底放松下来,笑着又给他续了茶,又继续道:“至于安叔担心火部,呵呵,其实也大可不必。火部确实以攻坚拔寨为主,但又何尝没有潜入斩首之能?我所初衷,此番当从火部中选身手敏捷之士,外部可设法造成混乱,然后趁机潜入,一切只以取得伍父尸骨为准。只要得了手,便立即撤退。若此,又如何惊动朝廷?更何况,刚才侄女儿便说了,安吉地处偏远。所谓地处偏远的含义,可不仅仅是消息传递时长之弊,那民风彪悍、不服王化之事,可也算的一大特色呢。安叔,您说是不是呀?”

说到这儿,程恩皱了皱秀气的鼻子,冲着安锡禄做了个鬼脸儿,霎时间,那沉稳睿智的气度不见了半分踪影,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侍郎大人承欢膝下的小女儿的娇憨。

这般气质的变幻,忽然其来,完全没有半分涩滞,简直如一个百变精灵。

安锡禄头疼的叹口气,却只能苦笑着一副无奈模样。对于这位大小姐,他自然是知之甚深。虽然并没被这百变精灵所惑,但眼中却也难抑宠溺的疼爱之色。

“罢了罢了,既然小姐早有定计,老奴也不再赘言了。只是一切还当谨慎再谨慎,当知小心无大错,这,可也是老主人经常的教导,但望小姐莫要忘记了。”

听着程恩将打算合盘拖出,安锡禄终于算是放下心来,但仍是谆谆告诫了一番,这才施礼告辞而去。

程恩起身还礼,目送着安锡禄的身影消失不见,脸上明媚的笑容渐渐的消退下去。

转过身去,小脸儿上便全是一副着恼忿忿之色,两只小手死命的绞着手帕,咬牙切齿的低声嘟囔道:“死苏默,臭苏默,竟然又出来一个,真是太可恶了!掐死你!掐死你!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这不为人见的一幕,倘若被安锡禄看见,估计能当场把眼珠子掉出来。真当程大小姐肚量大,什么都不在乎啊。女人,那可是世上最难琢磨的物种,此理,放之任何时空皆准,从无例外!

蒙家庄里,苏默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转头望向门外,西北的天儿,果然比内地冷了好多啊。

第362章:再约芙蓉山

程妹妹的诅咒苏默自然是不知的,只是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要想追踪寻迹,却不是他这个假仙师能办得到的,最终也只能归于地域的气候问题。

算计下手头的事儿差不多了,便派人偷偷给妙芸送信,约着再次相见。

这两天之所以沉寂下来,一来是为了联络陆续赶来的几处援兵。二来则是提前散布某些消息。比如蒙家侄少爷来宁夏省亲,蒙家侄少爷蒙何风姿倜傥、年少多才,等等等等。

毕竟嘛,这冷不丁的凭空蹦出来个大活人,总是需要一些铺垫不是?不然在这敏感时候,各方势力都把目光怀疑过来,就不是苏老师期望的了。

当然,所谓什么风姿倜傥、年少多才之类的,纯属附带插件,以至于蒙鹰等人当时都忍不住要露出嫌恶的神情。只是以苏老师的脸皮之厚会在乎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我无耻我自豪,苏老师自顾笑傲潮头,何计诽谤。当相约的这一刻到来后,便衣帽别花、面敷薄粉,打扮的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小春园中,终于接到了苏默相邀的妙芸也是激动不已。上次百般纠结后,终于是耐不住行走在黑暗和毁灭的凄惶下去见了苏默,结果一个忍不住,全盘倒豆子似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她记得清楚,苏默当时很认真的承诺自己,一定会帮她想办法的,只是要给他些时间。

想想苏默身边的那些关系,妙芸之前近乎彻底绝望的心思,终于再次迎来一线曙光。只是这时间……偏偏她正是没有太多时间了吧。

那些人最近活动的频繁,就在昨天,扮作道家高人的王九儿在见了安化王时,竟然忽的趴伏地上,口呼“老天子”。这一下便是妙芸也当场吓了一跳。

她此番奉命来宁夏,任务极为模糊,全不似之前的敛财目的。那使者当时的交代是:全力配合王九儿的行动,并且就近监管王九儿,务必使得上面的计划得以顺利执行。

所以,对内来说,她便是王九儿的直接统领。但是却对王九儿究竟要执行什么计划,完全是不知情的。由此想来,所谓的监管监视什么的,只怕是相互的吧。

可是既然如此,那自己来宁夏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妙芸左思右想想不通,但却隐隐的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机临近。

这也是上次与苏默相见,为什么最终将一切都合盘拖出的原因之一。对于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苏默,与妙芸来说,简直如同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完全是一种本能的驱使。

由此,当回来后,心中的忐忑和期盼,便显得愈发的心神难定、患得患失。

总算,总算是今日接到了传信。芙蓉山上的临风阁吗?倒是个清静的去处,希望此次相见能有好消息吧。

妙芸心中期寄的想着,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寻了个借口带着簟儿出了门。匆忙之中,她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某扇窗户后,一道恶毒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普照、晴空辽阔,这让妙芸的心情也似乎变得明艳了许多。

马车在山脚下停住,从这里再往上就必须步行了。芙蓉山并不是真的山,只是城中的一个封土堆。像这种封土堆在宁夏城里有好多,据说都是昔日西夏人所建。

按照西夏的风俗,这封土堆只有两个功能。一个是做为陵墓之用,但却须得是具备一定地位的贵族才能享有这种规格;除此之外,再就是用来祭祀。

祭祀所用的封土堆会格外讲究,不但要移植各种花树,还有建有特定的亭台楼阁,各俱功用。寻常人平日里便是靠近都不允许,只能是特定时日,由西夏王公甚至是皇帝亲自带领,才能上来。

不过这终归是历史,后来蒙古灭西夏,整个宁夏城都几乎被推平了。这所谓的祭祀高台,也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彻底变成了一处处土山高岭。

直到大明崛起,洪武下旨重修各处,这些土山或被彻底推平改建,或者像芙蓉山这样的,在原基础上加以修缮,最终变成了城中登高望远的景致。

只不过无论是陵墓也好,还是祭祀也罢,终归跟死人有些联系,汉民们总是有些忌讳。再加上城里越来越多的景致,毫不逊色于此处,便渐渐的少了人迹,竟使得此处成了少有的清幽之地。

妙芸主仆摒弃了小春园跟来的仆从,只两人拾阶而上。一路上两边翠柏层叠、鸟鸣声声,清风透过浓阴而来,唯余草木清香,不由的令人生出空山寂寂、不在凡尘的感觉,也让妙芸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簟儿,你说苏公子能帮到咱们吗?”爬到了一半,妙芸有些气喘,略略停下休息之余,忍不住转头向簟儿问道。

簟儿也早累的细汗吁吁了,闻言想也不想的点头道:“会的,一定会的。苏公子很厉害的,不是吗?”

妙芸有些愣怔,她刚才只是下意识的问了出来,与其说是在问簟儿,倒不如说是自己问自己。只是她却没想到,簟儿竟然如此坚定的回答了她,这倒让她生出了些好奇。

“你怎的就这般肯定?他又厉害在哪里?”她斜睨着小丫头,嘴角边含着浅笑,明显带着三分戏谑之意。

簟儿却毫无所觉,嘟着小嘴歪头想了想,这才脆声道:“小姐忘记了吗,当日那个魏国公世子好无赖,把咱们追的都跑去武清那么远躲着,结果遇到苏公子后,还不是老实了下来。哼,要我说啊,当时小姐就不该离开的,应该相信苏公子的。唔,说不定那会儿小姐留下了,这会儿早成了苏家少夫人也说不定呢,又怎会……”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如同蹦豆子似的。只是说到最后,猛地省悟过来,生怕影响了小姐的心情,这才连忙生生打住,只拿眼神儿偷偷的瞄着小姐。

妙芸听她初时说的,思绪也似乎被带的回到了当时的情景,嘴角边便不由的绽出温馨的笑容。只是听着听着,忽然听到后半段,微微一鄂之后,顿时不由的满面通红,轻轻啐了小丫头一口,羞恼道:“胡说个甚!什么少……少那个的。当时离开,也是不想连累他,你个死丫头懂什么。”

簟儿见小姐心情似乎挺好,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儿。只是随即便又撅起了嘴巴,不乐的嘟囔道:“人家哪里不懂了,人家今年可要及笄了呢。”

妙芸听的好笑,不由伸手摸了摸她小脑袋上的三丫髻,宠溺的道:“好好好,咱们簟儿长大了,要及笄了,都可以嫁人了呢。”

小丫头顿时大羞,红着脸不依道:“小姐啊……”

妙芸心情彻底放松开来,不由笑出声来,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拉住小丫头的手儿再次往上走去,边走边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快些吧,莫让苏公子等急了,那可就太失礼了。”

口中说着,脚下不自觉的都带出了几分跳跃之意,恍如忽然又回到当年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的时光。

簟儿就发出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跟着加快了步伐。蜿蜒的山路上,翠柏成荫之中,顿时洒下一路欢声。

山上一处三层亭阁里,苏默立在窗口,迎风远眺。目光闪动间,忽的一凝,随即露出笑容,转头对身后跟着的胖子和另一个家人打扮的人笑道:“她们来了,咱们下去迎一迎吧。”

胖子和那家人躬身应是。今日出来,便只有他们三人。既然现在身为蒙家侄少爷,那蒙鹰这个叔父再跟着,显然就不合适了。

而何莹等人,虽然名声不显,但终归经过了之前的事儿,也算是曝了光。

平日里无声无息时倒也罢了,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但若是按照苏默的计划,开始渐渐从明面上露头,她和庄虎等人再跟在苏默身边,就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那样的话,对接下来的计划开展大为不利。是以,也只能无奈的藏在蒙家庄。

唯有胖子,身为苏默贴身护卫,又一直不曾在武清外暴露过,这次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苏默身边。毕竟,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身边跟个打手什么的,也是题中之义。

至于那个家人,则是蒙家的老人儿,叫做蒙简。不但身上颇有功夫,更是处事沉稳,在宁夏城里人面儿也比较广。此番派在苏默身边,也等于向宁夏城里的人,宣示苏默蒙家侄少爷身份的标杆。

有这两人跟着,在宁夏城中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或许偶尔遇上些小麻烦,有蒙简在也不至于吃了当面亏。无论如何,蒙家在宁夏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的,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去得罪。

三人下到亭阁外,便见两个曼妙的身影正好踏上最后一阶石台。苏默笑眯眯的抢先上前迎着,拱手笑道:“咦,怎么就只有芸娘你们两个?哎呀,罪过罪过,早知如此,小生就在山下等候了,也好背负两位上山,也不须受这些苦楚了。”

说着,也不理众人愕然,又转头笑眯眯的对簟儿张开手笑道:“簟儿小妹妹,是不是累坏了?来,哥哥抱抱,安慰安慰你。”

众人顿时尽皆石化。这个时代,如此君这般放肆无形的,绝对是空前绝后了。

小簟儿才刚在下面被自家小姐调笑过,此刻忽然遭遇了这么一出儿,顿时羞的满面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小脑袋拼命的埋下去不敢说话,心中砰砰跳着,眼神儿却不由自主的偷偷瞄看苏默:苏公子,他……好不羞,也……好温柔啊。

第363章:临风阁上

临风阁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阁,确切点说,只是一个八角形的三层亭子。

亭子中每一层都修的有依栏石桌,倒是与后世一些公共景点差不许多。

只不过这里最好的登高观景时节却不是此时,而是每年的春末入夏之时。届时,登高望远,空山蒙蒙,烟雨霏霏,端是人间好景致。

所以,此刻整个临风阁并无他人,苏默一行便恣意的在第三层上坐了。自有蒙简取出毡垫等物铺了,又从食盒中摆出些点心吃食,倒似真的是来游玩赏景一般。

小丫头簟儿勤快的帮着蒙简布置,能看出来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快和轻松。只是仍然有些躲闪着苏默的目光,小脸儿也红红的,却是这厮在刚才一见面就胡说八道的后遗症。

妙芸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的布置,暗暗苦笑不已。自己这儿不知如何煎熬着呢,看人家这里却哪有半分紧张?心中由是不觉微微有些失落。

只是再看到簟儿久违的那种欢快放松,又不由的心中一疼,代之而起的便满满的全是温柔和歉疚。这孩子跟着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便能换得她此刻半日喜乐,也便是什么都值了。这般想着,那失落的心绪自也渐渐平复下来。

苏默只是微笑看着,妙芸的神态变化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此时见她终于能自己调整过来了,这才呵呵一笑,伸手邀着妙芸入席。

旁边便只留下小丫头簟儿伺候着,蒙简和胖子二人都退到下面警戒。

“芸娘可是有怨怪我?”勉强耐着心思,被苏默劝着饮下一杯果酒,却忽然耳边响起苏默的问话,妙芸不由的心下一惊。

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惊疑道:“公子何出此言?”

苏默哈的一笑,摇头道:“nonono,不对,上次芸娘可不是这般称呼我的,还说没怪我?”

妙芸愕然,随即脸庞一红,眼神有些飘忽的道:“奴不知公子说些什么。”

该死的,上次心情激荡,别说称呼了,连身子都被你又搂又抱的好几回。眼下却又来提起,莫非还要让自己与他投怀送抱?这般想着,不由又有些羞恼。不过也只是羞恼,却并不是羞愤,甚至隐隐间,竟似乎还有几分期盼,这让妙芸不由的愈发有些不自在起来。

苏默饶有趣味的盯着她看,妙芸终是受不住这般赤果果的眼神,忍耐再三,终不由的抬眸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嗔道:“公子!”

苏默就叹息一声,做委屈状:“唉,用到人家时就叫人家讷言哥哥,这用不到了便成了公子了。”

那语声幽咽的,再配上那副委屈的模样,妙芸和簟儿不由的同时激灵灵打个寒颤。这真是,太恶心了!

簟儿有些怕怕的退后半步,惊疑不定的躲到小姐身后。妙芸却是又气又羞,什么叫用得着时用不着时,自己何曾那般现实过?再说了,自己又何曾叫过他什么讷言哥哥?完全就是瞪着眼说瞎话嘛。

“胡……胡说!我哪有……哪有那样叫过?”妙芸气鼓鼓的辩道。

苏默做悲愤状:“怎么没有,那你说你上次怎么叫我的。”

妙芸恼道:“就是没有,最多只是叫了讷言,哪有哥……那个的?”

苏默拍掌大笑,冲她挑挑眉毛:“这才乖嘛。哦,哥哥两字放在心里叫也是可以的,我感受的到。”

妙芸气苦,这太无耻了,什么放在心里叫,还他能感受到,这分明……分明是在调戏自己。莫非之前都是在装作,便是如他也其实是看轻自己的吗?原本还当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奇男子,自己将一切都寄望与他,到头来原来终归不过是一场梦。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正想着随便应付几句便要告辞离去,却忽然脑中闪过苏默那双清凉的眼眸。那其中毫无半分亵玩和轻视,倒是让她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丝关切。

这一下顿时让她一怔,随即便猛的省悟过来。他绕来绕去,不过是逼着自己喊他的字而已。虽只是一个称呼,却也是表明一个态度。要知道除了父辈师长外,唯有友人之间,才会相互以字称呼。

他在暗示我,我和他是朋友,是平等的!并不是只因为上次的情绪激动而为,他待我也从来都是始终如一,从来就不曾有过半分轻视与我。

想明白这点,妙芸顿时如同回过魂来,妙眸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如同要融化了一般。只是转瞬之间忽然又生出几分气恼,这人就不肯好好说话,明明是好意,却总要用这种混蛋的方式。仿佛不惹的人着急生气,他便不甘心似的。

由是,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却终是微红着脸颊嗔道:“讷言,这总行了吧。”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一本正经的道:“嗯,好好,我收到了。”说着,还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

妙芸一呆,随即猛省。他这般举动,自是又在说自己在心里喊他哥哥呢。这人,怎就如此惫赖?

将臻首微微转开,索性不去理会。她算看明白了,跟这厮纠缠下去,永远都是缠夹不清了。只是想到缠夹不清四个字时,心中忽然不由的生出一丝窃喜来,这让她莫名的有些慌张起来。

“伯父的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芸娘且安心等候些时日,不日自有好消息。”正心慌慌的,猛不丁却听苏默的声音又起,先是一阵恍惚,但随即就是身子一震,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

“你……你说什么?”她浑身颤抖着问道,连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抖颤。

“我说,芸娘不必再担忧伯父的身后事了。我已安排人去了安吉,最多一两个月时间,自有好消息回报。”苏默收起了嬉笑,深深看着她缓缓的说道。

妙芸嘴唇颤抖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却从那清澈的眼眸中没看到半分嬉笑,顿时不由的抬手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

日日想、夜夜盼,老父连死后都得不到安宁,这份愧疚和不安,折磨了她不知多少时日,直如同永生醒不来的梦靥一般。可忽然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告诉自己,一切都解决了,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这忽如其来的喜讯,让她再也难以自持。

手死死的捂住嘴巴,任凭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下,呜呜咽咽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乎要在这一刻把全部的委屈和苦难都发泄出来,怎么挡也挡不住。

旁边簟儿也听明白了,紧紧的扑过去抱住小姐,放声大哭起来。亭阁上,两女抱头大哭,痛快淋漓的宣泄着曾经的凄楚和苦难。

苏默轻叹口气,也不去劝,眼神悠然的望向远空,自顾自的自斟自饮着。眼前这两个可怜的女子压抑的太久了,能这样来一场痛快淋漓的宣泄,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前两天从小春园回来后,他第一时间便让胖子和张悦等人联系上了。并没像程恩预料的那样去找魏国公,程恩再如何聪慧,也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灵魂。

对于魏国公的处境,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更不要说,此番来西北的,甚至都不是徐鹏举这个世子,只不过是魏壹等人而已。

就不说魏国公根本不好插手这事儿,即便可以,通过魏壹去联系徐鹏举,然后再由徐鹏举去求老公爷,一层层下来,早不知猴年马月了。

而相对于魏国公,英国公的势力并不差多少。而且通过徐光祚这个桥梁,定国公无论看在自己孙子面上,还是看在英国公面上,都不会坐视不理。有这两位国公过问,加起来的份量,怎么也要超过魏国公的。

而更出乎程恩所料的是,苏默虽然却是因着后世的习惯,对于官场有着惯性的关系理论,但他本身却仍是摆脱不了一个草根的出身。

认为官场事必须要靠关系不假,但草根们实则心底深处,却是始终不相信官场人的。这是一种矛盾的自尊和自卑的心理,既期待又不信任。

所以往往在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草根们就会用最原始、最根本的方式:匹夫之怒。

其实说匹夫之怒只是一种自我贴金,确切点说,倒不如说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没有了退路的绝望之下,即便弄不死你也要狠狠咬上一口发泄。所谓草根的悲哀,便是如此了。

苏默亦然。所以在向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发出求助的同时,他习惯性的又让胖子联络了道门。

程恩唯有一件事没说错他,那就是苏老师在某些事情的细节上根本就没什么刻画,总是近乎是用一种野蛮粗暴的方式去对待。

便如此次的安吉一事,他对张悦和徐光祚二人的要求是尽量讲求艺术,通过谈判沟通和妥协去达到目的;可是对道门的命令就截然相反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得到伍父的骨骸。不问过程、不计手段,只要结果。

这个指令一下,结果不问可知。真以为道门是明面上那般平和淡然吗?且看看自古以来,多少残酷的杀伐背后没有道门的影子?不用说远了,单就苏默自身遇到的,上次武清城头因为韩杏儿的那番争斗便可见一斑了。

安吉那边好说好商量的肯将伍父的事儿办了也就罢了,否则的话,等到道门出手,说不得就要多少人头滚滚了。

出家人讲究清静无为、慈悲为怀,殊不知便是佛祖既有普度众生,亦有金刚怒目。

这一次,便让我为你,来一次金刚怒目吧。苏默怜惜的看了眼哭成泪人儿一般的妙芸,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冷厉的寒光。

第364章:模糊难辨

“讷言,此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奴都谨记在心,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好半天,两女终是收住了悲声,妙芸红着双眸,起身整了整衣衫,盈盈拜倒。

苏默原本含笑的脸上笑容渐敛,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轻叹口气,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摇头道:“何必如此。”顿了顿,又道:“可是心中仍有存疑?”

妙芸慌忙道:“没。”只是抬眸迎上苏默那双清澈的眼眸,脸上略略纠结,犹豫一下,终是低下头不语。

方才乍闻喜讯,心中激荡难抑,但等情绪稳定下来后,这才猛省。自己老父这事儿,不但远在安吉,而且其中隐隐牵扯到兴王府那边,便是苏默再如何人脉通天,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吧。

只是一直以来,她便如同辈全世界遗弃了一般,从没有人对她施过任何援手。如今苏默能在知晓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行动,单只这份情谊,便已弥足珍贵了。

是以,妙芸冷静下来后,心中复杂无比。又是宽慰又是难过,刚才那番道谢却是发自肺腑,只不过仍不免露出痕迹,说到底,其实亦不过是患得患失罢了。

苏默如今何等敏锐,妙芸虽只稍稍露出一点迹象,当即便捕捉到了。不过转念想想,倒也不怪妙芸不信。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小童生,甚至现在还被人撵的跟丧家之犬似的,又凭什么张口就说解决了?

更何况,现在也不过是安排下去了,最终结果究竟如何,终归还是未知。

想到这儿,他微一转念,叹气道:“芸娘心有所疑也是情理之中,大可不必内疚。关于令尊之事,详情我不好跟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此番之事我不但找了上面的关系,还另有一些奇人异士从旁相助。便正规途径不成,想来有那些人相助,成功也可期在**分上。算了,现在说这些没用,大抵不过月余时间,自见分晓。”

妙芸脸上惭色更重,抬眸盈盈的望着他,红唇嗫嚅了几下欲待再说,苏默却摆摆手,展颜笑道:“好了,听我的,这事儿就先放下,安心等着就是。说说现下吧,这次你来宁夏,具体究竟是什么章程?”

妙芸听他说的风轻云淡,犹自还有些迟疑,咬着嘴唇道:“讷言,我……”

苏默脸上露出不悦,抬手道:“再说我可真生气了啊,对了,现在我可是扮的蒙家侄少爷,大名蒙何。所以从此刻起,你要称呼我蒙公子才是,千万莫泄了我的底细。”

果然,这一打岔顿时将妙芸的注意力转移开,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原来近日所传的蒙家侄少爷,便是讷……为何如此?莫不是那钰公子又追来了?不行不行,这可不行!讷……额,蒙公子,那钰公子是识得你的,你便只改个名儿又如何瞒得过他?这太危险了!依奴之意,公子还当早早离去才是上策,万不可存侥幸之心。”

苏默见她急的都有些失态了,心下不由欣慰,倒也不枉了自己此番如此帮她。

随即淡淡一笑,摆手道:“无妨,不是因为那家伙。只是我在这里还有些布置,要暂时停留些时日。这个蒙家侄少爷的身份,权且就是个掩护,只需瞒过十天半月的足矣。好了,不说我了,刚刚问你的事儿,究竟怎么回事儿?”

妙芸见他坚持,虽仍然心中担忧,却也只得作罢。又听他一再问起自己这边,微微一窒,这才轻叹口气,蹙眉摇摇头道:“此事……其实奴也不知。”

嗯?苏默眉头一挑,诧异的看她一眼,却见她并无掩饰之意,不由心中古怪。“怎么,你也不知?”

妙芸脸上苦涩,点点头:“是,奴也不知。当日接到的指令,只是要奴随着一个叫王九儿的道姑一起来宁夏。明面上的任务便是监督王九儿,并且配合王九儿行动。但是具体究竟是什么行动,却又语焉不详。不过……”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脸上有挣扎之色,似是拿不准是不是真该说出来。

苏默眼睛微微一眯,也不催促,伸手提壶给她杯中斟满,又捡了个蜜饯儿塞到一旁簟儿的手中,冲小姑娘宠溺的笑笑,摸了摸她头上三丫髻。

簟儿刚才哭的狠了,先前一路上山也着实累着了,腹中确实有些饥饿。苏默递过来的蜜饯儿,让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终是脸红红的接了过来,低眉顺眼的轻轻道了声谢。

正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慌张之时,忽然感觉到苏默抚在脑袋上的大手,不由的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是满心的温暖充溢。一时间竟失了言语,小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心中忽然满满的,除了小姐外,又多了一个怎么也抹不去的身影。

苏默和妙芸都没去在意小姑娘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妙芸终是咬咬牙,抬头定定的看向苏默,低声道:“奴觉得…….奴觉得,他们怕是……怕是要行大不逆之事。”

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如同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苍白之余,身子也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只是与此同时,似乎心中也忽然轻松起来,仿若放下了千斤重石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

这些日子以来,她眼看着一桩桩一件件,面上虽然平静无波,但实则心中不知担惊受怕到何等地步了。她再如何聪慧,毕竟骨子里还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忽然一日发觉,自己竟牵扯到这种惊天之事中,要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

而刚才之所以有所犹豫,倒不是信不过苏默,而是实在担心一旦告知了苏默,最后把他也连累上了,那可就罪莫大焉了。

可是随后又见苏默神情淡然,猛然省悟,若是话不说清楚,会不会让苏默误会,自己藏着掩着什么别样的心思?倘若那样,却又绝非自己愿意的了。

再想想,这些事儿终归只是自己的猜测,实际上并无什么实证。苏默号称才子,其人行事沉稳、思虑缜密,比之自己不知要高出多少去。有没有事儿,自会分辨。

这么想着,才终于将心中所思合盘拖了出来,但却终是免不了心慌惊惧,难以自已。

只是等再抬头偷眼去看苏默时,不由的当即就是一怔,随即便又释然。

苏默的神色毫无半分波动,甚至连衣角都不带起伏的。显然,自己这个推测他早有所料,这才能这般稳若泰山。

只是心下安定之后,转念却又不禁的拎了起来。只因苏默听完这话,半天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盏,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在想着什么。

“讷……呃,公子!”她心下忐忑,不由的试探着呼唤了一声。

苏默眼神一凝,瞬间回过神来,展颜一笑,淡然道:“无妨,只是想到些事儿走神儿了。嗯,只要你没陷进去,我便放心了。”

妙芸不由松了口气儿,转瞬又心中感念。原来他竟一直在担心我,想及此点,忽然觉得心如鹿撞,面红心跳之际,整个人都似明媚起来。

这世上终还是有个人在念着自己、想着自己,能得如此,便是真个立马死了,又夫复何求?

苏默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句话,却让眼前这个女子的心境便有了偌大的转变。他方才所思所想的,却是在尽力回忆前世的记忆。

记忆中,明朝中期安化王的叛乱,应该在武宗继位后,因为刘瑾弄权才爆发出来的。但眼下看来,这位安化王早有了不臣之心。只是,究竟是历史改变了导致的这种变化,还是说原本就是如此?

若是历史改变了的话,那后面又会一起什么样的变化?会不会因此让自己本就把握不多的先知,更进一步失去优势?

而若是原本就如此,那这位安化王可是够能隐忍的。从现在到武宗继位,算一下总还要好几年吧。嗯,历史记载,弘治皇帝的年号似乎要到十八年还是十九年才结束来着?

但无论是十八还是十九,现在才不过十一年底。就算十二年吧,那也还有六七年的光景。再加上武宗继位后,也不是立马就乱了,总要沉淀个一两年吧,这样前后算起来,岂不是要十年之久?

能隐忍十年之久,并在十年前就开始谋划准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也算的上枭雄了吧。苏默觉得至少自己这样的,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历史记载中,被描述成了一个近乎笑话般的跳梁小丑。从开始起兵反叛,连一个月都没能坚持下来就被扑灭了。甚至在历史上的记载,也只是简单几笔带过,让苏默都是在无意中接触到一些事儿后,才终于记起这码子事儿来。这实在反差太大了,完全不合情理。

由此及彼,再联想到另一位更有名的,同样是在这段时期造反的。江西那位宁王,似乎也有着类似的境遇。都是严重的名不符实,完全没有那种大反派该有的影响。

认真说起来,甚至这两次藩王作乱,都不如民间起义造成的影响大,比如刘六刘七那次。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呢?

想着这些,目光又移到神情有些恍惚的妙芸身上。这个女子,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些背后的魑魅魍魉们,把她安排过来,究竟是要做什么用?目标又是什么呢?

苏默想着这些,忽然觉得,眼前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纱,满是诡秘不清。

第365章:周少爷闪亮登场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眼前的事儿既然已经说完,苏默便随口问起妙芸。虽然不能确定妙芸在这次事件中的作用,但苏默有种莫名的感觉,妙芸恐怕是分量不轻的一环。只是一时半会儿摸不透的情况下,唯有远离其中才是上策。

妙芸听他问起这个,不由的有些茫然。从家中天降横祸之后,她便一直被胁迫着东奔西跑,心中想兹念兹的,也只是老父的安危,再到后面,则是老父的尸骨,何曾有机会去思考自己的以后?

打算?妙芸茫然一会儿,不由的苦涩一笑。自己可还有打算的资格吗?又能打算什么?或许上天庇佑,能使老父得以安息,自己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忽然转头看了身边的簟儿一眼,眼神一动,抬头看向苏默道:“若事顺利,奴怎样都好,一切听凭公子吩咐便是。只是奴这妹子,还请公子能给些照拂,莫让她再被人欺凌,于愿足矣,更无他求。”

簟儿一呆,失声叫道:“小姐,你不要簟儿了?”

妙芸苦笑笑,伸手将小丫头拉过来拥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叹息道:“姐姐怎会不要你?只是将来事谁能料知,总要未雨绸缪才是。今后有蒙公子照看着,姐姐也能了无牵挂了。”

簟儿大哭,抱住妙芸哽咽道:“不要,簟儿就跟着小姐,哪里都不去。小姐你别赶簟儿走好不好?簟儿以后一定乖乖的,什么都听小姐的。”

妙芸心中难过,却咬咬牙狠心不去理会,只抬头看向苏默,眼中露出求肯之色。

苏默苦恼的揉揉额头,这女人的主意好正,看来还是不太相信自己能帮到她,这都开始上演托孤的戏码儿了。

“再等等吧。”瞅着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却又转头拼命的对自己摇着头,苏默不由的长长叹息一声说道。

这尼玛画风严重不对啊。怎么感觉这一刻,自己就像强拉喜儿的黄世仁似的?自己明明演的是正角儿来着。这郁闷个天的。

“再等等,一切等消息传回来再说。倘若真个事有不谐,那便万事皆休,我自顺了你意就是;不过这之前,你最好做些准备,或许不似你想的那般悲观,届时也不至手忙脚乱。”

妙芸静静的听着,默默的点点头。簟儿满脸失望,狠狠的怒视了苏默一眼,随即又悲从中来,伏在妙芸怀中嘤嘤垂泪。

苏默就一脸的尴尬,妙芸歉疚的看着他,低声道:“簟儿年幼,你莫与她计较。”

苏默心中忽然烦躁起来,随意的挥挥手,正要说话,忽听得下面一阵人语声传来,接着就听蒙简的声音大声道:“在下蒙家蒙简,我家侄少爷现正携女眷在此,各位还请自重,另寻个去处吧。”

话音儿刚落,便听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响起:“蒙家?哼,很了不起吗?你这狗才瞎了眼,竟拿蒙家吓唬少爷,你不妨回去问问蒙鹰,看他敢不敢说让少爷离开。”

这人言语中满是狂傲不屑之意,显然完全不把蒙家放在眼中。下面蒙简似乎也有些忌惮,窒了一下却仍是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苏默脸色一变,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正心情烦着呢,却还有来撩拨的,说不得,就算你丫的倒霉了。

想着便要起身去看,却忽见对面妙芸变了脸色,苍白之余竟带着几分慌张之色。便是伏在她怀中哭泣的簟儿,这会儿都止住了悲声,紧张的拉着妙芸的衣襟,满脸的惊慌失措。

“下面那人你认得?”苏默心中一动,侧首问道。

妙芸一震,懊恼的点点头,轻声道:“那是安化王麾下长史周昂之子,唤作周才。其人年少轻狂,最是嚣张跋扈。这些倒也罢了,可若是他看到咱们在一起,奴只怕传到其父和安化王耳中,凭生波澜……”这般说着,脸上焦急之色越浓。

苏默心下了然,不由的也微微蹙起眉头。妙芸的意思他明白,若是一旦被安化王那些人注意上了,别的倒是不怕,怕只怕会传扬到妙芸身后那些人耳朵中,若是因此误了安吉那边的事儿就大为不美了。

这样想着,忽又一道灵光闪过。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计就计,索性借此闹起来,把这些人彻底牵扯进来算完?反正只是要把这汪水儿搅浑,倒不必在意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了。唯一注意的,就是别把妙芸暴露出来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对妙芸展颜一笑,笑容中说不出的一股邪劲儿,低声道:“你俩就安心待在这儿,等我把这位周才劝离,此地没人了再走就是。嗯,回去后早做安排,接下来你我尽量少见面,我会另外安排人与你联系。唔,就还是在第一次相见的那个小林子里吧。”说着,又约定了相见的暗号,这才摆摆手转身往下走去。

妙芸和簟儿面面相觑,不知他想要做什么。把周才劝离?以那周才的尿性,岂是个肯听劝的?怕是连好话都不会有半句吧。

只是心中再如何焦急,这会儿也是万般无奈,不得已,只能相互拥着,悄悄躲到楼梯口边上,竖着耳朵听下边动静。

苏默慢悠悠晃了下来,一露头便看到胖子和蒙简两人对面站了七八个人。这些人俱都是下人打扮,个个面露狞笑,提刀拎棒,口中污言秽语不绝。

众人中间,则是拥着两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当先的一个文士打扮,只是面色青白,眼神无光,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而另一个则是武生打扮,倒是显着几分剽悍。只是那眼神儿飘忽,嘴角下耷,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阴鹜奸狡之气,恍如面对着一条伏在草丛中欲择人而噬的毒蛇。

此刻这两人都是满脸的不屑嘲讽,任凭下面众奴才谩骂狂叫,时不时的还试探着上前和胖子和蒙简二人推推搡搡。

胖子面色铁青,一对小眼睛里满是冷厉的寒光,但是旁边的蒙简却死死的按住他,虽然也是面色难看,但终还是强自克制着。

“哪来的一帮野狗,狂吠乱叫的坏本少爷的心情。蒙简,你们宁夏难道就全是这样的货色?”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闹腾的场中顿时一静,目光齐齐的望了过来。苏默却理也不理,一边仍是慢悠悠的顺阶而下,又扭头对胖子撇撇嘴,哼道:“胖子,什么时候这般窝囊了?几只野狗而已,扔出去便是。啰里啰嗦的,没的辱了咱蒙家的名头。”

这话一出,蒙简面色微微变了变,目光深邃的看了苏默一眼,随即垂下眼帘,默默的向后退开一步。

出门时,蒙鹰交代的清楚,无论何事,一切皆听苏默吩咐。苏默没出来前,作为下人他当然要以稳妥为上,不会轻易为主家招惹麻烦。

但是此刻既然苏默出现了,自当万事由苏默做主。再加上苏默口中提起蒙家的名头,再谈什么稳妥就不合适了。只是眼前之人的身份,真要闹起来的话,后果殊难预料,怕是蒙家此次想要低调都不可得了。

不过倒也是,蒙家沉寂的实在太过久了,现在连这种小杂碎都敢人五人六的对蒙家不敬,也是该提醒提醒某些人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脚下再次往旁边移开几步,待到靠近亭边,自怀中摸出一物摆弄两下扔了出去。瞬间,便听啪的一声响,一道青烟便猛的窜上高空,升至最高点后微微一顿,随即炸出漫天火花。

这却是蒙家的一种紧急传讯之法。

看着蒙简放出了信号,那个武生打扮的少年面色微微一变,眼神不由的缩了缩,随即滴溜溜的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而另一个文士打扮的却满脸的不屑,嘲弄的瞄了蒙简一眼,显然根本不在乎蒙简是不是喊人。

目光飘过蒙简后,随即便转向苏默身上,上下打量几眼,嗤的一声冷笑,撇嘴道:“小子,少爷听说蒙家最近来了个什么狗屁的侄少爷,想来就是你吧。倒是好胆量,连咱们都敢骂。很好,真是好极了。实话说,少爷已经好久没乐子了,你这就巴巴的送上门来了。好,好,真是太好了。”

旁边众下人也一齐的大笑,纷纷谄媚道:“正是正是,如今这宁夏城还能见到这种夯货,真真是难得啊。”

“哈,这货果然是个乡巴佬,不知死活。竟敢跟周公子嚣张,打不出他屎来。”

“嗳,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要慢慢来,别吓跑了这雏儿,否则难得这么个乐子,万一吓死了,你让咱们少爷再去哪儿找一个来?”

“哎呀,对啊对啊,是我疏忽了,疏忽了。少爷,您恕罪则个,小的一定将功赎罪,给您把那货多玩出几个花儿来,以娱少爷。”

众人七嘴八舌的奉承着,周少脸上愈发得意起来。不停的微微点着头,笑的后牙槽都快露出来了。

苏默歪头瞅着,对这帮人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恼。不但不恼,甚至似乎比对方更高兴。这让周少旁边那个武生眼中更多了几分凝重,脚下微不可查的向后退开一步,彻底将周少推到了前面。

别人不知道,但是同为武人的他可是深知蒙家的份量。整个西北,除了朝廷的官军和大漠上的蒙古人外,唯一有着成建制的军队,就是蒙家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蒙家为了不引起朝廷的忌惮,主动将军队分散,多半都散到了大漠上。明面上也是以商队护持为主,似乎已没了传说中的威势。

但是他却从父亲那里知道,边塞以内大明这边是看不出什么了。可是若留心一下就知道,边塞以外的大漠之中,那不时流传的一些血腥屠杀,真的只是某些马匪吗?

周才这个草包,竟然如此侮辱蒙家,嘿,看来父亲的计划多半要着落在他身上了,自己可要机灵些,别把自个儿也陷了进去才是。

这么想着,脚下再次往后退了退,堪堪已是退到了最后面了,这才不动声色的看起了热闹来。

场中,苏默打了个哈欠,正要张口来上一声打,忽然却听对面的周少爷问出一句话来,不由的眼神猛地一缩,将那个“打”字又忍了回去。

“小子,少爷心好,别说不给你机会。那两个雏儿呢?是不是在上面?把她们交出来,然后自个儿滚蛋,今个儿这事咱们可以回头再论。”

第366章:苏大夫初涉医科

嗯?追着妙芸主仆来的!苏默顿时心中一凛。

且不说这个周才本就是安化王那边的人,单就是妙芸出来和自己相见,竟然能被一直追到这芙蓉山上来,这事儿本身就大不简单。

别的且不说,妙芸身边肯定有人在盯着,这一点绝对是不用怀疑的。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精准?

而且通过眼下这情况也再次确定了苏默心中的一个猜想,妙芸自身,对这次宁夏之行绝对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这么想着,苏默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笑眯眯的迎上前来,撇嘴道:“花母鸡,你是哪一只啊?咋咋呼呼的,好像很拿自己当根葱似的。可就算你当自己是根葱,我也得稀罕拿你蘸酱不是。来,说说,跟爷说说,让你家蒙爷认识认识。”

花母鸡?好吧,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宋时男子簪花那么恶心,但是出门敷个粉、点个唇什么的也是有的。再加上周才虽然是一身文士装,但那文士装却是上等锦绣缎面所制,一眼看去,可不是花花绿绿的嘛。

不过,这“花母鸡”的叫法,实在是有些夸张了,对周才周大少来说,不啻于挨上了一击暴击,飘血绝对能达到上千点了。

周才面上的狂傲瞬间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铁青。目光怨毒的瞪着苏默,嘴唇哆嗦着指了指苏默,一时间竟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啊!在这宁夏城里,居然还有人敢这么辱骂自个儿,周少爷这一刻甚至感觉愤怒都不太多,更多的是震惊了。

“哎呀,这怎么抖成这样了?唔,我明白了,可怜可怜。”不等周少爷回过神来,对面苏默毫不手软,衔尾追杀上来。

先是一脸的讶异,随之又变成可怜叹息。“这是病,得治啊。不过这病……”

口中这般说着,转头皱着眉对身旁的胖子征求意见:“是狂犬?要不就是羊癫疯?是这样吧?我记得好像这两种病都是这个症状。”

胖子跟着这位少爷太久了,实在是太了解这位爷的德性了,哪还不知道这位爷的毒舌属性又发作了?当下也不怒了,一脸谄媚笑容的捧哏:“还是少爷英明。都说少爷天纵奇才,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如今看来,少爷已经开始涉足医科了,而且显然已有所成了呢,小的真是佩服死了。”

苏默立刻就一脸的得意,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自豪的道:“那是。啊,快,仔细看着,看看他吐不吐白沫儿。要是吐的话,那铁定就是羊癫疯。要是不吐……”

胖子机灵的跟上:“要是不吐又如何?”

苏默一脸的慎重,皱眉道:“如何?不吐那铁定就是狂犬病啊,这都想不明白,笨!哎呀,不好!”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不知道的还当是说相声呢。就那么站在一圈穷凶极恶的家丁前面,毫无半分被人围了的觉悟,倒更像是坐在戏院里等着大戏上演,热烈的讨论剧情该如何走向似的。

四下里众人个个目瞪口呆,一时间全都有些懵圈了。这画风严重不对吧,不该是恶霸欺人,然后良民颤抖惶遽,哀声告饶吗?可尼玛眼前这是搞什么鬼?

场中一时间忽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除了这俩货仍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便是蒙简还有那个悄悄躲到后面,甚至包括周才本人在内,都完全忘了要怎么应对了。

待到好半天终于是有些回过神来了,周大少已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了。刚要喊一声“给我打”,结果这话还不等出口,猛不丁就听对面这厮忽然一声大叫不好,顿时吓了一跳,那话就此噎在了嗓子眼里了不说,还好悬没咬到自个儿舌头。

胖子也吓了一跳,唬着脸急问道:“怎的?”

苏默一脸的惊惧,拉着胖子连连退后两步,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对面的周才,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是传说中的神经病?”

胖子登时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自家少爷,心话儿,我的爷,要不要玩的这么狠?您瞅瞅那孙子,那脸都紫涨的快要渗血了,这样玩下去真的可以吗?

周才确实感觉快疯掉了。尼玛,你装小声没关系,可你能不能敬业点?那声儿简直要连十里外都能听到了,太尼玛不专业了!

还有,这尼玛一眨巴眼的功夫,我都仨病了,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吗?就着还初涉医科,已有所成?我所成你一脸啊!

羊癫疯、狂犬病、神经病……

想着被诊断成的这三种病,周才只觉得眼前阵阵金星乱冒、胸中也是一股一股的有东西上涌,似乎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了。

“好,好,小畜生,真个骂得好!”他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了,无限怒气最终化作这一句话,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

对面苏默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虚指点了点他,扭头对胖子笃定的道:“可以确诊了,果然是神经病。”

胖子心中只剩给周公子默哀了,脸上木然着习惯性的捧哏,“此话怎讲?”

苏默轻咳一声,得意的一抖袍袖,挽起个兰花指……想想不对,这不是唱戏,赶忙又换了个姿势,改成了剑指。

“你看啊,知道自己有病,却毫无半分沉痛悲哀之色,反而一连声的称好。不但称好,还要说自己是小畜生,这……哎呀,不对,看来我的功力还是不够,居然没看出来他这神经病下,还隐藏着自虐倾向。惭愧惭愧,真是太惭愧了。”

口中说着,脸上又是自惭又是叹息,这是何等的虚怀若谷、戒骄戒躁啊。嗯,应该被赞美,必须被赞美啊。咦?怎么没人出声呢?嫖娼不给钱,看戏不鼓掌,这些人太没品了!苏大夫深深的鄙视着。

噗!

寂静无声中,忽然一声轻响飘过,众人循声看去,好吧,周公子两眼呆滞、嘴角挂血…….这尼玛是比暴击更狠的会心一击吧,果然是吧。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儿啊?”众恶仆这一吓非同小可,哪还再顾得上跟对面两个神经病耍横,纷纷转身扑了过去扶住周公子,七嘴八舌的紧张问道。

周大少喉头一口气噎住,想要喝骂一帮蠢材,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这帮混蛋、蠢货!

这时候了,还问自己怎么了,问你妹啊问!这时候就该一拥而上,把那两个该死的混蛋打成残疾人士,打的他老母都不认识,再把那嘴巴臭不可闻的小子抓住,扯出那条毒舌一刀斩掉。斩完再杀,杀完再斩,斩了再杀…….

周大少一肚子的想法,偏生说不出口。嗓子眼里最终只是发出几声莫名的咕咕唔噜之声,不由的刹那间心如死灰。目光悲凉的在一帮子恶仆脸上扫过,一时间竟有种生无可恋的绝望。

咦?等等,何兄!何兄应该懂我的!万念俱灰之下,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不由的精神一振,连忙转头去寻何兄。

手脚被众恶仆抱住,一时不得动弹,只能拼命转动脖子,努力向左右找寻何兄的踪影。

一旁,苏默跟胖子二人肩并肩、头靠头,指指戳戳的又开始点评了:“你看你看,这是后期的症状了吧。手足抽搐、身躯无力、局部痉挛……啧啧,怕是时日无多了。可怜,可怜。这人的家人也是,都这样了还放出来,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太没关心了。唉,人心冷漠、人情冷暖,一至如斯,呜呼!”

好吧,这都呜呼上了。可听到周公子耳中,却是真要呜呼了。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肉眼可见的眼角儿都开裂了。

终于,终于看到何兄了。周公子如同脱了水的鱼儿,嘴巴一张一翕的,眼神儿直勾勾的看着他,里面满是期望希冀之色。似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又似无限深情,无语凝噎。

何兄面色大变,忽然觉得一股子冷意从脊椎骨下升起,霎时间便窜到了脑后,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尼玛!这眼神儿太……太恶心了!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够了!”何兄挺身而出,厉声大喝了一声。众恶仆吵嚷之声顿时一寂,周少爷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感动的热泪盈眶。

何兄狠狠的瞪了一干人一眼,上前俯身看看周公子,轻轻拍拍他肩膀,叹息一声。

周公子眼中感动,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所谓知己,不外如此啊。知我懂我者,何兄也!

这一刻,周公子心中基情四射,小火花儿蹭蹭直冒。也就是暂时说不了话,不然一冲动之下,说不得真要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了。

何兄眼角狠狠的抽搐一下,立即转身而起,冲着苏默二人大步走去。周公子看的分明,眼中露出极兴奋之色,两手不禁的使劲攥了起来。

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两个王八蛋,一定要弄死他们,弄死他们!他心中呐喊着,一遍又一遍。

然而,下一刻,何兄忽然一个动作,顿时让他浑身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

“敢问对面可是蒙何蒙兄吗?呵呵,在下宁夏卫百户何凯这里有礼了。”

第367章:骂走

这是什么鬼?

周公子完全迷茫了。剧本儿不是这样的吧,应该是二话不说,一声暴喝“给我打”,然后众家丁齐齐应和一声。然后上前刀剑与木棒齐下,哀嚎与惨叫共飞不是吗?

啊,难道是何兄为了给我出气,要玩什么新花样?哈哈,也好也好,不能一下死打死了,那样确实太便宜他们了。对,慢慢来,先用言语以慢其心,待其放松下来,再给予他们最凌厉的一击。

只有这种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能稍解我心头之恨。何兄,真是太了解我了,大善!

周公子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知己的标准,紧绷的身子重新放松下来,满是期待的看戏。

“宁夏卫百户?何凯?”苏默上下打量打量他,脸上露出迷惑思索之色。

这人一早他就现了,甚至对他连续两次的后移也悄然看在眼中。跟着周才一起过来,看两人的态度应该是颇为熟悉。而这样的关系,又是面对着自己这么个外人,何凯先前的动作竟不是一起冲上来,反倒是悄悄的后退……

这个人,有点意思啊。

何凯哪知道他的心思,听他念叨自己的名字,连忙微笑着颔。只可惜苏默接下来一句话,登时让那笑容僵在了脸上。

“没听说过,我不认识你。”蒙公子回答的嘎嘣脆,连点哏儿都没打。

何凯差点没骂出娘来。不是,你不认识就不认识,大家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不认识也没什么。可你左思右想的,又念念叨叨的什么意思?神经病啊你!

郁闷个天的,果然是神经病吧。不然的话,正常的套路不是应该哈哈一笑,也回个“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吗?尼玛,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丫的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那个,咳咳,呵呵,蒙公子真是直爽。喔,家父何锦,添为宁夏卫千户。”何凯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随口假意乱点了个赞,然后便似有意无意的把自个儿老爹的名号搬出来。

没听过我,不认识我没关系。俺爹叫李纲,呃,不是,俺爹是何锦,这你总该知道的吧?

嘶!

果然,苏默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赞叹之色。“古人也会拼爹了?兄弟,哪年穿来的?咱那儿现在好吗?冲出宇宙了没?”

何凯:“…………”

这是个神经病!还是很严重的那种。何凯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尼玛,这满嘴都说的什么鬼?

何凯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连自己老子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劲儿的这装痴卖傻的……不对!

他心中恼怒,自己都这么赔脸子了,这小子还这样,实在有些过分了。正想着是不是索性遂了周大少的愿,就此跟这王八蛋做一场再说。

不错,蒙家是不可轻侮,但何家也不是好欺的。与周公子家里不同,何家与蒙家一样,可都是真正手握兵权的。否则的话,以区区一个卫所的千户,又岂能与周昂、孙景文等人同起同坐,成为安化王爷的座上宾?

对于蒙家,何家父子确实忌惮,但却并不表示真的怕了。毕竟蒙家的兵是真正的私兵,如今可不是大秦,而是大明天下了。在这大明天下,蒙家的兵敢见光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敢,但从各地汇聚,尤其是从关外调进,等真个来了,早不知几多时日了。可何家手中掌握的力量,却是朝夕至,不计事后报复的话,便十个蒙家也早灭了八回了。

何家与蒙家,可谓是麻杆儿打狼,两下顾忌。你小子这么狂妄,莫非真觉得吃定咱们何家了吗?真不怕引两家的争斗?

可这么想着,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是啊,这货真的不怕吗?真的是草包一样的纨绔?这些个大家族,如周才这样的二货固然有,但大多却都是极为精明的。

毕竟处在那种环境中,从小耳濡目睹的,便再愚钝的,也比常人要明白些。何凯不信眼前这个只凭着几句话,就让周才吐血的家伙,真的是个傻叉。

苏默是傻叉?他不想赌,一点也不想。

那么,对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便在一瞬间,何凯脑子里不知转了几千百个圈儿。那要作的冲动,霎时间便又憋了回去。

“哈,蒙公子真是幽默。”他仰天打了个哈哈,目中精光一闪而逝,脸上却是丝毫不露。

苏默瞳孔猛的缩了缩,心中对这个何凯的警惕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历史记载中,就是他爹何锦也只是一笔带过,似乎只是个路人甲路人乙之类的角色。可是如今单从这个何凯来看,只是儿子就如此能隐忍,其父又怎么可能是个无关紧要的龙套?

“哈,何百户果然有见识,是好朋友。我都掩饰的这么好了,这点优点还能被你现。酱紫,我很不好意思啊。”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连连点头,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何凯就有些不知怎么好了。我去的,赞他就是有见识,就是好朋友了。还不好意思?尼玛,让大伙儿都说说,你丫现在这模样,可跟不好意思扯得上一丝半分吗?无耻的人见过,可无耻到这种境界的,郁闷个天的,何凯誓,这绝对是开天辟地独一个啊!

“呵呵,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就不必闹成眼下这样了吧?今日相见也是有缘,大家何不换个地方,坐下来喝两杯,好好交流交流呢?哦,至于女眷,蒙兄该不会是信不过小弟的人品吧。放心,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一点,小弟自信还是做得到的。”

何凯眼中光芒一闪,打着哈哈顺势接了下来。只是言词之中,忽然再次指向了妙芸主仆,却是半点不带牵强,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似的。

苏默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迷茫之色,诧异道:“何兄这是个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从头至尾,你们都是奔着我这小妾来的?可我这小妾从未来过宁夏啊,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咦?莫非你们……哼!贱人!居然敢如此!可恨!可恼!该杀!”

他越说越气,到的最后,简直是暴跳如雷。一连几个大叹号蹦出,何凯听的脸都绿了。

尼玛,你这说谁可恨可恼该杀呢?这当着和尚骂秃驴,指桑骂槐的,真的好吗?

嗯?他说是他的小妾?难道是真的?可不是说,是那九娘娘的随身侍女吗?莫不是周才那厮弄错了?

这么想着,不由的顿时脸色阴晴不定起来。要知道以周才那操行,这事儿还真说不准呢。

待到转头去看周才,却顿时一愣。周公子此刻口角眼角溢血,一张脸扭曲着,浑身抽搐,却仍在几个仆从的怀中拼命的挣扎着。见到何凯目光看过来,挣扎的更是剧烈起来,脑袋也一个劲儿的死命摇着,喉咙中呜呜的出不知什么意思的怪声。

唉,这废物点心也就这点出息了。何凯放弃了询问周公子的想法,在他想来,周公子此刻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呢。至于的吗?几句话而已,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何谈什么大事儿?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他却不知,周公子此刻比谁都清醒着呢。只是这心之念之的期望太高,所受的打击也就越大。知己啊,你就是这么对知己的吗?你大爷的!不给我报仇也就算了,可还要换地儿去喝花酒、斩鸡头的,真当老子是死人吗?

老子是死人吗?答案不是。可是谁在乎?所以周公子只能气怒交迸的继续失语,憋着吧。

“原来竟是蒙兄的家眷吗?哎呀,这可是唐突了。蒙兄恕罪恕罪,小弟真是不清楚这事儿,蒙兄也千万莫错怪了如夫人。待会儿小弟自罚三杯,向蒙兄及如夫人赔罪。呵呵,说起来也怪周兄太过鲁莽了,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懵头撞了来。唉,真是。”何凯又是作揖又是懊恼的说着,眼神儿却死死的盯在苏默脸上,观察他的反应。

苏默一脸愣怔,但随即作色怒道:“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不是你们觊觎我的小妾,反倒是我蒙某与你们的相好有染了?姓何的,你今日不给我个交代,咱们没完!”

苏默暴跳如雷,旁边胖子和蒙简也是脸色难看至极,齐齐踏前一步,虎视眈眈。

他这么一怒,何凯反倒彻底拿不准了。按照正常来说,若真是有猫腻,被人这么忽然一说,多半会顺势推舟将此事揭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一旦真的较真起来,只要双方一见就会真相大白。

而苏默这种不依不饶的态度,反倒更像是真的误会了。尤其之前他刻意的做出一副嚣张跋扈的嘴脸,实话说,何凯还真心不敢刺激他。否则一旦错了,被这货赖上,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去。

“这个……咳咳,蒙兄,你看,这不都说了是误会嘛。怪都怪下人眼拙,看错了人……”何凯强笑着解释。

苏默张牙舞爪,指着他大骂:“我操!你是说你们的人盯梢我小妾?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何凯这个郁闷啊,脸色变了变,退开两步强笑道:“不不不,不是盯梢贵如夫人,只是看错了看错了。”

“叵耐贼厮!还敢狡辩!没盯梢何来的看错!”蒙公子得理不饶人,追上去指头都快戳到何凯鼻子上了。

何凯这憋得,感觉自己就整一个倒霉催的。被一再紧逼也是拉不下脸子,不由的恨声道:“都说了,盯梢确实盯梢了,但是盯梢的是另一个人,不是令夫人!好吧好吧,蒙兄就算要怪,也该去怪周公子,本就是他闹出来的乌龙,与何某何干?请了请了,在下却不须趟这浑水儿。”说罢,一甩袖子,狠狠瞪了周少爷一眼,转身蹬蹬蹬下楼,扬长而去。

身后,周公子脸色猛地一红,身子一挺,随即两眼翻白,脑袋歪了。这一下,绝对是必杀一击了,彻底昏死过去算完。

众恶仆齐声惊呼,七手八脚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的,乱作一团。

苏默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叹着气上前劝道:“你们这瞎闹腾,是怕他死的不够透吗?还不赶紧抬了去找郎中,再晚了可真要出事儿了!”

众人猛省,连忙搬头的搬头,扯脚的扯脚,一呼啦往外冲去。有那机灵的,临了还不忘向苏默作揖感谢。至于说找麻烦?作死吗?不见何百户都对他笑脸有加的,甚至连被那般骂了也只是甩袖而去。自己这些下人们,活腻了才去找这位的麻烦呢。

呼啦啦一群人来的突兀,走的利索。待到只剩下苏默主仆后,几人相互看看,不由的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第368章:疑问

“怎么回事?”

正在家中与何锦对坐聊着事儿的周昂,抬头不悦的看向推门闯进来的女人怒道。

女人是他的结发妻子甄氏,一向最是注重仪容,但此刻却是披头散发,满脸又是泪水又是慌张的模样。

旁边何锦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赶忙站起身来施礼,甄氏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向周昂大哭道:“才儿出事了,要被人欺负死了,老爷快想法子救救他吧。”

何锦被完全忽视了,眼底一抹屈辱之色闪过,这时候却不好多说,讪讪的默默退到后面。即便要告辞,也得等人家把话说完才是,更不要说似乎这事儿还牵扯到周才。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早,似乎自家那儿子曾说过,要来找周才的。眼下这事儿,会不会和儿子何凯有关呢?那周才出不出事儿的他才不在乎呢,可要是牵扯上儿子,那可就不一样了。

周昂面色微微一变,霍的站起身来,急道:“你说清楚!才儿怎么了?”

甄氏大哭:“才儿被蒙家的人欺负了,刚刚回来,话都说不出来了,满脸是血的,呜呜……..”

周昂大惊,抬腿就要往外走,忽又猛省,收住步子转头对何锦道:“何兄弟,见谅。老夫这…….”

何锦连忙躬身赔笑道:“督帅尽管去忙,下官便先告…….”

“见什么凉!才儿如此模样,他那儿子也脱不了干系!”一句话没说完,甄氏猛的抬起头来,怨毒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道。

何锦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就是一颗心沉了下去。周昂嗯了一声,霎时间脸上又是惊疑又是阴鹜。眼神儿微微一眯,反倒不急着走了,睇了一脸愕然的何锦一眼,看向甄氏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别没头没尾的!才儿现在如何了,可找了郎中没?还有,什么蒙家的人,又与何兄弟的儿子什么干系?”

甄氏就恨恨的又剜了何锦一眼,将事情大体说了一遍,又泣道:“才儿现在还说不得话,郎中来看过了,说是气怒攻心,伤了心脉,暂时也失语了。妾身问过了跟去的下人,才儿气倒后,这厮的儿子却与那蒙家小畜生称兄道弟的,说的极是热切。哼,必是两个小畜生识得,联合起来欺负了我那苦命的孩儿。老爷,你可要给才儿做主啊。”说罢,又放声大哭起来。

周昂听到郎中看过了,脸上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只是听到后面,不由的又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何锦脸上怒气一闪而逝。两个小畜生?这贱人是连自己儿子也骂进去了,真是个该死的刁妇!

只是暗怒之余也悄悄松了口气儿,儿子和那蒙家的侄少爷称兄道弟?那就说明自己儿子肯定没事儿,只要儿子没事儿就好。

只是那个什么蒙家的侄少爷又是什么人,凯儿怎会识得?还有,此事竟然还牵扯到王九儿身边的人,其中必有古怪,看来要赶紧回去好好问上一问了。

想到这儿,也不去再自找难堪,只躬身对周昂歉然道:“督帅,职下这便回去问清楚,若真与那小畜生有关,定要他来向督帅和夫人,还有公子请罪。”

周昂抬眼看了看他,不置可否。他在安化王这边内部兼着长史的差事,但对外却不好宣扬。所以,明面上的官职却是宁夏卫的督指挥使。

何锦身为千户,正是他的直系所属,故而两人便天然的对外成为一派。何锦称呼他为督帅,自称职下,便也是因此而来。

只是他固然是督指挥使,职在何锦之上。但做事还是需要通过手下去做,总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吧。更何况何锦经营日久,手下也自有一般势力,闹僵了,对他绝没什么好处。

此刻听闻何锦告罪的话,甄氏听不出来,他却是听得明白。这个部下有些不快了。也是,任谁被人当面骂自己儿子小畜生也不会开心了。便如自己那儿子一样,自己怎么打怎么骂都行,但是外人,哼,别说只是这个属下,就算是王爷也不成。

这个属下貌相憨直,似乎是个粗疏的。但是周昂却了解的很,此人奸狡贪婪,肚子里有牙,跟憨直粗疏却是半点边儿也不沾的。

而且他也不是没察觉,这个属下虽然面上对自己恭敬有加,似乎一切都以自己马首是瞻。但其实心中未尝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不过这事儿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罢了,眼下正谋划大事儿,这何锦却是一枚关键的棋子,自己还有大用。而且现在那孙景文和孟彬二人不知怎么迷惑了王爷,甚是得宠,这阵子以来,隐隐有将自己排挤出去的迹象,他也需要何锦这个天然的盟友存在。

想到这儿,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对何锦点点头,温声道:“妇人之言,何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也罢,你便先回去好了。至于问清楚……”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又道:“你我向来交好,凯儿也和才儿一向投缘,赔罪什么的大可不必。不过问清楚是要的,嗯,就是那个蒙家的侄少爷。”

说着,眼望何锦,大有深意。

何锦心领神会,脸上做出感动之色,躬身应是。关于那位蒙家的侄少爷,便是周昂不说,事关自己儿子,他也要问个清楚才是。当下,再向周昂和甄氏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甄氏大恨,怒视的目光一路紧随。她大体问过跟去的下人了,明白自家儿子气成这样,倒是有一半的原因在那何凯身上。

所以,她对那个什么始作俑者的蒙家侄少爷固然恨之入骨,但对何家父子的恨意也不在其下。只不过此刻被周昂一句话赌了,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但若目光能杀人,此刻何锦怕是早已浑身千疮百孔了。

周昂察觉到老妻的神态,不由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待到甄氏委屈的低下头去,这才忽然扬声对着走到了门口的何锦道:“何兄弟,如今一切以大事为重,切切!切切!”

何锦脚下一顿,回身再躬身一礼,表示明白,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这边,等屋中只剩夫妻二人,周昂瞪了甄氏一眼,随即又长叹口气,摇头道:“为夫眼下腾挪不开,还要多赖此人出力,但有何事,皆放放再说。你可明白了?”

甄氏弱弱的应了,脸上却满是委屈不甘之色。

周昂也懒得再多说,又再问了问儿子的情况,得知只是因情绪激动导致的暂时性失语,过段时间就会恢复,便也彻底放下心来。

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喃喃道:“蒙家侄少爷?蒙家,蒙家…….那个蒙何,就是今日与才儿起了龌蹉的,是蒙鹰的侄儿?”最后这句却是向甄氏发问。

甄氏便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点点头,咬牙道:“何锦老爷须借他之力,妾身不敢多言。但那蒙家小畜生,却须不能放过,定要拿了他来,千刀万剐,给我儿出气!”

周昂就怒哼了一声,挥手骂道:“妇人之见!你懂什么!回去好好看着那孽障,这次好了后,禁足一月,不许他踏出府门一步。都是你平日宠的,否则焉能有今日之祸?别以为老夫不知道那孽畜平日都做了些什么。行了,你去吧,老夫要静一静。”

甄氏见丈夫真怒了,也不敢再放泼,只得低眉搭眼的应是,扭着身子去了。

待到只剩下周昂一人,他脸上怒气渐消,代之而起的却是满满的忧虑。

如今他们谋划之事,可谓动辄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儿,断容不得半分差池。蒙家的势力平日看似平淡,但其底蕴究竟有多厚,整个西北谁也不能真个拿捏的准。此时忽然自己的儿子惹上了对方,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呢?

那孙景文和孟彬来历神秘,偏又巧舌如簧,竟得了王上倚重。而那个王九儿又是孙景文招来的,此番起因又是王九儿身边的人……

这一刻,周昂忽然隐隐的感觉到一股阴谋的味道。“蒙家侄少爷?蒙何……..”他低声喃喃念叨着。

“这个蒙何……嗯,你怎么看?”回到了家中的何锦,第一时间将儿子何凯唤来,细细问过了经过,沉思半响,这才向儿子问道。

何凯眼神缩了缩,脑子里再次回忆了一遍今日之事,这才谨慎的道:“拿不准。”

“嗯?”何锦微微一顿,挑了挑眉头看向儿子。“拿不准?”

何凯点头:“是,拿不准。此人看似纨绔惫赖,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但是孩儿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从始至终,所有事儿的节奏,都被其无形中引导着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这种掌握极其巧妙,实在无法分辨是刻意的还是真的巧合。所以,孩儿说拿不准。”

何锦面色凝重起来,站起身来慢慢的在屋中踱起了步子。半响,忽然问道:“那个女子呢?嗯,妙芸,是这个名儿吧,我儿又如何看?你觉得那蒙何的话,有几分可信?”

何凯脸上露出几分苦恼,抬手抓抓头,叹道:“蒙何的话可不可信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蒙何那么说了,咱们若是不想与蒙家对上,就必须可信,也只能可信。”

说到这儿,迟疑了下,又道:“至于父亲说那个妙芸……”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何锦,缓缓的道:“孩儿只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去见那蒙何?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还有,以她的身份,竟然会被人盯梢到这种地步,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啊。”

何锦眸子猛地一缩,霍然看向何凯,久久不发一言。

第369章:蒙家侄少爷的真实来意

第二天,何锦还是带着儿子登门了。别看昨天周昂说的豁达,但要是何锦真的当真了,那他就是真的傻逼了。

周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不知宝贝成什么样了。否则,也不会让周才成了这般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德性。

所以,何锦来了,不管事实是谁对谁错,作为下属,这是他必须的态度。更何况,昨天和儿子一番话后,他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许能让周昂感兴趣也说不定。

再说了,那个蒙家的侄少爷的事儿,昨天周昂特意吩咐了,也得来给个明确的回复。

“何兄弟,本官昨天都说了,别放在心上的,你这……罢了罢了,凯哥儿,起来,快起来。”

虚点着何锦指了指,周昂故作不悦的埋怨道,随后又转头对着跪在地上的何凯走去,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何凯不动,偷眼去看何锦,这般做派不着痕迹的落在周昂眼中,周昂眼中闪过一抹光华,轻轻哼了一声。

何锦赶忙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对何凯骂道:“小畜生,没听到督帅的话吗?竟累的督帅扶你,作死吗。”

何凯脸现惶恐,慌不迭的一骨碌爬起来,又躬身对周昂谢过。父子俩这一番做作,端的是天衣无缝。倘若是苏默在这儿看到这一幕,必然要概叹一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这爷俩儿,妥妥的都是影帝级的腕儿了。

“行了,都说了是小事儿,不须放在心上。嗯,去后面找英杰吧,兄弟之间,话说开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和颜悦色的拍拍何凯的肩膀,周昂似有所指的微笑道。

何凯躬身应是,看着父亲何锦也是陪着笑连连点头,这才又向二人施了一礼后,转身去了。

“督帅,都查清楚了。”等厅中只剩下何锦与周昂两人后,何锦上前一步,眼疾手快的提壶给周昂杯子里续了水,一边低声说道。

这般在主人家,作为客人的却抢着提壶斟水,按礼制是不允的。不过唯有两种情况下列外。一个是主客双方关系达到了一定程度,相互间已经不需要特意的客套了;

再一种就是上下等级特别分明,作为下级一方的豁出去不要脸的谄媚上级的。

显然,何锦的情况并不适用第一种状况,明显的就是拿不要脸来谄媚周昂,以显示自己积极主动向周昂靠拢的表现。

周昂只是笑着摇摇头,倒也并不阻拦。自己往主座上坐定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何锦落座。

“哦?说来听听。”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问道。

何锦欠了欠身,笑道:“蒙何,蒙鹰的远房侄子,通州人。此番来宁夏,说是来省亲的。不过据职下查察,此人身份倒是不假,但来意却是大有商榷之处。”

周昂端着茶盏的手一凝,抬眸直视着何锦,意示询问。

何锦脸上笑容一敛,低声道:“据查,这位蒙家侄少爷,前几日曾去过杨府。”

“杨府?”周昂霍的瞪大了眼睛,“哪个杨府?”

何锦阴阴一笑,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杨府。陕西马政总督、巡抚山西、南京都察院御史杨一清,杨大人。”

笃!

周昂手中的茶盏落在案桌上,发出一声轻响。脸上神色连连变幻,眉头不由的也微微蹙了起来。

杨一清这人出了名的耿介顽固,是绝对不会跟他们有任何勾连的可能的。所以,周昂等人对其是又恼恨又忌惮。若单纯一个蒙家,虽说不愿与其冲突,却也不必怕了。可是如今这蒙家的侄少爷竟然跟杨一清牵扯上了,就不得不引起他的慎重了。

要知道,此刻他们所谋的事儿还只是处在布局阶段,远未到可以随时发动的时机。若此刻稍露点端倪,等待他们的必是滔天的大祸,再无半分侥幸的可能。

而且,作为蒙家的侄少爷,竟然能出入杨府,这是不是意味着,蒙家和杨一清有什么勾结?而这两方勾结一起,又是要做什么?

到了周昂这个位置,所思所想自然不会那么天真,真的只当是两家正常的往来。更不用说,他也从未听说过蒙家和杨一清以前有什么特别交好的传闻。

蒙家在宁夏一直很低调,虽说跟大多数勋贵富户都关系不错,但也仅只是不错而已,从没特别的与哪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交情来。

杨一清就更不用说了,整日介高高在上的,清高骄傲的不要不要的。别说是区区蒙家,便是安化王府,他杨一清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处处表现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朝臣不与藩王结交,这是规矩,周昂自然也明白。但是对于杨一清表现出来的态度,周昂却能清晰的感觉到,绝对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真真正正的不屑。杨一清,不屑于安化王。

而如今,就是这么一个人,忽然竟与蒙家表露出亲近,不由的周昂不去多想。

“可查到了因由?”他轻轻扣着桌案,想了一会儿,这才转头向何锦问道。

何锦苦笑着摇摇头,眼见周昂面色不太好看,连忙又道:“不过,孩儿们倒是查到了一件事儿。杨一清的一个侄女儿前些日子来了宁夏,如今就住在杨府。嗯,据说,和那位蒙家侄少爷是同一天到的。曾有人当日在城外,看到过他们之间说过话。不过具体是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嗯?”周昂闻言一愣,在桌案上扣动的手指猛的一停,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稍倾,他迟疑着看向何锦。

何锦摇摇头,道:“督帅,这个,职下真的拿不准。不过据当天看到那一幕的人说,看上去双方并不怎么热情,杨府那位小姐自始至终都冷着脸,还扮作男子模样。两边也只是很简短的说了两句,然后杨家小姐就独自离开了。倒是那个蒙何似乎颇有不舍之意,或许……”

说到这儿,他便停下了没再继续。作为下属,最忌加入主观的意见,那样往往会误导上官。若是猜对了倒罢,可一旦说错了,说不得就是出力不讨好,落个满身的不是。

所以,何锦绝不会去犯这种错。最多就是留个悬念,至于周昂如何想,会不会顺着这点提示想,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周昂当然明白其中的道道儿,也不怪罪。只是摆摆手,又自顾思考起来。

何锦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端然而坐,低头喝茶,厅中一时寂寂。

良久,周昂长出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何锦,淡然道:“何兄弟,按照眼下的探报来看,似是有些凤求凰的意思啊。就是不知,这出戏是那位蒙公子自己所为,还是身后蒙家的主意呢?”

何锦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再端正了下坐姿。他与周昂共事多年了,自然能听出是不是真的在问他。此刻的周昂,看似是在向他发问,其实只是一种自问。

这是周昂的一种习惯,也表明了,其实周昂心中多半已经有了差不多的决断了。而他需要做的不是回答,而是等着即将分派下来的任务就好。

果然,对他的不语,周昂并没任何表示,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若老夫没料错的话,此事或许固然也是那位蒙公子自己的意思,但背后未尝没有两家主事人的意愿。否则,以杨一清的性子,又岂能容那小子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又继续道:“或许,这本就是杨一清的意思。杨一清这人,自负的紧。虽身为文臣,但总想着开边拓土建功。蒙家手中有兵,但却不归朝廷辖制。真要以强硬手段去做,只要蒙家咬定不认,任谁来了也是无奈。但是若能两家有了姻亲这一层关系,那就一切都不同了。妙,妙!倒是没看出来,杨一清这厮竟也有此变通。不过,联姻吗?”

他喃喃的念叨着,脚步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讽之意。“那可就说不得,最终到底是谁与谁联这个姻了。”

“这样。”周昂自顾自念叨这里,忽然转身对何锦道。

何锦立即起身,恭立听令。

“这几日,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周昂满意的点点头,靠近何锦耳边,低声吩咐了起来。

何锦听的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连连点头应是。最后重重一抱拳,大赞道:“督帅妙计!职下佩服,真是…….”

他这般说着,似是一时都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儿了。但周昂似乎就是喜欢这一点,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捻须微笑不已。

同一时间,周府后院,周家大公子周才的房外,何凯微微皱着眉,侧耳听着里面不断的咒骂声,间中还伴随着时而响起的瓷器等物的碎裂声,不由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但随即便又迅速隐去,脸上做出无奈状,对门外的两个家丁抬手示意了下。

家丁会意,略一犹豫,便躬身一礼,转身推门而入。

屋中,放眼可见一地狼藉。周大公子披头散发,两眼血丝满布,嘴中不停的低声咒骂着,直如同一只疯了的困兽。

过了一夜,显然那失语之症总算是好了。可心中那股火,却是愈发的旺盛了。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被欺负了,最后受惩罚的还是自己?禁足?为什么被禁足?难道不该是马上帮自己去抓了那个该死的蒙家小子,然后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给自己出气吗?

还有,还有那个该死的何凯!他竟然敢那样做!他背叛了自己的友情,背弃了自己的信任。该死!他们全都该死!

周公子怒发欲狂,越想越恨。他觉得自己被伤害了,嗯,朋友背叛了他,妈妈也不爱他了。他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第370章:人心诡谲

“你……你居然还敢来?!”看着笑眯眯晃进来的何凯,周才满脸的狂暴霎时间转为呆滞。

这算是想吃海鲜来虾皮吗?还是想欺负完了人后,回头再踩上一脚?周公子确实有些凌乱了。但是这种凌乱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随即就再次转化为狂暴。

嗓子眼里低吼一声,两眼红的如要沁出血来也似,飞身就向着何凯扑了过去。

旁边跟着进来通报的下人有些傻眼,这是拦着好还是不拦着啊?不拦吧,怕出事儿。可要是拦吧,我去,少爷还不得扒了自个儿的皮去?

正左右为难着,何凯却是不慌不忙的将他推了出去,又丢了个眼神给他,然后顺手将门掩上。

不说外面的下人如何自处,房里面,何凯转过身来,毫不费力的就一伸手掐住周公子的脖子,低喝道:“闹够了没,你当真是不长脑子的吗?”

这俩人一文一武,身为文人的周公子哪会是整日打熬筋骨的何凯的对手?被一下子拿住要害,也顾不上去抓挠人家了,下意识的两手回过来去扳脖子上的手。

何凯却丝毫不理会,仍是一手掐着他脖子,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不见什么异常后,这才目光看向已经翻着白眼,满脸通红,两手使劲拍打自己的周公子,低声道:“呐,别闹腾了啊,你不闹腾了我就松手。”

周公子感觉自己跟条脱了水的鱼,似乎下一刻便要死去了,心中终是害怕起来,闻言连忙拼命的点着头,心中直一个念头:他要杀死我,他要杀死我……

何凯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凝目又看了看他,这才轻哼一声,手上一用力,松开他脖子的同时,顺势将他推了开去。

“咳咳咳…….”周公子两手扶着脖子,弯着腰发出一连串的咳声,望向对面何凯的眼中,满是怨毒仇恨之色,却终是不敢再冲上去。

何凯叹息一声,自顾扶起一张倒在地上的椅子,然后转身坐下,这才摇头道:“英杰,你被愤怒冲昏了头了。你就不想想,我要真是想对你不利,这会儿还敢来见你吗?再说了,直到现在,难道你还没想清楚,为什么昨天我会那样做?”

周才剧烈的喘息着,满脸的怨毒随着他的话语忽然一呆,眼中不由的泛起一丝迷茫。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还有昨天的事儿,莫不是也别有内情?

何凯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眼底一抹笑意划过,但面上却仍是一副黯然之色,叹道:“好吧,不管你是想要打还是要杀,我都随你。不过,先让我说几句话,你再决定这总行吧?”

周才狠狠的瞪着他,半响,才嘶哑着嗓子怒道:“好,你说!”

何凯就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我先问你,按照正常来说,是我与英杰你的关系近,还是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蒙何近?”

周才一呆,一时间忽然真心觉得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尼玛,我倒是想说你跟我近啊,可你他娘的都近到刚才差点掐死我了,现在却忽然这样问我,啥意思?

周才有些懵圈儿。倘若他能听到后世那些段子后,这会儿肯定要问上一句:兄台,莫非这就是爱你爱到杀死你?

何凯却似乎并不介意他回不回答,自顾自接着叹道:“很显然,答案自然是咱们俩近。可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又会那么做呢?你也看到了,其实昨天我也是跟那蒙何第一次见,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为了一个头回见面的外人,却没第一时间帮你打他,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何凯谆谆诱导,周才脸上呆滞,喃喃的道:“是啊,你为什么?”

何凯叹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阴谋!我要是昨天一冲动,真的动上手了,怕是立刻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周才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咬牙怒视着他道:“姓何的,你少来哄我。我和你一直在一起,为什么我就没发现什么阴谋。”

何凯心中暗暗鄙视,那是因为你蠢。只是这话却不好真的说出来,当下只是摇摇头,无奈道:“你都被气成那样了,正如我所说,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哪还会去关注那些细节?说到底,就是你中计了!”

周才愕然,张了张嘴,不服道:“我……我怎的就中计了?你又发现了什么阴谋?今天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我就……就跟你拼了!”

何凯看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中更觉鄙视,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真诚起来。凝重的道:“那好,我且问你。你说的那两个女子,嗯,就是那个芸姑娘,她即是那九娘娘的侍女,那若是九娘娘要对付她,何须这般麻烦,却要使人来通知你?一个侍女而已,生死去留,还不是她这主人一句话的事儿?”

周才一愣,瞪着眼寻思了一会儿,终于也觉得有些不对了。只是却不想就此认怂,梗着脖子强辩道:“那许是……许是她,她想巴结本少爷,让本少爷多些乐趣也说不定。”

何凯就脸上露出不屑,嗤的一声冷笑,撇嘴道:“英杰,这话儿你自己信吗?那九娘娘何等人物?那可是咱们王爷的座上宾。别说你我了,就算令尊与家父都是王爷属下,对上她都要恭敬有加。如此,她还需要想着你的趣味来刻意讨好你?难不成说,你竟然比咱们王爷都厉害了?这我倒是不知了。”

周才闻言面色大变,慌不迭的冲过来要捂他嘴。王八蛋,这话是可以乱说的吗?这要传扬出去,不用安化王表示什么,他爹周昂就要先打杀了他再说。周公子虽然纨绔愚蠢,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何凯轻松的拨开他手,顺势将他按坐在榻上,嗤笑道:“你看,你这不也是挺明白的吗?既然如此,那你说,那位九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周才被他忽硬忽软的一通,这会儿终于是冷静下来了。呆呆的坐在那儿,脸上忽青忽白着,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昨天他接到了王九儿的通报,心中只满是惦记这妙芸那张清理绝俗的娇靥,哪还去想别的。可如今被何凯这么一提,顿时大为慌乱起来,便连苏默这个大仇家,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心中只想兹念兹的,全是为什么三个字。

他虽纨绔愚钝,但总也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平日里耳濡目睹的,莫不是各种阴谋诡计、人心诡谲。如今被何凯这么一引导,不知不觉便代入其中,想到里面的可怕处,心中便全是满满的恐惧了。

“那……那……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他满目惊慌的看向何凯,声儿都有些颤抖起来。

何凯慢条斯理的翘起二郎腿,脸上一副笃定的模样,淡淡的道:“怎么,英杰不是要杀我了?”

周才一窒,脸上猛然涨的通红,心中实是怒极。但想想那些可怕的阴谋,终是颓然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何兄,你知道我性子的,不过就是……就是一时气愤难耐,对,都是那个蒙何,被那个蒙何气昏了头,所以才,才这般失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则个。”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这一刻周大公子心中别说这个憋屈了,却也只能伏低做小,赔着笑脸告罪。

何凯这才心下满意,昨天被他娘老子甄氏当面辱骂,这口气总算出了几分。

“独宠!”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来。

见周才一脸的懵圈,知道太绕的话,这个白痴根本就听不懂。便又解释道:“你该知道的,你我的父亲跟孙景文他们不对付。而那九娘娘既是受孙景文所邀而来,自然也是站在孙景文那一边的。倘若她主动将自己的侍女送了你,那在孙景文那边她又如何交代?而就算她这么做了,令尊也不会因为一个侍女就真信了她,那样的话,她既恶了孙景文,又得不到令尊的信任,岂不是两下不落好?那么,如果能将计就计,通过一个侍女从你这打开突破口呢?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周才讷讷的道:“想……什么后果?”

何凯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他,咬牙道:“若是你昨日得手了,一旦她借此发难,向王爷哭诉,你认为王爷会怎么想?你自己的小命儿能不能保住且不说,怕是连令尊也要跟着受牵连。王爷的座上宾啊,竟然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被欺负了,你说王爷恼不恼?若是旁边孙景文那厮再趁机进言,你觉得令尊以及家父会怎样?嘿,既打击了对手,又能专宠与己方,不动声色之中,一石二鸟。不得不说,端的是好算计!好阴谋啊!”

周才满脸苍白,听着何凯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分析后,不由的浑身冒出冷汗来,心下无穷的后怕涌上心头。

“可是……可是她就不怕,不怕我供出是她告诉我的消息?咱们……咱们的父亲可是王爷的老臣子,她不过一个新来的……”他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尚抱着几分侥幸讷讷的道。

何凯哈的冷笑一声,如同看白痴般的看着他,语声奇异的道:“以王爷贵客的身份,却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偷偷卖给王爷的属下,啊,不是,是属下的儿子。呵呵,英杰,换你是王爷的话,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你相信吗?”

周才脸色发青,两眼失神的没有焦距。何凯的这番话,终于彻底打消了他任何的侥幸。

“那……那现在,现在如何……如何是好?”这一刻,周大公子是彻底的麻了爪儿了,只能抬头求肯的看向对面这个“好朋友”。

何凯叹口气,起身走过来拍拍他肩头,安慰道:“行了,放心吧。昨天不是没动起手来吗?不过就是跟蒙家那个乡巴佬争吵了几句而已,咱们也从头至尾没见过那位芸姑娘,她们又拿什么来攻击?如今家父和令尊也都知道他们的阴谋,他们再想玩阴的,便没那么容易了。正如你所说,毕竟你我的父亲,终归是王爷的老臣子了。只要小心一点,不让对方抓住把柄,他们便无可奈何。”

周才这才脸色缓和下来,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儿。只是这边心刚放下来,那股子怨气却又不免升腾起来。只是此时这口气,对何凯这个好朋友发了肯定是不合适了,由此,另一张面孔就不可遏制的显露出来。

“这两个贱人好毒的心思,只是由此本少爷被那蒙家的乡巴佬所辱,这口气却着实难咽。”他咬牙恨恨的说道,满脸都是不甘之色。

好朋友眼中一抹精光闪过,阴阴的低笑一声,嘿然道:“那九娘娘咱们不好乱动,可一个蒙家的狗屁侄少爷,英杰想要出气,却倒也是不难的…….”

第371章:妖风

静谧的宁夏城这几日忽然喧嚣了起来,喧嚣的原因是一则小道消息的传播:南京都察院御史、山西巡抚、督陕西马政事杨一清杨大人要招婿了。嗯,是为他的侄女儿招婿。

这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迅速传遍了整个宁夏城。

不但如此,甚至连周边的一些县城也有听到了这则传闻的。而消息中的主角,杨大人的侄女,更是被人描绘成绝代佳人。不但貌美如花,更是才华绝代。

凭着杨一清的名头和身份,谁若事娶了这位侄千金,那便顿时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至少少奋斗二十年。财富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单就传说中这位侄千金的美貌,也引得无数少年心痒难耐。

更不用说,听闻当今圣上对杨一清杨大人极是倚重,已经有传闻说,圣上拟以总制三边的大权委之。天天的,这要是发展下去,谁都料到,再过几年,杨一清进入内阁,成为大明朝廷最顶尖的几个人,已是显而易见了。

名、利、美人、权势,所有的都有了,只要能娶到这位美娇娘。由是,整个宁夏城疯了。

杨府中,杨一清一张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原本清矍的面庞甚至都有些狰狞的意味了:“查!给老夫彻查!究竟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又是谁指使的。若是查不出,你们也不用回来了,都给老夫去死!”

他咆哮着,这一刻完全看不到文人的儒雅。下面众人胆颤心惊的连声应是,抱头狼奔豕突而去。

是谁?究竟是谁?

等厅中没了别人,杨一清坐在椅子上,努力的平复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微微闭上眼睛,脑中极速的运转着。

程恩的到来,他知道不可能会瞒过别人,他也没想着去刻意隐瞒。之所以顺其自然,一来他根本就没想到有人会拿程恩来做文章;而其二就是,他终还是希望消息能传回京城,让自己那老友知晓,从而将这丫头招回去才好。

这宁夏城看似平静,但是以他多年的风雨经历,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

只是究竟这暗流将指向何方,又是针对什么而去,却是毫无头绪。所以,他真心不希望程恩现在留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有着苏默这个定时炸弹的存在。

那小子一身的麻烦,不但让朝堂上某些人视为眼中钉,而且似乎在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在暗中觊觎着。

而自己这个一向疼爱的侄女儿,竟是与其有姻亲之约不说,最让他头疼的是,从来眼高于顶的丫头,竟然真的倾心与他,这简直让杨一清大吃了一惊,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这种种内外因素之下,偏偏他又架不住程恩的哀求,答应了不主动告知程敏政,没奈何,也只能寄希望与消息自己传回去了。

可哪成想,这消息是真的传出去了,然而传的内容和想要传递的对象,却全然不是那码子事儿,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这几天来,杨府忽然再没了从前的安宁,每日里不知多少世家大户、勋贵王公家的人,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登门拜访。话里言间,每每都透着一股亲昵,随行的也大都是本家的少年俊杰,其中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杨一清不堪其扰,开始时还义正言辞的解释一番,表示绝无此事。然而后来的传闻甚嚣其上,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说辞。反倒是因之前的解释,让最先几家人大为不满,以为是杨一清看不上他们,所以才借故托词,拒不承认。

由是,杨一清再不敢那般肯定的否定此事了,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算完。

他性子耿直不错,但却并不缺少变通。尤其是他此刻身负皇命,想要在这西北展开谋划,就绝不能真个得罪了那么多人。否则,别说什么大展宏图了,怕是因此让那些个大家暗中使了绊子,他便彻底寸步难行,便空有满腹枢机,也要折戟沉沙了。

该死的,究竟是从哪儿起的这股妖风?这下可如何是好?他苦思良久,终是不得计,不由的长叹一声,心中这憋屈劲儿就不用提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随即太阳穴上搭上一双柔软的小手,为他轻轻的揉动着,舒缓着痛苦。那小手带着丝丝的凉意,轻重适度,让他不由的一阵惬意,嘴角边忍不住的勾起一抹微笑。

“叔父可是为今日的传闻苦恼?”身后传来清脆的语声,恍如秋风中铃儿轻摇。

杨一清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苦笑一声,抬手拍拍程恩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看着眼前这张明艳的笑靥,叹息道:“仙儿,听为叔的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可好?”

程恩俏皮的一笑,歪头道:“仙儿回去倒也没什么,只是叔父将何以应对眼前事儿?”

杨一清窒了窒,随即轻咳一声,板着脸道:“区区无稽流言而已,岂能困扰了为叔?小事耳,勿须放在心上。”

程恩咯咯一笑,眼波儿流转,娇声道:“哇,原来叔父早有定计了,亏得仙儿还为叔父担忧。不过,既然叔父都有了对策,不为此流言苦恼,那仙儿又何须回京躲避?啊,莫不是叔父厌恶了仙儿,不愿仙儿陪着了?呜呜,那好吧,仙儿这便顺了叔父的心思,不敢惹叔父烦恶,这便离开就是。”

这丫头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前一刻还笑语晏晏,转瞬间便是愁云密布,那眼泪在眼眶里盈盈欲滴,便是铁石心肠见了也要心中不忍了。

杨一清眼眶子直抽抽,一把叉住老脸,这郁闷的,不要不要的。他对这个丫头最是了解不过,哪里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演戏?可是偏偏自己就吃她这一套,那接下去的话是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丫头啊,你这……唉,好好好,你想如何便如何就是,万事都有为叔为你担着。”老头儿也是拼了,一咬牙,挺胸抬头的说道,简直就差拍胸脯了。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威严端肃的杨大人?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哄闺女开心的老头儿嘛。

程恩漫天的风雨顿时无踪,笑的直如百花盛开,扑上来抱着杨一清的手臂使劲摇了摇,娇声赞道:“仙儿就知道叔父最好了,果然叔父最疼仙儿了,比爹爹还疼。”

杨一清苦笑不得,仰天无语。只是心中偏如吃了蜜糖一般,那叫一个舒畅啊。他身下无儿无女,所有的宠爱完全毫无保留的给了程恩,一向也觉得自己比程敏政对程恩更好些。

实话说,要不是实在张不开口,他真心想让程家把这丫头过继给自己呢。眼下程恩这一句“比爹爹还疼”之语,正是搔到了他痒处,这如何不让他飘然欲醉。

“唉,你这丫头。”他佯作笑骂,明明想严肃些,却怎么也扳不起脸儿来,只得苦笑着虚指点了点她。

“你非要留下,叔父自也由得你。只是这些日子切不可出门,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知道吗?”

程恩却不答,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歪着头想了想,才又问道:“那么,外面的传言怎么办?叔父将何以应对?倘若因此得罪了那些人,怕是对叔父的前程大有关碍吧。叔父可莫要瞒我,您知道的了,仙儿可是最聪明的。”

杨一清顿时又噎住,瞪着眼看她,半响才板起脸道:“为叔……为叔当然有办法,你不必多问。哼,为叔堂堂御史,一省巡抚,岂会怕了他们?荒谬!”

这话说的硬气,只可惜若是能不眼神那么飘忽就更完美了。

程恩眼中闪过一抹感动,娇靥上嬉笑的模样渐渐收起,端容道:“叔父,其实不用的。仙儿却有一计,定叫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一清一楞,随即大喜,急道:“计将安出?”

程恩松开他手臂,蹦蹦跳跳的过去给他斟了一杯茶,清脆的笑道:“无他,招婿便招婿,咱们便认了这事儿就是。”

杨一清刚接过茶盏,忽听这话,好悬没把茶盏又扔了出去。苦笑道:“你这……死丫头,又来戏谑为叔。”

程恩却不笑,正色道:“没有啊,孩儿是认真的。”

杨一清大惊,沉下脸斥道:“胡说八道!且不说你的身份万万泄露不得,否则必给汝父带来麻烦。单就你与那苏默的婚约在身,若是传扬出这种事儿,岂不是有亏名节?此事万万不可,提也休提!”

不错,他杨一清自认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也明白了程恩所谓的答应是什么意思。不外乎就是假作顺水推舟,反正到最后选了谁也不用非要张扬。如此,只要能拖过这段时间,那些个幕后之人便也没了章程就是。

可是变通不是这么说的,有些事儿可以变通,但有些事儿却是必须要坚持的,绝不容半点妥协变通!

或许如程恩所言,这样做确实是最好的应对。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身为夫家的苏默也在宁夏,程恩若真做了这事儿,那将置苏默与何地?

这且不说,一旦稍有泄露出去,定让程、苏两家颜面无存。也让程恩的名节彻底毁掉。毕竟,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却又公开招婿,即便最后还是选了原夫家,那名声也彻底毁了。这是杨一清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程恩见杨一清真的变了脸,也是心中惴惴,不敢再作怪,吐了吐小舌头,俏皮的道:“叔父好笨!仙儿何时说过要出头了?仙儿虽是叔父的侄女儿,可也是程家女啊。招婿招婿,程家女岂能为杨家招婿?所以啊,必然是要一位杨家女咯。”

啊?杨一清闻言,顿时有些懵圈了。杨家女?难道是要我从族中选人来应对?唔,办法倒是个办法,可问题是这时间……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苦笑摇头。他祖籍云南,族中倒确实也能寻到适龄的女子,可眼下这他身在西北,想要千里迢迢从西南招一个侄女儿来,这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幕后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想要用这种手段瞒过,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程恩看着他满脸的苦涩,却是心中明镜儿似的,笑嘻嘻的凑上前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起来。

杨一清静静的听着,渐渐的脸色越来越古怪,及至程恩说完退开,他不由的张大了嘴巴看着她,满心的都是哭笑不得。

第372章:杨府侄千金

“什么,公开……招婿?!”苏默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来通报的蒙鹰愕然失声道。乐—文

打从上次跟妙芸见过面后,这几天来,苏默没来得及继续跟进原本的计划。原因就是从联系上的张悦那边得知,自家老子苏宏竟也跑了出来寻他。

可让他忧急的是,这老爹太不靠谱了,打从出了京师之后,竟然忽然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找不到点儿迹象,便仿佛世间原本就没这个人似的。

这几天来,苏默边加紧联系各路人马,将人尽数撒了各处寻找,同时也在等待着派往安吉那边人的消息。

原本就是因为现了安化王这边的异动,怕他们对自己的计划造成麻烦,这才苦思筹谋怎么给他们搞出点事儿来牵制下。妙芸的事儿则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正好借此闹腾下,倒也不必再费心思找机会了。

个自己请来的神人的身边人忽然不见了,在这个关头上,想必安化王肯定会心惊胆颤,全力去追查此事。如此来,牵制下他们,使他们腾不出手来琢磨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是的,苏默就是打算着等安吉那边伍父的骨骸起出后,从根源上断了妙芸被控制的源头,然后再利用蒙家和安排好的人帮助妙芸逃出宁夏,另寻地方安置。

本来这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哪成想忽然蹦出老爹失踪这么个事儿来,顿时让苏默个头两个大。人家都是坑爹啊,咋到了自己这儿就成了爹坑儿子了呢?

结果番查察之后,虽然仍是没找到老爹的具体下落,但也终于获得了些蛛丝马迹:苏宏在出了京师地界后,似乎曾跟些江湖上的人有所接触,然后便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人了。

而从那些尾随其后,明显对苏家不怀好意的人那边觉,那些人也是为此极度懊恼,这至少说明老爹没落到他们手上。至于苏宏究竟去了哪里,苏默联想下老爹曾经说过的些事,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可谁知道波未平波又起,那边刚被老爹折腾完了,这边媳妇儿又不安分了。

公开招婿,郁闷个天的!这个时代也有征婚说吗?放着自己这个正宗老公还没着落,你那就又玩起征婚游戏,这是个毛意思?见了鬼了,还完全是给自己这正牌老公上眼药嘛。不能忍啊,这个绝逼不能忍啊。

这无关智慧又或心胸什么的,这尼玛是个爷们儿就受不了啊。以苏默的智慧自然能大约猜出其中必有蹊跷,可是再有什么蹊跷,最少你得打个招呼,跟自己商量下吧。哪有这样的,说出是出的,至少这是对自己的种不尊重。

苏默张脸臭的跟什么似的,旁边蒙鹰小心的劝道:“最近城里流言四起,许是为了应付这事儿的权宜之计,先生也不必太过在意。毕竟,此事个处理不好,对杨清杨大人影响极大,先顺势应下,然后拖段时间再找借口平复,也就顺理成章了。”

苏默恨恨的瞪了他眼,你妹的,感情不是你媳妇儿是吧,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名声!名声呢!回头这事儿旦传扬出去,自己还不得被人给笑死。

好吧,说实话,其实这事儿,苏默心里比谁都清楚着呢,但就是这面子觉得有些下不来。这事儿整的,让他总有种头上开始绿的感觉,看谁都觉得对方第眼是瞄着自个儿脑袋上去的。

“不行!太过分了!我得去问问清楚。不给爷个交代,看爷不休了她。”气儿难平啊,必须要泄番才行。苏老师气哼哼的爬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走。

刚拉开门,噗通噗通的跌进好几个人来。草驴儿、虎子、孟子滚成团,推推搡搡的爬起来,个两个的低着头不敢说话;远处,个肥肥的大屁股刚消失在花树从中,门外还有个俏生生的身影站着,脸红红的,却作无辜状,左右踅摸着,好似在看风景。

可是这屋前屋后的,不是院墙就是枯枝的,女侠,你还能演的再假点不?看风景?你是来看老子的风景吧。

还有那个死胖子,你妹的!果然高手哈,瞅瞅那轻盈的身姿,尼玛,当日让你追贼的时候,咋不见你这度呢?

苏默脸色青,俩眼珠子有开始红的征兆。眯着眼狠狠盯了那边还摇曳着的花枝眼,这才回过来看向最倒霉的这哥仨儿:“老曹啊,嗯,还有虎子,好看不?”

草驴儿和庄虎赶紧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又摇头。苏默气结,斜眼又看向憨憨的唐猛,虚指点了点他,叹道:“猛子,你也……我真……”

唐猛就使劲的低着脑袋,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去。只是就他那块头儿,再怎么躲,在这哥仨里也是鹤立鸡群,完全掩不住那天生的高大啊。

“少爷,他们非拽我来的……”唐猛哭丧着脸小声辩道。只是话刚出口,就感觉到旁边两道满含杀气的眼神瞟过来,只得委屈的又把头低下。

苏默这个气啊,狠狠的瞪了仨人眼,又把目光移向门外正假作若无其事,点点往外移的何莹身上,“莹儿啊……”

何莹刚还副淡定的模样,听到这句后,却顿时如被针扎了下似的,猛地跳起身来,撒腿就跑。

“我还有事……回聊。”花枝摇曳,唯余残香,什么莹儿雀儿的,毛都不掉根的。

这度……苏默半张着嘴,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良久,将嘴巴慢慢合上,半抬起的手也点点放下,木然看向低着脑袋,正以眼神交流的哥仨儿。

“滚!”声怒吼勃。

霎时间,风起云涌,狼奔豕突。嘁哩喀喳通乱响,尘飞土扬,待切平复下来,场中寂寂,纷纷扬扬的飘尘之中,苏默尘满面、垢遮头,仰天无语……

半刻钟后,通往杨清府邸的大街上,苏默脸色阴沉的如要下雨般,默默的疾步走着。身后隔着两三米远,胖子臊眉耷眼的亦步亦趋跟着。脚下步子微微有些不利索,左眼圈上明显块老大的乌青……

冤不冤啊,明明那么多人去偷听,为毛只有自己挨揍呢?而且自己还是跑的最快的,这无凭无证的……唉,世事难料、苍天不公啊。

这么想着,胖子就越委屈了。少爷太狠了,闹着玩下死手啊。小腿肚子上被踹了好几脚,胖爷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可这往脸上招呼,顶着老大个比零,这实在太过分了。

胖爷可是靠脸吃饭的,这根本是砸人饭碗的节奏嘛,点公德心也不讲,胖子忿忿的想着。

不过也就只能想想了,谁让大家都指证他是起者呢?起者有罪吗……有罪吗……有罪吗……

胖子悲愤的遍遍自问,答案是……没有答案,因为没人鸟他。

路到了杨府,门子上自然识得两人,陪着笑脸开门。苏默臭着脸迈步而入,理也不理。

门子又是诧异又是委屈,扭脸看向胖子。胖子两眼含泪,扯着门子往门房里坐了,终于有地儿哭诉了……

杨清不再,办公去了。早有人通报了程月仙,也没人阻拦,苏默便路直往后院进了。

还是那个小院,还是那副清冷淡然的表情。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现那双黑宝石般的妙眸中,丝狡黠得意闪而逝。

哼,臭家伙,便只你能给本姑娘添堵?看本姑娘略施小计,也让你尝尝滋味儿。不过,对臭家伙能第时间就怒而上门,程妹妹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这说明臭家伙心里还是在意自己的,这让程妹妹心中颇有些窃喜。

好吧,女儿家的心思,着实不可猜度啊。

冷着脸坐了,旁边有人给端上热茶,然后……嗯?这什么侍女啊,没点眼力价儿,不赶紧走人,竟就那么站在程妹妹身后不动了。

又个想看自己笑话的吗?都是坏人!苏默斜眼瞅着程妹妹毫无表示不说,反倒饶有趣味的看着自己,不由的恨恨腹诽着。

这是想挤兑我,让我没法开口吗?苏默撇撇嘴,雕虫小技!苏老师两世为人,铜皮铁脸……啊,不是,是铜皮铁骨,何惧他人谤誉!

“咳!那个……”程妹妹不说话,苏老师作为爷们儿,沉默会儿,当仁不让的率先打破沉闷。

“苏世兄,小妹先为你引见下。”不等那个后面的话出口,直沉默的程妹妹却偏偏这会儿开了口了。

苏默口气噎住,这憋得。

“嗯,这是杨叔父新认下的侄女儿,杨恩。恩妹妹,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号称诗词画赋四绝、当世俊彦的天下第风流才子,苏默苏讷言公子了。妹妹此番选婿,可千万莫要错过了哦。”程妹妹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儿般响着,极尽赞誉之能事。

噗!

苏老师口气没倒过来,当场就给喷了。杨恩?杨清新认下的侄女儿?杨家侄千金,招婿……

苏默剧烈的咳着,顿时间彻底凌乱了。

第373章:拾掇苏默的机会

苏老师的这次登门问罪很快就结束了,前后大约只有顿饭功夫。具体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苏老师走的时候颇有些灰溜溜的样子,这一点却是门外众多家打探消息的人都看在眼里的。

囿于前些日子的大力宣传,这位蒙家的侄少爷,如今宁夏城中已经有许多人都认识了。而此次杨府招婿的事儿,这位蒙少爷也是始作俑者,故而,对蒙少爷狼狈的样子,众人又是哄笑又是不屑。

一个外地来的土鳖,竟然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攀扯上杨府,真是应了那句话了:须放着某某不死。

原本还担心这个蒙家的土鳖跟着杨府侄千金一起来的,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些说不清的渊源。但如今看来,根本就完全不是那么码事儿嘛,压根就是这土鳖的一厢情愿啊。

于是,许多某某忽然间信心大增,个个都摩拳擦掌的,更坚定了抱得美人归的心思。

而这众多某某中,何家公子何凯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儿。打从早上苏默离开蒙家庄时,他便早派了人盯着。自己也匆匆赶到了周家,来见周才。

如今得到了苏默离开的确实消息,当即阴笑着跟满面阴沉的周才笑道:“英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你的人准备好了吧。”

周才面容狰狞,恨声道:“放心!今日便是这乡巴佬的死期。”说着,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何凯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低声道:“你要作甚?有点分寸啊,打一顿出出气就是了,可千万别闹出人命来。怎么说那厮也是认的杨一清的,真要被打死了,杨一清面上须不好看。”

周才狞笑道:“我自省的轻重。打死他?嘿,可不是太过便宜了他。我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何凯还是有些不放心,死死的盯着他不语。周才不耐烦了,甩袖道:“都说了放心,你还待怎的?我只让人打断他四肢,再废了他子孙根,看他还如何跟本少爷争女人。哼,想想这厮哀嚎惨叫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兴奋啊。”说着,两眼放出光来,如同暗夜中的野狼一般。

何凯心中打了个突儿。还要废掉人家的子孙根?这厮,真是够狠啊。不过这样很好,哈哈,如此一来,等若提前将这位蒙少爷排除出这次招婿,也让蒙家的仇恨全数转移到他周家头上。

而一旦蒙家闹起来,我再把这事儿稍稍传扬出去,周才这个蠢货也基本丧失了这次招婿的可能了。要知道杨一清那人,最是痛恨这般嚣张跋扈的纨绔,更不用说这次是对付他原本挑中的蒙家了。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能让周家入选才叫怪呢。

嘿嘿,这一石三鸟之计,最后最终得利的,便只能我何某人了。这么想着,心中不由的乐开了花,面上却不露半分,仍做出郑重的神色劝道:“好吧,英杰有分寸就好。须知,你打了那蒙何是小事儿,但是恶了杨一清可就得不偿失了。切记切记!”

周才勉强点头应了,亟不可待的冲了出去。何凯目送着他身影离去,这才嘴角绽出一丝得意,整了整衣冠,慢悠悠的踱步离开了周府。

这宁夏城中,够资格与杨府结亲的大户人家不少。但大都是些富户商贾之家,如今除了蒙家和周家,年少一辈中,他何凯可是至少能排在前五之中了。

而这所谓的前五,也只是对于名声来说的罢了。这种名声或是源自昔日的荣耀,比如钟家、姚家之类的。

这两家都是宋时西北名将之后,钟家便是人称经略相公的种世衡之后。而姚家则是当年号称西北二姚的姚兕之后,姚兕或者有人不太熟,但是其从孙姚平仲,却是众所周知的。

这两家都是宋时威震西北的簪缨世家,与当时另外两家更有名的折家、杨家齐名。

只不过宋灭于蒙元之后,折杨两家已不知所踪,几乎彻底泯灭。而现在的钟家和姚家,也都只是昔日的旁支遗留,空顶着个世家的名头,当代的后人却是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辉煌。

除这两家外,再就是原西夏皇族后裔李家。与钟家姚家一样,说是皇族后裔,不过就是跟当日皇族沾点边儿,甚至只是同姓罢了。

而这李姓虽带给了他们一些身份上的高贵,但同样也让他们承受了制约。无论是前朝蒙元,还是如今的大明,都对这个曾经割据西北的家族充满了警惕和打压。

所以,如今的李家比钟家和姚家还不如,空有其名,最多只是勉强维持而已。李家这一代几个小辈,仅有一两个在学识上有所建树,其他的尽皆泯然众矣。

正是这种情况,身为当今大明治下,在西北就番的安化王麾下的周、何两家,自然就水涨船高,地位绝不比上述几家低,甚至隐隐还在其上。

当然,这也不是说安化王麾下就没有别的人了,只不过年轻一辈中,又尚未成家的,便只有周才和何凯两人而已。

而杨一清乃是一方重臣,其侄女儿焉能给人做妾?真那样的话,杨一清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所以,综合最后比较起来,便也只有钟、姚、李、周、何五家,再加上一个更加古老传承的蒙家有这资格。

而如今,最大的潜在敌手蒙家和周家,若能此计得以施展成功,自然会被排除在外。剩下的三家,相对起来根本不能给何家什么大的威胁。如此一来,最终何凯的胜出几率,便无限大了起来。

当然,何凯算计周才的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被周昂察觉的。毕竟现在两家的地位势力对比,周家仍是稳稳的压着何家。

但谁让周家这位大少爷自己蠢呢,自己不过只是在旁稍稍一挑唆,这白痴就嗷嗷的冲了出去。即便日后周昂得知此事,一问之下,自己方才一再的劝阻之言,也可使何家摘的干干净净,让周昂根本无从责怪。

而怎么说,何家目前也是与周家是一个阵营里的,甚至周家极为倚重何家。那么,在周才被排除之后,他何凯何大少若能得以通过联姻拉上杨一清,那无论是安化王还是其下他人,都将是喜闻乐见的。便周昂心中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便是何家父子在猜度出一番后,几经筹谋定下的计策。当然,仅仅是他们自己以为的这样。至于真实情况会不会如他们所愿,那可就是天知道了。

而目前看来,一切都在照着他们所谋划的那样发展着,只要继续这么走下去,成功就是十之**了。

所以,此刻的何凯很得意。慢悠悠的跟了出来,往早就挑好的看热闹的地方走着,脑子里已不可自抑的幻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一幕。

与此同时,从杨府出来的苏老师和胖子两人,也正溜溜达达往城外返回。只不过与来之时不同,两人的情绪完全掉了个儿。

来的时候,胖爷同学一脸的颓丧憋屈。而作为主人的苏默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却气势昂扬。

但如今,胖子则是神清气爽,一脸轻松。当然了,终于找到人狠狠宣泄了一通,胸中那口气彻底发散了,想不清爽都不行啊。

尤其是作为被倾诉对象的杨府的那位门子,明明满心烦躁却还要耐着性子迎接胖爷的唾沫星子乱飞,偶尔还要听几声干嚎时的那种憋闷痛苦,让胖子更是心情舒畅。

把自己的不痛快转移给他人,然后再用他人的不痛快娱乐自己,这种乐趣果然妙不可言。嗯,这是少爷教给他的至理,如今看来果然高明之极啊。

胖子拿别人娱乐是舒爽了,可是作为被别人娱乐了一番的苏老师,这会儿真是要郁闷的快吐血了。

偏偏那个娱乐他的人是自个儿的正牌老婆,这让他就想反击都不可得,这憋得,怎一个郁闷说得啊。

妈蛋!杨府侄千金,谁知道这个侄千金竟是如此说法?不知从府里哪个旮旯扯出一个丫鬟来认作干侄女儿,这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对外称侄千金了?郁闷个天的,还敢再糊弄点不?

问题是,你糊弄外面人就糊弄吧,可连自个儿夫君都糊弄进去,这样真的好吗?

想想程妹妹看着自己怒气冲冲的进去,然后又再瞬间萎了下去的憋屈时,眼中明显露出的得意和欢乐,苏老师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喵了个咪的!杨一清那老混蛋做事儿太不靠谱了!认亲啊这是,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堂堂一省巡抚,从二品的大员啊,认亲难道不要大摆个宴席,弄个咸使闻之啥的?这么悄没声偷偷摸摸的,简直是太掉份儿了、太没品了、太那啥啥啥了。

苏老师拢着手,臊眉耷眼的低头疾行着,一边嘴中恨恨的喃喃咒骂着。

再想想自个儿最后在程妹妹戏谑的目光下实在顶不住了,近乎狼狈而逃的囧样儿,这股子怨气就愈发浓烈了起来。

要不要找胖子当沙包发泄下呢?习惯性的欺负胖子的想法不由自主的升起,只是还不等歪头去瞄胖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猛地停步抬头看去,却见前方空寂的大道上,几个人各提棍棒,目光森冷的望了过来。

第374章:贵族

“你就是那个赖天鹅想吃蛤蟆肉的……什么……什么,呃,什么来着?哦对,蒙什么的那谁吧。赶紧的,自己把自己的五肢打断,别让伟大而高贵的弗朗西斯科爵士亲自动手。否则,就不仅仅是打断五肢那么简单了。”

对面人群中,一人排众而出,虚点着苏默二人,语调古怪的大叫道。

苏默和胖子面面相觑,胖子是一脸的凝重惊疑,苏默却是满脸的古怪讶然。

这竟然是一帮外国人,这个时代,忽然冒出这么一帮外国人来,而且还敢堂而皇之的在大道上打劫,苏默感觉有些闹不懂了。

要知道这时候可不是后面辫子朝时期,这个时期,西方列强刚刚开始萌芽,大航海时代初露端倪,远未到辫子朝时那般强大。尤其是对东方的大明,也大多还是停留在汉唐无比强盛时的认识。虽然已经有不少的人不远万里而来,但都是战战兢兢,俯首帖耳的。

可是眼前这些人,竟然全无顾忌,还敢在宁夏这样的高城大邑旁边劫道,这画风严重的不对啊。

弗朗西斯科爵士?苏默一手抚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对面这个跳脚叫嚣的家伙,哦,圆滚滚的,跟咱家胖子都有的一拼。

一身花里胡哨的欧式武士服,要扎巴掌宽的小牛皮带,上面除了挂着一把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弯刀,还有一串儿的玉佩、玉珏之类的饰物,这中西结合的,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倒是充满了喜感。

尤其是这货还蹦蹦跳跳的,每当跳动时,那腰上别着的这些饰物就叮叮当当发出脆响,明白的知道是这货大概是以此显示身价的,不明白的,还当这是个贩卖玉饰的二道贩子呢。

“少爷,这些……是什么鬼?一个个蓝眼睛红眉毛的,不似人形。”胖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些人,脸上露出紧张警惕之色,身子却微微后仰,低声对苏默说道。

胖爷不怕跟人斗,可对面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该莫是哪里跳出来的山魈精怪吧,要是这样的话,胖爷说不定就是人家口里的一盘菜啊。说不得,只能请少爷以法力降之了。

胖子眼珠子乱转,心下暗暗打算着。

“什么鬼?唔,洋鬼。”苏默仍在打量对方,下意识的顺口答道。外国人,可不是洋鬼子吗。

“洋鬼?!”胖爷脸色有些微变,果然,这可不是胖爷能应对的范畴了,还是莫要逞能,等着少爷出手吧。

胖爷背后毛都炸了起来,脚下不动声色的后移,把苏仙师露了出来。呃,不是,是给苏仙师让出攻击的通道来。

对面的洋鬼见自己喊完,这俩人却仍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不由的也是心中忐忑。

这是什么情况?那位高贵的周公子不是说,就是对付个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吗?还说自己等人只要一露面,差不多就要吓死对方了,到时候只要上去打断他们的手脚,再阉割了他们就行了吗?

可眼下瞅着,好像有些不对头啊。那个胖子倒是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可另一个清清秀秀的家伙,那眼神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哪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到好像是对咱们很有兴趣似的……

嗯?兴趣?!

一想到这个词儿,弗朗西斯科爵士大人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的夹了夹屁股,眼珠子也开始乱转了。早听说这个东方古老而强大的国家中,很多地方盛行男风,自古便有“龙阳之癖”一说。莫不是这么巧,竟然自己碰到一只吧。

该死的,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可是高贵的贵族,这个家伙竟然敢对高贵的弗朗西斯科爵士动不该动的心思,必须死!他必须死!

哦,不,不对,真是气昏了头了。既然这个国家盛行男风,这家伙又看上去清清秀秀的,那不如阉割了后,正好拿去给有兴趣的贵族玩弄,想来应该可以换回很多很多金银吧。

哇哈哈,伟大的弗朗西斯科果然聪明睿智,这得是多少金灿灿的金子啊。对,就这么办!谁也不能阻止弗朗西斯科大人发财,否则就是弗朗西斯科大人的死敌!死敌!

苏默正默默的打量这帮外国鬼子呢,哪里能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对面这位自称伟大而高贵的爵士,竟然脑子里转了这么一大圈儿?

“该死的,你们这些低贱的平民,难道没听到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的话吗?还等什么,赶快按照弗朗西斯科大人的话做,不要惹弗朗西斯科大人生气。我跟你说,弗朗西斯科大人一旦生气了,连魔鬼都会颤抖。呃,不不不,甚至连弗朗西斯科大人自己都会感到害怕的。”

弗朗西斯科大人既然有了新的小算盘,小眼睛转的瞬间增速了不知几千转儿,愈发严厉的恐吓起来。

看着这家伙在那儿蹦蹦跳跳的活脱脱一个大蛤蟆似的,再想想他开头那句“赖天鹅想吃蛤蟆肉”的病句,苏默顿时也忍俊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些人中,其他十几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看上去倒似颇有军伍之气,很有些不凡的样子。可怎么偏偏找了这么个带头的逗逼?难道说是老天看我心情不爽,特意派来娱乐爷的吗?

这么想着,面色一板,严肃道:“对面这位……呃,弗朗……那个啥啥啥,你是爵士?嗯,是啥爵士?该不会只是个男爵吧。”

嗯?弗朗西斯科听苏默这话,不由的一愣,心中顿时不由咯噔一下。这个东方人竟然还知道爵士的等阶,莫非也是位贵族?该死的,自己莫不是被那个狡猾的周公子骗了?

虐杀一个奴隶或者平民或许没什么,但是若是对上一位贵族,那事儿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行,要小心,一定要小心些才行。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可是来东方发财的,太危险的事儿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想到这儿,弗朗西斯科也不跳了,眯着小眼睛仔细打量了打量苏默,这才伸手脱帽,在空中左右摆动着划了个之字,然后按在左胸前,随即微微躬身,小心道:“子爵,我是一位子爵,阁下。那么,请问,阁下是……”

“这个不重要。”苏默不等他话说完,便粗鲁的挥手打断,继续道:“子爵是吧。那是哪里的子爵?葡萄牙?西班牙?还是法兰克,又或是英格兰…….呃,不对,现在应该是叫不列颠吧。嗯,说说,你属于哪一边的?”

嗯?!苏默这一通问了出来,弗朗西斯科是真的彻底震惊了。此时的西方,各国之间混战不休,相互间的领土交错,很难完全界定属于哪一个国家。

而对于整个西方,东方这边大都称呼为“大秦人”又或“大食人”之类的,几乎没人能具体到哪一个种族。更不用说像苏默这样,一张嘴就差不多把有数的几个强国摆的七七八八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大不列颠一词儿吐出,顿时让弗朗西斯科心中震颤不已。

要知道现在的西方,虽然西班牙开始崛起,隐隐有着称霸地中海的趋势,但是比起英国,从底蕴上还是略微差了一等。要知道,当初的征服者威廉可是赫赫有名,一统英伦距今也不过四百余年,比西班牙彻底统一足足多积累了三百年有余。

而苏默能如此如数家珍般脱口而出,说他只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便打死弗朗西斯科也不信。

只是惊惧之余,忽然又暴跳起来,涨红了面孔跳脚叫道:“不不!伟大的弗朗西斯科爵士是格拉纳达的公民,绝不承认什么狗屁的西班牙公国。伊莎贝拉那个*、贱货,还有那个叛国者费迪南,他们都该下地狱!下地狱!他们是无耻的侵略者、屠杀者!他们必将受到审判!拿撒勒的子民永不屈服!永远!”

呃,反应这么大?苏默有些哑然。但稍一思索,便回过味儿来。西班牙历史上真正的统一并开始崛起的原因,似乎就是两个最强大的公国结合所致。而这两个公国的王,正是一对夫妇。也就是弗朗西斯科口中的*、贱人和叛国者。

而这一对夫妇联合建立了西班牙公国后,对外展开了一系列的征服。好像那个什么格拉纳达就是其中之一,而格拉纳达的君主,就叫拿撒勒。不过具体是哪一任的,苏默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如此说来,这个什么弗朗西斯科爵士,根本就是个亡国逃亡者,所谓的贵族也只是个破落的贵族,空有个不知几辈子传承下来的头衔而已。

郁闷个天的,还当碰上个大面鱼呢,没想到竟是个小杂鱼。而这条小杂鱼现在还敢嚣张的来触苏少爷的霉头……好吧,就是你了,孙子!

苏老师手托着下巴,眼睛里开始凝聚危险的光泽。这正被媳妇儿娱乐的心情郁闷,想着找个目标发泄下呢。眼前这就有个傻蛋自个儿冲上来了,而且还是个外国傻蛋,这可比欺负自己人舒坦多了。

对面的弗朗西斯科正满心等着对面这位贵族回话呢,哪里会想到这位贵族压根就没想着跟他讲什么礼仪?

于是,就在他还不等反应过来时,就见对面这位贵族猛地向后一跳,随即伸手一指他,大喝一声:“胖子,上!关门放狗!”

第375章:不抛弃

突然的变化,让弗朗西斯科等人霎时间一呆,完全反应不过来。 壹 看书 书·1kanshu·对面这正一团和气的款款而谈呢,咋突然就变了脸了呢?仔细瞅瞅,甚至那嘴角边的笑容都还没收敛呢。

那叫阴谋得逞的得意之笑,我会告诉你吗?苏老师阴人得逞,心下说不出的畅快。这货无时无刻不想着爆出点恶趣味的恶习,已然充满了整个灵魂,彻底没救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种得意很快就在一声闷响后戛然而止。

闷响声来自双方的中间,胖子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以一个标准的狗吃屎的姿势匍匐着,好半天才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

作为少爷的第一小弟,服从命令听指挥早已列入胖爷大脑的第一序列。所以在听到少爷的喊声后,当即便下意识的应声而出。

只是出是出来了,确实很快,完全达到了意在念先的至高境界。但也正因如此,当扑到半路时,后面“关门放狗”四个字也终于在大脑中回馈过来。

关门放狗……胖爷这扑击而出算什么?口误吧,应该是关门放胖子才对……啊呸!也不对。该怎么说呢……

在千分之一秒内,胖子的思绪便转了千百转。由是,一口气顿时噎在胸口,顿时手脚抽搐着向大地母亲拥抱了过去。

“死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玩了?”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的胖子,正颤悠悠的爬起身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苏少爷似诉似叹的叹息。

只不过这叹息听着轻飘飘的,可是落在胖子耳中却是顿时一个激灵。他可是太了解这位少爷了,很显然,这是怒极了的前兆啊。

可是,少爷啊,究竟是您在玩还是胖子在玩啊?不待这么坑胖子的。

胖爷满腹的幽怨,但是此时却哪里敢露出半分?原本僵硬的动作,立即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大吼一声,再次向前方扑击而去。

可怜的弗朗西斯科爵士反射弧似乎有些长,至少在这一刻,比之胖爷是长多了。以至于当一个钵儿大的拳头出现在眼前时,两眼中还是一片的茫然。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再次响起,随即,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云霄。啊——我的鼻子……

很显然,胖子手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又或者是首次面对洋鬼这种生物心有顾忌,所以并没用出最大的力量,否则这会儿可怜的弗朗西斯科爵士就不是惨叫了,很可能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叫了。要看 书 ·1书kanshu·

呯!弗朗西斯科圆滚滚的身子在半空划了个弧度,落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出手的胖子似乎也愣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看样子,这种洋鬼并不怎么厉害的样子,可以让胖爷随便欺负一下的。

这么想着,肥硕的身体灵活的一转,猛的转向,对着剩下的那些一看就属于低级的洋鬼冲了过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为首的都被自己一击而中,剩下的这些弱鸡岂不是更不堪一击?欺负弱小,胖爷真是再喜欢不过了。

砰!胖爷的速度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过呼吸之间,攻击便到了剩下那帮人中最前端的一个。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是落魄的可怜人,一头金发脏兮兮的,胡子拉碴着,身上只是一件土褐色的布衫,衣襟半开着,露出小半胸膛。

当胖子的拳头临近之际,原本木讷的褐色眼珠,猛地紧缩一下,匆忙之中来不及做别的动作,但是两只手臂却仍是勉力的抬起,交叉着挡在面前。

啧啧,在自己这凌厉的一拳下,会不会一下子打死了他?胖爷满脸得色,心中不期然的暗暗想道。

然而,就在双方拳臂交击的一霎那,胖爷原本满脸的得色忽然变了,原本临时又缩回的两分力量毫不犹豫的再次送出。

砰!沉重的闷响,从两人交击的中心迸出。随着这一声响,金发洋鬼和胖子同时身子后仰,不约而同的向后蹬蹬蹬连退好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嘶~胖子倒吸口冷气,胖胖的圆脸上再没了轻松之意,满是凝重的看向对面。

妈蛋!这个洋鬼好大的力气!跟之前那个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难道刚才那个不是头领,眼下这个才是?还是说,眼前这一群都是这样?若真如此,那今天怕是不用出全力可就真要出丑了。

胖子轻轻活动了下被反震的有些微痛的手腕,身子微躬,力发腰背,眼中满满的都是警惕凝重之色。

刚才虽然仓促之际,他并没用出全力,但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能在淬不及防之下,仍和自己拼了个旗鼓相当,此鬼,不可小觑!

“¥%!%&**……”相对胖子的凝重,对面的金发汉子也是面露紧张之色,头也不回的大声吐出一串儿的古怪声音。

随着这语音的发出,十数个洋鬼同时大喝一声,霍然散开,隐隐摆出个错落有致的阵型。

阵型刚一成型,便齐齐将挂在腰畔的一个圆盘似的东西取下,然后猛然一抖,那看似不大的圆盘四周,忽然弹出一圈儿的锋刃。

蹡蹡蹡,一连串的金铁交击声中,众鬼同时用手中的短棒敲击圆盘。那圆盘却原来是一面小型的圆盾,此刻加上四周弹出的一圈儿锋刃,更是光华闪烁,耀目生寒。虽只十几个人,却是凭生一股凶戾的杀伐之气。

躲在后面的苏默眼见这一幕,眼神顿时猛的一缩,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这尼玛哪里是普通人?分明是一队训练有素的战士。这个弗朗西斯科真的只是个破落的贵族?若果是,那怎么可能有这种百战余生的士兵为仆?

从这些人之前的漠然,还有此刻爆发出的气息,傻子也看得出,绝对是个个都手上不知挂着多少人命的主儿。那股子隐隐透出的血腥味儿,甚至毫不逊色于当日跟自己一起杀出重围的果毅营残兵。

这个什么格拉纳达的家伙,看来大有古怪啊!

苏默心中迅速的重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对面,胖子仍是脸色沉重的和一帮洋鬼对峙着,双方都没立刻展开攻击,显然是忽有顾忌,都在暗暗查察对方的漏洞。

后面,滚出老远的弗朗西斯科终于停止了惨嚎,一手捂着流血的鼻子,鼻涕眼泪的艰难的爬起身来。目光移向场中后,顿时露出怒发欲狂的眼神。

“该死的!你这该死的、下贱的猪猡!贱民!*养的混蛋!你……你居然敢对伟大的弗朗西斯科爵士,一个高贵的贵族动手,你死定了!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你,我发誓!就是上帝来了也不行!该死该死该死!哦,我可怜的、漂亮的鼻子啊。塞利奥斯,杀!给我把这死肥猪撕成碎片!以你伟大的主人,弗朗西斯科爵士之名。”

弗朗西斯科暴跳如雷的咆哮着,却是边嚎着边往后面躲去,速度之快,俨然如同一团肉球在地上滚动。

被称作塞利奥斯的人正是刚才与胖子对击的那个为首的,听到弗朗西斯科的叫喊后,不慌不忙的回转身,一手提盾一手将木棒横击在盾上,躬身道:“遵从您的意志,我的主人。”

这一句,却是也用的汉语,虽有些强调古怪,但却并无生涩的感觉,显然与弗朗西斯科一样,在大明必定呆了不少的时间。

胖子并没趁机发动,就在塞利奥斯回身应答之际,塞利奥斯整个阵型齐齐踏前一步,将他紧紧的护住,不见半丝漏洞。

胖子的面色难看起来,他身手高超不假,但是以一对十几,又是一方手持利器,结阵而战,而自己却赤手空拳,人单式微,他还没自大到这种地步。

脚步慢慢后移,一点一点的靠近苏默,低声道:“少爷,待会儿一旦动手,你立即瞅准空儿就跑,片刻也不要迟疑。我估计最多能挡他们半盏茶的功夫。他们人多,又有趁手的兵器,我一个人对付不了。”

苏默眼中惊色一闪而逝,脸色阴翳下来。能让胖子这自恋的家伙坦言不敌,对面这帮人的战力可想而知。他隐隐有些后悔,今日出门没把草驴儿他们都带出来。否则,有同样是百战余生的他们在,再加上胖子这个高手的策应,即便打不过对方,也绝不会落到眼前这个危险的局面。

大意了!他心中暗暗想着,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略一沉吟,随即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说不得,自己要亲自动手了。只不过最好能先弄到把武器,不然的话,他空有超绝的速度,但是力量不足也是难以制敌。至于说如胖子说的那样自己先走,苏默想都不想的就抛诸脑后。

苏默不是英雄,也没有那种舍己为人的高尚,但即便如此,他也有自己所坚持的底线。临危之际,抛弃朋友?这种事儿他怎么也干不出来。

他机狡奸诈,可以不要脸的毫不顾忌什么名声,但对不起朋友、舍弃亲人,却是两世为人都不屑为之的。由此可知,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性,那种发自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

“想办法先给我弄把兵器,嗯,最好是他们的那种盾牌。那玩意儿沾上就能见血,比木棒强多了。”他瞄着对面,没回应胖子的建议,只是低声吩咐着。

胖子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低叫道:“少爷!你……”

“行了!啰嗦个蛋!”苏默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淡然道:“你少爷我什么都敢做,也从不惮于什么下作不下作,可唯一不敢做的就是抛弃朋友兄弟。照我说的做,嘿嘿,真当爷是纸糊的病猫啊。今个儿,就让这帮土鳖开开眼,什么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胖子呆住,万没想到苏默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朋友?兄弟?少爷是在说我吗?

这一刻,胖子只觉的似乎心中有某种东西破壳而出,霎时间血脉贲张,恨不得仰天长啸,发泄这种莫名的情绪。

第376章:东南风起

宁夏城外,一触即发。而在大明的东南边陲,湖州府衙。

湖州知府李进堂眉头紧蹙,捏着手里一封公文看了又看,面色阴晴不定,变幻不停。

这封公文是昨日自湖广承宣布政司发出的,通知湖州府这边做好相应准备,以候京中钦差往治下安吉县查案的。

按说这种公文本是寻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此次所查的案件,以及来的人,却让李进堂看了不由的一阵肉跳心惊。

湖州蚕神杀人案!

这可是三年前的案子了,当时曾在当地引起莫大的波澜。而且其中的诡谲和牵连,让李进堂至今记忆犹新。此次忽然京中来使重查此案,这其中…….

李进堂想到这儿,脑门上不由的有汗沁出来。再看看手中公文上写明的查案之人:御用监外事管事刘通、东缉事厂卯课职事王义、定国公侍卫统领徐缙。

查的案子是三年前的陈案,本就是朝廷的一种态度了。而来的这三个人,一个内宫太监,一个东厂档头,再加上一个勋贵的贴身侍卫统领,这……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惟用,此事……”李进堂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终是不得计,不由的转头向自己的幕僚求问。

常惟用也皱着眉头,满脸的沉重之色。听主家问起自己,沉吟了一下,忽的眼神儿一亮,拱手道:“东翁,何不向尚公请教?”

嗯?李进堂一愣。

常惟用眼睛眯起,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封公文中的一个名字上点了点,轻声道:“东翁莫非忘了,弘治三年之事?”

李进堂顺着他敲点的地方看去,再听到他口中之言,猛地恍悟过来,不由愁容尽去,拍掌笑道:“却是忘了此节。”

说罢,转身叫道:“来人!”

外面有衙役应声而入,躬身施礼。李进堂沉声道:“去,取本府的名刺,速去请尚公过府一叙。就说,本府有要事相商。”

衙役高声应了,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门口处一个捕快见了,招手笑道:“七蛇儿,急火火的要去何处?春丽楼怎么也得过些时辰才开吧,这青天白日的,辄莫是你家婆娘昨晚没伺候好你?”

旁边几个衙役边都大笑起来。七蛇儿步子一顿,涨红了脸怒道:“你这厮,便能胡说八道。府君命某去请尚公……算了,老子赶时间,懒得理你。”口中咒骂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众衙役面面相觑,纷纷议论不休。“竟是去请尚公的,会是什么事儿?”

“鬼才知道。不过,怕是事儿小不了……”

“你这不屁话吗,能惊动尚公的,傻子也知道不会是小事儿。”

“嗳,王头儿,你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最近似乎没什么异样啊。”这话却是冲着开始取笑那七蛇儿的衙役说的。

王头儿摇摇头,笑骂道:“你们几个猴崽儿,没事儿瞎咧咧啥?净是淡吃萝卜闲操心。咱家府君一向与尚公交好,多日不见走动一番有何不可?去去,都散了,休在这儿鸹噪。”

众衙役便哈哈笑着一哄而散。

王头儿笑嘻嘻的哄散众人,自己摇晃着出了府衙,待到走出老远,面上笑容渐渐敛起,惊疑的望了望七蛇儿去的方向,又扭头看看府衙那边,略一寻思,转身往一处铺子里钻进去。

过不小会儿,再次出来后,却是快步疾行,一路往大街另一头走去。及待到了一处酒肆前站住,左右看看,这才迈步而入。

约莫盏茶功夫后,酒肆后门一个小厮快步走出,穿街过巷,一直到了骡马市那边,才钻进其中最大的一家。

后房中,七八个各式衣帽之人聚着,三三两两的懒散的分作几堆。或饮酒吃肉,或低声谈笑,看上去便如寻常人没什么不同。但若仔细看去,便能看出,这些人隐隐间都眉峰带煞,目光转动间便有精光一闪而过。

离着众人不远,上首处则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年少者四十来岁,身躯雄壮,骨节粗大。两眼顾盼之际,精光闪烁,虎目含威;

而年老的那个则慈眉善目的,身上一袭员外袍,肤色白净,满脸皱褶。目光转动之际总是笑眯眯的,让人一看便心生亲近之意。

此刻那酒肆中出来的小厮,便站在这老人面前,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双手递上,恭敬的道:“管事,这是刚从那边递过来的。”

老人笑呵呵的点点头,伸手接过来,没立即就看,而是先笑着对小厮道:“好好,辛苦了,去后面找柜上领十两银子吧。”

小厮大喜,躬身告退而去。

待那小厮走后,老人才低头打开纸条,略一观看,眼中猛的暴起一团精光,随后嘴角便泛起一缕冷笑。

旁边壮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舵主,什么消息竟值得一出手就是十两大银?”

老者嘿的一声,斜眼瞟了他一眼,哂笑道:“果然不出主上所料,你自己看吧。”说着,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大汉迟疑着接过,低头看了几眼,疑惑道:“这有什么?知府请罗尚过去而已,和主上所料有什么干系?”

老者无奈的瞅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莫非忘了此番派你们过来干什么了?”

大汉一凛,沉声道:“你是说,这事儿跟主上令喻有关?”

老者点点头,眯着眼嘿然道:“据咱们得知,昨个儿京师那边的人便到了布政使衙门,按惯例,自然要先发送公文到这边,以便各级官员迎候。算算时间,正是今日之时。倘若李进堂这边肯安分的话,只要按部就班的准备迎接就是。可他却急火火的去找罗尚那老家伙。嘿!”

他冷笑一声顿住。大汉却更糊涂了,不由的不耐道:“舵主,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这云里雾里的,老子又哪里知道这什么罗上落下的何许人也,又跟主上的令喻扯上什么关系了?”

老者一窒,使劲翻了个白眼,但却只得无奈的再解释道:“此番来人,必是姑爷那边发了力。只是没想到,姑爷的力度竟如此之大,不但有东厂的番子过来了,竟还有定国公的人和天子身边的内宦。旁人不说,那个内宦刘通却是这湖州方面的熟人呢。昔日宣、英两朝时,大太监罗祥你可知道?”

大汉一愣,略一思索,迟疑道:“可是天顺时司礼监那位?”

老者欣然点头,“不错。那你可知这罗祥是哪里人?”

大汉愕然,随即恼道:“你这老货,偏爱显摆。老子向来只管杀人,哪管他是人是狗。有话便说个痛快清楚,这般东问西问,烦死个人!”

老者捋着胡子的手一僵,不由狠狠又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这帮杀才,尽是粗鄙之人,老夫也是愚了,竟跟他们扯这些作甚,没的自找不自在。

这般想着,终于不再卖弄,正色道:“那罗祥便是湖广人,其人死后,灵柩返乡安葬。当时天子派来治丧的,便是今日这位刘通刘公公。而罗尚,便是罗祥一族的族长。李进堂在这个时候,去请罗尚过府,必是想通过此事为联谊,从中想法儿作梗。倘若那刘通真个被说动了,从中阻碍,姑爷所谋必能达成。若如此,便是你们发动的时候了。”

大汉这才恍悟,不惊反喜,霍的起身兴奋的道:“好好,但望这两个狗才莫要让老子失望,不至于白跑一趟才好。”

老者不由的再次猛翻白眼,这夯货,怕是只盼着厮杀呢。主上此番派他们过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这边各自心思,与此同时,罗尚迈进府衙的事儿,也传到了城外不远处的一个道观之中。

而在这个道观中,此刻正有一道一俗两个人对面而坐。此时道人在看过传来的消息后,哂然一笑,将消息递给对面的俗家之人,淡然道:“看来,果然不出仙师所料,湖州府显然是不肯轻易俯首的。行了,你等也不必再等了,直接准备发动吧。此番却是咱们道门头一回真个为仙师出力,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你明白吗?”

那苏家之人面色一紧,点头应是。但随即又抬起头,迟疑了下,终是问道:“观主,真不用再等等?咱们虽然查出那伍父的尸骸就寄存在安吉义庄,但就这么不管不问的冲出去抢了,怕是仙师派来之人,到时候面上须不好看啊。”

道人一愣,低头微微寻思一会儿,缓缓点头道:“也罢,你说的倒也有理。那就这样,让咱们的人先过去候着,等京中的人折返之时,便是咱们这边动手之日。”

俗家之人这才放松下来,点头应诺。刚要起身,那道人又道:“谨慎些,千万莫要弄错了。必要时,不妨先寻个机会,开棺查验确定一下。”

俗家人一愣,随即恍然,点头表示明白,这才大步而出。不多会儿,外面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哨,随即便是一阵纷杂的蹄声骤起,渐渐远去不闻。

观中,道人侧耳听着马蹄声远去,轻轻吐出口气,缓缓站起身子。踱步走出门外,负手远望西北天空,喃喃道:“但愿此番一切顺利,佑我道门兴盛。仙师…….”

他口中低声喃喃着,说至仙师二字后,却又忽的顿住,良久,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第377章:再现

弘治十一年的秋季显得有些漫长,这种漫长不是指时间上的,而是从人心理上的。

这一年,皇宫中的小公主身子愈发变得虚弱,时好时坏,让弘治皇帝和皇后张娘娘心疼不已,度日如年;

这一年,山东等地遭受了一系列的天灾人祸,赤地千里,流民无数。虽然武清在苏默的横空出世得以遏制,朝廷也紧急布置了诸多应对手段,但对于其他地方来说,仍是杯水车薪,并没起到扭转性的改变,唯有勉强维持。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无人知晓;

这一年,北方大漠之上,蒙元的达延汗与前国师亦思马因的大战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两边相持不下,偏又出现了亦不刺这个变故,让草原上的局势充满了未知的变化,所有人都看不清前路;

还是这一年,西北之地因着一个人的缘故,忽然变得混乱动荡,整个搅成一锅粥。似乎一夜之间,便有无数的势力忽然冒了出来,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又将要做些什么。

因着这种混乱,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名字:苏默。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才子,众人莫衷一是、议论纷纷。对于因他一个人牵动的乱局,咒骂者有之、叹息者有之、赞佩者亦有之,还有一些人,则是深深的担忧……

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相对于动荡的北方来说,地处东南的苏州城却仍是一片笙歌燕舞、繁盛祥和。没有人会将北方的动乱当回事儿,毕竟那些离着他们太过遥远了。

对于苏州城的人来说,那些事儿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论起那些事儿时,大抵或惊叹、或兴奋,然后便是兴高采烈的参与进去,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以此来收获众人关注的目光。

而这一日,苏州城中某处不起眼的酒楼上,二楼临窗的位子上,一个一身长衫的中年男子孤坐独酌,透过窗户遥望着远空,眼中满满的都是忧虑难解的愁思。

“默儿,默儿……”男子遥望良久,收回目光,端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低声呢喃着。似乎要将心中所有忧急烦闷,都从那一口气中吐出去。

如果有识得苏默的人在这儿,会发现眼下这个中年男子的面貌跟苏默竟有七八分想象。而这个人,正是心念儿子毅然离京的苏父,苏宏。

他在得知了儿子的一系列消息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意孤行的离开了京城。

但他知道自己身为苏默的父亲,左右不知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所以,当他出了京城后,立即便找机会甩拖了英国公府派给他的侍卫,独自一人潜没与人流之中。

不是他不信任英国公,而是因为他要想帮助儿子,就必须先取得一些东西。只有有了那样东西,他才能获得足够的力量,然后北上去帮助儿子。

也只有这样,连英国公派来的亲随都甩拖了,才能让自己彻底消失在那些恶意的目光之下。既能保护了自己,也可保住手中的隐秘。

果然,很快便传出了他失踪的消息,没有人能想到,作为急于救助儿子的他,其实并没有马上往北方去,却是转而背道而驰的来了南方。

他必须要先返回祖籍的老宅,苏默的祖父给他留下的东西共有三件。其中那段断刃给了英国公,由此得到了英国公的全力支持;而那枚戒指,他已经通过张悦给了儿子苏默。具体的功用,连他也并不清楚,只是知道,那是必须代代传承下去的,与其他两件东西的意义完全不同。

而最后一件,他想到这儿,伸手摸了摸怀中,脸上闪过一抹迷茫之色。这东西真的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吗?希望吧,希望真的如父亲当年所说那样。

他默默的想着,抬手又饮下一杯,稍稍缓解了下心中的担忧。从前些时日得到的消息看,儿子暂时应该没事儿,但望上苍开眼、祖宗庇佑,默儿能遇难成祥、趋吉避凶,能等到自己获得了那股力量去汇合。

此番祖籍之行一切顺利,但出来后一打听,就得知了苏默的消息。苏默竟然也失踪了!但这种失踪跟他一样,很显然都是刻意为之的。

以苏宏对儿子的了解,苏默必然是察觉了什么,并且已经有了充足的谋划,由是心下稍松。但稍松归稍松,对儿子的担忧却是怎么也放不下。

尤其是现在苏默玩了这一出失踪,虽然甩拖了敌人,但也让他失去了方向。即便获得了力量后,他又该去哪里跟儿子汇合呢?是继续在北地内寻找,还是往关外去?

他左思右想不得计,愁思百结之下,这才忍不住来了这酒楼饮上几杯消解。却哪知酒入愁肠愁更愁,几杯下去后,愈发郁结起来。

再次拎起酒壶想要倒酒,却猛地觉得手中一轻,那壶中却是已然没有酒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索性也不再饮了,喊来小二结了账,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径直一路往城外而去。既然暂时理不顺头绪,便先抓紧时间去将那股力量拿到手再说。说不定,到那时候,便又有了新的消息呢?

这般想着,他心下稍定,这倒也算的是自我安慰吧。出了城,深秋的冷风吹过,使得他有些发昏的脑袋猛然一清,连着精神也是一振。认准了方向,放开大步往前行去。

走不多时,忽然感觉不对。脚下不由的微微一顿,放眼警惕的巡梭四周,一只手也探到了怀中,握住了怀中暗藏的短刀。

父亲曾是天下有名的刀客,他虽然没得到父亲亲自的教授指点,也一直谨守父亲叮嘱,没将家传功夫教给儿子,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一点武力没有。

或许跟真正的江湖中人没法比,但是对上一般的盗匪之流的,豁出命去拼的话,三五个汉子还是绝对能应付的。他一身文人打扮,背上把长刀实在不伦不类,便只能买了一把短刃踹在怀中,以备不时只需。而眼下,似乎终于要用上了。苏宏的手心中,不由的微微有些冒汗。

巡梭的目光来回扫视了好几圈儿,却始终不见异常,不由的心下渐渐放松下来。正以为是自己多疑,待要收回目光时,却猛地眼神一缩,死死的盯向某个方向。

“嘿嘿,没想到苏先生一介文人,竟然也有如此高的警惕,佩服佩服。”

前方一个土包之后,忽然闪现出几个带着兜帽的黑衣人。一阵不知是嘲讽还是真心赞叹的语声,从为首的那人口中吐出。

苏宏下意识的使劲攒紧了短刃,慢慢退后两步,盯着来人沉声道:“足下何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来人却并不介意,抬手摆了摆,让其他黑衣人停下,只自己踱步走了过来,在离着苏宏七八步远近才停住,笑道:“苏先生不必紧张,在下没有恶意。相反,在下此来,却是有一个关于令郎苏默的消息奉送。”

什么?关于默儿的?!苏宏闻听此言,顿时心中大震,哪还顾得上再掩饰,不由的冲前两步,这才猛省,赶忙停下,盯着对方急声道:“默儿如何了?他在哪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连三个问题出口,对面的黑衣人兜帽下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容,但随即一闪而逝,叹息道:“苏先生莫急,在下说知晓令郎的消息,并不是说知道他具体在哪儿。只是有消息传来,数日前,京师曾派出一队使团,往湖州府安吉县那边去了。而带头的,除了东厂一位档头外,还有宫中一位外事公公,以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一字一顿的道:“以及定国公的贴身侍卫统领,徐缙。”

苏宏眼神一缩,没有接茬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方才一时心绪波动难禁,但此刻已然平复下来。这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苏宏便再天真,也不会轻易的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对于苏宏的警惕,黑衣人似乎并不在意。见他不搭腔,兜帽下的脸似乎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令郎与英国公和定国公的两位世子交好,这已然天下尽知。而令郎又在西北闹出诺大声势,当然会让很多人关注他以及和他相关的人。”

苏宏眼神渐冷,淡淡的道:“足下所谓的很多人中,怕是便有足下自己吧。”

黑衣人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作掩饰,慨然点头道:“没错,在下确实很关注苏公子。只不过苏先生也不必多虑,在下虽然谈不上是令郎的朋友,但也绝不是敌人。此番之所以前来,其实是还令郎一份情分。至于具体细节嘛,大可不必细究。而在下是什么人,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将要奉上的关于令郎的消息,不是吗?”

苏宏眼神再次缩了缩,对于这个神秘人说的敌友之论,他只是半信半疑。但是其一再提起的关于儿子的消息,却让不得不认真考虑。无论对方的消息是真是假,眼下的他都不愿放过。

沉吟了下,他抬眼看向对方,又瞄了瞄后面那几个跟随的人,这才缓缓的道:“敢问是什么消息,在下又凭什么相信你?”

黑衣人微微一笑:“无妨,信不信都由得先生。在下说了,此来只是为了还令郎一份情而已。心尽到了便是,一切但凭先生自决之。”

苏宏怔了怔,轻轻点点头,也不再追问究竟是什么情分了,抱拳道:“如此,在下愧受了。”

那人点点头,低声道:“据我们探知,京中此次派往安吉一事,实是出自令郎之故,似乎是为了一宗三年前的旧案。但具体情况不明,唯一可知的就是,此案牵扯极大,内情更是诡谲莫测。而更重要的是,听闻有人要借这次查案激发民变。一旦真的如此,无论此案后果如何,但凡牵扯进去的人,必然罹罪!更不用说作为发起人的令郎了。届时只要有人稍一引动,怕是令郎此次出使圆满之功,也难逃牢狱。此来,便是告知先生此事,何去何从,无复赘言,告辞!”说罢,再不停留,干脆利索的转身就走。

苏宏愣愣的看着几个人瞬间走的不见踪影,半天才回过神来。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良久,这才猛的一咬牙,转身不再往北,而是一路向着南方而去。

良久,不远处的一处土岗上,几个一身黑衣的兜帽人再次出现。不同于之前的是,那个开口与苏宏说话的人,此时已掀开了挡住脸的兜帽,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只是脸上一片阴沉,望着苏宏远去的方向,眼中变幻不停,似无奈,又似愧然。

若是苏默或者唐伯虎在这儿的话,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曾在武清有过一面之缘的徐礼徐敬谦。

第378章:太卑鄙了……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随着掌声,土岗后又转出一人,笑吟吟的漫声赞道:“敬谦兄果然不愧纵横传人,句句直指人心,佩服佩服。”

徐礼脸颊猛的一抽,霍然回身看向来人,怒道:“闭嘴!”

那人哈的一笑,也不在意,不过倒也果真不再多言。只是站在那里纵目看向苏宏消失的方向,兜帽下的嘴角边微微弯起,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他过去?按照你们的计划,根本就不需要,甚至还可能因此引发不可知的变化。”徐礼盯着他,冷冷的道。

那人嘴角勾起,摇摇头道:“不不不,敬谦兄,你这话可是有语病哦。不是我们的计划,是咱们,咱们懂吗?包括你在内呢。说动苏宏过去的,可是你敬谦兄亲自出马的,小弟可不敢掠人之功。”

“我跟你们没关系!”徐礼面上一阵潮红,两手猛地攥紧,似乎欲有所动,但终是又再忍住,咬牙纠正道。

那人也不争论,只是摊摊手,显得很是轻松的样子。

徐礼就怒视着他,半响,才渐渐放松下来,冷然道:“田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公报私仇,真小人也!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徐某与你们再无瓜葛!”说罢,森寒的掠了他一眼,嗤啦一声,一把撕开身上的黑袍,恨恨往地上一抛,转身大步而去。

田钰!原来这人竟是当日出现在兴县的田钰。只怕谁也想不到,此人在西北搅动了一场风波之后,竟然又会在这里出现。

此刻,他看着徐礼渐渐远去的背影,兜帽下的面庞上终于笑容渐渐收敛,代之而起的是一股铁青之色。

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寒光,低声喃喃道:“你知道又怎样!我就是公报私仇又如何!苏默!苏默!我定要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嘿嘿嘿,哈哈哈…….”

他低低的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笑声最终却越来越大,其中满含着疯狂怨毒的意味,仰起头露出的面庞上扭曲狰狞,眼睛中筱的一抹红光闪过。

大笑声中,迈步下了土岗,再次一挥手,四下众黑衣人齐齐躬身,跟在他身后迅速没入附近的林中,不见了踪影。整个土岗四周重新恢复静寂,便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苏默,根本不知道正有一场阴谋,针对着自己的父亲拉开了。他也完全料不到,这一切正是因为他自以为巧妙的金蝉脱壳的设计所致。

此刻的他,正满心的热血澎湃,死死的盯着场中一触即发的双方,准备豁出去大干一场。

打从把阿修*掉,自己身体诡异的吸收了那块石头,从而再次提升了速度之后,他便总想着找机会试试这种速度,在对敌之中的效果。

作为被后世被各种小说荼毒的无数怀着侠客梦的一员,他那颗昔日宅男的闷骚之心,已经蠢蠢欲动,急不可耐了。

吼!

胖子受了激励,热血奔涌的终于将气势积蓄到了最高峰,便在一声怒吼中,圆滚滚的身躯顿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狂野的气场带起了漫天的尘土,甚嚣尘上,虽只一人,但却给了塞利奥斯如同面对千军万马也似的感觉。

“举盾!举盾!合拢!”他微微躬下身子,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头也不回的大声叫着。

身后众战士齐齐顿足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刃盾,迅速的往中间靠拢,将刃盾合成一面硕大的盾墙。

惨厉暴虐的气息冲天而起,尘土飞扬之中,无论是躲在后面的弗朗西斯科还是在旁准备检漏的苏默,都被这股气势激发的血脉贲张,死死的盯住即将到来的碰撞。

然而,就在将将碰撞的一霎那,胖子如狂龙倒卷般的身影蓦地一个转向,诡异至极的完全违反了物理定律,在电光石火之间绕过了正面的撞击。下一刻,轰的一声,却是从旁侧最薄弱之处撞了进去。

“啊——”凄厉的痛呼声乍起。这一刻,胖子作为一个顶级高手的威力,终于彻底迸发了出来。一撞之威,便将正挤作一团的三四个刃盾战士生生撞得飞了起来,手中的刃盾也不由的再也掌握不住,翻腾着向后跌出。

刚刚聚起的盾墙轰然而散,刃盾斜飞之余,立时带出了一蓬蓬的血花绽放。

胖子一击得手,却并未继续进击,灵巧的身子如狸猫般蜷缩起来,滴溜溜左右一晃,脚下发力,已是挑起两面跌落在附近的刃盾向着苏默那边飞去。

“少爷,接着!”他大喝一声,待到刃盾飞起,却看也不看一眼,再次向前一个翻滚,两手探出之际,已是又拾起两根短棒,轻轻一震,顿时抖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棍花,猛的切入人群之中。

噗噗噗,砰砰砰,一阵阵令人压根发涩的钝器着肉的闷响之声响起,还不等倒下的人爬起站稳,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打击,旋踵而至。

“啊——我入你个死胖子的,你要弑主造吗?”正打的畅快淋漓的胖子,忽然被远处一声凄厉的喊叫惊的一个激灵,那股子一往直前的气势霎时间就是一窒。

急回头去看,却被眼中看到的一幕震的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倒。

远处,两块旋飞着的盾牌下,先前还一副热血激昂的少爷大人,此刻正两手抱头,如同中箭的兔子一般连蹦带蹿的撒丫子逃窜。那副狼狈的模样,再想想之前的那股子英雄风范,完全的画风不符啊。

少爷啊,您这是要闹什么鬼?胖爷不由的要*出来了,拼命躲过两边刚递过来的盾击,转身抹头就往回跑。

闹什么鬼?妈蛋!老子也不想的好不好?少爷只是想拿两块刃盾大发下神威的,听明白,是拿!不是接!你妹的,这么两块明晃晃的刀片子飞过来,你当少爷是传说中的金刚葫芦娃吗?

这你妹的要是被蹭到身上,少爷还发个屁的神威啊,当场就要变成血葫芦娃了。金刚葫芦娃可以大发神威,可谁听过血葫芦也能发威的?好吧,对晕血的不算。可是拿刀子把自个儿弄的血乎淋淋的吓唬人,那得是脑残到什么地步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显然,苏少爷肯定不是脑残。所以,还是赶紧扯呼吧。我躲,我躲,我躲躲躲……

不得不说,苏少爷的隐藏属性中的奇葩属性实在强大的逆天了。明明一场激怀壮烈的搏命之战,愣是让这突兀的戏剧性的一幕,将所有的血勇之气尽数消散,唯余漫天的二缺气息充斥。

所有人,包括正满腔怒气,呼喝着指挥众人重新聚拢,欲要和胖子决一死战的奥利塞斯,以及躲到后面老远,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被胖子悍勇的袭杀吓的快尿了的弗朗西斯科大人,这一刻,都被这充满了喜感的一幕,搞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了。

砰砰!

接连两声闷响,飞舞着的刃盾终于耗尽了动能,跌落到了地上。紧接着,玩命飞奔过来救驾的胖子同学,也吐着舌头赶了过来。可是……

“少爷,少爷!别跑了,没事儿了,回来吧…….”望着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跑出了足足好几百米远的少爷,胖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鼓足了力气才勉力发出声来,大喊了起来。

说好的不抛弃不放弃呢?说好的并肩作战呢?结果就在这么两块刃盾下,还是你自个儿要求的情况下…….

胖子欲哭无泪,那眼神儿幽怨的,简直就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了,桑心的不要不要的。

嗯?没事儿了?奔窜的苏少爷听到了呼唤,终于是惊魂稍定下来。小心的转头看去…….呃,好吧,果然没事儿了。就是,咦?怎么离着这么远呢?古怪,真是太古怪了。唔,肯定是对方用了术法,记得好多玄幻小说中都有描述过这种情形:空间,空间的奥义!

嚓嚓的,太歹毒了,闹着玩下死手啊这是,用得着使出这种大招吗?

苏少爷终于给自己找出了恰当的理由,一脸忿忿的溜溜达达走了回来。

“这些人太没品了,太不择手段了!”臊眉耷眼的走到胖子身边,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最后恨恨的给出了最终评断。

胖子被震的眼歪口斜,俩小眼里全是一圈叠一圈的小圈圈。这得是多无耻,才能找出如此不靠谱的理由啊?这莫不是也是仙家招法?是的吧,果然是吧。

不过……空间?那是什么东东?听上去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难道刚才真有那种东西出现了?可怎么自己就没觉得任何的异常呢?

好吧,苏老师又一项强大的隐性属性出现了:伤人先伤己!这有没有把旁人忽悠住尚未可知,倒先把自己人忽悠瘸了……

嗯?你说啥?人家很可能不信?那关我毛事儿!反正我是信了。苏老师只管无耻,毫无半点心理负担。抬手拍拍仍处于懵圈状态的胖子肩膀,昂然道:“行了,少爷知道你尽力了,不怪你。下面,就看你家少爷的手段吧。”

说罢,弯腰捡起两面刃盾,掂了掂,唔,不怎么太顺手啊。这么多刀子插上面,发明这盾牌的人,肯定心里阴影面积过大。苏老师百忙之余,仍不忘诋毁了人家一句。

施施然走到场中,一扬手中刃盾,指向对面奥利塞斯等人,提气大喝一声:“对面的,以多欺少不是好汉。是爷们的,出来一个单挑!”

这喝声叫一个理直气壮,果然是豪气冲天,气吞万里如虎…….

奥利塞斯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

神秘的东方人,果然举止行事都充满了诡秘难言,实在不是咱们西方世界之人所能理解的。就像对面这人,难道刚才不是在大叫着逃跑吗?可为何现在看起来,竟似乎是很鄙视我们的样子?

西方的战士们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下意识的又把目光看向了后面的主人:伟大的弗朗西斯科爵士。

这种时候,还是听从主人的吩咐比较好。

弗朗西斯科爵士面色微变,对于刚才对方毫无廉耻的不宣而战,他觉得自己应该慎重再慎重一些才是。毕竟是在大明混的久了的,刚才他终于想了起来,在东方,这种行为似乎并不被人所诟病,反而是战术中的一种手段。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狡猾狡猾滴!

不过现在对方要求对话挑战,应该不会再玩这种招数了,况且,自己也已经有了提防了。

想到这儿,爵士认为这正是该自己这个主人展示风采的时刻了。于是,他郑重的整理了下衣衫,哦,还有头发。然后,大步从后方走了出来。

“阁下…….哏儿!”刚开口吐出两个字,猛地就觉得劲风扑面,眼前一黑,所有的后话就都随着那风倒灌了回去,只留下一声不明其意的怪声。

呯!一声闷响,脑门上一阵剧痛传来。在彻底被黑暗侵袭之前,爵士心中唯有一个憋屈到了极点的念头残留:还来?!太卑鄙了……..

第379章:小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句话弗朗西斯科一定没听过,所以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一再给予自己打击的东方贵族的无耻。

卑鄙不是不可以,甚至他自己在很多时候都做过比这个更卑鄙的事儿。

但是不管再如何卑鄙无耻,都是在避开规则之外的时候,哪像这个东方人这般,简直就是毫无半点下限啊。

贵族的骄傲还要不要了?贵族的体面呢,都不要了吗?弗朗西斯科又是愤恨又是失落。

肉体的打击不算什么,但是苏默一而再再而三的这种背弃贵族准则的做法,完全就是从精神层面的暴击,这让把贵族身份当做自己最后体面的弗朗西斯科,感觉真是太伤心了。

他逃离了祖国,远走万里之外的异乡,从一个高贵的绅士、贵族,落魄到成为一个受人雇佣的佣兵。他做过盗贼,做过小偷,做过商人,甚至做过海盗,为了生存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他唯一从来没有放弃过的,便是作为一个贵族该有的体面和骄傲。他认为,世上所有的贵族都该如此。因为,正因有了这些,才是贵族与平民的区分所在。

而苏默今日的种种,一再的颠覆了他的思维框架。这是什么?这就是赤果果的毁三观啊。

于是,弗朗西斯科出离的愤怒了。

“你不配称为贵族,不,你根本就不是贵族!你这个卑劣的骗子、流氓,低贱的下等人…….”他趴伏在地上,努力的仰着头死死瞪着苏默,口中不停的咆哮大叫着。

不远处,奥利塞斯等人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说主人已经落到了敌人手中,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单就另一边,那个恐怖的胖子也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就让他们不敢稍有分神。

狂野的气势、骇人的速度,以及那猛然撞入队伍中时爆发的强大力量,胖子在奥利塞斯等人眼中,俨然如同神魔一般。

他们只是弗朗西斯科爵士的奴隶,在西方世界,奴隶的第一准则就是服从主人的意志,无条件的那种。由此,当他们被要求为主人而战时,首要保障主人的安危,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首要准则。

现在主人在对方手中,至少还没有失去生命和意识,那么,作为奴隶的他们,就只能安静的等待。等待主人和对方交涉出一个结果后,再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

于是,场中刚刚爆发的对战,忽然间便突兀的停歇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场中一站一躺的两个人,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而对于弗朗西斯科的愤怒,苏默却表示相当的平和。由着他大吼大叫了一通,直到弗朗西斯科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这才对视着他的眼睛,叹息道:“气大伤身你不知道吗?唔,你是不是总感觉肝儿疼?别瞒我,说实话。”

呃~啊?!

弗朗西斯科满面愤怒的脸孔猛的一僵,这下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懵逼了。

这画风严重不对啊。你这连番的殴打我,现在还在踩着我,可一张嘴,却是问候我的身体健康…….

这是什么鬼?互相问候身体健康这种事儿,不是只有朋友之间才有的吗?可自己跟这个东方混蛋是朋友吗?显然不是啊。

不但不是,甚至彼此双方现在还是在战场上呢。他忽然来了这么一手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他脑中异常的混乱,下意识的结巴着问道。

“唔,我知道了。”苏默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微微直起身,又再叹道:“人有五脏,各司其职。肝属火,有病则火气旺,暴躁易怒,甚至往往会毫无理由的发脾气。呶,就像你刚才那样。你这样,不行啊,这是病,得治!”

苏默一脸的悲天悯人,满是伤感的看着他。

弗朗西斯科更晕了,茫然的看着对方,两眼失神而无距。我有病?我有病!他说我有病?!等等,他的意思是说我是因为有病,所以刚才才会失态暴怒?不对不对,他话的重点似乎不是这个,那么是在说我刚才的发脾气根本毫无理由?其错在我?等等等等,还是不对…….啊,他究竟是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就听不明白呢……

弗兰西斯科有些抓狂了,很想捏住苏默脖子,让这个可恶的家伙把话说清楚。今天打从见了面,就事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实在太凌乱了。

好在,苏默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根本不用他催促,便又继续讲说起来。好吧,其实是苏老师自身职业的属性被激活,抑制不住的自动展开了。

“……我华夏医学博大精深,讲究个内在调理、阴阳和谐。阴阳者,五行之初也。嗯,五行,这个知道吧?笨!就是金木水火土嘛。这五行吧,按照俺们中医来说呢,对应的就是心肝脾肺胃。呃,心肝脾肺胃知道吧……好,很好,你知道这个就行……”

弗朗西斯科要疯了,心肝脾肺胃我要再不知道还算是人吗?什么叫知道这个就行?这该死的东方混蛋,他这是在质疑我的智商吗?啊,我知道了,他这是在刻意的侮辱我。该死的,该死的,我……我跟你拼了!

弗朗西斯科怒发欲狂,剧烈的挣扎着要起身,然而刃盾上冰冷的锋刃似乎不经意间压到了脖子上,使得他满腔的怒火霎时间消退无踪。而接下来仍不停歇的话语,让他不由自主的再次迷乱了。

“……肝有病则火旺,火旺则又伤肝。肝伤了,便又会牵连到脾,随之因脾伤则又会伤到胃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往后不用我说了,那就是由胃伤肺,最后可就是伤到心了。唉,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很伤心呢?”苏老师谆谆善诱,吧啦吧啦的嘴唇翻飞不停。说的唾沫飞溅、眉飞色舞。

弗朗西斯科沉默了,伤心吗?是的,确实是伤心了。不过不是这个东方混蛋口中那个意思,这混蛋说的意思……他,完全听不懂啊。这才是他真正伤心的地方。

这一刻,弗朗西斯科忽然感到很沮丧。他堂堂一个贵族,竟然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肉体受到了创伤没什么,哪怕是精神遭到了打击也没什么。可是,如果是智商果然赶不上对手,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啊。

此时的弗朗西斯科真的被打击到了,以至于他对自身都产生了怀疑。感觉不会再爱了……

苏老师很是过了一把老师的瘾,这叫一个身心俱畅啊。话说打从来到了这莫名的大明时空,他就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淋漓的讲一遭。

终于感到了口舌有些干燥了,他不得不遗憾的听了下来。“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呃,不对。”说顺嘴了,连下课都出来了。

生怕混乱了某学生的思维,正准备找话儿解释一下,但是目光所及,却是不由的一怔,随即就是又再深深叹了口气。

地上的学生两眼发直,口涎直流,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分明就是那些上课开小差的表现嘛。郁闷个天的!白浪费老子一番心血了,朽木不可雕也!

苏老师出离的愤怒了,刚才的欢畅刹那间消散不见。这种不上进的学生,坚决不能轻易放过,必须要好好教训下。既然好话听不进去,那就换一种方式!

“你!喂,说你呢!”照着那大屁股就是一脚踹过去,苏老师顿时变回成苏少爷,恶狠狠的喝道。

呃~

弗朗西斯科*了一声,两眼费了好大劲儿聚焦,终于是回过神儿来。茫然的看着头顶上那张一脸愤怒的脸庞,眼中全是一片绝望和茫然。

这一通魔音灌脑啊,简直比酷刑还要酷刑。弗朗西斯科发誓,从西方到东方,从古今到中外,他从没想到过有一日,会遭遇这种可怕的折磨。

智商?那个不重要了。卑鄙?好吧,现在谁在乎那个。太能说了,用这种话唠的方式折磨人,东方人的刑罚好恐怖啊。

“你败了,按照你们的规矩,你,以及你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财产。现在,我宣布,你,弗……弗……”头顶上的人趾高气昂的说着,待说到他名字时,却皱起眉头弗不下去了。

“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艾米希尔?巴蒙德?贝拉斯克斯。”弗朗西斯科下意识的给出了自己的名字。

“嗯,很好。”苏少爷很满意对方的配合,“弗朗西斯科?艾米……艾米…….”好吧,又忘了。

弗朗西斯科都忍不住着急了,正要再申明一遍,苏少爷却哪有那个耐心,不耐的一摆手,断然道:“什么大米土豆的,这么罗里吧嗦的名字,真没学问!从今个儿起你改名了,就叫……就叫小弗好了。嗯,我宣布……”

“等下!”弗朗西斯科被这名儿惊呆了,听着马上就要成定局了,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嗯?你有意见?”苏少爷被打断了,很不高兴,冷冷的问道。

“那个,那个,能不能叫全名啊?至少第一节的全名,弗朗西斯科……好吧好吧,那至少再多一个字行吗,比如弗朗?”弗朗西斯科努力的争取自己的权益。

“真是麻烦,行吧行吧,弗朗就弗朗吧。”苏少爷皱着眉头,终是点头应了。

“我宣布,你,小弗,即刻起,就是我的奴隶了。”淡淡的语声响起,弗朗西斯科刚刚松缓的脸色,顿时再次僵住了。

第380章:魔鬼的交易

“不,你没权利这么做!”弗朗西斯科要疯了,刚才迷迷糊糊的光顾着争究名字的事儿了,却没想到终究是一场空不说,这儿还被宣布成了奴隶了。

自己可是一个贵族,有着上百年传承的血统,古老的巴蒙德家族最直系的后裔,怎么可以成为奴隶?!

更何况,如果自己成为了奴隶,一直以来自己守护的人又将何去何从?不行,这绝对不行!

“你没权利拒绝,小弗。”苏默毫不理会弗朗西斯科的叫嚷,洋洋得意的收起了刃盾,示意他站起来。“在这次公正的决斗中,我胜出了,不是吗?那么,战败者以及战败者的一切,都将无条件归属于胜利者。”

“不,你那是无耻的偷袭!”弗朗西斯科迅速的爬起身来,涨红着脸大声反驳道。

“偷袭?”苏默一脸的惊讶,“小弗,做人要诚实。我记得上帝是这么曰的吧。呃,抱歉抱歉,说习惯了。应该是上帝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吧。”

弗朗西斯科气结,愤怒的挥舞着手臂大叫道:“不不,我当然是诚实的。是你,是你在撒谎。刚才的你绝对是偷袭,是属于背弃骑士精神的行为,不会得到上帝的认可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苏默认真的思考,“要不,我送你去当面问问上帝,看他究竟怎么说?”

送我去见上帝?弗朗西斯科大惊,慌不迭的往后退开两步,惊恐的怒道:“你……”

苏默脸色冷了下来,哼道:“小弗啊,别想着跟我耍赖啊。不然你们的上帝也救不了你!说我偷袭?哼,我问你,你被我击倒之前,是不是主动站出来的?”

弗朗西斯科一呆,随即怒道:“是,但那是因为我以为你要和我说话,并不是答应了战斗。”

苏默嘁的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你以为是怎样就必须是怎样?你不妨重复一遍我的话,我当时是怎么说的?这里可不单单是你一个人,可是所有人都听到的。”

弗朗西斯科噎住,苏默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接着道:“我当时说的是,是爷们的就跟出来跟我单挑。这话没错吧?然后你就站了出来也不错吧?那你还有什么说的?莫非你想说自己不是男人?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证明给我,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说罢,不再理会他,转身冲着奥利塞斯等人大声问道:“你们,虽然你们是奴隶,但是上帝并没剥夺你们说话的权利。那么,请诚实的回答我,我刚才的话有没有不实之处?”

奥利塞斯等人面面相觑。以上帝之名?好吧,这个帽子对于虔诚的教徒来说,实在是威慑力太大了。至少,还没人敢于明目张胆的说自己不在乎上帝。

“似乎……好像他是那么说的。”沉寂片刻,终于有人小声的开口道。

“是啊,我听着他确实是这么说了,然后…..然后主人就站了出来。”有一个人带头开了口,后面的人便也不再沉默了。

“可是……可是正如主人所说,他并不是站出来答应战斗的。这只是个误会,不是吗?”也有人谨慎的低声辩驳道。

“那重要吗?如果这个东方贵人不肯承认,就算上帝也不能否定他的胜利。”

“可……可如果那样的话,咱们怎么办?”

“谁在乎呢?弗朗西斯科大人?还是那个东方贵人?咱们只是奴隶,连上帝也不会在意卑微的我们的归属。那么,听天由命吧,反正我们本就是奴隶,无论主人是任何人。是的,是任何人,都一样。”

众奴隶战士议论纷纷,有担忧的、有无所谓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共同的认识显然都表明了一点,那就是,那个东方人并没有说谎。至少从表面字义上没有。

苏默就转回头来冷眼睇着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面皮紫涨,额头上青筋直蹦,偏生却没办法反驳。想豁出去跟对方拼了吧,但是想想刚才经历的一幕幕,那个胖子就不用说了,以一人之力打的那么多人无还手之力,简直就是个人形怪物。

而对面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回想下自己被击倒的那一霎,弗朗西斯科终于有些清醒起来。这家伙的速度……天呐,哪有人会这么快的?怕是只有魔鬼才有那种诡异的能力吧。

一想到魔鬼这个词儿,猛地又联想到苏默种种的手段,当即不由的心中一个激灵。该不会是自己误打误撞,一言成谶了吧。传说中,魔鬼不正是这样吗?总是先用手段迷惑人们,可当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后,那便再也不能脱身了。

想到这儿,弗朗西斯科不由的面色苍白起来,眼中不可自抑的露出恐惧之色。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不单单是东方世界愚昧迷信,相比起来,西方世界比东方在这方面还要不堪。

想及自己可能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魔鬼化身,弗朗西斯科先前的百般怒火就再也不见了半分,剩下的便全是满满的恐惧了。

好吧,归根结底,弗朗西斯科爵士实在并不是个勇敢的人。这从他一开始就悄悄躲到众人身后便可见一斑了。至于刚才竟敢于跟苏默暴怒叫板,无非是始于贵族深入骨子里的骄傲和脸面罢了。

但是,对苏默这个他开始以为的人类他可以这样。可一旦可能面对的是一个魔鬼的话,什么见鬼的骄傲,什么狗屁的贵族,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

“我……我,按……按照规矩,我可以……可以出钱赎回自己……”弗朗西斯科颤着声儿,努力的壮着胆儿,弱弱的做最后的挣扎。

“嗯?出钱赎啊,似乎…….是有这么一说哈。”魔鬼似乎并没发怒,拖着下巴开始思考。

这让弗朗西斯科陡然心中一松,小眼睛一眨不眨的偷觑着魔鬼的脸色,心中无限的期寄升腾起来。

“不行!”魔鬼忽然抬起头来,无情的吐出这两个字来。

弗朗西斯科顿时眼前一黑,腿脚一软,噗通便坐倒在地。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这打击实在来的太快、太狠,让他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了。

不行就不行,你早说啊,这还需要考虑什么?魔鬼惯以玩弄人心为乐,一如眼前这样是吧。果然,这个东方人果然是魔鬼所化!弗朗西斯科眼中透出绝望。

“你这死胖子也就罢了,看上去除了多糟蹋粮食外也没什么用处,换钱也就换钱了。可是那些勇敢忠诚的战士,又岂能用金钱衡量?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对勇士的亵渎,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儿的!”

苏魔鬼义正言辞的凛然说道。实则心中真实的想法却是:妈蛋!这么一帮好打手,而且还都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这要是带着上街去勾搭个良家妇女,调戏个小媳妇儿啥的,那得多拉风啊?想买回去,门儿都没有。

好吧,没人能猜到这厮心中的阴暗盘算。可这番话落到奥利塞斯等人耳中,却是让他们顿时眼中大亮,个个昂头挺胸,心中对这位伟大的东方贵人感激的不要不要的。

这是多么高洁的品质啊,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啊。他不以卑贱视自己;他毫不掩饰的称赞我们的勇敢和忠诚;他说我们是勇士,不容亵渎,不能以金钱衡量。这是什么?是尊重!尊重啊!

如果,如果能为这样的主人效力,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啊?

所有人,包括奥利塞斯在内,便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心态便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被无耻的苏魔鬼几句话就彻底虏获了芳心。好吧,魔鬼最善于蛊惑人心,果然是吧。

众奴隶们很激动,胖子却很幽怨。这话语病很重啊少爷,就算打击人也请进行精准打击好伐?这一张口就死胖子死胖子的,身为一个胖子,何其无辜呢?胖子好桑心。

这个胖子桑心,另一个死胖子却猛地眼睛亮了起来。原来是为了那些奴隶吗?啊哈,这就好办了。仁慈的上帝果然没有抛弃自己,在这即将沦入黑暗直接,还是给自己留出了一条通往光明之路。

“强大的、高贵的、仁慈的阁下,其实您的顾虑完全不必要。”弗朗西斯科快速的搓着两只胖胖的手掌,小眼睛眨啊眨啊的,一脸谄媚的赔笑道。

“您看,您只是在乎奥利塞斯他们对不对?这其实很好解决,正如您所言,作为战败方,我,弗朗西斯科?艾米希尔?巴蒙德?贝拉斯克斯,巴蒙德家族的直系后裔,格拉纳达公国的子爵,奥利塞斯他们曾经的主人,愿意将他们彻底的、完整的,全部无条件奉送给您,以作为赎回自己的条件。从这一刻起,您,尊贵的、伟大的、高贵而仁慈的阁下,就是他们真正的、唯一的主人、拥有者和掌控者。嘎嘎,大人,您看这样,我们就皆大欢喜了不是吗?”

死胖子终于找到了摆脱魔鬼的方法,兴奋的胖脸上满是红潮,两只肥短的胖腿围着苏默团团乱转,简直如同一只对主人邀宠的小狗一般。

苏默眼睛一亮,频频点着头,笑容也在脸上荡漾开来。弗朗西斯科心花怒放,感觉这一刻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太睿智了。然而……

“还是不行!”魔鬼一脸笑容,轻飘飘的吐出的话语,顿时让这可怜人霎时间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第381章:计定七日

可怜的弗朗西斯科爵士最终还是乖乖的跟着一起走了,不过好在终究是保住了自己贵族的身份,没有成为苏魔鬼的奴隶。

至于具体的原因,苏魔鬼说了,奥利塞斯等人既然已经属于他的财富了,那弗朗西斯科再拿着他们说事儿,显然是属于挑衅,甚至是在侮辱苏魔鬼的行为。所以,苏魔鬼认为自己被占便宜了。

当然,对此,弗朗西斯科再次强调,奥利塞斯这些人原本是属于他的,之所以现在又属于苏魔鬼了,正是用来换取自己自由的条件一说,被苏魔鬼彻底无视了。

苏魔鬼说了,他只听到了弗朗西斯科说了“无条件”三个字。嗯,是无条件将奥利塞斯等人转让给了他,再后面的……后面还有说过什么吗?抱歉,没听到。

至于为什么弗朗西斯科要无条件送给苏魔鬼,嗯,那应该是心里愧疚吧。愧疚于他冒犯了苏魔鬼,对,就是这样。所以,苏魔鬼决定接受弗朗西斯科爵士真诚的歉意。但是这并不能因此抹去弗朗西斯科战败的赎金。

更何况,苏魔鬼可是都一再声明过的,那些勇士们是不能拿来交易的,那是亵渎,他不允许……

弗朗西斯科对这种强盗理论感到非常的无力,欲哭无泪。自己愧疚?所以为了表达歉意…….我愧疚你妹啊!弗朗西斯科心中咒骂着,嘴上却一点也不敢反驳。

跟魔鬼讲道理?如果魔鬼肯讲道理的话,那还叫魔鬼吗?还有,他实在也不能确定如果让魔鬼感到理亏了,魔鬼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自己。

好吧,我愧疚了。弗朗西斯科咬牙认了。由此,他不得不再付出额外的条件,来赎买自己的失败。

服务与伟大的苏默大人十年,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不幸中的万幸啊,弗朗西斯科一再的在胸前划着十字,感谢上帝,终是没有抛弃他虔诚的信徒。

哦,还有仁慈的苏默大人,这个必须要加上。可是,该死的,魔鬼会仁慈吗?想到这个问题,弗朗西斯科就有种被毁三观的感觉。

终于掰扯明白了胜负归属问题,苏默挥手放出几丝生命元气。技能:赋予。

于是,先前被胖子进攻导致受伤的几个奴隶,瞬间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虽然表面的伤口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愈合,但是因为受伤流血导致的虚弱,却是完全消散了。

这让弗朗西斯科和奥利塞斯等人看的目瞪口呆、震骇不已。奥利塞斯等人心湖澎湃,感觉自己能遇上苏默这个主人,简直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主人是神,必须是神啊!也唯有神,才能有这般手段吧。

他们兴奋的想着,由是,对主人的忠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高度。然后,开始欢呼,俨然如过盛节。

而弗朗西斯科却是脸色苍白,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魔鬼!果然是魔鬼!这是魔鬼的伎俩!一个凡人能抗拒了魔鬼吗?答案是不能。那么,沉沦吧。

于是,弗朗西斯科心态也在这一刻悄然转变了。臣服,完全的臣服,才是生存之道哇。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走了,半天后,离着这儿不远的一个隐蔽处,小心的转出几个人来。

带头的两人面面相觑半响,何凯狐疑的向周才问道:“英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些人真是你找来对付蒙何的?可为什么……”

周才面色铁青,脸上又是愤怒又是迷茫,同时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惊恐和羞恼。

刚才的一幕显然对他的冲击巨大,让他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这蒙家的土包子似乎浑身充满了诡秘,竟然三两下就让那帮西域人都俯首称臣了,这要是一旦知道了是自己招来对付他的,那会不会太阿倒持,反过头来还施己身啊?

正想到可怖处,却听何凯问话,不由的一阵的烦躁,恨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他妈的,这帮子西域贼囚,果然是化外野人,狗屁不通,都是狗屁不通!”

他涨红着脸破口大骂着,心中却又是慌乱又是心疼。要知道他找到这帮西域人,足足花费了上百两的银子。哪成想到头来,竟是这般一个收场。

平日里他虽然也是衣食无缺,但手头却也并不轻松。各种玩物吃喝,再加上青楼妓馆,根本几乎没有什么结余。这次为了请出这帮西域人花费的百两纹银,还是他临时找借口跟母亲甄氏讨来的。然而此刻却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周公子虽然纨绔但缺并不傻,前面虽然对何凯的说教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心中实则也有些惕然,生怕自己惹出祸来真个影响到了自家老子。

所以,这次才把主意打到这些西域人头上。所谓西域人,在此时是指的玉门关外整个西域三十六国的统称。当然,这个所谓的西域三十六国也只是个概称,并不是说就真是三十六个国家;

而再往西去,则统称为大秦人。这个大秦人的叫法却是延续自汉代,实则是指的当时的罗马帝国。只是这个称谓因为此时的通讯阻塞,东方这边并不知道神圣罗马帝国早已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分裂成十几个独立的国家了。

但无论是大秦人还是西域人,能一路远来东方,还有着不俗的战力的,大都属于穷凶极恶之辈。时民时贼,便是当地官府也是对他们颇为忌惮。更有甚者,实则干脆就是暗中的背后掌控者。

而周才之所以找到这些西域人,也是因为他老子周昂很欣赏奥利塞斯这帮奴隶战士的武力,有意将这股力量掌握在手中。前段日子因此与弗朗西斯科这个奴隶主接触过,只是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谈到具体的事儿。

而那次,周才作为周家的未来接班人,自然也跟着一起,由此认识了弗朗西斯科。

在他想来,这次让弗朗西斯科动手,一旦弗朗西斯科成功了,蒙家要找后账也只能去找这帮子西域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周家头上;而若是失败了,他大可以此给苏默扣上个无故袭击西域商队,影响宁夏发展的罪名。

弗朗西斯科马上就要被周家所用了,届时都不用刻意打招呼,弗朗西斯科也会心照不宣的配合自己。

所以,算来算去都是自己达成目的,出了这口恶气。可哪成想,他想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不,甚至连开头都没猜到。从一开始,整件事儿的发展就完全脱离了轨迹。

而眼下,更是让他瞠目结舌的,这帮被他寄予厚望的西域人既没有胜也没有败,却被苏默收编了去。这要是被他老子周昂知道了始末,还不得扒了他皮去?

小心小心,都是何凯这厮乱我心思!周公子心慌忙乱,发作不得,不由的就迁怒到何凯身上了,对着他狠狠瞪了一眼。

何凯一脑门的莫名其妙,想不明白自己哪儿招了这草包。不过见他也就是瞪了一眼后没再说话,便也没去多想。对于刚才的事儿,他同样感觉有些难以理解,只是眼下却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

而那帮人落到了蒙何手中,说不定更是一件好事儿。那蒙何肯定能从那些人口中更容易的得知真相。只要那边闹起来,这周公子就完了。

不过此时却要安抚住周才,打消他的慌张。否则过犹不及,一旦这蠢货画蛇添足的干出些什么事儿来,反倒不美了。

这般想着,便叹口气,轻轻拍拍周才肩膀,劝道:“英杰,算了,此事已然如此,或许也是天意,你也无需纠结了。我刚才得了消息,杨府那边传出消息来了,七天后,将在红袖楼设擂招婿。届时,想必那蒙家子定然也会去,英杰不妨好好准备一番,若能当着全宁夏的人和杨家小姐的面儿让他狠狠的丢了面子,岂不是更快意些?”

周才听的心动,不觉若有所思起来。何凯看的暗喜,半拉半扯着的,招呼着一帮伴当往回返去了。

这边蒙家庄里,苏默一踏进门就迎上了蒙鹰。也顾不上问这一帮子西域人是怎么回事儿,便扯着苏默走到一边,急声道:“仙师,方才得到消息,杨府定于七日后设擂招亲,地点定在红袖楼。程姑娘那边的意思是,届时便是最好的发动时机。”

苏默眯着眼听着,沉吟了下:“七天后吗?唔,倒也正是时候。想必到时候,咱们需要的消息也该都到了。那便按计行事吧。”

蒙鹰嘴巴张了张,欲语还休。苏默皱眉道:“怎么?”

蒙鹰咬咬牙,低声道:“小春园那边……”

苏默眼睛微微一眯,随即笑道:“无妨,届时我自会留下一封书信与她。你只要按照我们先前定下的安排行事就是。”

蒙鹰张了张嘴,但终是叹了口气,点头去了。

苏默站在原地,目光遥遥望向小春园方向沉吟了会儿,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心有所感,抬眼看去,却见何莹不知何时站在角门处,目含幽怨的看着他。

第382章:心思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枝叶洒的细细碎碎的,满目斑驳。有轻风吹过,那些细碎便忽然如活转过来一般,舞动着,如同欢愉的精灵。

苏默与何莹安静的站着,谁也不说话。舞动的细碎下,这一刻的何莹竟有一种宁谧的空灵,彰显出说不出的一种灵秀之美。

隔着一道角门,前面隐隐传来胖子和弗朗西斯科两人的吵吵声,也不知这两个胖子又再吵什么。但便是这种隐约的吵闹,却愈发让这边的静谧升华起来,使得人的心都安静下来。

何莹仍是低着头不说话,从苏默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脸颊,在这明暗的闪烁之中,仿若有荧光流转。

一直以吵吵闹闹,像个女汉子般的何莹,忽然安静下来,这让苏默不知为何心中就那么悸动起来。怜惜、宠溺、心疼,忍不住的就有了想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想到就做,似乎是自然而然的。被突然抱住的何莹身子似乎僵了那么一瞬,但随即却柔顺的偎在男人的怀中,白皙的脸颊渐渐浮上一层红晕,如同胭脂堙入了水中。

“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还是想家了?”苏默低头嗅着她鸦发间的幽香,轻声问道。

何莹微微闭着双眸,脸颊贴在苏默的胸口,似乎在侧耳倾听着那颗心的跳动。摇摇头,然后迟疑了下,又点了点头。

苏默便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抚弄着缎子般的柔丝,心中不期然的有些歉疚。

这个女子,不,应该只是女孩儿,原本的她,此刻该是无忧无虑的在父兄的宠溺下撒娇承欢的。但是在跟了自己后,却几乎是每日每刻都在刀光剑影和生死危机中度过。

相比于他另两个红颜,他实在是有些亏欠她。“快了,再忍忍,不用多久咱们就可以回京了。到时候我亲自上门找你爹提亲,把他的宝贝闺女讨了来。”

何莹心中一跳,脸上越发红若艳李。握起小拳头轻轻在他胸前一擂,稍稍抬头,娇俏的给了他个白眼,面上却怎么也掩不住一股甜蜜。只是这娇羞之色很快便又消散,一抹轻愁悄悄笼上。

“杨府要招亲了。”她伏在怀中,半响,忽然轻轻的呢喃道。

苏默一愣,忽然隐隐有些明白了。这个傻女孩儿,看上去泼辣粗疏,实则外刚内柔,心中却是极为敏感柔弱的。虽然明知这次招亲的内情,却仍是不可避免的想及了程月仙。

面对着程月仙,开始时她极为提防,生怕被其夺去所爱,故而表现的充满了敌意。但哪成想,竟是最后得知,自己才是那个夺人所爱的外来者。

正妻与妾,在这个礼法大于一切的时代,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虽说后来程月仙表现出了足够的友好,但何莹仍是不可自抑的担忧着。

这不单单是名分上的压力,大抵还有着两家家世、背景,以及自身之间的比较所致。

“是啊,要招亲了。”苏默心中感念着,嘴上顺口应着。何莹低着头的脸上,便又是黯然了一下。

“杨家侄千金,嘿,亏他们想得出。”正心中自怨自艾着,忽然却听苏默满是戏谑的笑了一声,不由的愕然抬头。

将搂抱换成一手环腰,苏默低头在她白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惹得女孩儿又是一阵轻颤羞喜,这才拥着她往一处石台上坐了。

“那杨府今日,却是真个有了一位侄千金呢。”想到自己今日在杨府出的糗,苏默撇撇嘴,有些咬牙切齿的哼道。

何莹有些不明白,迷茫的仰头看他,美眸中露出询问之意。

苏默一脸的恨恨,脑海中闪过程月仙那双狡黠调皮的明眸,忽然就又泄了气,自己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端庄清冷啊,倒是俨然很有些魔女的潜质。

“杨大人认了一个干侄女儿,就这两天的事儿。这便是外面盛传的杨府侄千金了。”

“啊?”何莹瞪大了美眸,小嘴张了张,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这是摆明了糊弄人啊,难道就不怕一旦传扬出去,闹出事儿来?

“嘁,怕毛!”对于何妞儿的担忧,苏默不屑的嘁了一声。这事儿本就是无中生有,杨一清又从没提过所谓杨府侄千金的名姓,人家愿意收干侄女儿,又有谁管得着?

至于说后来发布招亲,那也是形势所迫,哪里怨得着杨一清?毕竟,从打一开始,杨一清就曾极力否认过。就因为这儿,还很是惹得一些人不乐,颇有些言语出来。

那么,如今顺了所有人的意,真的推出一个侄千金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再说了,那些个人难道还是真的看上了所谓的杨府侄千金?不过是一种攀附的手段而已。只要是顶着杨一清承认的侄千金的名头,便是一头母猪,也绝对会有人甘之如饴的。

听着苏默说的恶毒,何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人,便是生了一张利口,总是这么不肯饶人。想想当初自己,不知被这张破嘴欺负成什么样儿,那会儿简直掐死他的心都有。

由此想到了两人之间的种种往事,何莹忽然心中满满的都是甜意。便今日听到杨府招亲消息后,莫名兴起的那丝怅然和情愁,都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程家姐姐果然聪慧,匆促间竟能想出这般妙计。”她低声赞着,却是发自内心的钦服。

苏默就轻轻推开她,正正的望着她的眼睛,将她的小手拢在自己手中,笑道:“怎么?这就屈服了?这可不是我心中的何二小姐啊。”

他这本是调笑之言,换在往日,怕是立刻就能让何莹炸了毛。然而此时此刻,何莹却似乎有些怔忪,罕见的没有反驳。

苏默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正转着心思想怎么调节下,却见何莹忽然转过眼来,正正的看着他。眼中神色变幻,恍如光彩流转的宝石。那里面有爱恋、有依恋、有缱绻,还有着丝丝的不舍和某种坚定。

苏默心中忽然有种慌慌的感觉,下意识的就微微变了脸色。

“苏郎,我想……我想我或许应该离开才对。”何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用尽了力气,似乎要通过这一眼将面前这张面孔印入到灵魂中去。然后,闭上眼,转过头去轻声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苏默明显的能感觉到,似乎一下子抽空了这个女子所有的力气。握在手中的那双柔荑一片冰凉,同时也在轻轻颤抖着。

苏默脸上的笑容敛起,从所未有的严肃起来。没马上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何莹娇躯不可自抑的抖着,拼命的咬着红唇,迫使自己不去看他。便只如此,她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形的目光所带来的压力。如果真的对上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承受的住。

她很害怕,害怕看到那双眼中的失望和心伤。她更怕忍不住,忍不住反悔了这个念头。若是如此,一旦真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他,那自己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回过头来,看着我。”耳边传来苏默平静的声音,毫无半分波动。

何莹身子颤了颤,下意识的就要顺从。但是猛地想及某个画面,顿时又死死的咬住嘴唇,强迫着自己不动。

“我说,看着我!”男人的声音又再响起,似乎仍然很平静。但是何莹分明从中听出了那份坚决和不容违逆。

如同机械般,一点一点的转着,她似乎隐约间,都能听到粉颈转动时,骨头发出的咔咔声。那是意念和本心的矛盾所致。

手上一松,刚才还紧握着的大手忽然离开了。她心中蓦地一慌,他生气了,他对我失望了,他不要我了……她惊慌的想着,猛的睁开了眼睛。

正慌乱的想着是不是要去哀求、去求他原谅,却猛地脸颊上被一双大手捧住。然后轻柔却又坚定的转过来,下一刻,那双清澈的眸子便映入了眼帘。

“为什么?”苏默捧着她的脸,拇指温柔的为她擦拭着不可自抑的泪水,淡然却坚定的问道。

“我…….”何莹心虚的垂下眼帘,眸子似受惊的小鹿般躲闪着。

“你知道的,你骗不过我。我要听实话,实话懂吗?”苏默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道。眼神深邃的如同一潭幽泉,谁也猜不到下面隐藏的,究竟也是这般静寂还是激流涌荡。

何莹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她想坚持她想忍住,但却如同积蓄的火山,汹涌澎湃着,越是压制越是将喷发的激烈。

“我不能害你,不能害你!……草原上很大,要不停的跑,还要战斗……胖子尽全力也只能护住你,我的功夫不够,会拖累你,你会死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我我…..呜呜呜,你知道的,我不想离开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可是……可是我不能,我不能那么自私,你还有杏儿,有……有程姐姐、泌姐姐,有妙芸,呜呜呜……”

崩溃了,一头扑进男人的怀中,何莹放声大哭着喊着,没头没尾的,哽咽着,如同倒豆子一般吐出一大串儿来。

苏默傻眼了。这是怎么个情况?之前还一直死活非要跟着一起,自己曾那么劝过都不管用,可这么一眨眼间就忽然主动说离开了?到底是谁这么大本事说通了她?又究竟跟她都说了什么?

妈蛋,这杏儿、程姐姐没什么。好吧,就算是妙芸,也勉强说得通。可是,可是那个泌姐姐又是什么鬼?

郁闷个天的!自己和王泌可是清清白白的啊!女侠,这样造谣真的好吗?至少,也该提前打个招呼哇。

第383章:何莹离开

“你应该提前离开,乖乖回去等他就好。进入草原,太危险!”

“才不要,我会武功。”

“哦,是吗?会武功,比胖子或者铁奴如何?”

“你!哼,本姑娘……本姑娘比他们差……差不多少……”

“差不多少,嗯,那你可知,面对着千军万马,胖子和铁奴也不过堪堪自保,便拼了性命或许也最多能保的一人。”

“……我不怕,兴县大战时,我一把剑杀过五六个。”

“兴县?那时才多少敌人?五百?八百?最多超不过一千吧。兴县狭窄,若是超出这个数儿,根本就施展不开。不过最多一千人,还是盗匪山贼为主,却将整整一个百人队,边军中的精锐果毅营杀的差点全军覆没。若不是最后关头他们忽然放慢了节奏,你认为你们还能活着吗?”

“…….”

“你说你不怕,是啊,你是不怕。可是我怕!我现在想起来当时情况就感到后怕。若当时一个不好,苏默现在会如何?你有没有想过?”

“……我会保护他的!我一直就守在他身边,从当日武清出来时就是如此。”

“哼,你保护他?是他在保护你吧。”

“我……”

“别急着否认。正如我所言,兴县时还只是面对着区区不过一千的山贼已然如此了。你可能想到,若是到了草原上,面对着训练有素的蒙元铁骑,面对着三千甚至五千时,又会怎样?”

“…….”

“是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全力保护苏默。可是你呢?万一你有危险时,你认为苏默会坐视吗?不,他一定会拼命去救你。可是在那种混乱之中,且不说他救不救得你,便只稍一乱动,即便是胖子和铁奴也再难以护得住他。”

“大不了我和苏郎一起死,我不怕。”

“你当然不怕,可你有没有想过杏儿?有没有想过我?你不怕,可我们怕!你可以和所爱之人共死,了无遗憾。可我们呢?我们该如何?还有苏默的父亲呢?他的朋友们呢?他们又该何以自处?你,太自私了!”

“我……”

“尽量减少他的麻烦,暂时离开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去面对。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他的安全。事到如今,哪怕我再如何不喜,也改变你是他的女人。可若是没了他,你我又需争些什么?只有他好好活着,一切才有意义。若你真的在乎他,就不会给他添哪怕多一点儿的出危险的可能!言尽于此,你自思量。”

“……..”

……………………………………..

“胖子,你一个能打几个?”

“哈,便是几百个都不再话下,我可是…….”

“好好说话,不准吹牛!”

“……不吹牛,最少一百个……呃,四五十个……二三十个,好吧好吧,十个八个绝对可以,真的,没吹牛!”

“那……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在草原上呢?面对着千军万马之时,你能打多少个?”

“啊?这个……那个……莹姑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少爷的。哪怕是我死,也绝不会让少爷伤到的。”

“………”

何莹走了,在当日和苏默安静的依偎着,说了很多话后,终于还是走了。她没有按照苏默的希望去京城,而是在蒙家派出的人的护送下,一路往武清而去。

她始终是那个傲娇的何二小姐,没名没分的,就直接去京城苏家,那将让何二小姐的骄傲往哪里放?便如程月仙当日的话,“京城多纷杂,不如回家等待。”

在上次和程月仙相见时,二女便已经有了那番对话。回来后,何莹也曾经专门问过胖子,终于开始认真的思考程月仙所言。

是的,自己无惧死亡,只要能和他一起,便是死又如何?可是,可是自己不能那么自私。他还有杏儿,有程月仙,有泌儿姐姐,有妙芸……

自己能独自伴着他这么久,共同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这种际遇又岂是旁人能比拟的?应该知足了。

或许程月仙说的对,自己不应该给他多添哪怕一点点危险的可能。只要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他好好的,自己便忍受些担忧、思念又如何?是的,自己不能太自私了。

若是……若是他真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随他去了就是。想必黄泉路都是一样的,自己不会迷路,总会相见的。所谓离别,不过是短暂的……

站在城外的高岗上,苏默沉默的望着女孩儿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那双充满着不舍和担忧的眸子,便如烧红的烙印一般,就此刻在了骨髓之上。

他在最终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一点都没有责怪程月仙的心思。同样的,对何莹的求去,也并没多说一句挽留的话。

他本就不希望女孩儿这次和他一起冒险,是的,就是冒险。别看他整日里一副风轻云淡,似乎万事都在掌控中的轻松样子,但是真实的心里,却满是惴惴。

面对着凶戾的异族,以及完全不曾真个接触的恶劣环境,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淡然。

他也不舍和她分离,两个人一路走来,相互扶持,早已纠缠成千丝万结,再也不能割舍。

可是不行,他连自己能不能保得住都没十足的把握,又怎么敢让她一起跟去呢?只是一再说不通,只能无奈接受罢了。

如今好了,正中下怀,他又怎会去多言挽留?若两情相久,又岂在朝朝暮暮?

实话说,若不是必要,他甚至都想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连胖子等人都不想带。不过他不会自大到那种地步,当然,也不排除怕死,想依仗着胖子等人的武力。

是的,或许胖子还是谁要提出离开,他肯定是会着急,然后想法儿留住的。他不否认,这和对何莹的心态完全不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终归还是不可能做到真的那么无私、公正。

不过也仅仅是挽留,但凡真个有人铁了心要求离开,他亦不会强留。嗯,这个有人不包括那个死胖子弗朗西斯科,还有那些个外国奴隶兵。

好吧,在他心里,这些人才是真个拿来当炮灰死士用的。这便是所谓的远近亲疏了,无可厚非。

卑鄙吗?好吧,那就卑鄙好了,他才不会在乎呢。

“可我不是你的奴隶,你答应了的。”弗朗西斯科听说要去草原跟蒙古人对抗,好悬没当场吓尿了,脸赤白青的急急叫道。“我只是为你做事,我享有贵族的权利。”

“比如呢?”对此,苏默平淡的问道。

“比如我可以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答应帮你做事。帮你!帮,懂吗?这属于合作,我有拒绝的权利。草原?天呐,那里全是野蛮人,那些留着古怪发型,满身都是臭味儿的土著。和他们对抗,不,不不,你一定是疯了,疯了!”弗朗西斯科惊恐的叫着。

苏默静静的看着他,半响,点头道:“是的,你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是自己走,或者被我绑起来走。你看,我很尊重你的权利,所以,同样的,你也要尊重我的决定。还有,当你答应了为我效力十年的条件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属下、职员。你当然可以选择如何工作,但是分配什么工作,又或工作的时间则由我决定。所以,合作?不不不,这不是合作,是契约!你签订了为我工作的契约,那就必须遵守它!明白了吗?”说罢,转身上马而行,不再理会他。

弗朗西斯科张口结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左右看看,奥利塞斯等人也纷纷跟了上去,没有一个人关注自己。

该死的,这些低贱的奴隶,这才多点时间,就全忘了自己这个曾经的主人是多么仁慈的对待他们。现在,却只顾着逢迎他们的新主子,这些白眼狼!

他忿忿的低声嘟囔着,抬头再看时,却见苏默早已行出老远,不由的拔腿赶紧跟上,兀自不甘心的叫道:“我应该有度假的权利,假期!这个必须有!”

“是的,你会有的。嗯,假期。但不是现在。”远远的,苏默慢悠悠的声音传了来,却让弗朗西斯科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不是现在?该死的,那会是什么时候?这个当然也是你说的算对不对?这个吸血鬼!可耻的寄生虫!暴君!独裁者!我诅咒他,诅咒他到了草原后,就被那些野蛮人抓住吃掉!

他恨恨的想着,但是忽然想到若是苏默被抓住吃掉,那他这个跟随者多半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顿时又赶忙收回这个念头,重又愁眉苦脸起来。

前方,送走了何莹的苏默仍是有些郁郁。毕竟这么久以来,他早已习惯了何莹伴在身边,如今忽然少了这么个吵吵闹闹的女子,让他总感到心中空落落的。

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媳妇儿很厉害啊。不声不响中,谁知道她早已未雨绸缪,竟安排出了这么一手?恩盟盟主,果然非同凡响啊。

何莹离开了,他最大的顾虑和短板,终于补全了。那么,剩下的就是全力以赴的搏命吧。且看看,究竟能闹出个何等的开天辟地来!想要我死?却也谁都别想着落了好!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寒光闪烁。

西南,安吉县二十里外的山中,十余条敏捷的身影跳跃奔走,手中刀剑血迹淋漓,护着中间一个背着个大大包囊的汉子狼奔豕突。

身后,无数衣着怪异的人怪叫着追赶着,叫骂着。前面那帮汉人,竟敢冲进他们的圣地挖掘前人遗骨,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决不能原谅!这些汉人,这次必须要他们付出代价!不但眼前这些人不能放过,他们的衙门同样不能放过!

同一时间,安吉县中,县令面色苍白的看着狂吼嘶喊的越人,不由的一阵阵手足冰凉。

完了完了,竟然闹到这般地步,怕是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死了。可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天前,那几张京中来使的面孔……

与此同时,就在离着这片混乱不远的某个隐蔽处,几个带着兜帽的黑衣人静静站在那里,恍若幽灵一般。

领头的人藏在兜帽下的眼神幽光闪烁,低声呢喃着:“奇怪,他怎会不在这里?不应该啊?他究竟去了哪里?”

二十里外的一个雾气氤氲的山谷中,被人念叨着的苏宏紧张的和几个黑袍人相对站着,手中高举着一块黑黝黝的牌子。

“裁——决——令!”为首的黑袍人眼中似有绿光浮现,冷冷的一字一顿。

第384章:民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狗官,你究竟做了什么?!”王义面色狰狞,狠狠的盯着安吉县令森然喝道。

周围一众番子各挺刀剑,将县衙整个后院各处紧要守住,但是面对着外面乌压压不知多少的越民,人人都是脸色苍白,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不是说这趟来就是督办一件陈年旧案吗?不是说完全没有任何危险吗?说好的只是顺路旅游,说好的游山玩水呢?可眼下,这怎么就忽然改玩刀子了?

玩山水那是消遣,可玩刀子那是要命啊。

王义快要疯了,自打上次从京中出来之后,似乎就万事不顺,总是有各种意外出现,让他最终焦头烂额。

便比如上次武清案,先是被剥了面子,折了麻四儿。后面紧接着就是文会时被锦衣卫牵着鼻子利用,再然后又是何府千金被掳,好歹最后把沈松弄到了手,算是收回了些面子,但事后想想才明白,那分明也是被人设计了。好处没见多少,却是空自树立了未知的敌人。

而后,忽然不知怎的,又传出那个苏默也失踪了。以至于西北大乱,竟有人勾动军方参与其中。兴县一战,终于震惊天下,天子震怒,由是这辛苦又落到了东厂头上。而原因,竟是唯有东厂开始便介入其中,最了解内情。

了解你妹啊!王义其实很想大骂的。整个武清那段时间,东厂简直就跟个傻子一样,被这个利用完了那个又来的,可以说从头至尾都处在迷糊之中,了解二字从何谈起哟。

可是没法儿,圣命难违啊,只能含着满腹的心酸又踏上了北去之行。可结果是,那位苏默忽隐忽现,很快便再次寻不到半分踪影不说,整个西北也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似乎一夜之间,便冒出了不知多少股势力。终于完全遮盖了所有的痕迹,半点头绪都寻找不到了。

王义当时简直欲哭无泪,圣上命他找到苏默的旨意完不成了;圣旨中让他查明西北军方牵扯之事儿,也彻底没了头绪,差点没弄的他头发掉干净了。

好在,很快死对头锦衣卫来了,奉旨接手所有西北事宜。换做以前,王义说不得要好好跟牟斌掰扯掰扯,不说当面抗命吧,但暗中下些绊子,刻意为难为难是绝对要做的。

但这一回,王义却是半点哏儿都不带打的,干脆利落的就交接清楚了。那爽利劲儿,别说锦衣卫的目瞪口呆,便自己麾下众人也都诧异不已。他们档头,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王义却哪管旁人怎么想,这好容易摆脱了烫手的山芋,让他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庆幸自己终于摆脱厄难,时来运转了。

所有的责任都要锦衣卫去承担了,自己东厂这边只要辅助做些边角的工作就好。事成了,少不得自己的好处;不成,那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了,前面自有锦衣卫去顶雷。这种好事要是不快点,自己岂不是傻了?

上天还是待自己不薄的,王义当时这么想着。然而,这种暗喜没等他消化几天,忽然京中一道圣旨又来:即刻启程,与内宫御用监刘通、定国公府侍卫统领徐缙,一起往湖州府公干,再查三年前湖州蚕神杀人案始末。

湖州蚕神杀人案是个什么鬼?东厂一直是负责侦缉大明内部诸部,对于地方刑案,非必要很少插手。所以,即便是王义身为东厂档头,对当年这件以诡谲著称的案子也是并不清楚。

但结果一查,才知道整件事儿的前因后果。这事儿,居然又隐隐的和那个苏默扯上了关系。虽然说不曾有半个字提到苏默,但是这事儿是从勋贵一系中的人提出的,此番去核查的三个主要官员中,竟还有定国公的贴身侍卫统领。单这一点,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苏默与朝中两位国公,不,可以说是三位国公家的世子交称莫逆,若说这事儿背后没有苏默的影子,便打死王义都不信。

真是晦气!王义当时就恨恨的想着。他可是在苏默手下没少吃瘪,但偏偏得罪不起,那种憋屈腻歪劲儿的就甭提了。西北这边刚刚好容易脱了身,却不料又落到另一个坑里,这他喵的算不算孽缘呢?

王义不爽的寻思着,不过这次好在只是走个过场。从他打听来的消息表明,那案子早已判成了铁案,根本无从什么查明的。至于此次还是有了西南之行,不过是勋贵那边不知为何非咬死了要再审一遍,天子无奈之下,只是为了息事宁人,勉强应付而已。

这从三人使团中,不但有自己这个天子家奴在其中外,还是以内宫太监刘通为主的事上就能看出。

所以说,此次湖州之行,与其说是去查案,倒不如说是一趟游山玩水之行。

这阵子东奔西跑的,又诸多烦心事儿,能有这么个机会出去发散发散,倒也真心不错。由是,王义虽有些腻歪跟苏默这个名字沾边儿,但心底实则还是相当乐见其成的。

可是谁成想,谁能想到今日竟会出了这种祸事?前两天,几人到了湖州府,一路都是好吃好喝好玩的,半点岔子都没出。至于案子,最终也是说最后到安吉县翻验一遍就可,算是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对此,便是代表了勋贵一方的徐缙也没表示任何异议。而内宫太监刘通竟还与湖州府有旧,这个旧甚至是因为昔日的大太监罗祥而起,这更让大伙儿越发确认了之前的猜想,这一趟,果然只是应付差事而已。

正是因为这种完全放松下来的心态,此刻却忽然祸从天降,这剧烈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完全懵了,让王义几欲抓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凡和那个苏默沾边儿的事儿,他喵的怎么可能这么顺?王八蛋,那小鬼完全就是个灾星啊!

想想之前所有牵扯到苏默这个名字的事儿,王义不由的终于幡然悔悟,心中哀叹不已。

不过,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赶紧解决眼下的危机才是王道。这外面渐渐聚拢了数百上千人了,而且还都是些野蛮的异族土著,这要是一个不好,安吉陷落,自己等人除了一死外,再无别的可能了。

就算不死在这些异族手中,等到回去,一个引发民乱的罪名也是跑不了的。这种大罪,天子若不斩几颗脑袋下来,又如何跟朝臣、跟天下交代?

王义想想那后果就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可是他喵的,这究竟是为哪般啊?冷不丁的,为毛就叛乱了呢?王义想不通,理所当然的将一切都归罪与眼前这个安吉县令头上了。

老子不得好,也要先把这个狗官弄死陪葬!他想到凶狠处,眼中已射出狼一般的光芒。

“下官……下官实是不知啊。各位大人,下官冤枉啊,真的冤枉啊。”安吉县令早已脸色惨白,都快要吓尿了。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怕是这会儿已经早瘫那儿了。

“你不知?!”王义眯起眼狞笑道,手已经扶上了腰刀,杀气毫不掩饰的迸发出来。大堂上,霎时间似乎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安吉县令浑身颤抖的如同筛子,被这气势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把祈求的目光望向刘通和徐缙。

“王档头,且稍安勿躁。你便现在杀了他,也于事无补,还是先考虑如何平复此事为上。”刘通也是吓的够呛,一张白皙的面庞上全是虚汗,但终究是见过场面的,强忍着心中恐惧拦住了王义,叹息着说道。

王义这才恨恨收敛,只是目光仍死死瞪着县令,眼神里那嗜血残忍之色,表露无遗。

“明府,如今之事须当尽快搞清楚原因,同时马上调兵先挡住乱民才是。”刘通安抚下王义,转头对着县令说道。

县令一脸死灰,惨然道:“公公,非是下官不想。可如今整个县衙的捕快,亦不过二十之数,如何能挡那成百上千的贼人?至于原因,倒是可以稍候片刻,事情一发之际,下官已经派人去探听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齐齐心中一沉。王义忍不住怒道:“定是你这贼胚不仁,贪赃枉法所致,否则何以好好的忽然造反?嘿嘿,好得很,爷爷做的便是缉拿不法,此番定要好生招待一番。”

县令脸色越发惨白,浑身颤着,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颤声道:“档头休含血喷人,下官……下官做得直行的正,不敢有负朝廷所托、天子恩重!”

“哈!”王义仰天打个哈哈,眼中凶光爆射,便要暴起伤人。后堂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适时地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

来人是个青衣小帽的家人打扮,满脸惊惧的头上身上全是汗水,一进门看到县令,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软倒在地,颤声道:“县尊,县尊,查到了,查到了。”

众人精神一振,不等县令问话,王义一时抢前一步,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大喝道:“说!查到了什么!”

那人被猛不丁拎起,勒的眼睛都翻白了,哪还说得出话来。旁边徐缙默不作声的上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王义的手腕,随即稍一发力,顿时让王义吃疼不已,不由自主的便送了手。

徐缙斜眼冷冷扫了他一眼,微微使力一推,王义便蹬蹬蹬连退几步,一张脸青白不定,眼中露出惊惧之色。满腔的怒火也霎时如被一盆冷水浇下,彻底清醒过来。

徐缙不再理他,只一手扶住那家人,淡然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那家人感激的看看徐缙,这才惊魂稍定,先是对着徐缙一礼,这才颤声道:“是,据说是有人闯到了他们供奉蚕神之处,并且从他们祖地掘了一具尸首……”

什么?!这话一出,堂上众人齐齐面色大变,登时如坠冰窟。

第385章:鬼枪天降

闯人圣地,挖坟掘墓,盗人尸骨,这得是特么多疯狂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怪不得这帮越人跟发了疯似的突然攻击县城,这事儿换谁也绝不肯善罢甘休啊。

“完了,完了……”刘通面色惨然,身子一软,栽进椅子里,嘴中喃喃嘟囔道。

他早些年来过这东南之地,对本地的了解远超王义等人,甚至比安吉县令都要了解的更多一些。

越人对于祖先极其尊崇,被人挖了祖坟那可真是绝对能彻底疯了的。更不用说还牵扯到他们供奉的蚕神了。他们一定会杀死所有的汉人,除非是有奇迹出现,否则的话,只怕从今日起,整个东南都要彻底大乱了。

王义两眼泛红,急剧的喘息着,忽然猛的上前薅住安吉县令的衣襟,咬牙道:“人,所有的人,把你县衙里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官、吏、皂、隶,三班衙役,全部!都给我顶上去!给兵马司、卫所发信,让他们速带兵过来平叛!”

安吉县令被他薅的快要脚尖离地了,但面上却出奇的没有任何惧怕之色了,如同失去了灵魂般的木然道:“没了,没有人了,能跑的早跑光了。兵马司?卫所?呵呵,呵呵,离着这里足有十里,谁能冲出去?别费事儿了,等死吧。我们全都会死,都会死的……”

他喃喃的说着,显然彻底绝了念头。王义牙齿都咬出血来,粗重的鼻息重重的喷在他脸上,死死的瞪着他。半响,猛地大吼一声,两膀一较力,将他狠狠的推倒在地。

锵的一声拔出腰刀来,怒吼道:“老子活劈了你!”言罢,纵步上前,便要手起刀落。

“我去吧。”忽然,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让他跃起的身子一僵,扭头看去,徐缙始终沉稳的面庞出现在眼帘中。

“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去找救兵来。”徐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安吉县令道。

“至于你们,现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且尽一切手段守住这里再说。刘公公,还请你坐镇指挥,尽量拖延些时间。王档头,你带着东厂的人保护好刘公公,居中策应。哪里顶不住就支援哪里。现在慌乱恐惧除了加快大伙儿的死亡,再无半分益处。”

他沉稳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在这一片惊慌中,顿时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心中安定了下来。

“对对对,咱们听徐统领的,都听徐统领安排。徐统领乃是定国公他老人家身边的人,定能杀出去带来救兵。”刘通蹭的从椅子中跳了起来,激动的尖声叫道。

这一刻,徐缙俨然他们最后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了。便是坐倒在地的安吉县令,都露出几分期寄之色。挣扎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亲自去安排马匹等物。

王义眼神中的疯狂渐渐消散,喘着粗气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的点点头,躬身一礼后,去召集东厂的番子。

这几人来时,都带了些随从。人数虽不多,但无论是刘通身边的大内侍卫,还是徐缙身边的定国公家丁,比之安吉县这些衙役捕快又要强上许多。虽不能杀出去与数百上千的越人颉颃,但若只是拼死守住县衙,还是完全能抵抗一阵的。

半盏茶功夫后,县衙侧门悄悄打开一道缝儿,一声马儿的嘶鸣声响起,徐缙手提一条长槊,大喝一声冲了出去。只不过片刻之间,远处便传来一阵阵的厮杀怒吼之声,然后渐渐远去。

县衙外的某处,那帮兜帽黑衣人静静的看着,领头的钰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狞笑,低声喃喃道:“晚了,晚了,就算你们能招来救兵又如何?这东南之地,终是要乱了,嘿嘿,嘿嘿。”

言罢,转头看向身边一人冷声道:“咱们的人回来了吗?大戏上演了,咱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那人躬身应道:“是,已经安然返回了。那个义庄的人怎么办?要一并带走吗?”

钰公子微一蹙眉,哼道:“带那个累赘作甚,他没用了,杀了。”他语声淡淡的,似乎一条人命在他嘴里,便如随意杀死一只鸡般的平常,毫无半分起伏。

那人迟疑了,进言道:“可是据咱们探明,另外还有一帮人没出手,是不是再等等?”

钰公子不屑的冷然一笑,转身而走,边走边道:“没那个必要。咱们只是要这东南乱起来,谁达成的并不重要。再说了,你以为这种情况下,他们能脱得了身吗?”

那人省悟,不再多言,躬身应是。才待转身,不经意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混乱,猛的睁大了眼睛。失声叫道:“公子,快看!”

走出了几步的钰公子一愣,下意识的停步转身,只是身子将转未转之际,耳中已被一阵奇异的声音充斥。

呜——

天空中一道乌光划过,如同斩破空间一般,带着惨厉的音啸排空而至。

轰!

一声巨响炸起,乌光曳空而落,在混乱的人群中的某处落下,带起一片的尘土飞扬。

漫天飞扬之中,一杆黑黝黝的大枪直直插入土中半尺有余。强大的力道余波下,丈许长的枪尾兀自剧烈的震颤着,发出一阵奇异的啸声。

哗楞楞——,随着枪尾的震颤,缠绕在枪尾上的一块牌子不停的摆动着,发出阵阵的金铁交鸣之音。

场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变化吸引,不由的同时停下手来。便是那些暴怒疯狂的越人,也在这一刻诡异的安静下来,齐齐望向那杆大枪上挂着的牌子,脸上露出震惊恐惧之色。

牌子仍在摇摆不定的响着,四四方方的,却分成黑白二色。隐约间,可见牌子上一座耸入云端的高塔,四周雾气氤氲,随着牌子的摆动,如同活转过来也似,流幻不定。

越人们仰头看着,忽然不知是谁,第一个对着那大枪噗通跪倒,五体伏地,瑟瑟发抖。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个又一个,一片又一片,眨眼间,方才还亡命厮杀的越人如同浪潮一般伏下,霎时间跪满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整个县城,刚刚还震天介的厮杀怒吼之声,不过须臾间便诡异的安静下来。除了一些受伤未死者的哀嚎*,便唯有越人们连成一片的低声呢喃之音。

那呢喃中带着说不出的虔诚和畏惧,又似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成波状急速的向外蔓延,不过片刻间便漫布了整个天地。

钰公子眼神急遽的猛缩起来,霎时间聚成针尖一般,兜帽下的脸上再也不见丝毫血色,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震惊和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出现?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低声的失神呢喃着,语声中带着颤音儿,显示出内心中极大的震怖。

“公子……”旁边黑衣人也在微微抖颤着,忍不住出声低呼道。

“走,快走!一刻也不要停!”钰公子猛省过来,伏下身子急速的向后退着,蛇伏鼠偃着,同时低声急急的吩咐道。

众黑衣兜帽者毫不犹豫的齐齐而动,个个如灵猫也似跟上,只眨眼间便影踪渺渺。有风吹过,砂石哗啦啦滚动,很快便将一切痕迹掩去不见,便似这里从无人来过一般。

县城里,越人们呢喃之声慢慢停歇下来,然后在一些头人的带领下,恭敬的对着那杆突兀而来的大枪行礼,然后默默的向后跪伏几步,这才起身唿哨一声,纷纷奔窜而去,远远的消失于群山之中。

约莫顿饭功夫,整个安吉县中,竟再也不见半个越人的踪影。这些越人来的突然,走的却更加突然。若不是街中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和短刃残剑,以及零落的尸体和尚在哀嚎的伤者,直让人会以为之前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幻象。

县衙中,刘通、王义等人面面相觑,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震惊的呆若木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以为的一场弥天大祸,就这么极其诡异的戛然而止了。

那杆枪,那块黑白色的牌子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忽然在此刻出现?越人们又为何对其恁般畏惧臣服,竟然连圣地被闯、尸骨被盗这种奇耻大辱都能忍了?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充斥着说不出的诡谲莫名。

刘通颤颤的哆嗦着,惊恐的觑了一眼那杆仍插在街中的大枪,随即又如同被火烫着一般赶紧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转向仍自张大了嘴巴的安吉县令道:“那……那究竟是什么?”

安吉县令茫然,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却忽然面色急遽的大变,失声惊呼起来。

刘通和王义吓的差点蹦起来,齐齐循声看去,一眼看去也是不由的尖叫起来。

街心中,空空如也。方才那杆如同神魔一般的大枪,便在转眼之间,竟毫无声息的不见了。

几人面色惨白,浑身不可自抑的颤抖着,一股寒气瞬间自心底升起,霎时间便传遍了全身。

“鬼……嘚嘚……鬼……”安吉县令牙齿剧烈的打架,惊恐的叫道,然而一句话未说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县衙里,衙门外,所有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一刻,整个县城,如同死域。

第386章:乱起大漠

来势汹汹的越人退了,突兀的来,诡秘的退,一场差点要塌天的大祸,还未等完全展开便消弭无形。

有人险死还生、为之庆幸,比如县衙里那一帮人;有人又惊又怒、落荒而逃,比如还在飞奔着的脸色铁青的钰公子;有人一脸欣慰、转身轻松的孤身继续上路,比如苏宏;还有一些人满脸沉重,皱眉苦思不解,比如在另一个方向始终注视着这边的道门中人。

“预谋!这是有预谋的!幸亏咱们顾忌着仙师的人,没有一开始就冒然行动。”中年道人一脸的后怕,犹有余悸的说道。

“那伍父的尸骨怎么会在越人圣地里?看守义庄的人呢,找到了没?”

“找到了,不过已经被死了,显然是为了灭口。”

“那……伍父的尸骨怎么办?要不要追上去……..”

“先不必忙,且跟着看看。嗯,要小心,莫要被对方发觉了。那些人虽然鲁莽,但身手甚是不凡,不可大意。”

“是,不过这样,仙师那边如何交代?”

“无妨,以我所料,那帮人怕是跟仙师脱不了干系。且跟着,若确定不是仙师的人,就……”

“明白了……”

“嘿!这下热闹了,那些人竟然又现身了。又有差不多百年了吧……”

低低的交谈声就此沉寂下去,终至不闻。整个东南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儿。

同一时间,西北,塞外。

寥廓的草原上一片苍茫,秋风凛冽,奔马的铁蹄翻起大片枯黄的草皮,与湿暖的南方不同,虽还只是初秋,西北这边却过早的露出了冬日的萧杀。

唏律律一声马鸣响起,领头的骑士勒住战马,高高举起右手。整个马队整齐划一的陆续停下来。

“就从这里分开吧,按计划行事。”带头的人在马上张望了一番,沉声下令道。

“好,几位兄长保重。”跟在旁边的人中,一骑在马上抱拳,恭声应道。

“唔,我们这边没事儿,主要是你们那边,既要彻底闹腾起来,还不能露了行踪,万事当小心为上。”领头的人凝目看着他,郑重的嘱咐着。

那骑士哈哈一笑,傲然道:“大哥忒看得起他们了,这帮狗鞑子当年还不是被咱们打的望风而逃,如今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照我说,那位也是谨慎过头了,有咱们兄弟和这八百骁骑,便直如王庭又有谁能奈何。”

他顾盼自雄,话中说不出的豪迈勇烈,身后数百骑齐齐喝彩,人人都是斗志昂扬,浑不将这北地人闻之色变的蒙元铁骑放在眼中。

“不可大意!”带头骑士眉头一皱,沉声喝道。“苏公子天资卓绝,这般安排自有用意,岂是你我可以揣度!还需仔细,莫误了大事儿,否则何以偿报公子与我等之大恩?”

那骑士听他提及恩情,顿时一凛,收了狂态,就马上抱拳躬身应诺,大声道:“是,小弟必不负所托。”

带头骑士这才脸色稍缓,点点头不再多言。那骑士圈转马头,口中轻喝一声,纵马而走,身后分出一半人迅速跟上,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骑士落在最后,奔出几步忽然又勒马而回,迟疑道:“诸位兄长,你们要一直拖着他们走,怕是要苦战。要不还是多留两个小队吧。”

带头骑士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淡然道:“老五,你自走你的,咱们这边不必担心。既是诱敌,重在一个诱字,岂肯跟他们正面对上?放心,快去吧。”

那骑士微一犹豫,随即便不再多言,重重一抱拳,再次喝叱一声打马而去,片刻间便消失在天地尽头。

凝望着老五一队人走的不见踪影了,带头骑士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看看自己身后众骑,深吸一口气,大喝道:“走!”

众人齐齐应和,叱喝声中,战马长嘶,轰然而动,如同滚雷一般奔了出去。

这一天开始,西北草原上,忽然一片大乱。

临近中原边关这个方向,一骑身着鸳鸯战袄,背插三支小旗的骑士疾驰而来,匆匆与关上守军对答几句后,便闪入关中,然后一路直往宁夏而去。

半天后,杨一清一脸思索的端坐大堂之上,手中捏着一张军报,半响不语。

靠近大明边疆这个方向,忽然连日来被袭破十余个部落,蒙元牧民死伤惨重,无数牛羊牲口被杀死,大片大片的草场、毡包被焚毁。

没人能说清究竟是哪路人马做的,报上据称,来人全是骑兵,连头带脸都蒙在青巾里。突兀而来,二话不说就是一番冲杀放火,却又并不赶尽杀绝,倒似是纯粹为了破坏。

人人都是一人双乘,来去如风,毫不做多余停顿。最多冲杀两个来回,便唿哨着纵马而去,让人追之不及。短短三日间,便已连续袭破十余个部落。

遭了殃的蒙人怒火中烧,待到反应过来后,俱皆纷纷提刀上马,誓要找到这帮人报仇。然而,谁也找不到这帮人的踪迹。

而随着破坏的范围越来越大,使得更多的蒙人参与了进来。遍寻不得之际,众人的火气和憋闷也越来越大,积蓄之下,已经开始有部落之间相互攻伐起来。

草原上各部落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攻伐不断。相互间,因此不知积蓄下多少仇恨。而今,又时值入冬,无论是食物还是牛羊所需的干草,原本就并不充足。再被忽然来上这么一遭,更是雪上加霜。

吃食不够?牧草不足?没关系,抢就是了,铁木真的子孙,从来不惮于战斗。

按照一贯的传统,抢夺的目标自然是关内的汉人。以往历年都是如此,虽也有因此丢了命的,但只要不是太过深入,引起汉人守边大军的围剿,或多或少都总能得到回报的。

但是今年不行了,因为达延汗和国师亦思马因的大战到了紧要的关头,又忽然出现了亦不刺部叛乱一事儿,使得达延汗不得不设法先安抚住大明,免得引来明军夹击、首尾难顾。

因此,达延汗下了严令,今年各部落决不可主动去挑衅明军。否则,不用明军打过来,达延汗就会先摘了他们的脑袋。

汉人是不能指望了,至少今年不行。那怎么办?没关系,还可以自己打自己。

草原上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既然有人已经搅浑了水儿,那便索性因势利导,放开了抢就是。虽不如去抢汉人的油水丰足,但若得手,却也能大大缓解本部落的困难。

甚至说不定,因此还能成就部落的壮大。草原上的每一个大部落,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崛起的,这本就是草原的生存法则。

至于那帮青巾贼,天杀的,但凡碰上当然是毫不犹豫的灭掉以报血仇。但若是遇不上,却也不必太过在意。甚至在最初的暴怒之后,许多部落都悄悄的祷告不要遇上才好。那帮贼人凶悍的紧,真要对上,说不定是谁杀死谁呢。

于是乎,就在这种诡异的心思下,整个草原的南部都渐渐动荡了起来。所有人都打着搜寻青巾贼的旗号,但实则相互征伐不断,各相吞并的戏码上演不绝。

乱了,彻底的乱了。

达延汗起先并没在意,这种事儿在草原上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当他终于发觉苗头不对,再想压制下来时,却发现已经晚了。各部落间早已杀红了眼,到处都是小规模的战斗,如同牛毛一般,哪里还能控制的住?

尤其此刻他正满心焦虑的等待着和明朝的协议,还要一边提防亦思马因的偷袭,根本就抽不出太多的力量来管这些。

好在都是些小部落,最多就是路途不靖,多一些杀戮而已,倒也不至影响到大局。由此,王庭只是发出了一道警告令,表示了下达延汗的不满后,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但是这个消息到了杨一清这儿,杨一清却从中看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首先就是这帮所谓的青巾贼出现的太突兀了。草原上虽然混乱,也常有马贼肆虐,但马贼出手又何曾这般仁慈过?

那些丧尽天良的亡命徒,出手几乎从不留活口,往往都是整个部落被屠杀殆尽。唯有一些女人才会被掳掠回去,供其淫辱取乐。更不用说还给留下任何的财物之类的,这绝不是马贼的手法。

但不是马贼,又何必蒙面而行?而且还一连进袭十余个部落,难道就不怕被群起攻之,再无半分落脚之地?要知道,便是马贼也得有几个固定的后方,否则,人吃马喂的,根本不可能在草原上长久的呆下去。

除非,这帮人根本就不会在草原上久留。唯有如此,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大肆破坏。

可这帮人的目的是什么呢?这样做除了让整个草原变得混乱无序之外,根本再没有半分好处。难道,是新来的人欲要立威?也不对,主要是时间不对。

这个季节,草原上讨生活的,哪个不在忙着储备过冬?即便是立威,也绝不会白白放过那么多的物资的。

那,会是什么人呢?目的又何在呢?杨一清苦苦思索着,忽然一抹灵光闪过,一张人模狗样的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会是他吗?这小子,他究竟想做什么…….”想到那张面孔,杨一清更加迷惑起来。低声念叨了几句,随即又摇摇头,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

不可能的,这对他没有半点好处。除非他活腻了,自己作死。算了,且再看看吧。

这么想着,他将这个消息放下,嘱咐来人继续盯紧了事态的发展,等到消息更充分些,再来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是,就在三天后,又一个消息传来,彻底让杨一清震惊了。不,确切的说,不单单是杨一清震惊了,而是整个草原、整个边关都震惊了。

草原北部,有人宣称找到了成吉思汗的陵墓,并进行了小规模的发掘,得到了大量的珍宝后逃掉了……

第387章:初闻隐秘

成吉思汗,汗是王、皇帝的意思。成吉思才是称号,是为拥有海洋四方的意思。而真名,却是叫做“孛儿只斤?铁木真”。

后世伟人口中“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就是说的这位了,乃是所有人蒙古人心中的神、无上王者,称为“法天启运圣武皇帝”。

公元一二二七年,远征西夏时,于征战的途中薨逝,之后被密葬。没人知道他的陵墓究竟在哪里,甚至直到苏默穿越的时候,也不能确定。

历史上唯一对这位成吉思汗陵墓的描述只有一个模糊的地名:起辇谷。辇,是皇帝车驾的称呼,所谓起辇谷,就是皇帝车驾起始的山谷。

当然了,地图上是完全没有这个称呼的,要不怎么叫密葬呢。据说当日所有涉及这位君王陵墓之人,事后都被灭了口,也没有任何文字记录。

后世时,对于成吉思汗陵有无数种说法,莫衷一是。但所有蒙古人都有一点共识,那就是这位伟大的君主陵墓中,有着无尽的宝藏和神秘的力量。

宝藏就不用说了,干啥事儿不需要钱啊,觊觎的人自然不会少了。而更让许多野心家心动的,却是那所谓的神秘的力量了。据说谁能掌握了那种力量,谁便能如铁木真一样,战无不胜、横扫八方,成就一代伟业。

就是这么一位,他的陵墓竟然被发现了,而且还被发掘了一部分,可想而知,这种震撼有多大了。

离着最近的,首当其冲便是一路败退到瓦刺这边的亦思马因大国师了。于是,国师大人也不退了,毫不犹豫的派出数支骑队往回搜索,务必要追寻到那些发现陵墓的人。

对于亦思马因来说,成吉思汗陵的意义可不单单是财富和力量,更代表着蒙元的正统和大义。若是能先一步找到了陵墓,则表明着他才是蒙元的天定之主。这种政治意义,正是他此刻所急需的。

所以,哪怕是此刻他与达延的争斗完全处于下风,哪怕这个消息并不确定是真实的,但是便有半分可能,他也忍不住无动于衷。

亦思马因如此,达延汗同样也是如此。做为自称“黄金家族”正统后裔的他,甚至比亦思马因还要在乎这座传说中的陵墓。

“那些低贱的布拉特人,凭他们也敢觊觎圣祖的力量…...”达延汗不屑的如此评价道。

布拉特人,这是说的瓦刺。瓦刺一词其实汉译之音,而蒙古语的称呼便是布拉特了。

昔日铁木真一统天下,东西南北,拓地不知几万里许。每每安营扎寨,便是用黄金镶嵌的大帐,所以他所在的家族便称为“黄金家族”了。

在黄金家族眼中,其他各族都是低贱的。哪怕后来的瓦刺很是强大过一阵儿,但跟全盛时期的黄金家族仍是不够看。更不用说,在铁木真时代,瓦刺只不过是依附黄金家族的小部落而已。

而如今,亦思马因一退再退,之所以没被彻底消灭,依赖的便是瓦刺为主的一些部族。作为占优方的达延汗又如何能看的起他们?

可也正因如此,达延汗就更不能容忍成吉思汗的陵墓被他们先找到。唯有他,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如今草原实际上的拥有者、统御东西南北诸部的王,达延可汗,才配掌控太祖之陵。

那么,战斗吧!不但要先任何人找到太祖之陵,还要捉拿那些亵渎太祖之陵的罪人。同时,也必须给觊觎太祖之陵的亦思马因以最残酷的打击!

乱!大乱!整个草原上侦缉四处,遍布各方的斥候队。每日里不知上演着多少场战斗,腥风血雨之浓重,甚至远甚于几次大规模的会战。

“丫头,你给为叔说实话,这是不是那小子搞出来的?”宁夏城中,杨一清再次接到斥报,实在无法淡定了,提着袍襟就往后院来,冲着程妹妹怒而问道。

两个小家伙,真是太大胆了,这种事儿都敢整,可曾想过之后要如何收场吗?有这事儿横亘着,便是和大明使团的谈判都不得不暂时停滞下来。这该不就是那苏家小子的目的吧,若是,那可真是疯了!绝对的疯了!老头儿又气又怕,一个头好几个大。

“咦,叔父说的是什么事儿?何以如此着恼?”程妹妹迷茫的睁着大眼睛,一脸的萌哒哒。

杨一清气急,抬手点点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看老爷子真急了,程月仙不由吐吐舌头,连忙跑过来腻着老头儿,笑靥如花的扶着老爷子坐了,又亲手奉上一杯香茗,这才叹气道:“叔父,说实话,侄女儿也不知道呢。”

杨一清只当她不肯说,气的将茶盏重重往案上一顿,才要发作,程月仙却抢先幽幽的道:“叔父啊,仙儿是真不知呢。仙儿只知道他大体的谋划,倒是确实说过,要让草原上先乱起来。因为唯有乱了,他才能浑水摸鱼,左右逢源,从不可能中抓住可能,进而转危为安。但是具体如何操作,又以什么手段为引子……”说到这儿,程月仙摊摊手,却是将某人的做派学了个十足十。

杨一清瞠目结舌,一口气在嗓子眼打了个转,却就是发不出来。这憋得。

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存了放任这两个小家伙的心思呢?原本只当他们要在这宁夏城中搞风搞雨,最多不过就是小打小闹。有他在此坐镇,倒也不怕翻了天去。

可眼下,这哪里是翻了天啊,简直就是连地都给覆了。如此一来,便是他杨一清也没那本事再遮盖此间的事儿了。毕竟大明官制,并不是一个巡抚或者某一个职位就能一手遮天的。

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权分立,各司其职,同时也互为监督。三大宪各自代表一派,谁也不敢花活玩的太大。

这且不说,下面还有诸如分巡道、分检道、督粮道、御史督察等等等等,不知多少眼睛都在看着。更不用说还有一厂一卫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探了。

倘若只是小来小去的事儿,他这个位比三大宪的抚台,自然要有几分面子。但闹到这种程度了,别说他了,就算三大宪、御史钦差都不敢再存半分侥幸。

“罢了罢了……”他想及即将到来的场面,终是不由的心灰意冷,长叹一声,一脸落寞的站起身来。捏着手中那份急报看了又看,随即苦笑着随手扔下,转身往外走去。

“丫头,听叔父的话,回去吧。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的事儿不是你们所能搀和的了。若是你有个一差二错的,又让叔父如何向你双亲交代……”

他头也不回的郁郁而行,满是苦涩的再次劝道。话语中,全是无奈之意,甚至带着几分祈求的味道了。

程月仙心中难过,有心就此应了,但是想想那冤家若没了自己帮助,只凭他那粗疏的性子,还真是难说最终会发展到哪个地步了。

只是面对着眼前这个一心关护自己的老人,她又实在开不了口拒绝。迟疑再三,只得含混的低头道:“叔父良言,仙儿记下了。”

杨一清脚下一顿,仰首望天,最终只是又发出一声叹息,不再言语,转身去了。

事到如今,事儿是不能瞒了。必须要尽快给程家那边传个信儿去,恩娘这丫头古灵精怪,却最是个有主意的,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既不能让她改了主意,便只有为她做万全的准备了。

目送着老人显得佝偻的背影,程月仙眼眶儿有些发红,只是这娇弱之态不过转眼,便又坚定起来。回身招招手,对一个跑过来的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下人连连点头,随后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程月仙定定的看着远处,脸上神色变幻,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喃喃的道:“冤家,但愿你莫辜负了我……”

与此同时,蒙家庄内。

后院的一处书房中,苏默端着茶盏坐在上首,袅袅的雾气缥缈着,静静的听着下首一个道人装扮之人的述说。

旁边,蒙鹰和另一个四旬左右的道人分坐两边,胖子随便则是抱臂立在苏默身后。人人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最后确定是进了杨府无疑,只是人绝不是杨府中的,这点也可确定。是否需要咱们出手将东西夺回来,还请仙师示下。”下首那道人最终说到这儿停下,便不再多言,只静静的看着上首的苏默,眼中露出又是好奇又是敬畏之色。

苏默不说话,微阖着双目沉思。良久,忽然道:“你们说的那个……嗯,裁决者……是这个名儿吧,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哦,至于东西夺回来就不必了,那边确实是自己人,回头我自有安置。”

道人明显送了口气儿,这一路上追着过来,他实是心中惴惴,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就要出手了,唯恐怕误了仙师所托。如今听苏默终于确认了是自己人,让他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这个裁决者嘛……”答话的是坐在蒙鹰对面的四旬道士,乃是此番派往东南办事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也是道门中核心决策者的一员,是以对这些隐秘之事更加清楚些。

道门历史悠久,虽比不得观察者和裁决者,但是却并不次于守护者。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之守护一脉的何家了解的更多一些。大抵将三大隐脉的来历和背景阐述了一番,已是不觉中过去了大半天的功夫。

直到苏默手中的茶盏都彻底凉了,道人的讲述才算完。苏默长长的吐出一口大气,有些木然的将茶盏放下,脑子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了。

这你妹的真是大明吗?真的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记载中的大明?别不是什么玄幻版的虚拟世界吧。郁闷个天的,这者那者的,听上去似乎都很厉害的样子啊,这让哥以后完全不好混了啊。

“呃,这个……你们所说的这三大隐脉……嗯,他们可有什么超人的大招没?哦,比如说飞天遁地、移山倒海之类的?”

“……这,似乎没听说过。”

“那……他们有没有什么元婴期、大乘期之类的隐世老怪什么的?”

“…….这个,貌似也……也没有吧。其实,若不是从仙师这儿听闻,咱们还从不知这些个…….”

“那,可曾听过什么厉害的宝贝没?诸如乾坤戒、炼妖壶什么的?又或者,什么神兽魔兽的?”

“……..”

两个道人一脸的震惊,完全懵逼了。仙师就是仙师啊,这一张口就全是传说中的事和物,简直让我辈凡人心向往之啊。

众人一时震撼无语,欢喜赞叹。苏仙师也是暗暗大松口气儿,偷偷抹抹脑门上的冷汗。郁闷个天的,差点没吓死老子!还好担心的玩意儿都没有,否则苏仙师首先要做的就是有多远跑多远,先找个安全的地儿躲起来再说。

正寻思着还有什么需要问问仔细的,忽听外面下人来报,杨府来人,请公子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告。

第388章:感性的人

收拾心情,苏默带着俩胖子出了门。怎么俩胖子了?随便和小弗是也。

打从那*良为娼……呃,不是,收服了弗朗西斯科后,这位格拉纳达的子爵大人,便彻底沉沦与黑暗之中了。

子爵认为这个叫苏默的东方贵族绝对是魔鬼无疑了。还是以狡诈、欺骗、贪婪与残酷为名的那种。

什么不是奴隶是打工的说法全是狗屁!可怜的弗朗西斯科爵士现在所谓的工作,完全就是一个奴仆该干的事儿。整天被支使的陀螺一般,半刻也不得闲。

弗朗西斯科起初还能叫着抗议,但不过一天下来后,就再也没了力气,完全认命了。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

苏默其实也没做啥,只是把“生命剥夺”和“生命赋予”轮换在他身上施展了一遍。

感受过自己生命的流逝,以及后来又无限饱满的弗朗西斯科当场就吓尿了。

魔鬼的契约!这就是魔鬼的契约吧。弗朗西斯科绝望的想着,虽然曾看过苏魔鬼把这种手段在奥利塞斯等人身上施展过,但那毕竟只是看别人,并不曾真个亲身体验过。

而在真个亲身体验之后,那种透入灵魂中的震撼,完全不能以言语表达。也正是从这一刻,弗朗西斯科终于再也没了半分反抗的念头。

不过也不是全都是坏消息,经过一番沟通,两人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之前,两人就有过交集了。

当日,天机道人曾拿出来考校苏默的那个西红柿果子,便是从弗朗西斯科手中得来的。那还是弗朗西斯科首次去京城时的事儿,这般说起来,两人之间岂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缘分啊,苏魔鬼拍着弗朗西斯科的肩膀,很是感慨着叹道。而弗朗西斯科却只能在心中暗暗无限诅咒这该死的命运,或许当他的祖国终于倒在了西班牙人的脚下的那一刻,诅咒便已经种下了吧。

至于弗朗西斯科弄到的西红柿果子,苏默一问之下,果然与当日他猜测的一样,是弗朗西斯科在海上抢了一艘商船所得。这就表明了,弗朗西斯科手中至少还有一股海上的力量。

战败方的一切都将归胜利者所有!所以,毫无意外的,伟大的苏默魔鬼大人当场就宣布了那支船队的拥有权。对此,弗朗西斯科已经木然了,根本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让苏默意外的是,就是这么个怕死贪婪的胖子,居然还肩负着保护王室遗族的重任。随着那支船队上,除了一队水手外,还有着两位格拉纳达的皇室成员:两位公主。

而此时,那两位公主正在南方的杭州游玩,弗朗西斯科是因为存着看看能不能从大明这边,尽可能的打通接触祖国那边的消息通路,这才在听说了曾经的丝绸之路的消息后,才来到了西北这边。

结果仔细打听之后却大失所望,这条西域古路虽然确实有,但已经很久不通了。虽然在这里也能偶尔接触些西方商人,但却都只是靠近大明这边的小国,离着他的祖国仍是有着千万里之遥,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消息。

没奈何之下,他正想着返回杭州时,却被周才周大少找到,出了一笔可观的钱财,让他帮着对付苏默。这笔意外之财对弗朗西斯科来说可算是惊喜了,再加上听周才所言,目标只是个可耻的纨绔而已,毫无任何危险可言,当即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但谁成想,喜没见着,惊却是足够了。不,这已经不是惊了,而是噩梦的开始。他被骗了,他对付的人哪里是什么没用的纨绔,根本就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魔鬼。而他,也因此沉沦为魔鬼的奴仆…….

弗朗西斯科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要让那个欺骗他的周公子下地狱!是的,下地狱!他咬牙切齿着。

苏默却并不知道这位奴仆的心思,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对于那位周公子他从不曾放在心上过,一个坑爹的二货纨绔罢了,死也好活也罢,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怪不得天机一去这么久都没消息,想来是没找到弗朗西斯科,打听着一路往南去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弗朗西斯科说的他的那个船队,唔,还有那两个格拉纳达的公主殿下……

好吧,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准备应对当前的局面才是正道。各路暗手都已伏下了,现在是准备收割的关头了。

杨府来人找自己,想必也是为了眼下大漠上的事儿吧。唔,应该还有伍父尸骨的事儿。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果然犀利啊,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先自己一步得了手。

且不说她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单从这抢先一步的架势看,这分明是程妹妹给自己的又一次下马威啊。

这妞儿,够辣够劲儿啊,与何莹的全表露在外的辣劲儿不同,程家妹妹却是肚子里有牙,谋定后动,不出则已,一击必中啊。

“小丫头肯定要拿捏自己一番了……”他这么想着,肚子里已经暗暗筹谋对策了。

杨府终于不像前几天那么喧闹了,在明确了比试招婿之后,各家都在忙着准备着,倒也不必再白费力气的登门闹腾了。

门子满脸堆笑的迎着苏默三人,把随便和弗朗西斯科让下人安顿了,带着苏默一人直接去了后院。

至于说应该先去拜见杨大人?好吧,杨大人焦头烂额着呢,一早儿就去了衙门,哪有空理会这个麻烦的始作俑者。

还是那个小院,还是那个淡雅如菊、空如精灵的女子。这次倒是没了那位刚上位的侄千金在侧,毕竟,马上要开始招婿了,按规矩却是不能轻易再露面了,便是在这后院内宅也不可以。

“苏世兄做的好大事儿。”两边落座后,程妹妹澄澈的目光在苏默身上转动着,钦佩与忧虑之色一闪而逝,面上却是淡淡的,隐隐的还带着几分讥讽。

“大事儿?什么大事儿?这几天全忙着招婿的事儿了,一直在家中苦读来着,唉,悬梁刺股、卧薪尝胆,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哇。”苏默一脸的茫然,随即又做乖宝宝状,拼命的自我表扬着。

程妹妹就暗暗的咬牙,“哦?原来世兄竟是倾心与我那表妹妹吗?这小妹可帮不上什么,世兄还要努力啊。唔,原本还听说世兄为了桩烦心事儿,派人远去东南。小妹念着两家世交,也顺便推动了一把,想着为世兄分忧来着。现在看来,却是小妹多事儿了,世兄一心只为折花,所谓烦心事儿不过是我等俗人庸人自扰罢了,真是惭愧啊。唐突之处,还要世兄多多宽宥。”说着,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

苏默噎住,木然半响,叹口气幽幽的道:“妹子啊,挖坟掘墓这种事儿……不太好吧。这样吧,东西给为兄,这些个麻烦自当为兄来解决,怎么可以累了世妹的清名呢?你也说了,咱们两家可是世交来着。莫要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为兄了。”

程妹妹明澈的双眸眨啊眨的,那叫一个萌哒哒。“咦?是这样吗?可怎么小妹听说世兄也刚刚挖了好大一个墓,还偷了好多东西出来呢?”

苏默面孔一板,正色道:“不许污蔑我!谣言,都是谣言!为兄那是做学问,考古!考古懂吗?很严肃的一门学科。至于挖出来的东西,都是为了研究而已,一待研究完就会送还回去的。为兄乃儒门弟子,岂能做那种有辱斯文之事?不可信,不可信。”

程妹妹瞪大了美眸,实在是吃惊于此人的无耻。良久,才点点头,认同的道:“都说世兄当世才子、谦谦君子,果然如是。好吧,小妹愿从良言,这便使人将所得之物马上还回去,以全世兄之清誉。”

说罢,又使劲握了握小拳头,恨恨的道:“那些散播谣言的人真可恶,害小妹误解了世兄。回头找到他们,定要狠狠惩罚他们!对,扎小人诅咒他们,太恶毒了!”

程妹妹越说越气愤,舞动着小拳头,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苏默小脸儿都白了,脑中不期然的浮现一幕画面:一个小丫头一手捏着小人,一手银针狠狠的扎啊扎,得意的冷笑声中,小人儿千疮百孔,身上两个大字显现:苏默……

激灵灵打个寒颤,抬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这个……不必这么狠吧。”

程妹妹决然道:“要的,谁让他们这般误导我呢?小妹误解了世兄,心中很不安呢,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

话头一顿,忽然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怎么世兄不恨他们吗?还是说,世兄跟他们…….”

“怎么可能!”苏默心中打个突,毫不犹豫的否定道。随即干咳两声,施展斗转星移大招:“咳咳,那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应当给予死者以安息,给予生者以抚慰,此方为吾辈当为之事。嗯,这事儿既因小兄而起,便自当由小兄而终。嗯,就这么定了,来,把东西给为兄吧。”

程妹妹定定的看着他,眼见他脸赤白青的一头大汗,偏要强作镇静,咬牙死撑,心中好笑不已。

直到半响,见火候终是差不多了,这才勉强点点头,拍拍手让人捧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一个小小的白瓷坛,还有一枚玉佩在旁。

“这便是了,下人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这么小的坛子,古里古怪的,用来装酒水也没多少吧。倒是那块玉佩值个几两银子,说是跟坛子里的东西放一起的。世兄既然一定要接手,小妹只能如兄所愿了。”说着,将那坛子并玉佩一并推了过去。

苏默连忙捧过来,小心察看一番,这才重新包好。正待说些什么,忽闻程妹妹清冽的声音又起:“用这般小坛子装酒喝,真是怪癖。但愿莫喝出事儿来才好……”

苏默登时僵住,只觉得胃中一通翻江倒海,脸儿都绿了,起身直往后面茅厕冲去…….

片刻后,杨府大门中风一般窜出三道人影,瞬间不见了踪影。过厅的角门后面,杨府新晋的侄千金伴着程妹妹诧异的目送着几道身影,低声问道:“姐姐,他们这是…….”

程妹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容,叹息道:“没什么,我只是嘱咐了几句饮食之类的不要太随意,他便感动涕泣的。唉,真是个感性的人呢…….”

第389章:开幕

当晚,小春园后边的密林。这一次在外面放哨的却是奥利塞斯那一帮奴隶战士,胖子则伴着苏默随侍左右。

当苏默将那骨灰坛和那块玉佩放到妙芸眼前时,妙芸先是怔怔的看着,良久颤抖着拿起那枚玉佩抚摸着,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就那么无声的流着泪,却给人一种比放声大哭更悲伤的感觉。身后,小丫头簟儿也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向着骨灰坛叩头不已。

苏默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在一旁站了,把空间让给两个女子。胖子也老老实实的默默跟着,身后终于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嚎哭声。

林中的哭声持续了大约顿饭功夫,才终于渐渐止歇下来。脚步声响起,簟儿红肿着双眼出来,冲着苏默福了福,哽咽着道:“苏公子,我家小姐请你过去。”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疼惜,勉强笑笑,抬手在小女孩头上拍了拍以示安慰。簟儿便低着头,乖乖的让他大手抚过丫髻,眼泪却又忍不住流下来。

林中,那个装着伍父的骨灰坛摆在一块大石上,前面摆了些香烛之物,却是妙芸主仆早有准备,一早备好带出来的。

一个清冷的身影跪在大石前,听到脚步声,似乎抬手擦了擦泪水,也不起身,便就原地转过来,冲着苏默大礼拜了下去。

“讷言大恩无以为报,愿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偿。”妙芸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尽的悲意之中,却又带出说不出的一种感觉,使得那沙哑的声音,竟别有一番勾动人心之处。

苏默窒了窒,赶忙上前几步扶起,叹息道:“你我以知音相交,为伯父收殓亦份内之事,不需如此。”

妙芸也不推拒,由着他扶起,往一旁坐了。听他这么说,眼中闪过一抹感动,嘴唇翕合几下,似是要说些什么,但终是又化为沉默。只直直的望着那石上的小坛子,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苏默在旁陪着,叹道:“妹子,节哀。想必伯父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自伤至此。如今你不惟要为自己活,更要为伯父好好活着。如此,才能使得伯父不断了香火祭奠。”

妙芸这才点点头,勉强收了泪水。簟儿懂事的过去将供品一一收了起来,从石头后面拎出个小竹篓放了进去。待要收那坛子,妙芸却出声道:“慢。”

簟儿愣了愣,回头看她。妙芸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流下泪来,转头看向苏默,哀声道:“讷言,还要请你为先父选个所在安葬,勿使他老人家再被饶了清静。”

苏默点点头,心中明白。如今她们主仆身在虎穴,四周环伺皆是魍魉,又如何处理?也唯有托付于他这个朋友知己了。

摆摆手,胖子便上前用包袱重新包了那坛子,小心的捧了起来。簟儿又要哭,胖子圆圆的脸上显出怜爱之色,也伸手学苏默那般拨了拨她丫髻,这才转身而回。

小丫头却不领情,嫌恶的晃晃小脑袋,瞪了他背影一眼,拎着小篮子也站到妙芸身边。低着头,脸上仍是止不住的哀伤啜泣。

妙芸眼中闪过一抹疼惜,拉着她手握了握以示安慰。小丫头愈发难过,转身扑进小姐怀中,将头使劲拱进去紧紧搂住。伍父在世时,对下人还是极好的,小丫头这会儿的难过,倒也不全是为了小姐,也实是发自内心的。

“此番为先父之事,怕是给讷言招来了不少麻烦吧。”轻抚着小丫头的脊背,妙芸转眸看着苏默,低声说道。

苏默耸耸肩,淡然道:“算不上什么麻烦,许是伯父在天有灵,也只是打了一架而已,其他的倒没什么了。”

旁边胖子一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苏默不将事实告知妙芸。那日在书房中,他却是一直陪在苏默身边,深知此行之中不但差点闹出惊天大乱,甚至连上古隐脉都出现了。这已经不是麻不麻烦的事儿了,完全可以说诡秘难言了。

只是眼见苏默淡淡然的,也只得将疑惑藏在心中,不敢稍露分毫。少爷做事向来难测,却不是他可以随意猜度的。

妙芸却不是个好糊弄的,明眸定定的看着苏默不语。苏默却只是静静的对视,并不露半分波动。

良久,妙芸眼中微微波动一下,将目光移开。“讷言既不肯说,奴便生受了就是。恩大若此,便多些少些都是一样的。”

苏默洒然一笑,转开话题道:“如今伯父之事儿已然解决,妹子可想好了何去何从?”

妙芸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明日讷言便要离开了吧。”

苏默点点头,明日正是杨府招婿的日子,也是他和众人约定好行动的时间。这一点,在上次相见之时便已大略跟妙芸提起过。虽没说的仔细,但以妙芸的聪慧,自然也能猜到。

妙芸道:“奴本想着,或能留在讷言身边,为奴为婢也算稍稍报的些许。眼下看来,却是不成了。如此,便一切由得讷言安排,奴无有不遵。”

苏默沉吟了下,笑道:“如此,也好。便如上次所言,你便先在蒙家庄安置下。待到明日之后,所有视线毕竟被我引动,届时城中也顾不上旁人了。到那时,再由蒙庄主那边派人,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样安排,你看如何?”

妙芸低头不语,半响,才轻轻点点头,低声道:“奴说了,一切听从讷言安排就是。”

苏默不由的摸摸鼻子,只能干笑两声作罢。妙芸其实对这种安排并不满意,但他也只能装傻充愣了。

两人又约好行动的细节,这才分别,各自回去准备。

待到出了林子,胖子几次偷眼看苏默,欲言又止。苏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骂道:“有话说,有屁放!装模作样的,当自个儿是影帝吗?”

胖子就嘿嘿笑着,腆着脸凑近了,低声道:“少爷,干嘛不跟芸姑娘说实话?还有,明显人家芸姑娘对你有意思,何不直接接了京城去,却说什么由得她去,也莫怪人家姑娘不乐了。”

苏默斜着眼睇他,哼了声道:“你便如何知道她不乐?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虫吗?对我有意思?以你家少爷我的翩翩风度,对我有意思的多了去了,莫不成我便都要收了?哼,少爷我可是个专一的人,正直的人,岂能挟恩求报,趁人之危?吾君子也,不屑为!”

胖子好悬没吐出来。就你还专一?正直?君子?能求你不黑君子吗?肚中腹诽,可瞅着少爷脸色明显不善,最终还是明智的把实话憋回去,改为一脸的赞叹认同之色,摇头晃脑的附和起来。

得亏跟着来的是奥利塞斯等人,虽然会说汉话,但终归并不熟悉。否则换个人来,定然要被这些阿谀肉麻的奉承给吐出隔夜饭来不可。

一行人说说笑笑,待到回到蒙家庄,已是天近初更。蒙鹰等人早候在书房,见两人回来,便迎了二人进屋,又让人送上点心热茶,这才将下人全部打发了,凑到一起。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苏默端起茶盏啜了口,淡淡的问道。

蒙鹰神色凝重,点头道:“仙师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找的人也都是生面孔,便让人瞧到也绝对抓不住尾巴。”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副白娟来扑在案子上。

“这便是我蒙家在关外的分布图,只要仙师以此图所骥,必万无一失。”

苏默凑过去看了看,又问了几处细节处,才点点头收了图仔细放在怀中收好。随后几人又再将各个环节逐一过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各自回房歇了。

一夜无话,翌日。

宁夏城整个都热闹了起来。杨府哄传了许久的招婿,终于要在今天拉开了帷幕。

原本由于近日来关外大漠上的种种事端,处在边关之地的宁夏便已涌入了大量的外来之士,鱼龙混杂,极为热闹。

但在今日,这种热闹彻底爆发到了最高峰。毕竟,之前的热闹都是些另有心思的人,所谓热闹也只是暗流涌荡,并不好显于明面。

可是今天,却是城中无数少年子弟的热闹。少年人嘛,哪有个稳重沉凝的?跳脱、张扬才是本色。

是以,从一大早开始,城中便处处鞭炮锣鼓的。各个街道、坊区之中,不时可见一群群鲜衣怒马、簪花敷份的富家子弟穿行。

这些个少年子弟平日里便谁也不服谁,往往见了便是互相攻讦、言语嘲讽的。而今为了抱得美人归,相互更是处在竞争地位,当下更是愈发火药味浓了起来。只还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已是足足十七八处上演了全武行,城中到处可闻怒骂撕打之声。

宁夏知县、知府两处衙门所有的捕快衙役尽数派了出去,四下里安抚劝解,却是按下葫芦起来瓢,顾头顾不了尾。偏偏这宁夏乃是省府之地,哪一家背后都不是吃素的,这些个附郭县城、附郭省城的倒霉蛋儿,又如何敢真个对这些人动粗?这叫一个乱的。

总算是最后三大衙门发了话,又调来了卫所军兵,并由学政衙门宗师宣布,对殴斗寻衅者,将被剥夺功名处罚,这才终于让众人老实下来。

毕竟,能来参加招婿的,全都是富家贵门子弟,便是买也都有个秀才之类的身份。这个年代,别的不怕,但若是失了这个秀才的身份,却是涉及根本利益了。

杨府门外早扎了台子,红绸招展、遍地流苏,台下纷纷攘攘挤满了各式人等,不惟只是来应聘的,更多的却是看热闹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商贩穿插其中,兜售叫卖,热闹的俨然不下于上元节。

台上,两边厢旌旗招展、锦幡林立,各书花好月圆之类的祥语。一溜儿的长案高椅上,也渐渐坐满了城中的名宿耆老。

杨一清强挤出笑脸儿,坐在主位和众人应付着。身后,单独围出来一方巨大的幔陇中,影影绰绰的一个曼妙的身影端坐,旁边十余个侍女围绕相随,落入台下众人眼中,不时的发出阵阵兴奋的叫声。

苏默等人也打扮一新,和众多别家少年挤在下面,脸上一副贱贱的笑容,毫不在意附近的指指画画和冷言冷语。

堪堪天近正午,台上忽的一通锣响,包括杨一清在内,所有人全都站起身来,齐齐往前迎去。

那边厢,一队上百人的队伍逶迤而来,金瓜斧钺、朱牌枚举,先是一队红翎毡帽、身披战袄的侍卫,随后便是各色鼓乐仪仗附后,队伍居中,一溜儿十余辆车驾被大队的卫士护着,毫不掩饰的富贵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宁夏城真正的主人,安化王爷驾到。

第390章:周才叫阵

藩王,在大明一朝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自当年洪武以降,太祖分封众多儿子至各边地为王,为的便是强化中央,并以众儿子以御外敌。

然而,当他死后,他的接班人建文帝在一帮子文臣的鼓动下,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削藩撤藩的大业。

其实倘若能缓缓图之,并手段温和些倒也未尝不能成功。可偏偏建文帝却是个急性子,恨不得圣旨一下,立时就能海晏河清,天下底定。

结果不问可知,他四叔燕王朱棣当即就给了这个侄儿最干脆的回击。奉天靖难一场做下来,一切繁华俱皆雨打风吹去。建文一朝不过坚持了短短的四年便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乌有,朝野上下杀的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从此后,永乐大帝登极,展开了大明新的一篇。

而也正是因为自己是由藩王造反得了天下,所以,永乐大帝朱棣打从登基后,也同样进行了削藩撤藩的大业。只不过他却比他那个侄儿强了太多了,又加上挟着靖难的赫赫凶威,让一众藩王俱皆震颤臣服。

是以,单从这个角度来看,大明的藩王实在没什么可怕的。然而、但是,正如之前所言,削藩撤藩这等事儿,决不能一蹴而就,即便如同永乐大帝那般雄才伟略,至死也未能完成这番大业。又或许老朱家的人实在太能生养,龙子龙孙延绵无穷,老的去了小的又起,及至今时今日,各地藩王虽多有收敛,但那只是对于皇室而言罢了。在各自封地,却俨然独立王国,完全就是一方土皇帝般的存在。

安化王,便是这其中之一。

在宁夏、在西北,某些时候,安化王的令喻甚至比圣旨还要好使。整个西北之地,无论大事小事,谁都绕不开这位藩王。

杨一清虽贵为督抚,但在今天这种场合,却也必须得面子上照顾到了,哪怕他心中如何厌恶这位王爷。

所以,早在定下招婿的日子后,便已将章程送至王府,并客气的邀请安化王到时莅临观礼。当然,这仅仅是客气。但无论他愿不愿意,是不是客气,这种场面活儿都是必须去做的。

至于来不来……好吧,眼下已经不需要多想了。

苏默也是首次见识这个时代的王爷,尤其是对这位历史记载中的造反王爷,心中若说没一点好奇也不可能。所以在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后,便凝聚双目,细细打量过去。

离着有些远,毕竟王爷的身份岂能让普通人轻易靠近?可在苏默变态的目力之下,这点距离还是不足以隔阻的。

这位安化王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略有些圆润,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倒也挺和善的。只不过偶尔眼神转动之际,却有一丝阴鹜之意流露,显然此人并不似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台上众士绅豪门迎了安化王上首坐了,一番奉承阿谀之后,这才纷纷归座,正式开始了此番招婿的帷幕。

由礼仪上来宣布了招婿的规则,规则分为两个文、武两个部分。文者以评判出的题目,当场计时作出诗词,然后由评判和在场所有人评出最优者;

而武者,则不单单要比试骑、射、兵法谋略,还要下场对决,最终决出魁首来才行。

此两项,由参与招婿的少年人自选。显而易见,以武参试的,要比以文参试的麻烦的多。

但即便如此,当规则宣布后,还是大多数人都表示要参加武比。宁夏地处边关,众家子弟多都是些纨绔,打架斗殴是长处,但以文为能的,却终是在少数。

对于这种现象,台上杨一清等人也是早心中有数,只不过当真的亲眼所见后,却仍是不由的苦笑摇头。倒是那安化王显得兴致勃勃,满面好奇的左右打量着,不时转头跟身边几人低声议论着。

苏默躲在人群中,同时也在留意着他身边那几个人。历史记载中,整个安化王之乱,这位安化王自身并无多少笔墨描述,倒是他身边那些人却是着墨甚重。

“那个一身青衫的,便是孙景文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三十来岁年纪的,便是孟彬;右手边那个,则是周昂,也就是那位周公子的老爹,据说极得安化*任。只是从孙景文来了后,这才有些失宠……”

跟在苏默身边的,仍是蒙家的蒙简。见苏默的注意力在安化王那边,便低声为苏默一一指点着介绍了起来。

苏默点点头,目光在周昂等人身上一扫而过,却着重将目光停驻在孙景文身上。

这位孙公子年纪不大,也就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无论面相还是举止,都透着一股老成稳重。虽不时的和安化王低语着,但一举一动都恭恭敬敬的,并无丝毫宠臣的矜傲之色。

与他相比,另一位号称近臣的孟彬则逊色太多,不但时不时的明显抢话,眼神在看向其他人时,也总是透出一股不屑和傲然之色。甚至在偶尔瞄向孙景文之际,也会不自觉的露出嫉妒之意。虽只是一闪而逝,却又哪会逃过苏默的敏锐。

另一边的周昂则又是一副模样,并不似孟彬那样亟不可待的表现,甚至安化王不发问的时候,他也绝不会主动去说什么。就那么老神在在的微阖着双目,仿若老僧入定一般,端的是八风不动。倒是尽显一个老臣子的骄傲和稳重。

由此一来,便不多言已是将孟彬比了下去。整个左右,唯有孙景文一副不亢不卑的,隐隐与其颉颃。

苏默看的暗暗赞叹,所谓老而弥辣,便是如此吧。这么想着,忽又眼睛一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细细观察,却又一时找不出原因来,不由的蹙眉若有所思起来。

直到身边有人捅了捅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诧异的转头看去,却见胖子满脸怒容,恶狠狠的瞪着台上。

“…….姓蒙的,怎么不敢应声了?莫不是到了真刀实枪了,就想做缩头乌龟了不成?来嘛,站上来,也让咱们大伙儿瞧瞧,究竟是何等样的土鳖,竟也敢觊觎我们宁夏的天鹅。”

台上一连串的嘲讽响起,凝目看去,竟是周才周大少不知何时上了台,此刻正站在那儿一脸的不屑。

周围众人纷纷跟着起哄,对着这边指指戳戳,大多都是跟周才一个模样,满是讥讽嘲弄之声。相对于各家之间的争斗,显然,苏默这个外来户却是所有人共同打击的目标。

“这王八蛋一上来就满嘴喷粪,少爷,让我去。胖爷若不揍他个满地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胖子摩拳擦掌的狞声道,眼中全是一副看死人般的神色盯着台上的周少爷。

规则规定,相互之间比试,可以自己来,亦可令人出战。每队之间斗三场,两局胜出者留下。反之,则当场淘汰。由此,才有胖子请战一说。

苏默刚才光顾着想事儿去了,倒是没注意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了。此时听了胖子请战,又看看台上洋洋得意的周公子,没急着答话,却转向蒙简问道:“他这是第几个上来的?前面是谁被他赢了?”

蒙简苦笑着摇摇头:“哪有谁被他赢了,倒是有两对儿比过了,除了淘汰的,胜者则等到全部捉对比过后,再进入下一轮。算起来,他这是第三个,不过一上来就冲着少爷您叫阵,旁人倒是不好争究了。不过看这架势,那些人怕是早有所谋,本就是对着少爷你来的。那个……”

苏默微微一笑,抬手打断他。“了解,不就是抱团一致对外吗。正好,也省了咱们的事儿。”说着,对胖子暗暗使个眼色,胖子才恨恨的点点头,回头望了台上一眼,转身挤了出去。

苏默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台上走去,一步三摇晃的,脸上始终带着懒洋洋的笑容,让人看了就想忍不住用脚踩上几下才解恨。

台上,安化王等人都好奇的看向场中,旁边周昂却微微皱眉,眼中掠过一抹不虞之色。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挤出几分笑容,抱拳对同在看台上的蒙鹰歉然道:“蒙庄主,小儿顽劣,言语得罪之处,还请庄主莫怪。待此间事了,周某必狠狠教训这小孽畜,让他给蒙世侄赔礼。”

蒙鹰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小辈儿之间,由得他们闹去,周督抚无须放在心上。”

“哦,呵呵,也是也是,倒是老夫着相了。”周昂对于蒙鹰的态度显然一怔,但随即便借坡下驴,干笑两声不再多言,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

宁夏城中,谁不对这个蒙老儿存着三分忌惮?往日里也不见他这般豁达,何以今日肯这般轻拿轻放的?此中必有蹊跷!

他心中这般惕然着,不动神色的暗暗打了个手势,后面便有人迅速转身去了。

其实他却不知,蒙鹰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按照计划,待会儿苏默的身份就会被暴露出来,若是自己表现的太过的话,岂不是明摆着跟苏默同伙?反倒是有了这么一出儿,事后说自己逼不得已,也算是个佐证了。只不过这佐证究竟有多少人信,那就未可知也了。

台上,苏默此刻已经站到了周才对面,却并不说话,只是背着手围着他打转儿。

周才被他这高深莫测的举动弄的心里毛毛的,一时间也忘了说话,只是警惕的随着他原地转圈,不知这该死的土鳖究竟要做什么。

台上台下所有人也都一脸的好奇,原本喧嚣的噪声也不约而同的低了下去,变成一阵阵嗡嗡嗡的小声议论着。

台上,周少爷被绕的都有些晕了,起先那满脸的嚣张不屑早已不见了半分,代之而起的满满的都是紧张和暴躁。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还……还比不比了?”终于,再又一圈转过之后,周少爷彻底毛了,抓狂的大吼道。

嗯?似乎是猛的被惊醒了,苏默满脸诧异的停了下来,讶然道:“周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不是正在比试吗?还是说,你周少爷想耍赖,故意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想要打断我的进攻?”

轰!

台上台下,所有人听闻此话,都是不约而同的一静,随即便是轰然一声热闹了起来。

原来人家已经开始比试了,却不知究竟比的是什么。不过这种比试,倒是新鲜的很,让人不由的兴趣大增。

安化王也是双目一亮,脸上露出雀跃之意,手脚一动,似乎便欲要站起身来。只是身边孙景文忽然咳了一声,安化王身子一僵,终又端稳了下来。只是眼中筱的闪过一抹怒意,但却瞬间不见,重又恢复那副端然大气的高贵模样。

没人留意到这一瞬间的变化,除了苏默。便在安化王瞬间的动静变化的刹那,苏默敏锐的留意到了这一点,瞳孔猛的就是一缩,心中隐隐一个念头划过…….

第391章:戏惩周才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要比就赶紧,不敢比就趁早下台,滚回你的乡下去。”

正隐隐的似把握住了某个念头,耳边忽然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声打断了他。

苏默愕然抬头看去,却见对面的周大少满面怒容的冲这边叫嚣着。

好吧,差点忘了这还有个二货呢。

“啧!”苏默吧嗒了下嘴,摇摇头,遗憾的将刚才的思绪抛开。被这一打岔儿,再想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却是不可得了。

“我说周少爷,你是不是未老先衰了啊。都说了,这不正比着呢吗,倒是你这上蹿下跳的,嚷嚷啥呢。”

周才不屑的呸了一声,撇嘴道:“正比着?比什么?比看谁转的圈多?那在下确实要甘拜下风了。不过今日这里却是比武招亲的地方,蒙大少爷所谓的这种比试,在下却是恕难奉陪了。”

“哎呀,成语!我竟然听到成语了,周少爷大有长进啊,佩服佩服。”苏默一脸的震惊赞叹。

周才一鄂,随即脸黑了下来。这尼玛,老子用个成语有什么可佩服的?这该死的混蛋,是在讥讽我不学无术吗。

正待大骂,却听苏默又道:“不过周少爷说的也是,今个儿可是比武招亲来着,是咱们人类的活动。周少爷高风亮节,抛弃自己最擅长的本职而迁就我们,这必须要赞一个。”

周才愕然,有些听不懂这话儿意思,下意识的问道:“什么意思?”

苏默拍拍脑门,叹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以周大少的智商,这不说清楚,你确实很难明白啊。嗯,简单说吧,围着石磨转圈那种,是驴们的专属技巧,其实在下是绝对不敢冒犯的。不过,周大少似乎误会了,刚才在下之所以转圈儿,只是周少爷太熟悉本职工作,自发的代入了。我保证,那真不是跟您比磨磨啊。”

周才瞠目结舌,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尼玛是转着圈儿骂自己是驴呢,登时不由气炸了肺。

台上台下众人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不由的都忍不住的哄笑起来。台上安化王身边坐着的周昂脸色阴沉的如要下雨一般,阴毒的看了一眼苏默,轻轻咳了一声,瞟了旁边站着的礼仪一眼。

礼仪哪还不明白这意思,赶紧走上几步,沉声斥道:“肃静肃静,两位,这里是比武招亲的擂台,无关言语还是不要在这里多说。赶紧抓紧时间比试吧,否则,便请下台去,不要耽误他人比试。”

台下众人却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高声呼道:“无妨无妨,咱们不着急,二位大可继续,无论如何也得分出个胜负高低来不是。”

“对对,继续继续,礼仪先生可以下去了,莫误了人家比试。”

“就是就是,你这厮才是耽误时间,赶紧一边儿去。这尼玛多少年没见这种乐子了,若被你这厮叽叽歪歪的搞砸了,爷回头捏出你卵黄来。”

好吧,这最后一句肯定是武勋家里的,言语粗鲁嚣张,顿时让礼仪涨红了脸,却又引得台下众纨绔少年一片声的叫好。

礼仪局促无措,偷眼去看周昂,却见周昂也是面色铁青,却只能低头垂目,显然对眼前情势也是无奈。他虽是安化王近臣,权势滔天,但毕竟仍只是臣,还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今日来此的,哪一家单独拿出来,分量都不会比他周家轻了,更不用说王爷如今所图者大,亦绝不会因为小辈之间的口角去得罪人。

礼仪满心苦涩,左右看看,却见放眼都是一片兴高采烈的面孔,只得暗叹一声,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去了。这完全就是神仙打架,可不是他这个凡人能参与的,还是躲着点好。

台上,周才耳听着四周的哄笑声,不由的气的发抖,却也不敢冲众人发作,只能把满腔怒火对着苏默去了。

只不过他终归不算太傻,知道这个时刻肯定不能失了风度,是以努力压制住心中邪火,怒道:“姓蒙的,你除了逞口舌之利外,还敢有点别的吗?若是不敢比,也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台下众人听二人又对上了,竟不用人喊停,便纷纷安静下来,满是兴趣盎然的看着。这让台上的周家父子,又是不约而同的暗暗攥紧了拳头。

郁闷个天的,事实证明,无论古今,最招恨的就是这些看人热闹的,简直让人不能忍啊。

不过再不能忍也还得忍,否则若是招来众怒,那才真叫傻了。

苏老师在后世也属于搬板凳围观众的佼佼者,当然更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了。尤其今个儿本就是来闹腾的,眼下这情形真是再好不过了,哪肯那么轻易放过。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唉,年轻人性子太急,这不好。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听我细细说来。”一脸的云淡风轻,可惜缺少把羽毛扇子,这逼装的未免不尽人意啊。

“这是比武招亲不错,可是这个比武…….”说到这儿,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话头顿了顿。

周才顿时精神一振,下巴一昂哼道:“怎么?怕了?怕了就滚下台去,少爷大度,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一脸古怪的看着他,摇头叹道:“周少爷,你莫不是脑袋坏掉了?这是病,得治!”

周才就是一窒,方待张口,却听苏默又道:“上次在芙蓉山,周少爷一大帮人,对在下两个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又是吐血又是昏厥的,狼狈而逃。这才几天啊,咋就记吃不记打呢?比武?唉,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在下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这番话一出,台下众人顿时轰的一声炸了。原来上面这二位还有过这么一出啊,怨不得呢,这一对上就火药味四溅的。不过听上去周家那位好像吃了大亏啊,而且还是以众凌寡,看样子这个蒙家的侄少爷说不得真是把子好手呢。

苏默一番含糊不清的言词,顿时误导的众人议论纷纷,俱皆猜测不已。

周才简直快要气疯了,上次是对上了不错,也确实是自己这边人多也不错,可尼玛!尼玛咱们动手了吗?这个王八蛋以言语挑拨,使得自己一时气塞胸臆说不出话来,又加上旁边何凯那混蛋不出手,这才让这土鳖侥幸逃脱。现在却来投机取巧,拿出来说嘴,世上最无耻者,焉有是耶!

“你,你放屁!上次是你耍诈……”周少爷怒不可遏,两眼发红的指着苏默,愤怒的骂道。

苏默脸上就露出可怜的神色,随即一脸正气凛然的道:“周少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丈夫败则败矣,回头刻苦努力,下次再赢回来便是,有什么可讳言的?但如你这般,败了便找各种理由推诿,却不肯勇敢面对,岂不惹人耻笑?试问,你这样没出息,你母亲知道吗?你可曾想过令尊大人的颜面?你这样做,让令尊令堂大人何等失望!此,岂是为人子之道?”

这番话说的,满含着正能量,充满了阳光劝勉之意。台上台下众人无不深以为然,暗暗点头赞叹。便是周昂,虽然仍是满心恼怒,却也不免心下认同,对自己这个儿子深深的失望。

周才听着下面阵阵的议论之声,满眼满耳的都是指责和鄙视自己的面孔。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见父亲周昂也是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不虞之色,不由的登时心中哇凉哇凉的,只觉得一股戾气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升腾起来,瞬间便将理智掩去。

“无耻小儿,我跟你拼了!”热血冲顶,周少爷只觉的眼前全是血红一片,昏懵懵中唯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掐死眼前这个混蛋。什么比武招亲,什么风度,一时间全都抛诸脑后了。当即便怪叫一声,如同疯了一般冲了上去。

眼前那张可恨的面孔越来越近,近到甚至都能看清对方眼中那倒映的身影了。

周才狰狞的咧开嘴,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种极致的快感,幻想着下一刻将如何痛快的咬死这张面孔的快意……

然而很快,他便觉悟了什么叫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这句名言。

似乎就在即将得手的一瞬间,眼前那张可恨的面孔上忽然露出讥讽的笑容,然后瞬间就消失在眼帘中,便仿佛那儿从来没有过任何人一样。

突兀的变化终于让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是身体一时却怎么也调整不过来,仍是保持着一往无前前冲的架势。不但如此,脚下也忽然多出一只脚来,只那么轻轻一拌,周公子便发觉自己忽然飞了起来……

又被暗算了!这是在飞起来的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然后不待这个念头消逝,眼前忽然显出急剧靠近的地面,比以飞起来更快的速度临近着。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剧烈的疼痛瞬间袭至,让他不可自抑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就动上手了?我是要跟他比文来着……在昏厥来临前的那一刹,周公子猛然明悟过来,满心悔恨的闪过这个念头。

第392章:叫破

惊呼声中,台上人影闪动,最先跑过来的不是别个,正是周大少的铁杆朋友何凯。

先是低头扶起周才,仔细检查一番才松了口气儿,随即抬头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这才抱起周才往一边走去。

紧跟着的便是周才的老爹周昂。对于自己这个独苗,饶是周昂再怎么失望,也还是上心的紧。眼见儿子摔倒,哪还顾得上矜持,起身就从评判席上跑了出来,路过苏默时脚下微微一顿,森冷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迎着何凯,将儿子接了过来。

主家席上,杨一清抚额暗叹,再一次怀疑。这小子是恩娘的良配吗?这尼玛完全就是一惹祸精啊。再想想眼下这所有事儿,别人不清楚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完全都是这个小子搞出来的,不由的下意识的抬头狠狠瞪了苏默一眼。

苏默耸耸肩,一脸的无辜,表示自己的清白。方才他躲闪的极快,脚下却是暗暗使了绊子,只不过速度极快,又用的隐秘,却是没人注意到。

当然,对于周家父子来说,有没注意到也无关紧要,只要是因为跟他苏默对上了,才使得儿子出丑受伤,那周家跟苏默便是敌非友。

周家不在乎,苏默自然就更不在乎了。别说马上就要闪人了,就算不是,宁夏城也还轮不到周家一手遮天。

所以,在眼见周才被抱下去了,苏默便也施施然要转身下台。按规矩,后面再上台是要等到第一轮海选之后了。

“站住!”身后一声沉喝,将他准备下台的脚步打断。苏默愕然回身,却见何凯沉着脸大步走了出来。

“咦,何兄,有何见教?”看到是他,苏默不由挑了挑眉,目光在后面冷然看着自己的周昂身上一转,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见教不敢,不过,蒙兄是不是该对咱们有个交代?”值此时机,何凯却是再没了初次相见时的伪装,果断撕破了脸,将自己与周才周大少的友情展现出来,当仁不让的第一个为他找场子来了。

苏默大有深意的笑了笑,淡然道:“哦,交代?但不知何兄要蒙某什么交代?莫不是今日这…….”说到这儿顿了顿,抬头四周看了看,伸手指了指四周的旌旗道:“……嗯,这个招亲擂赢家还要被找后账?必须要给败方交代?哎呀,这个,杨大人刚才怎么不早说呢?”

何凯闻言色变,这混蛋偷换概念,却是要让自己得罪了杨一清了。急忙偷眼去觑杨一清,果然见杨一清脸色难看至极。

其实他不知道,杨一清这个气却不是冲他去的,完全是被苏默气着了。这小混蛋,拐着弯儿拖自己下水,这是生怕自己日子太好过吗?此时此刻这话一出,自己是出头也不是,不出头也不是,整个里外不是人啊。

出头吧,岂不是被这小混蛋坐实了那什么“赢了要被找后账”的混账说法?可不出头,这当着周昂的面儿,岂不是让周昂记恨上了?况且,这里可不仅仅是周昂,还有周昂身后的安化王爷在座。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若是引得安化王以为是自己有意对他无礼,虽说自己未必怕了他,可这又何苦来哉呢?

祸害!果然是个祸害啊!老头儿这一口气堵得,那叫一个闹心啊。

不过好在没让他坐蜡,相对于他不想平白得罪周昂和安化王,何凯更不想因此得罪他杨一清。

“蒙兄如此胡搅蛮缠可太让人失望了,在下何时说过赢了就要交代什么的话了?”何凯目光闪烁着,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

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了一声,点头做怕怕状,“原来不是这样啊,说清楚嘛,好悬没吓死我,真是的。我就说嘛,这赢了就要交代的话,那还有谁敢上来比试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家大业大、身世高贵的,咱们这些纯善良民的可真是交代不起呢。”

台下众人轰的又是一阵笑。打从苏默上台,比试什么的根本没看到,即便就算是有周公子那一扑也算的话,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大部分时间却是装傻充愣、嬉笑怒骂,简直如同看一场对口相声也似,这可让平日里娱乐项目极少的众人大感快乐。只恨不得就这么一直闹下去,便是娶不到杨家侄千金,此次一行也是大值回票了。

是以,此刻眼见苏默被喊停在台上,何家少爷何凯又被顶上了,不由的纷纷叫好起来,竟没一个人感觉着急,继续什么比试了。

旁边礼仪这次也学乖了,眼观鼻鼻观心,眼神连瞄都不往周昂那边瞄的,就那么低着头装死狗,耳朵却是竖的老高的,不好太明显去看节目,可就这么听着娱乐下,也是蛮欢乐的哇。

何凯耳中听着下面众人的叫好声,不由的也是脸色铁青,心中暗暗懊悔。他这么积极的跳出来,不外乎是当着周昂的面儿,必须要表现出自己和周才的交情;同样也是想给人留下一个仗义为友的印象。

但哪成想,预想的效果没达成,反倒被苏默三言两语的误导,让自己也成了小丑似的,成了娱乐大众的吉祥物了。

“够了!”他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上再装什么谦和温良了,阴着脸冷喝一声,这才愤然道:“姓蒙的,别故意岔开话题。比试就比试,可你暗下毒手偷袭周公子,这算什么本事?今日本是为了应征杨府侄千金的擂台,输赢自是一方面,但又何尝不是人品德行之比较?你以卑劣诡计伤人,便是赢了又岂能让天下人信服?又岂能瞒得过诸位王公大人的法眼?又岂能入得杨小姐的青睐?哼,简直是做梦!”

这番话一出,台上台下众人顿时一静,便是台上诸评判也都频频点头不已,暗道此子别的且不说,但只这份见识也是颇为不凡了。

苏默也是不由的微微惊异,想不到这家伙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眼角捕捉到何凯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得意,不由的顿时恍悟。这货哪是什么真明白人品德行一说,分明就是在卖嘴讨乖罢了。

只是这种活儿怎么敢在苏老师面前施展呢?这分明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玩斧子啊。要知道,苏老师才是此道中之名宿、卖乖界的耆老啊。

“好!说得好!惜乎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苏老师拍掌大赞,满脸都是一副看知音的激动之色。

何凯就脸色一僵,瞠目结舌的懵圈儿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他这是……这是在应和我?可这怎么可能?不是该当场反驳吗,就算不是,也该是哑口无言、羞惭而去才对啊。可眼下这…….

旁观众人也是有些愣怔,不约而同的的齐齐把目光看向苏默,想要听听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何兄说得好啊。”苏默面色潮红,慷慨激昂的踏前一步,转身对着台下众人用力的挥动着手臂。

“我辈读书种子,儒家门徒,无论任何时候,首要必尊一个字:那就是德!若唯才不为德,则才愈大祸害愈大。入朝则必为流毒千里之奸佞,在野则必使家室不宁,祸延子孙。某也浅鄙,千古以来,但也从未闻邪能胜正者。今日无论能否胜出此擂台,然,便只闻此一语,便是大善啊。某必记今日之事,今此之语。亦望今日之同学,亦永记自励,吾等共勉之!”

台下静寂,但稍过片刻,轰然一声,不由得齐齐拍掌附和。有人激动不已,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冷笑连连,亦有人满脸的不屑…….

台上评判席上,却是大都纷纷点头,暗道没成想,今日抹不开脸面来做此评判,不想竟能收获如此清名,可谓意外之喜啊,真真大善。由是,也皆欢喜无限,大加赞叹。

更有甚者,转向杨一清抱拳赞和:“杨大人,仅此一语,令侄千金得人矣。”

杨一清一脸的便秘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心中便如吞了个黄连一般,却也只能勉力挤出几分笑容应对。只是心中不由的将某个祸害的为祸威力,再次提升了好几阶。

都是老家雀了,哪个不知其中的猫腻?这般空泛大言,嘴上的号子,不过是欺人欺己罢了。但在对外场合上,偏偏正是这种大言谁也不能不认。不但不能不认,还必须要大加褒赞、大力宣扬才是。唯有如此,才能收获所谓的清名清誉,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

何凯张大了嘴巴,看着站在台前挥斥方遒、激昂文字的苏默,怎么也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彰显的言词,如何就被几句话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了呢?

看着四下里热烈激情的呼应,一时间不由的心中委屈,那叫一个内牛满面啊。

正不知所措中,想着要不要冲动一下,上前一脚踹那个王八蛋下台去,却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不由的顿时一个趔趄,瞬间瞪大了眼睛。

“咦?你……你,你不是被封为钦差大臣的武清才子,苏默苏相公吗?”

钦差大臣?!武清才子?!苏默?!

冷不丁的接连三个称呼,顿时让场中猛的一静。所有人都是一副吃了葡萄噎住的模样,齐齐把目光看向惊呼处。

后面两个称呼也就罢了,可头一个“钦差大臣”四个字,震撼力实在是太惊人了。这完全就是平地里忽起一声雷啊,直震的一干人晕头昏脑,完全不能接受啊。

台上,安化王等人同时面色大变,目光瞬间如同刀锋也似,紧紧盯住了台前那道挺立的身影。

第393章:我不是傻蛋

这边厢正忙着心怀不轨,那里就忽然出现了钦差大臣,这是什么节奏?

说苏默这个钦差大臣是为了出使蒙古才有的,放在旁人耳中倒是没不什么不可信的。但是,放在这些欲图谋窜逆造反的人耳朵中,谁能信?谁敢信?

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作有时有还无。权利争斗向来便是虚虚实实、波谲云诡,什么样的手段都不稀奇。

以蒙元使者身份,暗地里却直接杀向西北,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成了,那不消说;不成,天子只要一口咬定这个钦差使者就是出使蒙古的,谁又能奈他何?

至于说之前听闻这位钦差力气失踪,然后又忽然出现在西北,又然后发生兴县伏击,再然后又诡异失踪,直至此时忽然以蒙家侄少爷身份出现…….

这种种种种,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迷惑世人的手段了。不然的话,若真如传闻中的那样,那么多突兀冒出来的人马,甚至还有军方参与,怎么可能让这位钦差大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竟然还跑来这里玩什么比武招亲?

骗鬼去吧!

所以,当钦差大臣这四个字一出现后,安化王一系的人顿时便浑身冰凉,亡魂皆冒。

如何锦这样的亡命徒,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直接杀了这个钦差。但是孙景文、孟彬、周昂等人却并没失去理智。

即便是真要灭杀苏默,他们也决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毕竟,就是要反,那也要顾虑大义的名头。别小看了这个名头,在任何时候,有着这个名头就能最大限度的聚拢人心,最大限度的让麾下军队气势提升。

所谓造反,所有政治手段最终还是要靠真刀实枪的硬实力对决才能决定的。如果一开始就失去了大义这个名头,尤其是在他们此刻不过是刚刚开始布置,远未到能立即付诸实施的阶段,那可真就万事皆休了。

所以,苏默不能杀,至少是现在决不能杀!

而从另一个角度说,其实此刻也不是到了那种必须亮剑见血的地步。

朝廷如果真的确认了这边造反的事儿,大可一道旨意下发,兵进宁夏就是,又何必费这些多余的手段,派来个钦差画蛇添足?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岂不是说朝廷那边其实也根本无法确定这边的情况,所以这才费事八脚的整了这么一出?所为的,不过就是调查清楚而已。

否则,倘若一旦发动,最后发现竟是冤案,岂不寒了其他藩王的心?岂不等同于主动逼着这些龙子龙孙造反求活?若真那样的话,怕是昔日燕王靖难的旧事就要重演了。

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些念头只在刹那间便转过弯儿来。

“莫要妄动!”周昂手疾眼快,一把扯住踏出一步的何锦,低声斥道。

何锦红着双眼,目光在四下躁动的人群梭视了一圈儿,舔了舔嘴唇,嘶声道:“大人,都这个时候了……..”

“愚蠢!”周昂又再低声喝断他的话,随后才低声的简单解释了起来。何锦这才猛省,不由的吓出一身的冷汗来。心中暗暗叹息,妄自己还觉得挺有智慧的,可是跟这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读书人比起来,还真是不够看啊。看来,往后还是老实点好,否则,怕是一旦行差踏错,自己爷俩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苏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一个自爆谋划,竟会让何锦反倒生出了死心塌地跟着周昂走的心思。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终于将已经偏差的历史,再次回归了原本的轨迹。

这是历史巨大的惯性使然,还是冥冥中注定的天命?没有人能知道,苏默也不知道。

此刻,苏默入戏正深,表演的正畅快着呢。闷骚宅男爱显的恶劣本性,在这货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你是何人?什么……什么钦差后差的,不懂你说些什么。”他脸色霍然大变,毫不犹豫的摇头否认。

那人却迟疑了下,随即不服气的大声道:“苏公子,在下不才,曾参加过武清文会。虽然因为离着远了些,只是最后两天才赶到,但却正好有幸,亲眼目睹了公子的惊世画技。所以,在下自信双目不瞽,绝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武清县的苏默苏才子!钦命出使蒙古的副使大臣。苏大人,这明明是大涨脸面之事儿,在下实在难以理解,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好吧,每一个人都是生活的好演员,这句话绝对是再经典不过了。

苏默脸色阴沉沉的,似乎欲辩无言,只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也不多言,转身便跳下高台,双手分开人群便走。后面,胖子和蒙简二人带着一干蒙家下人急忙跟上,帮着将两边挤过来的人挡住。

“咱们怎么办?”台上,何锦看着苏默离开,忍不住向周昂问道。

周昂不答,却把目光看向孙景文。孙景文面色平静的目送着苏默一行的背影,沉吟一会儿,轻声道:“什么也不要做。派人盯着他,唔,别惊动了他,只跟着就好。”

说到这儿顿住,想了想,招手将周昂和何锦叫到一旁,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跟咱们的人招呼到了,近期所有动作都停下来,至少两三个月内不要动,一切看情形再说。周公,值此关头,你我当齐心协力,共赴危厄。”

周昂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点点头。这小辈真是小人肚肠,难道以为老夫是如他一般肤浅,是个不顾大局的蠢货吗?

他心下不悦,不过此时却是不好再多言。旁边何锦却忽然道:“孙公子说的是。不过咱们这边好说,但是小春园中那位怎么办。那可是孙公子请来的,谁敢去跟她啰嗦些什么。”

孙景文微微皱眉,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眼中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何锦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对于这个粗鄙不堪却偏偏整日卖弄聪明的家伙,实在是如何也看不上眼。

听他此刻还暗下绊子,耍手段攻击自己,不由的更是心里腻歪到了极点。当即冷冷的道:“何千户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在下这边自有道理。”

何锦被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不由的大怒,涨红着脸怒道:“你……”

“好了!”周昂不好再装死,低喝一声按住何锦,沉声道:“按照孙公子说的做,别多事。”

他心中自然也是极恼孙景文的傲慢的,终归明面上何锦是自己的人,他如此不留情面的顶撞,何尝不是在削自己面皮?但是他终归比何锦智慧的多,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何锦见周昂发了话,只得悻悻收了声,冲着两人一抱拳,转身去了。

看着他走远了,周昂这才淡淡的对孙景文道:“你说咱们什么也不做什么意思?”

孙景文微微一笑,下巴一点乱哄哄的会场,目光深邃的道:“什么也不做的意思,就是继续这里的事情啊。比武招婿啊,杨大人这般大的手笔,事关人家一个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无端端被毁掉?那你我可成了大罪人了。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段缘嘛。”

周昂一怔,随即猛省,面上浮现一片凝重之色,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杨一清…….”

孙景文挑眉睇了他一眼,淡然道:“这位杨都督从未听说有什么侄女儿,怎的忽然此刻就突然冒出来这位侄千金了?而且还突然又玩出这么一场招婿的大戏来?那位所谓的钦差大人,蒙家的侄少爷,最先出现时,又为何不是从他府中堂而皇之的出现,反倒是特意分成两批入城?而直到走漏了风声后,才说是一路追求那位侄千金跟来的?嘿,以学生看来,那位蒙家侄少爷或许不是重点,大头却是在这边吧。”

周昂猛省,仔细一想,霎时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可不是嘛,苏默那边盯着个钦差的名头,一出现必然会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可又谁敢保证,他就是那个真正发力的?万一要是用他那个名头当引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而真正要命的却在这边悄悄进行,那到时候一个措手不及之下,自己等人怕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的深深看了孙景文一眼,心中又是惊佩又是嫉妒。这个破落书生,果真不可小觑,其深谋远虑之处,自己却是不如远甚啊。

这般想着,两人再次转身回到看台上坐下,早有人过去示意礼仪上台,宣布比武继续。

至于苏默这个钦差的出现,毕竟只是一个围观的人所言。便是真的,也跟自家扯不上关系,又何必去在意?当然这是那些个没脑子的想法。

而有脑子的则更不会去纠缠。一个钦差忽然出现在这里,偏偏又不肯明白的承认身份,这其中的诡谲细思恐极,谁知道牵扯有多深?能躲得越远才越好呢。

再说了,这不是也没确定吗?那干嘛还去纠结那些,还是闷声发大财,享受眼下这场大戏才是。

当然了,由此一出意外,那些原先抱定了攀附上杨一清的想法的家族,此刻已不是像原先那么积极了。这里面的水儿,太深了,能不沾还是不沾的好,莫要最后一个不好,便宜没得着,反倒沾了一身腥,那真叫欲哭无泪了。

是以,当礼仪再次宣布继续时,整个会场不过骚动了一会儿,便又回归了原本的轨迹。至于苏默的出现,除了一些有心人之外,便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浪花翻过,瞬即便再无了踪影。

最多,也就是当说起时,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段小插曲罢了。

“我要的便是这么个背书而已。”摆脱了人群后,正带着一行人匆匆往城外汇合的苏默,低声给胖子回答了这个疑问。

胖子猛省,恍悟道:“我明白了,如此一来,待会儿二爷那边的打斗就可以…….”

苏默急转头瞪了他一眼,胖子连忙戛然而止,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口中所谓的二爷,便是指的张悦。张悦几个跟苏默混的久了,平日里除了苏默外,便是以张悦为首。再加上张悦又称苏默为兄,便有了下面人这个“二爷”的称呼。

走出老远,前面到了一处岔口,苏默这才停下脚步,对跟在身边的蒙简点点头,温和道:“好了,就在这里吧。”

蒙简恭敬的应是,对苏默一抱拳,低声道:“先生珍重,小人告退了。”

苏默就点点头,蒙简挥手一招,随从中七八个人便走了出来站到他身后,除了庄虎和猛子外,便只剩下胖子和另外一个人了。这个人却是要随着苏默一起出关的,乃是负责出关后,与蒙家军联系的联络者。

而蒙简等人则要返回蒙家庄,并在路途上演出另外一场戏。

两下里分开,苏默注目蒙简等人背影远去,这才挥手往一侧巷子里走去。

行不多远,忽然猛地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前方。那里,正是小春园的一处侧门。这让他不由的又想起里面的妙芸主仆,也不知这二人现在是不是已经按计划逃脱了。

正想着,忽听那侧门中一阵乱声。苏默以目示意,胖子等人赶忙隐好身形。

“我的爷,祖宗唉,不能出去,千万不能出去啊,不然误了事儿,您和奴婢可都活不成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声音中虽满是哀求之意,但却明显带着压抑的恼怒。

哐!

侧门猛地被人踹开,露出里面的情形。“我不是傻蛋!不是!”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浑身穿的花里胡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使劲的扒着门边嘶叫道。身后,一个满脸戾气的妇人紧紧拖着他,让他怎么也走不出门来。

挣扎中,那人忽然鬼使神差的目光转了过来,正和偷觑的苏默对上。目光的主人似乎一怔,但随即再次大叫道:“我不是傻蛋!不是傻蛋!”

那声音似乎仍是对身后的妇人喊得,却又似乎是对苏默这个意外的外人喊着。

而苏默却在目光所及的一瞬间,不由的猛的双眸一缩,面上若有所思起来……..

第394章:启动

“我不是傻蛋,我不是傻蛋……”叫喊声仍断断续续的从后面传来,隐隐可闻。

苏默低头疾走,眼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深。胖子等人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知道少爷这是又再想什么问题了,便也都自觉的闭嘴不言,整个队伍就这么沉默的疾行着,凭空多出几分肃杀之气。

也幸好今日杨府的比武招婿,几乎整个宁夏城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看热闹,否则乍一碰见这队伍,还不得吓出个好歹的来。

就这么一路走着,直到再抬头时,却见前面道旁林中忽的闪出一队人来,打头的却是另一位胖子弗朗西斯科,还有奥利塞斯,二人身后整齐的排列着三行纵队,正是之前收服的奴隶战士。

而这里,已然是出了宁夏城西门,之前约好的便是在此大家汇合,准备进入塞外大漠。

“主人,您虔诚的奴仆,恭候您的指示。”奥利塞斯抢前一步,单腿跪下,向苏默行礼。

弗朗西斯科一愣,随即大怒,两条粗圆的短腿发力,蹭的便撞到前面,将奥利塞斯挡住半个身子,自己却弯腰抚胸,脸上早摆出一副狗尾巴花似的谄笑,连声道:“伟大的苏,弗朗西斯科子爵忠诚的拥有者,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随时为您而战。”

奥利塞斯怒目而视,弗朗西斯科却理也不理。

苏默被这弄的先是一怔,随即不由莞尔。将那脑子里的种种猜疑抛开,大笑着点头道:“好好,非常好,都起来吧。”

奥利塞斯和弗朗西斯科同时应是,齐齐起身,然后就是不约而同的相互怒视着。

争宠,不单单是东方人懂,西方人同样深通奥妙。

弗朗西斯科爵士虽然仍是死鸭子嘴硬,拙劣的维持着那点可怜的名分,但其实心底早已将自己也摆在了,“狡诈的恶魔苏”的奴仆的身份上了。

既然大家都是奴仆了,那势必要分出个上下高低来。不然的话,作为奥利塞斯等人曾经的主人,又将让高贵的弗朗西斯科爵士情何以堪呢?

面对着这么个活宝,便是胖子也不由的摇头。对于他们而言,实在难以理解这些西方人的追求和想法。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奥利塞斯,你带一半人去前面探路,一旦发现情况,及时来报。”苏默笑着吩咐道。

对于这些奴隶战士他很是看重,也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因为在一次偶然的谈话中知道,原来奥利塞斯这帮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瑟雷斯人。

或许只说瑟雷斯人有人不太清楚,但是若提起另一个代名词,那么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会恍然而悟。

这个代名词就是:斯巴达克斯。

是的,曾经风靡后世,以勇猛、善战、不屈、忠诚著称的斯巴达克斯和他的部队,最初的成员都是瑟雷斯人。

而随着那场轰轰烈烈的奴隶大起义的最终失败,使得这个种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再伴随着罗马帝国的衰落,持续不断的战乱使然,整个瑟雷斯人一族,于今已经近乎灭族绝种了。

眼下这支由奥利塞斯带领的瑟雷斯人,在苏默的估测中,怕不就是最后的火种了。

或许是出于对这个种族悲惨的命运的同情,又或是出于后世影视作品的影响,让苏默心中的天平不觉中就有些偏颇。这固然使得奥利塞斯等人感恩戴德,暗暗发誓要誓死效忠苏默,但同样也使得旁观的弗朗西斯科嫉妒的发狂。

被强大的魔鬼奴役,那是没办法。可要是被曾经的奴隶踩到头上,可就决不能容忍了。这也是为什么会发生刚才那一幕的原因。

此刻,见这些该死的奴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苏默的任务,弗朗西斯科忍不住便想站出来阻止。

苏默却斜眼瞅了他一眼,不等他说话便笑道:“小弗啊,给你个最艰巨的任务,你可敢接?”

弗朗西斯科先是一怔,随即大喜,上前一步,右手重重的在左胸一击,躬身九十度大声道:“请大人收回这种句式,对于一个贵族,这不啻于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我,弗朗西斯科?艾米希尔?巴蒙德?贝拉斯克斯,格拉纳达国王钦赐子爵、护国者,伟大的、高贵的、苏的追随者,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无论是多么的艰巨的任务!是的,任何任务!”

苏默微微眯着眼,含笑频频颔首。身边胖子等人个个张大了嘴巴,一脸的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不过就是一个吩咐而已,这个洋人胖子何至于冒出这么一大坨来。

“很好,我很满意,您的忠诚和勇敢,我必将永记心中,我的爵士。”苏默满面欣慰的赞赏道。“那么,去吧,带着剩下的勇士们,在我后方警戒。记住,隐藏好自己,不到我召唤你们或者危急关头,那就尽量不要现身。我想,我们的敌人一定会被紧要关头而出现的你们吓坏的。”

“是的,如您所愿,伟大的苏。荣耀必将归于您,一切都将臣服与您的荣光之下。”

听到伟大的苏以特有的句式褒赞自己,弗朗西斯科全身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彻底斗志昂扬了。郑重的做出了贵族式的承诺后,再也不理会什么奴隶不奴隶的了,转过身去,胖胖的大手一挥,迅速的带着另一半瑟雷斯战士消失在密林之中。

“我滴个乖乖,他魔怔了吗?”老半天,胖子好容易把嘴巴合上,迷茫的看向苏默。

苏默一脸的严肃,郑重的道:“不,不是他魔怔了,这就是魅力的使然。嗯,你家少爷我的魅力!”

胖子等人登时如同吃了只死苍蝇般噎住了。

“哎呀,太拉风了,太迷人了。这样发展下去,会不会成为其他男人的公敌?”苏少爷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着,满面的纠结唏嘘。

我去!

胖子等人好悬没一头栽倒地上去,嗓子眼里鼓啊鼓的,很想呕吐啊。少爷,您无耻到这种境界了,您家老大人知道吗?

队伍重新上路,比之先前更加沉默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怕打扰了某少爷,而是实在不敢张口说话了。不然的话,若是再被摧残一次,大家很怀疑自己是否能挺得住。

身后,离得越来越远的城中,隐隐能听到一些喧嚣之声。苏默骑在马上,转首回望,眸子中晦明幽暗的闪烁着。那边,差不多开始动手了吧。希望那位牟督堂赶得及,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主人!”前方忽然一道身影急速奔近,却是前探的瑟雷斯战士中的一员。

勒住马,苏默眸子微微缩了缩,面上不动声色的道:“有什么情况?”

那战士躬身抚胸,恭敬的道:“主人,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辆车驾。里面只有两个女人,说是认识主人。”

苏默一怔,但随即默然,似乎并没太多的惊讶。只是熟悉他性情的胖子心下有些不安,他能看出来,少爷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的很好的沉重和失望。

“那便……去见一见吧。”半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苏默悠悠的轻声道。

瑟雷斯战士大声应诺,起身在前带路。众人纷纷跟上,胖子紧紧跟在苏默身边,欲言又止。

苏默似有所觉,歪头看了看他,伸手拍拍他肩膀,淡然道:“该来的总要来,与其躲来躲去,不如勇敢面对。放心,我没事。”

胖子嘴巴张了张,但终归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轻轻点了点头。

路旁,一辆单马拉乘的车驾,车厢四面帷幕,不见里面动静。两个瑟雷斯战士手握刃盾利斧,警惕的一左一右监视着,如同雕塑的面庞上一丝不苟。

见到苏默一骑当先而来,两人同时提盾弯腰,随即以斧敲击盾面为礼。

帷幕遮挡的车厢上,帘栊一掀,一个少女的娇靥探了出来,看到苏默,登时笑靥如花,欢喜的叫道:“苏公子。”

苏默先是冲两个战士点点头,待他们脸上激动的退开,这才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宠溺的伸手抚了抚少女的丫髻,笑道:“小簟儿,有没有想我啊?”

他本是逗弄这小丫头习惯了,放在往日,多半是小丫头含羞带怯,目光躲闪的低着小脑袋不答。可没成想,今日簟儿却是勇敢的正视着他,一双明眸中满是感激依恋之意,红着小脸点头道:“想了。”

苏默一怔,脸上的笑容竟有些僵硬起来。心中猛的升起一股莫名的恼意和心疼。

“簟儿想我,我很开心的。嗯,我也想着簟儿,真的。”他努力的挤出满脸笑容,真诚的回答道。

簟儿便双眸陡的明亮起来,大眼睛笑的如同两弯月牙儿也似。小心眼里蜜也似流淌着,整个脑子里便只剩一个声音:公子也想着簟儿,公子爷想着簟儿……

“簟儿,怎么还不请公子上车?”车厢中,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让人只是听在耳中,便不由的旖念横生,似是隐隐看到一个绝世佳人慵懒倚坐,巧笑倩兮。

“啊!”簟儿吓了一跳,不由的吐了吐舌头,赶忙应了一声,回身挑开车帘。

车中,白毡铺地,中间一方小几置上。小几上两盘瓜果时令,另有一支长颈瓷壶,旁边摆着两个玉瓷小盏。

壁角处,一个三足铜鼎中,一缕轻烟袅袅,散着淡雅的香气。烟气朦胧氤氲中,女子白衣如雪,明眸皓齿,艳丽不可方物。

第395章:纤纤素手送无常

此时的佳人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粉颊丹唇,横波流艳;皓腕如玉,纤手茹素,轻扶着鬓边鸦发,愈发显得黑白分明,犹如两块墨玉和羊脂玉;

没穿袄裙,却是身着一袭白袍,光滑如水,将那曼妙的形态勾勒的动人心魄,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白袍长及足踝,一对儿欺霜赛雪的玉足影影绰绰,偏又那一抹儿白腻,竟似是比那白色长袍还要更白皙三分,隐隐约约间让人不由的怦然心动。

“讷言今日怎的,竟如一只呆头鹅,莫不是不认得奴家了?”见苏默一言不发的只管愣怔,妙芸眼波儿流转,娇靥如花的笑道。

苏默抬手摸了摸鼻子,将心中那一丝儿旖念收敛,摇摇头苦笑道:“芸娘,做人要厚道啊。你美成这样没天理,可让其他女子还怎么活?”一边说着,一边抬脚爬上了车,却在案几对面坐了,并无半分亲近之意。

妙芸脸颊微微一红,目光中却露出幽怨之意,伸出玉手,提壶给两个小盏斟满,幽幽的道:“纵然再美,却不得惜花之人又有何用?匆匆百年,亦不过黄土一胚,肚子凋零罢了。”

说着,清亮的眸子在苏默脸上一转,脸上露出黯然之色。那自伤自怜之意,直让人恨不得将其立即揽入怀中,轻怜蜜爱一番才好。

苏默暗叫厉害,悄悄的轻咬一下舌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这女子一旦脱离了桎梏,竟似将一直以来掩藏的所有魅惑尽数发散了出来,竟是一举一动都夺人心魄,令人不能自已。

尤其是此刻这种轻嗔薄怨,愈发将这种魅惑更盛了三分,苏老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住人形,自己都把自己佩服的不要不要的。

只是对于美人儿话中隐含的幽怨,一时半会儿的却是不好应对,只得摸着鼻子干笑两声不搭腔。

见他不接茬儿,妙芸眼中的幽怨更盛,微微坐正身子,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泊宁静,两根葱管儿般的玉指拈起酒盏,微微一敬,正色道:“今日得脱苦海,全赖讷言之力。如今讷言远去在即,略备薄酒一盏践行,但愿此番君去,能平安顺利,万事如意。”说罢,将酒盏就唇,粉颈轻扬,已是将那盏中酒一饮而尽。

许是饮的急了些,白玉也似的两颊顿时腾起一片红晕,恰如胭脂湮入了水中,愈增了三分艳色。

苏默似是看的痴了,定定的看着她,一瞬不瞬,连酒盏都忘了端了。

旁边跟着进来的小丫头簟儿看的噗嗤笑了出来,却又赶忙抬手捂住嘴巴,粉袖半掩之际,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骨溜溜一转,随即又化作两弯弯月,肩膀也微微的一抖一抖的。

苏默宛若突然被惊醒一般,苦笑着摇摇头,对小丫头无奈的摊摊手叹道:“想笑就笑吧,又何必挡的那么辛苦。面对着你家小姐这般美人儿,便是佛祖也要动了凡心吧。也就是哥哥我了,至少还能心动身不动,可不知有让人佩服,小丫头还不赶紧崇拜下我。”

他这话前半段夸的妙芸,直让妙芸和簟儿一个娇羞一个欢喜,但后半段猛然转为了自卖自夸,那毫不脸红的无节操无下限,顿时又让二女瞪大了美眸,相对无言。

小丫头涨红了小脸儿,半响才无奈的讷讷道:“公子,不可亵渎佛祖,不然佛祖会怪罪的。”

哈,苏默打了个哈哈,耸耸肩无所谓的道:“好吧好吧,看在我家小簟儿的份上,咱们不招惹他。”

这话说的顽皮,又惹得簟儿咯咯笑了起来。妙芸也是莞尔,嗔怪的白了他一眼,目光却瞄向那杯酒,佯怒道:“休偷懒耍滑,这送行酒怎的还不喝。”

苏默啊了一声,做恍然状,伸手将那杯酒端了起来,将要举到唇边,却忽然又顿住,轻轻吸了吸鼻子,侧头道:“这是什么酒,竟似带着股花香味儿。”

妙芸笑而不语,旁边簟儿抢着道:“这是桂花酒,是我家小姐前些时候亲自取了才开的桂花,费了好些功夫酿的。除了公子外,可从不曾给别个尝过呢。”

哦?苏默挑了挑眉,目光移向妙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儿,却并不说话。

他这忽然不说话,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簟儿一时有些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苦恼的抓抓丫髻,皱着小脸儿退到一旁。心中又是自卑又是难过。

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了?不然怎么苏公子和小姐都突然不说话了?唉,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小丫鬟,又没见识,干嘛总是忍不住想和他多说说话?却终是多说多错,甚至连错在哪儿都不知,这般蠢笨,真是没救了。

这般想着,心中那个朦朦胧胧的念头终是淡了,却不可自抑的有种莫名的难过升起,仿佛忽然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将要远去,再也寻不回来了。

“为何……这么看着我?”三人都不说话,沉默中,终是妙芸先吃不住劲儿,下意识的将臻首偏转一旁,贝齿咬着红唇轻声嗔道。

苏默仍是定定的看着她,眼中神色变幻,复杂难测。良久,轻声一叹:“真要我喝吗?”

这话声极轻,也极平静,但落到妙芸耳中却让她猛的轻颤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也是下意识的猛攥了一下。但是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平静,努力将呼吸平稳着,笑道:“这可是践行酒呢,奴可是先干为敬了,那讷言要不要喝呢?”

苏默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眼皮垂了下来,静静的注视着手中的酒盏不语。

妙芸眼中闪过一抹慌张,挺翘的鼻尖上不知何时竟沁出几滴细汗,显示了她此刻的心中,绝对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簟儿却是愈发迷茫了起来,左右看看两人,终是又再难过的低下头去,小脸儿上黯然之色更重。

“为什么?”寂静中,苏默忽然开声,淡淡的道。语气平静无波,连一丝波澜都不兴。

妙芸眼中的慌乱更甚,两手不觉中都搅在了一起,强笑道:“什……什么?”

苏默缓缓放下手中杯子,抬起头看着她,又道:“为什么?”

妙芸眼神儿飘忽,脸上红晕不再,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片苍白,左右支吾不过,不由佯怒道:“讷言好没道理,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哪有恁多为什么。你帮我那么多,今又离别在即,区区践行而已,何来什么为什么。莫非你还…….还怕我下毒不成?”

苏默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直到妙芸的慌乱已经再难掩饰了,这才点点头,叹道:“是啊,为什么要下毒害我呢?我百思不解啊。我自己反思许久都找不到答案,自问一直以来,你我之间即便不算我帮过你什么,便单只一个知音相得,也断不能让你如此狠心。所以,我在等,一直在等,等你给我个答案。好吧,就算看在我帮你的恩情份上,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

啪嚓!

旁边簟儿手中刚刚捧起的酒壶,失手落下,跌落到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壶倒盖落,顿时将里面的酒水洒了出来。酒香氤氲中,清亮的酒水淌满了一桌。

“不会的,不会的,苏公子,小姐怎么会下毒?不可能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小姐。小姐你说话啊,说话啊,你没有下毒,没有害苏公子对不对?”

短暂的震骇过后,簟儿又是愤怒又是慌张的叫了起来,先是对着苏默谴责完了,又转头抱住妙芸的胳膊哀哀的唤道。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那声音中除了愤怒外,还有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恐惧。

没去理会小丫头的哀求,妙芸不言不动,垂着眼帘如雕塑一般。半响,慢慢抬起头看着苏默,平静的道:“刚才的酒,是一把壶中所出,我已先喝过了,难不成我要先毒死自己吗?”

“对啊,对啊对啊,就是这样。难不成小姐还能对自己下毒不成?苏公子,你怎么这样对我家小姐。枉我家小姐对你一片深情,你却这般猜忌我家小姐,你如何竟这般狠心?也不知你是不是魔怔了,我家小姐又为何要无缘无故的下毒害你?真是好没道理!”

簟儿忽然如回了魂儿般跳起来,激动的大声指责着苏默,一张小脸都涨红了起来。

苏默不说话,只是抬头歉疚的看了小丫头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小丫头顿时便哑了壳,身子僵在了那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一眼中,满是温柔和疼爱之意;那一眼中,全是歉然和怜惜之色;那一眼中,恍如无数次梦中梦到了的父亲母亲的眼睛;那一眼中,恍若一根无形的线,霎时牵出了相识以来种种的交织画面…….

“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自己饮下准备好的毒酒伤不到自己半分。”耳边,苏默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是说自己,却等若回答了小姐和自己的质问。

“小姐啊……”簟儿转头颤颤的看向小姐,眼中露出又是惊慌又是哀求的神色,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般。

妙芸身子微微颤抖着,饶是长久以来铁石一般的意志,这一刻也是不由的鼻子一酸,险些没落下泪来。哪怕她从头至尾编织了一篇谎言,但唯一从未说假的,便是对身边这个情同姐妹一般的小丫头的爱护。

她爱怜的看看小丫头,伸手想要将他揽入怀中。小丫头却是忽然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躲了开去。

这让妙芸脸色猛的一变,浑身都僵住了。须臾,忽的冷冽一笑,不再去管簟儿,只把目光迎向苏默。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淡然问道。

噗通,旁边站着的簟儿身子晃了晃,应声而倒。

第396章:破绽

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苏默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先是轻轻敲了敲车壁,外面一直守着的胖子探身撩开了车帘,目光在车中略一巡梭,看向苏默道:“少爷。”

“继续启程吧,路还远着呢。”苏默淡淡的吩咐道。

胖子目光微微一凝,迟疑了下,苏默摆摆手,平静的道:“放心,我没事。”

胖子便应了一声,缩回身去。随即外面传来几声唿哨之音,车厢一颤,粼粼的车轮声便响了起来。

妙芸并未阻止,就那么定定的望着苏默,仿佛这一刻,除了要得到苏默的答案,再没有让她在意的事儿了。

车马慢慢的向前行进着,车厢中三个人,一个晕倒,剩下苏默和妙芸二人都不说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闷。

半响,苏默才抬起头来,目光复杂的看向妙芸。那目光中有痛心、有悲哀、有怜惜、更多的却是失望,唯独没有责怪和愤怒。

妙芸心中大颤,终于下意识的垂下目光,眼底一抹悔恨和痛苦一闪而逝。

“首先就是你出现的太巧了。”苏默忽然开口道,“先是在渡口发现了你,然后便有了兴县伏击。”

他的语声仍是淡淡的,似乎是在叙述旁人的事儿,只是目光却不再看向妙芸,而是微微仰起头看向虚空,两眼显得有些茫无焦距。

妙芸身子颤了颤,幽幽的道:“我解释过了。”

苏默哂然一笑,“是的,你解释过了。但是在当时,你我还没见过不是吗。孙大哥战死,上百的兄弟为了保护我死去,我恨发欲狂,哪怕便是一点儿疑点也绝不会放过。”

妙芸沉默下去。

苏默顿了顿,又道:“正如你所说,我当时虽然心存了怀疑,但也仅只是怀疑。所以在到了这里后,忽然在湖上又见到了你,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找机会与你相见,总要把心中的疑惑找到答案。”

妙芸眼皮一跳,“湖上?”

苏默哂然,点头:“是,湖上。我看到了你和孙景文他们在画舫上。”

妙芸面色变了变,这才知道,原来打从自己一来就被发现了,她原本还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却是人家早就盯上了自己。也是,否则又如何解释,苏默能那么顺畅的就找到小春园去了?想及此,心下不由的苦涩。

“后来你知道了,咱们总算见面了。当时我……”苏默的语声继续响起,妙芸却忽然抬头打断道:“当时你见了我很是欢喜,可是为了迷惑我的?”

苏默一怔,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我是真心的欢喜。那时,虽然心有所疑,但终究还是把你当朋友的。久未相见,忽然在这千里之外见到老朋友,却是真的很欢喜,很欢喜。”

他语声有些低沉,妙芸微微阖上双眸,面上虽平静无波,但放在案几下的双手却使劲的攥了起来,用力之下,甚至骨节都带上了青色。

“之后,芙蓉山上你说了很多,虽然确实天衣无缝,但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终于感觉到了,你,已不再是昔日的你了。”说到这儿,苏默也微微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唏嘘之色。

妙芸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抬眸看他,“却不知是哪里被讷言看破了?我自信当时处理的很好了。”

苏默睁开眼,看着她笑了笑,点头赞道:“是,若是让我来评价,你绝对是个好演员。嗯,大抵可以当得起最佳女主角了。”

妙芸一怔,对于所谓的最佳女主角不甚明了,不过却也听出几分嘲讽之意,面上不由红了红,不觉又羞又恼。但是随即红晕消退,一抹青色一闪而过,急忙垂下的眸子里有痛苦之色划过。

“你问哪里有破绽,呵呵。”苏默自顾说着,却并没发觉她的异常。“其实打从你能只带着簟儿上山去,这件事儿本身就是个破绽。而后来周才和何凯的出现,便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

妙芸不言不动,只静静的听着。

“……一个以侍女身份进入小春园的人,竟然还能带着另一个侍女自由出入,甚至还有车驾使用,这难道不奇怪吗?小春园啊,一镇藩王的宅邸,岂是那么容易进出的?芸娘可是欺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吗?”苏默说着,终于带出了几分情绪。

妙芸却只是眼皮颤了颤,并不接茬。苏默也不在意,仍继续说道:“或许你会说,你们是客人的身份。但这个客人的身份正如你所言,明面上可是那王九儿的,你,还有簟儿,都只是王九儿的侍女而已。可便是安化王再如何敬重王九儿,你一个侍女在他眼中仍是不足一提。更不用说那小春园里安化王的属下了。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纵容你。可为什么对方要故意纵容一个侍女呢?又有什么目的呢?后来,当周才和何凯出现后,我才终于摸到了一点端倪。”

听到这里,妙芸终于再次抬眼看向苏默。一直知道这个男人不凡,却不曾想到竟心思细腻至此,只从一点小疑点上,便紧抓不放。

“……在那园子里,能做到纵容二字,除了安化王本人外,那便只有如周才这样的了。而单只他一人还不行,因为毕竟,你并不是小春园的人,而是王九儿的侍女。若他只是单方面的纵你而走,一旦王九儿问起来,又将如何解释?故而,这其中,必然也有着王九儿的许可了。嗯,至少是默许。”

“那么问题来了。周才可以说被色所迷,那王九儿呢?如你所说,你们此番来这儿,可是身负使命的。而你又被人暗中操纵监视,若是这么简单的就能摆脱,岂不和之前所言的自相矛盾?你的性子外柔内刚,若有这种机会,岂不早就能摆脱了这种桎梏?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中,你绝对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处在无法置喙的境地。反而,你应当是有着相当的自主权才对。”

妙芸身子微微颤抖,低声辩道:“我说过的,先父的尸骨被他们…….”

苏默哈的一声打断她,嘴角微微勾起,浮上一抹冷笑,嘿然道:“是,你说你爹的尸骨被人掌控了,所以才无法离去嘛。只可惜你忘了四个字,过犹不及。你不该诱使我去安吉取你父骸骨,而也正是这一次安吉之行,暴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妙芸咬牙,皱眉道:“什么破绽?”

苏默眼神有些冷,睇了他一眼,淡淡的道:“玉佩!”

“玉佩?”妙芸明显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不懂。

“不错,就是那块玉佩。”苏默不屑的撇撇嘴,“按你所说,你爹先是被诬陷进了大狱,然后直到死前都没出来。呵呵,你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概是不知道监狱那种地方,里面的黑暗吧。进了那种地儿,除非是最终能无罪而出,否则的话,别说那么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了,便是连稍好点的衣物都别想留下。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个狱卒们,靠着的就是发囚犯财的。给你留下块玉佩?做梦呢吧。”

妙芸恍悟,面色不由的青白变幻,又是羞恼又是不忿。她自问聪明绝顶,却不想竟全是在这些小处上处处露怯,被苏默一一抓住。

“这只是其一。更让我进一步怀疑的是,你爹的尸骨最终不是在当地的义庄里,反而是从什么越人的祖地中找到的,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爹因蚕神杀人事件入狱,而最后竟被供奉蚕神的越人埋在祖地。而你又说,你之所以被控制,是因为兴王府的人从中操控。好吧,或许兴王府有人存着诡秘的心思,可也不会去勾结越人吧。即便是,一个藩王竟然和异族有染,这是多大的图谋,又怎么会这般容易被发现?你当人家都是猪吗?还是说我那些朋友真个神通广大到目光如电,只是过去走一趟,就能一眼发现里面的猫腻,然后嘁哩喀喳就把事儿办了?”

苏默说到这儿,话语中终于带上了愤然。他可以容忍她算计自己,但是却难以接受她算计自己的朋友。这一趟安吉之行,诡谲莫名,若不是阴差阳错,怕是无论是程月仙那边还是自己这边,一个不好,都将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妙芸神色动了动,似是想要辩解什么,但终于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原本红润的丹唇紧紧抿住,再无半分血色。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冷漠,犹自带着几分不屑之意。

“这便是你为什么不肯喝我酒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几处疑点?”她冷然问道,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讥讽不信之意。

苏默自己也长长吐出口气来,微微平静了下胸臆,这才又抬眼看着她,叹口气摇头道:“是,也不是。之所以这样,其一是你答应的太快了。唔,我是说你当时答应我事后就从中脱身这事儿。一个*控了数年之久的棋子,又是参与了这等泼天大事其中,单单只是被老父的尸骨钳制?还是那句话,我想除非控制你的人是猪脑子,才会干出这种事儿来。所以,你能那么痛快的答应脱身,并且无意中表现出的笃定,让我再次确认了,你在这其中,绝不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无用!你,才是真正的主导!至少,在西北这件事中如此。我,说的对不对?”

妙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抿着嘴不肯答。

苏默脸上忽的又露出奇异的笑容,低头看向案几上的酒盏,“而不肯喝下这杯酒嘛,固然是刚才说的那些个原因。还有就是……”

他眼中奇异的光泽一闪而逝,话头却戛然而止,并没继续说下去。那没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他身俱“生命元气”这种奇特的东西,对于任何对他身体有害的东西,都会产生映射。区区毒酒,只一上手便被感应到了,又哪会让他中招?

只不过,这事儿是他最隐秘的秘密,却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知晓的。

他突兀的不说了,妙芸也没继续追问。事情既然已经败露,再纠结原因也没了意义。更何况,只是之前那些,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车厢中,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苏默却没发觉,对面的妙芸脸色越来越差,原本的红润早已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灰败。

直到,直到一声嘤咛响起,晕过去的簟儿,终于醒过来了。

第397章:真相

小丫头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有些失神,但猛然间又好像记起了什么,急慌慌的四下张望着,直到看到坐在一旁的妙芸,这才如释重负。

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是一时间手足无力,几次三番的又软倒下去。可是就坐在她一旁的妙芸却似没看到似的,扶都没去扶一把。

簟儿眼中大颗的泪水滚落,脸上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却仍是倔强的试图再次往起爬。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怒意,重重哼了一声,探身过去,半扶半抱的将小丫头拉了过来,伸手抚了抚她顶上丫髻,微微叹了口气。

簟儿终于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苏默怒视着妙芸,妙芸却将头偏转开,眼底有痛苦、有挣扎,但却终于最后化为漠然。

“嘿,真是好狠的心!”苏默忍不住怒叱道。

妙芸不言,垂目不理会。

簟儿心中难过至极,怎么也不愿相信小姐会如此待自己。泪汪汪的偏头看她,泣道:“为什么,小姐,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簟儿,为什么要害苏公子?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说出来啊,说出来啊,簟儿不会怪小姐的,苏公子也会原谅你的,一定会的。”说着,又满眼流泪的仰头去看苏默。

苏默心中疼惜,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点点头。簟儿精神一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急急回头去看妙芸。

妙芸身子微微颤抖,却努力的平稳着声音,冷然道:“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你终要靠自己活下去,难不成我还能管你一辈子?至于他,嘿,为什么?我早发过誓,凡是带给我羞辱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她咬牙说着,及至最后两句,已是有些歇斯底里般的嘶吼着。

簟儿面色顿时煞白煞白的,痴痴的看着她的有些扭曲的面庞,如同被抽去了全身骨头般软在了苏默怀中。

苏默微微蹙眉,小心的揽住她的小身子,让她尽量靠的舒服些,这才抬头看向妙芸,沉声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究竟哪里对你不起,竟然你如此处心积虑的对我。不知今日,可能给我一个答案?”

妙芸惨然一笑,尖利的嘿了一声,咬牙道:“也好也好,便索性说个痛快。”

她嘴上说要说个痛快,但是这句话说完,却又沉默下去。面上忽青忽白,眼神也开始变幻不定,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中去。

苏默眉头又再蹙了蹙,倒也并不催促。只是紧了紧抱着簟儿的手臂,静静的等着。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身世吗?”半响,妙芸脸色平静下来,微微仰起头望着虚空,声音有些飘忽的开口道。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

“那些我没骗你,都是真的。我确是伍家女,自幼许了袁家宗皋为妻。只不过后来,呵呵,后来他高中了之后,一切便突然变了,都变了……”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话头,脸上急剧的变化着,最后竟扭曲的有些狰狞起来。

苏默心下凛然,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他不要我了,嫌弃我了,一个商人之女,怎么可以给他一个进士老爷做正妻?妾,只能最多做个妾。呵呵,妾啊,多慷慨的赐予?也是,一个堂堂进士老爷,出则最少也是个六品大员了,能纳我这种商贾之女为妾,可不是等若恩赐一般?若换一个俗妇身上,怕不是要欢喜的疯了吧,嘿嘿,定然是的……”

她语声幽幽,时不时的还笑上几声,眉眼间娇媚如昔,偏偏苏默听在耳中,却不由的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竟有种说不出的惊悚。

“没办法了,人家是官了,都这般开了口,我爹不过是个小商人,又顾着脸面,左思右想后终于就那么应了。是啊,脸面啊,要是彻底退了婚,怕不是要被人笑死?更何况,那人终是还许了不少的好处,这种安排总也算是里子面子都有了,索性便顺水推了舟。于是,大家便都开心了,都欢喜了。可又有谁问问我欢不欢喜?没有,没有人在乎我是不是欢喜,没有人在意一个区区女子的屈辱…….”

苏默:“………”

“是的,没人在乎。不!有的,还有一个人是在乎的!他愿意为了我的尊严去争,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于是,他去了,当面跟袁宗皋吵了起来,骂他不仁不义,背情负喏,不当人子。嘿嘿,痛快!痛快!我当时在暗中听着,看着那袁宗皋难看的脸色,不知有多畅快…….”

她说到这儿,脸上腾起两片晕红,双眼放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显然这件事儿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极重,直到此刻说起来,仍是忍不住的兴奋。

“拓哥儿?!他不是……”旁边一直恹恹的簟儿忽的失声惊呼起来。

妙芸斜眼瞥了她一眼,渐渐平复下来,淡然道:“难为你还记得他,也不枉了相识一场。你是不是要说他失踪了?嘿嘿,是的,失踪了。但确切的说,是消失了,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才对。”

她淡淡的说着,语气平静如故,便如同说飞走了一只鸟,走失了一只猫儿一般。

簟儿浑身瑟瑟抖着,使劲的往苏默怀里缩了缩,小脸儿煞白煞白的,满脸都是惊恐之色。看向妙芸的眼神中,充满了陌生和难以置信之色。

苏默心中暗叹,轻轻抚着她脊背安慰,这才让小丫头感到一丝心安,渐渐安定下来。

“他死了,一出门就被袁宗皋的人打死了。”妙芸仍是用那平静不带一丝波动的声音讲述着。

苏默眼神有些冰冷起来,忽然对眼前这个艳丽如花的女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来。

那个拓哥儿肯不要命的为她去争,最后竟付出生命的代价,再结合之前她的描述,不用问,肯定是对她痴情至极。

然而,这么一个对她痴情之人为了她而死,此刻提及这事儿,她竟能如此平静,可见其心是何等薄情寡义。要知道,哪怕是那拓哥儿对她只是单相思,可人终归是为她而死啊,她又如何能冷漠至此?

似是若有所觉,妙芸忽的斜过眼瞅他,讥讽道:“怎么,可是对我的表现不以为然?哼,难道我非要表现的痛哭流涕、悲不欲生才对?虚伪!是了,你也是所谓的读书人,读书人啊,呸!殊不知正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才是世上最肮脏、最无耻之徒!整日里外表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鲜廉寡耻、无情无义、头顶冒烟,脚底流脓的贼杀才…….”

苏默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忽然间激动着大骂不绝的妙芸,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还有这么一面儿。

可是,郁闷个天的,这尼玛又关老子鸟事儿?这无缘无故的,劈头盖脸的就挨上了这么一通。真是日了狗了!自己难道真是天生一张被冤枉的脸?果然是吧。

那边,妙芸直直骂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多词儿都不知翻来覆去了几回,实在没有新意了,这才终于急喘着停了下来。

她眼中放着光,脸颊上的红晕愈发明显了起来,显然这一番发泄让她大是畅快。

“你们这些贼杀胚,我才不会跟你们一般虚伪做作呢。我不需要什么哭泣哀伤,我只要直接报仇就好。对,报仇就好!”她似乎刚才的一番发泄也没了力气,身子向后软软的倚在车壁上,嘿嘿冷笑着说道。

“他们杀了他,随便找了个由头扔到了乱葬岗埋了。阿拓是越人,地位比汉奴都不如,又死在这边城里,谁会去在意?安吉天高皇帝远的,每日里不知要死多少人,谁会去在乎一个越奴呢?嘿嘿,嘿嘿,他们错了,有人在乎的,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乎。我,他们忘记了还有我呢,咕咕,哈哈,呵呵,嘿嘿……”

她喃喃的说着,似乎是说给苏默二人听,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待到最后,却古怪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毛孔痉挛,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却又带着几分得意。

是的,苏默敏锐的感官再次显现,捕捉到了其中的异常。

“合该老天开眼,第二天,家里便发生了埋蚕之事。袁宗皋没说谎,他确实没参与,他只是派了两个手下帮着我爹干的。这种事儿毕竟不是好事儿,传出去的话,总是一些麻烦。我爹便是这样,自以为聪明,总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殊不知世上事,总是不如意者十之七八,往往是越想压事儿就越是出事儿。他们埋蚕的时候,还是被一个家丁看到了。当然,另一个看到的人,还有我,还有我呢,呵呵呵,嘿嘿嘿,机会啊,上天给了我这么好的良机,我岂能放过?不不不,这不是机会,是报应!报应!是阿拓借着上天的手,让我给他报仇呢!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说到这儿,两眼中光芒更盛,甚至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按说这个动作,应该是不知多么诱人,但是此刻看在苏默眼中,却唯有深深的寒意,完全兴不起半点旖念。

“…….当晚,我便找到了那两个埋蚕尸的,只是稍稍给了他们几分颜色,又忍着恶心让他们沾了点便宜,果然,那两个蠢货便如两只发了情的贱狗一般,任我驱使了。那晚,我让他们去把阿拓重新挖了出来,只砍下一条腿来,藏在第二天要派出去的小舟舱底。又将剩下的残尸埋在埋蚕的地方……哈哈哈,一切都完美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第二天放出风去,说是有人偷运违禁品,江上就必定会严查。嘿嘿,我再哄着那两个蠢货吓唬一通,说是袁宗皋知道了他们轻薄我的事儿,哈,两个蠢货当即吓破了胆,根本不用我再多说,连夜便逃的无影无踪了。如此一来,到时候藏尸显露,一查之下,必然会查到这袁宗皋头上。可是他这两个手下却逃了,他要如何自证清白?没了清白,他还凭什么做官?便考中了进士又如何?便进了兴王府又怎样,又怎样?哈哈哈,我要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家破人亡,方消我心头之恨!”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两手使劲在空中挥舞着,原本艳丽不可方物的面孔竟狰狞如恶鬼一般。

簟儿早吓的瑟瑟发抖,使劲埋着小脑袋不敢抬起来。苏默却是浑身冰冷,一股浓郁到了极致的寒冷,将他完全淹没起来。

第398章:殇

苏默两世为人,按说听过的见过的事儿多了去了。如同这种桥段,未婚夫发达了,所以便嫌弃了糟糠之妻,然后悔婚背约了,然后女方报复了,等等等等,真的见太多了。谁让后世那网络太发达、信息传播的太快呢?

实话说,在当时,苏默看过听过后,未尝不也发出几声感叹唏嘘之类的。但其实并没太大的触动,毕竟嘛,离着自己太远了,没有切身感受。

可是今天,当这种事儿忽然就发生在眼前,事件的主角还跟自己有着极深的联系时,他才终于真正的体会到了其中的滋味。

冷,不,不是冷,而是寒。彻骨的寒!

为了报复,竟尔无视老父的性命,全家的生存,只是为了出气;为了报复,竟尔残忍的将一个对自己满心爱意的无辜之人害死,甚而死后还要利用其是尸体来布局……

这是何等的刻薄寡情?!何等的天性凉薄啊!饶是苏默早已猜到了一些内情,但在此刻,亲耳听了妙芸的讲述后,还是不由的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所以说,其实你并没有什么被控制,所有事儿,其实都是你主动挑起来的?”趁着妙芸还在回气儿的空挡,苏默沉默了良久,这才冷声问道。

“这很重要吗?”听苏默问起这个问题,妙芸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撇嘴不屑道。

“不过既然是你问了,我便说与你知晓便是。这事儿,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如同打机锋似的,妙芸说起这个,脸上显出浓浓的讥讽之色。

“我没有骗你,至少在这一点上,没有。其实我也没成想,当时的一时快意,竟而落得这么个下场。呵呵,这算是报应吗?大概算是吧。可就算是报应,那又如何?一直以来,我谨守本分、乖巧聪慧,从小到大,便什么事儿不是都以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我七岁便学女训,十岁便能通读经史子集,待到及笄,已可出口成章,诗词歌赋手到拈来;针织女红样样精通……”

她说到这儿,又再激动起来,两眼放光,脸上又是自矜又是骄傲,如同一只艳丽的小母鸡一般。

苏默看的暗暗叹气,心中隐隐觉得,怕是后面所有的悲剧,源头便尽是自此而来。

“再说相貌,我不美吗?我比什么人差吗?便不敢说艳冠群芳,却也当得绝世佳人四个字吧。可即便这样,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苦苦等待的人,我一心想要服侍一生,终其一生的人,却将我弃如敝履,毫不顾惜我的尊严,将我的一颗心狠狠的踩在脚下,践踏、羞辱,便连最低贱的野草也不如!凭什么?凭什么?!”

说到这儿,因为太过激动,她呼吸急促的喘息着,一时难以为继。直到这股竭嘶底里稍稍平复,这才又继续说道:

“你问我后面是谁主使的,哈,我告诉你,是他,是他们!合该他们作死。当日之事,我原以为能让那个畜生彻底完蛋,可谁成想,他的势力竟原来已经那般强大。不过只是轻飘飘的几句推脱,便让这事儿很快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只我伍家落得家破人亡,我堂堂伍家小姐,竟然沦落到青楼为妓。嘿嘿,嘿嘿,这世上可还有公理?这苍天可还有眼?咯咯咯,好吧好吧,既然上天不公,世无公理,那我便索性自己来。世若不公,我便乱世!天若不公,我便刑天!我发誓,今生再不受任何屈辱!但凡辱我、羞我、弃我的,我必将一一报之,让你们全都下地狱!下地狱!”

她嘶吼着,狰狞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尤其最后几句时,目光已是凶狠的瞪着苏默,里面说不出的憎恶和怨毒。

苏默有些懵,忍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曾辱你羞你了不成?你便忘恩负义,不肯认我对你的恩情,大家最多就是两不相关就是。”

“哈!好一个两不相关,好一个你不曾辱我!莫非你忘记了,当年在武清,你因为那徐鹏举的缘故,弃我是何等决绝?!枉我当时还对你抱有莫大的幻想,只当这世上,终还是有人肯真心待我的;还是有人不轻视与我。嘿嘿,我好天真,好傻,却忘了你们这些男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又哪有什么情义可言?在你们眼中,女子不过皆都是贱如狗,都不过只是可以随时抛却的玩物而已。从那一天起,我便告诉自己,绝不再相信任何人!绝不!你苏默给予我的屈辱,我也必定有一天百倍报之!我会让你后悔终生,后悔曾那么的对过我!”

她口中说着,身上似乎因此又迸发出一股莫名的力量,竟尔挣扎着坐起身子,挥舞着两手向苏默扑来。红唇之中,森白的牙齿也带着血丝,直如恶鬼也似。

簟儿吓的尖叫一声,浑身哆嗦的如筛糠一般,先是要往后缩,但随即却又鼓起勇气,颤颤的往苏默身前挡着,一边大哭道:“不是的,不是的,小姐你醒醒,你醒醒啊。苏公子很好的,很好的,他是好人,是好人啊。”

好吧,苏默真心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刻得到了好人卡。只是此时此刻,心中却又是悲哀又是感动。

悲哀的是,自己果然就是个天生的冤大头,果然来到这大明就是为了给人冤枉的;

郁闷个天的,当时那情况,自己又没跟徐鹏举那混球产生交情,以自己那小身板儿,真要留下妙芸来才是害了她。

天知道,当时自己还真有过那么股冲动,想要大包大揽下来来着。可是终还是顾念着她们主仆的安危,这才硬着心肠让她们二人走了。这可好,如今倒成了自个儿的罪证了。

此时此刻,他这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说是悲哀,却又不全是。或许还有愤怒、有怜惜、有哀叹、有委屈,总之是复杂至极,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绪亘着,憋得胸口闷闷的,直没个发泄处。

而感动,则是被小丫头感动到了。明明怕的要死,但还想着为自己挡灾、为自己申辩。虽然那言语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苍白和软弱,但其中的感情却是如此的真、如此的纯,让他一颗心都要化了。

啪!

车厢中一声脆响,疯了一般的妙芸猛的头往后仰,呯的倒回撞到了车壁上,怒骂声戛然而止,两眼显出茫然之色,不敢置信苏默竟动手打她;

簟儿也傻了眼,张开的两臂僵在原地,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只瞪大了眼睛,甚至这一刻连恐惧都似乎忘记了。心中只唯一个念头不断翻腾:小姐竟被打了,自己最珍惜的小姐被打了,是被苏公子打的。他……他怎么舍得?

“想发疯,可以,但不要吓着我妹子。否则,我不介意帮你好好冷静一下。”苏默冷冷的说道,眼中猛然暴起的冷意,让妙芸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不由自主的露出惧怕之色。

她终归只是个女子,一直以来,虽然经历了无数世事,但赖于她的美貌,却是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也正是这一巴掌,让她忽然升起一股自省,隐隐感觉到,似乎这个世界并不是全以她为中心而转。一直以来心中的诸多怨念,似乎也并不全是那么真的正确的……

很古怪的念头,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诡异的明悟,竟在这一刻产生。进而,也让她忽然对眼前这个男子生出了莫名的惧意。

她呆呆的看着,看着苏默转过身去,脸上的神色变得极其我温柔,如同呵护着一见稀世珍宝一般,轻轻将簟儿仍微微颤抖的小身子揽进怀中,低声细语的安慰着…….

猛然间,她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愤懑,又有种强烈到极致的情绪迸发。是嫉妒,极致的嫉妒!那本应是自己这种绝世佳人才该得到的温柔和呵护,为什么突然就落到了簟儿那小丫头身上了?

她凶狠的瞪向簟儿,但在迎上簟儿清澈的眼眸后,猛的又是一愣。那双眼眸中,虽然仍是满带着惧意和不解,但更多的却是痛苦、担忧和疼惜,除此外,还有着无尽的依恋和不舍。

便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她激灵灵打个寒颤,霎时间清醒过来。下意识的躲开簟儿的眸子,竟觉得那眸子直如世上最锋利的尖刀一般,让她不敢直视、避无可避。心下无尽的懊悔和疼痛交替升腾着,生疼生疼的。

毋庸讳言,一直以来,便算她再如何凉薄,哪怕是恨尽了天下人,但唯有对这个情同姊妹的小丫头,却是莫名的发直最内心的疼爱。没有原因,不知其由……

“公……公子,簟儿求你,求你别再在打她,她她……她好疼的。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小姐只是生病了,对,只是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就好了,你……你别再恼她了好不好?”

耳中,传来小丫头低声的哀求声,那一声声满是祈求和慌张,让妙芸心如针扎,百味杂陈。忽然间,只觉的世上事全没了意义,什么仇恨怨恼,尽皆如浮云虚雾一般,竟是那么的可笑可叹。

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这一刻,她只觉的无尽的疲惫和倦意袭来,所有的一切似都在旋转着、拉伸着,然后渐渐远去……

“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别吓簟儿,别吓簟儿啊,呜呜呜,簟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忤逆你了,呜呜呜…….”

耳边响起簟儿的哭声,杜鹃啼血一般,似乎将越来越黑的世界撑开一丝光亮。

这个世界上,终还是有一个人念着我的,还是有一个人的。簟儿,簟儿…….

妙芸努力的睁大眼睛,似乎看清了簟儿的面庞,笑的那么甜、那么的清澈…….

于是,她也笑了。那笑容纯如稚子、清如山泉,最终凝固在唇边定格,一如曾经阳光明媚的那个午后,两个稚嫩的孩子扑蝶而戏,无忧无虑…….

第399章:锦衣卫驾到

草原的黄昏鎏金溢彩,大片的火烧云如排浪横亘。只剩下半个血红色的太阳,在秋风中瑟瑟的。所谓的长河落日圆的壮阔苏默却没有感觉到,倒是那份苍凉和孤寂更多一些。

几个人默默的奔行着,在寥廓的天地中,似乎如同蚂蚁一般渺小。苏默回首望去,隐约间,似乎能看到远处朦胧的山影中,那个茕茕孤立的小身影。

那个山影中有着一处小小的道观,就在这个秋日的下午,道观的后面多出一个孤坟,妙芸便葬在了那里。

簟儿最终留下了,说是要一直陪着她的小姐。或许在小丫头的心里,小姐的死终是与苏默有些关系的。又或许,甚至是认为正是苏默的那一巴掌把她的小姐打死的?

簟儿没有说,什么都没说,但却终不肯随苏默走。好在那个道观中有两个女尼,倒也不至于没人照顾。苏默只能尽量留下些银钱,许了日后定会再来的话儿,想来那两个姑子多少心里也有些思量的。

妙芸的死有些突兀,甚至有许多谜团尚未来得及解开。酒是有毒的,但并不是如苏默猜测的那样,那个女子早已服下了解药什么的。

看到妙芸最后忽然不行了的那一瞬间,苏默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凉薄狠毒的女子,压根一开始就没想活着。至于原因,他猜测了几个原因,却始终无法确定。但有一点他却隐约有些感觉,似乎妙芸想要毒死他的念头,并不是如她自己说的那么坚定。

以当时的情景,她完全可以再进一步逼迫苏默喝下那杯酒。又或者换一个更妥当的方式来进行,虽然苏默还是能在举起杯的那一刻察觉到,但是妙芸并不知道他这个能力不是。

可是没有,那女子用了一种最粗糙的方法,而且也只是应景似的催促了两句就算完了,整个过程看上去似乎就是一种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的样子。

以妙芸表现出来的智慧,这很有些不符,当时她又是如何想的?苏默思索了许久都没有答案。对于这个女子,他的感觉极其复杂,很难真的把握到她的心态。

或许是哥的魅力太高,让她最终沉迷于哥的美色,故而最终关头不忍下手了?

苏默下意识的臭屁的想着,但随即很遗憾的摇摇头。自恋归自恋,但自恋到瞪着眼胡说八道这种境界,显然他还是有些小小的差距,并没有修炼到圆满。

以妙芸自己所言的那些事儿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果断狠辣,凉薄无情。连自己老父以及阖家上下老小性命都不在乎,连肯为她白白死去的无辜者都不在乎,又哪里去说情之一字。

唔,或许她的情只是对一个人?比如那个袁宗皋?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正是爱到了极深处,这才导致了最终刺激太深,从而性情大变,做出一系列狠毒决绝之事来?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妙芸死了。随着她的死,许多事儿都再也寻不到头绪了。

只是对自己的这个猜测,苏默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心头堵堵的,看什么都不顺眼。用胖子的话说那就是:欲求不满……

好吧,苏默不得不承认,似乎还真有那么点儿味道。也算是男人的天性使然吧,总巴望着天下的女子都对自己如痴如迷、倾心爱慕,恨不得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给自己生猴子啥啥啥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梦,没有谁会真的这么去想,除非他疯魔了。苏默疯魔了吗?没有,所以也仅是郁闷了一小会儿,便也就抛开了心思。

实则比起来,他更担心小丫头簟儿一些。嗯,别误会,对簟儿小丫头,他真心是如对一个可爱的小妹妹的心态:疼爱、宠溺、怜惜等等。

但愿她能真的获得平静,从此远离苦难哀伤,如此一生平安喜乐,或许也是一个最好的归宿吧,他如是想着。

深深的最后又眺望了一眼,回过头去。“驾!”猛的大喝一声,手中马鞭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儿,催促坐骑冲了出去。

胖子等人纷纷呼喝着,齐齐甩鞭跟上。苍茫的草原上,顿时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仿若刹那的伤痕,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无痕迹。

宁夏城中。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面色阴沉的如要下雨一般,端坐堂上,听着手下一一禀报着。两边厢,宁夏城的一干大家世族或坐或立,虽然个个面色淡定,却能从某些人眼中看到隐隐的不安。

锦衣卫啊,虽然经过了几次的起落,但历史遗留下来的名声,仍是让这个衙门凶名赫赫、闻之色变。至少,他还是代表着天子不是?

此刻坐在牟斌右手边的杨一清脸色也不好看,阴沉沉的,对牟斌也颇有些爱答不理的。但是对此,牟斌只能苦笑。

也是,换谁也不会脸色好了。人家这嫁侄女呢,结果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断,那脸色能好了才叫怪呢。

是的,这场匆促而起的比武招婿再次中断了,以至于最后杨一清也恼了,愤然宣布此次招婿之事作罢,容后再议。

妈蛋,太欺负人了,老子不玩了!

老头掀桌了,可一众宁夏城的权贵谁都说不出啥来。最多怪也就是私底下埋怨锦衣卫几句,若不是这帮杀才煞风景,又怎会如此?却是不知,杨一清这份恼怒又有几分真。要知道,从一开始,这场所谓的招婿就是迫不得已胡闹整出来的。

所以,老头儿这会儿心里不定怎么乐呢。但是面上却是做戏做全套,半点也不能露出来。

对于牟斌,其实杨一清并没什么恶感。毕竟,跟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比起来,牟斌是难得的一个忠厚之人,颇受文官集团的青睐。这也是杨一清这个时候,还肯坐在一旁的原因。

可牟斌不知道啊,这会儿这心里简直憋屈的个叫啊,真是那啥啥啥了。

打从京里领了皇帝的圣旨后,他亲自分派手下,参与此次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还真给他查出了一些端倪。至少,那个延河渡口的事儿,就查了七七八八。那个姓刘的偏将,还有那个周重,都进入了牟斌的眼帘。兴县伏击一案,隐隐绰绰的,都能看到这两个人的影子。

而后又一路追踪,几拨势力相继显露。比如魏国公府魏壹那帮人,比如武清何家,又比如洪县初五几个……

即便是钰公子,这次也终于显现出来。毕竟这丫也被何言埋伏了一回,那次伏杀双方都是狠角色,纵然再如何掩饰,但在牟斌这种行家眼里,仍是留下许多破绽。

如同何家一样,对于上古三大隐脉一事儿,以皇室的势力和底蕴,自然不会察觉不到。那作为一个皇帝的家奴,又掌握着天下稽查的差事,当然也是多有了解的。

田钰,当年武清一个小家族的继承人,竟然在这里出现,又是牵扯到隐脉的事儿中,立即就让牟斌将警惕提高了无数个级别。

顺着这几条线查下去,结果让牟斌大吃一惊。不但观察者和守护者出现了,甚至裁决者竟也现身了。杨家城那一夜,从种种迹象中被发掘出来。由此,最终让牟斌一路追到了宁夏。

果然,一进入宁夏城,马上就得到了关于钦差副使苏默的消息。有人刚刚在杨家的招婿擂台上,认出了扮作蒙家侄少爷的那人就是苏默苏讷言。

牟斌当场就嘬牙花子了。郁闷个天的,又蹦出个蒙家来。这尼玛各路神仙都登台了啊,要出事儿了,怕是要出大事儿了啊。

这么提溜着心,才不过走出几步又是接连两个消息传来。第一个就是那位苏钦差被人叫破了行踪后,立即便又匿了,不知所踪;第二个消息则是,就在他们刚进城那会儿,城东那边似乎有人打斗,数十个蒙着头面的黑衣人,追杀三个。有人隐约听到其中呼喊,似是保护苏大人什么的。

牟斌听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苏默又被追杀了?这尼玛得多遭人恨啊,才能被人这般不依不饶的追杀到这个地步?

可尼玛,你们杀就杀吧,但别在这个关头杀啊。这边他亲自带着锦衣卫刚进城,那边就把个钦差咔嚓了,丢不丢人先不说,重要的是回去后他牟斌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把代表皇帝的钦差摘了瓢……

牟斌一想到弘治那张脸,当场汗就下来了。啥也不顾了,带着人就先冲到城东的事发地。

所谓打斗当然此时已经结束了,现场别说人,连根毛都没有。可是再仔细一查遗留的痕迹,牟斌忽然不急了,只是脸色颇有些古怪起来。

怎么说呢,就是有些恼怒,又有些苦笑,似乎还有些不屑,然后又有些委屈……嗯,就是委屈。

能不委屈吗?他是什么人啊,现场虽然留下的痕迹不多,但落在他这种方家眼里,又有什么隐秘看不透?

假的!尼玛,全是假的!这完全就是一场作秀,甚至连点血都不带见的。怕是主要目的就是喊出那句“保护苏大人”吧?果然是吧。

这尼玛你苏默为了摆脱追杀玩花活,可别把咱老牟牵扯进来啊。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儿?传到皇帝耳朵中,无论真假,他牟斌是摘吧不清了。

罢了,既然是假的,此刻再追也追不到什么了。若想日后少吃点挂落,自然是要把某钦差在宁夏的行踪搞清楚为第一要务了。

由是,这便有了后来的那一幕。那擂台正打的热闹呢,猛不丁一呼啦的冲进一帮子锦衣亲军来。

想想这些人平日里的德性,锦衣卫再如何落魄,再如何约束,但终归那份傲气改不了。猛不丁这么冲进来的场面可想而知……

结果就是一通的大乱,飞鱼服乱闪,绣春刀狂挥,鬼哭狼嚎之际,满场狼奔豕突……

比武招婿?还招个蛋啊!

第400章:细思恐极

锦衣卫来的突然,台下那些个大都是世家勋贵的纨绔少爷。年轻人嘛,平日里早横惯了的,那暴脾气的。

先只是推搡了两把,随后两句话不和,顿时就是撸起袖子干丫挺的。

你锦衣卫确实牛不假。可一来这不是北京城,是宁夏城;二来,咱们台子上那不还有位大佛镇着吗?你们锦衣卫说到家也就是天子家奴,可上面那位却是天子的兄弟来着。Who怕who啊!

果然,等后面的牟斌过来后,一眼就看见那尊佛了,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

他倒是不怕安化王,即便安化王是藩王,是天子的兄弟,但锦衣卫干的是啥活儿啊?缉查天下!

何谓天下,所有官员百姓,包括各地藩王都在内,都在锦衣亲军的监视权责之内。

但不怕归不怕,这面子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至少在人家没犯事儿之前,要保持足够的尊敬,这事关天家颜面。

忙不迭的喝止一干手下,这帮不省心的,全是饭桶。一个两个的,都在京里嚣张惯了,却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这边喝叱着,那边众人也纷纷喝住了自家的子侄。牟斌这才满脸赔笑的上来见礼。

牟斌心里尴尬,安化王可也是心里有鬼不是。两下里一见,安化王只是淡淡的应付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周昂和何锦二人应付着。

堂堂锦衣亲军指挥使大驾莅临,安化王爷可以一走了之,其他人可不行啊。但也不可能就在这里接待,得,换地儿吧。

于是,在好一通乱之后,总算将下面疏散开,众人这才拥着牟斌往城中最好的酒楼上坐了,摆下席面为牟督堂接风。

牟斌心里这个烦躁啊,他现在正一脑门子官司呢,哪有心情应酬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可没法儿,想要尽量摸清苏默的行踪,还就必须要从这些人身上着手才行。尤其是旁边这位一直阴着脸的杨抚台,据闻那苏默刚到宁夏时,正是追着这位家里那位侄千金来的。

只是自己来的不巧,好死不死的却将人家侄千金的招婿大比给搅合黄了,理亏啊。于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先把这气氛缓和下才是。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牟斌这才算是找到机会问起此事。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位苏默苏钦差竟然是连这位抚台大人给一起瞒了。杨一清几乎是一问三不知,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说蒙何真是苏默的话,那确实是一路被人追杀而至。然后又再被人识破了身份后,立即选择了远遁而去。

牟斌大是失望,杨一清却是神清气爽起来。老头儿的使命完成了,那个小祸害又已经离开了,总算是可以轻松轻松了。当然,若是能把家里那个小祖宗也劝回去的话,那就一切圆满了。只是那可能吗?只要苏默那小王八蛋一日不回京城,怕是恩娘那丫头也是不肯回的。

这么想着,那点轻松便又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叹息和无奈。

意兴阑珊之余,应付完了牟斌的问话,便索性告辞而出,琢磨着赶紧回去给家里丫头报个信儿。毕竟,连牟斌这个指挥使都出现了,天子对此事的关注可见一斑了。小丫头少不更事,可千万别一个不好,把自个儿和全家都陷了进去才好。

杨一清一走,牟斌也趁机借着旅途劳累为借口散了酒席。安化王不在,在场的就数杨一清和牟斌最大,两个主要的人闪了,众人也只得依从。

结果就是一顿酒喝下来,周昂根本连个试探的机会都没找到。不过好在从各方的情况来看,锦衣卫此番来宁夏的主要目的,还是在苏默身上,与这边的其他人和事儿并不搭嘎。这让周昂和何锦倒是暗暗松口气儿。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周昂还是在临分别之际,出言点了下苏默化身蒙家侄少爷这事儿。既然你牟斌是为苏默而来,那就去找蒙鹰吧。那无论成不成,首先是将视线转移到蒙家了,自己这边就保险了许多;

贰一个,他对那个苏默现在也是好奇的紧。那小子究竟身上有什么秘密,竟能劳动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过来追查。他自己不好明着问,但把牟斌指向蒙家,通过两下里的对碰,总是能得到些蛛丝马迹的。

这般安排好了,正想着松口气儿,却忽然有人来报,王爷招众人立即去小春园议事。

两人本以为是安化王惦记这边锦衣卫的事儿,倒也没怎么在意。结果等一进了小春园,但见到处警卫森严,人人面色凛然,这才不由吃了一惊。

及到赶过去见到安化王和孙景文等人,又看到安化王身前,抖瑟跪着的王九儿,这才知道,九娘娘的两个贴身婢女不见了。

据说下午时,那两个叫芸娘和簟儿的婢女说要出去采买,并且拒绝其他人跟随,只是驾了一辆马车出了门。

这二人乃是九娘娘的人,自然没人敢轻易得罪。加上两人都是女子,要采买的大抵也是女子所用之物,不愿人跟着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这种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谁也没当回事儿。

结果,一直到日头西下,也不见这两人回转,这才引起有人注意。于是,忙一边派人去通禀周昂知晓,另一边则找了借口往九娘娘处查找。

这一找却是所有人都惊了。两个婢女的住处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哪里是出去采买的样子,远遁逃离倒是真的。

正不知所措之际,安化王和孙景文等人陆续回来了。听闻之下,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和王九儿也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虽说一直以来并未曾跟王九儿言明什么,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从中咂摸出点味道来。妙芸二女虽只是婢女,或许猜到的更少,甚至完全没有半点凭据,但大伙儿如今干的事儿是何等之大,便再如何小心也不过分。

尤其是,今日忽然得闻竟有个钦差一直藏在宁夏,下午就忽然又有锦衣卫杀过来,甚至连牟斌这个指挥使都亲自来了,几下结合起来,如何不让众人心中发毛?

一边急使人唤回周昂议事,一边将王九儿拿了,仔细询问起那两个婢女的问题。

都这个时候了,所谓的九娘娘自然再没了什么尊贵可言。不过几声呵斥下去,这位九娘娘便筛糠也似,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抖落了个一清二楚。

这王九儿不过是个混迹江湖的骗子而已,然后被人拿住了短处,逼迫着到处招摇,帮人谋取钱财。

此番也是这样,因其名头越发响亮,终于引起了孙景文的注意。两下里各有所需,结果自然是一拍即合。而那两个婢女,名义上是婢女,实则其中那个妙芸才是真正的主使。

王九儿被人所迫,虽然名头越来越大,吃穿不愁,但是被人拿捏着,岂是心甘情愿?再加上眼看着每每自己辛苦骗得的银钱,大半却落入旁人的口袋,而自己连口汤都落不着,这番恨意也就不用说了。

前番暗中通报消息,挑拨周才,便是出于这种恨意使然。本想着由此使得妙芸被周公子牵绊住,她便有了脱身的机会,却不料半路杀出个苏默来,不但没让周公子得手,还将周公子一通收拾,彻底让周公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苏默身上了。王九儿得知后,简直不由的恨发欲狂。

只不过因此一来,也让妙芸大为警惕起来,这让王九儿心惊胆颤之下,哪还敢再有半分小动作?每日里甚至能躲则躲,就怕被妙芸察觉出什么收拾了自己。

也正因如此,此番妙芸主仆的离开,她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如今被孙景文等人稍稍一吓,便什么都招了出来。

安化王等人听完这一切,不由的又惊又怒。怒的是竟被人瞒了这么久,好悬没让人摸了个底儿朝天。好在大伙儿都足够严谨,终是没出太大的纰漏;

而惊的是,这事儿居然又跟那个钦差扯上了关系。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蹊跷?真真是细思恐极啊。

摆摆手,让人将软做一摊的王九儿拖下去。同时微微使个眼色,这位九娘娘的下场自然也就不用问了。

待到只剩下几个心腹,安化王这才面色阴晴不定的向周昂问道:“如何,可探出些消息来?”

周昂蹙着眉摇摇头,思量着道:“有些古怪,从所有汇集起来的消息看,那牟斌确实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其人所思所问、乃至一举一动,俱都指向那个叫苏默的。”

安化王摇头不语,半响忽道:“都说那苏默是被人一路追杀,此中是否有诈?”

周昂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当日兴县那边动静不小,事后又在左近发生了一场大战。而那时,苏默早已破围而出,确实是进入了神木境内,若是诈,岂非画蛇添足,凭空给人疑窦?”

安化王缓缓点头,神色稍缓。想了想又道:“对于锦衣卫之事,你们怎么看。可是真的追寻那苏默而来,是为了保护他的?”

周昂没敢马上回答,眯着眼思索。旁边孟彬忽然道:“这事儿怕是有些不对头了,那苏默百般设计,都说是为了自保。可如今看来,牟斌与他不过前后脚之差,只要他在这稍稍多停留一会儿,就能和牟斌汇合。到那时,有锦衣卫护着,大可直驱边府,再由大军护送出关,又何以偏偏一触即走,竟半刻不肯停?此中必然有诈!”

孙景文、周昂都是微微蹙眉不语,虽觉得事情应绝不似孟彬所言那样,但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证据。唯有安化王目中有一抹惊慌之色闪过,不由的显出几分不安来。

小春园中这几人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这番推测若落到此刻的苏默耳中,可不知要郁闷死了。

郁闷个天的,要是知道牟斌那厮就在身后跟来,鬼才搞出这么多七七八八来呢。这尼玛,所谓知易行难,无外如是了。谁成想这塞外大漠,竟是处处危机到了如此变态的地步?

这一刻的苏默,简直要欲哭无泪了。

第401章:草原第一夜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歌声中是多美的壮阔景色啊,好吧,必须得承认,天苍苍这个有;野茫茫嘛,这个也有;风吹草低,好吧好吧,这个也可以有。可是,见牛羊呢?说好的见牛羊呢?

完全没有啊!别说牛羊了,就是牛羊毛都没见一根。有的,却是时不时可见不可见的沼泽和烂泥塘。

只不过才进入草原不过十几里,一队人便几乎个个成了泥猴。这左一块右一块的,奥利塞斯等人还罢了,人家穿的都是草鞋筒裤。可是苏默几个可就难看了。

宽大的袍角在关内敞亮的大街上那叫个潇洒飘逸,可到了这草原上被泥水一浸,好嘛,这汁水淋漓的,潇洒?飘逸?飘逸个毛线球啊。

这且不说,时不时的隐隐听到远处的群狼嚎叫,这就实在有点吓人了。草原上啊,无遮无拦的,这要是迎头遇上狼群,别说就他们这点人,就是再多一倍,那也都是人家狼群的菜啊。

嗯,很快还会变成便便。苏默想想自己变成便便的样子就感觉很忧伤,他一点也不想变成便便。

好在跟着的蒙家向导蒙驲(ri)很老道,一路上艰难是艰难了点儿,那狼群倒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踪,这让一帮子菜鸟总算是稍稍安下心来。

除了狼群的恐怖,还有一种东西被蒙驲不断提及,让众人一个个都是面色发青,战战兢兢。

那东西就是大黄蚊。

何谓大黄蚊?就是婴孩拳头大小的一种蚊子。嗯,草原特产,独家风味,实为送亲访友的最佳礼品…….好吧,这是广告,绝对不可信。

事实是,这种大黄蚊成群结队,比狼群还要群居的物种。每一群都至少有数万甚至上十几万、几十万的规模。

遇到猎物便是一拥而上,铺天盖地下来。等到离去后,猎物便大多只剩下一张皮了……

“魔鬼的仆从,一点儿也不讲骑士精神。”身为贵族的佛朗西斯科忍不住低声的咒骂道。

这个有些固执的西方人,对于一切不讲规矩的行为和人,都抱持着鄙视的态度。

这或许是被少爷欺负的后遗症吧,胖子等人在旁看着,默默的想着。

这个可怜的人一边艰难的迈着步子,一边紧张的东张西望着,极为担心下一刻自己就会被魔鬼的仆从吸成人干。

至于为啥他行进也那么艰难?很简单,因为作为一个贵族,他穿的也是长袍,甚至身上的零碎可谓整个队伍中之最。

对此,心地比较厚道的猛子提醒他,可以考虑先把外袍脱下来。但是佛朗西斯科怎么也不肯。

贵族的礼仪在任何时候都是不能放弃的!不得不说,这个格拉纳达的胖子别的方面不怎么样,但这种坚守信仰的闪光点,还是有些被人佩服的。

嗯,虽然这种佩服虽然很短暂,然后便化为讥笑。

只是,很快讥笑的人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夜晚降临了。

早穿皮袄午穿纱,裹着棉被过夜寒。

这句谚语在后世时,苏默上小学时就听说过。当时未尝不赞叹惊呼,对于这种神奇的天气变化好奇不已。可是当真个身临其境的这一刻到来后,他发誓,不好玩,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至于神奇?郁闷个天的,谁再敢跟他提神奇两个字,他表示保证不打死丫的。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神奇?妈蛋的!撒个尿小丁丁都差点僵了,这个神奇不神奇?

佛朗西斯科的贵族长袍在这一刻终于显现出了威力,看着冻的瑟瑟发抖的奥利塞斯等人,他终于感觉到贵族的荣光再次闪耀了起来。

蒙驲寻了个背风的洼地,选着干燥处指挥着众人安营下寨。一通忙活,身上多少有了些暖和气儿。

然后点起一堆篝火,用陶罐烧些热水,就着肉干吃了,这才渐渐缓和过来。除了几个放哨的,众人皆披着毡毯,就那么围着篝火眯瞪着。

“少爷,都过去了,何必再多想。”

夜深人静,大多数人都睡去了。篝火旁,便唯有苏默和胖子,以及蒙家向导蒙驲三个。眼见苏默望着火堆发愣,脸上露出哀伤之色,胖子不由心中叹息,忍不住出声劝慰起来。

苏默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咧了咧,算是挤出个笑容来。只是那笑落在胖子眼里,却不由的心中又是一抽。

这个被不知多少人敬畏着的神仙,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洋洋、乐呵呵的少爷,又有谁能知,他心中实则也是藏着不知多少的苦?

都说神仙淡漠,不为凡间俗情所累。或许别的神仙是这样的,但胖子却知道,自己的这位少爷绝对不是。相反,自家这位神仙少爷偏偏就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最是看重情谊二字。

妙芸的背叛和死去,少爷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似乎只是淡然的很,可是胖子却知道,这件事儿对少爷的打击,远不像表面那么淡漠。

果然,当如此静夜之时,再无外人当面的一刻,少爷不可避免的露出了心思。

“瞎操心啥,我只是想到了些不可解的谜团,一时出神而已。”少爷拒不承认不小心暴露出的柔软,胡乱支应着话题岔开。

胖子便也不再追着不放,从袖筒里递过一只小葫芦,贼贼的低笑道:“瞧,这是啥。”

苏默眼睛一亮,一把抢了过来,拔下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笑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竟藏的这般好东西。你惨了,要是被虎子和猛子知道了,你就等着被修理吧。”

胖子脸儿都绿了,不带这样的啊。这完全就是吃孙喝孙不敬孙啊。您这喝着我的酒,反过头来还要出卖我,少爷啊,咱能厚道点不?这样完全不能做好朋友了哇。

“唉哟,省点儿,省点儿,就这么一小壶,再没了啊。您这……倒是给小的留点儿啊。”虎子猛子神马的等明天再说,还是先顾眼下吧。胖子搓着两只肉墩墩的手,使劲吞咽着唾沫急道。

苏默就鄙视的斜了他一眼,抖手将小葫芦向蒙驲扔过去,一边口中道:“滚犊子,跟少爷玩心眼儿,你还早着呢。就你那尿性,这种葫芦要是没有个十个八个的,爷从此后拿着大顶倒过来走。蒙驲兄弟,喝点儿,去去寒。”

那边蒙驲笑着接了,毫不客气的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这把个胖子心疼的哟。慌不迭的跑过去一把抢了过来,放在耳边晃了晃听听,一边不忘诋毁道:“没有了没有了,真心没有了。哎呀我去,老蒙你个混蛋,这一口这么大,都快没了……”

说罢,也不嫌弃,拔开塞子,一仰脖儿,咕咚咕咚两下将剩下的酒尽数送下肚中,然后遗憾的再晃了晃,听着确实没一点儿水声了,这才摸着肚皮舒服的打个嗝儿。只是脸上那肉疼之色,怎么也是掩饰不住。

苏默和蒙驲都是忍不住的莞尔,胖子这家伙的德性,大伙儿都了解。那份心疼也绝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疼。但真在需要时,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先奉献的那个。这就是兄弟,真正的兄弟。

胖子也在偷乐。虽然费了一小壶好酒,但是能让少爷纾解,那便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

“蒙驲兄弟,你咋起了这么个名儿呢?这个真是……太威猛了哈。”被胖子打断了哀緖,回过魂儿来的某人恶劣的性子也再次回归,闲的无聊之余,便又指摘起人家的名字来。

蒙驲有些懵,胖子在旁却是不由的哀叹,一脸可怜的看着蒙驲,心中为他默哀。他可是听何莹说了,曾经有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就是因为名字的事儿,不知被自家这个无良的少爷曾怎样的摧残过。

嗯,摧残,就是这个词儿。

“这个……那个…….”蒙驲生的颇是粗豪,只是此刻却讷讷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爹娘给的,小人也不懂的。嗯,公子说这名儿威猛吗?”

“威猛,那必须威猛啊!”苏默使劲的点头,认真的道:“你看哈,蒙驲蒙驲,可不就是猛日吗?日啊,啥叫日?那就是干!一个爷们,还有什么比可以干,而且还是猛干更威猛的?你爹是高人啊。”苏少爷一脸的高山仰止,表示无限仰慕之意。

蒙驲瞠目结舌,一张方脸上,那叫一个精彩绝伦。我去的,自己这名儿还可以这么解读吗?似乎,好像,那啥,听上去确实有些道理哈。不过,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呢…….

旁边胖子浑身颤抖,肚子里笑的快要打结儿了。坏,实在太坏了!自家这少爷爱捉弄人的恶趣味真是改不了了。只是您这样捉弄人家蒙驲这样一个憨直的人真的好吗?会不会天打雷劈啊?

“严肃点,说正事儿呢,你笑个屁啊。”实在忍得辛苦,不由的露出点笑模样来,结果被少爷一眼瞧见,当头就是一顿喷。

正事儿?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啊。胖子那张胖脸上直抽抽,努力憋着打个躬,掉头就跑。直到老远,才嘿嘿哈哈的畅笑了起来。

这边蒙驲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目光幽怨的看向苏默。

苏默咳咳的干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岔开话题:“那啥,日啊,你说说,咱们离着你们那藏兵处还有多远?”

蒙驲快哭了,这名儿叫的,人家不想活了。有心纠正一下,然而不等开口,却忽然猛地站起身来,随即却又迅速趴下,伏在地上倾听。

“快,准备,敌袭!”

第402章:瑟雷斯人的首战

凄厉的竹哨之声,瞬间撕裂夜的静谧。营地中,数十条汉子翻身而起,几乎是在哨声刚落之际,便已排出一个小型的偃月阵。

这些瑟雷斯战士,不愧为久著盛名之士,虽只数十人却毫无惧色,刃盾生辉。在奥利塞斯的带领下,人人手中擎着一支短矛,肃然而立。

对于草原上的战斗,苏默当然早有准备。原本这种乱局就是在他的安排下挑起的。尤其还是在靠近大明边境这边的,并不像更北那边吸引人,便是战斗也最多就是些小型的。是以,苏默毫不担心。

地面在微微震动着,苏默爬上一匹马,居高而望。但见月光下,东北方向一溜儿黑线快速漫延着,如同浪潮一般翻滚而来。只数个呼吸之间,便从模糊变得清晰。

战马,足足上百匹的战马。马上,时有刀光耀目,髡头起伏,不断的传来阵阵鬼叫般的嘶吼。

蒙古骑兵,果然是蒙古骑兵。只不过这股骑兵竟然一反常态的夜间出动了,实在大出苏默所料。

来犯的骑兵大约有七八十人,皆是一人双马。与此刻苏默身边的瑟雷斯战士足足多出一倍。

微微蹙眉,苏默转身看向跟在身边,面色平静无波的战士:“奥利塞斯,能不能行?”

奥利塞斯单腿跪地,将手中短矛狠狠插进地上,扶膝回道:“我主,瑟雷斯人从不问能不能。您的马鞭所指,便是吾等长矛所向。”

苏默一怔,随即大笑起来。翻身下马,亲自将其扶了起来,点头赞道:“好,果然是真英雄。那么,去吧,去赢得你们的荣耀吧,以吾之名。”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奥利塞斯慨然应道,起身提矛,甩开大步奔至队伍最前。目光在整个队伍中略一梭视,随即举起短矛,大喝道:“瑟雷斯的勇士们,让敌人在我们的长矛下颤抖吧。为了主人的荣耀!”

“为了主人的荣耀!”

“荣耀!荣耀!”

众战士顿时齐声呼喝,呼喝声中,在奥利塞斯狠狠一挥短矛后,跟着他便毫不犹豫的冲向了来敌,虽是步兵,却丝毫不显半分惧意。

后边,庄虎和唐猛看的眼眶子乱跳,面色大变。这帮子傻叉,以步对骑,竟然还敢迎头冲锋,莫不是找死吗?他们找死不要紧,问题是少爷身边此时只有这么点力量了,一旦这股力量被击溃,那少爷的安危如何保证?

“少爷!快喝住他们,这样不行。”庄虎满头大汗的回身对苏默叫道。

苏默微微一笑,摆手道:“虎子,稍安勿躁。西方人跟咱们不同,自有他们的战法,且仔细看着就是。”

庄虎大急,还要再说,苏默却摇摇头,坚定的道:“我相信他们。”

庄虎一窒,只得恨恨跺跺脚,与唐猛和蒙驲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各举刀枪抢前一步,呈三角形死死的将苏默护在中间。又扭头看了胖子一眼,胖子面色凝重,微微颔首,庄虎这才心下稍安。

有胖子这个高手在侧,总是多了几分底气。只不过对于另一个胖子,不由的却是大为鄙视,很是不屑的啐了一口。

这另一个胖子不用问,自然便是咱们的子爵大人弗朗西斯科了。打从敌袭的警报一起,弗朗西斯科便窜到了苏默身边。虽也一手提盾一手拎着把双刃战斧,却是目中大有惧意,压根不敢往前一步。

此时看到庄虎等人鄙视的模样,弗朗西斯科不由的面上一红,但随即又再忍住。不屑的转过目光,心中暗道:当老子傻的吗?对方那么多人,又全是骑兵,这种冲锋陷阵的事儿,自然要奥利塞斯那般奴隶们先上了。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子爵可是贵族来着。贵族,当然只会进行贵族式的战斗。

等着吧,等到战斗到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那才是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上场的时候。

一对一,届时自己将要求和对方的首领展开一对一的较量,来决定最终的胜负!像眼下这种野蛮的、粗鄙的混战,就交给那些低贱的奴隶们好了,这本就应该是他们的战斗。

伟大的苏手下竟然连这点都不懂,看来东方贵族的传承很是有些问题啊。

这般想着,弗朗西斯科刚刚那点羞愧,顿时就不翼而飞,颇有几分优越感起来。

什么?你说胆怯?不不不,弗朗西斯科大人是绝对不肯承认的,那是污蔑,是诽谤,是无知、是…….

好吧,无论是什么,这会儿却是没人去在乎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前方即将发生的碰撞所吸引。

前方数十步外,急速冲刺而来的蒙古骑兵越来越近,最前方的几骑,甚至连马上骑士狰狞的面容都能隐约看的清楚了。

“全体都有,散,举盾!荣耀,即吾命!”狂奔中的奥利塞斯忽然大吼一声,吼声中将手中刃盾高举过顶护住头面,另一手却极力向后弯引,借着飞速前冲的张力,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大弓一般。下一刻,大喝一声,已是将手中短矛奋力掷了出去。

“荣耀,即吾命!”随着奥利塞斯的呼喝,紧随其后的众瑟雷斯战士齐齐呼应。如同山崩海啸也似的呼声中,俱皆做出同样的动作。

霎时间,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厉啸之声。数十条通体由精铁打造的短矛,闪电般横贯双方的空间,带着砭骨的狂暴气息,狠狠的贯入奔来的众骑之中。

噗嗤——噗嗤!

接二连三的利刃刺入肉体之声,爆豆子般响了起来,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战马唏律律的长声嘶鸣,以及一片声的人的惨呼之音。

蒙古骑兵的一贯战法,都是先以骑射伤敌,然后在敌人动摇之后,若是敌方人多,则继续发挥战马的速度,盘旋环绕,如同削苹果般消耗敌方;

而若是敌方人少,则是一鼓作气,利用马匹的高速冲锋,一举凿穿对手阵型,迫敌崩溃。然后再继续分割,以达到最终胜利目的。

可以说,在骑兵的运用上,蒙古人确实已达到了这个时代的最巅峰水平。即便是遇到大明的部队,这种战法也是颇有成效。

但是,如同今日这般,面对着骑兵,而且数量还远逊于己方时,对方的步兵竟仍然毫不停留的发起反冲锋这种状况,实在是大出了蒙古人的意料之外。

这些人难道是要自杀吗?竟敢以血肉之躯硬碰硬的跟骑兵对撞,简直是疯了。

好吧,战场之上可没人管你是不是疯了。别说疯了,就是疯魔了也毫不犹豫的斩杀之。

仅仅只是短暂的失神,但随即已经融入骨子里的战争印记,使得众蒙古骑士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骑弓,射出手中的箭矢。

按照一直以来的经验,这一刻后,便应是对方哀声惨嚎、倒翻一片的场面。再然后,便是大伙儿奋力冲刺收割的时候了。

然而今天,今天这种经验完全失效了。哦不,也不是完全失效,铺天盖地的箭矢确实还是给了对方一定的打击,但是却远远不似以往那样的成效。

笃笃笃——

如同雨打芭蕉似的敲击声暴起,这帮如同疯子似的,穿的古古怪怪的步兵,在箭雨飞起的刹那,猛然间四下散开,但间距之间却是奇迹般的维持在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距离。

然后,整个地面上便忽然出现了一幕奇观。蘑菇,似乎突然之间,大地上猛地凭空长出一片蘑菇的森林。那是一张张圆盾编就的盾墙,相互之间以刃轮交错纠葛,同时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只有十之一二的箭矢得以碰巧穿过一些间隙,虽也伤到了下面的战士,但却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而就在这些铁木交错的蘑菇盛开的同时,致命的打击同时从这片蘑菇下奔袭而至。

铁矛,通体精铁打造的铁矛,借助自身的重量,以及人在奔跑中产生的惯性,还有西方人格外强壮的臂力,霎时间拉近了距离的短处。

呜呜呜的厉啸声中,强大的冲击力,顿时在蒙古人的骑兵队伍中撞出一道道血痕。

与箭矢相比,短铁矛的贯穿性显然要大上太多。往往一支短铁矛能射穿两人甚至是三人后,才会力竭而终。

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天地间,大蓬大蓬的血雾暴起,使得天上的明月似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重创!从所未有的重创,使得狂飙而进的蒙古骑兵顿时如同浪潮撞到了坚固的礁石上一般,立即就是一窒。

这种停滞不单单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严重打击,还因为猛然遭到打击后,大片倒地的战马尸体和人的尸体成了冲锋途中的障碍物所致。

第一轮的碰撞,瑟雷斯战士VS蒙古骑兵,1:0胜。

而这个胜利的原因,追本溯源,实则是因为蒙古骑兵被迷惑而导致的轻敌所致。

奥利塞斯的人数比之蒙古人少了一半,按照常例,以众凌寡,当然是密集打击、一鼓作气了。但蒙古人显然忘记了,此刻这一战,他们的对手不是大明,不是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而是瑟雷斯战士。人不同,战法当然也就不同了。

对方虽是步兵,但却配合得宜娴熟,聚散有度,最大限度的减轻了伤亡;有别于常规武器箭矢的短铁矛投掷,让轻敌了的蒙古人没有第一时间分散开躲避,原本作为冲锋锋刃的前锋,遭遇重创后反倒成了阻碍;最初短暂的失神,哪怕仅仅是只一个呼吸间的失神,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也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几个方面结合起来,这才是这支蒙古骑兵悲剧的根源。而接下来,厄运并未完结,稍微的疏忽造成的恶果,让更惨烈的悲剧开始上演了。

第403章:战决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整个蒙古骑兵的后队都来不及收住势子。

冲的最快最前的骑兵成排的倒下,挡住了后面战马的道路,但是对于凭借两条腿奔跑的瑟雷斯战士来说,却是只要蹦跳窜跃几下就能跳过这些障碍。

再加上两边相对冲锋,所以在蒙古后队被阻隔一片混乱之际,瑟雷斯战士们却已经趁机靠近了。

投枪再次出手,嗡嗡的破空之声此起彼落,这一次离得近,又是有备打无备,蒙古骑兵顿时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每个瑟雷斯战士都背着三支投枪,这是苏默在收编了他们之后,结合着后世一些见识给出的标配。除了这三支投枪外,还有一把双刃战斧和原先的刃盾。

至于说之前瑟雷斯人用的是短棒,那是没办法凑合的。当时以弗朗西斯科那尿性,根本就不重视这帮奴隶兵,其次,他也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装备奥利塞斯他们。

要知道这一套装备下来,每个人差不多都要十余两银子。如此,总共近五十总人数的瑟雷斯战士,就要差不多近千两纹银。别说弗朗西斯科了,就是苏默,要不是有了蒙鹰的全力支持,也是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甚至在之前,也并不是所有的瑟雷斯战士都有武器,除了最小编队的三十六人外,其他人连刃盾都没有,只是随便给了跟木棒了事。

如今好了,这支英勇善战的瑟雷斯人彻底被武装到了极致。这一下发威,那效果只要想想后世那部斯巴达克斯的电影就知道了。

三支投枪下去,不过六十几人的蒙古骑兵已然所剩无几。再到瑟雷斯人拔出凶残的双刃战斧,好吧,剩下的几个蒙古骑兵脸儿都绿了。

慌不迭的翻身下马,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大声的告饶起来。

战场中,奥利塞斯令人将仅存的几人团团围住,自己则转身大步向后走来,向他们伟大的主人报捷。

庄虎和唐猛等人早惊的目瞪口呆了,完全想不到这帮子鬼佬竟然有这种恐怖的战力。

苏默看的眉飞色舞、得意非常,拍着庄虎的肩膀笑道:“虎子,咋样?可服了没?”

庄虎一脸的赞叹,慨然道:“果然豪勇之士,我等不如。”

苏默就嗤的一声,撇嘴道:“那是自然,瑟雷斯人啊,你当那是一般二般的?当然,也就是少爷我这样的伯乐了,这才能让他们发挥出这么强悍的战力来。放在旁人手中,嘁,只能暴殄天物。比如,咱们的小弗,哦~”

他语带调笑的冲跟在身边的弗朗西斯科一挑下巴,众人顿时一阵哄笑。弗朗西斯科满脸通红,胖胖的两只手使劲摆着,强辩道:“他们只是奴隶,奴隶!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比他们更厉害,是的,更厉害!我发誓,向上帝发誓!”

众人便笑的更开心了。比人家奥利塞斯更厉害?是逃命更厉害吧。你丫的打从一开战,就恨不得把自个儿缩到乌龟壳里去,这会儿却跳出来喊着比人家厉害,嗯,倒是颇有咱们少爷那无耻的几分风范了。

弗朗西斯科被笑的额头青筋直蹦,猛地从腰间拔出细剑,大步向前走去。

迎面,奥利塞斯正刚刚跑近,却被他一把推开。奥利塞斯被推的一个趔趄,诧异的看他一眼,只是摇摇头,然后便冲着苏默单腿跪下,低头禀道:“伟大的主人,您忠诚的奴仆战胜了来犯的敌人。除了为首几个投降了,其他的已经全部击杀。剩下的那些,是要绞死还是收为奴隶,还请主人示下。”

旁边庄虎等人吓了一跳,好家伙,这帮鬼佬好大的杀性。这都降了,竟然还要绞死,果然是边鄙野人啊。

他们却不知道,在西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王道。战胜方对于战败方拥有着完全的生杀予夺之权,杀又或放,都只在一念之间,哪会像中国之人所谓的什么仁恕之道、慈悲之心。

苏默当然明白这些,用马鞭轻轻在奥利塞斯肩头敲了敲,大声道:“非常好,做的非常好,我的奴仆。你们为我赢得了胜利,我要奖赏你们。去吧,那些个战马,我允许你们每人拥有一匹以作奖励。至于几个俘虏,把他们带过来,我要好好审问一番再说。”

奥利塞斯大喜,连忙双膝跪地,匍匐向前,在苏默的靴子上亲吻着,呢喃着道:“赞美您,伟大而慷慨的主人,吾等必将永远追随与您,吾等之忠诚、生命、荣耀尽属于您。您的意志将得到完全的执行,您的意志亦将是吾等永不言弃的圣喻。”

瑟雷斯人快要欢喜疯了,对于贫穷了不知多久的他们来说,能拥有一匹自己私有的战马,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伟大的、仁慈的、慷慨的主人,他的品格耀如太阳、洁如白莲。

苏默使劲的忍着心中的得意,不让自己的狂笑发作出来。后世时,在看许多中世纪的外语片时,未尝没臆想过自己如何如何。不成想一番诡异的穿越,终于在今日得偿所愿,果然这个瑟雷斯人的一通西方式马屁,让他身心俱畅,那叫一个熨帖啊。

只可惜,这种熨帖还不等持续发酵,就被一阵吵吵声惊醒。苏默不由的冷下脸来,大为不快的循声看去。

前面,被一群瑟雷斯战士围着的圈里,弗朗西斯科尖利的叫声一连串的发出,时不时的能看见那举起的细剑发出的寒光。

“你妹的!”苏默恨恨的咒骂着,“怎么回事?胖子,去,瞅瞅,好好教教他们该有的规矩,然后把这帮家伙都给爷带过来。”

胖子嘿嘿一乐,抱拳躬身一礼,随即腰身不动,脚下发力,便如同鬼魅一般就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已是出现在了人群那边。

这一连串的动作,直惊的刚刚赢得了胜利和奖赏的奥利塞斯瞬间张大了嘴巴,眼睛里不可自抑的露出恐惧之色。

这还是人吗?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快的速度?更不用说那份说不出的洒脱利落劲儿了,真真个若行云流水,给人一种目弛神醉之感。

对于伟大的主人身边的这位强者,他早已领教了其人的厉害,本就佩服的很。但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看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之一角罢了。

由是,刚刚那点胜利的得意,瞬间便消散不见。暗暗决定,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对于主人的尊敬,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稍有半丝懈怠。

胖子却不知道自己刻意的一番做作,竟而还能有这般意外的收获。再纵入人群中后,一眼便看到正张牙舞爪的弗朗西斯科正满面通红的叫嚣着。

至于叫嚣的对象,却是一个满面悲愤的蒙古人。此刻正圆睁双目,也在针锋相对的怒吼着。

胖子诧异之余略一倾听,便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原来,弗朗西斯科忽然冲过来,不管不顾的就喊着要对方带头的起来,然后再进行一场贵族间的决斗,来最终确定双方的胜负。

蒙古人哪清楚这些?在他们的规则中,自己一方已经彻底认输了,那为奴为仆自是再没什么可说的。这冷不丁冲出来的家伙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进行什么决斗?莫不是想要借此杀尽了他们吗?

蒙古诸部落之间,这种事儿并不少见。不过却大都是世代仇恨才会如此,极少有无缘无故赶尽杀绝的。毕竟,在大漠上,人口,尤其是青壮人口,那绝对是任何一个部落都珍而惜之的,绝不会随意毁掉的。

那这个人为何非要又来什么一对一决斗的?所以,蒙古人当然是摇头不肯了。

结果自然可知,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想要证明自己的谋划失败了。羞恼之余,那嘴上便不可避免的毒辣了起来。别看弗朗西斯科大人斗嘴在苏默跟前屁也不是,但是若放在同样词汇简陋的蒙古人跟前,那还是绝对有着相当杀伤力的。

不用多,只一个“卑贱的懦夫”一个词儿,就立即给予以悍勇自持的蒙古人最大的羞辱。

于是,成功了,弗朗西斯科成功的挑起了蒙古人的怒火。我们是战败了,我们可以向强者低头,成为强者的附庸。但是那并不表示,什么人都可以来羞辱蒙古的勇士。

弗朗西斯科有些傻眼,这是要干啥?刚刚还怎么说都不肯跟自己决斗的,这转眼间,却忽然一呼啦的都围了上来。这……这分明是要仗着人多,以众凌寡的节奏啊。

无耻,太无耻了!卑鄙,太卑鄙了!怎么可以这样?还讲不讲规矩了?怎么东方人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呢?

我是说决斗来着,可也说明白了啊,一对一!一对一懂不?说好的贵族风度呢?说好的规则呢?闹着玩下死手,还能不能行了?呜呜呜,人家不跟你好了……

弗朗西斯科欲哭无泪,努力的挥着手中的细剑,色厉内荏的恐吓着。

“好胆!竟然敢闹事!”一声冷厉的阴笑声响起,不待双方反应过来,一道如鬼如魅的黑影忽然湮了进来。下一刻,呯呯连响之际,几人便觉眼前一花、身上一疼,随即此起彼落的飞上了半空。再然后,噗通一声,狠狠的摔落在地。

第404章:意外发现

看看匍匐在地的两个汉子,再看看旁边躲躲闪闪,两手捂着脸的弗朗西斯科,苏默感觉有点无语了。

趴着的这俩啥样看不见,但是弗朗西斯科再怎么捂也不能全都挡住。脸上老大一个大脚印子,还是横着来的,想必眼前这俩肯定也是一样。

这胖子,下脚够损的。自个儿虽然暗示胖子教训教训他们,可也没让给人破相不是。

“行了,都起来吧,我有话问你们。”苏默努力的维持八颗牙齿的笑容,温和的说道,一边上前两步伸手虚扶。

“是是是,大人有话请问,小人知无不言。”两个汉子身子一颤,却不敢抬头,只是看着眼前两只靴子靠近,赶忙匍匐着向后躲着。

呃,表达亲切的举动失败,苏老师感觉老大没趣儿。

“我家少爷让你们起来,两个贼胚听不懂吗?是不是要胖爷再给你们松松骨头?”旁边胖子多机灵啊,立即大声恐吓着。

两个汉子吓了一跳,如同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惊恐之色瞟了胖子一眼,赶忙又垂下眼帘,躬身老实站在那儿。

这个胖子的身手委实可畏可怖,直到此刻,先前那如同鬼魅般的幻影还留在两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次简直就是昏了头了,该办的事儿没办,怎的就招惹上了这么个厉害的魔头呢?两个蒙古汉子此刻懊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之前遇上的那些个鬼佬就极其恐怖了,后来的那个胖子却显然更加厉害。而这些人却都是这个汉人少爷的属下,自己等人冒犯了他,如今落在他的手中,却不知将要落个何等悲惨的下场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攻击我们?”苏默很是赞许的看了胖子一眼,对他的狗腿表示满意,这才转头又继续跟两个俘虏说话。

噗通,两人又跪下来,其中一个颤声大叫道:“小人巴鲁,是克图部的头人,无意中发现大人们在此宿营,只当是马匪来袭,这才昏了头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莫要见怪,宽恕了我等不知之罪。”说着,连连磕头不已。

苏默眼中一抹精光闪过,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冷冷的道:“少爷最恨别人骗我了。胖子,交给你了,直到教会他们诚实为止。”

说着,转身便走,朝着奥利塞斯等人走过去。这帮瑟雷斯战士刚才一阵对战,虽然将蒙古骑兵歼灭大半,并最终击溃了来敌,但也颇是付出了些代价。总共不到五十人中,有三十多人身上挂彩,还有两个重伤垂死,苏默可是不能不救。

至于这两个蒙古人,言语中不详不实的,到了这会儿还敢欺瞒自己,眼看他们惧怕了胖子,那便恶人交由恶人磨好了。正好趁此功夫,先治愈了自己的手下才是正经。

眼下这帮瑟雷斯战士,表现出乎他的预料,已被他无限重视起来。哪怕伤亡一个都让他心疼。

身后很快传来两个蒙古人的哀嚎讨饶声,苏默却是理也不理。随手拉过弗朗西斯科,强行将他的两只胖手来开,果然这货脸上也是老大一个脚印子,而且鼻血长流,眼圈乌青,却是胖子恨他没事儿找事儿,特意格外给他加的餐了。

抬手向着那张滑稽的胖脸虚点了下,一小团生命元气度过去,顿时让那些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弗朗西斯科只觉得原本脸上的疼痛处顿时一阵的清凉,一股丰沛的精力充盈着,从头面处向全身蔓延开来,略略一惊之后,顿时反应过来。这是眼前这个伟大的魔鬼,再次施展了强大的法术所致。不由的又是恐惧又是感激。

“这里是东方,那就要遵守东方的规矩。下次再乱来,仔细着你的脑袋!”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现在苏默对于这手也算玩的得心应手了。

弗朗西斯科哪还敢辩驳半句,只唯唯诺诺而应,一边偷偷的在胸前画十字。

苏默斜眼瞅着,眼中忽然微微缩了一下,脚下不停,口中却如同随意闲聊似的道:“小弗啊,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是魔鬼啊?”

啊?!

正暗暗祷告着的弗朗西斯科吓了一大跳,好悬没当场蹦起来。满面惊恐的看着苏默,只怕下一刻就要招来这个魔鬼的惩罚。

“怎……怎么会!伟大的苏,您是如此的仁慈,甚至连我这点疼痛都不吝施于圣术治疗。您的光辉堪比上帝,卑微如我全身心的敬仰者您,怎么可能……”努力咽了口唾沫,拼命的挤出笑脸迎着,弗朗西斯科满口的谀辞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苏默脸上似笑非笑,斜着眼任他马屁如潮。冷不丁忽然打断道:“摩尔人也信奉上帝吗?”

弗朗西斯科下意识的猛点着头,但点着点着,忽然蓦地僵在了当场,脸上神色慢慢煞白了起来。随即又开始由白转青,由青转白,整个身子都在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旁边跟着的庄虎和唐猛不明所以,不知道少爷只是一句简单的闲聊,怎么会将这个鬼佬胖子吓成了这样。

“我我我…….”弗朗西斯科牙齿打颤,脸上露出哀求之色,眼中又是震惊又是疑惧,竟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不是不明白?还是说,你以为能瞒过我?哼,你好大的胆子啊。怕是你这个所谓的贵族,也是自称的吧。”苏默心中有数,冷冷的哼道。

弗朗西斯科脸色猛的涨红,别的可以忍,唯独这个贵族的身份属于他的逆鳞,是绝对绝对不能被污蔑的。

“不,您不能这样侮辱我!我是真正的贵族,绝无虚假。”他大声的申辩着。

“我当然可以!因为你对我撒谎了,而且还是一直在撒谎。要知道,对于一个贵族而言,谎言是可耻的行为。”苏默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弗朗西斯科如同被点了穴般僵住,半响,才挣扎着道:“我……我没有……”

苏默哼道:“没有?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时候摩尔人竟开始信奉耶稣基督了?格拉纳达可是摩尔人的国,怎么贵国的苏丹改了信仰了吗?那倒是奇怪了,既如此,为何还会被灭国呢?你,是个骗子!可耻的骗子!小弗,你根本不是摩尔人,或者说,压根就不是什么格拉纳达国人。你,弗朗西斯科,是犹太人!犹太人,对不对?”

苏默忽然停下脚步,猛的回身指着弗朗西斯科大声道。弗朗西斯科脚下顿时一个趔趄,两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这一刻,他是真的恐惧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魔鬼!他真的是魔鬼!他怎么会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不,不会的,不会的!这不可能!

他心中狂喊着,脸上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冷不丁被拆穿了最大的隐秘,让他彻底慌了心神。

苏默慢慢踱步走近,俯下身子看着他,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笑着,啧啧道:“是不是很奇怪,奇怪我怎么会知道?”

弗朗西斯科一脸的恐惧,呆滞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很简单。”苏默微微直起身子,“因为我恰好知道,格拉纳达王国是清真国度。国王称为苏丹,是坚定的*真主的信徒,是绝不肯信奉基督耶稣的。

也正是如此,格拉纳达才会被西班牙灭掉。这不但是国家之争,更是信仰之争。

而你,小弗,你上一次就不经意的喊出了上帝这个词儿,我当时就觉得有些问题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可是今天,你刚刚下意识的在胸前画十字,哈,那可是标准的基督教徒的仪式哟。

一次两次,我要是再猜不到,岂不是要笨死?而在格拉纳达,哦,或者说现在的西班牙,除了当时的摩尔人外,便只有犹太人了。也只有犹太人,才是既信奉基督却又被西班牙一起驱逐出去的。

唯一不同的是,相对于摩尔人,犹太人只能作为低一级的国民存在,是永远不会进入格拉纳达高层的,原因就是信仰的不同。所以,小弗,承认吧,你不是贵族,你只是个平民,可怜的平民。”

苏默的语声如同魔鬼的低语一般,在弗朗西斯科的耳边一遍遍低回着,以至于让这个可怜的摩尔人,哦,不是,是犹太人面色越来越白,终于一点血色都不再见。

“不,不不,您不能这样对我,不要!哦,上帝啊,帮帮我,帮帮我,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弗朗西斯科终于彻底崩溃了,坐倒在地,两手捂着脸,涕泗横流,嘴中无意识的喃喃着。

庄虎和唐猛等人彻底看傻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儿。甚至这突兀的变化,引得蒙驲和不远处的奥利塞斯等人也纷纷张望着这边,不时的低声议论着。

“仁慈的,伟大的苏,不不,主人,伟大而仁慈的主人,我愿意忠心侍奉您为主,只求您不要这样对我。我发誓,我以我的族名发誓,只要您肯救赎我,我必将以忠诚侍奉您,做您最虔诚的奴仆,求您。”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刚刚还在失神的弗朗西斯科连滚带爬的扑过来,一把抱住苏默的腿,匍匐在地哀肯着。

奥利塞斯等人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边,脸上又是迷茫又是敬畏。他们可是清楚的知道,这个原本的主人是多么的骄傲,哪怕在认定了新主人苏是魔鬼的情况下,也不曾真心低头臣服,认其为主。

可是眼下,眼下竟忽然就屈服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位新主人难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强大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果然是吧。

第405章:大缝活人

弗朗西斯科的忽然崩溃认主,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搞不清状况。苏默却面上平静无波,低着头看他。半响,才淡然道:“奉我为主?你说奉就奉了?好好想想,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清楚再来寻我。”说罢,再不理他,大步朝着奥利塞斯等人走过去。

身后,弗朗西斯科面色灰败一片,双眼空洞无神的跪在地上,好半天一动不动。良久,才挣扎着爬了起来,步履踉跄的走到一旁坐下,那一瞬间,整个人似乎忽然苍老了许多。

“主人。”

“少爷。”

奥利塞斯等人和胖子齐齐叫道,苏默瞥眼看了一眼哆嗦着跟在胖子身边的两个蒙古人,只是淡淡的点点头,摆手道:“先等着,我先看看咱们人的伤势。”

胖子便恭声应是,向旁退开。奥利塞斯等人则一脸的欢喜感激,纷纷拥在苏默左右,空出场地中间。

“主人。”但凡能动的瑟雷斯战士,都挣扎着爬起身来,向着苏默行礼,脸上满是狂热崇拜之色。

一个能放下所有事儿,先顾着自己这帮低贱的奴隶的主人,彻底赢得了所有瑟雷斯人的心。这一刻,他们愿意毫不犹豫的为这位主人去战斗、去牺牲,这已经近乎于一种信仰了。

旁边躺着的那些受伤的蒙古骑兵,人人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包括跟在胖子身后的两个领头的。几人相互之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和担忧。

“无须多礼,都不要动。”苏默微微蹙眉,摆手吩咐着。一边就近蹲下身子,仔细察看眼前这个伤员的伤势。

伤口在胸部,长长的一道,从左肩一直斜着下划到腰部。蒙古弯刀的锋利,险险就要将这个瑟雷斯人整个剖成两片。这是两个重伤员中的一个,所有瑟雷斯人都脸上露出沉重之色,眼中透着哀意。

这种伤势,在这个时代近乎无解。以往,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补上一刀,让这个兄弟尽快的脱离痛苦,不再遭受折磨。

“虎子。”苏默头也不抬的叫道。

庄虎大声应着,迅速的跑到一匹驮马前解下一个包袱,小跑着拎了过来。随即不待苏默吩咐,便麻利的打开包袱,从中取出般般样样的一些零碎来。

苏默先是接过一个小坛子,刚一打开,一股浓郁到了极点的酒香就飘了出来。所有蒙古骑兵,但凡是还有意识的,顿时又一个算一个,都贪婪的看向那坛子,有的甚至还不可自抑的吞咽着馋涎。

蒙古汉子好酒,尤其是烈酒,对他们简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似眼前苏默手中这坛酒的香气,更是从所未闻,这些人眼中简直恨不得伸出两只小手来,立刻将其抢到自己怀中,大快朵颐一番。

苏默若有所觉,抬眼冷冷的扫视一圈儿,嘴角不由微微的勾起。这帮子蠢货,真要敢喝下自己手中这坛酒,怕不当即醉死他们。要知道,这可是他特意费了老大劲儿才提炼出的酒精啊。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的那种纯度,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最大限度所能做到的了。

打从计划了北上出关,他便准备了许多必须的东西。高纯度酒精,便是其中一种。有了这种酒精,将会使得在野外受伤后,存活的几率大大提高。这也是当日在兴县之战后,他总结的教训之一。

当日兴县之战后,远遁逃离的途中,若是能有这么一坛子高度酒精,定然不会最后只剩下可怜的十八人。

微微倾斜坛子,一道清亮的酒线洒下,苏默两手稳如泰山,极快的用酒线将那道恐怖的伤口清洗了一遍。直到所有皮肉都保证撒过了,这才盖上坛子,递给身后的庄虎。

躺在地上的伤员被烈酒的强烈刺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巨大的疼痛甚至让他有了短暂的苏醒,牙齿咬的咯嘣嘣直响。

苏默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按住他,低喝道:“来人,按住他,别让他动。”

奥利塞斯面色一紧,赶紧亲自上前,将苏默接替下来。他虽然不忍心自己的兄弟这般痛苦,但是眼见主人极其认真的模样,心下不由的隐隐升起一股希望。

这个神奇的主人有着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那种如同赋予新生般的能力,曾让一众瑟雷斯战士震撼不已。或许,主人真的有办法救活这些兄弟吧。

这么想着,他愈发认真起来。仔细的避过伤员的伤口,手上却更加了几分力气,使得那伤员牢牢的定在地上,果真是一动都动不了。

苏默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对庄虎点了点头。庄虎这才举起那坛子,慢慢倾倒着。

苏默两手伸过去,尽量用酒水将自己双手每一寸都浸过,待到完全浇透了,旁边早等着的唐猛手中忽的显出一个火折子,迎风一晃一吹,那火苗便活泼泼燃了起来。然后下一刻的一个动作,却顿时引起一阵惊叫声。

火折子竟是直往苏默手上烧去,顷刻间,苏默双手便腾起一阵淡蓝色的火焰,将他两只手完全笼罩进去。

借助酒精通过皮肤热度短暂的升腾原理,既可以将火焰隔离在外不伤到肌肤,又能最大限度的进行高温消毒。这个道理,其实在十七世纪中期的欧洲,已经有人发现并开始运用了。

只不过了解此道的人极少,甚至一度被人误认为成巫术。西方如此,在东方就更不用提了。众人见苏默忽然以火就手,顿时一片惊呼。有那紧张的,甚至当场就拔出刀来,怒吼一声便扑向唐猛。

苏默并不理会,两手快速互相轻绕几下,然后又急速的大力挥动几下,那火便瞬间熄灭了。

这边唐猛却早有准备,低斥一声,身子猛地窜起,凌空一脚回旋,将几个心急扑过来的战士逼退,随即向后跃开,拉开了距离。

“够了,都安静!”苏默的呵斥适时的响起,让要继续进击的几人瞬间安稳下来。

“必要的消毒而已,区区小火岂能伤我?好了,都安静的呆在一边,不许再打扰我。”苏默好整以暇的吩咐着,脸上那一副我是高人的模样,果然将所有人都震慑的目瞪口呆,眼中脸上满满的全是敬畏之色。

唐猛和庄虎对望一眼,不由的都暗暗撇撇嘴。自家这位少爷哪里都好,就是这种臭显摆的毛病实在太遭人恨了。

“按好他。”才不理会唐猛和庄虎怎么想呢,苏默顺手接过早就准备好的针和线,对着奥利塞斯吩咐了一声后,便面色一整,专注的开始缝合伤口。

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外科大夫,但是在后世,这种简易的缝合技术还是能学个八九不离十的。唯一要注意的,便是消毒那一道工序了。但是在这个时代,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好在他还有秘密武器,想必应该能起到作用了。

看着他就那么在人身上如同缝衣服般的穿针引线,一众瑟雷斯人和蒙古人都看的面色青白,浑身发抖。这,这是什么手段?大缝活人?众神啊,长生天啊,眼前这个真是人吗?该不会是神魔吧。

喊众神的自然是瑟雷斯战士了,而喊着长生天的,不用问,当然是蒙古人了。此时此刻,在他们眼中这完全超出认知的一幕,完全的震撼住了他们的心身,再看向苏默的眼中,不可自抑的便带出无尽的敬畏和恐惧。

缝好最后一针,伤员整个胸腹间便如同多了一条狰狞的蜈蚣也似,让人望之便心中生畏。饶是如奥利塞斯这样的硬汉,这一刻也是不由的心中发颤,不能自已。

苏默却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将特制的缝合线掐断后,仔细打量一番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随手将针线放到唐猛递过来的盒子中,这才微微阖上双眼,默运念头,引出一缕生命元气,点向伤员。

生命赋予!

微弱的波动随着前伸的手指而动,下一刻,轻轻的抹动在缝合的伤口上。瞬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通过缝合,伤口处虽然出血量已经大大减少了,但仍能看的见有血迹殷出。但是此刻,随着苏默那根手指的划动,划动过后的肌肤,却在肉眼可见的弥合起来,虽然尚未能立即痊愈,但是血迹却再也不见半分泌出,乍一看去,那一道上一刻还狰狞可怖的伤口,俨然如同愈合了七八天后的样子,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是刚刚才被创的新伤。

待到苏默一指停下收起,那伤员便适时的发出一声*,竟再次悠悠醒转过来,迷茫的睁开眼睛,看到目瞪口呆的奥利塞斯后,嘴中吐出几句母语,然后便伸手推开压住自己的手,竟而翻身坐了起来。

哗!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然后先是一静,随即便是震天介的欢呼起来。再下一刻,众瑟雷斯战士不约而同的向着苏默匍匐下去,双手交叠在胸前,面上露出极其庄重的神色,口中低声的吟诵起来。

吟诵声古怪而艰涩,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恍惚间,一种亘古苍拙的气息隐隐弥漫,竟让人有种神圣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胖子和庄虎、唐猛,还有蒙驲等人俱皆不由的面色也端庄起来,如朝圣般*肃穆。

噗通,一直跟在胖子身后躬身而立的那两个蒙古首领再也站立不住,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下去,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第406章:哇屈的巴鲁

要说刚才那个大缝活人还多少沾点人气儿的边,那现在这一幕直接肉白骨活死人就真的是仙家范畴了。

至少,在巴鲁和扎则图眼中是这样的。

自己这次究竟是得罪了个什么样的存在啊!长生天啊,救救你的子民吧。两人现在悔的肠子都绿了,吓的魂不附体。

而相对于他们俩,瑟雷斯战士们其实更对大缝活人觉得神奇不已。倒不是他们不认为生命元气不神奇,只是再神奇的手段见的多了,总是不如第一次所见那么震撼了。

苏默之所以要先对伤员进行体外缝合,其实不过是因为生命元气固然神奇,但终归只是补充生物的生命力,甚至激发生物细胞的进化,但却不能立刻治愈太重的外伤,最多也就是起到些促进的作用。

所以,两相结合才是最正确的治疗手段。

并没在意蒙古人的恐惧,在治好了这个重伤员后,他立刻便又投入到下一个的治疗中去。

这些瑟雷斯战士是他极看重的瑰宝,失去哪怕一个都是不能承受的损失。

然而第二个重伤员的情况,却让他还是无奈了。伤口在脖子上,大量的失血导致这个可怜人根本没坚持到苏默施展手段。哪怕是有生命元气的加持,也不过只是让他多喘了几口气。徒劳的抓了抓苏默的手,然后便带着满脸的不甘死去。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为他们战死的兄弟默哀。他们是奴隶,他们是战士,他们注定将战死沙场,他们也无惧死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生的渴望。

苏默有些难过,半跪在尸体前,紧抓着那失去温度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他虽然也算的见惯了死亡了,但见惯了并不代表适应了。尤其是在他准备治疗的过程中,那种无奈和渴望,与战场上的死亡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他甚至能听到那生命的破碎之声,还有那灵魂的叹息。

“主人,他已经回归了众神的怀抱,但他必将再次醒来,虽然那已是全新的他,但我们仍然愿意为他祝福,视他为兄弟。”奥利塞斯跪在苏默身旁,轻声的劝慰着。

这个瑟雷斯人能感受到主人的哀伤,这让他很感动。这是个真正的仁慈的主人,他愿意为一个奴隶付出他的悲伤,这,真的已经足够了。

瑟雷斯人仍固执的信仰着阿尔卑斯山的众神,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只是回归。然后必将会被众神重新复活,以全新的姿态再次回归人间。这也是他们在战斗中无畏无惧的根源。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轻叹口气,将死去之人的手掰开。又亲自为他整理了下遗容,尽量收拾的体面些。这让众瑟雷斯战士看他的目光,更加感念起来。

“烧掉吧,收集他的骨灰,用皮囊装好。我们的兄弟永远不被抛弃,他将用另一种形式和我们在一起,永远!”苏默轻声的吩咐着,站起身来,继续为其他伤者治疗。

奥利塞斯震惊了一下,但旋即重重点头应是。指了两个人出来,和他一起抬起尸体往另一边去了。

不多时,浓浓的烟气升腾了起来。瑟雷斯人纷纷单腿跪下,双手抱拳抵在唇边,默默的为离去的兄弟送行祝福。

苏默没再多看,加紧了救治的速度。这边一场大战,又点起了火,在这空旷的草原上,很容易被人发现。

眼下整个草原都处于混乱之中,如果此时再引来一场厮杀,怕是瑟雷斯战士再如何勇猛,也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治好了瑟雷斯战士,他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连同蒙古的伤兵一起治疗了一番。当然,对于这些人就没那么仔细了,只是一人给了一团生命元气算完。

但正是如此,反而却让蒙古人更加慑服了。原本看向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此时却已被敬畏和臣服所替代。

“说说吧,希望我不会再听到废话。”略有些疲倦的揉着额头,苏默坐在一个取下的马鞍上说道。刚才一番治疗,付出了不少的生命元气,这使得他也感觉到了一些疲惫。此刻借着问话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施展出剥夺。

夜色中,以他为中心,大片的草地开始变得枯黄,将星星点点的生命元气汇聚过来,以补充方才的损失。

其实最好的方式是让生命元气自己恢复,这样才更加精纯。强行剥夺外物虽也能恢复,但却需要再次进行酝酿提纯方可溶入,这是苏默经历了这段时间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不过此时身处莽莽草原上,随时可能面临莫测的危机,实在容不得他慢慢等待。他必须随时以最饱满的姿态面对,以应付未知的一切。

“伟大的博登凝黎,克图部的巴鲁和扎则图将永远臣服与您,您的马鞭所向,便是吾等的刀锋所指;您的一切意志,便是吾等之意愿;您所踏足之地为曼护来苏雅,吾等将在其上为您放牧、为您征战,直到永生。”巴鲁和扎则图匍匐着,以最虔诚的声音,如同朝圣般吟唱着。

所有还活着的蒙古人纷纷挣扎着一同趴伏下来,跟着他的声音颂念着,每个人脸上都是虔诚而敬畏。

苏默愣住,不由歪头看向蒙驲。

蒙驲微微一笑,靠近他低声道:“他们将少爷当做神祇了。博登凝黎就是天神的意思,曼护来苏雅为向阳之地,也可理解为神光沐浴下的草原。他们这是以古突厥拜神的最高仪式认主。恭喜少爷,初进草原,便收得一股不算弱的力量。”

苏默眨眨眼,这才明白过来。连带着先前因为失去一个瑟雷斯战士的郁闷,也稍稍缓解了些。

“唔,我接受你们的效忠。”装神仙这个活儿,对于某人来说早已轻车熟路了,毫无半点问题。矜着架子微微颔首后,又再问起前因后果。

这次巴鲁果然没再废话,一五一十的尽数倒了个空。待到全明白之后,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之前那点得意全都没影了。

巴鲁的部落叫“克图部”,在南部草原上,算的上一个中型部落。但就在前不久,整个草原忽然大乱起来,各部先是被一股神秘的马贼袭击,从而引发了一轮资源和地盘的混战。

这一场混战的范围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只是一些小部落之间的,终至目下的大中型部落也参与了进来。

没有人再去关注这场混战的起源是什么,大家都杀红了眼了。尤其是严冬将至,抢到更多的资源、更多的人口牛羊、更大的草场地盘,就越能保证自己部落的强大和生存。

克图部也是如此。只不过遗憾的是,克图部的运气并不好,在最初颇占了些便宜后,很快便被另一个更强的部落击败了。所有的老幼和牛羊几乎丧失殆尽,尽皆成了他人的战利品。唯有巴鲁和扎则图两人,带着剩下的人逃了出来。

好在,这些人都是青壮的战士,没了老幼的拖累后,反倒更加行动迅速了。于是索性在草原上开始肆意的劫掠起来,很快便获得了充足的战马和物资。

今晚,他们本来是探到了东方十里外的一个小部落,准备过去干上一票的。但不料半路走到这边,却发现了苏默等人这支队伍。

在发现这支队伍只有不过区区五十人,而且看上去战斗力也并不强大后,本着搂草打兔子,顺手多发一笔横财的念头,这才临时起意,转头杀来,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哪成想,原本以为的兔子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恶狼,还是那种凶悍到不可想象的恶狼,最终落到了眼下这个结果。

巴鲁断断续续的讲述着,越说越是心中苦涩,最后竟不由的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这让苏默等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咋忽然如此难过。

一问之下,巴鲁哭的愈发伤心起来。冤,感觉实在是太冤了。被人攻破了部落失去了所有已经很惨了好不好,后来总算靠着打劫存活下来,而且渐渐的又看到了崛起的契机。

结果,只是一次临时而起的贪念,却好死不死的竟然打劫到天神的头上,这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遭遇吗?为毛别人都在抢却一点事儿也没有,偏偏自己就这么寸,刚抢了一回就撞上了这种大运?

郁闷个天的,哪怕是不小心抢到了一个强大的部落失败了,凭着他们的本事,也可以成为那个部落的战士。这在草原上是很常见的,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要以后强大了,有机会了,大不了再抢回来就是。

可是,可是现在自己抢的竟然是一位天神,天神啊!自己这点力量在一位天神眼中算个蛋啊?更不用说以后什么强大抢回来的机会,在神的注视下,根本连这种念头都不敢生啊。

一个人失败了没什么,一次两次,甚至十次百次都没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终有一天找回来;可要是彻底明白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希望了,那就叫绝望了。

巴鲁就是绝望了。他越想越是委屈啊,那么多人都在抢也没事,为毛自己就这么倒霉呢?为毛就自己抢到了一个神的头上了呢?这是为毛呢,为毛呢,为毛呢……..

这么想着,他这委屈啊,简直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第407章:变化

宁夏城中,牟斌按马而立,眼神深邃。连日来的打探,让他心中暗惊不已。

钦差副使苏默的种种动作,差不多已经全部掌握了。可在这个过程中,也让他意外的了解到了许多超乎寻常的诡异之处。这让他此时此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整个西北,如同一座万年冰川,表面上看去平静至极,但其下竟是暗流激荡,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破冰而出,又将爆发出何等惊人的灾难。

三大隐脉竟次第在这里现过身;蒙家隐有所动,当代蒙家家主竟而入了道门;小春园里,三教九流往来活跃的有些过分,那位分藩此地的安化王爷时隐时现,总是让牟斌觉得哪里别扭,偏偏又找不到头绪……

便是那位杨一清杨大人,似乎言词之间也有些不尽不实、躲躲闪闪。他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又或者,他究竟想要遮掩些什么?

杨一清素来以忠直著称,所任也历来勤勤恳恳,此番牟斌曾特意暗访了下,结果让他却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没人比杨一清做的再好了,陛下将如此重任交给他,可谓所托得人啊。

那他……

牟斌摇摇头,将有些乱的思绪抛开。罢了罢了,只要他能尽心国事,忠诚与陛下,忠诚与大明,其他的,自己何必去多事?

这些年坐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他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前任那几个鼎鼎大名的故事,一直是他深深引以为戒,不敢稍有行差踏错。

也正是如此,方才有他今日的平安稳妥局面。这个位置实在太敏感了,真心的不好做啊。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股说不出的疲倦,隐隐然竟有了退意,让他不由的悚然一惊。

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吧,他沉默着想道。

“督堂,咱们下一步……”旁边有人靠过来,低声询问道,将他的思绪再次打断,转头看去,却是魏敞。只不过此刻的魏敞,脸上带着几分狐疑,担忧的看向自己。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显然自己刚才无意中表现的异常,已经落入了他的眼中。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望向城中某处,沉吟一会儿,终是轻轻吐出口气,淡然道:“回京!”

魏敞眉头一挑,先是躬身应诺。随即却又低声道:“那关外……”

牟斌摇摇头,拨转马头往外走去,一边淡淡的道:“派一旗人收集信息就行了,其他的事儿,咱们不搀和。”

魏敞心下一跳,赶忙低头应是。从督堂大人那淡然的口气中,他听出了督堂大人的不耐。这让他不敢再去啰嗦,只是之前牟斌脸上露出的萧瑟之意,却让他没来由的心下有些发堵,总是时不时的从眼前闪过,挥之不去。

数十锦衣亲军齐齐提缰,如同来时一般,说走便走,竟是毫无半分拖泥带水。

一处隐秘的高楼上,孙景文等人目送着锦衣卫离去的身影,脸上都露出几分轻松之意。

“他们就这么走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孟彬仍有些不敢置信,略带担忧的低声问道。

孙景文只是微微摇头,实话说,他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这一二日间突然冒出来的事儿太多,让他很是措手不及,实在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总算众人都是明白人,没在这个关头添乱,大多都得以平复下来,并没引发什么篓子。

对于孟彬的问话,他不好回答,心中甚至有些恼意。他其实对这个同年是很有些看不上的。空有大志,却并没有相应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少了些担当。便比如此刻,竟而当着周昂问出这种话来,不但让自己尴尬,更让对手看笑话。

果然,不待他这边回答,周昂便斜了他一眼,哂然道:“孟生在担忧什么?若是不放心,何不亲自去看一看,或许有所得也不一定。”

孟彬一窒,脸色涨的通红,但终是握了握拳,窥了孙景文一眼,转头沉默不语。

“回吧。”毕竟是自己手下,孙景文也不能不管,当先转身而走,一边淡然道:“这阵子大家都消停点,所有事务全都暂停,以防不必要的麻烦。我等所图之事,既为千秋之业,便当耐得住寂寞。”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落到周昂耳中却是心知肚明。前阵子可不就是自家宝贝儿子搞出来的事儿,好悬没把大伙儿都装了进去。此刻被对头拿来隐隐讥讽,却让他这个当老子的无言以对。

有心找话反驳几句,却见孙景文二人早已去的远了,他独自呆立半响,终也只能发出一声不可闻的低叹。

苏默估计打死也想不到,正是因为他的横空出世,使得某个原本正蓬勃发展的造反大业就此戛然而止了。但究其原因,真的是因他之故,还是历史巨大的惯性?怕是没人知道。

不过随着他们这些外来因素的离开,宁夏城终于是再次又归于了宁静。至少,眼下是这样,或者说,表面上是这样。如果,如果那位让杨一清大人头疼不已的人也走了,或许便真的如此了吧……

与宁夏城的渐趋安静不同,京城中却是随着接连两伙人的回归,如同烈火烹油似的引爆了。

这两伙人,其中之一自然是锦衣卫了。牟斌在回来的当天,便片刻不停的进了宫,向弘治交差。

毕竟,当日之事竟牵扯到了军队,这事儿不能不引起足够的重视。待到牟斌将所有事儿仔细说完,乾清殿中一时静寂无声,弘治皇帝负手而立,半响不语。

“都说说吧,怎么个章程。”良久,弘治转身坐下,目光在几个大臣身上一转,淡然问道。

大殿上,不惟有内阁三老,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二人也赫然在侧。此刻听了皇帝问话,刘健几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旁边张懋却哪管那许多,当即便抱拳怒道:“陛下,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立即着人拿了那周重等人,仔细拷问。哼,真真好大胆子,竟然敢对皇命钦差动手,这是要造反谋逆啊。该杀!该杀!”

定国公就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这老兄弟是真急了眼了啊,张口就是拿人该杀的。问题是,现在只是怀疑指向那周重,实则并没有任何铁证,堂堂一镇重将,又如何能这般轻易妄动?更不要说,这其中还关乎军方勋贵的脸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能这般处置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悄悄拉拉张懋的衣袖,目光往刘健三人那边示意了下。

张懋也反应过来,俩大眼珠子顿时便瞄向那边,粗声道:“三位阁老,你们是怎么个意思?没听陛下问计吗。”

刘健三人差点没鼻子气歪了,这厮,简直是一点也不讲究啊。你自个儿说错了话,立即便毫不遮掩的祸水东引,却把咱们顶出来。我真…….顶你嗰肺!

只是怒归怒,大家同朝为官这么久了,谁不知道这货就是个老流氓?与其跟他讲道理、讲羞耻,无异于对牛弹琴,最终还是自个儿生气。

是以,几人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无视。只是可以无视这货,皇帝那儿却是躲不过。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宜妄动。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延水地处边镇,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怕是将引发不可测的后果。”刘健沉吟一下,起身抱拳禀道。

旁边谢迁也是点头附和,唯有李东阳沉默不语。

弘治帝瞪了张懋一眼,他哪里不知道这个浑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再次表明他的态度罢了,却非要用这种混不吝的架势,着实可恶。

果然,这位爷如同未觉一般,满脸的茫然,眼见皇帝瞪过来的目光,却憨憨的只一味卖萌,让弘治帝哭笑不得,却是无可奈何。

懒得理他,目光移向李东阳,温言道:“李卿之意若何?”

李东阳这才面色一端,躬身道:“陛下,眼下确实不宜大动。不过,何不借着此番关外的动荡一事儿,将各部相互调动一番?如此,既可应对未知的变化,又可不动声色的将那周重调离延水。只要离了延水,少了爪牙,再如何施为,当可将影响降至最低了。”

弘治闻言微微点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不愧为李公谋啊。正要以此下旨,忽闻殿外通报,南下复查蚕神杀人一案的刘通回来了。

弘治微微一滞,略一沉吟,当即宣其入见。这件事儿也与苏默有着关联,他实在是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那个小家伙究竟能翻起多大的是非来。

“陛下啊,奴婢此番好悬就回不来了,呜呜呜。”殿外一阵风似的扑进来一道身影,望见弘治后,俨然如同见了亲人般,竟是伏地放声大哭起来。

弘治皇帝正端起瓷盏饮茶,被这一声哭惊的手一抖,差点没当场将茶盏扔了出去。

旁边早有杜甫闪出身来,一脚踹了过去,低声怒道:“狗才,活腻了不成!惊了圣驾,咱家活剐了你。”

刘通这才猛省,吓的鹌鹑似的发抖,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请罪。

弘治这个气啊,半响才回过神来,怒道:“怎么回事,给朕说清楚!”

刘通哪还敢再卖乖,忙不迭的将所遇之事详细说了。一番话说完,大殿上众人俱皆是目瞪口呆,再也想不到一个平常的复查,竟引出这般变化来。

“百越……”弘治帝面色变幻不定,低声喃喃道。

张懋与定国公二人也是面色大变,相互对望一眼,一时都不敢妄言。谁也猜不到,这事儿对于皇帝是个什么心思。

第408章:弘治的决断

弘治帝现在是个什么心思,众臣们在猜测不定,实则连弘治帝自己也是有些迷茫。

大明朝现在看似颇有中兴之相,但其实不过也只是表面。内里全是缝缝补补,艰难维持罢了。

昔日永乐大帝五征蒙古、七下西洋,南征北讨,创下了赫赫凶威,端的是不可一世。后人每每提及,都是赞誉有加。然则这些功绩都是建立在无限的透支国力的基础上才达至的。

比如连年往复的远征交趾,还有迁都北京,兴建紫禁城,这其中所花费之巨,令人咂舌。

可偏偏这位大帝心胸还并不开阔,当年以叔夺侄国,起兵靖难,结果在山东一地很是吃了一瘪,由是记恨不已。登基后,对山东更是几次打压,只把个山东打的一地鸡毛、遍野哀鸿。整个一省,终其在位一朝都未能缓和过来。

也由此终又引发白莲之乱,更是雪上加霜。直到后来仁、宣二帝继位,这才以两朝之力才有所恢复,却也民生凋敝,不复旧观。

只是若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也未尝不能终有一日彻底恢复。只可惜没过多久,就有了土木堡一役。

而土木堡一役,大明朝终于彻底伤筋动骨了。不但将刚刚积累了点的国力再次打空,更重要的是将大明的武魂打丢了。由此一来,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终是不可避免的衰弱下来。

于是,到得弘治帝登基,接手的便是这么一个看似好看,实则却是千疮百孔的国家。不但内部多有不靖,外部也始终遭受着不间断的袭扰。

尤其是在没了武魂之后,对外战争让大明显得格外孱弱,这也是为什么达延汗敢于直接向他叫条件的原因。

想想当年洪武、永乐年间,蒙古各部哪个不是闻大明而色变,敢这般叫板?那简直是笑话。就朱棣那霸道性子,别说叫板了,便是人家家门口多放块转头都要跑过去踢上两脚。

可现在,弘治想及此不由的心中叹息。眼下北方不靖,忽闻南方百越又有变化,岂能不让他心下迷茫惶惑。

这些年他费尽了力气,早已心力交瘁。这从他渐渐的倦政怠政,开始偷偷摸摸的求道问仙一事儿上便可见一斑。

可以说,他眼下对大明一朝的前景,实则是到了看不清前方的地步了。

而恰恰就在这种情况下,苏默忽然横空出世,并且摆弄出那么一副如同谶语预言似的《天朝开运图》,这让弘治帝面上虽未表露什么,但实则内心中犹如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这也是为何他堂堂帝王之尊,竟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顺着英国公等人的意思,明里暗里的对苏默开了那么多的绿灯。

这与其说是他对臣子的妥协和爱护,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对苏默的期待。

可是今日,刘通带回来的消息,百越的异动隐约竟与苏默有所关联,这让他的期待终于动摇了。

这个苏默,究竟是能带给他什么呢?对于大明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自己只想着早些见到此人,好问清楚那些图的意义,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还是心急了些啊,他这么暗暗叹息着。这个苏默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不说,但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将其一下子擢拔到如许高位,固然是想让他得些功劳,早日获得能登堂入室的资格。可忘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也过高的高估了朝中这些臣子的心胸了。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便一切顺其自然,且看他自己的本事吧。倒也正好检验一番,若真是身负奇才,自当遇难成祥、化险为夷;倘若不是,那便一切休提,万事皆休就是了。

想到这儿,他终是抬起头来,目光在殿中众臣身上扫了一圈儿,这才大袖一甩,沉声道:“便如此吧,众卿各安其责,各守本分,退下吧。”说完,当先起身,径直往后宫去了。

大殿上,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尽皆面面相觑起来。半响,谢迁忍不住话,转头看着刘健和李东阳问道:“二公,陛下这是何意?这怎的就走了呢?”

刘健沉吟不语,李东阳却是先瞄了旁边的两位国公一眼,随即呵呵一笑,拍拍谢迁肩膀笑道:“陛下之意很明了了啊,就是那八个字。各安其责,各守本分。”

谢迁气结,顿足道:“宾之,吾又不聋不瞽,岂不知这八个字。问题是这八个字究竟何意啊?那苏默在北地搅的一团糟,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一旦其出事,可是事关我大明脸面,岂可不闻不问;还有那南边的百越,此番虽未生变,但终已显露端倪,我等又该如何应对?还有那旗枪铁牌,竟能无声中让百越臣服,看似是帮了朝廷一方,但细细思之,又是何其可怖可畏?这……这种种种种,都没个章程,这……这……”

他越说越激动,掰着指头数落着,满头满脸的大汗沁出。李东阳却只是捋须微笑,直到见他要抓狂了,这才轻声一笑,对张懋和定国公二人抱拳一揖,然后扯着刘健和谢迁往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低声笑道:“都说谢公尤侃侃,果不其然。陛下只八个字,于乔却搬出这么一大堆…….”

刘健莞尔,斜了他一眼,只是摇头。谢迁却涨红了脸,怒道:“宾之,你还有心情谑!”

李东阳见他真急了,这才正色道:“于乔,我刚刚都说了啊,陛下已然有了决断,你我为臣子的,也便只能服从了。更何况,陛下此番应对,在老夫看来,还是非常正确的。”

谢迁不解,瞪着眼看他。

李东阳无奈,只得又再解释道:“陛下所言各安其责、各守本分,虽是八个字,实则就是四个字:静观其变。”

说到这里,转回头看看身后跟着出来的英国公和定国公两人,又再淡淡的道:“所谓各安其责就是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而各守本分嘛,嘿嘿,却是警告喽。其意不外乎就是不准任何人再多生是非,免得将事情更推向复杂化。北地之乱也好,南方异动也罢,其实追本溯源,都落实到一个节点上,那就是那位钦差副使苏默。而今,苏钦差明显在筹谋一盘大棋,在尚未落子底定之前,谁也无法预料后事变化,是以,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策啊。现在,你明白了吧。”

谢迁这才猛省,只是转念想想,如此大事儿,竟然全系与一小儿身上,不免又是担忧不已,颇不以为然。有心再想着进言一番,思来想去,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作罢。

三人大袖飘飘,扬长而去。后面英国公张懋瞪大着眼睛,两手使劲的拽着胡子,对定国公道:“如之奈何,咱们也这么看着?等着?”

定国公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翻个白眼道:“那你待如何?不这么看着等着,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该做的咱们都做了,现在那臭小子已经出了关,你我鞭长莫及,一切也只能寄希望与他自己了。”

英国公呆立不语,左思右想一番,终是不得计,最终也只能颓然一叹,悻悻的上马往家中而去。

等吧看吧,这一个两个的就没个省心的。苏默那臭小子不省心,自家那兔崽子也不省心,一竿子都跑到塞外去撒了欢,没一个想着家里这个老子有多担心。

这且不说,现在还要再加上个老的:苏宏!那老东西也是没靠儿的,他娘的不声不响的这一去就是音信皆无,这若是有个好歹的,回头默哥儿回来了,可让自己如何向他交代?

这么想着,心下愈发烦躁起来。手中马鞭抽的啪啪作响,却是都发作到了胯下坐骑头上,将那马儿催的猛往前冲,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踪影。

太行山中,一个面貌清矍的中年人正气喘吁吁的艰难行进着,猛不丁的似有所感,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不由的疑惑的停下脚步。

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左右瞅瞅,随即苦笑着摇摇头,喃喃的道:“也不知那臭小子从哪儿来的歪理邪说,什么打喷嚏就是被人盯上了,这荒山野岭的,又哪来的人,我这也是魔怔了。”

这么说着,直起腰,手塔凉棚眺望远方,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再次低声念叨:“只剩一次机会了,但愿来的及吧。唉,希望祖宗庇佑,让那小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让不肖子孙宏能尽快找到那些人,驰援我那苦命的儿子。”

这般祷祝着一番,随即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再次奋力往前行去。斜阳中,那背影孤独的行进着,却满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所谓父爱如山,在这群山之中,隐隐竟有交相融合之意。

与此同时,宁夏城外通往大漠的古道上,忽然一阵清风吹过。风过之后,猛然突兀的显出一道瘦削的身影。

身影笔直挺立,隐隐可见头顶濯濯,大袖飘飘,却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僧。也是此刻时辰不对,古道上空无人迹,否则单这老和尚如此诡异的出现,怕不也要吓煞人了。

若是苏默或者何莹在此,定会惊呼出声。这老和尚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被他二人设计摆脱的阿修罗之主,嘉曼。时隔多日,却终是被其再次追踪而至。

纷乱的草原上,本以乱成了一锅粥,若再加上这么个可畏可怖的老和尚,又不知将如何走向。

而离着此地数百里之外,山间一道快若闪电的紫影窜动,忽的突兀停住,一只体型如鼠的小兽显露出来。人立着微微抽动了下圆圆的鼻尖,随即再次电般窜出,眨眼不见了踪迹。

同一时间,草原深处的某个所在,一大团的黑黄色嗡嗡声不绝,其中一点泛着金黄色的光点振翅发出咔咔声,随即整团的云团向着某个方向飘去…….

第409章:弗朗西斯科的野望

苏老师的队伍再次扩大了,足足超出了两百之数的人……和牛羊牲口。

好吧,其实人就是将将近百,剩下的全是牛羊牲口。因为收服了巴鲁和扎则图的部落,两人当日出外打劫时,曾留下看守营地的三十人此时也并入了队伍。

而除此之外,还有作为口粮的上百只牛羊,和十几个专司放牧的老弱妇孺。这么算在一起,整个队伍超出了两百之数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按照蒙古人一贯的习性,整支队伍分为两大部分。所有的青壮战士在前,然后十几个牧民和牛羊在后,两部分相距大约五里的样子,同步而进。

人多了,但是整支队伍的速度却并没降低,反倒是因为有了足够的马匹骑乘,使得速度略有了些提升。

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随着这批蒙古人的加入,队伍中不可避免的争端和不和也出现了。

想想也是,瑟雷斯人和蒙古人现在虽然都是效忠与苏默,但是之前两边却是狠狠做过一场。

瑟雷斯人固然以大优势胜出,但终究是因此死了一个,同时还付出了十余个伤患的代价,若不是有苏默这个逆天的存在,怕是那十余个伤患也大半要最终死掉。这让向来以抱团求存的瑟雷斯人如何不痛恨蒙古人?

而蒙古人呢,更是死伤之数远超过瑟雷斯人。只是对他们而言,这种为了争草场、争资源、争一切的战斗伤亡早已习惯成自然,倒也并不多在意。

可是不在意却不代表服气,与瑟雷斯人同样好勇斗狠的习性深入骨髓的他们,自然看这帮奴隶战士也大不顺眼。而眼见对方总是对自己这方怒目而视,这些个蒙古汉子毫不犹豫的给予最直接的回应。

于是两下里龌龊不断,往往是走着走着,忽然就有两方某两个人咒骂扭打着落下马来的情况发生,便是奥利塞斯上前也没用。

结果不言而喻,整支队伍乱成一团,不得不停下来,由苏默介入喝退双方才行。

这般几次之后,苏默大为恼火,当即将队伍再次一分为二。奥利塞斯仍只领瑟雷斯战士为一部;而巴鲁则单独将蒙古骑兵为一部。

双方各自约束,一旦再闹事则不问情由,当事双方俱皆受罚不说,还要双方首领奥利塞斯和巴鲁也一同跟着受罚。

至于两下里不对付、互不服气,没关系,可以用比试的方法决出胜负。比试项目不单单是往后的战斗,还包括行军规范及军纪、军令的执行度等各方面综合表现判定。败者要给胜者牵马坠蹬一天。

由是,双方俱皆悚然,不但军纪一整不说,恶意的争斗也转为良性的竞争。

要知道双方的士兵其实都很是拥护自己的首领,知道了一旦自己犯错要连累到头领身上,自然就不会再那么肆无忌惮。而最狠的还是后面一条:给对方牵马坠蹬一天。

他喵的,都是不畏死的爷们,怎么打无所谓,但是给人牵马坠蹬这事儿可太丢人了,这事儿是绝不肯干的。

蒙驲对此大为赞叹,一个劲儿的褒赞苏默治军有方。话语间,隐隐露出若苏默有大志,再加上蒙家军这支强悍的队伍,事情大有可为。

苏默听的脸儿都绿了,慌不迭的让其赶紧打住。郁闷个天的,自己的理想可是逍遥闲散过一辈子的,造反这种高危性的活儿,那绝对是敬谢不敏,打死也不肯做的。

甚至瞅着蒙驲说这话时那深幽的眼神儿,苏默很怀疑历史上记载的安化王之乱中,是不是就有着蒙家的影子在内。这么一想,心中对蒙家便加了一份小心,暗暗思索着,一待此间事了,与蒙家还是拉开些距离为好。

而原本打算此番依仗蒙家势力的想法也由此淡了许多,而这种转变一来是因为多了计划外的瑟雷斯战士,二来则是通过收服巴鲁部的事儿,让苏默更多了一个选择,倒也不必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蒙驲自然不知道自己一番话竟然起了反效果,若是被蒙鹰知道,怕是能当场掐死他也说不定。妈蛋的,自己死乞白赖的好容易贴上苏仙师,为的可不是什么造反当皇帝啊。与修仙得道、长生不死相比,造反当皇帝算个屁啊!

可惜,自己甚是看重的子弟,几句话间就将他之前的心血尽付东流,可怜的蒙鹰要是知道了恐怕会哭死的。

胖子眼神幽幽的在旁看着,暗暗替蒙鹰悲哀。此番原本念在都是道门一脉,也算是顺手拉扯一把,尽一份道义。可惜,正所谓不作就不会死,一饮一啄,当真是莫非前定啊。

这般暗自叹息着,前面一骑飞来。远远的,一股子谄媚之气就扑面而至,让胖子几个脸色一变,慌不迭的往一旁躲开。包括蒙驲在内,也是同样。这一刻神马造反当皇帝,什么修仙得道的统统抛诸脑后了。

来者是谁?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也!至于说为啥小弗大人竟有了眼下的威势?那便要从几天前的那晚说起了……

当日一场大战结束,弗朗西斯科被苏默一言揭破,不到第二天,弗朗西斯科就彻底缴械了。而这一次的缴械,却是全然不同前时,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那种。

至于原因,很简单。弗朗西斯科确实不是摩尔人,而是一个犹太人。还是一个曾经辉煌过,后来破落下来的犹太族人。

就在他的父亲费尽心力,好容易在格拉纳达渐渐接近了上层时,不幸的战争爆发了。

结果就是,一切的功夫都付诸东流。全家族最终只剩下弗朗西斯科一个人,其余的不是死于战火,就是失踪不见。

愤懑天膺的弗朗西斯科发誓一定要再次振兴家族,重新获得贵族的尊荣。于是,他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成功的化身成一个摩尔人,还是一个极为忠诚与王室的摩尔人。

然后,在关键之时,保护着(好吧,其实是骗)两位王室的公主殿下远走东方。

按照弗朗西斯科的畅想,或许有朝一日,要么他能打动两位公主中某一位的芳心,成为一位王夫殿下,那样自然是最好的结局;要么,最不济,也能打着王室的旗号,让他得以在上流社会畅通无阻……

但是这一切,现在却被苏默全给打破了,你说让弗朗西斯科崩溃不崩溃?只能投降啊,投降输一半,这是苏魔鬼说的。

苏默只是扔下一句话:眼眶子太窄,要求太低了。忠心跟着我,我将给你更多!你想象不到的多!

一个魔神的承诺啊!又是心神失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于是,认主,还是最虔诚的那种。什么叫最虔诚?就是完全背弃了先前的信仰,从而转投另一种信仰。

是的,就是信仰。

主忠诚的仆人、上帝的信徒,弗朗西斯科脱离了基督耶稣,表示不再信奉。转而全心身的侍奉新的主上,伟大的魔神、生与死的掌控者、瑟雷斯的救赎者、星辰之主,苏!

呃,为啥这么长的名头?伟大的魔神,这不用说了,早已通过接二连三的目睹,深入灵魂的验证了某人的真实属性。苏默,不是人,就是一个魔鬼!哦,不,是魔神!恐怖而伟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魔神!

生与死的掌控者,这还用多解释吗?那必死的人都能救活的不可思议的手段,还有加诸与自己身上剥离生命的手段,可不就是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吗?这要不是生与死的掌控者那谁是?

瑟雷斯的救赎者,嗯,不解释,看看奥利塞斯那帮低贱奴隶的态度就说明一切了。好运的瑟雷斯人几百年来,差点就要完全灭种了,现在却能跟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大人平起平坐,还不是靠着魔神大人的救赎吗?

而最后一个名头,星辰之主,这个却是魔神大人自己表露出来的。虽未明言,但作为一个虔诚的仆从、能干的使徒,弗朗西斯科觉得自己必须充分的领会精神才对。

至于说魔神大人是如何表露的?请看瑟雷斯人手中的刃盾。魔神大人亲自设计,量身为瑟雷斯人打造的刃盾中间的图案,便是一颗充满了神秘气息的五芒星。

是的,是五芒星,不是六芒星。六芒星代表了六种基础魔法元素,一向被看作地狱和魔鬼的符号。那么五芒星呢?

弗朗西斯科壮着胆子问过,魔神的回答是,就是星星。

好吧,代表了星星的魔神,或者说这位魔神的标志就是星。于是,星辰之主热辣出炉…….

星辰之主对此表示躺枪。

自己只是觉得光秃秃的盾牌不好看,随意捡了个最熟悉的图案画上而已。嗯,必须得承认,多少也是有些纪念曾经那一世的意思,可那真心是没别的暗示啊,咋就成了星辰之主了呢?

残念……

好吧,不必在意细节。重要的是,虔诚的弗朗西斯科使徒认为是就是了。而且,开始不余余力的行使他魔神使徒的职责:传教。

在西方,你去问任何一个教职人员,他最重要的使命是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传达神的意志,使得更多的愚昧者和迷茫者,感受到神的光辉和指引……

弗朗西斯科觉得,自己与普通的信奉者不同,自己就该注定是肩负重任的那一种。这种信奉者的名字就叫:使徒!

所以,传教吧,让更多的人信奉伟大的苏,在祂的光辉照耀下升华。信奉祂、膜拜祂、忠诚祂、全身心的侍奉祂……

是的,是“祂”。

很快的,瑟雷斯人首当其冲的沦陷了,毫无半分阻力。然后便是以巴鲁为首的鞑靼人。不用怀疑,都“勃登凝黎”了,哪还会有什么可犹豫的?

再接下来,不用问,当然就是胖子、庄虎、唐猛、蒙驲几个了。不过对于这几个,弗朗西斯科使徒很愤怒的称其为:该死的、顽固的异教徒!

好吧,胖子几个表示很忧伤。不是他们对自家少爷不敬。问题是,在他们心中,少爷当然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却是神仙,而不是什么魔神。神仙代表正派的,而魔神是嘛玩意儿,完全就是邪神嘛。这个,坚决不能承认!

于是,矛盾来了。被儒家思想渗入灵魂的东方人,虽然对世上大多事儿可以兼容并蓄,但唯有对于正与邪的坚持,是死也不肯妥协的。

但是作为一个使徒,尤其是狂信徒,无论是魔神的还是上帝的,那种信奉了就毫不保留的执拗,也绝对是东方人所不能理解的。至于说究竟这种执拗达到什么程度?嗯,请参考后世各种保险业务员……

如此,可想而知,短短几天中,胖子等人遭受了何等非人的骚扰和摧残。又如何能不闻其声而色变,现其踪而避如蛇蝎?

“伟大的主人,前方来了好多需要被拯救者,好多好多。”虔诚的使徒兴奋的大喊着。

然后,紧随其后的另一个急迫的声音嘶声叫道:“敌袭!敌袭!”

第410章:提前相逢

能把敌袭说成是需被拯救者,包括苏默自个儿在内,所有人都无语了。这尼玛得是多崇信哥才能达到的程度?

站在马背上远远眺望两眼,好吧,至少有一点还是蛮靠谱的,就是最后那四个字:好多好多……

“准备迎敌!”来不及跟这家伙啰嗦,狠狠瞪了他一眼,苏默催马向前,大声吩咐道。

奥利塞斯和巴鲁齐齐轰应,蒙古骑兵在巴鲁和扎则图的带领下一分为二,分作两翼;

奥利塞斯则率领众瑟雷斯战士甩鞍下马,大步向前奔去,在正中列开阵势。随即,低喝一声,徐徐向前移动。

这便是冷兵器时代,东西方对阵之时最大的不同之处。东方大多以静制动,以枪林盾阵为据,间以弓弩杀敌;

而西方则往往双方都尽量快速接近,然后就是尽量快的展开近身肉搏。

两种应对方式说不上谁更正确,无非是代表着两种军事战争习惯使然。严格来讲,其实西方这种战争模式,在真正面对东方骑兵时,应该是很吃亏的。

尤其是蒙古骑兵,完全就是轻骑兵,呼啸来去,根本不容西方步兵抵近,便会让对手遭受重大伤亡。而一但对方有靠近的趋势,当即便会再次拉开距离,这是轻骑兵的优势,蒙古人早已将其研究到骨子里了。

而上次巴鲁等人之所以吃了大亏,实则是吃亏在大意上了。看着瑟雷斯战士身上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又人数比自己少了近一半,便想当然的欲要实行穿凿战术。

谁成想,这些瑟雷斯战士其实是牺牲了防御力而获得足够的速度,依仗的却是天生的西方人比东方人强悍的体能。再加上出其不意,这才导致最终的失败。

这也是为什么双方一直以来不对付的根本原因。蒙古人认为瑟雷斯人是靠侥幸取胜,真要开始就认真对待的话,对方跟只会横冲直撞的野猪、傻孢子什么的没什么两样。

而直到此刻,当就近看到了瑟雷斯战士迎敌的状态后,这才猛的倒吸口气,面色俱皆凝重起来。

瑟雷斯战士迎敌的战阵极为严谨,甚至在每一步间的间距都近乎完全一致。而且脚下所踏的步伐也是大有蹊跷,根本就不是什么也不顾的野蛮冲撞。

尤其是这种徐徐而进的压迫,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给人一种飘忽不定之感。蒙古骑兵若是不小心,一旦加快速度靠近开弓,结果定然会再演当初的一幕:那就是被瑟雷斯战士突然的爆发速度靠近,然后不等弓箭完全拉开,就会先遭到对方投枪的攻击;

而要是压制速度,一旦被瑟雷斯人靠的足够近了,又将会失去了骑兵的速度优势。届时只要瑟雷斯人猛然发起冲锋,结局还是一样,甚至在失去了马匹跑起来的冲击力后,所遭遇的打击将更加沉重。

若想要袭破对方这种攻伐之势,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对对方保持足够的重视。然后将双方的间距控制在弓箭的射程最大范围内,并时刻维持这种最大射程进行打击。若能如此,则瑟雷斯战士这阵战阵就无能为了,胜负当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谁也没前后眼,除了那些个战场上最老道、敏锐的统帅名将外,第一回遇上这种西方攻伐模式的人,大抵都是要狠狠的吃个大亏不可。

而现在,又有了蒙古骑兵护持两翼,顿时便等若补上了这块短板。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东西结合,步骑协同了。巴鲁和扎则图甚至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同族开始默哀了。

前方烟尘大起,对方应当至少在千骑左右的数量。按照蒙古骑兵的通常都是一人双骑的惯例,也就是说,这一队来袭的人数应当在五百人左右。

越来越近了,奥利塞斯口中喝叱一声,众瑟雷斯战士脚下速度仍是不急不缓,但手中的刃盾都提至最便捷的位置,另一手则将短矛举起放在肩上,以备在最快的时间内投出。

“青巾贼!是青巾贼!大约五百之数!离此不过里半之地。”前出哨探的斥候中一骑飞来,再次将最新的敌情及时汇报过来。

青巾贼?!

瑟雷斯战士面色波澜不兴,管你什么青巾贼黄巾贼的,在他们眼中只有敌人和自己人两种区别。

但是巴鲁等人却是不由的微微色变。青巾贼啊,竟是青巾贼!那支突兀出现,将整个草原搅的乱成一锅粥的青巾贼!据说这股贼人来去如风,极为悍勇。不但骑术精湛,更是装备精良,便是一些大部落遇上都头疼的紧。眼下己方就这点人马,怕是很难战而胜之啊。

他两人这里色变为难,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几位。那就是苏默和胖子等人。

别人不知道青巾贼,他们还会不知道吗?这原本就是他们安排进来的嘛。只不过按照约定,此刻的青巾贼应该还在更北一些的地域活动,怎的突然这么快便遇上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苏默等人至少汇合了蒙家的两支队伍后,才会渐渐深入,试探着双方会盟的。而如今,却连一支蒙家军都没汇聚,竟然就发现了青巾贼。

出事了!

这是苏默和胖子等人第一个兴起的念头。

“少爷,我先过去看看。”胖子一勒缰绳,就马上抱拳请示道。

苏默面沉如水,微一沉吟,随即点头应了。胖子不再多言,口中低叱一声,调转马头便飞驰而去。

“传我军令,所有人就地戒备,未得军令,不可擅自出击。”目送着胖子背影远去,苏默抬手招来蒙驲,大声吩咐道。

蒙驲得令,应诺而出。一声声军令传下,奥利塞斯等人虽感诧异,却当即执行无误,毫无半分迟滞。

不得不说,这支奴隶军单只令行禁止这一项上,就远超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军队,甚至能隐隐媲美后世的军队了。

而巴鲁等人则是不可自抑的骚动了一阵儿,这才在巴鲁和扎则图的叱骂中慢慢停驻下来。众蒙古兵俱皆脸上惊疑不定,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要知道,在草原上这种空旷所在,相距不过里半之地,骑兵不过就是一个冲锋就能杀到。这种距离若是还不赶紧将马跑起来,一旦双方对上,敌方马匹的速度必将达至最巅峰。这般冲撞起来,后果不问可知。

这位勃登凝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又是要施展神术了?还是说根本就不通马战?

众人心中惴惴,要不是苏默顶着个“勃登凝黎”的名头实在太过震慑,倘若换个人在此,蒙古人早已沸反盈天了。

巴鲁和扎则图也是心中没底,两人安抚好部下后,齐齐转头来寻苏默,准备进言一番。

“毋庸多言,某自有道理。”当二人拍马而至,还不等开口劝说,便被苏默一摆手,粗暴的打断了。

“且稍安勿躁,只管看着就是,来者未必就是敌人。”见两人虽不敢多言,却仍是满脸的忧色,苏默终还是又多说了一句。

未必是敌人?!

巴鲁和扎则图闻言一呆,但随即不由的齐齐色变。谁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像他们这些当部落头人的,更是少有转弯慢的。真正那些神经粗大的,不是早化身成枯骨肥沃了草原,就是被人收服成为了单纯冲锋陷阵的莽夫了。

已经明确探明了是青巾贼,这位主儿却来了句未必是敌人。那么,不是敌人的另一层含义,岂不就是说,这所谓的青巾贼就是朋友咯?甚至说,压根就是主上的人?

这么一想,两人顿时只觉得后脊梁一股冷意升起。将整个草原闹腾的一片大乱的青巾贼,竟是主人背后指使的,这个消息要是传播开来,怕是顿时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有心再多问几句,但是眼见苏默面沉如水、眉头微蹙,显是心绪不太好的样子,二人便机灵的又将话咽了回去。

前方蹄声大振,整个地皮都在微微震颤着。千马竞驰,那股气势岂同小可?蒙古众骑纷纷面色大变,胯下战马更是不安的轻轻嘶鸣着。若不是眼见主人和两位头领仍静静而立,怕是早有沉不住气的已经顺势冲了出去了。

轰响声中,离着本阵三百步外,奔来的马队忽然微微转了个弯儿,贴着最右翼的边儿驰过。与此同时,两匹马蓦地从队中驰出,直往这边奔来。

最先一人正是胖子,紧跟在侧的,却是一个一身皮甲,头戴毡帽,蒙着青巾的骄跃汉子。身在马上驰过众兵卒时,冷厉漠然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扫,便让众蒙古骑兵不由的都是一窒,刹那间如同被毒蛇盯住了一般。

直到两骑过去老远,众人才回过神来。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窥一斑而现全豹,只从这一骑身上就能看出,这股青巾贼的不凡,不愧是能将草原折腾的大乱的狠人啊。

“魏五见过苏公子。”那边厢,一见到安坐马上的苏默,随着胖子飞驰而来的青巾蒙面人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离着苏默还有十步远的地方,便滚鞍下马,抱拳躬身行礼。

苏默哈哈大笑,满面笑容的也跳下马来,疾步向前一把扶住,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欢喜道:“向日不见,五哥与众家兄长可都安好?此番确是辛苦众家哥哥了。”

后面巴鲁和扎则图眼见这一幕,顿时相互对望一眼,心中暗自狂呼: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第411章:北极熊在行动

来人赫然是魏五,也就是当日在武清初遇徐鹏举时,跟在他身边的八健卒中的老五。

此时双方在这塞外相聚,都是欢喜不已。但是稍过寒暄之后,魏五便急急的道:“苏公子,快,赶紧准备撤离吧,这次咱们是栽了,被后面咬上的尾巴折腾的惨了。”

苏默不由有些诧异,按照他的记忆,历史上这个时期,大明虽然已开始走向没落,但相对来说,战力还并未像再过几十年后那般渣。

便是对上蒙古骑兵,不敢说战而胜之吧,但是大规模战争中,尚算还有一战之力。而在一些精锐的局部战争中,甚至能完虐蒙古人。

魏五所率领的青巾贼,本是魏国公府的老兵所组成,绝对应该属于精锐中的精锐,怎么可能会被人撵的兔子似的?这简直太颠覆了点。

传令众人缓步后撤,一边问起缘由,待到魏五满面羞愧的一番述说,苏默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不由的砸吧砸吧嘴儿,颇有些无言以对了。

原来,这一切仍是因他而起。一路追袭魏五的,不是蒙古人,而是再往北方,被他刻意引出来的另一股力量——俄罗斯公国。

这个时代的俄罗斯,还并不是一个特别强大的国家,而只是一个刚刚一统不久的国度。这从其称为公国,而不是帝国就可以看出。

此时的俄罗斯公国的君主是伊凡三世,史称“莫斯科大公”。是在融合了东夫拉斯人和蒙古原金顶汗帐残余,并吞并了雅罗斯拉夫尔、诺夫哥罗德、彼尔姆、特维尔这几个俄罗斯公国后的统称。

而后,又在原配死后,迎娶了当时已经灭亡的拜占庭帝国公主索菲亚,由此获得法律上继承拜占庭帝国的合法资格,同时也意味着莫斯科公国成为了罗斯诸城邦的首都。

也正是在这之后,双头鹰正式成为了俄罗斯公国的国徽。俄罗斯的崛起,由此拉开了帷幕。

这些历史,作为这个时代的东方大明,甚至包括正满心想着一统蒙古草原的达延汗都是不知道的。但是对于一个穿越者,脑海中记忆的地图却比之完整了不知多少倍。

此次机缘巧合之下,被弘治帝半绑架着逼上了出使蒙古钦差副使的差事后,苏默便开始打起了这只幼年北极熊的主意。

毕竟,之所以出使蒙古也好,大明出面调解达延和亦不刺的关系也罢,所为的不过就是令蒙古不至统一的太快。蒙古草原上越乱、越分裂,才越附和大明的利益。

而此刻来看,与达延对抗的亦思马因节节败退,虽有着亦不刺的突然叛出,形成了一定的掣肘,但却依然不够。

苏默其实原本并不太关心这些,他并没有改变历史的雄心壮志,他只是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适生活而已。

然而现实总是与理想背离,并不受主观意识主导。种种因缘际会之下,他不得不被动的参与到这种政治活动之中。

那么,在为了求得更好的生存环境,就必须借助朝廷和皇帝的庇护条件下,帮助大明推动这项基本国策,便是不得不选的一个选择了。

而清楚的知道亦思马因也好,亦不刺也好,都不足以牵绊达延,苏默的目光便往更远方看了过去:幼年北极熊——俄罗斯。

别人不知道这只幼熊的贪婪和可怕,但是苏默却是太了解了。尤其还知道这只幼熊的组成成分中,本身就有着原金顶汗帐的残余不说,更是曾经第一个被成吉思汗干倒的国度,那么,一个天马行空的谋划,便热辣出炉了。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对于整个欧洲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曾经的这位蒙古天骄的血腥之鞭下,最恐惧同时也是最崇拜他的,正是受其摧残最酷戾的罗斯人。

而草原北方,忽然出现的成吉思汗陵墓,作为蒙元一系的达延和亦思马因固然极为看重,但是相对于罗斯人来说,却又如小巫见大巫了。

没有人知道,罗斯人对于那位如魔如神的大汗,究竟是到了何等的恐惧和尊崇。任何一丝一毫与之相关的事物,都会引来他们最大的关注。

于是,就在魏壹等人成功的传播出发现了成吉思汗陵墓的消息后,没用多久,这个消息便被近在咫尺的俄罗斯人知晓了。

疯狂了,俄罗斯人顿时就疯狂了。这个陵墓,他们必须得到,绝不容他人染指!

俄罗斯人坚信,陵墓中必然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昔日几乎横扫天下的那位魔神,必然将他的秘密就封存在他的陵墓之中。

这种坚信,来源于之后蒙元帝国的迅速败落。若是蒙元帝国得到了成吉思汗的力量,又怎会被大明最终赶出了中原?要知道,当时成吉思汗在世之时,便是比大明更强大富庶的宋、辽、金等国家,都完全不堪一击呢。

不得不说,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以及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注定了他们很难理解东方式的底蕴和积累。这也使得苏默的祸水东引之计,得以完美的施行开来。

可以说,正是受时代的局限性,还有时人的开化度影响,才让苏默这种近乎胡闹的计策,最终得以成功。倘若放在后世,那是根本半点成功的希望都不会有的。

俄罗斯的地理位置和亦思马因,还有达延,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而在最上端的,便是这只年幼的北极熊了。而偏偏这只北极熊,刚好此刻正在舒展开他的腰身,对于再西方的战成一团乱的西欧诸国暂时无能为力,但是对于一个差不多两败俱伤的草原民族,却是颇有余力的。

于是,北极熊出动了。在原本历史中,从来不曾发生过的变化,在这一刻,突兀的冲破了历史的桎梏,出现了谁也不曾预料到的巨变。

首当其冲的不用问,自然便是魏壹所率领的一拨挑事者。但是他们相比起庞大的蒙古诸部,不过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

俄罗斯人连绵不绝的南侵之下,除了在最开始的某一刻偶然相遇后,只是极短暂的稍触即离,再寻找时,却是被如潮水般的蒙古骑兵所淹没。

而忽然发现大股强大的敌人,突兀的出现在自己背后,并且有着足够毁灭自己的力量后,达延汗顿时大吃一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亦不刺和大明,便是对于亦思马因的攻伐,也立即做出了调整。命令麾下各部纷纷转向,将战略重心指向了北方。

此时此刻,大明也好,亦不刺也好,甚至亦思马因部,都成了达延迫切想要联合的力量了。

至此,苏默的祸水东引计划,终于成功的踏出了第一步。

然而,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苏默在达成了这个近乎不可能出现的政治目的的同时,也将魏壹等人,甚至他自己,彻底陷入了无尽的危机之中。

魏壹等人自然是因为他们是传说中发现陵墓的关键所在人,无论任何一方,只要是对成吉思汗陵墓有着野望的势力,都将不余余力的追杀搜捕他们;

那么,作为始作俑者的苏默,在这种大乱中,又岂能真的置身事外?这一点,甚至连苏默自己都不能确定。说白了,他其时的谋划,不过也是困兽犹斗,本着老子不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的心思而已。所谓乱中求活、浑水摸鱼,也仅只是想着从不可胜中拼出一线生机罢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牵扯竟然来的是如此之快,快到了他一点儿防备都没做好的地步。

“……这帮罗刹鬼好不厉害,骑战之术不弱蒙元最强之时不说,最恼人的却是火器犀利。他娘的,咱大明也有火器,可何曾有过这般威力?”魏五恨恨的说道,言语中又是不甘又是惊惧。

“好在只是区区数百人的这么一小股,却跟发了疯般死咬着不放。娘的,老子是杀了他爹了还是抢了他家婆娘,真真可恨可恼。唉,也不知大哥他们……”魏五继续大骂着发泄,面上同时毫不掩饰的露出对自家兄长等人安危的忧虑。

毕竟,这股突兀窜到草原南部的俄罗斯人只是无数分队中的一支,之所以咬上了魏五的青巾贼,不过只是巧合。因着他和魏壹本是同源,所以装扮行为几乎一致,这才让对方误将其当作了目标,这才一路死咬着不放。由此可见,作为深陷在更中心处的魏壹,其面对的局面将是何等艰难了。

“他们大约有多少人,五哥你说的火器犀利又是怎么回事?”苏默在搞明白了状况后,略一沉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对于火器在这个时代的运用他并不太了解,仅有的认识还是全从后世的一些影视作品中留下的印象。所以,这一点,他必须要问清楚。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热武器的威力,他比之任何人都要清晰明白的太多了。

“声如霹雳、火力密集、射程远过弓弩,还有大量的长枪手和巨盾护持……”魏五面带余悸的描述着。

“火枪?咱们大明也有吧,确实是声响吓人,却也不见得多厉害啊。最多只是作为协同兵种而已,京中火器营,在下也是听说过的。”旁边,蒙驲面带疑惑的说道。

“不,不一样的。”魏五瞥了他一眼,摇头凝重的道:“巨大,比之咱们大明的火枪,他们的火枪更大,口径足足有数倍之。发时如排山倒海,动辄便是一片,中者人马皆碎……”

口径数倍之?!

苏默听的猛然瞳孔一缩,脸上露出动容之色。那应该不只是火枪了,而是…….火炮!

第412章:一触即发

火炮,苏默在听完魏五的描述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火炮。但是随即便又否决了。

在他的记忆中,欧洲的火炮火枪技术虽然超越了华夏,但在这个时期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犹记得《勇敢的心》啊,《屋顶上的骑兵》啊这些电影中,欧洲诸国间的战争都是一排排的站着,然后互相抵近射击,看上去又滑稽又笨拙的样子,何来的什么成排的炮火这样密集的说法?

其实这是苏默认识的一个误区,也是他并没真的了解过热武器发展的历史,尤其是在欧洲的发展。

真实的历史上,欧洲的火器发展其实从十三世纪便已开始加速了。至十四世纪末期,几乎所有欧洲诸国,都已开始将热武器正式编入战斗序列了。

而火枪和火炮的发展,更是一个相互促进发展的循环。火枪的射程、射速以及威力,在仍停留在黑火药时期的前提下,想要提升唯有从承载物上动脑筋。

加大火枪的口径,加大火枪的体积,加多可同时射击的单体数量。各种加之下,于是,先是一种介于火枪和火炮的火器出现了。然后,渐渐的,又再开始两极分化,最终彻底变成另一种单体大威力武器:火炮。

而此时,便正是处在这种变化的时期。魏五口中的密集大口径火枪,其实是一种超大口径排枪。

将十到十二支超大口径发射器同时固定在车体上,最大设计数量甚至能达到十六支。然后其上斜斜用一面巨大的排盾做掩体,由马匹牵引行进。

为此而配备的士兵,则是由一个射手,两个推车手,一个盾牌手,再加上两个长枪兵组成的战斗组。

这种配置模式,在十四世纪末期,直到十五世纪初、中期,曾一度成为标准配备,很是风靡了一时。这在很多后世遗留下的欧洲战斗画卷中比比皆是。

之所以后世一些影视作品中,这种模式并不常见,原因其实不过一个投资成本的问题罢了。毕竟,商业影片还是要看盈利的,太大的投入并不符合投资者的利益。

而如果不是真正研究火器发展史的军迷,就比如苏默这样的,当然也就想象不到了。

不过苏默虽然想象不到这些,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出此时引发的危险。

正所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他虽然成功的利用了此时的俄罗斯南下,牵制了达延汗,从而迫使达延汗不得不将重心北顾,进而更加谋求与大明的结盟。但是,这也给予了那些,原本游离于草原两大势力间一些左右摇摆的小势力的发展机会。

相对于达延和亦思马因,这些个小势力根本不在乎谁最终能取得胜利。他们只知道,当这两股大势力一旦崩溃后,遗留下的巨大空白,将是他们有望取而代之的不世之机!

那么,代表着大明朝廷出使的钦差,最好还是不能达成使命为好。否则一旦这双方真正结盟了,待到击退北方的敌人后,最终的洗牌清除的,就还是他们这些中小部落了。

而草原上总是征伐不断,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个部落都有着或长或短的辉煌时期。又有哪一个不是心兹念兹的想要恢复曾经的辉煌?比如曾经的突厥,曾经的鲜卑,曾经的室韦、东胡等等,等等。

所以,此时此刻,在这一变故下,当前大的敌人消弭了,代之而起的,必将是无数的中小敌人。苏默知道,后面的路程,怕是将要面对无数的未知的敌人了。

“蒙驲,将咱们的目的地详细告知五哥,并立即派出斥候,先一步通知那边,做好战斗准备。”

苏默微一沉吟,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后面的追敌显然不可能知道这边会有强力的接应,更不会知道还有自己这么一股战力存在。那么,这就给了自己这方聚而歼之这股追敌的契机。

而之所以下定决心要歼灭这股俄罗斯人,不单单只是想要解救魏五,更多的是,苏默此刻很是好奇此时的欧洲火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若是能借此一战取得胜利,缴获他们的火器,将对于他之后的计划,有着巨大的意义。

那边蒙驲稍稍一愣,便立即明了了苏默的意图。不得不说,虽然在领悟自家家主意图上发生了偏差,但是单从军事上,蒙驲毫不愧为昔日纵横天下的蒙家军。

军令迅速的传达了下去,整个队伍转头向东,与魏五那支青巾贼的队伍呈遥遥并行的态势,迅速的往目标地点行进。而魏五的队伍则稍稍落后些,干脆以自身做饵,引诱着咬在身后的俄罗斯人往伏击圈进发。

“公子,可有把握?对方的火器犀利,我怕……”魏五一边和苏默并辔而行,一边面带忧虑的低声问道。

苏默洒然一笑,撇嘴道:“五哥安心。连你我都未想到能在此相遇,那些北极熊又如何能想到会有这种打击?更何况,再加上昔日纵横六国的蒙家军,他便插翅也是难逃覆灭的结果。嘿,此番定要这帮蛮子知道知道,东方华夏,可不是他们这些长毛的番子可以随意踏入的。”

魏五听他说的豪气,脸上不由的也露出豪迈的激情,昂扬道:“好!既然公子有此雄心,魏五更有何惧!愿附公子骥尾,战他个痛快淋漓、万死不辞!”

苏默呼叱一声,提鞭纵马而走,大笑道:“五哥差矣,休涨他人威风,区区千余番鬼罢了,说什么万死?今日且叫你看小弟为你灭之,以报追袭之仇。”

魏五大喜,不再多言,喝叱声中,两下里人马滚滚而进,一路上但凡所遇之人,不问情由,尽皆斩杀殆尽。

青巾贼纵横草原,搅的塞外风起云涌,其实力自不待言。也就是乍然不擅俄罗斯人火器之利,这才有了此番之败,目中何有余子?

而苏默麾下,更是都被洗了脑的狂信徒新建之军,或许战力经验不如青巾军,但是那股子悍不畏死的亡命劲儿,便是魏五看了也是胆寒不已。

这个世上便是如此,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而无论横的愣的,还是不要命的,碰上一群疯子时,任谁也得退避三舍。毕竟,正常人跟正常人打架那叫战争,可要是跟疯子斗狠,那可真就是神经病了。

而苏默手下这种宗教狂信徒,毫无疑问,便是疯子中的疯子。这下子,碰上的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不过一天后,两支大军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却是一处山林相夹的谷地。魏五是老行伍了,打眼一看便是赞叹不已,此地地势复杂,除了谷口外的一处平原,完全限定了骑兵的冲突之利。便是追在身后的那支俄罗斯军团到了此处,稠密的森林和起伏的山地,也必将大大降低炮火的威力,使其十成战力最多发挥出三四成。

倘若在埋伏得当,诱其进入谷中,届时四下伏兵尽起,乘其乱再以骑兵切割歼之,彻底全歼那支可怕的火器军团,还真不是没可能了。

而当苏默等人赶到这里时,青巾贼的队伍还在后面诱敌,早已先一步接到了蒙驲通知的蒙家军此地头领蒙通,领着手下一众头目出来接着,两下里相见自有一番寒暄。

不过此时大战在即,双方也都知道不是客套的时候,在简单的引见过后,苏默当即将指挥权毫不犹豫的交付给蒙通。

他投个机出个巧,凭借着超出此时的见识布置个大概还行,但真要说起行军布阵来,却是自知自事,不要说蒙通这种军中宿将,便是比之蒙驲、魏五等人来,也是远远不如。既如此,那就索性干脆的交权也是情理中事了。

只是由此却使得蒙通等人大感意外,意外之余,却又是感动又是赞佩。怪不得自家家主如此推崇这位苏公子,竟不惜动员整个蒙家军的力量相助。这位苏公子端是胸襟过人,豁达大度,首次相见就能如此信重,甚至连自身的队伍都交由自己指挥,只这一点,便让人忍不住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佩来。

苏默却并不知道自己一个藏拙的举动,竟能生出这种意外的附加效果来。在交付了所有的军权后,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奥利塞斯和巴鲁几人,这才带着胖子和弗朗西斯科,以及庄虎、唐猛四人往最高处的山头里藏了,准备仔细观摩一番俄罗斯军团的战力。

将将个把时辰过去,便见远处尘头大起,地表微微震动。隐隐的,有无数人喊马嘶之声传来。

苏默六识远超常人,第一个察觉到状况,霍然回身向远处眺望。果然不过片刻后,蒙通、蒙驲二人带着几个侍卫矮身窜了过来,抱拳禀道:“公子,对方来了。我等暂且拜别,待退敌之后,再来恭迎公子。”

苏默微微一笑,大袖轻摆,淡然装逼道:“如此甚好,令人摆上酒水佳肴,本公子便在此恭候,静观众儿郎,破敌!”

第413章:鲍利斯的幸运日

嘚隆,嘚隆,嘚隆咚咚——

整齐的鼓点中,呈纵行线列的队伍排成数列徐徐而进。各行队伍中,传令骑兵往来飞驰,大声吆喝着,将各种命令传达到每个士兵的耳中。

队伍后军最中间,鲍利斯中校志满意得的骑在一匹八丈高的骏马上,左右顾盼着,心情又是愉悦又是激动。

从进入这块草原起,大小数战之下,所有对手几乎都是一战而溃,这让他有着足够的骄傲的资格。

然而一次偶然的追击战中,却让他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他迷路了。

这该死的草原实在太大了,而且到处都是泥沼和无尽的蚊虫,让他曾一度动摇,认为自己要陨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了。

但是承蒙主的恩赐,在经过了十几天的跋涉后,竟被偶然遇上了眼前这支败军。

确切的说,是遇上这支败军正在劫掠一群可怜的牧羊人。虽然那些牧羊人很是勇敢,但却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渐渐的现出被全歼的迹象。

鲍利斯的兵团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刚开始的时候,鲍利斯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惴惴的。虽然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他手下兵团的战力并不怵草原上的任何一支队伍。当然,前提是在兵力相当时,或者兵力对比控制在1比2的最大比例中。

但那是在双方都准备好的情况下而言。如今自己的队伍经过长途跋涉,被迷路折磨了十多天了,正是体力士气低糜之际,鲍利斯很是担心小伙子们还有没有足够的意志支撑他们再次取得胜利。

眼下撤退是完全来不及了,毕竟自己这边的辎重实在是跑不起来。而且对方显然也早已发现了这边,看架势是绝不肯轻易放过自己的。

那么,便战吧。

于是,鲍利斯亲自上前督战,用最谨慎的态度对待。结果只一轮射击过后,便惊喜的发现,对方竟然转身就跑,与之前所遇的军队,并没好过多少。

接下来的事儿不用多说了,在随队的哥萨克骑兵的排枪和弯刀下,如同撵兔子似的,很快便将这支全蒙着面的骑军击退。甚至连他们的战利品都没来得及带走,白白便宜了鲍利斯。

这让正发愁补给问题的鲍利斯大喜过望,在下达了扎营休息,饱食过后一提审那些失败者,顿时让他眼前一亮,浑身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原来,原来刚刚被自己击退的那支骑队,竟然就是所谓的青巾贼。在此次忽然接到突入草原的命令中,鲍利斯就知道了青巾贼的名头。正是这股青巾贼找到了那个曾经的天神的陵墓,此番俄罗斯公国的目的,就是抓住他们,并逼迫他们吐露出陵墓的位置,并将陵墓牢牢的控制在己方手中。

自己这个兵团只是此次进入蒙古十几个兵团中的一支,但是在最初的交战中,却只是遇到一些蒙古骑兵军团,而那支神秘的青巾贼却是毛都未见一根。

对此,已经连续作战一月有余的鲍利斯原本都绝望了,却不料就在他即将准备放弃这个念头时,竟神奇的捉住了这支队伍的尾巴。

那还等什么?这完全是天赐良机,平白将功劳送到自己的手上啊。谁能想到,这支该死的队伍竟然跑到这么远了。若不是这次本以为要遭受重大损失的迷路,怕是整个俄罗斯军团都要白忙活了。

鲍利斯激动的浑身发抖,他甚至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被大公授勋奖赏的一幕。

今天将是他的幸运日!伟大的幸运女神,终于在今天临幸了他。

追!全力的追!哪怕是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抓到这支部队!他毫不犹豫的发出了指令。

于是,这一追,便是忽忽七八天过去了。不过好在这会儿他已经不怕迷路了,也不用发愁补给的问题了。一路上俘虏的蒙古人,为他提供了最详尽的方位,更有大量的羊奶马奶和肉食及青稞面作为军粮。他需要做的,就是追击再追击,直到抓住那些该死的黄皮鼻涕为止。

是的,鼻涕!这是鲍利斯对青巾贼的评价。

这些该死的家伙,一路上打打停停,总不肯勇敢的面对战斗,偏又不时的骚扰偷袭,简直是无耻之尤!哪有半点配称作战士的?是的是的,他们原本就不是战士,而是盗贼!

青巾贼青巾贼,可不就是盗贼是什么?自己用战士称呼他们,想着他们如同战士那样跟自己战斗,完全就是缘木求鱼嘛。是自己糊涂了。

鲍利斯这么想着,顿时对青巾贼起了不屑轻视的心思。传令下去,一路只管拼命追击,务必不给这股盗贼一丝喘息之机,直到将其一网打尽为止。

“鲍利斯中校,我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冒进了,这不符合操典规定。”旁边,作为副手的伊万皱着眉头提醒道。在公,他作为这个兵团的第二指挥官,必须在发现问题时,及时的提醒上司。

而在私,他和鲍利斯是从小到大一起玩耍长大的,亲如兄弟。所以,放在别个部队中,冒然的进言或许会得罪上司,但在这里,则不存在那些问题。

眼下,自己的兵团直直追了前面那支部队两天了,是连续两天了啊。虽然途中有过短暂的休息,但仍是让所有的士兵疲惫不堪,已然到了完全透支的地步。

这种情形下,一旦遇到意外的打击,简直不用费太多劲儿,就能让这支英勇的战队彻底葬送。

不行,这绝对不行!他必须要出声了,必须给鲍利斯这家伙发热的脑袋降降温才行。

“哦哇哦哇哦哇,瞧瞧瞧瞧,咱们的小伊万怕了。可是,亲爱的小伊万,你在担忧些什么呢?是前面那些如同兔子般的可怜虫吗?亦或是这些鞑靼人传说中的奥古哈库库?”说着,他做出了一个夸张的滑稽动作,用手摆动着,似乎在模拟着某种蛇一样的动物。

奥古哈库库,这是蒙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死亡沙虫。是草原上历代人口口相传的一种可怕的巨大虫子,能喷射致命的腐蚀毒液,还能从尾巴上发出恐怖的死亡射线。

旁边众侍卫不由的都莞尔起来。唯有其中一个体型特别雄壮的没有笑,反倒是露出怕怕的神色,低声嘟囔道:“不,主人,穆斯觉得您不该这样嘲弄,或许真的有呢?”

鲍利斯一愣,随即抬手给了大个子一巴掌,笑骂道:“你这个肮脏的维克人,一脑子全是肌肉的蠢货,闭嘴吧。那些谣言就是用来吓唬你这样的胆小鬼的,哈哈哈。”

与刚才对伊万副团长不同,旁边众人都放肆的大笑起来,显然,对于这个兵团长大人的仆从,他们一丁点儿的尊重也没。

是啊,这个维克人一点儿用也没,虽然他有着神魔般的力气。可是现在是火器时代了,再大的力气也扛不住一颗子弹。尤其他还那么的胆小,又是维克人,有什么需要尊重的呢?

维克人,这个名词或许不显于世,但是换个叫法,比如维京人呢?想必会有很多人了然一笑的。只不过这不是游戏世界,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维京人除了早期短暂的崛起过一个时期外,便彻底沦为了各个强大势力的奴隶。

他们一脑子肌肉,只知道野蛮的靠肉体厮杀,智慧什么的,完全跟他们无缘。若是放在上个世纪或者再早些时候,或许还可以成为战斗中的冲锋手来用。但是现在,他们只能沦为负重运输辎重的民夫了。

穆斯显然并不是太笨,对于众人的嘲笑,他只能黯然的低下头,默默的忍受。是啊,这个时代已经抛弃了他,抛弃了勇敢强大的维克人了。

“鲍利斯!”看着自己一句话引来的反响,伊万有些愤怒了。这是在战场上,正在战斗中,哪怕是面对着一帮子盗贼,但这仍然是战斗。

狮子搏兔也该全力以赴,自己这个朋友竟如此儿戏,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你仔细看看,看清楚!”他铁青着脸低喝道。“咱们的小伙子们早已到了极限了,要是这会儿一旦遇到袭击,必将付出重大的伤亡。他们需要休息,至少不少于十二小时的休息!”

“十二小时?哦,不不不,天呐,亲爱的伊万,我可不这么认为。是的,我得承认,你说小伙子们很累了这我知道。但是同样的,对方比我们更累不是吗?这个时候,正是双方比拼耐力和意志的时候,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赢得这场胜利。”

说到这儿,他抬手使劲一挥,大声向着四周喊道:“小伙子们,你们的伊万副团长担心你们不行了,哦,是的,不行了。他觉得你们现在如同软脚虾,会被人一击而溃。那么,现在我来问问你们,你们到底行不行?是不是真的如同副团长认为的那样,嗯,不行~了呢?大声告诉我!”

在说道“不行了”三个字时,他刻意的拖长了腔调,充满了讥嘲的语气。

“不,我们可以!”

“我们当然可以,让他们来吧,我会艹翻他们的。”

“对,狠狠的艹翻他们。就像那些娘们一样,我会让他们哭泣的,哦哦,是快乐的哭泣…….”

鲍利斯的话声引来一片的哄笑,言语间早已荤腥间杂,怪叫声、淫笑声此起彼落。

鲍利斯大喜,振臂大呼道:“你们都是最棒的,我坚信。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胜利!胜利!”

“乌拉!乌拉!”

士兵们兴奋的回应着。

鲍利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伊万,耸肩道:“瞧,亲爱的伊万,你还有什么说的?”

伊万胸膛急剧的起伏着,憋得脸色紫涨,半响才一把抓住他衣领,抬手指着前方低声怒道:“鲍利斯,你仔细看看,看清楚。这里一旦遇袭……”

轰!

一声巨大的震响突兀的从半空振起,将他后面的话声淹没。随即,天空中忽然阴暗下来,无数的黑点密密麻麻遮盖了半片天空,带着凄厉的啸声,直往队伍中落下。

杀机,忽降。

第414章:溃

“敌袭!敌袭!快隐蔽!”凄厉的呼声四下里响起,但处在这一马平川的开阔地中,却又往哪里去躲去藏?

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霎时间便乱成一团。刚才还大笑着嚣张张扬的俄罗斯士兵们纷纷抱头鼠窜。

石块,全是人头大小的石块从天而落。蒙通在这里最先安排的第一道大餐,竟然是数十具投石机。

呜呜——噗!咔嚓!呯呯——

无数大石坠落的厉啸,伴随着石块砸在人体上的闷响,编就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残肢断臂、鲜血飞溅,*迸裂…….这一刻,冷兵器时代的王者,投石机所展现出来的威力,一点也不比任何一种热武器差。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之热武器带来的既视感更加强烈。

最先遭受打击的便是位于两翼的骑兵和部分枪兵。这里虽然开阔,但毕竟已经临近谷口,形成一个外宽内窄的渐狭地域。

无论是骑兵还是枪兵,在如此逼仄的范围中,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回旋余地。

于是,大片大片的人马哀嚎着倒下,或者干脆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向半空。

浓重的血气霎时间弥漫当空。

“不要慌,不要慌,反击反击!传我命令,排炮射击!不不不,蠢货,对准林子,对准林子里射击!伊万,伊万!不,该死的!”

先前还一副得意洋洋的鲍利斯,终于回过了魂,一边大声下达着命令,一边转身去找自己的好友,结果却哪里还找得到?将将一通乱,两人早被混乱的士兵冲散了。

好在总算鲍利斯平日里的威望还算高,整个兵团在俄罗斯众兵团中,也算的上翘指可数之列。在最初的慌乱后,又有了鲍利斯的指挥,众俄罗斯士兵开始了局部有序的还击。

排炮很快被调转了炮口,齐齐指向飞出投石的密林一侧。随着一阵巨大的白烟和轰鸣响起,接连有省悟过来的炮兵加入进来。

投石机只投掷了三轮,便在这种密集的炮火中哑了壳。而随着炮击的响起,成片的树木被轰成碎渣。

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

然而,遏制了对方投石机的鲍利斯和一众俄罗斯士兵,只是在刚开始时欢呼了一声,但随即便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

火,铺天盖地延绵的大火,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迅快的燃烧起来。只不过短短的两三分钟内,就将靠近林边一侧的排炮部队和许多士兵卷了进去。

无数燃着火焰的士兵凄厉的哀嚎着,跌跌撞撞的蒙头转向的乱跑着。两手混乱挥舞着,然后猛地扑地而倒,略微挣动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提前知晓了俄罗斯军团火器的威力,蒙通怎么会不防备?而这位深谙军事的将军应对的方式,不是躲藏,竟而是顺势设下陷阱,以攻对攻。借助对方的火器,反过来对付敌人。

靠近林侧这一边的地上,早被撒上了大片的火油。而在林木中一些树木上,也都涂抹了易燃的油料。

于是,就在鲍利斯下令开炮之后,虽然摧毁了无数的树木,但却同时点燃了大火。

鲍利斯混乱中根本没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下风头。结果大火一起,火星乱溅,被风吹动之下,接天连地的火焰顿时将鲍利斯这一边彻底变成了火海。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带着火焰,蹦跳着哀鸣着,没头苍蝇般的乱蹦乱跳,更加速了火焰的漫延。

轰!

又是一声巨响炸起,却是好死不死的殉爆了一箱火药。顿时间炸毁了四周两三具排炮。

断肢残臂合着血水漫天飞起,间中夹杂着被炸成了麻花般的炮管等物,等在落下时,又是溅起无数尸骸。

“主人,快跑,快跑吧,火烧过来啦。”鲍利斯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的惨像,一时间竟没了思维。直到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喊声,这才猛的打个激灵,扭头看去,却见穆斯满脸惊慌之色,不迭声的催促着。

这个维克人虽然满脸恐惧,但却仍固执的守在他身边,单只忠诚这一点上,实在是比其他侍卫要好上十万八千里。

“伊万呢,有没有看到伊万?”鲍利斯眼中划过一抹柔和,但随即又转为惨然,大声的问着这个忠诚的仆人。

维克人不知从哪里拾到了一块炸的只剩半边的炮盾,正拼命的抵挡着不时飞溅过来的石块和弹片,将自己和主人牢牢的护住。

听到鲍利斯的问话,微微茫然了一下,随即摇头闷声道:“没有,主人。伊万大人一开始就被冲散了,穆斯没看到他。”

呯!

手中的半块炮盾猛然大震了一下,随即大股的黑烟冒了起来。却是被一块炸飞的炮管点着了,好悬没将炮盾打成两半。

维克人吓的一哆嗦,脱手将烧着的木排扔了出去,蹲身胡乱一摸,竟好运的摸到了一块盾牌和一根长枪,不由咧着大嘴回头开心的叫道:“主人,看,我找到了什么?”

鲍利斯顿时一阵的无语,被烟火熏得黑白相间的脸上哭笑不得,索性不再理他。转头四顾之际,猛然见一个士兵正慌张着跑了过来,当即一把扯住,厉声道:“士兵,不要慌!有没有看到副军团长?其他尉官呢,让他们都向我这边靠拢,向我靠拢,明白吗?靠拢!”

那士兵啊了一声,茫然的眼神终于看清了扯住自己的竟是鲍利斯,连忙下意识的行礼道:“啊,军团长阁下,士兵尼古拉向您致敬。”

鲍利斯快要急疯了,粗暴的打断他,怒道:“该死的,我问你的话有没有听到?副军团长呢?其他尉官呢?让他们向我靠拢,靠拢!”

尼古拉这才猛省,使劲的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是的阁下,没有,我没看到副团长。至于其他的军官,好的好的,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快去!”鲍利斯顾不上发脾气,一把将这个迷糊的士兵推开,又使劲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穆斯,左右观察一会儿,大步登上一处略高的土丘,嘶声大喊道:“所有人听我命令,不要乱,有序向后撤退!往西边撤退……..”

西方,正是他们一路追击的来处。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指挥官,鲍利斯还是有着相当的水平,并没有在此时只顾自己逃命。而是尽全力的行使自己的职责,想要将自己的士兵带出不利的局面。

附近眼尖的俄罗斯士兵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主将,顿时在鲍利斯的呼喝声中,开始纷纷向这边聚集,同时大声的将命令往四下里传达。

“不,不!鲍利斯,不能往西边去!快,快往南退!往南!”滚滚的浓烟之中冲出一队狼狈不堪的人影,被紧紧护在中间的一人焦急的大声打断鲍利斯。

“哦,天呐,感谢上帝!伊万,伊万,我亲爱的朋友,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鲍利斯闻声扭头,待到看清来人,不由的大喜过望,猛地冲过来紧紧的拥抱了对方。

来人正是伊万,看到鲍利斯激动的拥抱自己,也是露出激动之色,但随即使劲推开他,厉声道:“鲍利斯,不能往西撤,那边被截断了。骑兵,好多的骑兵!”

鲍利斯大吃一惊,失声道:“骑兵?他们竟还有余力……”他只当伊万说的是魏五的青巾贼。

伊万苦笑着摇头,叹气道:“这是个圈套,圈套!鲍利斯。那帮人根本就是个饵,他们在这里埋伏了大量的人马,总数不在咱们之下。咱们上当了。快走吧,先退到那边山崖下去,这样还能抵挡一二。否则,被对方的生力军杀进来,以咱们的疲惫之军,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鲍利斯脸色苍白,露出羞愧之色,他知道,若非自己之前太过大意,一味的只顾追击,是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窘境的。

“向南!向南撤退!”他霍然转身,嘶声下达了命令。再回头时,却不由的猛然脸色一变,却是看见伊万正身子摇晃着往下倒去,连忙急跨两步扶住。

“该死的,你负伤了!”看着好友勉力用一条腿倚着自己,而另一条裤腿下,却是血迹淋漓,鲍利斯惊慌的咒骂起来。

“只是被石块迸溅擦伤,显然上帝还不想就此宠招与我。”伊万勉力笑着说道,努力缓和着好友的紧张。

“快走吧,现在不是顾这些的时候,敌人不会给咱们太多机会的。”接过鲍利斯从地上捡起的一根木棍作拐杖撑着,伊万咬牙一颠一颠的向前走着,一边大声向鲍利斯说道。

鲍利斯脸上再次露出羞愧之色,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他。一边和他加速向前走着,一边低声道:“伊万,回去后,我将自请处罚。这个兵团,我将推荐你来代替我。”

伊万斜眼看看他,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抬手使劲拥了拥他。转过头时,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回去?还回得去吗?他黯然的想着。只看这番伏击的各种迹象,就能知道,对方的领军之人必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在这种老手面前,又处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除非是奇迹发生,否则怕是还能回去的人,连十之一二都没有吧。

只是这话此时却不能说出来,不然的话,没了希望只会让败亡来的更快。

四下里喊杀声震天,隐隐的,如同闷雷般的声音震响着,进而使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着,那是骑兵冲锋导致的。而且,还是骑兵中的王者,最可怕的重型骑兵。

听着远处不断响起的惨叫声,伊万和鲍利斯相对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绝望和惨然。显然,两人都明白,在重骑兵面前,早已不成队形,并且失去了武器的步兵将会是何等的下场。

但是,现在的他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无助的看着、听着…….

半小时后,前方终于看到了黑峻峻的山体。脚下的地形也变得高低起伏不定,到处都是荆棘藤蔓。

两人不由的同时舒出口气,到了这种地形,对方的重骑兵将大受限制,总算是可以缓口气了。

左右看看,刚刚升起的欢喜瞬间又被沮丧代替。足足一千多人的兵团,如今跟过来的,大概只有不到五百之数。而且所有重武器全部失落,除了随身的佩剑外,只有极少数人手中还握着火枪。这一战,败的好惨…….

“先休息下吧,等…….哦,不!”伊万也是满眼悲伤,轻声向鲍利斯劝慰着。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完,猛的睁大了眼睛,满脸惊恐的望向前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第415章:鲍利斯之死

无数的金毛鬼,呃,不是,是无数的欧洲人面孔,忽然从对面的半山处冒了出来。纵跃如飞,发舞飞扬,如同潮水般向着下方的败军冲了过来。

这些战士个个都是半身皮甲,脚下是特异的藤麻草编高踝草鞋,及裆兽皮战裙下,裸露着古铜色的大腿上,肌肉虬结。左手皆持暗银色带刃铁盾,右手则提着一支四尺长短的短矛。

除此之外,背后可见尚背负着或两支或更多的短矛。而肩膀另一边还露出另一种兵器的手柄,看上去不是阔剑就是巨刃斧那样的重兵器。

这……这种装备模式,简直让伊万有种忽然穿越到了古罗马时期的错觉。唯有那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才会看到这种兵种。而且还绝对是强悍绝伦的精锐部队!

如果说这种视觉上的错异感只是让他有些恍惚的话,那么另一个念头就让他感到肝胆俱裂了。

这里地势属于山地丘陵地带,在骑兵失去了冲突的作用,而又没有火器的情况下,那么只能剩下最原始的战争模式了。

而在如今他们一方在连续不停的追击了两天,体力早已近乎消耗殆尽的情况下,接连又刚刚遭受了沉重的伏击惨败后,单以白刃战对敌,哪还有半分胜算的可能?

绝杀!这是真正的绝杀啊!

可是,这里怎么会出现这帮古罗马式的战士呢?这完全不科学啊。他不是不知道己方这两天追击的部队已经不是蒙古人了,可那些人也都是东方人啊。就算之前中伏时袭杀的骑兵,虽说有些人也是高颧深目,但却绝不是眼前这样的纯欧洲血统人啊。

难道,难道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加上又受伤后导致的幻听幻视了?他半张着嘴,下意识的手上用力狠狠掐了一把。

“啊~!”旁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吓的他当场一个激灵,急扭头看去,却见鲍利斯一脸的痛苦不解之色,满是幽怨的看着自己。

“你,你鬼喊什么!”伊万大怒,这都啥时候了,还这般大呼小叫,岂不是更乱军心吗!

鲍利斯这个郁闷啊,“你忽然大力的掐我,我又没防备,能不喊吗?啊,对了,你干嘛掐我?”鲍利斯使劲的搓着自己右胸处低声埋怨道,看向伊万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因为伊万伤到了腿,他便一直将伊万的手绕过脖颈架着他走。伊万的手便自然而然的垂落在他右胸口上,这冷不丁的被突然狠狠抓了一把,疼痛固然是一个原因,更多的其实是惊的成分更大些。

自己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友,从不曾有过对男人感兴趣的端倪啊。可是这咋忽然就对自己袭胸了呢?鲍利斯感到有些毛毛的……

伊万一呆,随即大囧。立即便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神之际,只是下意识的掐的不是自己,而是鲍利斯这个好友。

看着鲍利斯委屈中带着的那丝怀疑和戒备,伊万不由的也是一阵的恶寒。但随即又立刻被眼前的困局拉回到现实中,顾不上多解释什么,抬手指向正漫山遍野冲下来的罗马战士,苦涩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是我见了鬼了吗?还是我出现了幻觉?”

鲍利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看看他似乎并没什么异常,这才稍稍放心,然后也将心思又回归到眼前。左右扫视一圈儿,但见身边大多数的士兵都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唯有极少数人才露出恐惧之色,不由的深深一叹。

他知道,那些不见惧色的士兵,并不是更加勇敢无惧,其实是已经彻底绝望而导致的木讷呆滞了。反倒是那些露出恐惧神色的,多少还能保持几分战心。

只是这个时候他又能如何呢?连他这个最高将官都心中震颤,有着说不出的一种恐惧自心底喷涌着。

自己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又是为什么来到这东方的荒漠草原上?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那个伟大的魔神的陵墓吗?

都传说那个陵墓有着诡秘强大的诅咒,一旦被惊扰到,那么所有相关的人,都将会遭到这种诅咒的侵袭。

正如眼前让自己好友都震骇不已的一幕,岂不正是传说中的写照?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古罗马战士,忽然突兀的出现在离着罗马千万里之遥的这里,这是魔咒!这是妥妥的魔咒啊!

他浑身打颤着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古装战士,眼中露出极度的恐惧之色。至于刚才被好友袭胸那点惊疑,此刻早已不知被极致的恐惧冲到了天外云霄去了。

“成……嘚嘚……成吉思……嘚嘚……汗的嘚嘚魔……魔咒…...”他抑制不住的牙齿打颤,低声的喃喃道。

伊万在旁听的清楚,脸色猛的就是一白,只觉脑中轰然如被大锤重击了一下,好悬没当场软倒在地上去。

只不过他终究是心智坚韧之人,那种恐惧在猛然间冲到了顶点时,却反倒诡异的恢复了几分冷静。

“不管是不是……”他艰难的咽下口唾沫,嘶声沙哑的说道:“……是不是那位的魔咒,咱们为了活下去,没得选,没得选!明白吗,鲍利斯?!明白吗?快!召集士兵们,战斗!我们必须战斗,才可能杀出一条生路。否则,你我,还有所有人都会死!都会死!”

最后几句话,他已是大声的呼喊起来,几近声嘶力竭。鲍利斯和周围一些反应快的士兵顿时猛省,面上原本的恐惧和呆滞,渐渐被一种糅合了惧意的疯狂取代,红着眼珠子瞄向了已经马上要冲到近前的瑟雷斯战士身上。

“这是魔咒,战,未必死。但是不战,就一定是死!士兵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死战!死战啊!”伊万在对鲍利斯呼喊完毕后,猛的大力推开他,猛的拔出随手的手铳,砰的胡乱冲着对面开了一枪,然后转着身大声嘶吼起来。

嘡的一声,远处最先冲到了三十米处的奥利塞斯忽然举盾,诡谲的竟挡住了这宛如神迹的一枪,却也脚下被冲击力抵的顿了一顿。但随即面上闪过一抹狠戾,猛然大吼一声:“为了荣耀!”,抬手第一个投掷出手中的短矛。

身后四周众瑟雷斯战士齐齐大吼呼应,“荣耀!”之声震动山间,也紧随其后同时投掷。霎时间,天空中便被阵阵短矛破空的厉啸声充斥。

啊——噗噗!

接二连三的利刃入肉之声,伴随着人垂死之际的惨呼,让剩下的大半俄罗斯战士惊醒过来。随即又在伊万的凄厉大呼声中,终于点燃了求生的火种。

“死战!”

“死战!”

“死……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的响应起来,跟着伊万和鲍利斯撤退下来的这些俄罗斯战士虽然只剩半数,却也有四五百人,足足是瑟雷斯战士的近十倍之数。

若是放在平常,别说一方持有火器,另一方却是纯冷兵器,单只是数量优势,就足以让瑟雷斯人付出全灭的惨剧了。

好在,好在如今这些人虽勉强被激起了求生的欲念,但终还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了。再加上没有几杆火器,冷兵器又缺乏训练的情况下,再想战而胜之,已是回天乏力了。

而瑟雷斯战士也因为冲的太猛,大多数人在投出了第一支短矛后,就来不及投第二支了。无他,距离太近了,已经失去了远程制敌的动能空间了。

这也是因为一开始俄罗斯人近乎失去了反抗的呆滞所致,却无形中竟因此逃过了一劫。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了。

不过,虽然少了远程的打击,但是近战近乎无敌的瑟雷斯战士,在终于冲进了敌人后,也彻底将那恐怖的战力发挥了出来。

在奥利塞斯一声怒吼之下,众瑟雷斯战士齐齐放弃了短矛,反手拔出了巨大的双刃战斧,砍瓜切菜一般的开始了屠杀。

是的,就是屠杀!

超强的体能,绝对优势的武器,再加上狂热的信念,结果就是摧枯拉朽般的毁灭。

断肢残臂漫天飞舞,头颅乱滚,惨叫声此起彼落。地上流淌的血水很快便积聚成河,蜿蜒着流淌着,最终渗入地下,成为了滋养大地的养分。

半空处,大片大片腾起的血气氤氲成雾,半浮半沉着,令人一口气吸下便如同饮了人血也似。

近五百俄罗斯士兵红着眼搏命挣扎着,不断的冲上,不断的倒下,整个山脚下,血流漂杵、残肢如雨,宛如一幅修罗地狱的图卷。

穆斯浑身浴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射出凶戾而明亮的光芒,不知从哪个瑟雷斯战士手中抢到的战斧,抡的如一圈刃轮也似,饶是以瑟雷斯战士之勇,竟也无人敢靠近其身。

维京人,一个同样凭仗强悍的近身搏击名闻遐迩的种族,终于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令人战栗恐怖的战斗力。

“来啊来啊,再来!哈哈哈,穆斯喜欢这种感觉,穆斯要扭断你们的脖子,把你们的脑袋咋进*里去,哈哈哈哈哈。”他狂呼着,纵跃着,癫狂如疯魔也似。

“啊——”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而短暂的惨呼声,令的大呼酣战的穆斯猛的一窒,猛的转过身子看去,顿时目眦欲裂。

“不——!”他大叫着,眼睁睁的看着离着他数米外,主人鲍利斯的脑袋高高的飞起,下面,一道血色长虹,冲起足足三尺多高…….

第416章:猛士穆斯

小山上,苏默纶巾羽扇,青衫大袖,山风吹来,衣袂飘飘,绝世帅哥一枚。当然,所谓“绝世帅哥”是自封的。

什么,你问何来的羽扇?那啥,其实不是羽扇,只是一把折扇。临时非要人家蒙通给找来的。

话说,这里山风好大的说……当时蒙通那脸色就别提多古怪了,以至于胖子跟在身边头都不好意思抬。

“蒙家兄弟果然不负昔日上将军之名,这用兵之道端是妙的紧啊。”绝世帅哥很享受装逼的快感,目视下方战场,淡淡然的评价着。

俩胖子和庄虎唐猛都不由的点头,可在某人的下一句话后,顿时又齐齐一僵,不约而同的无语凝噎。

“……颇类我昔日之风采啊,哈哈,哈哈!”

这笑声……忒贱了,让人听着就想上去踹一脚才解恨啊。众人都偷偷暗做呕吐状,真心不想说什么了。

战事已尽尾声,大局底定,这位少爷的装逼属性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从一句“小儿辈已破敌矣”开始,然后便一摇三摆的往这边更近的山峰上显摆,美其名曰:观敌料阵,以壮我方军威。

胖子等人被恶心的不要不要的,不过谁也不敢阻扰这位爷的兴头,不然的话,就这位爷的德性,那是必然要被穿小鞋滴。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位爷骚性归骚性,不要脸归不要脸,但是这回移步靠近战场,还真不是只为了显摆什么的。观察俄罗斯人此刻的军事素养,以及西方列强此时的军备水平,才是苏默真心留意的事儿。

刚开始大战时,两方的对战还未到白热化的地步,即便站在远处也能大体看到。但是随着战事的激烈,到了此时,整个战场早已被浓烟火焰尽数笼罩了,若不靠近些,哪还能看到什么细节?

一支军队的素养,不单单体现在开始的排兵布阵上,更是在临近收尾时,或者说在败退时,才会显露的更多。

苏默心中有着严重的危机意识,自然是绝不肯放过任何一次观摩的机会了,只是没料到,搞的太骚包、太不要脸了,以至于被人在背后无限吐槽了。

站在小土岗上,正洋洋得意的一边观看一边自吹呢,忽然不由的一怔,目光被战场一个角落的战事吸引住。

那里,一具显然是俄国军官的无头尸体正缓缓倒下,几步远处,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震天介响起,随即烟火分处,一道人影旋风般冲了出来。

只略一打量,便两步跨过去,先是大喝一声,手中战斧霎时如同凭空耀起一轮明日般,噗的将一个瑟雷斯战士斜斜劈成两半。然后看也不看一眼,将手中战斧一抛,伸手便抱住了尚未完全倒地的无头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苏默在上面看的分明,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喃喃的道:“我滴个乖乖,这家伙整个一个猛张飞啊。”

感叹完,忽又省悟过来,大怒道:“唉哟我去,这王八蛋,竟砍死我一个勇士。他喵的,来啊,给我下去抓住他,爷要活剐了他!”

他跳脚大骂着,心里是真心的疼啊。你妹的,现在这瑟雷斯战士可是真宝贝啊,死一个就少一个了,让他以后往哪儿补充去?这眼睁睁的就看着被弄死一个,顿时激发了葛朗台属性,不由的怒发欲狂。

身边胖子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吃味儿。少爷对这些鬼佬也太看重些了,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不过看着伤了一个就如此暴怒,至于的吗?

至于!必须至于!

苏默可是记得,后世时曾看过一部叫做《最后一个摩根战士》的影片。那影片中,便是讲述一个极为悍勇善战的种族,最终成为绝响的故事。

当时看片时,原本还只是看热闹,但当最后那场单对单的角斗结束后,那个摩根老人用悲怆沧桑的嗓音宣告着自己种族的灭亡时,苏默当场潸然泪下。

那是怎样的一种悲怆啊,又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他不想,一点都不想瑟雷斯人也有这么一天。至少,不要在自己眼前发生,或许不在自己这个年代发生。不为别的,就算为纪念他极喜爱的那部《斯巴达克斯》的片子吧。

对此,胖子等人只能无奈劝解。谁也没察觉,下方战场上,原本那个抚尸痛哭的猛人,此刻早已停止了哭泣。若有所查的抬头看向这座土山上面。

然后,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出狰狞之色,将怀抱的无头尸体轻轻放下,单腿跪地,低头念叨了几句。再然后,伸手抄起那把大斧,左右看看,又将死去的瑟雷斯战士手中的大盾摘下,随即猛然起身,向着山上便冲了上去。

为主人报仇!

而山上那个目标看上去似乎很是不凡的样子,想必定是他们的贵族。杀了他,让他为主人陪葬吧。

穆斯如此想着,一边飞奔而上。

山上,最先察觉的不是苏默,也不是胖子,而是另一个胖子,魔神的使徒,弗朗西斯科。

因为开始的胆怯表现,使得众人都自觉不自觉的鄙视着这个无耻的犹太人。所以,虽然见到苏默发怒难过,弗朗西斯科也想凑上去表达下自己的安慰,却始终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围搓着手干着急。

而就在他在原地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偶然的扫了一眼,正好看到穆斯飞奔而上的身影。

“大胆!异教徒,竟妄想渎神吗!”弗朗西斯科不惊反喜,想也不想的就是大喝一声,拔出那支贵族佩剑迎了上去。

这愚蠢的异教徒,竟敢一个人冲上来,可不是正成全了伟大的弗朗西斯科使徒?这个时候,唯有弗朗西斯科使徒勇敢的为了魔神大人接敌,回头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还有什么说的。

弗朗西斯科使徒如是想着,想到日后自己被魔神大人亲切赞扬的一幕,而其他人只能各种羡慕嫉妒恨,不由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只可惜,他只顾着YY了,却忘记了双方的差距了。

两道身影同时相对而奔,便在众人愕然回头再想阻止时,却那还来得及?

“不要,快回来!”

“小弗,危险!”

“唉哟,我去,当心!”

一连串的呼喊声中,弗朗西斯科不但没有减速,反倒更快了三分。将将相撞的瞬间,大叫一声便抖手将手中细剑一个标准的突刺。

锵!

一声清脆的响声乍起,迎面直上的穆斯只是轻蔑的随意挥动了下左手的刃盾,登时便让那细剑发出痛苦的*,随即猛的弯了一下,下一刻便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弗朗西斯科浑身大震,如遭雷噬,脸上的笑容连同整个人都猛的僵住不动了。

崩折的断剑倒飞而回,擦着额前唰的一声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了。然后几缕被剑气割断的发丝悠悠飘落……

弗朗西斯科两眼跟着飘落的发丝而动,瞬也不瞬,最终渐渐变成一对斗眼。

“偶滴个神啊……”犹太人喃喃的*了一声,然后,哏儿的一声,噗通,干脆利落的晕倒过去。

上面众人齐齐绝倒,不过这会儿却也来不及再去发笑,庄虎和唐猛对望一眼,呼喝一声齐齐拔出佩刀,抢前一步迎上穆斯。

刀光闪耀如同批练,庄虎兜头斩下,却是一式力劈华山。刀势惨烈,一往无前,正是大明军中正宗的战场杀伐招式;

唐猛却是刀交左手,呈弧形奔出,当庄虎之刀斩下同时,也是吐气开声,身体猛然右甩,借助跨部腰身之力,一式撩刀势斜上击出。

这一上一下,配合的天衣无缝,尽显明军精锐士卒的风采,令人观之如行云流水,畅快不已。

“好!”

身后早已反应过来的苏默和胖子,看到这儿也是不由齐齐大赞一声。

然而声音未落,接连几声大响便连天介响了起来,让两人不约而同的齐齐惊呼起来。

刀光中,穆斯眼见遮拦不住,竟而猛的发了性儿,先是扬手将左边的盾牌冲着庄虎掷了出去,竟是毫不理会一劈而下的利刃。

同时,将右手双刃战斧两手持了,大吼一声,就地旋转起来,先是往下迎向唐猛斜撩而上的刀势,顺势将整个人连同战斧舞成风车一般。

两败俱伤,完全的两败俱伤的打法。庄虎若不变招,固然能一刀斩伤穆斯,但也会被穆斯拼命扔出的刃盾先击中胸腹要害。甚至,以穆斯的怪力,刃盾若是先庄虎刀落之前击中庄虎,则庄虎这致命一击不待击中目标,便会胎死腹中。

而唐猛斜撩而上的完美配合,也将在转而全力对付他的轮斧之下崩解,进而大斧轮转开来,顷刻间便是攻守逆转、安危倒置了。

“不好!”胖子武艺最高,最先看出其中奥妙。大叫不好声中,心中却对这个鬼佬猛汉妙到毫巅的应对佩服至极。能在这种生死关头,做出如此相应的应对,可见其战斗经验是何等丰富了。

蹡!蹡——!

噗~噗~

哇——

火光迸射与金铁交击之间,巨大的震响声中,庄虎和唐猛齐齐浑身巨颤,随即一前一后身子倒飞而起,向外跌落出去。身在半空之中,便哇的齐齐猛喷一口鲜血,顿时面色萎靡下去。

这一击,以一对二,竟然是如此结局,穆斯之勇可见一斑了。

但也正是这一击,穆斯前冲之势也终是被彻底被阻断。旋起的轮影只舞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一个雄壮的身躯也是接连抖颤着,脚下不可自抑的踏踏踏向后连退数步,这才好容易稳住。

“拖住他,我去救人!”苏默面色大变,冲着胖子大喝一声,已是当先冲了出去。

胖子应声而动,便在穆斯身躯刚稳之际,已是如同鬼魅一般飘至,轻叱一声,一只胖乎乎的手掌,便恍恍惚惚的当胸印至。

这一掌无声无息,看似轻飘飘的,但落到穆斯眼中,却是不由的骇然色变,想也不想的就纵身向后躲去。

胖子岂容他逃离,冷笑一声,脚下旋踵儿随,眨眼便又贴了上去,刹那间双方便交接了四五招,随即缠斗到了一起。

这边厢,苏默奔至庄虎和唐猛身边,但见二人都是嘴角溢血、脸如金纸一般,竟是已然昏迷了过去。

当下不敢怠慢,微一动念,两手齐齐挥出,“生命赋予”发动,顿时两团充沛的生命元气送进了二人的体内。

而随着这两团生命元气的补充,庄、唐二人脸色立竿见影的好转起来,虽仍为醒来,却已是呼吸平稳了下来。

苏默紧紧的盯着,仔细的感应着,待到感应到二人的生命体征渐趋正常了,这才不由大松了口气儿。

但就在刚刚放松下来,猛然间神色又再大变,霍然转身向后望去。目光及处,一个老僧面带恬淡的微笑,突兀的出现在五步之外,见他望了过来,口宣一声佛号,笑道:“苏公子,别来无恙乎?老衲嘉曼稽首了。”

第417章:决死

“我艹!”苏默难得的爆了句粗口,霎时间面色大变。

若说打从来了这古大明时空,苏默所有的敌人之中若论哪一个的威胁最大,令他最为忌惮,那就莫过于眼前这个貌似人畜无害的老和尚了。

在这个老和尚手中,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过,完全的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简直是太糟糕了。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苏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左边瞄瞄,胖子正被那个猛将兄缠着,虽然并不落于下风,但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腾不出手来;

往右撇撇,庄虎和唐猛二人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至于那位虔诚的使徒小弗,好吧,草丛中双目紧闭,同时还留着可耻的涎水的那一团……算了,还是别指望了吧。

“啊哈,和尚你好,和尚再见。”满脸的僵硬陡然化作满脸的笑容,跟朵盛开的狗尾巴花似的,那叫一个热情。

嘉曼不由的稍稍错愕,但随即便见对方眼神儿不经意的往自己身后瞄了一眼,顿时心中一动,不露声色中却猛然转过身去……

嗯?没人?不好!

老和尚瞬间反应过来,霍然再转过头来,但见山野间一道身影如同中箭的兔子也似,连蹦带蹿的早跑出老远了。

嘉曼面无表情的看着,但那微微颤抖的袍袖,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尼玛太丢人了!竟被这小混蛋用这种低级的手段逃了,这让老和尚情何以堪呢?

“阿弥陀佛——”

长长的宣了一声佛号,也不见如何发力,老和尚一个干瘦的身躯猛然便窜了出去,直如一道淡烟般掠过,极致的速度,使得直到他人过去好久,下面的杂草才猛地低偃四伏,炸出一连串的轻响。

“好秃驴!休欺我家少爷!”这边的动静立即引起了胖子的注意,目光微瞥之际,已然看清了那边的情形,顿时不由惊的胖子魂飞魄散。

别人不知道那老僧的恐怖,他岂有不知?当日两人虽未真个交手,但是一追一走之间,不但将苏默失陷了不说,他自己也追了个空,实则已是败了一回。

如今冷不丁竟在这个地方,这个关头竟又见这恐怖的老和尚现身,胖子吓出一身汗的同时,也是顿时暴怒不已。

“给老子滚!”

呯!

鼓荡起全身之力,毫无花哨的跟又再冲上来的穆斯硬撼了一记,巨大的震响炸起,气浪翻涌之际,穆斯面色大变,只觉得这一击直如天翻地覆一般,不知超出刚才多少倍去,对撞的双拳瞬间如同被生生撕裂了一般,大叫一声,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倒翻出去。

胖子却看也不看,借着这股反弹之力,肥硕的腰身一拧,便往苏默和嘉曼远去的方向追去。只两三个纵跃之间,便不见了人影。

半山腰处,一路跌滚下来的穆斯挣扎着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迸裂的双手,眼中露出骇然之色。那个肥硕的猪猡一般的家伙,竟厉害一至如斯,这让维克人大为惊惧,再也不敢轻呼半分。

抬头看看上面,唯余山风阵阵,哪还有半个人影?犹豫了一下,终是转身往山下而去,将鲍利斯的人头寻了回来,用外衣包了。又将鲍利斯的无头尸体背负身上,左右看看,寻了个方向撒腿奔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之上。

山脚下,杀戮仍在继续。山头上,庄虎和唐猛还有弗朗西斯科三人仍在昏迷,没人知道,这里曾出现过一个超级大高手,也没人发觉到,作为主帅的苏默苏大公子,这会儿已然不见了……

离着那座小土山十余里外,苏默闷着头亡命奔窜着。将全部精神都灌注到脑海中的生命元气上,竭尽所能的催动着每一次的爆发,甚至连上帝视角都来不及去开。

借助刚开始诡计得逞拉开的些微优势,总算是没像上一次那般连还手之地都无就被擒获。但即便如此,身后那种如跗骨之蛆般的感觉,却始终死死的压迫着他,毫无半分加大的迹象。

这还是因为他时不时的能爆发出一次瞬移的结果,若没有这手时灵时不灵的瞬移,怕是便让他早跑十里地,这会儿也被那老和尚追上了。

日你个仙人板板!这死和尚简直就是个变态,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得这么快,属兔子的吗?还有,郁闷个天的,老子是杀了你爹妈了,还是把你家孩子抱井里了啊?这般死缠着不放有意思吗?

他满头大汗的,不辨东西南北的闷头跑着,心下却是大骂不已,憋屈之至。

他却不知,对于老和尚老说,被他和何妞儿合力阴死的阿修罗,俨然不啻于自己的孩儿了。更不要说,他身上还有老和尚梦寐以求的大隐秘呢?如此一来,不追死他追谁?

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固然觉得老和尚是变态,老和尚又何尝不被他的速度惊的心中狂震?尤其是每每突然的犹如神迹般的瞬移,更是让老和尚有种亡魂皆冒的骇然。

当日在武清初见之时,只是隐隐感觉到此人身上有些不对劲儿,可却从未想到竟是这般诡异的手段。看来阿修罗能死在他手上,绝不是什么巧合和意外,而是果然有大隐秘啊。

一想到那个猜想中的大隐秘,嘉曼就是心头猛的一热,什么神迹般的瞬移尽皆抛诸脑后,脚下再次加力,发了狠的直追下去。

“贼秃!贼秃!你若敢伤我少爷,胖爷必将你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身后不远处,胖子怒发欲狂的吼声传来。嘉曼不屑的撇撇嘴,丝毫不加理会。骂人有用的话,自己还用这般辛苦吗?早将前面那个狡猾的小鬼拿下了。

至于后面的胖子,嘉曼知道绝对是一个高手。不过再高的手,也得先追上自己再说不是。更何况,这个胖子虽然厉害,但是嘉曼自衬其仍不足以挡住自己,最多等其追上来后,正好趁其不备打发了就是,也省得在后面鸹噪,惹人生厌。

这般想着,前方紧紧锁定住苏默的影子,脚下却略略控制住节奏,只取了个既跟不丢前方苏默,又能引得胖子追近过来的速度。

果不其然,三人呈一条线的这般追逐着,从中午到傍晚,也不知跑出多少里去,终于后面的胖子先追到了嘉曼。

只不过这般长时间的亡命奔跑,胖子果然已是消耗巨大,粗重的喘息声老远可闻,体力在三人中,已是屈居最下了。

要知道他不单单是奔跑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最重要的是,起先他可是正在跟力能生撕虎豹的穆斯激战呢。而且在一发现苏默有危险之后,又硬生生的发力击退穆斯,然后毫不停留的追了过来,只单单那一下全力重击,其实便已让他受了暗伤。

而再半空借力转向追击,看似奥妙轻灵,实则那又是一次伤上加伤。如此两次叠加,再加上这般长途奔跑,此刻的胖子实则已是快要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胖子自家也知自家事,其实最好的法子,是也像嘉曼那样,暗暗放慢速度,只要维持着个不跟丢的速度就可。然后一点一点调息,先将自己的伤势稳住,待到恢复个差不多后,再想办法击退嘉曼。

但是那样的话却有一个变数,那就是“夜长梦多”。谁知道嘉曼有没有帮手?一旦嘉曼不是一个人,只要再来一个差不多的手下,不需要太厉害,只要能拖住自己,那么少爷就彻底成了粘板上的鱼,再也没人能拦住嘉曼对付他了。

至于说少爷是仙家之人,是仙师,好吧,胖子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所谓仙师那也是少爷轮回之前的身份,至少这个时候,少爷还只是肉体凡胎,虽然境界超绝,但自身修行却是远远不够,甚至连自己这个凡人都打不过。

所以,不行,决不能让那种意外发生!即便不为了师门之命,单只是少爷对自己的情分,也决不能让少爷有任何损伤!那么,只能拼了!

胖子眼中露出决绝之色,深深吸口气,随即猛的加速向前纵出,同时聚集周身之力,大喝一声,已是双掌如盖,对着前方的嘉曼劈了过去。

高手拼命岂同小可?饶是嘉曼早有准备,此刻也不由的面露凝重之色,脚下霍的猛然顿住,亦是深吸一口气,胸口猛然向内一凹,随即吐气开声,双*错,一拳向上迎着胖子双掌;而另一拳却在击发的一瞬间,忽然诡异的化刚为柔,弯曲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错开胖子双掌击发的范围,从下而上直击胖子腹部而去。

“普曲斯拳!”

身在半空的胖子猛然看到这一变化,不由的面色大变,狂呼出声。再想变化之时,却是怎么也来不及了,眼中不由的露出绝望疯狂之意。

普曲斯拳又名天竺蛇掌,乃是佛门中极为古老的一门拳法。相传是佛祖取天竺一种名为“普曲斯”蛇的姿态而创,拳势诡谲难测,威力宏大,不可揣度。

想不到,想不到这个嘉曼老僧,竟然身怀这种佛门秘技,别说胖子此刻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便是全盛之时遇上,怕也是要手忙脚乱、难以招架的。

罢罢罢,死则死矣,只是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少爷了。胖子心中悲哀,但这种悲意只是瞬间闪过心头,旋即便化为一股疯狂的死意。索性也不再去管那普曲斯拳,只将那击发出去的双掌再填了三分余力,毫不保留的向嘉曼轰去。

男儿相酬,何惜生死!

这一击,天地变色;

这一击,义气激昂!

第418章:异能建功

嘉曼终于脸色变了,到了他这一级数的高手,对于气血牵引的术势变化已然到了入微的境界,自然也明白一个大高手引动全身气血的一击,将不单单再是寻常的攻击那么简单了。

这种凝聚了精气神的全力一击,其中蕴含着击发者的精神意志,击发者固然元气大伤,被击中者也是最伤根本。

这个元气也好,根本也好,有将其解释为灵魂的,也有将其解释为命元的,其实说到家都是指的生命体的生机。

老和尚万万想不到竟引出对方如此疯狂的一击,当即再也顾不上伤人,口中大喝一声“你疯了!”,脚下同时急速后撤,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

但饶是如此,感受着那刮面生寒的掌风掠过后,也是不由的一阵悚然。

“嗬嗬…….”一击落空的胖子却发出几声怪笑,不待身形站稳,脚尖猛的点地,身子随即转向,红着双眼再次冲了上来,竟是完全不管不顾,两败俱伤的打法了。

嘉曼心中暗叫苦也,哪敢被他沾上,没奈何,只得再次返身避开。却见胖子扑空之后,只稍微一顿便再有跟了过来,直如跗骨之蛆。

嘉曼额头见汗,心中又是憋屈又是愤怒。憋屈的是他堂堂一个超级大高手,明明实力胜过对方,却偏偏被对方用如此无赖的手段搞的这般狼狈;

而愤怒的是,这样一耽误,那再想追上前面逃窜的苏默,怕终是不可能了。

想着自己豢养了十余年的爱宠惨遭横死,被人夺宝而去,又想及当初自己被算计后的种种狼狈,那股子邪火终是怒不可遏的彻底爆发出来。

那奸诈狡猾的小贼眼看是抓不到了,也罢,那便彻底留下眼前这厮,也算断掉那小贼一条臂膀。如此,且看下一次,那小贼还有何凭仗再逃。

想到这儿,也不再去焦灼了,只将身心灌注起来,耐心的与胖子周旋起来。

他本是武学大宗师,自然知道,胖子这种状态并不能坚持太久,只要再过几息,自然会渐渐消退。要知道,这种状态其实就是一种强迫性的透支,总是有基数摆在那儿的。

也不用他费劲儿去硬拼,只要反过来拖着对方,促使眼前这个疯子不断的继续透支下去,届时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拖也拖死他了。

如他这种高手,一旦决定拖延时间,自是游刃有余。于是,先前的形式顿时逆转。追击的人仍在追击,但是被追的人却不再逃离,而是不断的围着追击的人打转,时不时的近身撩拨一下,便如同孩童玩的陀螺一般,每当陀螺有慢下来的趋势,便上去抽一鞭子,使其保持动能,片刻不得停下。

胖子初时见终于缠的这老和尚停下了,不由的大喜。可不过片刻之后,便不由的暗暗叫苦起来。

到了这时,他如何还不明白对方的歹毒心思?这分明就是想要活活拖死他啊。

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却半分也不敢停下来。到了此时此刻,若没有这股子劲儿支撑着,怕是连老和尚一招都挡不住。

既然这老贼秃想要捡便宜,那便索性如了他意就是,反正自己原本也是打着一死相拼的主意,只要能越长时间拖住这老贼秃,少爷跑的就越远,就越安全。

这般想着,便也不再踟蹰,手上的劲力丝毫不减,咬牙坚持着压榨着体内仅余的精血,一时间竟隐隐然有凌压老和尚一头的迹象。

嘉曼眼中闪过一抹惊异,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敬佩之色。一边留神躲避着,一边开声道:“檀越真忠义之士,只是如此做真的值得吗?阿弥陀佛,你已经尽力了,无论对任何人都无愧了。放下吧,只要你肯放下,便可得大自在。”

他轻声劝慰着,言语中带着无尽的慈悲和怜悯,语声中似含着某种莫名的力量和韵味,让人闻之有种莫可名状的平静。

胖子初时并不在意,只是渐渐的忽然感到手足竟有种想要停下来的欲望,整个人也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时,不由的猛然一惊,拼尽余力的一咬自己舌头,这才霍然清醒过来。

“好贼秃!恁的好手段!”他大喝一声,想要重新再凝聚余力,却发现只这片刻的懈怠,却是再也不可能接续了。

这便如同泄洪一个道理,若是任由洪水奔泻不停,单靠着奔泻的惯性,可以使得水势持续在峰值很久。可要是一旦被有力的阻隔之后,若有后劲还罢了,但若后劲不足的情况下,那水势便只能越来越弱,最终归于平复。

而胖子此刻就如那没了后劲的洪水一般,被嘉曼以音功偷袭迷惑,正是投鞭断流、遏止其势之策。

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弱的劲道,胖子心头终是升起一股无奈的悲凉。终于要结束了吗?果然是吧。罢罢罢,死便死吧,想必拖延了这么多时候,少爷也该逃的远了,自己也算求仁得仁,不算白死了。

如此这般想着,手脚又是慢上几分,恍恍惚惚之间,险险被猛然欺近身侧的嘉曼一掌拍中。

嘉曼眼中闪过一抹喜意。方才他一番言语中暗含着大须弥佛音发出,果然有效,加快了瓦解对方意志的速度。

那大须弥佛音本是佛家静心澄虑的一门秘术,最是能安抚心神,一般是用在静坐感悟时的法门。不想此刻拿来用在此处,果然大见奇效。只不过一轮过后,就让这疯子气势大减。

“呵呵,檀越何必太过执着?须知人之执念乃身之心魔,愈早堪破愈是……什么人?啊——好个小畜生!安敢毁我根基!”

即见手段生效,老和尚愈发添了几分力,要待更加一把火,将这难缠的对手快速击倒。

只是不成想,就在眼看着大功将成,对方已经明显开始摇摇欲倒之际,冷不丁一阵莫名的心悸涌动。下一刻,猛然就觉的一阵虚弱凭空而生,似是身体中忽然被硬生生抽离了什么出去。

这一下不由的让他惊的魂飞魄散,一个身子猛然勉力向后退去的同时,已是眼角余光看清了身后一道人影急速闪过。这人影不是那苏默又是哪个?却不想这小畜生竟然如此大胆,还敢回来暗算与自己。

而最让他又惊又怕的是,这暗算竟然还成功了。那种被抽离出去的感觉,分明正是先前自己一直努力回避的损伤根本之术。

也正是为了避免损伤根本,这才让自己不得不放弃了追踪这奸狡的小贼,而滞留于此,和这个发了疯的胖子周旋。

可万万没想到,千算万算,最终竟是仍然没能逃过被伤到根本的下场。更加可恨的是,竟尔还是伤在了自己从没想到的这个苏默小子手里。

这个奸诈的小子,究竟还隐藏了多少手段?

这一刻,嘉曼心中不由的对苏默腾起了一种微妙的惊惧之意。只觉得这个奸诈的小贼,俨然如同冥冥中自己的克星一般。自己每每遇到他,总是缚手缚脚施展不开不说,并且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以自己吃上一个大亏而终结。

便如首次相见,自己都拿到了他,却最终被其诡异的逃脱,至今都搞不清其究竟是靠的什么手段。最后还悲惨的失去了阿修罗和阿修罗的宝贝;

再比如后面在那个荒僻的小镇,当时那小贼就近在咫尺,只要自己当时再多加几分小心,这小贼又哪有路可逃?可偏偏自己当时就差了那么几分,最后被算计的被无数马蜂追杀,狼狈而逃。

可以说,第二次的打击更甚于第一次。那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打击,更是精神上的,让他耿耿于怀,引为平生之耻。

再说这次,又是这样。明明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在最终关头功亏一篑。不但没能抓到这小贼,竟尔被其偷袭,连自身根基都损伤到了。

而最可怖的是,这小贼究竟用的什么法子伤到的自己?嘉曼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是仗着本身就是和尚没有头发,否则,只怕伍子胥一夜白头的典故就要在他身上重演了。不,不对!还什么一夜白头啊,根本就是当场就能一把一把的薅光了头发,连剃度都不用了。

嗯,这么说起来,注定贼秃就是贼秃,天命啊!

他这里心魂震动,惊惧而退。趁其一时回不过神来的空挡,苏默已是趁机扛起摇摇欲坠的胖子,先是如同程序般的挥手一拍,将一股生命元气注入其身,紧接着就是头也不回的亡命狂奔。

妈妈咪啊!占了便宜还不赶紧跑,那就真是二到家的傻缺了。至于说老和尚中了“生命剥夺”?去的!那手段只是内在的伤本,却并不能伤其外在,最多也就是让其有那么片刻功夫的虚弱,再加上出其不意的震慑罢了。只要稍稍回神儿,眨眼功夫就能反杀过来。

便如同当日在洪县救何妞儿时,对那只倒霉的老虎施展的一样。若不是当时有初五他们在场,趁机给了老虎致命一击,根本毛用没有。

果然,也就是片刻功夫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满含着悲愤的啸声。随即,那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419章:冲入瀚海

“少爷,别管我……这样跑不行的……”得了一记生命赋予,胖子总算是回了魂儿,趴伏在苏默背上焦急的喊道。

“闭嘴!”苏默玩命奔窜,头也不回的喝叱道。

“可是……”胖子还要再争。

“没有可是!老子没有抛下兄弟的习惯!”苏默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毫不犹豫的打断。

胖子蓦地一怔,忽然间心头好似涌动着无数的念头,如同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竟无语凝噎,只觉得眼睛鼻子都酸酸的,泪水不可自抑的夺眶而出。

兄弟?少爷把自个儿当兄弟?!胖子有些慌乱,说不出的还有种彷徨。

这个时代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崇尚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讲究的是奴仆的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全都由主家掌握。

胖子虽然是道门调过来跟着苏默的,但实则就是仆从的一种。苏默这兄弟一词儿出口,胖子真心有些懵了。

此刻的他被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堵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声。心中翻腾着无数的念头,最终便只是一句:便即刻死了也是情愿,便即刻死了也是情愿……

浑浑噩噩中,身后又再传来一声长啸,比先前更近了一些。照此速度下去,怕是再不用半天功夫,那老和尚便能再次追上来。

胖子激灵灵打个冷颤,略略回头望去,隐隐的可见天边极远处一个黑点,正纵跃如飞的闪现着,每一次都是跨越好大一段距离出现,不由的顿时色变。

“少爷,放下我,我太重了。这样……”胖子忽然从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憎恨自己的体型,红着双眼急叫道。

“我操!你他妈的要是想咱们死,就继续叫!继续让我开口说话!”他一句话不等说完,苏默忽然暴怒起来,难得的一连串的粗口骂出来。

胖子吓了一跳,喏喏的不敢再言,但随即就是忽然一阵的眩晕,但觉周围景物变幻,似乎一切都猛然拉长变形,如同凝滞了一般,不由的骇然欲绝。

待到再次醒过神来,却见刚才那一刻不知是过了一瞬还是一年的空挡,竟尔已是窜出了上百米的距离,这让他不由的瞠目结舌,甚至连那丝眩晕都忽略了。

偶滴个神啊!这是什么神通?少爷果然是仙家人物,哪怕是在还未恢复的阶段,竟然也怀有如此仙法,真真是开了眼了。

只是正欢喜赞叹着,耳朵中却猛然捕捉到苏默沉重了许多的呼吸。同时,身子微微的颠簸感也随即传来。

他微微一愣,瞬间便反应过来。少爷这仙法确实是牛叉到逆天了,但显然只能做压箱底的绝活使用,并不能保持常态。而且,一旦施展,必定是损耗极大,否则也不会露出这种明显的疲态了。

身后,果然再次传来老和尚的怒啸之声,显然对于少爷的这种神通,让老和尚极是愤怒和无奈。

可是再如何神奇,在这无遮无拦的荒原大漠上,总是有力穷之时,只要后面那老和尚不停的追下去,两人最终还是逃不脱对方的魔掌啊。

胖子不由焦急的想着。

正着急着,猛不丁又是一阵急剧的眩晕袭来,方才那神奇的一幕再现,却是苏默也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咬牙再次发动了瞬移之术。

不用胖子提醒,苏默也明白这样拖下去,两人的结局早晚是落入老和尚的手中。

先前他能脱出追踪,完全是靠着胖子在后面拼死拖住那老和尚的缘故,如今想要故技重施却是不可能了。

别说胖子一再的自残式拼命早已耗尽了潜力,便是还能挤出几分力来,苏默也不会再放任他那么做。

之前他一路窜出老远,正感觉着渐渐脱离了危险时,却隐隐听到胖子的啸声中带着无尽的死意和决绝。他只是稍一琢磨,便立即反应过来,当即想也没想的转头返回。

正如他所言一样,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也不承认是个坏人。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他可以无耻,他也可以下流,甚至是在某些时候,干点小坏的事儿。但是,唯有一点是绝不肯做的,那就是舍弃亲情友情亦或爱情。

若没了情,他存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他存在与这个世界,本就是个意外,若再没了这点坚持,将会让他彻底迷失,再也找不到存在的感觉。

所以他回去了,义无反顾的回去了,不但趁机偷袭了嘉曼一记,也正好抢出了已经到了极限的胖子。

胖子自己一直把自己放在仆从的地位上,苏默往日里也并没刻意去纠正什么。但是在他心里,一直跟在他身边默默相随,偶尔偷偷懒、时不时的耍些滑头的胖子从来不是什么奴仆。

这是自己的兄弟!生死兄弟!是亲人!

所以,苏默绝不再允许胖子去冒险,玩什么弃车保帅的把戏。要死一起死,要活便一起活,没的二话!

暗暗沟通着脑海中那片银光,大约算计了一下,怕是这种瞬移也施展不出几次了。

前番救治庄虎和唐猛二人,便已施展了两次生命赋予。而后又一路奔逃,期间不知施展了多少回的瞬移,使得脑海中那团生命元气损耗极大。

而后又为了救治胖子,再一次的施展生命赋予之术,好悬没把那团生命元气挥霍光了。好歹是还阴了嘉曼一记生命剥夺,却不料那老和尚看似老的快死了的样子,生命力竟是出奇的强盛,一记剥夺下去,竟补回了近乎双倍的付出,这让苏默大为惊喜,差点没能忍住,再来上几下。

好在他总算冷静,没再去贪心迟疑。否则早已让暴怒的老和尚毙于掌下了。

可饶是占了偌大的便宜,再这么拖下去,也终是逃不过被擒殒命的结果。必须要想辄了,他暗暗的盘算着。

两下里一追一逃,将将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前方早已不知是什么所在了,随着太阳的最终落下,甚至连方向都分辨不清了。

只是脚下越来越荒芜的地貌,还有夜风中带起的寒意中不时夹杂的沙粒,让苏默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不断的奔跑,越来越重,越来越近……

又再顿饭功夫后,就在身后嘉曼身形都快清晰起来时,前方的地貌在稀薄的月牙之下,彻底露出了真容。

戈壁!层叠起伏,却又一望无际的戈壁!静默、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嘶——

苏默倒抽了口凉气,霎时间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与草原相比,沙漠才是塞外最可怕的地方。无形无迹的流沙,毫无规律的龙卷,还有缺食无水的绝境,都在后世无数的作品中描述。

而最可怕的是,方向!在沙漠中,哪怕是身怀着指南针,都难以保证不会偏离方向。因为人的视线并不那么靠谱,往往会被幻觉所支配,从而产生偏离。

在这四望开去全无参照物的大漠之上,这种幻觉会被无限放大。而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最终的结局便只有一个:死!

“少爷,放下我,我来缠住他,你趁机离开。”背后的胖子再次挣动着说道,只是此刻的话语中显得淡淡的,却又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对于沙漠,如胖子这种久历江湖的老手,或许不如苏默从后世了解的更详尽,但是对于冒然踏入其中的危险,却是丝毫不在其下。

眼下,前方是九死一生的险地,后面是强悍莫名的大敌,两害相权取其轻,唯一的生机就是拼却一人,给另一个创造逃离的时间,如此或可有一线生机。

所以,早存了以死相报之志的胖子,打定主意,便是因而惹怒了少爷也在所不惜了。只要,只要能让少爷安全。

苏默没说话,死死的盯着前面的大戈壁一动不动。嘴唇紧抿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眸子里有某种疯狂的意味闪动着。

身后,嘉曼已经出现在百米之外。他也早发现了前方的绝境,不由的心中欢喜,纵声大笑。

这一次,这一次看这个奸猾的小鬼往哪里逃!

苏默霍然回过头来,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嘴角慢慢上扬,形成一个危险的弧度……

嘉曼忽然觉得一股不祥的感觉升起,笑声戛然而止,猛地向前急跃,同时大叫道:“不要!”

叫声中,满带着恐惧和不甘,还有着一股浓浓的不敢置信。

苏默在嘲讽的一笑后,使劲的紧了紧背负的胖子,然后毫不犹豫的纵身而进,只一个瞬闪,再出现时,已是身在一片黄沙之中。随后转头望着大漠边缘呆愣住的嘉曼,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紧接着身形连动,眨眼间已是人踪渺渺,彻底失去了踪迹。

嘉曼脸色铁青的愣在原地,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那个奸猾的小子,竟然真的敢冲进那死亡的绝境?他怎么就敢?!怎么就敢?!

疯了!简直是疯了!都他妈的是疯子!那个肥猪是疯的,这个苏小子也是疯的!可你大爷的,你们爱疯不疯的,让和尚怎么办?一番辛苦,耗费了不知多少时间、精力,甚至还损耗了自身的根基,到头来,竟是全化作一场空吗?

“啊——”

静寂的大漠上,老和尚的面容在残月的冷辉下显得狰狞无比,仰天发出一声如受伤野兽的长啸后,猛然身子一动,瞬间也窜入了茫茫沙海不见。

起风了,打着旋儿的风,先是一粒粒,然后一片片,扬起又铺下,最终归于寂寂。

第420章:沙海求生

黄沙漫漫、冰冷砭骨。泛着银光的昏暗中,无边的沙海之中,一个豆大的黑点艰难的移动着,犹如沧海一粟。

身周一片死寂,那种无形无声的压迫,甚至比之刀剑临身更加让人崩溃。

胖子已经从苏默身上下来了,两人相互搀扶着,紧紧拉着彼此的胳膊,不敢放松丝毫。

刚冲进沙漠瀚海不多时,一股凭空而生的龙卷便肆虐而起,差点没将二人刮到半空去。好在那时间并不长,这才让二人幸运的没被吹散。只是经过了这一回,便是苏默也是气喘吁吁,耗费了极大的体能。

至于身后追踪而进的老和尚,此刻也完全没了半点踪影。想要在这空旷无垠的广袤沙漠中遇到,怕是要相当的机缘了。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世事之利弊,便是如此。

“少爷,这样下去不行,得找个地儿歇歇了,不然不用那贼秃来杀,咱们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这鬼地儿,恁的冻死个人。”胖子扶着苏默臂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边低声嘟囔着道。

白日里大漠无遮无拦,在烈日的照耀下,气温高的能活活将人晒死。而到了夜里,这种极热却又蓦地转换成另一种极端,针砭刺骨的冷气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简直是无孔不入,饶是胖子一身肥肉,此时也是大感吃不消了。

相比胖子有些铁青的面孔,苏默却好的多。倒不是说苏默比他抗冻,实在是胖子之前损耗太大,根基严重受损,即便是有了苏默给的生命赋予,也只是补了个七八成,远不能和平常相比。

而苏默虽然也是累极了,但好歹未伤根本,体内所剩的生命元气虽然不太充足,但在这危境之中,却在神奇的自发转动起来。每当多转动一圈,便可将侵入体内的寒意消融几分。

而随着这种消融,苏默竟惊喜的发现,那损耗的元气竟在极缓慢的恢复着。虽然速度极慢,但却是一直坚定的进行着。相信只要这般坚持下去,总会有补充圆满的时候。但那时,在这绝境之中,也算是多了一项保命的手段。

而此消彼长之间,才让苏默没太被寒意侵蚀。只不过看看胖子的情况,苏默知道,歇息一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从后世诸多纪录片上的描述,大漠之上无遮无拦,一般选择进入大漠的人多半都是些商队,而这些商队都是有着骆驼的。这样每当晚上宿营时,便会让骆驼在外围成一圈,里面再支起帐篷,便可度过一晚。

除此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关键就是,沙漠虽然无遮无拦,但并不代表一马平川。里面也是有着高低起伏的,甚至很多地方落差极大,细心找找,都能找到背风的所在。商队们敢大胆的休息,也正是寻到了这种背风所在的原因。

而此刻的苏默二人,骆驼什么的是不用想了,唯一能让他们利用的,便也只有这背风坡了。

半个时辰后,一处巨大的背风坡下,苏默和胖子一坐一躺着捯气儿。这一路直到此刻,两人才算是真正的得到休息。

胖子划动着四肢,将自己的身体埋到沙堆中,借以抵挡外面极度的寒意。但也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便脸赤青白的挣扎起来。幸亏旁边苏默反应快,赶忙帮着将他挖了出来。

“你个混蛋,要找死吗?不准躺着,咱们稍坐一会儿,然后还要继续走。”苏默没好气的训斥道。

胖子感到很委屈,怏怏的应着,低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找点热乎气嘛,谁知道先前还烫脚的地儿,这会儿竟是这般冷了。”

苏默翻了个白眼,狠狠的鄙视了下这个没文化的夯货。想了想又科普道:“沙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时最高温能到蒸熟了人,沙子最是能传导热量,故而你才感到烫脚;而同样的,晚上没了太阳的照射,温度又迅速散发,根本留存不住。而你把自己埋进去,等若是主动利用沙子散温,岂有不冷的?没冻僵你就算你命大了。”

胖子傻眼。

苏默想了想又道:“在这里,休息的时候也尽量坐着。唯有坐姿才是维持能量的最佳姿态,记住,坐着远比躺着合适,至少,在这沙漠里是这样。”

胖子懵懵的点着头,心中对少爷大为崇拜。果然是自己的少爷,不是凡夫俗子,竟而能知晓这么多。

这么想着,哪还敢再乱动。安静了一会儿,两人体力稍稍恢复,苏默便起身招呼着赶路。

胖子一脸的不解,一边慢吞吞的爬起身来,一边道:“不说要歇息吗,怎的又要走了?”

苏默抬手给他个爆栗,怒道:“不趁着晚上赶路,难道等白天走路被烤成人干儿吗?少废话,我说怎样便怎样。”

胖子连忙诺诺,跟着走出几步,又忍不住道:“少爷,你不饿吗?怎么也该进点食吧。”

苏默横了他一眼,脚下不停,嘴上道:“你我身上只有有限的一点干粮,水也只是两个皮囊,这大漠之中还不知何时能走的出去,不到了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一丁点儿也不能浪费。警告你啊,尤其是水,即便是熬不住了的时候,也最对只能润润唇,万不可多喝。”

胖子啊了一声,顿时哭丧起脸来。挨打忍痛什么的不在乎,可要是忍饥挨饿却是如同杀了他一般了。只是他也知道在这沙海中的危机,对此自然是禀尊无虞。至于面上作态,不过是习惯使然,倒也算是苦中作乐的调剂了。

两人这般走着,却是一路往上,直到踏着沙湾而行。曲曲折折间,却是大体凭着感觉往南而行。

按照苏默的计算,两人虽然冲入沙漠,但应该涉入并不太深。来时二人应该是一路向北,如此背道而驰,或许便能走出去也说不定。

至于那个老和尚,虽然不知道是否究竟跟了进来,但想必就算没跟进来,最多也只是留在原地死等而已。而自己二人,在几次转向之后,早不知拐出多远了。在这茫无方向的大漠之上,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出的去,也必然不知离着进来处偏离了多远了,只要不是运气太背的话,应该是不会遇到才是。

但若真就是那么寸,也合该两人命当如此,总比活活被折磨死在这大漠上好得多。

其实这些说来都不过是困兽犹斗,全凭侥幸了。毕竟,到了此时此刻,苏默也是半点办法没有,只能将一切交付上天决定了。希望主角光环能起作用吧,他这么有些阿Q般的想着。

这一宿两人走走停停,间中进了一次食,勉强算是补充了下体力。到得第二日太阳东升之际,却见四面八方仍是一片土黄,显然初始的打算已是尽数落空了。

苏默的脸色有些难看,站在原地眯着眼想了半天,这才吩咐胖子学着自己的样子,将身上的外衫脱下,蒙头盖脸的兜紧了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尽量不露出一点来。

白天的沙漠,太阳的热度一旦升起来,连汗都不带出的,刚一泌出毛孔就会被立即蒸发掉,最是杀人与无形。后世不知多少科普上,早已提过无数遍。

选了个背阳的地方,苏默扯着胖子坐了。将两人身上的食物和清水盘点了下,不由的都是有些沉默。

干粮还凑合着能顶个两天,水却只够一天堪堪敷用。可眼下看来,两人要想走出这大戈壁,却遥遥无期。危机,已然是迫在眉睫了。

“要想法儿找到水,再弄些吃的东西,不然……”苏默默默的将食物和水囊收好,尤其是水,干脆直接解开衣衫,藏到胸腹最深处,只贴着一层内衣隔着。若不这样,在温度的蒸腾下,便是隔着水囊也会被慢慢蒸发掉的。

胖子舔了舔有些皴裂的嘴唇,茫然看看四周,苦笑道:“这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却往哪里找吃的?更不要说找水了。”

苏默纵目远眺,轻声但却坚定的道:“有,还是有的。你当这里真是除了沙就是沙,没有别的活物吗?”

胖子有些愣怔,四下看看,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不由转头看向苏默。

苏默微微一笑,抬手指着前方某处,轻声道:“你看仔细了,那是什么?”

胖子顺着他指的方向努力看去,好半天才勉强分辨出,那里似是隐约有一丝墨色,只是隔着实在太远,又有氤氲的热气折射,完全看不清楚究竟。

无可奈何之下,却也不由的心中大是敬服。由此可见,少爷的目力是何等可怖,只不过一打眼间,竟然能发现那么远的地方的一丝异常。

只是,那点墨色又会是什么呢?

“那应该是一株仙人掌。”苏默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舔了舔嘴唇轻声解释道。

仙人掌是可以食用的。更重要的,有仙人掌的地方,他就有办法制造出一点水来,虽然或许不太多,但终究是比完全空耗好太多了。

在这绝境中,还有什么比希望更让人开心的?而今,那无尽黄中的一点异色,便是一抹生的希望。

既发现了仙人掌,便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这满眼的黄沙看似静止不动,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一旦时间长了,很快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移动到另一处了。

拉着胖子起来,一边仔细的教给他如何落足,如何保持稳定的节奏迈步,一边将其中的奥妙讲给他听,这使得胖子如同听天书奇谈一般,很是惊奇了一把。同时,对于连走路都要有那么多讲究和道理,也是好奇不已。

如此反复曲折着向前行进着,终是在顿饭功夫后,那株带着明显墨色的绿意,在眼帘中清晰起来。

第421章:沙漠美食之仙人掌篇

绕着那跟个毛球似的仙人掌转了好几圈儿,胖子只觉得蓖麻蓖麻的,连带着看向苏默的眼神儿都有些怪怪的。

仙人掌这玩意儿放在后世,自是众所周知的,可是在这数百年前的大明,几乎大多半的人都从所未见。

尤其是仙人掌外表那古怪的模样、细长的刺状叶片和绒绒的白毛,要是不了解的第一次乍见这玩意儿,任谁也要感觉心中毛毛的。便比如此时的胖子,他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如同怪物一般的东西,竟然能入得嘴中。

这附近并不止这一株仙人掌,而是散散落落的一小片,十几平方大小的地域中,足足有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刺球。最小的不过拳头般大,最大的却有半人高的模样。

苏默两眼放光,简直恨不得仰天放声大笑了。他可是知道,这种仙人掌最是肥厚多汁。眼前有这么一片,省着点的话,差不多能让他和胖子两人支撑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主角光环,这绝对是主角光环发威了啊。不屑的瞥了瞥满脸古怪的胖子,苏老师现在很有种作为主角的优越感。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不信我?成,到时候你别吃,大爷的!”他撇着嘴喝叱道。郁闷个天的,敢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你老大我,这个必须要教训下。

胖子一脸的便秘,努力的咽了口唾沫,做出个谄媚的笑脸,却只是干笑两声,又把目光移向这些浑身带刺儿的“怪物”。少爷没疯,这玩意儿真能吃?

好吧好吧,少爷总是对的,胖爷还是三缄其口为妙。最多到时候先观察下,等少爷吃完后瞅瞅情形,没事儿了胖爷再入口就是了。

如此这般想着,再看向这些带刺儿怪物,眼中也不由放出光来,似乎喉咙痒痒的,如同要从中伸出两只小手来也似。

这一天一夜下来,拢共也就进食了三次,三顿加起来的量还不如往常一顿的半数。如胖子这体型,这简直跟要了他命差不多了。现在一旦动摇了眼前之物大概真可以吃的念头,那抠心挖胆的哟,简直就甭提多难受了。

“身上有刀子没?”苏默围着最大的那株仙人掌转了两圈,头也不抬的问道。

胖子一愣,两只胖手在身上摸索了下,掏出一把短匕递了过来。苏默大喜接过,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着,竟好似摩挲着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此番被追杀逃出,真心是什么准备也没有。现在两人浑身上下加一块儿,也找不出几件有用的东西来。胖子此刻还能摸出把匕首来,对于眼下这个处境,可不就是跟珍宝一样了。

小心的用匕首将仙人掌顶部的毛刺清理干净,苏默一边削着仙人掌顶部的厚皮,忽然问道:“之前跟那老秃驴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拿出这匕首刺他?”

胖子就一脸的不屑,骄傲的昂头道:“少爷这是说什么话,咱好歹也是个高手,自然有高手的风度。对方手无寸铁,胖爷又岂能以兵刃相向?没的掉了身份……”

苏默就停了手,斜着眼看他不说话。

胖子被他看得别扭,左右张望着不对眼儿。终是顶不住那灼灼的目光,只得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说,当时吧,一来是忘了;后来想起来时,就琢磨着吧,最好是等着找个近身的机会,出其不意给他来一家伙,嘎嘎……咳咳,策略,这叫对敌的策略,与人品无关。”

苏默做思考状,随后认真的问道:“人品吗?你确定自己有那东西?”说罢,不再理会他,挥舞着匕首再次开始劈削仙人掌的厚皮。

这仙人掌固然是肥厚多汁,但是正因为了保持内在的水份,这外面的一层皮却是生的极为厚实坚硬,着实不易剖开。

胖子被苏少爷这个问题问的瞠目结舌,半响反应过来不由的一劲儿翻白眼。这可真是撂下筷子骂厨子,自个儿这么无耻还不是为了让咱俩人活命?现在却被拿出来鄙视,这还有地儿说理去不?

好吧,看样是少爷心情真的很好啊,老毛病又犯了这是。胖子暗暗吐槽着,他可是太了解自家这位少爷了,往日里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各种挤兑自己取乐。这种恶习,真是让人咬牙切齿啊。

“哇哈哈哈——”

一声怪笑声忽然响起,笑声中充满着得意与猥琐之意。这使得不远处一只躲藏在仙人掌下的砂蜥蓦地一动,随即便四爪飞舞,一溜烟似的拼命逃去。

用刀尖挑起一大块翠莹莹的汁肉,苏默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上露出陶醉之色。然后,毫不犹豫的送进口中大嚼起来。

霎时间,一股带着清香的滋味充斥了满嘴,瞬间让饥渴干涸的口腔舒服的如同要*出来。

胖子瞬间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少爷蠕动的嘴巴,不可自制的连连吞咽着口水。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渴盼,至于先前被鄙视了、被欺负了,我去,有吃的当前,鬼才去在乎呢。

但愿少爷试毒成功啊,他暗暗祷告着,同时身子前倾,做好了随时前扑的抢食儿的准备……

这奇葩的主仆俩,一个没事儿拿仆从逗闷子找乐儿;一个却偷偷的拿主子试毒,真真是天猫配地狗,堪称绝配了。

看样子没事儿啊……啧,哎呀,又吃了一块儿……唔,再等等,再等等,小心无大错,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哇……我去,又一块儿……停!放着我来!

眼见着少爷已是眨眼间三块汁水淋漓的果肉下肚,胖爷肚中的馋虫简直闹腾的山崩海啸一样了,哪还肯再矜持半分,大叫一声便扑了过去。

也不用刀,嗯,实际上是估摸着跟少爷讨要也讨不来,所以当即五指成抓,狠狠一把便插了下去。

噗呲!绿油油的一大块果肉便带了出来,鼻子微微抽动嗅了下,然后,哇呜,塞满了一大口……

汁水果然丰富啊,好幸福。可是……可是这尼玛麻麻的、又是酸的又是涩的是什么鬼?不但如此,那味道中还带着浓郁的青干子味儿,郁闷个大天的!这尼玛比草根还难吃啊!

中计了,有中计了!

胖爷僵麻着嘴,两眼幽怨的看向少爷,一脸无声的谴责。

少爷施施然的翻手亮出两块果肉,左右看了看,叹息道:“这玩意儿是可以吃,不过味道实在是…….所以只要稍抑饥渴便可,一般来说都是浅尝辄止的。啧,胖子啊,没想到你口味竟这么独特,少爷我很是佩服啊。偶吼吼吼……”

这不良的少爷仰天发出阵阵怪笑,笑声中说不出的邪恶。胖爷两眼含泪,嘴巴蓖麻蓖麻的都没知觉了。

“¥¥%@!”,努力的呜咽着,胖爷悲愤莫名的发出一连串含义不清的控诉。

苏少爷小指头伸进耳朵里掏了掏,笑眯眯的看着他:“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胖子重重的点头。喵了个咪的,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哈,也没啥,就是这玩意儿吧,越往下挖水分才越多,也只有水分味道才会淡一些。而且随着挖的越深,渗出的水分也需要个地儿盛着不是?可那果肉要是就这么浪费了实在让人心疼,毕竟那也是能充饥的好东西啊。所以呢,咳咳,胖啊,你懂的。”

少爷很耐心的科普着,一点儿也不藏私,果然不愧是人民教师,太伟大了。

胖爷一点一点仰首向天,最终呈四十五度角定住。两眼中眼泪哗哗滴,内牛满面啊。好吧,那不是感动之泪,是悲愤之泪,但是谁在乎呢,对不对?正如少爷说的那样,不要在意细节嘛。

呲溜~呲溜~

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响动,那是少爷在一脸惬意的啜着汁水,嗯嗯,单看那眯眯眼都眯的不见缝儿了,就知道此时的少爷是多么的惬意。

胖爷仰天而倒,晒死算逑!不要活了啦,这日子,完全没法过了嘛。

至于说也去喝几口……胖爷泪如泉涌啊,麻痹的,不想的是小狗!可是一张嘴塞的太满,现在还僵麻着不能动,喝你妹的喝?与其眼馋的看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只求速死,嗯,这个词儿今个儿总算是彻底领悟了。

一直到晚上月亮升起老高了,胖爷总算是嘴巴恢复了知觉。一脸哀怨的跟在少爷身后,从背阳处爬了出来。

趁着晚上凉爽,还要采集足够的果肉和饱含水分的根系,这一大片的仙人掌都搞完,可不是一半会儿能搞定的。所以,白天两人便躲到了阴凉处休息,直到此刻才爬了出来。

因为这里有着如此一片的仙人掌,沙砾相对稳固,两人又近在咫尺,便也不怕被不知不觉中移到别处找不见了。说起来,这数天下来,倒是数着这一白天过的最是舒服。当然,如果胖爷的嘴巴不是一直麻着的话……

至于白天挖开的那株仙人掌,足足给两人添了十余块拳头大的果肉,都被苏默用撕下的内襟包了仔细收好。

没去别的地儿,而是又先到了白天挖开的那株仙人掌那儿。在无良少爷的指示下,两人甩开膀子,开始深挖这颗硕大的家伙。

“都系鼻子啦,服着即嘎哈?”胖子忿忿的嘟囔着。

苏默震惊了,指着他满脸的激动,说不出话来。

胖子一脸的懵圈,不知所措。咋了这是?为毛这样表情?

“胖啊,没看出来,你都会外语了啊。哎呀,这是哪国的外语啊?能跟哥说说不?”少爷一脸的求知欲。

胖子先是呆愣,随即便涨红了脸,咬牙死死瞪着少爷,这悲愤的!还不都是你害的,这会儿却拿来调侃,还有没有点溜儿啊?不要和你做好盆友啦。

“咦?你这是咋个意思,干嘛这么激动?哇哦,难道说不是外国语?嗯嗯,对哦,外国语好像没这一系呢。啊哈,我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沙漠语对不?厉害,厉害啊。胖啊,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只是吃了块沙漠里的食物,就这么快从中领悟了这么一门高深的语言。天赋啊,这就是天赋啊!佩服,实在太佩服了!”

少爷一点也没有作孽的觉悟,毫不保留的摇动着那条毒舌,摧残着胖子受伤的小心心。

沙漠语?我沙漠你个老母她二舅姥爷的!

胖爷简直要气炸了肺了。两手戟张着,喘的跟斗牛似的,拼了!尼玛,这太欺负人了也!

“好了好了,别闹啊,这正办正经事儿呢。”少爷忽然笑容一敛,一本正经的摆手道。

胖爷就不由的一窒,下意识的就停住了要扑出去的身子。

“你是不是问这就剩个皮儿了,还费劲挖个什么对不?”少爷歪着头问道。

胖子眼一亮,连连点头。

“哈,我告诉你哈,这下面的东西才是真的宝贝呢。不信等挖出来你尝尝,我跟你说,那可是真正的美味。啧,水灵灵、甜兮兮的,堪称天材地宝哇。”少爷夸张的描述着。

还来?!

胖子霎时间激灵灵打个寒颤,霍然瞪大了眼睛。

第422章:失散与被擒

“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萝卜…….”欢快的童谣声,在月光下的沙漠上响着。可是为毛明明很童真的歌词,偏有股猥琐的味道呢?

胖子心中腹诽着,一边卖力的挖着,一边瞄着地上几根刚挖出来的块茎。别说,还真跟萝卜似的。

不过这次胖子是说成啥样也是不肯再去咬上一口了,自家这个少爷太坏了,太小心眼了!白天的惨案真正的原因,固然是那位无良少爷说的那样,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并未宣之于口。

这个原因就是,按照少爷小声嘟囔的那样:小样的,敢拿我来试毒,毒不死你!

胖子当场就斯巴达了。原来自己的小把戏早被人识破了,这是红果果的报复啊。可是你那所谓的嘟囔能再假点不?那声儿大的就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得了,既然知道了自己究竟为啥遭罪了,胖子哪还敢炸刺儿?只能悲催的继续被蹂躏,同时还要时不时的表达下自己甘之如饴的欢欣,以此免得被再次算计的可能。

只是,这个看上去跟萝卜似的东西,貌似真的像是可以吃的样子呢……胖子眼巴巴的瞅着,不由的咽下一口口水,又艰难的将目光移开。

忍住!这次一定要忍住!不到非要吃这玩意儿的时候,绝对绝对不去沾上一星半点儿!

胖子咬牙跺脚,拼命的给自己鼓劲儿,对月亮发下誓言。

忙活了半宿,总算是将这一片仙人掌收获完毕。忙完了苏默却并没马上就走,而是难得的下令再休整一夜。而他却在挖出的一个个大坑,利用仙人掌剥离下来的厚皮,在坑里布置了起来。

胖子看不明白,最后索性也不去看了,睡觉逑的。仙人掌剥离下来的碎皮子还有许多,拢过来盖上,啊呀,果然比沙子靠谱,不会消耗身体内的温度。

当夜,胖子难得的做梦了。梦中,繁花似锦、温暖如春,一汪春水微澜,好一副仙家景致。

然后,一大堆的球球从花丛中滚出,到的近前,纷纷裂开顶部,奉献出一块块晶莹碧绿的果肉……

胖子霎时间惊醒过来,伸手一抹,竟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远处有光亮辉耀,已经在大漠中度过了几天,胖子知道,这是即将要天亮的征兆,太阳就要出来了。

“快点快点!该死的!好悬没睡过头,不然可要毁了我一番心血了。”耳边传来苏默气急败坏的催促声。

胖子连忙爬起来,循声看去,却是不由的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差点瞪下来。

水,全是水!

数个大坑中,苏默昨夜摆弄的那些个装置上,每一片仙人掌制成的容器中,都存着一汪清水。虽然不太多,但是加起来,却足以灌满两个水囊了。

无中生有、一夜凝水,这……这是仙法吧?!胖子再次被震撼了。

“快点,快点装,不然等太阳升起来,很快就会被蒸发掉了。”苏少爷脸赤白青的再次催促着,让胖子彻底清醒过来。

好歹总算是赶在太阳彻底升上天空前完成了灌装,有了这两皮囊的水,两人在这大漠中的生存几率又再增加了几分。是以,在双双忙活完后,不由的相视一望,随即同时大笑起来。

接下来,还是如前几日一样,昼伏夜行。有了上次收割的仙人掌,饮食方面暂时是无忧了。而似乎上天也是凑趣儿,这段时间里,甚至连龙卷都不曾再遇到过。

胖子经过了十余天的沙漠生活,现在俨然沙漠专家了。叉腰睥睨着站在一处沙湾顶上,左右巡视一番,回过头来一脸淡然的道:“唔,风平浪静,一切正常。按照我的经验来看,便继续保持这个方向行进吧,相信终有走出的……哎呀!干嘛又打我?”

装逼装一半被打断什么的最讨厌了!胖子两手抱头,怒目看向打人者。待到见对方目光移过来,瞬间又化为一片谄媚和幽怨……

苏默出奇的没跟他嬉闹,目光定定的望着虚空,脸上神色古怪,看上去让胖子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腾起来。

也收了那副刻意的假模假样,靠近苏默身边站定,轻声道:“少爷,怎的?”

苏默摇摇头没说话,半响,忽然开声道:“说不好,我有种隐隐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可……嗯,怎么说呢?唉,算了,总之就是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他碎碎念叨着,脸上终于露出忧虑之色。这让胖子心中不由猛的一沉,也暗暗惊凛起来。

跟着苏默这么久了,他还从没如今天这般模样。哪怕是当日两人被逼进这大漠,那时的苏默虽然脸色难看,却也并不惊慌。可是刚才,就在那一瞬间,他分明从苏默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慌乱之意。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竟能让仙家出身的少爷惊慌?胖子感到很不解,也很担忧。

但是很快,答案便出现了。

原本清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不是一点一点的渐变,而是极其突兀的猛然幽暗了起来。便似乎有只无形的大手,从亘古而来,然后轻松的将太阳握住,再不余半丝光亮……

随后便是风,凄厉的风!尖啸着,狂奔着,带着铺天盖地的黄沙,将整个视野铺满,恍如末世来临。

“快!用绳子把咱俩绑起来,再互相抱紧,千万别松开,千万……”苏默嘶声大叫着,声音在尖锐的风鸣中如同蚊鸣,及至最后,竟尔只见其口唇翕张,却是半点声儿都听不到了。

这股妖风实在太大,不惟是带动黄沙后撕裂空气的轰响所致,单只是自身的速度也达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极限,以至于连人发出的声音都被瞬间吹散。

好在两人都是身俱功夫的人,又共事许久,早已养成了难言的默契。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已是将自身用衣服扭成的绳索绑好,又在最后一刻死命的抱紧了对方。

换在平日里,这种姿势打死两人也是不肯做的。可是这一刻,别说这种姿势了,就算是真个来一次背背山,怕是两人也没有半分犹豫。

天地之威下,人类,如同蝼蚁!

完全的黑,彻底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两人此刻拼命的抱紧对方,近在咫尺之间,却也只能凭借着触觉感知对方的存在,肉眼已经全然无用。

四周似乎都在旋转,沙砾卷动着打在身上,如同千刀万剐一般,饶是两人都是身俱武艺之士,也仅仅不过坚持了几个呼吸,随即便先后陷入昏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苏默悠悠醒转过来。闭着眼没动,默默的利用感知察看着自身情况。这是后世众多野外生存经验一再强调的事儿,他记得很清楚。

手指、脚趾,然后再是手臂、双腿,最后是脖颈和躯体,待一切都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尝试着睁开一线眼帘。

目光不敢直视,直视尽量的垂下。这是怕习惯了黑暗乍一睁开,若是遇到强光伤害到眼睛。

似乎是夜晚呢,并没有白日间的阳光,入目处是泛着冷幽的银光。又再稍稍睁大一些,再睁大一些,及至全部睁开,果然,头顶上繁星如斗,一片静谧。

呼——

轻吐出一口气来,略略平复了下心绪,慢慢翻身坐起来。

还是身处在沙漠之中,放眼四望,全是一片泛着银光的沙丘。直到远处某个所在,一点黑色映入眼帘,苏默猛的睁大了眼睛,霍然站了起来。

身上之前相互的捆绑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崩解了,胖子自然也和他分开了。如今那一点黑点,想来应该就是了。

这么想着,脚下更加了几分速度赶了过去。只是刚一到近前,便猛然觉察到不对。

光亮,那一片童山濯濯的光亮!这分明是一个人的脑袋,没有头发的脑袋!

是那个贼秃!老和尚嘉曼!

苏默几乎是在看清了那锃亮的脑袋的瞬间,脑海中便已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心中狂震之际,脚下急停便要转身而走,却见那原本趴伏着的人体忽然抬起头来,一双凌厉的眼神盯了过来。

那眼神先是凌厉,随即便是一愣,紧接着却满是戏谑。苏默的一颗心顿时直往下沉……

“哈哈,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苏公子,看来你果真是与我佛大大有缘啊,竟然能在此不期而遇,既如此,便随了老衲去吧。”口中说着,一个身子忽的跃了起来,月光下直如一道闪电般扑了过来。

苏默大骇,急忙要调动脑海中的生命元气发动瞬移,却猛的发现,此时的脑海中,那团银光已然稀薄如纸,早不知什么时候损耗一空了。方才猛然催动之下,也不过只是略略震动一下,却是完全无力催发瞬移所敷了。

完了!苏默暗叹一声,不由的心丧若死。他知道,那生命元气必是因为在先前那场诡异的风暴中,为了保护自身自发的催动过了,要不说呢,那样的绝境之下,自己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浑身连半丝儿血痕都没有。

只是如此一来,眼前这一难却是再也无法避过了。只是不知,自己有这生命元气护体,失散的胖子却靠什么撑过去。但愿……但愿老天保佑,保佑他……

一念及此,却又不由的深深叹口气,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妄想而已。在那种完全非人所能抵抗的天威之下,除了自己这种异数,哪还能有人存活下来?

想着胖子就此陨落,可偏偏眼前这个贼和尚却能活下来,不由的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愤怒。苍天不公,一至于此!

风声中,肩胛上猛然一紧,却是早被嘉曼五指拿住。苏默动也未动,只是冷冷的看向他,如同死人一般。

第423章:月仙出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当日土山之上,猛士穆斯的强势逆击,使得弗朗西斯科、庄虎和唐猛相继受伤昏迷过去。

而后,老和尚嘉曼的突兀杀出,便除了苏默和胖子二人外,再无人知晓。

山下的战场如火如荼,俄罗斯人的败势已定,蒙家军、青巾贼,再联合着被苏默收服的巴鲁部残余蒙古骑兵,三下里围拢合击,眼看着就能尽歼这股俄罗斯士兵。

但就在这时,山上最先昏过去的弗朗西斯科醒来了。

弗朗西斯科与其说是受伤昏迷,不如说是被连吓带震的吓晕了。所以,毛皮没伤一点的他第一个清醒过来。

只是醒过来后却发现,四周除了自己外,竟是再无一人。伟大的魔神主人不见了,胖子随便不见了,其他人……哦,等等等等,那是什么?

左右一踅摸,躺在一边的庄虎和唐猛便映入了眼帘。

天呐!弗朗西斯科当场吓了一跳。这两个人他可是知道的,乃是魔神大人身边的贴身侍卫,几乎是寸步不离大人左右的。

而今,这两人竟然昏迷在此,那么魔神大人呢?魔神大人又去了哪里?还有那个胖子,他又再哪里?

弗朗西斯科隐隐觉得不妙了。

上前仔细检查了下昏迷过去的庄虎和唐猛,却发现两人只是昏迷过去了,外伤也只有手掌的虎口处有些撕裂而已。

再想想自己当时昏过去的场景,不由的当即激灵灵打个冷颤。莫非,莫非是那个如同黑熊一般的野人竟厉害至此?不但打败了伟大的弗朗西斯科使徒,还进而伤到了魔神大人的近侍?

又或者,甚至连魔神大人他都……

弗朗西斯科不敢想下去了,起身就往山下跑。这个时候,必须要通知那个蒙将军才是,要出大事儿了!

至于说趁机逃跑,弗朗西斯科半点念头都没动。不说这里仍处在战场中,到处乱跑的话,谁知道哪里就会冒出个溃兵来,然后一剑割掉自己的脑袋去。

即便没有这种事儿,便只魔神大人的威能,当知道自己逃跑了的话,会不会一怒之下让自己的灵魂永世沉沦?对于伟大的魔神大人的能力,弗朗西斯科半点试探的心思都不敢起。

所以,逃是绝对不能逃的。至少,在确定魔神大人不曾陨落前,这种念头最好是不要有。

正指挥着大军分进合击的蒙通和蒙驲接到弗兰西斯科的通报后,顿时大吃一惊,当即想也不想的下令收拢部伍,又使人往另一边通知了魏五和奥利塞斯。

至于说剩下的那些溃逃的俄罗斯人,在丢掉了火器和火炮后,已然等若失去了毒牙的蛇,已然不成为威胁了。更兼所剩无多,追不追的都意义不大。现在最重要的是,苏默苏公子的安危!

待到众人重新再次聚拢一起时,庄虎和唐猛二人也已然醒了过来。一听说苏默失踪了,当即大急,顾不得身上还有伤,抓起刀剑便要杀出去寻找。

苏默身边的人成分极杂,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可是一旦苏默不在了,这种分歧便立即显露出不妥来。

便如庄虎唐猛二人,这俩人是和苏默一路从兴县厮杀出来的,可以说除了胖子外,这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们与苏默更亲近的。这无形中,也成就了此时二人在此独立的地位。

如今二人这么一急,旁人却哪里好拦?所幸还有魏五在此,以魏国公世子徐鹏举与苏默的关系,总算是比旁人分量更重一些,当下连忙拦住。

庄虎大怒,手按腰刀冷然道:“五爷这是要阻我兄弟吗?”

魏五苦笑,摆手道:“庄兄弟,误会了。只是如今苏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根本无法预料,你们两人身上又有伤,这般急火火的盲目冲出去又能济的什么事儿?不若大伙儿好好商量一番,先派出各自部下,四处察看一番为好。否则,按照你们所说,那鬼佬悍勇无双,单只你二人的话,即便找到了公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庄虎噎住,有心反驳却是没话可说。旁边唐猛却涨红着脸怒道:“我二人便不是对手又如何,大不了便死在他手里就是。但即便是死,咱们也要死在公子前面,绝不肯苟且偷生!否则,还有何面目回去见果毅营众兄弟。至于你们,惧那鬼佬不肯出力,自也由得你们,咱们却是不会强求。”

说罢,伸手推开魏五,扯着庄虎便走。这个平日里总是憨憨的汉子,竟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比庄虎还要坚定的信念。

他二人这一动,巴鲁和奥利塞斯等人跟着齐齐而动。说到家,这两方人都是完全依附于苏默的。如今苏默不在,自然便一切以和苏默最亲近的庄、唐二人马首是瞻。便是弗朗西斯科,也是毫不犹豫的站到二人身后,鲜明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魏五等人都是面色难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倒是有那蒙家战士不忿,在旁怒道:“这说的什么屁话!咱们蒙家军何曾怕过谁人?又有哪个不曾出力?你这汉子,如何敢这般羞辱我等!”说着,仓啷啷拉开刀剑,眼见着便是一场火并。

魏五大惊,急忙拦住,转头先是看向脸色难看的蒙驲和蒙通二人,急道:“二位,都是为苏公子出力,何以至此?这二位兄弟也是心急苏公子安危,口不择言,并非刻意羞辱诸位,还望二位以大局为重。”

蒙驲与蒙通对视一眼,虽然也是心中不悦,却也知晓轻重。尤其是蒙驲,更是知道自家家主对苏默的态度,当下连忙喝叱住众蒙家军。

魏五这才又转头对庄虎道:“庄兄弟,你们的心情某自知晓,可如此说话却是过了。要知在下虽身份低微,却也是代表着魏国公府和世子的脸面。以我家公子和苏公子的情分,又哪里说得上什么怕不怕的?别的不说,单只我等早你们多日便厮杀与关外,所为又是若何?唐兄弟这般说话,可不是要冷了大伙儿的心?怕是日后苏公子知道了,也是要怪罪的吧。”

他早看出两人中,庄虎比之唐猛要稳重的多,行事也大多是以庄虎为主,便只向庄虎进言。

庄虎当然也知道其中内情,方才唐猛说话他来不及阻止,只能不动神色的听着。此时听了魏五的劝解,便即顺坡下驴,先是暗暗瞪了唐猛一眼,这才先是对魏五谢过,又转头对蒙家兄弟抱歉道:“我兄弟心急公子安危,失礼之处,还望宽宥。”

蒙家兄弟相对苦笑,蒙驲叹道:“苏公子莫名失踪,大伙儿都是一样的焦急,倒也不需计较。以我之意,当合兵一处,然后再分派妥当才好追寻。不然,一旦遇上那个猛士,人少了则不足以应对,反倒浪费时间。咱们损伤些倒是无惧,怕就怕误了苏公子。”

庄虎和唐猛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沉默着没再坚持。只是终是隔着一层,始终不怎么信任眼前这些人。

魏五看的分明,心下不由也是有气。皱眉道:“若庄兄弟有何计较,不妨也说出来,大家参悟一下,左右都是为了苏公子的事儿。”

庄虎沉吟了下,慨然道:“便如蒙将军所言,先这般分派着。毕竟,公子目下不知所踪,片刻耽误不得。不过这里的事儿,总要有个公子的亲近人掌总才是。而今,我家少夫人便在宁夏城中,庄虎以为,当立即使人将这里的事儿传给少夫人知晓,由少夫人定夺才是。”

魏五一愣,不成想还有这么一出。当日他们虽派人和苏默联络,也知道另有个人在其中局中调度,但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苏家的少夫人。

自家世子固然与苏默交相莫逆,兄弟相称,但若和人家少夫人相比,则自然又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于是,当即点头道:“此应有之义。”

蒙驲也道:“此事蒙驲也将立即通知家主知晓。”

如此这才免了争执,当下不再迟疑,稍一讨论后,定下由蒙通、魏五、庄虎三人各领本部人马,以眼下这个被称为“葬魂谷”的地方为中心,环形向外搜索。无论哪一方发现苏默和胖子的踪迹,又或是那个剽悍的维克人穆斯,当立即以响箭通知。

同时,由唐猛和蒙驲联袂返回宁夏,各自向程月仙和蒙鹰禀报这里发生的事儿。

至于魏五,则带着休整完毕的青巾贼,继续追杀已成为残军的俄罗斯兵团。一来算是报了之前被一路追杀的仇;二来则是往北接应魏壹那支孤军。毕竟,竟然有俄罗斯兵团突进到了南部这边,可见魏壹他们的处境之艰难。

而之前苏默也有过这样的吩咐,从这支忽然冒出来的俄罗斯兵团来看,原先预定的祸水东引虽然成功了,但是显然,这条计策的威能没能料准。俄罗斯人对成吉思汗陵的重视,竟是远远超出苏默所料,竟尔是几乎倾巢而出、势在必得之势。

除了这两点外,再就是也顺路往北搜寻苏默的踪迹,以防万一。

分派已定,各方齐齐发动。征伐寻人的暂且不说,单说一路往宁夏而来的两人。

杨府之中,程月仙静静的听完唐猛的述说,只微一沉吟,便缓缓起身,淡然却坚定的吩咐道:“准备一下,咱们,出关!”

第424章:四方云动

程妹妹要出塞,杨府上下顿时一片大乱。

杨一清在总督衙门正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接到家人禀报后,足足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备轿!备轿!不不不,备马!备马!”回过神来的杨大人如同被人爆了菊似的一跳三尺高,声嘶力竭的尖叫道。“给老夫拦住她!拦住她!不准她出府一步!快!快!”

杨一清感觉自己要疯了。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抛头露面已是大违礼法了,这会儿竟然还要出塞?!哎呀呀,心口疼,闺女啊,你这是要为叔的老命啊。

下人屁滚尿流的一溜烟儿跑了,老爷的脸色好吓人啊,这是要出大事儿了。

杨一清反应不所谓不快,然而等他急忙三火的赶回府中,程妹妹却早已走了多时了。这会儿再想去追,却哪里还追的上?老头儿当时就傻在了当场,半响才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墩到椅子里,霎时间如同老了十几岁似的。

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下人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叉手禀道:“老爷,蒙家家主来访,说是有急事相商。”

杨一清蹭的跳了起来,一言不发的提着衣襟就往外冲。下人唬的脸儿都白了,手足无措的愣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兔子般没了影子。

二堂外,蒙鹰手捋胡须,一脸的焦灼,来回的踱着步沉思。苏仙师竟然失踪了,胖子也不见了,这个消息里面实在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让他一时间也无法拿断。

跟其他人不同,他对于苏默的失踪倒没太多担心。那可是仙师啊,一身的本事岂同小可?这个世上,怕是能伤到他老人家的存在屈指可数吧。

那么,此番的失踪,究竟是真有什么意外,还是说又是他老人家玩的花样呢?唔,不好说,不好说啊。

只是这冷不丁的,就不能事先给咱们这些下面人透点风声?这没着没落的,真真是让人烦躁啊。

算了,还是来这儿听听那位少夫人怎么说吧,人家终归才是一家人。

这般想着,猛地却觉得一阵心悸浮动,大凛之余,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断喝:“老匹夫,你家那小贼做的好事!老夫跟你们拼了!”

声到人到,人到拳到。

呯!哎呀!

短促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声惨哼,蒙鹰满面惕然,两手半扬呈白鹤亮翅状,一脚独立如鼎,另一脚呈四十五度向上踢角凝立,正所谓不动如山。

老家伙怎么说也是簪缨世家,又归属道门,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老头儿,端的一身好功夫,岂会被人所偷袭?便在方才心悸才起,攻击临近之际,已是移形换位,一脚踢出……

可是,这踢的是谁啊?目光及处,老蒙鹰顿时全身僵住,当场思密达了。

丈许开外,杨一清仰躺在地,手足抖颤,脸上,好大一个鞋底印……

“老爷!老爷!你这是……来人,快来人啊,老爷被打了!老爷被打了!”匆匆跟过来的下人,刚过来就看到自家老爷的惨像,顿时如同杀了猪似的叫了起来。

霎时间,杨府又是一场大乱。

蒙鹰傻眼,艰难的咽下口唾沫。然后,一点一点收了架势,又一点一点往后移去。

哎呀呀,踢错人了。哎呀呀,竟是杨督抚。糟糕了,糟糕了,这可是少夫人的叔叔啊。倘若日后苏仙师知晓了,会不会扒了我的皮去?貌似那位苏仙师的心眼真心不大来着。

“蒙家主,是何人伤我家老爷?”蒙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正想着是不是先开溜呢,冷不防早有杨家护院围了上来,语气不善的盯着他喝问起来。

“咳咳……咳咳咳,那个,咳咳,这事儿吧,唉,他这事儿吧……”这下躲不了了,蒙鹰咳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嗷嗬嗬,痛煞我也。”杨老头儿被人扶了起来,这会儿总算是缓过气儿来了,抽抽着*出声来。

“追……追到了小姐没?那死丫头……”老头儿一时有点懵,刚刚醒转来,心兹念兹的却还是程妹妹的动向,竟尔暂时忘了奔出来的初衷。

“老爷恕罪……”

“回老爷,暂时还没消息。”

“老爷放心,小姐应该走不远的……”

下人们一叠声的回着,有请罪的,有照实说的,有劝慰的,乱哄哄的不一而绝。

蒙鹰在后面听的分明,惊疑之下,悄悄扯过一人低声问道:“这位小哥,出了什么事儿了?哪位小姐不见了?”

那下人满面的愁苦,一时也想不到这府里还有外人,顺口答道:“我家侄小姐走了,说是姑爷失踪了,要出塞去寻……”

侄小姐?姑爷失踪?出塞?

蒙鹰顿时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略一转念便反应过来。我去,原来少夫人竟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唔,果然不愧苏仙师之妻,当断则断,真真好魄力!

既如此……

老家伙左右瞅瞅,都围着杨一清老头儿问候呢,连方才赶来的护院们都没再注意他的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脚下微微用力,轻飘飘的向后退出三尺,看看没人注意,再次一个发力。如是三次,已是退到了二堂之外,目光左右巡梭,哪还有人在旁?嘿嘿低笑两声,身形只闪得两闪,已是鹤影冥冥,走的不见了踪影。

杨府这边,等到杨一清彻底清醒过来,再想起找这姓蒙的家伙时,却又往哪里去寻?

杨一清气的直哼哼,却又牵挂着程妹妹的事儿,也只得暂且忍了这口气作罢。

一边尽出府中下人,沿着往塞外去的几个方向追踪,一边匆忙回房写就了一封书信,使人往京中程府送去。事到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待到这信送出,想了想,又使人拿着自己的堪合旗牌,往大同、宣府、神木几处,各调几支斥候出塞。一边是窥探近来越发动荡混乱的草原局势,一边同时留意程妹妹和钦差苏默的踪迹。

而他自己则又匆忙赶回督抚衙门,直接以陕甘总督的身份下令,调游击将军仇英率一队骑兵秘密出塞。

待到所有种种分派已毕,已是月上中天。这才长出一口气,如同虚脱了一般瘫坐到椅子上。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但愿吉人天相,务必庇佑那丫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若有万般苦厄,皆由老夫一力承担……

月色晦暗下,老头儿喃喃低念,脸上又是虔诚又是忧虑,说不出的一股孤寂之意,弥漫在斗室之中。

宁夏城的杨府大乱之时,却不知正疾驰在往塞外而去的一辆马车上,也正有一道道指令,迅速传递出去。

消息传递方向总有三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是三人一组,皆乘快马。而随着一路向北,更有无数人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过半天功夫,那车马后面便已然排成长长的一队,足有数百号人。

随后,大队中打起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恩字。这个字号或许在中原之地少有人知,但是在这西北境内,却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恩盟,一个极其强悍却又神秘低调的商家组织。想来,这又是要往塞外做一笔大买卖吧……

所有人都在猜测,却没人知道,这一趟的买卖,正不知将闹出何等巨大的波澜。更不知道,随着这支神秘的商队的进发,临近西北诸地的各个角落,都同时有数支类似的队伍在集结,在开拔。

凤翔府,几个少年满面激动之色,兴奋的双目放光,脸颊通红。手中各提长短兵刃,扎甲背弓,胯下坐骑神骏,俱把目光望向最中间的两个少年。

而这几人身后,也是各有数百骑跟随。如此凑到一处,竟是足足近两千之数,一时间人喊马嘶,甚嚣尘上。

“悦哥儿,还等什么?下令吧,须知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啊。哇嘎嘎嘎,这次终能让小爷杀个痛快了,哈哈!”间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迫不及待的大叫着。

“就是就是,休要磨蹭,快快下令开拔。某之宝刀,已然饥渴难耐了。”

“吼吼,某家之槊,亦渴饮人血久矣!”

“是极是极,快快出发,休要啰嗦!”

随着那少年的叫声,其他几个不甘人后,齐声大叫起来。中间两个少年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哭笑不得之色。

这二人不是别个,正是一直游离在北地策应苏默的两个兄弟:英国公世子张悦,以及定国公世子徐光祚。

而跟在他们身边的,却是西北鼎鼎有名的大家,昔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明常胜将军常遇春家中的几个后辈。

当日常三爷生辰,原本约着来给三爷拜寿的兄弟几个,最终因种种原因,便只来了他哥儿俩。后来苏默出事,便一切相约出来找寻。那些各自身后的,却是他们各自的伴当。

这些人名义上是家丁,是伴当,其实在这军旅世家中,却哪个不是军中锐卒?如此一股力量聚合起来,端的是不可小觑。

此时看着听着眼前这些人的叫喊,张悦二人都是头疼不已。这尼玛你们是急着去救人呢,还是急着去杀人啊?唉,也不知此一去,究竟是对是错,又将会何去何从。

只不过此时已是没时间考虑了,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番宁夏那边传来信息,兄长苏默忽然在塞外失踪,生死不明,这会儿可不是早先定下来的什么计策,而是真的失踪了。兄弟几个又哪还再沉得住气?只恨不得一步便迈了过去才好。

至于眼前这帮杀胚,算了,由得他们去吧。二人心下又是无奈又是焦灼,当即也不再多言,一声令下,大军启动,滚滚往塞外而去。

如这两处相似,还有几股小部队,也同时而动。比如某个山中,一帮子皆是五六十岁的老家伙,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的带领下,正纵跃如飞的在山间奔窜而行。看似年迈苍老的身体,却是展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灵活。

当先一人偶尔回头看时,若有武清县的人在此,定要失声叫起来。这人不是那位向日里和蔼低调的何晋绅老爷子是谁?

又比如另一个方向,十余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在林间奔行如飞,如履平地。当先一人面色沉厉,目光闪动之际,便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气和疯狂,他叫初五。洪县的初五!

这些队伍或成百上千,或三五十人,各自而动,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只是所有人的方向都指向了一处:塞外。

草原有灵,无声悲咽,即将到来的大混乱啊,必将是开天辟地、史无前例的。

南京,魏国公府。夜深人静,临近外街的某处墙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随即一个黑影慢慢浮了上来。略一打量左右,随即飘然而出。紧接着,后面又是一个,然后,再一个……

翌日一早,老管家满头大汗,一手拎着袍襟,疯了似的冲进魏国公徐俌的书房,仆地告罪道:“老爷,老爷,少爷……少爷逃走了。留书说是……说是……”

他嗫嚅着不知怎么说。徐俌却出人意料的并无任何惊怒,只是平静的微阖着双眼。半响,才睁开眼睛,冲着老管家平静的摆摆手。

老管家愕然,随后忽然似有所悟,轻舒口气,起身告退出去。屋内,魏国公依然静静的坐着。良久,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只是若有人仔细去看,却能看到那双昏花的老眼中,有着一抹欣慰和激动悄然划过……

第425章:惊现奥古哈库库

风,起于青萍之末。然而,这风最终将刮到哪儿,又将会引发多大的风暴,却是谁也无可预知。

就如像苏默这般的小卒子,虽说略有才名,现在又被传奉成了钦差副使,听上去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实则在帝国的君王面前,真的很难留下什么痕迹。

可是偏偏弘治皇帝还就真的记住了这个小子,这固然是那副有些惊世骇俗的画的原因,但真正究其根本,却是源于这个苏默牵扯到的朝中人所致。

就比如现在来说,看着身前趴伏在地,哭的声嘶力竭的英国公,再看看站在后面满面又是无奈又是默然的定国公和成国公,弘治皇帝头疼的揉了揉脑门,心下是又烦躁又无奈。

“…….陛下啊,这些人究竟与臣那孩儿有多大仇啊?这都一直撵到塞外了啊,怎么还不肯消停啊?可怜臣那侄儿,才不过十几岁而已,平日里最是乖巧懂事的,怎么就招来这种祸事呢?那些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呢?陛下啊,您可得为老臣做主啊,呜呜,老臣可就这么一个侄儿啊,可怜老臣那兄弟,为了寻找儿子,至今也是不知下落。哎呀,老臣这心儿,哎呀呀,心口疼,心口疼啊。老臣怕是不成了,来日无多,不能再为陛下效力了哇……”

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个是让人闻之…….烦躁啊。还有还有,我去,朕的地毯啊,你那鼻涕能不能不往上抹?好吧好吧,朕不生气,朕犯不着……

弘治心烦意乱着,干脆不去看这老不羞,目光一转却又瞄到另两位,不由的又是一阵恼火。

前几回还只是拉着定国公的吧,这会儿好,连成国公都给招来了。他喵的,咱大明拢共也就五位国公吧。

南京那位虽说没直接动弹,可是他家那孙儿却是早已搀和进去了。据厂卫暗报,此番北边闹腾的挺欢实的青巾贼,其实就是那小子身边的八健卒假扮的。

而今再加上这位成国公,得,也就差着远在云南的沐国公了。弘治估摸着,这也就是离得太远了,否则说不得今个儿这五大国公就凑齐全咯。

那个苏默,一个小小的生员,竟能引得朕四位国公出面,倒也算是手眼通天了,不得了哇!

“英国公,你……唉,你稍稍抑悲声,放心,那苏默既是代表朕出使草原,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的。只不过这失踪一说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儿?要知道草原广袤,一时走失也是有的,爱卿也莫要太过担忧才是……”

弘治不管心中再如何膈应,这面上也只能摆出一副温和安慰着。这老泼才压根就是个无赖,说到家,其实和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内弟也没啥太多区别,弘治一点也不想跟他多纠缠。

英国公抽泣着,瞪着红红的眼看皇帝,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成,那不成,怎么能不担忧?臣那侄儿最是老实乖巧,可塞外那是什么地儿,那里全是些穷凶极恶之辈啊。臣只要一想起这些,就……哎呀呀,心口又疼了,又疼了。要死了,要死了,臣就此拜别陛下,陛下千万别为臣难过……”

弘治袖中藏着的两手猛然攥起,好悬没忍住跳起来一脚踹过去。这尼玛嚎丧上瘾是不?要死滚远点死行不?为你难过?妈蛋!朕得多贱啊,为你这混蛋难过?!

弘治恨不得掐死他。太烦人了这也!

“呼,好吧好吧,那以英国公之意,现在如之奈何?”使劲压着火,弘治硬挤出几分笑容来问道。

张懋闻听顿时不哭了,昂然道:“臣请陛下恩准,准臣从五军都督府派兵进入塞外。那些北元余孽,竟敢对陛下派遣的钦差下手,这是*裸的挑衅,是欺君!是不臣!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那个……”

快停!弘治脸儿都绿了。这尼玛是瞪着眼胡说八道啊!从五军都督府发兵?你还想啥呢?要不要朕直接把十二卫都派出去,又或者当即宣布和蒙古开战啊?还君忧臣辱……我辱你妹!你个老东西这是为了朕吗?你是为了你那侄子!老东西,太不要脸了!

后面定国公和成国公也是满脸羞愧,这位老友……唉,不稀得说他了,实在是太没下限了。

“爱卿所言……这个……唉,朕怕是爱莫能助啊。便是朕肯,爱卿觉得内阁能通过?更不要说票拟那边,还有六科给事中那边?此言勿复再言,否则怕是御史们也要不答应了。”

弘治很膈应,明知道是演戏,却也只能按照套路来,不得不耐着性子虚与委蛇。

噗通!英国公又趴下了,“陛下说的是,是老臣糊涂了,老臣有罪。哎呀,心口疼,让老臣死了吧,哎呀呀……”

弘治和定国公、成国公顿时脑门上都见汗了。眼眶子直抽抽…….

“住口!”弘治只觉的一股子邪火直往顶门窜,脑门上青筋直蹦,忍不住大喝出口。

哀嚎声戛然而止,英国公老泪巴嚓的看着皇帝,脸上满是幽怨。

弘治使劲的深吸几口气,好歹将烦躁的情绪压下,疲惫的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朕派厂卫再走一趟吧。此番要么见人,要么见尸,定给爱卿一个交代,如何?”

皇帝也是醉了,这尼玛太折腾人了。前些日子才决定冷眼旁观来着,现在却不得不再次妥协让步。

“臣谢陛下垂怜,陛下,圣明啊。臣能幸儿为陛下效力,真是……真是哎呀呀,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臣……”

英国公不哭了,腿不疼了,腰不酸了,吃嘛嘛香,牙口倍儿好,简直就是六必治和高钙片的综合体啊。

那满口赞颂着,听的后面被死拖硬拽来的定国公和成国公二位牙帮子直哆嗦,老脸都涨紫了。

弘治使劲的闭了闭眼,将想要打人的冲动压下,木着脸将所有噪音摒弃,唤人来往厂卫去宣旨,务必寻得或查清钦差副使苏默,在塞外失踪一案。

小黄门低头搭眼的去了,殿里面,英国公欢天喜地的谢了恩,这才爬了起来,和另两位国公向皇帝告退,心满意足的走了。

啪嚓!身后大殿中,传来一声瓷器落地之声。

很快,同样的声音在东厂公房里响起,不过这一次的主角却换成了卯课大档头王义。

王义这个苦啊,心里哇凉哇凉的。这才消停了几天?刚刚还暗喜着终于算是脱离了苦海了,结果没成想那欢喜劲儿还不等过去,这猛不丁又接到了跟那个苏默相关的差事。

那个瘟神!

王义忍不住的破口大骂。实在是太害人了!自个儿跟着吃了多少瓜唠儿了?从武清到宁夏,从宁夏到安吉,整个就是天南地北啊。上回要不是撞了大运,好悬都把小命儿搭进去了。

好嘛,这回更彻底,一竿子直接冲出大明,走向塞外了。我的娘唉,听说现在塞外那叫个乱啊,到处都是马贼乱兵的,都打成一团浆糊了,甚至连罗刹兵都来了,自己这小身板去了,那还叫人活不活了?

凭毛啊,凭毛又是自己啊?这倒霉催的,难道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了给那瘟神祸害的?

王档头这个怨念啊,真心想鼓起勇气,来个抗旨不尊。然并暖啊,想法归想法,最终还是得凄凄惨惨召集齐了人马,一路垂头丧气的往边关而去。

那个害人精,但愿老天收了他去!咱这回只当做好事,去帮他收尸了。王档头骑在马上恨恨的诅咒着。

那个害人精……呃,好吧,那个害人精此刻激灵灵打个冷颤,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不由疑惑的左右瞅瞅,忿忿的低骂道:“妹的,长得帅是罪吗,这么多人惦记。唉,低调,要低调哇。”言罢,再次兴致勃勃的将目光移向前方,一脸的欢喜赞叹。

那边,老和尚嘉曼纵跃如飞,身如鬼魅,围着一条通体赤红的大虫,打的黄沙飞扬、激情四射。

那诡异的赤色虫子约有两米长短,通体透着赤红之色。整个虫身将将有成人一抱粗细,上半身高昂着,后面却拖着一截带环形暗色的细尾。角质的头颅上完全是一张生满了倒刺的大口,除此再没任何五官。

此际与老和尚缠斗到急处,嘶嘶声中,尾巴一甩便是电光闪耀;头颅一动,便是黄绿色的粘液喷出。

电光闪耀处,金蛇狂舞;粘液落地处,则是滋滋有声,留下满目焦黑。显然,这粘液的腐蚀性极度可怖。

奥古哈库库!这竟是一条真真的奥古哈库库!嗯,奥古哈库库是蒙语的音译,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沙漠巨虫。

嘉曼怎么会和沙漠巨虫打了起来?这要问出来的话,嘉曼大师简直要憋屈死了。

话说前几天一场诡异的沙暴过后,老天将那奸猾的小贼凭空送到了自己眼前,这让嘉曼大师简直喜出望外,不知暗暗颂赞了几回佛祖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更让他欢喜的是,那个碍眼的胖子却不知所踪,想来是已然葬身沙海了。没了那碍手碍脚的家伙,这个叫苏默的小子在自己手里,完全就是一块肉,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何时吃就和何时吃,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所以,眼下最主要的是如何走出这该死的沙漠。不然,即便是得到了这小子身上的秘密,最终也是一场空。这么想着,嘉曼便也不再心急,每日里便带着苏默认准了一个方向走着。

这片沙漠不知其大,但总归不会是真个无边无际。仗着身体的强横,和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只要认准一个方向走下去,总会有走出去的一天。

而苏默似乎也认命了,知道在这大漠之中跑不掉。即便能跑掉,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总是不如两个人一起生存的几率更大。所以,嘉曼也并不难为他,甚至难得的两人之间,比之先前竟也偶有交流了。

如此行了几日,就在这一天,两人竟然意外的发现了一处绿洲。只是这绿洲中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好像隔着某种看不见的隔膜似的。

嘉曼隐隐的感觉到某种危机,虽然好奇却也强忍着不去触碰,在补充完饮水和食物后,便要押着苏默离开。

只是他精明,苏默又岂是个傻的?趁着他灌水的时候,毫无征兆的猛然对那古怪的地方发动了袭击。几下之后,随即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然后老和尚就悲剧了。

古怪边缘的地下,猛的地动山摇,奥古哈库库出现了。一出现,毫不犹豫的就盯上了正惊的目瞪口呆的嘉曼,死斗模式,开启!

第426章:神秘的绿洲

沙漠巨虫,一直是草原上的传说,也一直都是草原人的梦靥。关于这种恐怖生物的种种来历和传奇,甚至也都传播到了俄罗斯那边,但是却从没有人真的见过。又或者说,有见过的人,但却缺乏最直接的证据。

嘉曼老和尚自然也听说过这种传说,但他同样对这种传说并没在意。可哪成想,今日今时,竟在完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猛不丁就这么对上了,还是被这巨虫视为第一目标了。

老和尚要气疯了,同时也震惊了。

气疯了的原因自不必说,但是这个震惊却不是因于这巨虫的出现,而是那个苏默,他竟能发现这个怪物,并且还能成功将其引出来的手段。

那个奸诈的小子,他是如何办到的?老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之余,难免一时走神,好悬没被巨虫一口痰吐中,千钧一发之际好容易躲过去,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收摄心神,全神敌对。

至于那个奸诈的小子,除了这个绿洲,四下里全是无边无际的沙漠,也不怕他逃上天去。且待佛爷搞定眼前这个怪物,再来慢慢泡制他。

嘉曼这会儿恨极了那小子。

他奇怪于苏默是如何发现巨虫的,其实苏默发现是发现了,但真心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那个巨大生命体,竟然是这种恐怖的生物。

生命元气自然是对生命体有着敏锐的感知,当两人进入这片绿洲后,苏默立即就感应到了这里的地下沉睡着的沙虫。当时只是感知其大,具体是什么却并不知道。

不过苏默并没任何表露,被这老和尚捉到后,一路上他不知想过多少种法子想要摆脱,但推敲到最后都是无解。

别看老和尚对自己并没太多防范,但要是没有掣肘,哪怕是让他先跑出十里八里地,最终也还是遭擒的结局。

况且这是在沙漠里,晚上还好说些,若是大白天的,拼命跑出十里八里?说笑呢吧,到时候不用嘉曼来擒,自己也把自己折腾死了。沙漠里白天的热度岂是说笑的?那真是能把人蒸成人干的。

可晚上跑更不成,老和尚显然也对沙漠有着丰富的认知,一直以来就是昼伏夜行。如此,在老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跑出十里八里,那跟做梦没什么两样。

所以,这一次,在这个古怪的绿洲,就是苏默唯一的希望。而无意中发现的地下的这个生物,则被苏默寄予厚望。

他倒是没期望这个不知名的生物能对老和尚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只是希望能像胖子那样,给自己制造出足够的时间罢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对这里有个大体的了解,并且做好逃离后的准备工作。

所以他一直隐忍不发,先是跟着老和尚一起走遍整个绿洲,如此一来即调查了周边的环境,做到了心中有数,也再次迷惑了老和尚,令其对自己的防范越发松懈下来。

而通过调查,他更进一步发觉整个绿洲的诡异。这片绿洲竟然没什么大型的生物,除了靠近湖边那处数米方圆的古怪地域外,整片绿洲简直如同死域。

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要知道绿洲在沙漠中,可并不仅仅是人类的主场。在沙漠里,多半的绿洲其实都是生存在沙漠里各种动物的栖息地。这些动物有各种禽类,也绝对有各种肉食动物。比如,狼!又比如,鬣狗。

这两种犬科类动物,其实才是沙漠中真正的王者。它们往往都是成群结队,大半时间都隐与各个绿洲之中,直到猎食之时才会出动。如果停驻的绿洲被人类侵入,往往便是不屈不挠的袭扰和报复。

它们有着超强的耐心,总是不停的巡梭在林深之处,又或是整个绿洲四周,等待着猎物疏忽的刹那,便发起致命的一击。

但是苏默两人在这片绿洲上,却是半丝这种迹象都没找到。便似乎这片绿洲压根就是虚幻的,又或是遗忘之地,虽然各种植物郁郁葱葱,又有一湖甘咧的湖水,但却完全不见任何动物的足迹。即便是那一弯幽湖,也只是偶尔才能见到一些小鱼。

而那片古怪之地,任凭两人想尽方法也是破除不了,总是若有若无的被一层看不见的气层阻挡着。但是在两人眼中,却又完全没有任何异常,通通透透的,眼前除了无尽的树木还是树木,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一切都是错觉、幻觉似的。

种种迹象,都预示着这里的不同寻常,这也是嘉曼决定尽快离开的原因。也正是基于这种隐隐的不安,以至于让嘉曼的大部分精神全都放在四下里的环境上,对苏默的防范就更进一步的放松了。

这种好机会,苏老师怎么会放过呢?于是,就在某一刻,在嘉曼正好背对着那个古怪之地的时候,苏默果断的发动了攻击。

苏默的攻击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攻击,他用的是生命元气。确切的说,是技能“生命赋予”!

这种技能的发动本就无声无息,也不必任何作势,心动念动,念动即发。在发动之后的刹那,他便立即毫不犹豫的又再使用瞬移,将自己藏到早已看好的一块巨石之后。

生命赋予啊,那种纯粹到了极点的生命元气,对于任何生命体都是完全不能抗御的诱惑。而且,可以说越是生命层次高的生物,对这种元气的感应和渴望便越强烈。

那个躲在怪圈边缘地下沉睡的生物,可是体型不小哇,苏默生怕一下两下元气不够,可是足足连续送过去三大团之多……

果然,在连番的刺激之下,立即让地下那个存在癫狂了。

千万年来它独霸此地,孜孜不倦的围着那里打转儿,不就是为了晋升吗?可是如今,忽然从外界传来的这三大团气息,竟是毫不逊色于它一直以来感应到的气息,那还等什么?必须得到它!

而且,它早已察觉到了自己的领地上,竟然闯进来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只是自己刚好有些累了,便也懒得多加理会。可是现在不同了,方才它分明感受到了,那三大团气息竟是从它没放在心上的这两只蝼蚁身上发出的。那么,杀死他们、吃掉他们,将所有的气息都攫夺过来,便成了沙虫唯一的执念了。

然而稍稍让它意外的是,当它窜出来后,原本的两个人却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却不知所踪了。

是自己弄错了吗?还是说早已逃走了一个?算了,不管了,反正刚才那气息传来的方向,现在便只有眼前这一个,只要这一个关键的猎物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沙虫的脑容量并不大,在它简单的思维中,只要认定了主要的猎物就好。除此之外,所有细节都不足以令他重视。

不得不说,无论是生命元气还是基于生命元气衍生的瞬移,都可谓是逆天的存在,嘉曼便再如何博学,再如何见多识广,又哪里能猜得到这些?哪怕是他一再怀疑,直到最后确认苏默身上有秘密,却也无法凭空猜测到,这秘密其实就是造就他此刻困局的生命元气。

甚至,就在他正面迎上沙虫之后,在发现了苏默躲藏了起来后,才隐隐猜测到是苏默搞的鬼。

沙漠巨虫,弥了个陀佛的!就觉得这儿不对劲儿,可也完全想不到是这玩意儿啊。嘉曼惊怒交加,一再试图摆脱却怎么也摆脱不掉,终于彻底打消了侥幸之念,全力周旋起来。只是偶尔瞥眼间,看到大石后面探头探脑张望的苏默,心中那恨意愈发不可自抑起来。

与他的惊怒不同的是,苏默此刻的心情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倒是有一点跟嘉曼相同,他也完全想不到自己引出来的大家伙竟是这玩意儿。

沙漠巨虫嘛,他当然也听说过。甚至不但听说过,相比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草原人来说,他可算更加了解一些。与这个时代的口口相传不同,苏默对于沙漠巨虫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于后世的网络。

沙漠巨虫,又叫死亡巨虫,一直以来就是相传与草原上,但却从没有人能真正提供任何详实确凿的证据。

但是从后世诸多科学探险者的研究声称,这种据说是来自史前的生物,确实有着诸多线索和痕迹,说明它们是真正存在的。

这种超巨型的史前生物,有着恐怖的破坏力和战斗力,即便是在后世那种科学极其发达的时代,若是没有充足的准备,提前布置密集强劲的火力,一旦碰上也是必死无疑。

那么,在这个落后的古大明时空,以血肉之躯和只能近身攻击的冷兵器对敌,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趁他病要他命!这种机会简直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就在瞬间,苏默便推翻了之前的打算,果断的放弃了逃走的念头,决定利用这个超级恐怖的史前怪物,彻底解决掉嘉曼这个强悍的大敌。

可是要怎么才能解决呢?直接冲上去?不,那显然是最愚蠢的法子,根本就是作死!苏默才不信那虫子会欣然有他这个帮手,恐怕只要他一露面,那虫子唯一的念想,就是将自己一起变作一堆粪便的心思。

唔,要想想办法才好。他的目光在左右巡梭着,忽然间,瞳孔猛的一缩,眼神在某个点上停留下来……

第427章:调开

那是一块透着丝翠绿色的果冻状物体,大约婴儿拳头大小,半埋在巨虫钻出来的甬道口的泥土中。虽然周身沾满了泥土,但苏默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绝对是自己前些日子和胖子一起挖出来的仙人掌果肉中的一块。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是自己身上掉落的,还是胖子身上掉落的?

当时两人身上都背了一些这种果肉,结果一场突然而来的沙暴,早已不剩半点。

而如果是从自己身上掉落的就罢了,但如果是从胖子身上掉落的呢?那是不是意味着,胖子可能还活着,而且就在那古怪的气罩里面?

这么一想,苏默不由的激动起来,一颗心跳的如擂鼓一般。身子微微一动,便要钻进去看个明白。

但是刚有所动作,心中却猛然一动,连忙收摄心神,往仍在打斗的场中看去。

不行,离得太近了。那巨虫和老和尚打斗的地方,离着这边不过十几步远近,一旦自己窜出去,必然会惊动那虫子。届时,那虫子一旦认为自己要侵袭它的巢穴,必然会舍弃老和尚从而返身来攻击自己了。

要想进去察看,就必须想法子先把那一人一虫引的远一些才可。

苏默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情绪,默默的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的绕了出来,小心的贴着林边绕了个大圈儿,到了老和尚身后的位置。

他在做这些动作时,正是背着虫子一边,虫子看不到,但是对面的老和尚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顿时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将警惕霎时间提高到最顶点。

这个奸诈的小鬼,实在让嘉曼忌惮不已,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眼前这个可怕的怪物更加让他感到危险。

如今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偏绕到自己身后,他想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趁机偷袭自己吗?说起来这倒也的确是个最好的机会,借助这个恐怖的怪物,只要稍稍给自己一点掣肘,说不得自己就要葬身虫吻,把老命交代在这儿了。

想及此,老和尚再也顾不得别的了,吐气开声中全力一掌逼退巨虫,身子急速向后退避的同时,嘴中大叫道:“苏公子,你是想要暗算老衲吗?却不知老衲死了后,你一个人可能对付的了这个怪物?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公子聪慧过人,当不必老衲饶舌吧。公子或许不知这孽畜的厉害,此虫唤作死亡巨虫,乃是……”

他这忽然开口说话,顿时把对面的虫子和刚绕过来的苏默都吓了一跳。

巨虫是不提防,以为对方有什么后招施展,动作稍稍迟疑着,那张高昂的巨口不安的左右摆动,随时都可能喷射出致命的毒液。

苏默却是唯恐因此引得巨虫狂暴,进而向自己发难,那可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是以,任凭老和尚一再大叫,他却只是屏住呼吸,甚至将浑身气息收摄的丝毫不露,一动不动的装死到底,压根不去跟老和尚回应半句。

嘉曼这个气啊,恨不得不管不问,冲过去先掐死这奸猾的小鬼才好。只是气归气,却终是不敢稍有轻动。他来自一个极古老的组织,见识比之常人不知多了多少倍去。眼前这个沙漠巨虫,他虽开始并不相信,但记得组织的传承中却是记载的颇为详尽。

此虫乃上古异种,所喷射的毒液还有尾巴上的闪电极为歹毒,中者但凡沾上一点,就是侵皮蚀骨,哪怕是壮士断腕,也阻不住毒素的漫延。

不但如此,这巨虫还极为记仇,一旦确定目标就是不死不休,不分出个胜负来是绝不算完。而要想杀死它,唯一的可能,就是以利器从其张开的口器中射入,由内而外直贯入脑,才能一击必杀。

而眼下,他身无寸铁,连应付都艰难无比,只能暂时先拖着,慢慢寻找胜机。好在身在绿洲之中,这里别的没有,树木却是极多。若是能觑机折下几段尖利的木刺,则一切大有可为。

可是,若此时被人从后掣肘,甚至不用费多大劲儿,只消让自己手脚慢上一拍,立时就是道消身陨的下场了。眼下瞅着苏默偷摸的跑到自己背后,偏又一声不发的,这如何不让嘉曼心中发毛?

所以,此刻他一边全神注意着巨虫的动向的同时,还不得不开口向苏默阐述其中的利弊,希望他明白,一旦没了自己的牵引,苏默也是必死无疑。

原本想着苏默该是个聪明人,自己这般解说了定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但谁承想,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火,苏默却是半点回应也无。

这尼玛太可气了,丫到底要怎样,究竟有没有听明白啊?难道说真要豁出去了,要跟和尚同归于尽吗?弥了个陀佛的啊,有没有这么大的仇啊?闹着玩下死手,小王八蛋要不要这么绝啊?

老和尚想到了某种可能,脸儿都煞白了起来。勉力咽了口唾沫,正待再次开声劝导一番,对面巨虫却已失去了耐心,嘶嘶一声厉啸,砰的一声尾巴击地,借力再次弹射而至。腥风大作之中,噗的当先就是一口毒液喷洒而出。

老和尚骇的亡魂皆冒,再顾不得说话,左右是躲闪不迭,只得咬牙向后弹射退避,却是又再离着苏默藏处近了几分,不由的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那小王八蛋打死不肯回应,想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罢了罢了,你既要铁了心要和尚的性命,和尚索性豁出去了,便是死也要拉上你来垫背!

这么想着,眼中狰狞的光芒大盛,便要作势欲扑。他和这巨虫拼斗了许久,早已大致摸透了这虫子的攻击频率。毒液虽然可畏可怖,但却并不能连续喷吐,每次总是会有段间隔时间来酝酿。这期间,只要提防着那发电的尾巴,其他的都是物理攻击。

而这个空档,只要他豁出去硬挨那虫子物理一击,虽会遭创,却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是凭此短暂的间歇,以他全力迸发的速度,却足以将那小子逼出来拿住。到时候,至少还可拿这小子当盾牌抵挡一次毒液,如此能让自己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念动意动,身形将出之际,忽然一阵玄妙的感觉瞬间充盈到了全身。那一刻,似乎之前所有的疲乏困顿,尽皆恢复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的猛然一愣。但随即察觉到,那所谓的恢复只是刹那间的一种错觉,在这刹那过后,该是如何疲惫还是如何疲惫,该是怎样困顿还是怎样困顿,唯一不同的就是,隐隐间浑身精力弥漫,整个生命力都无形中浓厚了许多,竟连之前损失的一部分根基都有所加固起来。

这是……

他稍稍恍神过后,终于反应过来,顿时不由的狂喜起来。原来那小子不是要暗算自己,而是想在暗中帮自己呢。好小子,果然好手段!竟而能为人修补损耗的根基,这手段真真是逆了天了!

不对,他不但能修补,还应该有种攻击人根基的手段。弥了个陀佛的啊!必须要拿住他,一定要把他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里,直到将其身上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来为止。只要能让自己掌握了这种能力,或许“那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期待一下的了。

这么想着,不由的激动的浑身颤抖,差点连当下的危机都忽视掉。所谓利欲熏心便是如此了,他只顾着所得之利,却没发现,就在那股气息上身的一刻,对面与他战斗的巨虫也是浑身急剧的颤抖起来。一张大嘴急急的左右摆动着、寻觅着,将逸散在四周的几丝气息急不可耐的吸入腹中。

而在吸完这些残余的几丝气息,随即就死死的盯在了老和尚的身上。它能感觉的到,眼前这个猎物身上,忽然充斥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在它的意识海中,这团忽然冒出来的气息宏大浑厚,简直如同黑夜中的一团烈火一般耀眼。

攫取它!获得它!只要能得到这团能量,它便可以再次蜕变,进入到一个新的生命阶次!

巨虫癫狂了,彻底的癫狂了!大脑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左右一晃,竟是一下子突破了极限,连续两次喷出大团的毒液,将躲避的空间封死,然后一个庞大的身躯迸发出蓝汪汪的电光,霹雳也似冲着嘉曼缠去。

它虽然没有太大的智慧,却也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并不敢触碰自己的毒液,但是自己的毒液也会毁掉这个重要的猎物。是以,竟是以毒液为牢,进而以身体进攻缠绕,希图活捉吞噬这个猎物。

嘉曼被这种变化惊的亡魂大冒,霎时间从YY中清醒过来,怪叫一声,足下发力,在间不容发的瞬间,险而又险的退避开去。只是这一次他除了提防之外,心中不其然的更多出几分期待,期待着苏默会不会继续给予自己支援。

果然,随着他身形落地,便又是一团气息临身。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仓促,那气息多浮与体表,只有少数摄入体内。但即便如此,却也让他心中大定,暗叫可惜之余,不由的纵声大笑起来。

他在大笑,对面的巨虫也更加巨颤起来,扑击愈发激烈。一人一虫,一退一进,眨眼间已是窜出数里之遥。

足足约有二十分钟后,已是一片寂静的原地处,临近的草木一分,苏默满脸惊悸的探出头来,转头遥望着远方轻舒口气,随即转作一脸的得意。

下一刻,身子一动,已是出现在那巨虫钻出来的甬道口,俯身仔细察看一番,稍一犹疑,随即便化作一脸的坚定,探身钻了下去。

第428章:甬道

这条由巨虫钻出的甬道大约能容一个半成人宽窄,苏默进入之前还曾担心里面会不会跟异形巢穴那样,到处都是什么粘液啊之类恶心的东西。但是进去之后便释然了,这条甬道不但没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反而很是干燥,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甬道没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手脚并用的摸索着前行。只是堪堪爬出丈许远近,便不由的咦了一声。

他发现了两个问题。

其一就是甬道的长度。这条甬道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进来后才知道,竟是似乎极长的样子。按照这个长度,显然已是探入那个气罩的范围里了,就是不知是不是真能从下面进入到气罩其中;

而其二,苏默敏锐的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这种熟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意思,而是似是而非,就好像原本就烙印在灵魂中的残痕,忽然有一天觉醒过来,向他发出了隐隐的召唤。

这是……

苏默停下前行,闭上眼默默的感应了一会儿,片刻后,猛地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努力睁大眼睛向前看去,试图看清前方的景物。

那丝熟悉,是生命元气。不,也不能说是生命元气,而是类似,又或者是同根同源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天然的与他脑海内的生命元气,不断的发生着某种亲切的呼唤。

怎么可能?这里面,究竟会是什么?苏默这一刻是真的震惊了。莫名的,他忽然有了种想要逃跑的冲动。这无关于勇敢,而是人类对于未知的一种天生的反应。

好在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只不过须臾之间,他便慢慢的深吸一口气,脸上显出坚定之意。

别说对于这里面,现在让他也生出好奇之心,便单只是或许能得到胖子的下落,他便绝不会半途而废。

前方仍然一片黑暗,无论他如何努力,也看不到丝毫景物。那么,继续前进吧。他心中想着,再次加快速度,手脚齐动着前行。外面被引走的巨虫,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会返回,一个不好,冒然钻了进来的他,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周围一片黑暗静寂,极致的静寂,让他忽然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似乎身周所处,已然割裂了出去,不再属于任何时空。这让他不由的从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孤寂。

前方的甬道似乎变得极长,长的没有尽头。于是,在行进中,他特意的手脚上用力,蹬踹着道壁使其发出声响。又再刻意加大呼吸的幅度和频率,唯有这样,才使得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不至于迷失其中。

丝丝缕缕的熟悉感越来越重,越来越近,直到猛地前探的手指一疼,他才醒悟过来,终于是到了尽头了。只是心中一喜之余,随即便是微微一沉。

这甬道果然只是单向的,也就是说,如果此刻那巨虫返回的话,他便真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了等死再无别的出路了。

两手摸索着四下,哪怕一点地方也不疏漏。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探索完,然后赶在巨虫回归前撤出去。

摸索的手掌忽然在脚下感知到了某种异样,小心的按了按,软软的。又再捏了捏,嗯,似乎是某种皮子的感觉。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动,难道是…….

探手抓了下去,往上一提,脚下顿时传来一阵抽动的力度。果然!果然是这样。苏默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这是那巨虫的蜕皮。

这巨虫在此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了,竟然连脱皮都在这里进行的。刚才在外面他可是看得清楚,老和尚嘉曼几次间中的掌击拍中巨虫,巨虫却只是身子微微摇晃,其他的根本如同未觉一样。由此可见,其一身厚皮的防御力是何其的可怖。

而眼下,这么一张完整的虫蜕就在眼前,若是能将其带出去,然后制成软甲,绝对是皮甲中最顶级的存在。甚至,很可能连刀枪都能防御,那样的话,可真真是得了重宝了。

忍着心中的狂喜,约莫着试了试,这虫蜕却是大半埋在土中,而且面积不小。若是此时挖出来,一来占地方不说,二来也没地儿放。于是,干脆先不去管它,又将注意力放在四周的探索上。

然而一番探查之后,四周却并没再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这让苏默不由的大失所望。

怎么会?不应该啊。以那巨虫的性子,若是没特殊的好处,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在这里存身呢?而且一呆就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之久。

那巨虫虽然没什么智慧,但是到了这一等级,天生的感应就会让它在各种习性上,下意识的做出各种最恰当的选择。它既然选择了这里,那就绝对应该有什么东西吸引它才对。

可为什么这里却找不到呢……

苏默皱眉苦思着,不觉中想要站起身来,头顶却猛然有所触动。咦?是了是了,原来是这样。

忽然的碰触反馈回来的感觉,让苏默先是一惊,随即便是灵光一闪,霎时间反应过来。

四周没有异样,这甬道又是直通外面那怪异气罩之内,岂不正是说明上方才是关键。亏得自己先前还猜测能不能从地底下钻出去,却是骑驴找驴,偏偏忘了这一茬儿了。

伸手向上一摸,仔细的感受了一番,脸上的喜色便愈发浓重了起来。

果然,上方一大片的地方都是跟外面一样,如同被一层看不到的气罩遮住。只是这气罩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无色无形,甚至连光都照不出来。

而在发现了上方的气罩的同时,苏默也感应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正是透过上方的气罩渗透下来的。只不过这种渗透并没有规律,忽强忽弱、忽远忽近的,似乎是在不断的流动,捉摸不定。

看来,古怪就在这里了。那巨虫之所以一直寄身于此,所为的也正是这种气息。这也同时解释了,为什么上面这一片绿洲,竟然全然没有任何其他动物存在的原因。

动物往往有着远超人类的感知,有这么一只恐怖的怪物盘踞,其他的动物哪还敢往这边靠近?怕是躲都来不及呢。

咦,不对!想到了动物的感知,苏默忽然福至心灵,猛然间想到,那巨虫也是动物,可不正是凭着感知才找到了这里?换言之也就是说,眼前地下这个点,就是上面气罩最薄弱之处!这从时不时的透出的那种类似于生命元气的现象上,也验证了这个问题。

或许,真的可以从这里进去?苏默想到这里,心中不由狂跳起来。

未知的存在,固然让人恐惧敬畏,但却也最是能引动人的猎奇之心。尤其是连那巨虫都被吸引的在此数十上百年的恋栈不去,里面的东西必然是绝世宝物!

更不用说,苏默已经感应到了,里面这东西跟他脑海中的生命元气大有渊源,既有可能得到岂容他不动心?生命元气给他带来的好处,简直不要太多了!

试试!一定要试试!他努力抑制着心头的火热,开始尝试着往上突破。

用力上顶,没用。跟在外面一样,除了微微随着有些凹陷外,到了一定程度便极其坚韧,根本破不开;

撕扯、拽拉,甚至拳打脚踢,各种方法尽都使动了一通,累的跟狗一样要吐舌头了,苏默终是颓丧的一屁股坐倒,彻底放弃了打通的努力。

也是,如果真能从这里进入的话,那巨虫在此数百年之久,早不知进去多少回了,哪还轮得到他苏默?更不用说,那巨虫还有那么变态的腐蚀毒液。估摸着那家伙定然也是试过的。

既然连腐蚀毒液都奈何不得这古怪的气罩,自己只凭区区拳脚就想破开,简直是痴人说梦呢。

郁闷个天的,魔怔了,肯定是魔怔了。这点弯儿都想不通,傻乎乎的竟在这儿白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这不是白痴是啥。

罢了,能收获到一具堪比至宝的虫蜕,已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了。再要不知足,可不是要遭报应了?走吧走吧,可不要贪心不足,等那巨虫回来了连小命儿都丢了。唯一只可惜的,就是这里竟没能找到胖子的线索,也是命数使然了。

这么想着,稍微休息了下,这才爬起身来,翻身将身下的虫蜕挖了出来,果然好大一张,约摸着足有一人多长,初步估摸着,能至少制出两人份的全身甲。要是再省省的话,只制成半身甲,便是三、四人的也够了。

仔细的将虫蜕卷好,撕下外衫搅成绳,将虫蜕绑在背上背好,转身待要往外爬。只是刚一转身,猛地一股极致的危险从心底升腾起来,霎时间让他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嘶——

极远处传来一声尖啸,迅快的从甬道的另一方传递进来。啸声中,满带着狂怒和暴虐之意,只是声音入耳,便让人眼前幻象丛生,恍如置身尸山万骨丛中也似。

完蛋!那巨虫竟然真的回来了!

苏默霎时间脸色苍白的一点人色都没了,一颗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死定了!

听着急速逼近的沙沙声,苏默下意识的往后躲着,然而背后传来坚硬的抗拒,让他不由的彻底绝望了。

死亡,临近!

第429章:程妹妹的决绝

葬魂谷,苏默当日失踪的那个土山之上,程月仙仍是作一身男装打扮,静静的凝立于此,清冷艳绝的面颊上波澜不兴,让人看不出任何迹象。只是那脸庞相校与之前,更行瘦削了几分,以至于下巴都眼望着尖瘦了起来。

唐猛和安叔等人环伺左右,看向这位少夫人的眼中,不由露出又是敬佩又是疼惜之色。

以区区纤纤弱质之身,自宁夏一路马不停蹄直入大漠,到了此地不过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这种速度就是当日唐猛他们,也颇有不及。可是这位少夫人,却从无半句叫苦叫累。

甚至,每天除了白天赶路不辍之外,到了晚间还要甄选分析各种消息,每每都是凌晨天色破晓,才会稍事休憩。便是如此,也总是指挥若定,井井有条。

几人前方,铁奴仔细的蹲在地上察看着什么。半响,才脸色凝重的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对着程月仙微一抱拳,沉声道:“若老奴没看错,当日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高手!绝对不下于那位胖兄的高手,即便老奴也没把握一定胜出。”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的同时色变。这位铁奴的身手别人不知,唐猛和安叔二人却是极为了解。而今能让铁奴说出这番话来,可见这个高手端的可畏可怖了。苏默的失踪若是和这么一个高手联系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唐猛脑门子上青筋都崩了起来,忽然转身就走。程月仙微一蹙眉,轻喝道:“站住!”

唐猛身子一顿,转身看来。

程月仙淡然道:“唐大哥意欲何往?”

唐猛抱拳躬身,泣道:“公子身处大危机之中,唐猛要去寻他,即便是帮不得,便死也要死在公子之前!”

他咬着牙红着眼,这铁打一般的汉子,即便几次浴血厮杀、浑身被伤,也从不曾叫过一声。但是此刻,却是声音哽咽,泪水只在眼眶中打转,兀自强忍着不掉下来。

程月仙清冷的脸色不变,沉吟了下,沉声道:“那唐大哥可是知晓了他具体在何方?又准备如何死在他之前呢?”

唐猛一愣,嗫嚅了几下不知如何回答。是啊,公子现在究竟在哪里呢?自己究竟该往哪个方向去寻找?

刚才只想着公子危急,却全没去想别的。如今思来,竟是想为公子去死也不可得。

这让他不由的忽然满心茫然,不知所措。只觉一口气憋在胸臆之间,猛地向上一顶,顿时喉头一甜,哇的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随即脸色便苍白起来,身子一晃,仰身便向后倒去。旁边安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皱眉看着他,口唇微动了几下,似欲说些什么,却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扶着他就地坐下。

程月仙清澈的眸光似乎波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深邃不可见底。莲步轻移,在他身前停下,轻声道:“唐大哥既然去寻了我来,想是认我的。既如此,便当信我。”

唐猛霍然抬头看着她,重重的道:“属下自是信少夫人的。”

程月仙毕竟还是少女,听到他当众以少夫人相称,面上虽然不动,脸颊却不觉有些红晕。

微微侧转头,淡然道:“即是信我,便休再如此鲁莽。且安心先修养好,听我号令行事。他……他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若当真有不忍言之事,你我更要惜存此身,先要圆了他心念再说其他。否则,何有面目与九泉之下见他?”

说罢,不再理会,转身走过一边,遥望着远方虚空,便那么静静的站着不动。山风吹来,她身上衣袂飘动,似乎天地间有种说不出的茕然孓立,霎时间满是孤寂。

唐猛身子轻震,又是惭愧又是难过,嘴唇翕张了几下,终是一言未发,只翻身爬起,重重的叩首行礼。

安叔却是面色微变,望着那孤茕的身影,脸色几番变幻,终是忍不住跟了过去,轻声道:“恩娘,事到如今……”

“安叔!”

程月仙不待他说完,便端然打断了他。“不要说了,我意已决。”

安锡禄面色大急,急促的低声道:“可是,令尊那里……”

程月仙默然,稍倾,轻轻的道:“月仙不孝,不过却终是女儿身。既有前喏,则苏郎不负我,我亦不负他。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是本份。至于父亲母亲身前,好在还有兄长尽孝,倒也不必月仙担忧。”

安锡禄傻眼,张口结舌。半响,才终于想起个说词,道:“可恩娘你终尚未进苏家门,这……这……”

程月仙不言,半响,才幽幽的道:“事到如今,进与未进,有何分别?”

安锡禄噎住。良久,不由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进言。

程月仙孤立半响,这才转身回来,眸子看向铁奴,吩咐道:“铁叔,可能追寻那个高手的踪迹?”

铁奴想了想,犹豫着道:“没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旁边安锡禄闻声知意,面色一变又待说话,但略一转念,随即颓然闭上了嘴。

果然,下一刻就听程月仙吩咐道:“便劳烦铁叔了。无论多久,无论何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侄女儿这儿勿须挂怀,有安叔在,有众将士在。唯心兹念兹,铁叔当知侄女儿心意。”

铁奴不说话,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深深一礼,再起身,已是纵跃如飞,只片刻功夫便消失于苍茫深处。所去方向,正是当日苏默逃亡所向。

这边程月仙目送着铁奴去了,才转首过来。深邃的眸子在众人面上一扫,淡然道:“苏世兄此番耗费心血,却是下了盘好大的棋。你我皆为他亲近人,无论他在与不在,这场面却须咱们给他撑起来,莫使他一番心血白费。”

众人相互看看,随即尽皆上前,躬身叉手应道:“我等谨遵少夫人之命。”

程月仙轻轻点点头,眼中有轻松之色闪过。随即转头吩咐道:“传我明月令,便以此地为基,发付粮秣物资、各类辎重。令关内各道分派人手出塞,务必使各方动态尽报于我知,不得有误。”

旁边有恩盟子弟应了,转身而去。

程月仙又转向安叔道:“安叔,还劳烦你亲自安排,使人通知他那些朋友知晓,十日后,先请到此一聚,共商大计。唔,也不必强求,只消消息传到即可。”

安锡禄深深看她一眼,点点头去了。

程月仙这才又看向唐猛,轻声道:“唐大哥请亲自跑一趟,寻到庄、蒙几位将军,将攻袭目标定为达延汗部和亦不刺部两方,务要令其感到威胁为要。切切,切切!”

唐猛抱拳才要应诺,随即猛的一呆,失声道:“攻击达延汗部和亦不刺部?不是亦思马因和罗刹人吗?”

程月仙微微摇头,双手负于身后,眼中露出睿智之色,淡笑道:“你家那公子布的好大局,之前却是连我也一并瞒了。直到来此后,知道了他引来了罗刹人,我才明白了过来。他这哪里是只为了自身的安全,分明是想毕其功于一役,期寄于一战定大明北疆三十年呐。”

说到这儿,眼见唐猛仍是一副懵懂之色,不由微微一窒。想了想,只得又再明确一些道:“若只是求自身周全,他只消挑起草原各部纷争,将水搅浑便可。比如如他之前所言,先去引亦思马因部出来,再使人通知达延汗部,诱其西进攻杀,届时,亦不刺部囿于南部混战,必首尾难顾,则达延后顾无忧。只待达延大部袭至,你家公子便可打出钦差旗号,水到渠成的并入大队即可。如此,便再有何人想要害他,也是不可得了。”

唐猛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这些本就是原计划中的筹谋,苏默也曾大致给他们讲过。是以,程月仙稍微分说一下,他自是听的明白。

程月仙见他明白,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抹钦佩之色,但稍纵即逝。只装作随意又道:“而如今,他使人引得罗刹人东来,我初时闻听,也只当他是为了完全之计。直到来此后知道了竟有一支罗刹人都杀入了腹地,这才省悟过来。这哪里只是以策万全,分明就是驱虎吞狼。

而今,北虏之中,达延一家独大。便是亦不刺和亦思马因两家合力,也绝非是达延对手。

此番达延虽主动联合大明,明面上是求和,实则是引诱。他巴不得大明就此参与进来。要知道,大明始终最恨的还是瓦刺。昔日土木堡之辱,大明上下无以或忘,视为国耻。而一旦大明牵扯进来,只消稍一挑拨,大明便想脱身也不可得了。

这种情形下,他这个钦差大臣,看似到了达延部安全了,实则又是置身于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随时可能被推出来当替死鬼。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可不是人家怎么说怎么是?届时只说是亦思马因派刺客所为,只要保正钦差完好便交代的过去了。死个把副职什么的,大明又能说出什么来?

那这个副职,嘿嘿,你家公子这个钦差副使,岂不是大小长短正合适?若如此,大明便为了脸面,也只能捏着鼻子向亦思马因宣战了。由此,亦不刺部也将不解而解,端的是一石三鸟的好计。

想必你家公子正是看透了这点,即为了自保也为了彻底解决北虏之患,这才有了主动招罗刹人东来之事。

那么,此时再来看整个北地势力。达延汗仍是最大,却代表着蒙元正统。罗刹人只要参与进来,必然也是首选其为主攻目标。

可若只是任由他们各自相攻,则最多不过胜负五五之数。达延大可腾出手来,分而击之,则此计破矣。

是故,此时最好的应对,便是有一支力量从中引导,务求使得达延部首尾难顾,摸不清状况。而你们若能两下里同时攻击,才能将此疑兵之计发挥到最大限度。

也只有如此一来,才能令三方之力无形中契合起来,给予达延最沉重的打击。不敢说一定能胜,但是使得达延和亦思马因,还有罗刹人三方俱皆损耗,这个目的却是必然可以做到的。

而且,此计即便为达延明白过来,也只能被迫应对,有口难辩。此为阳谋也!现在,你可明白了?”

唐猛眨着眼,隐隐有所悟,实则还是大多不懂。只不过到了这会儿,却也知晓这关系着公子的大计,遂不复再言,躬身领命去了。

程月仙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才轻轻吐出口气。脸上的自信满满不复再现,代之而起的却是满满的担忧:苏默,你这个混蛋,留下这诺大的烂摊子,却要我这弱女子来扛,你何其忍心?不行,你不可以有事,决不能有事!你究竟在哪里啊……

第430章:诡异之地

“阿嚏——”

甬道中的苏默重重的打了个喷嚏,登时引得外面钻入的巨虫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

这个时候谁念叨我?这是怕老子死的不够快吗?苏默忍不住咒骂起来。不过倒也好,这一个喷嚏也让他从极度惊恐中脱离出来。

人往往在巨大的惊吓中失神,而显然,如果苏默方才正是那种情形。若他再继续下去,最后变成巨虫的便便的下场,自然也就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个喷嚏,可不算是救了他?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之前找到脱险的办法。

不过果然老话儿说的好,情急生智。就在外面的危机越来越近的关头,苏默忽然心头灵光一现,真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生命元气!

既然这个结界内渗透出来的气息类似于生命元气,那会不会这个生命元气就是打开这个结界的钥匙呢?

试试,必须要试试!生死关头,哪怕有一丝儿的希望,那也得去试试。

想到便做,两手上举,略一摸索就找到了那气罩所在。随即,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那团生命元气猛然从手掌中暴涌而出。随着这股生命元气的涌动,同时脚下用力向上一蹬……

刺啦!

便恍如穿透了一层纸,又好似冲破了水面的感觉,随着一声轻响后传递到了感知之中。这一声轻响落到苏默耳中,在这一刻简直如同仙乐一般。

果然,果然就是这样!苏默热泪盈眶了,身子似乎在持续上升着,又似乎只是在无限拉伸着,总之那种感觉说不出的难受,但却明白的显示一点:这个结界,他穿入了。

换言之,也就是说,他终于摆脱了变成巨虫便便的可悲下场。嗯,哪怕是暂时来说。

身后开始时还能听到巨虫暴怒的嘶吼,但很快就充耳不闻,四下里完全一片静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进入了某处真空,又似乎是一处未知的乱流虚空。

苏默有种错乱的感觉,脑袋也有些眩晕。不过好在还能呼吸,显然这里并不是什么真空,至少氧气还是充足的。但是那种任意的撕扯抻拉,并且厚重涩滞的感觉实在太令人难受了。简直如同遭受酷刑,嗯,五马分尸那种。

苏默不由的一个念头飘过,被巨虫吃掉会变成一堆便便,倘若在这里挂掉,以后会不会变成很多堆便便呢?那这个很多堆会是具体多少堆?哎呀呀,可惜了,也不能留个字说明一下。

好吧,这货能在这种时刻还具有这种思维,不得不说,其人果然已经与凡人不同了,可称半神。

半个神经病的那个半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似乎时间已经失去了作用。反正苏默自己觉得是相当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就在某一刻,噗的一声轻响,眼前蓦地一亮。

很奇怪的,身子并不是站立的,而是平躺着。乍然的光亮并没有意料中的刺眼,所以让他很清晰的感知到这种奇怪。

要知道,按照物理定律来讲,他在下面甬道中是直立着向上冲的。那么,当他冲出来后,自然也应当是保持着向上的姿态才对。

可显然,这里颠覆了这种常识。

如同无数次的冒险醒来一样,哪怕是他此刻非常的清醒,也没感觉到任何的疼痛,苏默依然还是坚定的按照历险手册要求的那样,不厌其烦的一点一点先检查了一遍自身的状况。

结果很满意,全身上下所有零件都在,运行状况也保持良好。嗯,丁丁也还在,没发生什么可耻的意外。这是让苏默觉得最应该庆祝的一点。

慢慢的坐起身来,直到此刻,他才来得及打量这个新的空间。

四周鸟语花香、绿草如茵,飞瀑激流、泉水叮咚……呃,上述这些全都没有。

好吧,真实的景象是,到处都是残破的模样。天空灰沉沉的,云层似乎很厚,好在总是流动的,这预示着这里不是彻底封闭的,至少有风;

四周确实是各种树木,还有杂草和碎石,但所有这些都显得苍拙古朴,只一打眼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宛如穿越了无限的时空,来到了天地最开始起源的某处。

远处能看见一些山影,有大团大团的氤氲遮遮掩掩着,很是朦胧。这让苏默很欣慰,因为那说明这里也是有水的。

看吧,在沙漠之中,忽然到了一处有山有水有河流的地方,或许运气好,还能找到些吃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状况了?更何况,至少在这里不用变成某种怪物的排泄物了。

苏默觉得,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可耻的死法就是变成便便。那样的话,比被人杀死、混的不好饿死,又或是其他各类死法都悲惨,因为那等于彻底浪费了一次穿越。

浪费是可耻的!

好吧,这些不重要,苏默觉得自己好像打从钻入那个甬道后,头脑就总是莫名其妙的起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杳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么想着,不由的遽然一惊,猛地省悟过来。似乎,这种状况很是不对劲儿。

微微提起感知,一点一点尝试着放出上帝视角窥视。蓦地,一股极强的感知从远处某个所在逆袭而来,直如猛兽捕食一般,吓的苏默一个激灵,想也不想的就果断掐断了感应。

待到收回感知,这才发觉,只是那一瞬间,竟是出了一身的大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将心绪平复下来。苏默脸上露出极为凝重之色,心有余悸的转头再次打量着四周,这里,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平和啊。

远处,那个古怪感应的方位究竟有什么呢?刚才那一瞬,又代表了什么意思?那一刹,似乎是在传达着某种讯息,但是实在太快,苏默完全来不及领悟便掐断了。

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默默的将背上的虫蜕解下来。这里可比下面黑暗的甬道亮堂多了,虫蜕的大小、模样便看的清清楚楚。

果然,和心中所料差不多。整个虫蜕也是个蛹状,那虫子是从一头开始蜕皮,最终完全钻出来,然后留下这个中空的皮壳。

试着用手撕了撕,完全撕不动。叹口气,苏默站起身来,小心的将整张虫蜕细细在身上缠了,护住了主要部位。

刚才他想的明白,这里必须要去细细的勘察,所以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自身的安全。而刚好自己手上有着这么一个利器,怎么会放任其不用呢?

但是刚才一试之下,果然没有特殊的手段,是不可能改变虫蜕的外貌了。那么,便只能这样凑合着,总好过一点防护没有。而且这般缠绕几道后,主要部位的防护力堪称变态,估计就算巨虫自己来袭,也会一筹莫展了。

防备弄好了,苏默这才站起身来,溜溜达达的先在近处转了一圈儿,看看能不能顺便寻些有用的东西。

树木都很大很粗,很古老的样子。或许掰下根枝桠来做成标枪,还可以当手杖来用是不错的主意。

这么盘算着,苏默便举步上前。他是个行动派,想到便做。

半个小时后……

他吐着舌头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两只小眯眯眼直不楞登的瞅着眼前的大树,一脸的颓败之色。

郁闷个天的,这树你妹的也结实了吧,完全掰不动啊。什么标枪手杖的,忙活了半天,连根小树杈都弄不下来。

这个结果再次验证了一句话: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好吧,哥心胸开阔,吃饱了撑的才会跟棵树较劲呢。苏默休息够了,翻身爬了起来,呸了一口跟自己如此说着。

刚才之所以整了半个小时,完全是拧劲儿发作了,就是不信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过想到了吃饱了撑的这个茬儿,肚子里忽然咕噜噜响了起来。苏默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好半天的,打从一早起来还没进食儿呢,以至于这五脏庙这会儿抗议了。

得想办法先整些吃食儿。

苏默抬头四下里看看,不由的又犯了愁。只从刚才这树的古怪处便可窥一斑而见全豹了,怕是这是吃食儿不是太好弄啊。

而且,这里给他的感觉愈发的诡异了,谁知道里面的东西吃了会不会有啥后遗症?

这么想着,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努力润出些唾液来保持水分。

跟着嘉曼老秃驴在一起,老和尚虽然在行动上放纵着他,可是却将所有的饮水和食物都牢牢的把持在自己手上,半点也不给苏默沾边。于是,这便造成了眼下这种窘迫的局面。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些无谓的也没用不是。苏默倒是个乐天的性子,短暂的颓丧之后,便又重新快乐起来。至少他已脱离了被禁锢的命运,也不用马上就死了不是。

溜溜达达继续向前行着,不时的敲敲打打着所能见到的各种物质。比如大树,比如路旁的石块,又比如眼前这玩意儿……

等等!这是……

苏默手举在半空,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跟石头似的玩意儿,嘴巴越长越大,直到能塞进一个鸡蛋了,才猛的合拢来,却好悬没咬到自个儿舌头。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完全不科学啊!

第431章:考验

象牙,这是象牙!尖尖的那头戳在石头里,只剩下巨大的根部裸露在外,已有了风化的迹象。可那形状、那弧度,绝对就是象牙!

但是象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蒙古大漠啊。众所周知,大象是热带动物,都是在南方那边,根本不适合生存在北方的。听说过澳洲象、美洲象,可多会儿听说过蒙古象来着?

乱了,彻底乱了,苏默一再的摸着眼前这根象牙,感觉三观又要崩溃了。

咦,为什么要说又?好吧,特么的从穿越开始,陆陆续续的就总是好多诡异的事儿发生,每一件都无法用后世的科学诠释,这尼玛三观不崩溃,人都要崩溃了。

失魂落魄的继续往前走去,苏默隐隐觉得,幸亏自己走的是和那股呼唤相反的方向,不然的话,只怕还有更多的诡异事件发生,怕是到那时,自己更要崩溃了。

这里依然没发现什么动物,植物倒是愈发茂盛起来。渐渐的,眼前的植被也变得越来越巨大起来,一股浓郁的苍茫气息弥漫着。

苏默停下脚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林木,实在是不敢走下去了。他很担心,这么一直走下去,会不会直接走回远古时代,然后冷不丁邂逅一只霸王龙什么的。

从眼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这里就放佛一个被割裂出来的世界,从割裂当日起便封闭起来,独立于世界一隅。

而且自己进来的那一头,应该就是割裂伊始的地方。所以,才会有气息相互渗透,以至于招来外面的巨虫;也正是因此,才会形成这种渐次返古的迹象。

而从当下已经走过的地方来看,这里的面积绝对远比从外面的感觉要大的多。要知道当日他和嘉曼两人可是将整个绿洲都走了一遍,所用时间也不过就是大半天。

可是现在,他直直走到此时,还远未见这里的尽头。前方层层叠叠不知其远,甚至给他一种错觉,似乎是走在真正的时间长河之中。随着渐渐的深入,便是走过了一纪又一纪……

再走半小时!半小时后,如果还看不到尽头,那就坚决返回,他踌躇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走走复停停,果然随着不断的前行,植物的外形和种类渐次多样起来。而且所有物种的外形,也是越来越大,到得后来,每每一棵普通的树木,动辄就是近百米高,要十余人才合抱的过来。

苏默的脸色越发凝重。不过倒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随着物种的增多,这一路倒是让他采到了一些野果、蘑菇之类的,只是一时之间仍不敢直接下肚,都先塞进虫蜕里面背着,想着回头找个办法验一下再说。

如此又走出五六里地,看看时间将近,正要犹豫着是否返回,忽然耳朵微微一动,霎时间面色一变。

就在刚才那一霎那,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虽然极远,也只是一瞬,但却是清晰明确。

那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嚎叫,声音中带着一股痛楚和愤怒。

苏默果断转身就走,片刻也不敢停留。这里所有的植物都变得巨大无比,远超外界所见,那么动物呢?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肯定也绝不会小到哪里去。

而且那动物现在显然是吃了亏了,正值暴怒之时。此时要是自己被发现了,下场还用怀疑吗?果断被便便啊。

闪人!就算是最终还是落个便便的命运,那也要做个饱死的便便,至少还能多消化一会儿不是?

这么想着,脚下生风,若不是身在这个古怪之地,时不时的总感受到某种同源的存在,他连瞬移都要施展出来了。

一口气直到跑回最先进来的地方,这才喘息着停了下来。扭头看看身后未知的远方,心有余悸的长出一口大气。

那边,显然是暂时不通的了。可是要走这边的话……他眼望着另一边,只觉得心跳如鼓,似乎有种连自己难以自抑的渴望,强烈的驱使着身体想要过去。

下一刻,猛地使劲甩甩头,将那股强烈的念头抛出脑海,爬起来返身往后退出老大一段距离,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脸色已是苍白一片,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这真是太可怖了!竟是能让他在无形之中受到迷惑,完全失去自我,这简直比变成便便又要吓人多了。

妈蛋,这下好了,前有狼后有虎,难不成自己只能困死在这儿吗?他两边再次看了看,不由的烦躁起来。

咬牙切齿了半响,终是恨恨的揉了揉脑袋:郁闷个天的,不想了不想了,爱咋咋的。要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至于填饱肚子后究竟去哪一边,娘的,等填饱肚子后看是死是活吧。

到了如今,他算是豁出去了。左右不过是个死,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到验毒的法子,干脆也不去费那事儿了。全凭着自己掌握的那点野外求生知识赌了,希望运气爆表,这里的古怪影响不到食物才好。

从虫蜕里将野果和蘑菇掏了出来,想了想,又再仔细挑拣了一番,将几个看上去比较鲜艳的捡出来扔了,这才小心的拿起一个类似苹果的果子,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唔,酸酸涩涩的,味道说不上好,却也不是太坏。仔细品品,却又有股浓郁的清香顺着喉头返了上来,霎时间竟有种醍醐灌脑的清凉之意。

咦?好东西啊这是!

仔细的回味着那股感觉,半响,苏默不由睁大了眼睛,满是惊喜的看着手中不知名的野果,脱口赞叹了出来。

既然吃了没事,哪还等什么?当下嘁哩喀喳一通大嚼,已是瞬间将同类的果子尽数干掉了。

这样的果子不过只采了三四枚,再想吃却只能返回去采了。苏默吧嗒吧嗒嘴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不是他懒,又或是怕惊动了那边那个未知的凶兽。而是他记得,这种形同苹果般的果子,似乎占地并不大,总共也就两三棵树的样子。

自己身处这诡异之地,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出路,倘若只靠着那两三棵果树的话,根本就顶不住几天。与其这样,反倒不如趁机再试试别的,尽量多选出几种食物来,这才是长久生存之道。

只是这么想着,低头再看看剩下的,却全都是些蘑菇了。蘑菇可不能生吃,否则没毒也要吃出人命来。

蘑菇必须用水煮熟了吃,可这水……

他抬头看看远处,貌似只有往山那边去寻了。方才另一边,一路走来根本没发现什么湖泊之类的,估计就算是有,也必须要钻入深林之中寻找。

苏默连外围都不敢多转,又哪有胆子冒冒失失的往深林中探索?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往另一边去碰运气了。

好在几个果子下肚后,腹中饥火不再,虽不太饱,却是不再感到饿了。这不知名的果子,可见蕴含的能量极大,想必这就是和正常果子特异之处。只是这种特异不是苏默担心的那种负面,反倒是相反的正能量,可谓意外之喜了。

将蘑菇捡起来,从新小心的收好,苏默目中露出坚定之色。略微整理了下行装,抱元守一,大步朝着另一边开拔。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有所得,就必须要有所付出。若是忌惮恐惧不前,只怕最终的结局也是困死此地,化作一堆白骨而已。

那么,就赌一赌吧。老子是主角,主角总是要多少有点加成的,不是吗?这么想着,遂不再犹豫。

走出两三步,忽然又停下。俯下身子四下里看了看,随即捡起几块带棱带角的,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在手中掂了掂,这才满意的再次大步前行。

标枪什么的搞不定,那就只能用出最后的大招了——板砖。好吧,这里板砖是没有,但板砖的近亲——石块,却是应有尽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苏某人昔日也是曾有过一砖在手,天下我有的彪悍战绩的,说起来也算是板砖界的耆老、暗器谱上的名宿啊…….

咳咳,好吧,虽说当时我众彼寡,己方十余人,对头只一人。但是那啥,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经历!苏老师有过这种经历,嗯,丰富的经验很重要。这一点,从历来招工都要问有没有经验就能知晓了。

呃,闲话不多说了,总之,苏老师有能充分发挥石块这种武器功效的能力就是了。

轻微的眩晕再次袭来,那种莫名的突如其来的各种混乱思绪,也再一次不时的显现。

耳边的呢喃似乎越发密集了起来,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开始渐渐清晰、再清晰……

苏默面色凝重,努力的保持着心头一丝灵智不昧。至于脑中莫名纷杂的念头,还有那耳边的呢喃,他知道那都是某种幻觉幻听,只要自己保持本心,就完全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但是一旦要是迷失其中,那后果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就此变成活死人,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最后倒毙与某个旮旯化为尘土。

所以,若说在另一边是考验的身体的状态,那么在这一边,考校的便是,灵魂的强度!

第432章:相溶

踏,踏,踏~

坚定的脚步依旧在一步步的向前行进,毫无半分迟疑。只是仔细看去,可以看见苏默此刻的脸上,却是不断的在微微抽搐着。

随着愈发往里的深入,那种如同魔音灌脑般的呢喃,几乎成倍数的渐次递增着,慢慢的向着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接近。

这种无形的杀机,比之那种作用于肉身外表的,不知可怖了多少倍。然而苏默却浑然不觉,他在忍受了这么久之后,隐隐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明悟:这是一种难得的危机!

危机危机,既有危险也有机遇。而同样的,危险有多大,机遇也就有多大。但是具体的机遇又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只是能隐隐的感觉到,却抓不住那点灵光。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再坚持……

慢慢的,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起来,迷茫而空洞。唯有最深处一点精光跳跃,如同狂风中的火烛明灭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数百里外,一道如电的紫影闪动,极速划过空间。却在某一刻蓦地瞬间停住,那种于极致的运动中,毫无半点征兆的说停就停,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

紫影彻底定住,显露出来的是一只小鼠。只是此刻那小鼠仰头向天,定定的看向某个方向,背上三道如同火焰般的紫纹根根炸起,那张鼠脸上,也露出极人性化的焦灼和惊恐。

下一刻,那小鼠忽的厉啸一声,以比之方才更加恐怖的速度窜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宛如划破了空间一般,良久才显出一线残影……

同一时间,草原深处的某个所在,铺天盖地的大片黄蚊群仍在缓缓漂移着。这是整个草原最大的一群黄蚊,所过之处,但凡血肉之躯,瞬间化为干尸枯骨。这使得所有能感知到的动物,尽皆避如蛇蝎,狼奔豕突,疯狂的奔跑着、躲避着……

黄蚊群里,最中心的一点闪亮忽然急遽的闪动着,那种频率急促的仿若天崩地裂、山崩海啸一般。

整个黄蚊群暴动起来。它们感受到了“王”的愤怒和哀伤,虽然不知为何,但却毫无因由的令它们跟着暴躁起来。嗡嗡声忽然大作,整个蚊群猛然加速起来,从远方看去,便似乎半片天空忽然交叠起来,然后一层又一层的急速向前推进着。

空间似乎也开始躁动起来,以至于这种躁动开始以无形的波动向外扩散着,仿若整个草原都活转了来,进而愤怒起来……

不远处的一处战场上,交战双方正舍生忘死的拼杀着。箭矢如雨、血肉横飞,无数的断臂残肢漫天飞扬,金铁交击声中,枪声、炮声、马嘶声、人的惨叫声交杂一起,响遏云端,宛如身置九幽地狱。

但就在某一刻,猛不丁战场上所有的马匹都唏律律长嘶起来,暴躁的蹦跳着,毫无征兆的发狂起来。反应稍慢点的骑士,顿时被摔下不知凡几。反应快的面色大变,急忙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却发现半点作用不起。

所有的牲畜,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惊吓,屎尿齐流,哀鸣阵阵中,不是发狂乱奔而去,就是四蹄软倒在地,簌簌发抖。

惊变,这一刻,整个草原都被这种惊变笼罩,无边无涯。

金顶汗帐中,北元大汗达延面色铁青,快步走到帐门处立定,望着外面的一片狼藉,紧抿着嘴唇默然不语。只是那闪烁的眼神中,有着不为人察觉的不安跳动;

再北面,几个发色各异、蓝睛红胡的俄罗斯人惊恐的抬头四顾,嘴中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随后便是一脸的凝重;

土山上,程月仙眸光闪烁着,遥遥望向天际,心中暗暗念道:是你吗?是你吗?是的是的,一定是!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不会!

不会死吗?此刻的苏默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他所剩不多的灵智,便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不能沉沦!不能!醒来!快醒来!

发直心灵深处的呐喊,似乎终于有那么一瞬产生了共鸣。又或者是,在某一刻触动了什么。脑海中,那本已经翻腾如海啸般的银色光团突然一滞,在达到了某个阈值的最高峰后,终于开始消减。

似乎有丝丝缕缕的微光自外而入,然后在银色光团中略一挣动,便顺服的溶入其中,再渐渐化为一体。

这种渐变以极缓慢的速度进行着,从初时的一缕、两缕,渐渐增多到十缕、二十缕。再到最后,似乎是不耐这种蜗牛般的速度,银色光团开始主动出击,大片大片的冲出识海,在外欢呼着转动一圈后又返回来。一去一来之间,便揽回大量的微光,一点一点的开始相溶。

苏默呆滞的面色开始重新变得生动起来,待到某一刻,猛地浑身大震了一下,仰头啊的一声大声长啸起来。

长啸声中,他两手抱头,使劲的捶打着,甚至以头撞地。痛!极致的痛!整个脑袋似乎被人切成一丝丝一片片,然后再细细的碾成齑粉,再然后如同揉面一般捏合起来。那种酷刑,简直无法以文字描述,却让他恨不得就此死去才好。

但是偏偏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也晕不过去,竟然清醒的如同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都说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当某种刺激过度时,会自然而然的昏迷过去。但是苏默发现,这一刻,自己身体内的变化显然已经打破了这个定律。

极致的痛苦之中,他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发生了某些莫名的改变。这种改变他搞不清是什么,但是似乎身体内每个细胞都在欢唱、在兴奋,如同赞叹着某种新生和进化。

这是生命本质的属性,祂不受意识控制,完全是一种基因自带的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脑海中轰然一声大响,苏默整个身子急剧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是光明大作。疼痛如潮水般褪去,意识再次恢复。随着意识的回归,身体四肢也依次重新被纳入大脑的支配之下。

“……我…..草!”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老半天,他忽的张口骂了出来。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折腾,来的突兀去的更加突兀,让他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生不如死。倘若不是他心底一直在坚韧的抱持着求生的意念,哪怕只要稍稍有一点松懈,恐怕此刻他已然是一具毫无意识的尸首了。

脑海中的变化还在继续,但却已经平稳下来,以极为缓慢平和的节奏进行着。

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某种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变化他仍是搞不清楚。

慢慢的翻身爬起来,伸伸胳膊撩撩腿,并无什么不妥。小心的侧头倾听,耳边的呢喃仍时隐时现,但却已不能再影响到他了。

但是下一刻,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诧异的扭头回身望去。那里,正是之前去的另一个方向。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从那个方向,也有一股感应?只不过那边的感应,似乎远远不如这边的强烈,而且飘忽不定,时而在东,时而在西的,似乎在与他嬉戏一般。

而且更有趣的是,那边的感应虽然弱,但却似乎带着某种情绪,如同活物。而这边的感应虽然强大,却只是强大,并无丝毫波动。便如同面对着一座想雄伟的高山,只能感受到其巍峨雄阔,却得不到半丝反馈。

使劲的晃晃头,将这种古怪的感觉抛出脑海。这里的一切都亦真亦幻,他不敢由着思维自由发散下去。刚才那般坚守心防,都差一点没迷失其中。谁又知道,此刻这种古怪的感觉不又是一种幻觉?

还是趁着顶过了这一波危机,赶紧探查一下附近的环境吧。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水,找到出路!

再次踏上探险的行程,这一次因为不受那呢喃的影响了,他终于可以好好的看看四下的景物了。然而这一看,却让他不由的大吃一惊。

残破!这是他恢复了意识后,终于看清四下景物后的第一感觉。

这里所谓的残破,不是单指物体的残破,而是所有的一切!山体、树木、大地,甚至包括天空…….

不,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空间更贴切一些。

左右目所能及的地方,到处都是互不相连的单体。每个单体都是独立存在,凌乱的分散在整个空间里。有时候两个单体碰撞到一起,便会急速的弹开。而有时候某两个单体碰撞后,却会自然而然的相溶,迅速成为一个新的单体。

苏默看的津津有味,目迷神摇。然而某一刻再次看到的一种碰撞,却让他顿时毛骨悚然、霍然一头的冷汗。

两个单体轻微的相撞,既没有弹开,也没有相溶,而是突兀的同时消失了。无声无息、无形无影,便放佛从来就不存在过似的。

湮灭!那是湮灭!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脸儿都吓绿了。要知道他刚才还在意淫着,这一个个单体便如同一个个独立的世界,或许自己可以徜徉其中,恣意游历一番呢。可是看到方才那一刻,他才猛然省悟,自己那个想法是多么的作死。

啪!

他站在原地,脸赤白青的呆愣了半响,然后忽然提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想三想四!不会作就不会死,这个都忘了吗?妈蛋,这里好邪乎,赶紧找水闪人!”顶着半边肿胀的脸庞,他低声咒骂着,将所有精力都提了起来。

小心的避过一个个飘动的空间,几番行进后,眼前忽然一亮,凝神看去,不由的又是目瞪口呆。

第433章:再次中招

青山披黛、翠柏如环,激流飞瀑、仙雾氤氲。是的,别怀疑,这次不是反话,是真的。如同梦幻般的景色,就这么突兀的展现在苏默的面前,让他瞬间失神。

这是爱丽丝梦游仙境?还是一不小心穿越到了阿凡达?看着那一座座漂浮在半空的山峰,老半天苏默才使劲甩甩脑袋,回过神来。

白云袅袅,风送清爽,若说眼睛看到的、耳朵中听到的都是幻象,那么在这轰轰的飞瀑落下的巨响声中,那迸溅到脸上、身上的水珠,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

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将一滴刚刚迸溅过来的水滴卷进嘴中,霎时间一股甘咧的清甜便充满了味蕾,那久违的感觉,甚至让苏默不由激动的浑身发抖。

只不过这种激动很快便被他生生掐断了。之前的种种,已经足以让他将警惕提高到最顶点了,这让他能时刻的告诫自己:这里,很危险!

是的,很危险。在最初那一刻的迷醉过后,他稳住心神再次细看时,终于看出了端倪:他,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处小世界中。

这个美丽如仙境般的小世界并不大,所以只要稍稍眺望,就能透过无形的边缘看到外面。那里,无数的小世界在慢慢的漂移着,期间还伴随着大量的各种碎片。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先前那迷醉的心情再也不留半分。如同中箭的兔子似的,飞快的拿出准备好的取水装置,以超乎往常数倍的速度将水装好,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往外逃去。

隐隐间似乎穿过了一层气模,很薄,很轻柔,如果不是这次他刻意去感觉,甚至都无法捕捉到这种阻碍。

眼前再次恢复了灰扑扑的世界,到处是各种小世界飘动,苏默轻轻舒口气,回身看去,却猛地就觉一股子冷气从后脊梁升起,霎时间脸色苍白如雪。

身后,一片空白,无数的气流激荡着,牵引着许多的碎片和小世界填补着这处空白。刚刚的仙境小世界哪里还有半分影子?如果不是手中刚刚取到的水囊沉甸甸的,真实的告诉他并不是做梦,他几乎要以为刚才又被带入了幻境中了。

太可怕了!只要刚才稍稍再晚上那么一会儿,现在他就已经灰飞烟灭,连丝儿渣都不带剩下的了。

有了这次的经历,苏默行进之中再不敢稍有半点大意。哪怕是感觉到调动生命元气后,使得那种外界透入的光溶入的速度再次加快了,也仍是义无反顾的开启了上帝视角。

那种诡异的光的融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尚未可知,但是若不能规避开眼前的危机,下次再误入某个小世界,那可就不一定有刚才那么好的运气了。是先保证眼前的小命,还是忧虑之后的变化,这种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上帝视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能感觉似乎稍稍强大了一些,波及的范围大约增加了几十米的样子。这让他总算是稍稍松口气,安下心来。

有上帝视角的帮助,果然对于规避那些破碎的小世界帮助极大,让他几次在堪堪撞入时及时的躲避开来。只是随着渐次的深入,那些小世界和各种碎片漂移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许多,这让他心中不由的再次一沉。

嚓!

在这越来越快的漂移中,某一刻一个躲避不迭,胳膊处猛然一疼,却是被一块不知名的碎片撞中。

心中一惊之余,脚下微错,下意识的抬手便捉住了那块碎片。放到眼前仔细分辨了一下,这碎片竟不是普通的石块,而是几种未知的矿物融合而成。

捉到手中的一霎,甚至仍能感觉到其上残存的温度,这分明就是一块陨石一样的物质。

再留心一下,不由的眼神蓦地一阵猛缩。刚才没注意,这碎片边缘竟是极为锋利,泛着金属类特有色泽的边缘处其薄如纸,透出如刀锋般的锋锐。

心中一紧,连忙转头察视胳膊被撞中的位置,结果却又让他一怔。那里恰好是虫蜕没有防护的地方,但此刻看去,却只是衣衫被划破了,但是皮肤上却毫发无伤,只依稀还能看出残留的一丝白痕。

这……这这,自己什么时候防御力竟如此强大了?按照手中这碎片的锋利程度,放在以往,绝对是皮破血流的结果。可是现在这情况,难道……

他凝目沉思了一下,随即试探着举起碎片,咬牙朝着露在外面的皮肉轻轻一划。

嗯?锋锐的触感果然没错,可是自己的皮肤却并无半分损伤。这……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一颗心不由的跳动的加速了起来。咬咬牙,再次加大了力度,狠狠再次往胳膊上划了一下。

嘶,有些痛啊,不过,也仅只是有些痛。石过留痕,皮肤上清晰可见的一道白痕正渐渐消失,但是却依然没有损伤。所谓的痛,只不过是因为摩擦力带来的表面触感而已。

我去!发了发了!苏默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看手中的碎片,再看看自己的胳膊,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跳的如擂鼓一般。

金钟罩啊,铁布衫啊,十三太子横练……霎时间,无数后世耳闻能详的武学名目涌上心头。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如此牛逼了吗?刀枪不入啊这是!

以他目前的状况,如同铜皮铁骨的防御,再加上超乎常人的速度,嚓嚓的,就差力量了。如果再拥有了超强的力量,自己岂不成了真正的赛亚人了?完全一个人形凶兽嘛。

喵了个咪的,下回再要是遇上那个老秃驴终于不用怕了。哼哼,到时候一定虐死他!对,吊打他、摧残他、蹂躏他,狠狠的伤害他!什么皮鞭、滴蜡、捆绑的,一样都不能落下!

脑海中YY着各种残虐的手段,只是某一刻想到一个老和尚光溜溜干瘦的身躯,身上滴满了红红的蜡油,那场景…….苏默不由的猛的打个寒颤,只觉得胃中一阵的翻腾,顿时清醒过来。

我去,那场景不要太唯美了,简直不是一般二般人能享受的啊。自己终归是凡夫俗子一个,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了吧。

这样想着,又想起虽然自己现在已经很牛逼了,可终归不是真正的武学高手。若是对上那变态的老和尚,固然对方伤不到自己,可自己也拿对方没辙不是?那样的话,只怕最后多半还是自己倒霉的结局。

而且,就算自己现在的防御大增,可也不代表真的没有破绽了。人身上总有很多娇嫩处,受不得稍微超重的打击。比如眼睛、比如丁丁,又比如一些所谓的重穴、要穴啥的。

这么一想,刚刚的膨胀便迅速消退下去。老秃驴怎么说也那么大年纪了,自己可是年富力强的,欺负一个老头儿实在太掉份儿了。算了,哥不跟他一般见识,大度的放过他。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哎呀,哥真是个善良的银。好吧,这个必须赞美一下。

这么胡乱的想着,脸上不觉便露出贱贱的笑容,只是下一刻猛然一顿,霍然停住脚步,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他记得清楚,上次的遭罪就是从这种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开始的。似乎越是自己的思绪波动起伏的大,便越容易被侵入。

刚才,很显然自己又再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某种节奏,不然怎么会膨胀到想去跟嘉曼正面硬撼?又怎么会那么没靠儿的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场面?

唔,虽然平时也确实有些没靠儿,但显然刚才的状况很不对劲儿。他暗暗提高警觉,再次将注意力转到自身,护住心神。

这一留意,果然发现,之前那种呢喃的频率和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大了无数倍,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心中狂震。

杀人于无形!这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啊!根本让人防不胜防。这也就是自己,早先有了生命元气的底子,才总能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倘若换个人来,怕是早就成为一具沉溺于自我世界的行尸走肉了。

只是便算是他,即便清醒过来也来不及后退了。因为根据前次的经验,一旦自己警觉过来的时候,也便是已经被侵入触发的时刻了。

果然,这个念头才起,轰然一声巨响在脑海深处突兀的暴起。下一刻,那种刻入灵魂的痛苦再次袭来。

诡异的光,以超乎意识的速度汇聚而来,似乎只在万分之一个刹那,便将他整个的脑袋层层包围起来。

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抱着头翻身栽倒,哀嚎着、嘶吼着,如受剐刑一般。只是这种剐刑却不是针对肉体的,而是专门针对精神的。

如果此刻有人在场,一定会为眼前这一幕奇景震撼的瞠目结舌。此刻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苏默脑袋上,已完全被两种颜色包成一个光茧。

金色的光,还有银色的雾。

两种颜色彼此缠绕,互相交融,以某种难言的韵律跳动着、蠕动着,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说不出的玄妙蜕变。

而这次,苏默的感觉比上次更加清晰。哦,不对,确切点说,不是感觉,而是意识!

他发觉自己竟然仍能调动意识,虽然不能通过意识控制自身,却是能用意识更清晰的观察自身。那种情景,便如同自身一分为二。一个在无尽的体味着痛苦,而另一个却冷漠的再上俯视着这种痛苦。

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前方一片瑰丽的景色。那是何等一种壮丽的景象啊,竟是让他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因为在那种景象面前,任何语言都是空乏的,都不足以描述其万一。

如果一定要勉强描绘,或许后世那部叫做《宇宙边缘的假想》的科教片,大抵勉强吻合些吧。呃,那部片子是这个名字吗?大概是吧,苏默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是他觉得,即使是那部片子,也仅仅只能描述些大概。意识中那种瑰丽,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认知。那或许是关乎生与死的奥义,是起源与毁灭的奥秘。那其中,包罗万象,又似乎完全虚无,矛盾而又契合……

便在那场景最中间,似乎有块奇异的石头在不停转动着。每次的转动,都会散出无数的光晕,然后在环形晕波之后,化作漫天光芒散逸四方。其中某些朝这边飞散的光芒,便如飞蛾扑火般被自己纳入。

就在这种光芒不断的纳入中,苏默忽然有种明悟:不能再接纳了,决不能再接纳了!这种光虽然给了他极其强大的感觉,但是同时也在让他不断的发生某种蜕变。而最终蜕变的结果,或许他将不再是他了……

第434章:二次进化

生命体的奥义是什么?是适应和完善。用一个简单点的词语描述的话,其实就是“进化”。

宇宙中每一个有生命的种群,都有着随外部环境改变而自我完善的能力。而这种完善和改变,通常是要经过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时间。一旦成功,生命体必将迎来一个跳跃式的发展,变得更加强大。

但是,这种改变如果太过剧烈,那给生命体带来的就很难说是什么后果了。通常来说,只有两个。一个是“突变”,而另一个则是死亡。其中,后一种结果的比例远远超出第一种,大抵要占据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唯有百分之一的幸运儿,才会成为那罕见的第一种。

苏默,现在面临着的,便是这百分之一。

而之所以苏默能成为这百中选一,甚至千中、万中的选一,究其原因却是赖于他好运气的经过了三次的微调改变。不然,他一下子经历这种突然的巨变,下场就只有一个:剧烈的突变导致基因崩溃,然后死亡。

从这一点上来说,苏默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主角光环果然在照耀着他。

可是作为苏默本人来说,这种改变,却是他绝对不想接受的。突变之后的生命体不可谓不强大,然而若是以彻底改变自身基因,从而变成另一种未知的生命体,这个代价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了。

他还没做够人,他还有着亲人、朋友、兄弟,他有着太多的牵挂和不舍。所以,他必须拒绝!

他翻滚着,喘息如牛,强忍着那千刀万剐的酷刑,一点一点的向外移动着。

好在这次他的意识始终清醒,并且在经过刚开始的痛楚后,便可以掌控一部分身体的主导权了。

如同一只蛹,每一次艰难的外移,总要耗费他极大的体力和精神,但移动的距离却是极短极短。

但他此刻根本没精力去在乎这个,他只想着脱离这种被动的进化。地面上渐渐蔓延出一道水线,那是他无数次蠕动着外移时,身上的汗水沁出所致……

完全忘记了时间,这里的空间似乎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天空总是始终不变的铅灰色,既不明亮也不黑暗,亘古不变。

直到感觉到身体各部分彻底恢复了掌控,那种呢喃渐渐的充耳不闻了,苏默才停下了这种如同自虐式的爬行。

茫然的抬头看看四周,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长长吐出口气来。原来这一爬,竟是直直爬回到了出发之地了,可想而知,这一爬爬了多久。

安全了,总算是安全了。他喃喃的念叨着,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只是心神刚刚稍有松懈,便被轰然袭来的极度疲倦湮灭,瞬间便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服。稍一活动手脚,体内便如同爆豆般响起一阵轻鸣。若是有精通武学的人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这种轻鸣,分明是内家修炼到了极致的一种表现:虎豹雷音。

世上事大抵就是如此,有付出就有回报。苏默在坚定的拒绝了那种突变进化的过程中,若是一下子就脱离出来,最多不过就是中止了进程而已。

然而,偏偏他当时根本没有那个体力立刻脱离,只能通过那种如同自虐般的爬行来实现。

这便如同锻造钢铁的道理一样。刚从高温熔炉中煅烧出来,然后又被大锤一点点的,几乎是无错漏的捶打,通过这种方式,将内在的各种杂质尽数分离出去。

按照当时苏默的情形,苏默便是那块熔炼的铁,而那种强大的改变便是铁锤和铁砧。在一路艰难的爬行过程中,那种强大的改变力量被他通过这种方式,全部转化为锻造力。不但使得他外在肌虞变得更加坚韧,也使得内在的骨骼、经脉、内脏,甚至筋膜里的血肉骨髓,也都如同被尽数精炼了一番。这种际遇,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简直是罕世难逢,甚至比之眼前的基因进化更加珍稀。

只不过此时的苏默却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感到自身很好,好的出奇。全身精力弥漫不说,无论是速度、防御甚至力量,又都有了再次的提升。

速度和防御也就罢了,力量的提升却是让他开心的不要不要的。要知道之前,他还在哀叹这一点呢。谁知道,只是狠狠自虐了一把后,当即就把这个短板补上了。

转头往回路看了看,他甚至有种返回去再来一遍的冲动。或许再来一次的话,又会再提升一大截呢?

只是这个念头终归只是个念头,别说再来一次的话,很难说自己再醒过来后,会不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物的危险,便只单单一想到那种如同被塞到石磨里,一点点碾成齑粉的酷刑之苦,就足矣让他不寒而栗,立即将这个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不但弄到了充足的饮水,还将自身强化到了一个超强的程度。虽说仍未能找到出路,不过,凭着现在的身体强度,他已然有了信心继续去探索之前那一边了。

那边给他的感觉更原始、更广大,而且相对来说,环境也更安全些。当然,这即是因为此刻他的能力提升后而言,也是相对于破碎之地的诡异来说的。

不单如此,他之前感应到的气息,破碎之地这边如果算是成年体,那么无尽之森那边就相当于一个幼体。成年体他对付不了,一个幼体还是能搞定的。

至于说破碎之地也好,无尽之森也罢,这两个名字,却是他为两个方向各自取的名称。根据则是依据两边地形的特色而来,听上去充满了玄幻的味道,却是他恶趣味发作的结果。

既然打定了主意,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起来。这会儿有了水,那些采来的蘑菇菌类,便可以下锅入肚了。

当下挖土为灶、取石成锅,又小心的从水囊中倒了水,这才将那堆蘑菇取出扔进锅中。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原本兴致勃勃的心情忽然完全没有了。为啥?没有火啊!没有火怎么煮蘑菇?先前只满心想着在沙漠里的水珍贵,不好弄,这一月来,也都是靠着各类果肉维持生计,从没半口熟食下肚,所以竟完全忘记了这个茬儿。

郁闷个天的,难不成还要钻木取火不成?而就算能钻木取火,可想想那木,就更是郁闷的要死了。这里的木尼玛还叫木吗?他喵的比石头还硬,别说钻了,掰都掰不下来,咋整?

盘腿坐在石锅前面,眼瞅着一锅清水中漂着的各色蘑菇,苏默这个愁啊。拖着腮帮子苦思,简直比昔日伍子胥过潼关还要苦逼。

人家伍子胥过潼关虽然愁,但好歹好吃好喝的不缺不是。可那样都愁白了头,他苏默如今却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岂不是要全身的毛都要变白了?

一想到自个儿变成个浑身白毛的怪物模样,苏默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甩甩头。我去,那场景简直不要太唯美了。

只是那头才摇了两下,猛然一道灵光闪过,霍然抬起头来。

这里的木头不好弄,不代表别的地方也不好弄。这里没有火,可或许另一个地方有呢?只是…….

他心中转着念头,目光却再次转向了破碎之地那边。

那片破碎之地里,有着无数各种各样的小空间。其中,就有存在着活火山类似的空间。而树木茂盛的,更是不知凡几。唯一的问题就是,那里实在太过危险了,一个不好就是彻底湮灭的下场,这让苏默想想就肝儿发颤啊。

为了口吃的,要不要去冒这个险?值得吗?他有些犹豫不定。不过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有了决断。

在这个鬼地儿,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的去。若是没有火,短时间还能凑合,可是长时间呢?不说饮食方面的需求,便是安全方面,还有后续的探索也都必须要有。所以,火种,是根本绕不开的一个必需品!

还有,水也应该再尽可能的储存一些。否则,如同先前那个小世界一样,等到某一天那样的世界尽数湮灭了,一旦这边的探索没有结果,岂不是还是要渴死?

看来,自己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至少,在找到出路前,必须要尽量充分的准备才对!

破碎之地,还是要再去一趟的!只不过这次去,倒是不用那么深入了,只要躲避好那种湮灭,实际上便没多大的危险了。

想到就做,先是再挖出个大石坑来,将所有的水都倒进去,把几个装水的道具空出来。这才重新整束了下装备,目中闪过坚定,再次踏上了通往破碎之地的路途。

前方,玄幻般的奇景再现。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果然顺利了许多。不但没再误入其中,甚至通过加强了的神识,苏默隐隐的摸索到了某种玄妙的规律。

这些小世界的碰撞,并不完全是无序的!

有了这种发现,虽然还不能完全掌握那种奇妙的规律,却让他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自己的安全了。

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空间。不但获得了一大捆木柴,取得了一支火把,还幸运的捕捉到一把形同大斧样的陨石片。

这下,在这个诡异之地生存的底气就更足了。将收集的木柴和再次装满水的水囊背好,然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拎着石斧,便要转身返回。

只是将将要迈步的刹那,猛然不经意间,眼角掠过一片空间的影像。这一眼,让他顿时轰然一震,霍的转过身来,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第435章:喜相逢

那是一片大漠的空间,无尽的黄沙之上,却有一块突兀的灰色显露。而正是那片灰色,让苏默脑海中轰然划过一张猥琐的面庞……

“胖子!”

没有半分迟疑,苏默狂吼一声,已是涌身冲了进去。他记得清清楚楚,那衣衫正是当日两人遇到沙暴时,胖子穿的那身。

不过眨眼功夫,便已冲到了那灰色旁边,附身探手一抓,手中蓦地一沉,一个人便从沙堆中被提了起来。

虽然双目紧闭,嘴唇皴裂,甚至脸上都到处是伤痕,脸颊也干瘪了下去,但苏默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胖子……”他颤声唤道,浑身都在不可自抑的哆嗦着。两人被沙暴吹散后,他虽然无数次告诉自己,胖子或许已经死了,但是真到了这一刻,却仍是难以自已,泪水瞬间便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小世界空间极度不稳定,外面还无时无刻的存在着湮灭的危险,苏默不敢片刻停留。强忍着心中悲痛,抱着胖子重新冲了出来。

冲出来之后,稍微打量了下左近,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将胖子小心的放下,第一时间便去探胖子的鼻息。一探之下,不由忽然一怔,紧接着便是不可自制的面现狂喜,放声狂笑起来。

活着,这死胖子竟然还活着!刚才一探之下,虽然那气息极弱,但却仍被苏默敏锐的捕捉到了。在这绝境之处,竟然意外的找到了同伴,本以为其必死的结局,竟然也有了惊天逆转,这如何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这个该死的混蛋,竟然让少爷担心这么久,你等着我的,小样的,等你好了,少爷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总算是好歹回过神来,知道这儿不是久留之地。当下先取了水小心的喂了胖子几口,这才将其背了起来,嘟囔着往营地返回。

待到回到了营地,再次检视了一遍胖子的情况,不由的长长松了口气儿。得了几口水及时的滋润,胖子此刻的脉搏跳动,已是强力了许多。武学大高手的体质,果然非常人那般脆弱,恢复力也是极其强悍。

扶着他又再喂了些水后,将其放平在地,仔细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势,结果很是让苏默欣慰。

外表上看,胖子头脸上满布伤痕,却大多都是些划伤擦伤,并没有伤害到根本。而除了裸露在外的肌肤,身体其他部位都完好无损,所有零件都在。之所以现在还未醒来,只是不饮不食之下,身体损耗太过所致,相信刚才喂了那些水后,已然大大缓解了体内所需,不用多久就可以醒来了。

“你妹的!装死让少爷我伺候你哈,哼哼,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回头我要是整不出你屎来,少爷我给你跪了。”

确定了胖子无恙了,苏默终于是彻底放下了心,转身生火烧水,又再多添了一大把蘑菇,开始调制食物。

只是想着胖子这厮真是好命,可以愉快的晕着,只等醒来大快朵颐,自己却为了这顿热食累的跟狗似的忙活这一通,不免的又有些悻悻,口中便喃喃低声咒骂着。

其实这种咒骂,与其说是骂,倒不如说是一种欣喜的发泄。在这绝境之中,天地间唯有他一个人,那种无形的孤寂,其实比死亡更让人难耐。他唯有不时的自言自语,才能让自己不去多想。

苏默甚至连自己都没发觉,在找回了胖子后,他的心境终于完全调整了过来,再没了那种没着没落的恐慌了。

火光熊熊,轻烟袅袅,锅中开始泛起了水汽。许是渐渐逸散的香气吸引,又或是终于得到了及时的补充,就在锅中蘑菇即将熟了的时候,身边仰躺的胖子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

苏默大喜,想也没想的扔下搅动锅中的木棍,一个窜步便跳到了胖子身旁,低头紧张的看着他,一手已是搭上了胖子的腕脉。

好,非常好,脉搏的跳动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强力,显示出了充沛的生命力。

“唔……救……救……呃,鬼啊…….”缓缓的睁开眼睛,胖子*着,下意识的发出求救的声音。只是目光转动之际,忽然发现眼前一张乌漆麻黑的面孔,几乎快要贴到自己脸上了,不由的猛然一惊,不由的大叫一声,好悬没又再晕过去。

可不是乌漆麻黑嘛,这又是冲进火山弄火种,又是跳进溪涧打水的。后面还要爬上爬下的捡柴火,再后来又要背着一个重量超过两百斤的人狂奔挣命,那汗流的。

而回来后,生火烧柴,烟熏火燎的,这会儿苏默一张脸哪还有半点原本模样,完全跟钟馗似的,几好个人不待能认出来的。

好吧,认不出来的理由很充足。可是,可是咱也不待这么当面磕碜人的不是?鬼?有特么这么高洁气质的鬼吗?气质啊,懂不懂?

苏默脸黑的锅底也似,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你妹的,老子千辛万苦救了你,又跟孙子似的忙活着给你整治吃食。你好啊,一醒来就骂老子是鬼,哼哼,这账,咱有的算了!

胖子拼了命的向后挪出半米,却见眼前这“鬼”一动不动,心下终是稍稍安定下来。只是等他彻底对准了焦距,再次打量这个救了自己的“鬼”后,不由的越打量心中越是嘀咕……

那眼神、那冷笑、那身量…….呃,越看越熟悉哇。可是为啥这熟悉的同时,自己心里也越发的毛毛滴呢?

“哎呀呀,不行了不行了,我好虚弱,我受伤了,我……又要晕了,要晕了…….”

下一刻,终于在心中彻底将某两张脸孔重叠起来,胖子眼珠儿滴溜溜一转,当即双手捧心,嘶声大叫了起来。不但叫,还使劲的翻着白眼,浑身跟抽风似的乱抖,以示自己的状态很不好。

“哦,要晕了啊,啧啧,可惜,真是可惜。刚煮熟的蘑菇啊,这香的,看来只能我自己享用了。哎呀呀,这可是来自洪荒时代的蘑菇,堪称仙家美味啊…….”

对面的“鬼”不为所动,转头看向冒腾着热气的石锅,深深吸口气,幽幽的曼声自言自语着。

蘑菇?!还是熟的!

天可怜见,多少日子了?熟食啊!胖子的叫声戛然而止,鼻子使劲的耸动着,眼珠子瞬间便盯向了目标。好香…….

“哎呀呀,果然是仙家美味,只是闻一闻,小的这伤势就立刻大好了……咦?这位兄台,你……看上去好面熟啊,咱们以前见过吗?我总感觉你有某种熟悉而非凡的气质呢,等等等等,让我想想……哎呀呀,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身上竟有我家少爷的几分气质,我跟你说哈,你知道我家少爷吗?我家少爷啊,那可是真正的仙家人物,英俊威武、风流倜傥,引无数英雄竞……呃,不是,是无数女子竞折腰。什么,你问什么是气质?来来来,我跟你说哈,这个气质吧,怎么说呢?那个……那个……啊,想起来了,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胖爷唾沫星子乱飞,这一通好拍。及到最后,堪堪没了词儿,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当日曾听到的一段词儿,当即想也不想的张口就来,那摇头晃脑的。

快停!苏默脸儿都绿了。这初时听着还算入耳,只是矜着放不下脸来。只是待听到最后这一段,霎时间便如天雷滚滚,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啊。

“你……你你……”他颤颤的指着兀自沉醉的胖子,眼歪口斜的语不成句。

我你大爷的哟!咱一个大好的老爷们,咋就成了洛神了呢?爷们!咱是纯爷们好不?直的!

苏默脑门上青筋暴跳,突突突的蹦个不停。这不学无术的夯货,拿形容女人的词句来描述他的气质,这是红果果的污蔑啊。不能忍,这绝逼不能忍啊。

话实在是说不出来了,动手吧,还等什么?洛神苏气贲天膺、目眦欲裂,二话不说已是飞身而上。

砰!哎呀——

胖子猥琐的声音应声而止,仰面便倒,脸上正正的好大一个鞋印子……

接下来,便是一团尘土飞扬。乱尘之中,惨叫与哀嚎齐飞,眼泪与鼻血共飙。间中还伴随着受害者的哀告声和施暴者的咒骂声,令闻者心酸、观者落泪……

良久过去,风停雨歇,尘埃落定。

胖子发髻蓬乱、两眼乌青,一个鼻孔中尚残余着一条血线。目光略有些呆滞,不过因为数日的饥渴折磨造成的干瘪下去的两颊,此时竟奇迹般的再次丰腴起来……

此际,他两手捧着一个简陋的石碗,一脸享受的呲溜呲溜的喝着,时不时的用木棒从碗中捞出一块菌类送进口中,接着便是一通大嚼,然后便惬意的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之声。

好吧,对于胖爷来说,挨通打算什么,生命诚可贵,颜值价更高。若为美食故,二者皆可抛。

这水煮蘑菇,好吃,真好吃。

呼噜呼噜一大碗下肚,胖爷满足的打了个嗝儿,眼神又溜溜的望向锅中,里面似乎还能盛出一碗多来。少爷刚刚总算是出了气了,待会儿他吃完一碗,会不会再赏自己半碗来吃吃呢?唔,汤也可啊。

胖爷这般想着,不由的期待的看向少爷,却见少爷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不由一愣,忙挤出一脸谄媚,赔笑道:“少爷,您这是……..”

“胖啊……”少爷很亲切的喊着,一点也没有刚才施暴时的残虐,这让胖爷感到很温馨。

“在呢,少爷。”

“那个……咳咳,好吃吗?”

“好吃,真好吃。果然如少爷所言,此可谓仙家美味啊,小的从未想到,这蘑菇竟也能有这般美味。”胖爷颇有些激动的回道。

“唔,好好,那就好。咳咳,那个,感觉如何?”少爷继续发问,貌似有些小紧张啊。

“感觉……嗯?感觉什么,什么意思?”胖爷有些不懂,只是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毛毛的,蓖麻蓖麻的。

“哦,没啥,就是问问……好吧好吧,其实这蘑菇吧,我还没来得及验证,也不知有没有毒,所以哪啥,你懂的吧……”少爷有些讪讪的说道,嗯,很羞射的样子。

胖子霎时瞪大了眼睛,无语凝噎。然后,砰!仰天而倒。

第436章:出路

篝火熊熊,热气袅袅,胖子有气无力的歪倒在一方大石下倚着,看着火堆旁端着一碗汤水吃的唏哩呼噜的少爷,眼神那叫一个幽怨啊。

我咋就那么傻呢?我咋就忘了自家这位少爷最强大的属性叫无耻呢?我咋就忘了自家少爷那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了呢?该!活该啊!胖子满心怨念的自怨自艾着。

中招了,还是中招了。那一锅蘑菇没有毒,但是却有一种致泻的,胖子饿的狠了,胡吃海塞了一大碗,结果就是半个时辰内跑肚八回,这拉的,跟死狗似的。

而苏默呢,在眼睁睁的看着胖子的惨像后,果断将整锅蘑菇连汤带菜的全都倒掉,然后重新甄选一番,重又煮了一锅,然后很热切的邀请胖爷再来一碗。

还来?!胖子头摇的拨浪鼓也似,几乎是爬着躲到了一边,摆出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架势。

苏默很遗憾的咂咂嘴儿,左思右想一番,终于决定还是自己亲自上吧。东西总是要吃的,而且上一锅汤已经很严格的甄选了一遍,虽然仍是导致了胖子中招,但也只不过就是个拉肚而已。而今经过再次甄选,又检出了两样疑似种类,再次中招的几率已是微乎其微了。

抱着如同炸碉堡似的勇烈,苏少爷眼一闭,咬牙狠狠的盛了一……小碗,又再神情凛然的吃了两口,然后……就放下了。这样吃,就算还有什么反应,也最多就是轻微症状,不会引发太大反应。

安全第一啊。

这让满怀希冀的在一旁看着的胖子大失所望,不免又是一通自怨自艾。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呢?要是一开始自己也这样吃,哪用遭那份罪去?

话说这整的全身无力不说,最主要的是,菊花很娇嫩,伤不起啊。这一回又一回的,菊花都要便菜花了……

胖子欲哭无泪。

事实证明,野外生存,知识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一个总是敢勇于趟雷的伙伴,其他小伙伴的生存几率将无限提高。

第二锅汤果然没了别的效果,直直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任何反应。苏默欢喜不已,毫不犹豫的将锅中剩余的干货捞起来,埋头就是一顿大快朵颐。

鲜,真鲜啊,果然是纯天然、无污染、绝对绿色食品。一碗鲜蘑下肚,不但浑身热乎乎的,还唇齿留香,简直让他好悬没把舌头都一起吞下肚去。

胖子看的眼热,一个劲儿直吞馋涎,终于熬不住涎着脸凑过来讨要,然而锅中除了汤水外,竟是连一丝儿干货也找不见了。没奈何,只得舀了碗鲜汤解馋。

后世稍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拉肚子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发物。很不幸,蘑菇,就是发物的一种。

于是,一碗鲜汤下肚后,效果很快再次显现:原本有气无力的胖爷,某一刻再次生龙活虎般的跳了起来,拎着裤子就往林中窜去,然后,黄河之水天上来,疑是银河落九霄,怎叫一个苦字说得……

再次快把肠子拉出来的胖爷回来后,便出现了开头那心酸的一幕。由此,胖子的怨念简直要直冲九霄云外了。偏偏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恨恨的从身旁一堆果子里捡了个果子干啃。只是这一入口,当场就给喷了。

那叫一个涩哟。

“哎呀呀,那是我挑出来不要的,刚没来得及扔。你看你,也太着急了。不过嘛,你现在的情况,吃点这样的反而有好处,科学证明,越是入口苦涩的,大抵都是富含奎宁之类的,对腹泻很有帮助,就比如黄连。嗯,黄连知道吧。”苏少爷笑眯眯的解释着,一副你不用谢我的表情。

黄连?太知道了啊,胖爷都快哭出来了。胖爷不但知道黄连,现在简直感觉自己就是一老大个儿的人形黄连,嗯,黄连精那是。

“行了,忍忍吧,大男人家的,至于的吗?我估摸着,最多也就一半天的事儿,顶过去就好了。”苏少爷大手一挥,很豪气的说道。

胖爷眼泪巴嚓的,仰首无语。至于的……吗?我去,你敢把最后那个“吗”去掉不?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要不换你试试?还能不能做好盆友了?胖爷都这样了还要遭受你不屑的白眼,太没天良了!太没同情心了!太……

不对啊,喵了个咪的,胖爷这本就是无妄之灾,还不都是你害的?这会儿却来装大尾巴狼。鄙视之!完全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胖爷使劲的翻着白眼,表达自己的愤慨。然并暖,苏少爷很干脆的无视之。

“说说吧,分开后你是个啥情况?”将碗中最后一滴鲜汤吞下,苏少爷惬意的打个饱嗝儿,开始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

听少爷提起这段儿,胖爷的眼泪又下来了。嘴唇哆嗦着,半口果肉都差点掉出来。好吧,实在是太涩了,嘴有些麻…….

“当日沙暴来袭,小的开始还能坚持,但很快便晕了过去。待到再次清醒过来,已然是不见了少爷……”胖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说起来。

原来,当日被沙暴卷走后,两人分落两处。等到胖子醒来,发觉不见了苏默,不由当即大急,昏头涨脑的便到处搜寻苏默的下落。结果不问可知,根本就找不到半丝痕迹。

不过跟苏默不同,胖子很好运的保留下了一些采好的仙人掌果肉,虽然不多,却是让他足足坚持了数日之久。等到苏默无意中在那方小世界中找到他时,其实他才刚刚断粮不到三天。

至于为什么他会掉落在那方小世界中,两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里的诡异之处实在太多,根本无法解释。不过也好在是在那小世界中,小世界等于独立存在的一处封闭空间。否则的话,单只是那白天的光照,就足以将昏过去的胖子烤成人干了,哪还等得到苏默来救他?

说到这里,两人都是唏嘘不已,大是庆幸。胖爷想到自己好悬没变成人干,也是后怕不已,忽然觉得此刻的跑肚似乎都好过了许多。

问完了胖子的遭遇,自然就问起了苏默这边的情况。等到苏默大体说了一遍,胖子愤然作色,怒道:“好个贼秃!下次休叫胖爷看到他,不然定要打出他屎来!”

说罢,忽然一顿,左右瞅瞅,咽口唾沫道:“少爷,你说你们碰到一只沙漠巨虫?后来那虫肚子追回来,那是不是表示,那老贼秃已经……”

苏默沉默了下,半响,微微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那沙漠巨虫最是记仇,遇敌多是不死不休。那老贼秃…….唉,罢了罢了,老东西虽然可恨,可是如果真的葬身虫腹,却也……”

说到这儿,他停住不语。心中却想着,嘉曼虽然对自己百般不好,但到的最后,却等若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逃生。如此算来,这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是缠夹不清,难以说的明白了。

胖子却没他那么多感慨,听到苏默说老和尚大有可能已经葬身虫腹了,不由的大是快意,拍掌道:“死的好,死的好,只是便宜了那老贼。胖爷这辈子还没吃过恁大亏,可惜这仇却是不能亲手报了,恨煞恨煞!”

苏默不由甩了他个白眼,亲手报仇?你丫的被人家打的顾头顾不了腚的,还亲手报仇?这辈子是不用想了。真个遇上的话,能跑的掉都要烧高香了。

不过两人终是一边的,倒也不好太过揭人之短,便由得胖子张牙舞爪的乱吹一通开心。

这般聊了一会儿,话题终还是回到眼下。胖子四下看看,沉吟了下,忽然道:“少爷,你说你是自己钻进来的,那你有没有试过,再用钻进来的法子,看看能不能钻出去呢?”

唉哟!

苏默闻言猛地一呆,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打从进来,就百般想着如何找到出路,完全忘记了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是啊,自己身具生命元气,既然能用生命元气进来,那就应该也能用生命元气出去才对。当时在外面时,不就是感到了那股气息的透出吗?可笑自己还在为此差点愁白了头,简直就是骑驴找驴啊。

不过想想后,却又冷静下来,摇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你说的那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但是前提是,必须要先找到边界才可。至于原路是不用想了,我可不想出去喂虫子,变成便便很好玩吗?”

胖子一愣,随即也是恍然。想着苏默描述的那虫子的凶悍,不由的缩缩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喵了个咪的,连老贼秃那样的身手,最终都落败而死,那么凭自己这点斤两,还真是不够看。这么想着,不由的大为泄气。

至于说苏默,胖爷连寻思都没寻思。少爷虽是仙家人物,但毕竟是转世轮回,一身本事根本就没恢复。这长久以来,胖子早已了解过了,少爷只怕是此刻连寻常三五个人都对付的吃力,比自己还不如呢,又哪里敢去想他去对付巨虫。

他却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的苏默,又岂是昔日吴下阿蒙?此刻的苏默或许在武学修为上,仍是远不如他,但若是对敌生死搏杀之际,那一身诡异的能力,却几乎可以对他进行秒杀了。

当然,苏默自己是不会宣扬出来的。一来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有多强;二来,即便知道了,以他的尿性,多半会拼命的隐藏起来,非到必要是不肯出手的。一时的风头虽然威风,可哪里比得上扮猪吃老虎爽?

要知道,这丫那劣迹斑斑的恶趣味前科,可是数不胜数、罄竹难书哇。

第437章:新营地

笃——笃笃!

翌日,绝境之内,一阵阵闷响打碎了亘古的静谧。随着这不断的闷响,还隐约传来阵阵的人语之声。

“……少爷,干吗费这劲儿?原先那地儿我觉得不错啊。”

“蠢!那地儿下面就是虫子的窝,你想某天醒来被爆菊不成?”

“可您不是说了吗,没找到通往地下的通道。”

“我是没找到,但是那不代表没有……咦,我说,你咋那么多废话呢?是不是不想干啊?那成……”

“呃,怎么会,少爷说搬咱就搬,少爷说的肯定对,谁敢反对,小的捏出他屎来……”

“那还费什么话,赶紧的,弄好后咱们还要去探险呢。”

“是是是,可是这树……这特么是树吗?太累人了,少爷你确定?”

“放心,这肯定是树,嗯,除了特别结实了些……嚓,当然累人了,不然为啥要你来呢。”

“…….”

如此断断续续的对话响着,顺着语声看去,通往林深的某处,两个人正一卧一立的显现出来。

卧着的那个嘴中咬着根草,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眯着眼躺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懒洋洋的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树下的人对答着。

而立着的那个,却是手持一把古怪的斧子模样的器具,正挥汗如雨的对着旁边一棵树大力劈砍着。气喘吁吁中,那斧子每次砍下,却只是入木少许,离着彻底砍倒大树,怕是要不短的时间才可能。

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身陷此境的苏默和胖子主仆。经过了昨晚一晚的休整,胖子终于是彻底活过来了,却不等喘口气儿,便被这无良的少爷奴役着开始卖苦力了。

之前苏默一直忙着探查四周的状况,还没来得及深思。昨日胖子无意中的一句话,终于让他省悟过来。好像当日他窜上来后就没挪窝呢,再想想自个儿屁股下面有条恐怖的大虫子,不由的就是头皮发麻、菊花发紧啊。

换地儿,必须要换地儿,这个地方不适宜当营地,太不安全了!这是苏默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念头。

当然,换地儿之前,肯定要检查一下来时的通路有没有被打通的危险。结果一番检查下来,却让两人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整个地面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点问题,方圆十米之内,无论哪一处都是一样的碎石沙土,即便是向下深挖了一两米之深,也没找到所谓的无形之膜。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当时就幻觉了?苏默皱着眉头沉思。可是自己当时明明记得很清楚,并没有丝毫的异样啊。而且后面的幻觉时的感觉,跟当时穿透上来时的感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这一点,苏默自觉绝对不会错。

诡异,又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诡异!

但是无论怎么诡异,苏默最终还是决定搬家。否则,单单心里这一关就过不去,每天要提心吊胆的想着屁股下面的虫巢,怕是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了。

胖子没经历过沙漠巨虫的危机,完全体会不到苏少爷的担心。又碰上了眼前这种怪树,差点没把他累成死狗,自然而然便有了之前那番抱怨。

只可惜,仆人是没有人权的。嗯,这无关这个时代,而是作为苏少爷的仆人,大抵都是如此。

苏默此番选定的营地,是顺着破碎之地和无尽之森的交界处,直接深入其中大约数百米的地方。

有了胖子的相伴,又有了陨石斧的傍身,他心中底气大增,便敢于开林而进了。所选的这个新营地,便整体更偏进密林一些。而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因为他们终于在这边发现了一个水源。

那是一处小潭,靠着远处山涧泻下的,一道拇指粗细的活水汇聚而成。潭水深幽甘咧,很是宜人。

这里仍没发现什么大型动物的踪迹,不过却已经有了些虫鼠之类的行踪了。而且,隐隐的,还能听到更深处偶尔有鸟鸣之声,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却无法分辨是哪种鸟类。

而既然选定了营地的地址,接下来当然要搭建营地了。不用想,这种粗活累活苏少爷是不肯做的,那么,便唯有苦命的胖爷来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胖子开始还懵懂无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扬言,分分钟就能搞定,让少爷只管一边歇着就好。在胖子思维中,不就是砍伐几棵树搭建个营地嘛,这活儿又不是没干过,完全没什么难度嘛。这种费而不惠的表现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了。

结果当第一斧子下去后,这货就傻眼了。这尼玛是树吗?铁树吧。那硬中带韧的,好悬没震的他当场脱臼了。

再回头瞅瞅苏少爷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胖子顿时明悟,被阴了,又被阴了,少爷分明是早就知道内情的。偏偏自己好死不死的还凑上去,自个儿挖坑把自个儿给埋了,这会儿便想再反悔,那无良的少爷也是绝不肯的。

唉声叹气中,只能抡开膀子干吧。呼哧吭哧的,待到终于苏默喊停,胖爷瞅瞅大半天的成果,不过才寥寥四五根胳膊粗细的枝干,当场就差点没哭出来。

捧着心口歪倒着,倚着树干就出溜地上去了,这日子简直就是黑暗的看不到希望啊,没法过了。

苏少爷却是只当看不到,低头摆弄着刚搭好的简易灶台,烧水煮蘑菇。

这里日夜不分,所谓的白天黑夜也好,今天明天也好,其实都是两人凭着感觉算计的。这会儿,却是大约摸午时了,总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不是?

苏少爷这一点还是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皇帝不差饿兵,要想驴子出力,总要喂饱了才能发挥最大功效的。

“别装死,去四周转转,看能不能搞到点果木啥的嚼果。单吃蘑菇太单调了,嘴里总是有点不得劲儿。”一边翻腾着锅里的蘑菇,苏默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小样的,少爷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还想装死狗等少爷伺候你,门都没有!

胖子诡计再次破产,哀嚎着爬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路哀怨的往林中走去,开启寻找食物模式。

目送着胖子肥硕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苏默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流出一抹温馨。和胖子之间,每次看似都是他百般虐待欺凌,其实确实两人之间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在这种独特的模式中,两人间的友情却是愈笃弥厚、默契在心。

胖子的身体在沙漠的小世界中埋在沙里,虽然没有在外界那么被寒气侵蚀严重,却也是落下不少隐患。苏默将其救回来后,虽然及时的为他补充了元气,却都积攒在肌肉筋膜之中,必须要通过大量的运动激发出来,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效用。

这便如同后世的复健治疗同样的道理,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两人却偏偏谁也不说,愣是摆出一副一攻一受的模样,自顾乐在其中,倒也算是一对儿奇葩了。

用木棍再次搅动了几下锅里的蘑菇,苏默起身从那堆好容易砍下的树枝中,精心挑选出一根差不多的,用陨石斧使劲的削出个尖端来,左右瞄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拎着这跟简易的标枪走到水潭边。

水潭中有些巴掌大小的鱼,这是两人在发现这水潭后就察觉到的。此刻苏默就是想用标枪,看看能不能尝试着插上几尾来,一来开开荤,二来也可以给胖子补补身子。

插鱼这活儿也是个手艺,若是没经验的,不通技巧的,便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是无用。

不过好在苏默小时候就是此中高手,后世时不知祸害过多少小生灵。不曾想到了这一世,竟是再次有了发挥的余地。

屏气凝息,两眼紧紧盯着水中一动不动。一手将标枪斜斜倚在肩上,枪尖儿斜下对准水面,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

插鱼的要点就是稳、准、快、狠。如今有了异能洗练后的身体,无疑在这四个方面,苏默早已超出常人不知凡几。此刻摆出架势来,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嗤嗤——

空中几抹枪影闪动,直到残影快要消散,那破空之音才次第而起。苏默满意的看看枪尖上的收获,手腕一抖,已是将三尾银鳞黑脊的小鱼甩到地上。随后再次举枪,开始下一轮的狩猎。

至于这种鱼究竟是什么品种,苏默认不出。又或有没有毒,能不能入口,也是未知。不过以他的常识,料来这水里的玩意儿大多没有大碍。除了一部分极个别的,如河豚什么的,大都是可以下肚的。这一点,从老祖宗先是凭河捕捞,再然后才渐渐转向陆地狩猎这一点上就可见一斑。

当然,大不了咱这不是还有胖子嘛,天生的试毒专业啊。某少爷很无良的想着。

嗯,胖子肯定是山东人,不经念叨啊。这边苏默刚刚落下那个令人发指的念头,身后便猛然传来胖子鬼哭狼嚎的叫声:

“救命啊!少爷,快来救命啊——”

第438章:好大隻……

嗯?救命?!苏默双眼猛的立了起来,头尚未回,神识已是意在念先,蓦地发动,整个世界霎时间倒映脑海之中。

下一刻,整个身形忽然如同拉伸开来一般,就那么延展着向身后树林中探去,待到微微的破空之声响起,方才看清哪里是什么拉伸,分明只是残影而已。

这却不是瞬移了,而是真正的凭借肉身的速度,达到了一个极致的巅峰所致。由此可见,再经过了两轮改造后,他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种何等恐怖的程度。

胖子连滚带爬的玩命往前窜着,一张胖脸惨白惨白的。手中的陨石斧已然不知下落,身后丈许开外,一只毛绒绒、黑白相间的人头般大的动物正快速的接近着。

叱!

半空中突兀的显出苏默的身影,双目瞬间锁定那动物,紧接着便是手臂一动,空间似乎有一道波纹排开。

噗!笃!嘶——

几乎是接连几个声音叠加而起,那原本正高速接近的家伙猛的戛然而止,身上窜出老高的一蓬碧色血液,发出凄厉的惨嘶之声。

便与此时,苏默才堪堪落地,停身于惊魂未定的胖子身边,一把扶住了胖子。只是再凝目仔细看那被钉在地上,兀自挣扎颤动的动物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浑身汗毛倒竖起来,失声叫道:“我艹!”

蜘蛛,那竟是一只人头大小的蜘蛛!

“快跑!快跑!好大个的……好大个的……”胖子被拽住,挣了几下未能挣开,勉强凝目看去才看清是苏默,当即连声大叫起来。

“闭嘴!”苏默也是激灵灵打个寒颤,脸赤青白的扭头大喝一声。胖子被这一震,身子猛的一哆嗦,这才消停下来。顺着苏默目光望去,一眼看到被定住的蜘蛛,顿时又是一个寒颤,跐溜一下便窜到了苏默身后。

苏默一脑门的黑线,这尼玛也是忠仆?又拿少爷当盾牌。只是目光落在那狰狞的蜘蛛身上,也是不由的一阵毛骨悚然。

实在是太大了,大蜘蛛不是没见过,但是如此之大个的,实在是超出认知范围了。

“少……少爷,那…….那那那……”半响,胖子终于是回过了魂,壮着胆子从苏默身后探出头来颤声道。

苏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咬牙道:“怂货,那什么那!不过一只蜘蛛罢了,已经死了!看你那点出息,就这也敢号称高手?我呸!”

胖子满脸羞愧,仔细看看已经不动了的蜘蛛,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儿,惭惭的转了出来,哭丧着脸道:“少爷啊,这不怪我啊,我……我打小就怕这玩意儿,实在是忍不住啊。”

苏默横了他一眼,暗暗咽了口唾沫,心道,妈蛋!这玩意儿老子也发憷啊。早知道是这东西,刚才说不定老子早先开溜了。只是这心思此刻却不能露怯,强自镇定着不屑道:“怕什么,再大个也还是只蜘蛛。去,看看死透了没。”

啊?!胖子吓的一个激灵,有心待不去,但是瞅瞅少爷那满脸的鄙视,只得一横心,咬牙挪步上前。

娘的叻!不就是一死物吗,又不是活的,拼了!这般想着,两腿却是不受控制的发软,满脸都是悲壮之色。不过十几步远近,足足挪了近十分钟,才堪堪走到一半。随后,却是打死也不肯往前了,只在原地抻长乐脖子张望一会儿,这才勉强挤出几分笑脸转过头道:“好……好像是死透了。要不……要不少爷你……你再来瞅瞅……”

苏默大囧,喵了个咪的,老子要不是脚软,还用你去看?咳咳,好吧,这个怯决不能露哇。

左右踅摸踅摸,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扔了过去,恨恨道:“蠢货,用石头扔它,看它还动不动。”

胖子小眼睛一亮,懊恼的一拍头,弯腰捡起石头,抖手抛了过去。论手法,他比之苏默却是高明太多了,这一下投出,石子顿时发出一声厉啸,噗的一声,精准的正中蜘蛛的头部。

那蜘蛛早死的透了,被这石子击打的震了一下,却是哪有半点活气儿。

前后紧盯着的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出气儿声,胖子先是面色一松,随即贼兮兮的瞄了苏默一眼,嘿嘿道:“哦~原来少爷你也怕……”

一句话未完,猛的面色大变,却是苏少爷已是一个箭步冲上来,举手便打。一边打一边骂:“怕怕怕,老子怕你个卵蛋!让你拿我当盾牌,让你拿我当盾牌……”

胖子两手护头,哀嚎着抱头躲避,心中也是懊恼无比。这倒霉催的,干吗要嘴贱啊?这打挨得,郁闷个天的,别是少爷为了自个儿遮脸的吧,果然是吧。

直到又半响过去,苏默才气喘咻咻的停了手,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那边,见那蜘蛛仍是没有动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好吧,这货打人其实就是怕不保险,又不够胆儿去凑近了看,这才借着殴打“忠仆”拖延下时间而已。

可怜的胖子,若是知道这顿揍竟是为了这个原因,怕不是要当场吐血而死了。

喘息稍定,主仆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心照不宣的推搡着上前,总算是挨到了那蜘蛛的尸体近前。

那蜘蛛远看已是狰狞可怖,此时再到近前细看,更是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便只是没了生机的一具尸体,也令人心惊胆颤不已。

苏默觉得自己的头发根儿都要炸了起来了,好歹暗自运了半天气,才将那颗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这蜘蛛外形大体跟平常的蜘蛛并无二致,只是各个部位都似乎被放大了许多。便是八条长腿上的毛,也是根根如刺,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通体黑白相间的花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一对巨大的啮齿,更是将其食肉性张扬的淋漓尽致。苏默暗暗掂量了下,估摸着这对牙齿的咬合力,怕是跟一般的虎豹也差不多了。

“你是怎么招惹上这玩意儿的?”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苏默转头向胖子问道。

胖子都快哭了,都说了人家打小就怕这玩意儿了,神经病才去招惹它呢。只是这话却不敢直说,只得咧嘴委屈道:“少爷啊,小的哪敢去招惹它?那会儿我正刚杀了一条蛇,它就忽然……唉哟,我的蛇!快快,可别被野兽捡了便宜去。”

他话说到一半,猛然一拍脑门,蹭的跳了起来,嚷嚷着转身就跑。苏默一愣,连忙跟了上去,只是想想又不觉好笑。

这货,敢跟一条蛇正面搏杀,却被一只蜘蛛撵的上天入地的,看来他说的打小怕蜘蛛,果然不是虚言。这种心理上的恐惧烙印,完全不能和能力成正比。便你是再如何本事通天,遇到这种天生的恐惧,也必定变成软脚虾。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外界。只从这只蜘蛛便能看出来,这里面的物种大抵都是变异了的。胖子口中的蛇,只怕也绝不是普普通通的货色,不说别个,估计只是体型,就绝不会小了去。

这般想着,一路跟着胖子直直深入了近两三里地,终于在一片凌乱的空地处看到了那条蛇。

当苏默第一眼看到那条蛇时,便不由自主的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这尼玛是蛇?压根就是狂蟒之灾里那条蟒吧。好家伙,只一打眼目测,估摸着就得个三四十米长。那粗细,俨然比一个成年人的腰身都要粗出不少来。

整个蛇身青绿幽幽的,盘绕弯曲成好几个弯儿。蛇身四周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蛇头却孤零零的断在老远,不远处一棵树身上,那把陨石斧正正钉在其上,显然是当时胖子以投掷之法甩出斧子,斩断蛇头后嵌入其上。

而后,那蛇头虽断,但却一时未死,蛇尾四处胡乱击打,终是造成这四周的惨状。估摸着也正是那会儿,那蜘蛛不知怎的被引了过来,将胖子吓了个半死,连战利品都不及收取,便直接抱头鼠窜了。

等胖子过去将陨石斧从树身上取回,一问之下,果然没差。不过唯一没猜对的是,当时那蜘蛛忽然窜出来,对着的目标却并不是胖子,而是这条还在翻腾的蛇尸。只不过当时胖子一时没看清,以为又是什么野兽,所以想也没想的就是一块石头砸过去…….

苏默:“………”

围着蛇尸转了两圈,苏默忽然托着下巴长考:“这是条什么蛇?别不是什么洪荒异种吧,可惜可惜。”

胖子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脸的古怪。

苏默抬眼瞄到,愕然道:“怎了?”

胖子嗫嚅几下,似乎在极力忍着笑,半响才吭哧着闷声道:“少爷啊,你诺大的学问人,不会真不知道,这只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草蛇吧。那个洪荒异种,咳咳,咳咳……”说到这儿,这货忽然咳的声嘶力竭起来。

苏默一呆,随即脸黑的锅底也似。一言不发的上前蹲下身来,翻检着蛇尸,借此掩饰。

喵了个咪的,丢大人了,这么大隻,竟然只是草蛇?唉,经验主义害死人啊。可你妹的咳个毛线啊?有够没够啊?老子是画画老师,又不是生物老师,不认识草蛇很奇怪吗?我艹,还咳……

“你说那蜘蛛是从这儿出来的?唔,据我所知,有些蜘蛛都是群居的,也不知刚才那个是不是。”苏默一脸的思索,似乎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咳声戛然而止。下一刻,嗖的一声,胖子肥硕的身形已然出现在十余米开外,带着冲天的扬尘滚滚而去。那速度,快逾奔马…..

半响,尘埃落定,露出里面一脸木然的苏默。满头满脸的尘土,眼角还在不时的抽搐一下……

又半响,“啊——该死的!你等…….”一声愤懑到了极点的怒吼响起,随即一连串的国骂便眼看要接踵而至。然而……

“吼——”

密林深处,如同呼应一般,一个低沉的吼声遥遥传来。苏默的怒骂声戛然而止,随即便又是一道尘土飞扬,场中瞬间失去了他的踪影。

第439章:危机临近

水潭边的营地外面,多出了一圈简易的防御体系。两道身影撅着屁股挨挤在一处,紧张的向外观察着。

“……听声音,像是个大家伙啊。”胖子有些忧郁的声音。

“嗯,肯定是……我去,你能不说废话吗?这里哪个家伙小了?”这是苏少爷不爽的回答,被胖子一次又一次的被垫后仍火大着呢。

“唔,少爷英明。”胖子在无耻的谄媚着,显然自个儿也知道有些事儿做的不地道。

苏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这厮。过了一会儿,又道:“之前我曾感觉到那家伙,好像很焦躁的样子,就没过去看…...”

胖子无言,只在肚中暗暗腹诽:是不敢吧,肯定是。

苏默:“你说,会是个啥呢?”

胖子默然,半响道:“应该是熊罴子之类的吧,我曾听过熊罴的声音,大体差不多。”

苏默:“熊吗?”

胖子:“……不好说,这里忒邪门。或许……或许……”他忽然有些迟疑起来。

苏默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或许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胖子艰难的咽口唾沫,小心的道:“我的意思是,这里很不正常,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那么,会不会……会不会,呃,会不会是龙呢?那声儿,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胖子的小脸儿有点发白,声儿也有些颤颤。

苏默呆了一下,随即气结,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道:“龙你妹!想什么呢,你咋不说是异形!”

胖子唉哟一声,紧张道:“吓,异形又是什么?听着好像比龙还厉害。少爷定是见过的了?可是上界的奇兽?”

苏默脸皮就抽抽了下,感觉没法好好聊天了。自己见过异形?开毛的玩笑啊,当自己是外星人吗?想想异形最喜欢拿人养宝宝的嗜好,忽然就感觉胸口怎么也不得劲儿……

“唉哟!”他忽然叫了一声。

胖子大为紧张,连声道:“怎了怎了,是不是异形来了?”

苏默无语,张了张嘴,木然道:“标枪,我的标枪还插在那蜘蛛尸体上,可惜了。”

胖子噎住,木木的哦了声。但随即猛然如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大急道:“坏了坏了!”

苏默吓了一跳,怒道:“好好说话,这么大人了一点也不稳重。一惊一乍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呀。”

胖子被喝叱的一激灵,翻着白眼暗道:刚才你瞎咋呼也没见说不稳重。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只能肚里腹诽。面上只是唯唯诺诺,低头受教。

苏默气结,又怒道:“你哦哦个屁!还不快说,什么坏了?”

胖子啊了一声,猛然省悟,又急叫道:“坏了,是真坏了。啊,不是,我是说那蛇的尸体。那蛇被我杀了,扔在那儿这么长时间,血腥味肯定要招来不少野兽,今晚上怕是……”说着,使劲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看着苏默的脸色。

苏默的脸果然阴沉下来,黑的快跟锅底似的。胖子这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不单单是蛇的尸体,再往这边还有具蜘蛛的尸体呢,这一个接一个的,简直就是路引子啊。倒似生怕人家寻不到这里似的,可不是要作死吗?

想到这里,霍然站起身来,转头冲着胖子怒道:“你个混蛋,既然想到了,还不快去收尸,莫不是要等着给野兽当点心吗?”口中说着,随手又拔起一根削好的木抢,已是当先抢了出去。

胖子一呆,嘴巴张了张,终于也是一咬牙,拎着那把陨石斧跳了出去,几步赶上了苏默。

主仆二人一头大汗的低头疾行,这也是无奈了,只能赶鸭子上架。要知道那个简陋的营地,或许运气好,能挡住一只两只野兽的冲击。可要是一旦招来大量的野兽,两人铁定是必死无疑。

所以,这会儿虽然担心碰上那个嚎叫的大家伙,但和招来兽潮的威胁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况且,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此时还没招来什么野兽呢?毕竟,这里直到深入这么久,才不过只碰到了两只野兽,这和外界山林中几乎到处是飞禽走兽大为不同,也是让两人敢壮着胆子出来的凭仗。

走不多时,便先来到了射杀蜘蛛的地方。眼见那蜘蛛的尸体,以及尸体上的标枪都完好无损,两人都是大大松了口气儿。

苏默大步上前,一把提起标枪,嫌恶的将标枪尖儿在蜘蛛身上蹭了蹭,这才甩开膀子挖坑。

这玩意儿一身都是毒,即便是里面的肉能吃,便想想这模样也难以下口,所以干脆全埋了算逑。

胖子在旁边只看着就毛毛的,两腿一个劲儿的发软。没办法,这种天生的恐惧,实在不是只靠着主观就能抗拒的。

“你还傻站在那儿作甚!”正犹疑着,那边苏默的怒喝传了过来。胖子不由的苦了脸,一步一挨的往前蹭着。宝宝好怕啊。

“夯货!”苏默的怒骂声又起,胖子一脸的茫然委屈。叫来的是你,来了还要骂的又是你,您老究竟要搞哪样啊?

“往这儿凑合个甚,莫非你不怕蜘蛛了?”苏默斜着眼鄙视道。

胖子小脸儿发绿,努力做出一副怕死不革命的悲壮。结果在苏默下一句话后,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滚!赶紧去处理那条蛇,这里有我就行了,不用你碍手碍脚的。”

胖子大喜,转身就走。刚迈出两步,猛然省悟过来。啥?处理那条蛇?!额滴个娘哟!那边可是深入密林了,离着这儿好远的说。刚才还说这么长时间,怕是要招来野兽来着。自己这会儿过去,是送肉呢还是送肉呢,还是送肉呢?

哎呀呀,哎呀呀,要死了,要死了,心口疼……胖子转过头来,小脸儿煞白煞白的,两手捧心做西子状,满脸的我不行了。

苏默也不答话,举起手中标枪往蜘蛛尸体上一插,作势便要往这边扔。

胖子脸色霍然大变,嗷的一嗓子转身就跑。什么大蛇,什么恐怖的大家伙,跟蜘蛛比起来,完全就不是一个等阶啊。至于心口疼……喵了个咪的,就是菊花疼也顾不上了。

苏默看着他肥硕的身子一溜烟儿的不见了,不由的得意的嘿嘿一笑。小样的,还治不住个你。只是转瞬间,笑容便又敛起,担忧的望了一眼密林深处,随即加快挖掘速度,几下就挖出个浅浅的坑洞,将那蜘蛛拨进去填土埋好,片刻不停的转身往林中而去。

吓唬胖子归吓唬,可不能让胖子真个出了事儿。两人这般一前一后,总还能有个接应的。否则,要是两个人一起过去,真遇上什么,那可就被人一锅端了,连点念想都不带有的了。

不过这话却不能明说,不然,就凭胖子那尿性,肯定不肯去打这个头阵的,苏默算是把这货算计到骨子里了。

这次过去,脚下虽然仍是迅捷,但却极是小心。落足之时提气屏息,将改造后的身体强度充分发挥了出来,端的是落地无声,如同鬼魅一般。

如此盏茶功夫,终于是又回到蛇尸之处。只是越靠近那里,苏默的眉头皱的越紧,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

太安静了,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的鸟雀声半丝不见,胖子的声音竟然也没听到。

这太不正常了。

要是没招来什么野兽,那么大一条蛇,胖子肯定会拖回来,绝不会浪费那一身肉,要知道他本来就是进来寻找猎物果腹的;

而要是有事,那肯定是打的不可开交了,声儿又怎么可能小了?若说来的家伙厉害的让胖子这么一小会儿就给吃了,苏默是怎么也不信的。

胖子那家伙看似猥琐奸猾,但要真是施展开来,又岂是一般二般的?更不用说自己就在他身后,一旦他顶不住,必然会对苏默的安全造成威胁。只要是牵扯到苏默的安全,胖子绝对是不会含糊的。这点,从之前和嘉曼那事儿上就已经诠释的很清楚了。

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这种无声无息都绝不是正常的。苏默脚下不由缓慢了下来,集中精神开启了上帝视角。

庞大的神识瞬间扫过,却是稍发即收。苏默敏锐的察觉到,这里似乎一切都跟生命元气息息相关。在这里,便是正常的使用自身能力,便再大的动静或许都没事儿。可要是一旦动用了生命元气,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却都能引发某种感应。

上帝视角,也就是他的神识,全都是源自于生命元气。虽然独立出来后,调用的生命元气已是微乎其微,但苏默却是半丝也不敢大意。

不过这次的即发即收,似乎并没引发什么异动,这让他的紧张稍稍迟缓下来。而刚才一瞬间的开启,也让他看清了里面的状况:胖子没事儿,不过……

“你在搞什么?看蚂蚁搬家吗?”他大步走进去,看着仍趴在地上不知踅摸什么的胖子,不由的压低着声音怒骂道。

这夯货,都啥时候了,还这么不着调,差点没让他担心死。

胖子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啊的失声叫了出来,却又猛的以手捂嘴,转过头来焦急的冲着苏默打着手势。

苏默神色一凛,又再凑近些,四下打量几眼,低声道:“怎的?”

胖子脸色凝重,透出莫名的紧张,一把拉着他蹲下,先是下巴冲外扬了扬道:“蛇尸不见了。”

苏默一惊,这才注意到,那一大堆如同小山似的蛇尸果然消失了。他刚才只关注胖子去了,却是没留意到这点。

“您再看这儿!”胖子见他明白了,又再伸手指着地上,低声说道,声音中却带着几分颤音儿。

苏默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目光及处,瞳孔瞬间缩成一点。

地上,一个成人小臂长短的脚印赫然在目。那脚印只残留着后半截,前半截处却因为是草皮枯枝,所以并没留下痕迹。由此一来,倒让两人一时半会儿的分辨不出这脚印究竟是属于哪种动物的了。可只是这半个脚印的大小,就已经让两人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这家伙得是多大个啊?按照人类的标准计算,脚的长度在四十公分,对应的身高就大约在一米八左右。那么,眼前这半个脚印的长度就已经达到了六十公分以上,大略估计整个脚印,怕不是有一米左右?

若是那样,只怕这个大家伙的身高最少也在五米左右。这还是以人类的尺寸为标准,若是换算成动物……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的都微微打个寒颤,显然两人都想到了可怕之处。

“就只有这个?”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默低声问道,只是话刚问出口就知道是废话了。

要知道动物都是有地盘划分的,附近有这么个家伙在,又哪里敢有别的动物涉足这里?

果然,胖子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苏默深深吸口气,目光遥遥望向脚印消失的方向,眼神渐渐深邃起来……

第440章:惊人的发现

一个大堆的篝火熊熊燃烧起来,这秘境中的树木极其坚韧,却也极其的耐燃,只是十余根枝桠便顶的上一堆普通木柴。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刚砍下来的新枝,起初烧起来太费劲不说,后面也是持续的浓烟不断。

不过这对于苏默和胖子二人来说也不算个事儿,烧起这堆大火,一来是为了烤煮食物,二来便是为了恐吓野兽。野兽毕竟是野兽,两人琢磨着,虽然这里的野兽比外界变得更大,但基因里的天性应该是共通的。

从蛇尸之地回来后,两人各吃了几条苏默插上来的鱼,又喝了些蘑菇汤,渐渐的体力和心绪都平复下来。若是放在往常这个时候,怕是两人又要闹腾一阵,可是此刻,两人却谁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各自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歇了吧,养好体力,明天……”良久,苏默首先打破沉默,淡淡的说道,“明天,准备好去探一探。”

胖子脸颊微微一抽,但随即默默点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眼看是躲不过的。与其在这里干靠着等死,倒不如主动出击,是生是死,也算个痛快。

两人轮流休息,除了后半段时间苏默守夜时,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气息似乎从某处一闪而过外,便再也没有别的异常。那个至今未知的超大怪兽并未出现,似乎对他们表现的,并不像两人担心的那样太感兴趣。

这里没有太阳月亮,所以分不出白天黑夜,两人索性就自己将休息之时定位夜间,活动的时间则定为白天。

如此,第二天,待两人都休息过来,捡着昨天的吃食胡乱吃了点,便略作收拾,踏上了再次探查无尽之森的路途。

没敢直接穿越密林,而是仍然沿着上次苏默第一次探查的路径行进。只是这一次的行进却稍稍偏向贴近密林一侧,倒是让两人渐渐发现了一些动物的踪迹。

“少爷,从这些痕迹上看,那家伙似乎不太像咱们担忧的那么残暴啊。”在检视了某处动物遗留的痕迹后,胖子微微有些放松,抬头笑着对苏默说道。

苏默扬了扬眉头,“怎么说?”

胖子便指着那处痕迹道:“这里离着咱们营地那边其实并不太远,直线距离大概也就七八里地的样子。动物的地盘意识,多是以自己为中心,大抵是将方圆五六里圈起来视为自己的领地。而以那家伙的体型算起来,我想怎么也得十里方圆吧?但在这里就发现了别的动物踪迹,显然那家伙算是个脾气温和的。”

苏默凑过去低头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来。皱着眉起身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小心无大错,这里实在太过诡异,与外界大不相同。外面的道理,放在这里或许不见得就适用。”

胖子一楞,悚然而惊,这才省悟自己是有些想当然了。当下紧了紧手中的陨石斧,再次提高警惕,继续向前探查。

如此走走停停,大半日功夫后,当两人再次停下时,已是到了当日苏默自己探查的最远点。

“就是这里了。”苏默低声跟胖子说道:“当日,我便是走到这里,听到前边的动静不对,便没有再继续。”

胖子皱着眉头左右看看,最后却将目光停在另一边的峭壁上若有所思起来。半响,忽然问道:“少爷,你可曾往上面探过?”说着,目光示意了一下。

两人此番出来,所谓的探查,第一目的并不是什么探险,而是找到这个秘境的边缘,以便尝试着脱离此处。所以,当胖子听完苏默的描述后,不其然的灵光一闪,从最不可能之处着眼,问出了这个问题。

苏默果然一愣,不由的抬头看看那陡直的峭壁,随后猛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妹的,当少爷是猴儿吗?这直上直下的,我要有那本事还等着你来废话。”

胖子就惭惭的,却坚持道:“不找找怎么知道,或许有路上去呢?我琢磨着,说不得这后面就是出路,不然怎么这么巧,偏这边一路都是断崖?”

苏默气结,懒得理会这货的犯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何其壮阔,且不说这秘境之中,便是外界,那崇山峻岭延绵之广、之大,动辄便是数百上千里之遥,又岂是一个巧字说的?

便比如川蜀之险峻,又比如昆仑之苍茫、神农架之洪荒,类似这种的不胜枚举。便单只二人沦落的这大漠戈壁,岂不也是如此。

这么想着,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不由的霍然顿住脚步,脸色不停变幻起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疏忽了一点,那就是,这里到底是天然的,还是人力所为?胖子无意间的一个“巧”字,却是让他猛不丁的多出了一种遐想。

若说从前,他是绝不会相信这种地方会是人为的。可是在经历了穿越,经历了沙漠巨虫,又此刻身在这秘境中,见识过各种如同神幻般的事物后,他实在再没一点信心坚持自己的信念了。

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鬼怪?不然的话,这所有的一切,又如何解释?

这一刻,他忽然迷茫起来。

“少爷,少爷!”

耳边传来阵阵呼唤,让他猛然警醒过来。扭头看去,却见胖子正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怎的?”他有些迷茫的问道。

胖子大松了口气儿,拍拍额头道:“你忽然间不言不动了,怎么叫也不应,可不要吓死个人了。”

苏默一愣,忽然省起一事儿,变色道:“你说我忽然不言不动了,这个时间有多久?”

胖子翻了个白眼道:“都快半刻钟了。”

苏默面色大变,在他的感觉中,分明只是刹那间的事儿,可谁知竟然有这么久。这种情形是何等的熟悉?

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当即微微闭上眼睛,留心倾听起来。果然,那曾经的呢喃声隐隐响起,只是比之当日在破碎之地那边,却是更加隐晦起来,若不是胖子提醒,怕是根本就难以觉察。

他霍的睁开眼睛,脸色变的极其难看。定定的望着未知的前方,莫非这边也和那破碎之地一样,有着同样一块石头?

是了是了,当日来时便曾感觉到,这里面有着一强一弱、一大一小两个声源。当时只顾着那个强的,却忽略了这边这个小的。如今看来,这小的固然是小,却正因其小而更加隐蔽、更加不易防范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转头急急道:“谨守心神,千万不要被那声音迷惑了。”

胖子一呆,愕然道:“声音?什么声音?”

苏默愣住,“你,难道你没听到那呢喃声?你集中心神,仔细听!”

胖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下也微微阖上双目,运劲于耳。片刻后,睁开双眼,一脸迷惑的看向苏默。

显然,他毫无所获。

苏默这下子真是惊悚了。如此看来,那个声音竟是只针对他而来的,胖子甚至连听都听不到。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胖子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的,想想刚才的情形,终是耐不住好奇又再追问起来。

苏默心下烦躁,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胖子脖一缩,不敢再问,又不敢催促,只得一个人先往前走着,东张西望起来。只是走不出几步,目光不经意扫过一处,顿时全身一颤,失声叫道:“少爷,你快来看!”

苏默正脑中一团混乱,被他这么出其不意的一喊吓了一跳,再也顾不上想别的,三两步跟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是当即不由的目瞪口呆起来。

前方,就在离着两人不过二十几步远近,一个形同水幕光影般的门户赫然在目,就那么凭空夹杂在密林之中,显得神秘而突兀。

而透过那门户,隐隐能看到对面一派繁花似锦、俨然如同世外桃源也似的美景。那飞瀑如钻、绿树红花、蜂来蝶往的景象,就在那一层水幕光影的间隔下,与这边形成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世界。

嘶——

半响,苏默不由自主的猛吸一口长气,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懊恼。懊恼的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上次的谨慎,竟是与这只有二十米之近却生生错过了。

而震惊的却是,看那水幕光影般的景象,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后世科幻片中的时空之门。难道说,这里,竟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吗?那对面的世界,又将是哪里,还是不是这大明时空,甚至是不是在地球上了?

还有,那个令自己感到非常不安的吼声,还有那诡秘的呢喃声,是不是都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如果是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原本以为的这边弱其实则是强,而破碎之地那边自己亲身体会的强,其实却是弱的?

弱的已经让自己差点没爆体而亡,那么这强的,若自己靠近的话,又将会怎样?

诡异的秘境、古怪的石头、巨大的变异动植物,还有那恐怖的吼声、惑人的呢喃,以及眼前这疑似通往另一界的时空门……

苏默只觉的,一切都彻底不真实起来。

第441章:仙门

“少爷……”胖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看向苏默。

苏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又看向那光幕,思想剧烈斗争着。进,还是不进?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少爷,你倒是说句话啊。”胖子见他半天不言语,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叫道。

“说毛线!”苏默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你敢保证进去后还能全须全尾的没事儿?稀里糊涂的就往里闯,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回去!”说罢,转身就走,再无半分迟疑。

胖子被喝叱的一窒,喏喏的不敢再说。只是走一步一回头,心中那痒痒的,简直跟百抓猫挠似的。

直到走的看不到了,这才垂头丧气的叹口气,悻悻的嘟囔道:“一眼都能看通透了,会有啥事儿啊,真是……”

“夯货!”苏默忽然大怒起来,转头就大骂起来。他本就有些心烦意乱,胖子还在旁嘟嘟囔囔的,这让他愈发烦躁起来。

若是他刚来大明那会儿,看到这种情形绝对毫不犹豫的冲进去。科幻大片里才能见到的场景啊,人就这一辈子,岂能不见识一番去?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在这里有了牵挂。他有了亲人,有了朋友,有了爱人,有了许许多多放不下的东西。胖子碍于见识不知深浅,他却是知道,这一步迈出去意味着什么。

要待再骂上一通,看胖子一脸的委屈,不由又深深叹口气。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了下,这才耐心的解释道:“你当你看到的只是那一片吗?若我没料错,那很可能是通向另一个是世界的传送门。一旦咱们过去了,很难说还能不能回得来。你就这么放得下?这个世界就没你所留恋的了?”

胖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不敢信。另一个世界?!过去就回不来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无法理解了。好歹胖爷也是久历江湖,见识过无数奇异之事,但是少爷所言仍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只不过也就是转瞬间的功夫,他便由震惊转为兴奋。另一个世界啊,那将是如何的一个所在?是仙界?还是鬼界?不不不,怎么可能是鬼界,肯定是仙界才对。否则,怎会有那般景致?

是了是了,绝对是仙界才对,要不然少爷怎么会知道是另一个世界,少爷本就是仙界下凡的嘛。

只是,既然是仙界,少爷为什么不肯去?啊,对了,少爷刚刚说放不下……唔,原来这样。可惜可惜,可惜老爷和几位少夫人不在,少爷这一去可不是又成仙凡有别了?唉,只可惜了胖爷,竟是眼见得到了仙门之前,却是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他想到这儿,不由的又是感叹又是忧伤,但是那劝说的话却是再也不好说出口了。可那张胖脸上的神情,就差写明了“我想去”仨字了。

苏默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由的这个怒啊。我个暴脾气的,要不要哥狠下心,一脚踹你丫的过去?你死不死的,郁闷个天的,老子这好心还成了驴肝肺了。

有心再骂他一通,想想却又失了心思。跟这夯货生什么气?那跟对牛弹琴有什么两样?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根本连地球是圆的都无法理解,现在你跟他说什么宇宙,说什么异界的,怕是说到天荒地老,最终也是个然并卵啊。

这么想着,索性懒得再说,只闷头往回走着,一边却在心中盘算,若是真个找不到出路了,怕是也只能去试上一试了。只不过试之前,却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谁知道过去后将要面临什么?别是特么的一下子去了侏罗纪才好。

想到这儿,又不免想起父亲苏宏、韩杏儿、何莹、张悦、徐鹏举等人,心下更是黯然。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如今再不是生硬的文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和刻骨铭心,想到或许今生再也无法相见了,便是一阵阵的心里抽疼。

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也懒得去分辨是本心就这么想,还是又受到了那呢喃声的影响,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少爷,等等!”正沉浸在再次的生离死别的愁绪之中,猛不丁胳膊被人拉住,耳边传来胖子的低呼声。

茫然的转过头看他,却见胖子一脸的紧张,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某处,浑身肌肉都绷的紧紧的,如同一只待要扑击的猎豹,这才霍然警醒过来。

“怎的?”使劲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开,低声向胖子问道。

胖子打个禁声的手势,又指着前方低声道:“有些不对劲儿,不能再往前去了。”

苏默皱了皱眉,左右看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竟是已经将将要回到营地了。而胖子所指的方向,却正是营地所在。

有些犹疑的看了胖子一眼,小心的从树后探出半边脸窥去,目光及处,顿时也是瞳孔一缩,瞬间一颗心便拎了起来。

远远看去,早上出发时的营地,此时已是一片狼藉。不但外围的路障全被尽数毁掉了,里面的篝火堆的残烬也被扬的到处都是。放眼望去,整个营地便如同遭了狂风的袭击一般,又好似被坦克碾过。

小心的收回身子,二人躲在树后蹲下来,苏默的脸色难看的如同锅底一般。

“应该是那家伙找来了,我注意到,咱们放在石头上等着晾干的鱼都不见了,还有那边的蘑菇和果子,也都被丢的到处都是,有几个很明显有被咬过的痕迹……”胖子盯着那边,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

苏默没说话,胖子说的他自然也察觉到了。不但如此,他还留意到在搭建的简易路障外的几棵树,明显有几棵都被撞歪了。这里的树是何等的结实,能将其撞歪,可想而知这股力量有多大了。

而今,眼看着这营地是不安全了,而破碎之地那边又走不通,难不成天意如此,真要去趟一趟那时空门?

他闭上眼睛向后倚着,面颊上肌肉不可自抑的微微抽搐着……

半响,终是缓缓睁开眼睛,里面已是一片坚定。只是那坚定之后,原本清澈的眸子,却满是血丝和隐隐的痛苦。

“再等会儿。”他淡淡的对胖子吩咐道。“等过个半柱香的时间,看看没事儿的话,过去收拾收拾,把吃的喝的准备足了,咱们……”

说到这儿,他忽的顿住,只觉得喉头哽咽,怎么也说不下去了。直直大喘了好几口大气,这才艰涩的继续道:“……咱们,去闯闯那道空间门!”

胖子初时尚未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不由的又惊又喜,蹭的站起身来道:“少爷可是说的那扇仙门?”

“仙门?”苏默喃喃的念叨了几声,脸上一片苦涩,也懒得再去解释了,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胖子大喜过望,激动的一身肥膘儿都不可自抑的抖动起来。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忽然又省起不对,眼前这危机还没解除呢,赶忙又将身子藏好。只是那股兴奋劲儿,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脸上时不时的露出一股傻笑来。

苏默看的烦躁,心下又不由的可悲。或许对于胖子这些古人来说,能踏入所谓的“仙门”,成仙得道,简直是万世难逢的机遇,哪怕是他们明知道其中可能的危险,也绝对会下意识的忽略过去吧。

对此,他能怎么样?嘲笑之?鄙视之?还是来一场科普扫盲?苏默闭了闭眼,算了吧。这何尝不是个希望,自己又何苦去掐灭这个希望,将两个人都拖入绝望的痛苦中?

罢了,便自己一个人承受吧,他如是想着。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悟了以前书中描述的那些先知所谓的苦楚了。孤独、绝望、悲悯,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胖子不等苏默吩咐,便已跳脚就窜了出去。这会儿,似乎那什么恐怖的大家伙也好,可怕的蜘蛛也罢,都无法湮灭他心中向往仙途的火热了。

临到近前,营地中几个巨大的脚印已经完全证实了之前的猜想,果然是那个可怕的邻居来拜访过。幸好,幸好两人走的及时……

将必要的物品简单的收拾了下,扎束停当。又从潭中取了足够的清水,苏默甚至见缝插针的还插了几尾鱼上来后,两人这才转身,再次往回返去。

再次往空间门那边去的路上,苏默心情极度抑郁,沉默着一言不发。胖子虽然满心激动,却也只能努力克制着不去搭茬。在他认为中,他自觉了解少爷的苦闷。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也才是最快乐的。

再次站到了空间门之前,胖子激动的满脸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一个劲儿的拿眼瞄着身边默然不语的少爷,拼命的压抑着想要催促的话。

“进吧!”良久,苏默深吸一口气,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当先往门中撞入。

似乎是穿过了一层黏稠的油,又似是从水下忽然升到了水面上,那种感觉,与之前进入秘境又是完全不同……

眼前,忽然光明大放。然后,两人便听到一声震耳的怒吼声……

第442章:消失的门和跑的比你快

“吼——”

没了阻隔,那野兽的叫声顿时无比的清晰起来。而且不但清晰,更是震人心弦,令人闻之魂动神摇。

旁边扑簌簌一阵山石泥沙俱下,眼前的林子中也是哗啦啦一阵摇动,甚至给人一种空间都要破碎开来的错觉。

胖子脸色大变,雪一般惨白惨白的,原先的兴奋激动等诸多情绪再也不见了半分,惊惧的颤声喃喃道:“那……那是什么?”

苏默目光如电,死死的盯着吼声的来处,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闪过,但随即却又复清明。闻言撇撇嘴,哼道:“怎的,怕了?一只野兽而已,你可是高手哇。”

胖子使劲的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茫无焦距,难得的没如往常般跟苏默斗嘴。

可怜见的,饶是他往日里自称高手,可是终归还是一个凡人啊。在胖爷心中,如今踏足之处可是仙界呢。仙界中的野兽?天天的,仙界中的野兽那还叫野兽吗?那是仙兽好不好?我一个凡人,你让我去跟一只仙兽叫板称高手,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吧。

胖子不说话,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身子硬的跟块石头似的,简直连步都要迈不开了。

“吼——吼吼!”

那野兽的叫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声音中却满带着愤怒、不甘、焦躁的情绪。

林子中便又是一阵狂风乍起,肉眼可见的那声音传来处,一片尘土飞扬、花絮乱枝纷飞。而随着这阵乱象,苏默耳朵微微一动,敏锐的捕捉到了另一种声响。微微一怔之余,随即面色大变。

“退!快退!”他猛的一扯胖子,转身便要往后退出。然而刚转过身子,却又是脸色狂变,顿时僵在了原地。

胖子被他扯的一个趔趄,心急忙慌的好容易站稳,正要说话,却见他忽然不言不动,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不由的更加紧张起来,低声叫道:“少爷!”

苏默面色惨然,脖子如同机械一般缓缓转动,咔咔的转过来,就那么直直的瞪着他。

胖子来到这所谓的“仙界”,本就又是激动又是恐惧,此时眼见他这幅模样,直觉的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声音中都带着哭音儿了,颤颤的回道:“少爷,我在呢,你……你莫要玩了好不好?”

苏默却不回答他,脸上神色变幻,似哭似笑。却慢慢的抬起手,指向前方。

胖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前方一片绿树红花、林影摇动,再往远处,便是青山苍翠,大好一片景致,果然仙家气象。

毛意思?这是要我欣赏仙家景致吗?可是咱能不能回头再来欣赏啊,这会儿后面可还有位仙兽兄呢,您老作为土著,能不能先打发了它啊?

这么想着,使劲咧了咧嘴想要挤出几分笑容,只是怎么看那笑怎么像是哭。

不管了,管他笑的多难看,反正少爷肯定懂的。往日里,两人之间早已结下了超凡的默契。

只是让胖子意外的是,这一次,似乎那默契有些不给力了。少爷对自己明显的表示毫无反应,仍是那么僵硬的指着前方,眼珠错都不带错一下的。这让他忽然隐隐觉得大为不安,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少爷,你…….说句话啊。”他忐忑的讷讷道。

苏默眼神动了动,忽然古怪的一笑,轻声吐出一个字来。这个字落到胖子耳中,先是一呆,随即猛的浑身一震,霍的再次转头望向苏默手指处,瞬间脸色煞白煞白的。

“门。”

苏默说的便是这么一个字。

两人从穿过那道门进来,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甚至连一步都未曾往前迈出。按理说,那道门应该就在身后,只要转身就可看到。

可是如今,身后哪里还有什么门?连半点涟漪都不带见的。那门,竟然就凭空消失了。

胖子这下是真的慌了,若说之前在秘境那会儿,他还有着底气。那么此时此刻,身在这个他认定的仙界,他实在是一丁点儿、一丝丝的底气都没有。他之所以敢一直撺掇着苏默穿过来,其实不外乎是认定苏默的仙人身份,想着到了仙界后指望着苏默呢。

但是如今看苏默这模样,怎么看貌似少爷那仙人身份都不像是管用的样儿啊,这如何不让胖子心慌?

“门……门不见了,回……回……不去了。少爷,你……你你,你一定有……有办法的对不对?”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满怀着一丝期望,期期艾艾的小心问道。

苏默定定的看着他,半响,忽然咧嘴一笑。

胖子顿时大松一口气,拍拍胸口庆幸道:“我便说嘛,少爷您是仙人,到了仙界怎会罩不住嘛,这可差点吓死个人。少爷,您这样玩不好吧,嘎,嘎嘎……”

他努力的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只是心中不知为何,那股子不安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胖啊。”少爷的声音悠悠的响起,胖子笑声戛然而止,咔咔咔,脖子如同生了锈的发条似的,转的好艰难。

“少……少爷……”胖子哭丧着脸往后躲,每当少爷发出这般温柔的声音时,多半就是胖爷即将倒霉的时刻啊。

果然……

“来,你来,靠近点说话。少爷保证不掐死你,只掐个半死就成。滚过来!”少爷继续温柔的呼唤,只是到了最后一句,却是化作一声大吼,满脸涨红,额头上青筋都崩了起来。

“我错了,少爷,风度,你可是仙人来着……”胖子吓的大叫一声,转身便逃。我去的,少爷这是真怒了哇。妈蛋,少爷一怒,什么仙兽、怪兽的也是顾忌不上了。

“仙人?我仙你妹!我……我仙你个仙人板板!”少爷两眼通红的飞身追来,咬牙切齿的。

“老子说不来不来,你他妹的非要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你这个猪!坑货!老子被你坑死了!啊——别跑!”少爷已经如癫如狂,大骂着追来。

“吼——”

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吼叫,听声音竟是似乎往这边来了。

便如同忽然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追一逃的主仆两人瞬间都定在了原地,一点声儿都不带出的。

然后,这停顿俨然只是一个恍惚。下一刻,少爷二话不说,一个转身,连蹦带蹿的就玩命向后跑去。

胖子呆了一呆,随即也是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拔腿便紧紧跟上。八步赶蟾、流星赶月、蹈空踏虚、草上飞……各种轻功齐上,只三两下便追了个齐头并进。

少爷咬着牙、抿着唇,只是斜眼睇了他一眼,随即身子一个模糊,嗖的一下出现在百步开外。

胖子好悬没一个趔趄扑倒,我去!竟然都用上这一招了,太无耻了!这是作弊!腮帮子一抖,脚下狠命发劲儿,三两个蹦跳,又再追了上去。

“少爷,至于吗?”再次齐头并进,胖子满含幽怨的侧头问道,脚下却是半分不慢。

“不至于!”少爷毫不犹豫的回答,“你且慢行。”然后,嗖,又是一个瞬移。

胖子眼眶子一阵乱抽,不至于?我去,不至于你又使大招?可这究竟是为啥啊?胖子心里这个毛啊,想也不想的再次追了上去。慢行?傻叉才慢行呢!

“到底跑啥啊?”郁闷个天的,这要憋死了,胖子间不容发的插空儿追问道。

“锻炼身体!”嗖!又走了。

唉哟,胖子这闪的,好悬没内伤了。锻炼身体?要不要再胡扯点?再应付点?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再次玩命的追上去。

嗯?这次不发大招了?少爷明显速度慢了下来,而且开始回头张望了。

胖子微微放下心来,幽怨的看着少爷。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宝宝表示很桑心啊。

少爷却理也不理,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再次回头张望了一会儿,终于停下脚步来。但却左右踅摸了一会儿,然后跐溜,窜到了一处高大的山石后面躲了,探头探脑的朝来路张望。

胖子赶紧跟进,茫然的跟着看去。远处,树枝摇动,尘土飞扬。天空上似乎多出了一些什么东西,乌泱泱的一大片,隐隐有阵阵噪声传来。

胖子瞪眼看了一会儿,下一刻,猛地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的面色大变,失声惊呼道:“蜂子!不对,是蜂群!”

苏默缩回头,斜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转身贴着石壁坐了下来,从怀里取出水来喝。

胖子脸赤青白的也缩了回来,一颗心兀自砰砰狂跳个不停。他久历江湖,岂会不明白蜂群的恐怖?可以说,他宁愿跟猛虎、跟狂狮正面一战,也绝不会有一丝儿意愿去面对一窝蜂子。

那玩意儿,一招惹就是成群出动,而且完全就是不顾生死。只想想那铺天盖地的景象,就让人毛骨悚然。

凡间的野蜂已经如此可畏可怖了,而这里却是“仙界”,我擦,那岂不是一窝“仙蜂”?!胖子想到这儿,不由的脸儿都绿了。额的个娘咧,幸亏跑的快啊。

胖子由衷的感到一阵庆幸。不过转念又一想,脸色就不好看起来。一口气憋在胸口,心口疼啊。

“少爷,太卑鄙了很难有朋友的。”他瞪着悠然喝着水的少爷,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默仰头又灌了一口,脸不红心不跳的曼声回道。刚才一路奔跑,却也看清了这里的环境,绝对不缺水,倒也不必再小心的节省了,放开了喝就是。

“那些蜂子……”胖子悻悻的坐下,也从怀里摸出个野果啃着,狠狠的,好似把仇恨都转移到了食物上。没法儿,碰上这么个无良而又无耻的主子,胖爷除了悲哀外,也只能依仗精神转移大法了。只是心中的不明,却终是得空问了出来。

“那个吼声……”苏少爷这次倒是不卖关子了,坦然道:“肯定是那家伙招惹的,后来显然没打过,冲这边跑过来了。”

“所以,少爷就先跑了,还跑那么快?”胖子又不由的咬牙切齿起来。

“我听过一个故事。”苏默毫不在意胖子的怒视,悠悠然的却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让胖子不由的一呆。

“说,两个人在林子里碰到一只熊,来不及躲了,便只能跑。可是在山林中,人两条腿哪里能和四条腿比?于是,其中一个绝望了,便朝着先跑的那个道,明知跑不掉还跑什么,不如回头拼了吧。你知道那个人怎么回答的吗?”说到这儿,苏默笑眯眯的看向胖子。

胖子显然没听说过这个段子,顺口问道:“啊,怎么说的?”

苏默微笑道:“那人回答说,我不用跑的比熊快,只要比你快就行了。”说罢,伸手往胖子怀里一探,再缩回手来,却是一个野果,也吭哧吭哧啃了起来,嚼的汁水淋漓,那叫一个畅快。

胖子举着咬了半个的野果,呆呆的愣住。半天猛的反应过来,顿时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卑鄙,太卑鄙了!无耻,太无耻了!太没义气了!太不讲究了!太没节操了!太…...嗯?等等,刚刚说的这些,自家少爷何曾有过?貌似他老人家一直便是如此吧。自己拿着这些说他,可不是白费口舌吗?

这般一想,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也似,闷头搭眼的一屁股坐倒,咔嚓,恨恨的又啃了一大口果子。

轰——

突兀的,整个空间似乎猛然震动了一下,石头后面的两人吓了一跳,蹭的同时跳了起来。

胖子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果子,一脸迷茫。自己只是啃了口果子而已,怎么竟有这般大的回应?

不解之余,抬头看向苏默。却见苏默呆呆的眼望着远方,一脸的呆滞震惊之色……

第443章:好大、好圆、好白……好长、好

奇景!不,甚至不能用语言描绘于万一的景象。

饶是苏默经历过后世那极尽幻想之能事的各种科幻大片的洗礼,但是此刻目中所及,仍是将他震撼的莫可名状。

就在前方某处的上空,天空似乎被不知名的存在硬生生抹出一块空洞。洞开的天幕接天连地,其下一个巨大的龙卷在缓缓膨胀着、成长着,左摇右扭,似乎要极力挣扎出那莫名的束缚。

而在整个龙卷之上,却透出一块璀璨的宇宙。流光激影、光暗生灭、如烟如云般的各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颜色,变幻着迷幻般的形状。

迢迢银汉、星辰出没,晦灭不定之中,似奇峰、似沧海、似荒兽、似仙人,竟是瞬息万变,涛涛然奔流回转,湛湛乎似时空明灭。

无形的风在整个空间涌动,渐渐的蒙发成一种青光,宛如翠玉琉璃一般,又似化成一泓莹液,最终却聚成一片狂啸的飓风……

轰——

整个空间猛的震动了一下,却诡异的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所谓大音希声,应是如此。

苏默和胖子两个被这大震震的凭空跳了起来,四下里砂石、林木俱皆发出簌簌之声,明澈的空间忽然昏暗起来,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跑!往空旷处跑!”

苏默终于反应过来,使劲扯了惊呆了的胖子一把,转身就跑出那山石的范围,朝着不远处一处低洼带窜去。

吼——

身后,嘶吼声又再响起,正是先前那个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只不过这次的吼声中,已然再没了之前的那种霸气,代之而起的却是满满的恐惧和慌张。

大地轰轰的作响,轻轻的抖颤着。无数的鸟类和小兽狼奔豕突,惊慌奔窜,形成一道各色汇聚的潮头,成环形向四面八方涌去。

苏默扯着胖子,拼了命的窜到一处沟壕旁,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随即便尽量的后贴着壕壁,两手抱头蜷缩起来。

这种情形之下,微弱的人力终于暴露出自身的卑微,除了各自祈祷上天保佑,再没有丝毫办法。

轰!

一声大震从后方上空传来,巨大的震击使得壕沟中泥沙俱下,差点没直接把两人活埋了。

震击中,伴随着一个沉闷的惨哼声,还有各种哗啦啦的土石树木在地上拖曳的声音,那是被巨大气流推动的作用所致。

砰!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了这种滑动。一声闷响后,苏默二人只觉的眼前忽然一暗,屏息再看时,却见从头顶上垂下雪白色一大片条状物,几乎将整个视界掩住。

胖子努力的往后蜷缩着,都快缩成一个球了。嘴中也在喃喃的不知念叨着什么,两眼却是一瞬不瞬的瞪得老大老大,即便再如何惊恐也不肯稍阖须臾。

狂飘飞舞的尘土之中,这样睁大了眼很容易伤到眼睛。可不知是幸运还是奇迹,胖子愣是除了挂了一眼皮的微尘外,竟是丝毫无伤,倒也是咄咄怪事。只是如此一来,免不得狼狈不堪,乍一看,简直如同庙中供奉的泥塑木雕一般。

“喂,你傻了吗?怎么不闭眼?”苏默眼睛细长,这会儿倒成了天生优势,只略略眯起眼便挡住所有灰尘,这会儿却可忙中偷闲的瞄向胖子,出声问道。

“怎么可以闭眼?!我得一丝不落的都记下来,这可是仙家景致,便再活几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奇景,我必须全都看着,全都看着……”胖子头也不回的答道,眼睛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

苏默震惊了,竟无言以对。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刚才那龙卷之上的景象,虽只是一刹那,但那种深入灵魂的震撼,便说是仙家奇景,却也差相仿佛了。

地面上的震动似乎渐渐止歇下来,有了那片雪白物事的遮蔽,倒让这壕沟里面自成一片空间,俨然一个天成的避难所。

暂时排除了危险,两人此时的心都稍稍安定下来。胖子终于得以让双眼稍得放松,眨动着缓解酸痛。看他泪流满面的惨像,苏默很担心再继续下去,这货要把眼睛瞪瞎了。

中二青年的世界实在闹不懂啊,苏默干脆不去理他,转而把精神转到刚才的事情上,心中忽然若有所悟。

外面渐渐静寂下来,呜咽的风声不再,连同各种鸟兽的惊声也都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苏默忽然心中感到一丝悸动,隐隐的似乎又感到了那种牵引。只是此刻的感觉,竟是近在咫尺,不再如之前那般飘忽不定,忽东忽西了。

这让他惊奇之余,不由的也是瞬间提高了警惕。正犹豫着是不是打开上帝视角窥探一番,猛不丁忽然觉得衣袖一紧,却是被胖子紧紧的攥住。

“怎的?”他疑惑的转头问道。却见胖子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大小,满脸的惊恐紧张之色。

“那……那个……”胖子哆嗦着嘴唇,嘴巴张了又张,好容易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儿来,却是完全词不达意。焦急之下,干脆抖着手抬起,颤颤的指向前方,示意苏默。

苏默不明所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片雪白,正是刚才最后一下轰响后,落到两人头顶上后,耷拉下来如同帘栊似的东西。只是此刻尘土回落,让那原本的雪白上沾染了一层土黄,随着微风吹拂,不时的扑簌簌往下飘落着沙尘。

“动……动了,刚才它动了……”胖子终于稳住了心神,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尽量靠近苏默耳边低声说道。

“活的!”最后,又再加重语气,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来。

苏默眸子猛的一缩,霍的转头凝目看去。果然,片刻后,见那片雪白似乎轻轻颤了一下,便有一蓬沙尘落下。

“这是……”苏默心中一哆嗦,猛然一个念头闪过。转头向胖子看去,却见胖子脸上的惊恐更甚,见他看来,只是轻轻点点头。显然,两人想到的都是一样。

咯,苏默嗓子眼里不由发出一声轻响,那是不由自主吞咽口水所致。

这个地方,这种时候,眼前这个形同门帘般的东西,竟然是活物。再综合前事联想下,这活物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怎……怎么办?”胖子声儿如同蚊子哼哼,紧张的问道。

苏默也是阵阵的头皮发麻。我去!老子咋知道怎么办!这尼玛左躲右躲的,到头来竟是躲到这家伙跟前儿了,这算不算是自作孽呢?还是说,这尼玛干脆就是命中注定,非要自个儿正面面对这家伙?

经过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苏默现在已经再没有任何坚持无神论的底气了。由此,对于冥冥中的一些事儿,俨然开始有种宿命的觉悟了。

妈蛋!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面对了。左右不过是个死,老子已经多活过一世了,够本了!正所谓要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拼了!

这么想着,忽然二杆子气发作。略微感应了下外面已经彻底消停了,当即站起身来,咬牙道:“走,咱爷们就见识下,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说罢,也不去理会胖子,当先弓身钻了出去。只是嘴上说的豪迈,出入之间仍是尽量躲避着那片雪白,并不敢轻易触碰。

胖子大为紧张,忙不迭的在后面跟上。对于少爷如此爷们,不由的从内心里敬佩起来。少爷果然是少爷,虽然平日里猥琐了些、无耻了些、做人几乎从无下限,节操更是完全看不到,但这仍不能掩盖住他那如黑夜中萤火虫般的闪亮……

“阿嚏!”

前方,正撅着屁股往沟上面爬的少爷,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接着,胖子就看到少爷似乎猛地身子一颤、一僵,然后,噗的整个人软了下去。

然而,几乎是在万分之一秒后,少爷仍保持着趴伏的姿势的四肢微微一动,瞬间又挺了起来。就那么离地不过三寸高的距离,四肢齐动,摇头摆尾的窜了出去,如同一只大号的土拨鼠也似。

胖子木呆呆的看着,目瞪口呆。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心中某座丰碑,就那么轰然倒塌……

这个事实告诉我们,盲目的崇拜,真心是要不得的。

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又或是被震惊的麻木了。这一刻的胖子忽然不怕了,就那么木然的直着身子走了出来。甚至在经过那片白色时,嫌弃碍事还拨拉了一下……

直直的走到少爷身边,眼中那痛心和失望,让某少爷大是惭惭。轻轻咳了一声,强作镇定的站起身来,一边扑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扭头躲开胖子的视线,转而向另一边望去。

“我靠哟!”一看之下,原本是掩饰窘相的动作顿时一僵,随即便是一声失声惊呼起来。

“好……好大!好圆!好白啊……”

噗通!胖子仰面便倒。这尼玛什么跟什么啊,少爷啊,咱还能矜持点不?你确定咱这是在仙界探险,而不是进了青楼逛窑子?

胖子内牛满面,躺在地上好歹镇定了下心神,这才艰难的爬起身来。先是幽怨的看了少爷一眼,这才顺着少爷发直的眼神看去。

“哇靠!好……好长!好粗!好大隻哇——”林子间,霎时一个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响起,惊起雀鸟无数……

第444章:汤圆

“……好圆,我说的是这货这么大个儿,竟然还能把自个儿蜷成球;所谓好白,说的这家伙这身皮毛。可你他娘的那个好长、好粗是什么鬼!”

站在那个奄奄一息的,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动物身前,苏默脸黑的似要滴下水来,咬着牙向胖子喝问道。

这货简直太没溜儿了,言语粗鄙,满嘴淫词秽语张口就来,这不是给少爷丢人吗?得亏这里没别人,不然岂不是要教坏小盆友?

还有啊,最不能忍的是,先前这货瞅自己那眼神……妈蛋,那是什么眼神儿?他竟然还敢鄙视本少爷,这绝对是不能忍啊,必须要教育。嗯,狠狠的教育!

至于说之前对眼前这大家伙的恐惧啊、躲避啊啥的,这家伙眼看都快没气儿了,站都站不起来来了,那自然也是不怕不怕啦。

胖爷这个苦哦,一张脸皱的跟包子似的。这咋自个儿就不能沉稳点,瞎咋呼啥呢,这下又被少爷抓现行了。以少爷那小心眼儿,不找自个儿后账才叫个怪呢。

“我……我这不是说的它那尾巴嘛。”胖子小声的辩解着,指了指这大家伙耷拉在壕沟上面,给俩人当了半天门帘的白色条状物。

这个巨大的动物长的很奇怪,完全就是个四不像。浑身雪白,尖耳圆脑袋,体型四肢乍看就是一只超大号的北极熊的样子。但是偏偏生就了一条如同马尾般的长尾巴,毛茸茸、蓬松松的,苏默两人竟是谁都叫不出名儿来。

只是此刻这只生着一条长尾巴的熊显然受伤很重,躺在那儿只是肚腹微微起伏着。偶尔睁开的眼睛,露出哀伤绝望之色,数次看样子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却终是以失败告终。

不过也因着几次挣扎,使得它原本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渐渐展开,将整个全貌都显露出来。

除了略带粉色的鼻头外,再就是额头上正中间生着一缕金毛,使得原本憨头憨脑的样子,凭空多出几分威武之意,倒是与之前苏默二人听着的那震天吼声,有了几分相和。否则的话,还真难让人将这两者联系到一块儿。

也正是看清了这古怪的熊的模样,让那无良的一主一仆两个忌惮大去,竟敢就那么蹲在一旁对其评头论足,吵得不亦乐乎。

“……这应该是熊的一个变种,怕是世上也仅存的一只了吧。可惜可惜,就这么死了,这个变种算是彻底绝灭了。怪不得后世都从所未闻,啧啧。”这是那个少爷的感叹,不时的还伸手戳戳这戳戳那儿的,让熊很是气恼啊。

“熊的变种?那是啥?”另一只胖子很好奇的问道。

少爷手托下巴,认真思考,“唔,还是熊!”

胖子:“……”

熊:“……”

“嗳,胖啊,你说,咱要不要救救它?我总觉得的吧,这么一个物种就任它灭绝了,实在是可惜啊。”过了一会儿,少爷满面纠结的向胖子征求意见。

许是受后世某些物种保护思想影响,又或是眼前这大家伙看上去憨乎乎的,并不像之前吼声那么可怖,苏默竟忽然有些不忍看着它就此死去的慈悲发作。

胖子吓了一跳,但随即一愣,道:“怎么救?啊,我知道了,少爷是想动用那个法术吗?”他想到了当初苏默灌输到他体内生命元气的事儿。

“可是……”见苏默不置可否,胖子犹豫了下,又道:“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野性难驯,万一救活了它,它发起性儿来,那岂不是养虎遗患?以我的意思,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杀了吃肉岂不更好?哎呀呀,这一大堆,够咱们吃许久的说。还有那熊掌,据说那可是无上美味啊……”

胖子说着说着,两眼放光。到了最后,呲溜一声,竟是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呜呜~”长尾巴熊发出了两声低吼声,冲着胖子呲牙咧嘴着,怒目而视。显然胖子那副馋像,让它充分感到了危险。

胖子吓了一跳,蹭的退后两步,紧张的盯着它。兽类临死的反扑,往往是最可怕的,不可不防。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却险些让他惊的眼珠子掉出来。那熊努力的将大脑袋转向苏默,眼中满是哀求之色不说,毛茸茸的大脸上,竟而还露出讨好谄媚之意,同时还撒娇似的哼哼了两声。

我去!一只熊,竟然会谄媚?!这尼玛真是成精了啊。

苏默也愣了,看看那熊,又抬头看看胖子,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失声道:“它竟然……”

苏默兴趣大增,顾不上再和胖子说话,小心的凑近熊脑袋,紧紧盯着它的眼睛,试探着道:“你……听得懂我们说的话?听得懂就唔噜两声。”

“呜呜~”果然,那熊立即便呜咽了两声,虽然不是什么唔噜,但是回应的意思显而易见。

苏默大喜,看看胖子,又再低头道:“那啥,我吧,大概能救活你,不过,我这同伴很担心你好了后,恩将仇报,对我俩不利啊。你看,这事儿……”

长尾巴熊转目冲着也靠过来的胖子呜呜两声,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看向苏默,熊脸上露出委屈之色,嗓子眼唔噜了两声,然后竟竟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垂在一边的手。再然后,便眼神湿漉漉的那么看着苏默。

唉哟我去!胖子汗毛都炸起来了,这尼玛真是熊精啊,果然不亏是仙界。尼玛,翻白眼这种高难度动作都会。唉,等等等等,你他娘的是熊,不是狗!怎么还舔上了?那眼神儿……那眼神儿……我艹!卖萌可耻!可耻知道不!

胖爷眼瞅着少爷被哄的眉花眼笑,见牙不见眼的,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整个人都不好了。

果然,少爷接下来的话,让他顿时如坠深渊。

“哎呀呀,好萌,好萌啊。回头要是让杏儿和莹儿看到了,可不知要怎么欢喜了。哦哦,乖啦乖啦,放心,少爷会治好你的,不用担心。唔,那个胖子是坏人,咱不需要理会他就是……”

好吧,这就成坏人了。胖爷内牛满面,仰天无语。有了新熊忘旧人,要不要这么快啊。

“……我救了你,你往后就跟着我好不好?啊,你答应了啊,哈,太好了太好了。嗯,既然如此,我得给你起个名儿……嗯,你看你吧,又白又圆又弹……”苏少爷得了长尾巴熊明确的答复,大是欢喜,一手皮毛上摩挲着,输入生命元气,一边开始考虑起名大计。

只是起名就起名呗,这咋又转到了又白又圆又弹了呢?太歧义了,太邪恶了,太那啥啥啥了……胖子刚刚回过神来,差点没又张过去。

得了生命元气的滋养,长尾巴熊精神大振,眼神越来越亮,浑身的毛色都似要放出辉光来。待得第三团元气入体后,四肢一动,扑棱一下已是站了起来。

好家伙,这一站起来,足足有三米多高。这还幸亏是四爪着地,如果要是后爪着地,人立而起的话,怕不是要得六七米高矮?唬的胖子大惊失色之余,当即浑身紧绷,警惕的瞪着他,一瞬不瞬。

长尾巴熊斜瞄了他一眼,大大的熊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不屑,随即却转过头去,满脸不屑瞬间变作谄媚,亲热的用熊头挨蹭着苏默,又伸出舌头舔了苏默两下,直到苏默被舔的哈哈大笑,这才再次用湿漉漉小鹿般的目光看向苏默。

我艹啊!又卖萌……我,好好,你等着我滴!胖爷看的目眦欲裂,简直要气炸了肺了。妈蛋,早晚抓住你的小尾巴,揭露你那可耻的险恶用心!

险恶用心?长尾巴熊鄙视的看着他,你傻当老熊也傻不成?主人刚才给的可是命元啊。命元懂不懂?那可是……算了,看这胖子一副憨傻笨脑的模样,又怎么能理解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老熊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需巴结好主人便是。哎呀呀,老熊要发达了,命元啊,啧啧……

长尾巴熊想到了命元,熊嘴里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胖子不胖子的。

可怜的胖子,万万没想到自个儿竟然被一只熊给鄙视了。正咬牙切齿的捉摸着,怎么跟少爷进言一二,定要防备着这无耻的熊精,却听少爷哈的一声大笑,拍掌道:“有了有了,你这白白圆圆的,可不正是跟个汤圆似的。不错不错,以后你便叫汤圆了。”

噗通!噗通!

接连两声大响,胖子和长尾巴熊齐齐栽倒。汤圆?!这名儿……

胖子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拍掌大叫道:“少爷好文采,这名儿好,这名儿真是太贴切了,佩服啊佩服。”

长尾巴熊两眼含泪,湿漉漉的看着苏少爷,心中哀嚎。人家是熊嗳,古往今来唯一一只长尾巴熊啊,要不要起个这么搞笑的名儿?汤圆……让熊死了算!

“汤圆啊,你这是什么表情?哎呀,是不是感动了?咦,难道是你不喜欢这名儿?那要不叫馄炖?不好不好,不贴切啊。要不……”少爷很开明,眼见长尾巴熊貌似不开森,当即开始另起炉灶。

快停!长尾巴熊激灵灵打个冷颤,撒了欢般的摇头摆尾,表示自己对“汤圆”这个名儿绝对拥护,简直喜欢的不要不要的。

郁闷个天的,汤圆不好就改馄炖,再不好是不是要成包子或是饺子了?这要再不表示,到最后要是成了鸡腿、肘子啥的,长尾巴熊觉得自己还是干脆上吊来的痛快些。

汤圆!必须是汤圆!多美妙的名字啊,汤圆仰首向天,发出长长的嚎叫。脑袋中间的金毛飘动,泪洒长空……

第445章:希望

密林中,一道雪白的影子风驰电掣般的奔过。

按照唯美式的幻想描述的话,应是这样一个场景:雪白神骏的独角兽上,赤着玉足的少女白裙飘飘。风中,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好吧,这不是玄幻,所以现实版是另一种场景:一只庞大的长尾巴白熊轰轰而过,直撞得花歪树斜,带起尘土一片;白熊背上,一个衣衫褴褛,身上却缠的七扭八歪古怪装扮的男子大呼小叫着,惊起雀鸟无数。后面,尚有一个面色发黑的胖纸,撒丫子狂奔直追,嘴中不停的嘟囔诅咒着……

果然,想象与现实的差距,总是犹如天地一般,让人不由的潸然泪下,心酸不已。

其实之所以有了眼下这一幕,实在是源于两个方面。其一,汤圆熊找到了一张长期饭票,进阶大有希望,心中畅美、欢腾难耐。当然,除了名字略有些……太过唯美外;

其二,苏默少爷收服了如此一只异兽,自觉逼格大进,想象着日后骑熊走天下,将是何等的狂酷霸帅屌炸天。必能收获无数菠菜,使得佳人折腰、群美竞艳的美好场面,实是喜不自胜。

由是,一人一熊皆是肾上腺素激增,不这么飙一飙,实在不足以发泄啊。

唯独苦了胖爷一个,眼看着少爷身边第一小弟的地位岌岌可危不说,还要苦逼的两条腿追四条腿,自不免百般诅咒谩骂,腹诽不已。

如此,直直奔了一刻钟后,总算是一人一熊还有点良心,想起了后面某只“拖油瓶”,这才慢慢的停了下来。当然,其实是发泄的差不多了,这个真实的理由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这边的世界与秘境那边截然不同,除了刚才那股莫名的动荡狂暴外,其他时间完全是一副仙家景致。处处花木葱茏、山泉叮咚,偶尔雀鸟轻鸣之音间中,活脱脱一派世外桃源。

而最大的不同,则是这边已然完全与正常的世界一样。天上日月盈昃、星辰交替,全不似秘境中那般压抑诡秘,让人心慌。

由汤圆驮着,寻了个依山背水的所在,苏默畅快的跳了下来,舒展了一番筋骨,又趴在泉水边痛饮一番甘甜的泉水,这才惬意的在厚如地毯般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微眯着眼假寐。

汤圆一个人四下里乱窜着,时停时动的。苏默估摸着这货是在圈地盘,便如狗儿撒尿一个道理。所谓狗熊狗熊,大抵也是由此而来,不外乎是取其型、其性相近之意罢了。

这家伙看似体型巨大,却灵巧若狐,丝毫不显一点笨拙之相。而且刚才苏默骑乘在它背上,那速度虽不如多多远甚,却也是快逾奔马,而且平稳至极,一点颠簸都感受不到。

苏默眯着眼不动,懒洋洋的,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转动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若不是体内有着生命元气的滋养,怕是早已累趴下了。这会儿却是难得的平静恬适,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缓解下身体的劳损。

这个世界看似静谧安详,然而只是眼前这只怪异的汤圆自身,就说明了这里的不平凡,更不用说还有先前那突兀而来的震动了。苏默要好好想想,尽量弄清其中的关联。

他隐隐的有种感觉,这些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冥冥中,似乎有条看不见的无形的线,将所有的事儿穿在一起。

就比如汤圆,经过了生命元气的灌输,苏默终于确认了那曾经隐约的联系,便是来自这只大家伙。这也是他忽然决定救下这只熊,并且收留其的原因。那呢喃声实在太诡异了……

可奇怪的是,当时感觉到的那么强烈的呢喃,待到这会儿却是再也丝毫不闻了。甚至苏默借着一路骑乘这种近距离的感应,也没有半点端倪,这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汤圆独自奔窜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下来,踏着欢快的步子跑了过来。亲热的低头蹭蹭苏默,然后跑到水边畅饮了一番,这才又跑回来,围着苏默转了两圈,然后贴着苏默卧了下来,却恰好用自己庞大的身体,帮苏默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苏默眼中便再次闪过一抹惊异。这家伙,也太聪明了些吧。如此通人性,真的只是野生的吗?还是说,真跟胖子说的那样,已经成了精了?

呼哧——咔嚓!

林子中传来一阵响动,汤圆扑棱一下翻身站了起来。四爪着地,全身紧绷,呲牙咧嘴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人影一闪,胖子微微喘息着,拖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一步步走了过来。恨恨的瞪了一眼一副忠心护主的汤圆,哼了一声转向水潭边。蹲下先是一阵痛饮,又再鞠水清洗了一番,这才呼出一口大气,起身向着苏默走了过来。

汤圆在看清过来的人是胖子后,便不肯再安分下来。忽而绕着苏默跑两圈,忽而冲着胖子靠近两步,但是不待靠近便又马上退回来,乐此不疲。

这个长的胖胖的小爬虫,先前竟敢觊觎熊的肉,实在不可饶恕,是个大大的坏人。汤圆决定,决不能给他接近主人的机会。否则一个不好,哪天主人被他说动了,汤圆大爷岂不是要不好了?

不得不说,汤圆很记仇,思维却也很单纯。动物的世界,其实远比人类简单的多。

胖子哪知道自己在熊的心中如此不堪,只是冷冷的甩了它一眼,便要如往常那般靠着苏默坐下。只是还不等屁股着地,猛地却见一个雪白的大屁股撅了过来,砰的将他挤了一个趔趄。

这且不说,还不待他站稳,眼前又是一片雪白飘过,却是汤圆那条大尾巴似无意似有意的一个甩动,顿时又逼的他不得不连连退开好几步。

“你!”胖子站稳脚步,怒目指着它说不出话来。

汤圆一脸的无辜,低声呜呜了几声,做出一副萌蠢萌蠢的模样。胖子看的简直要气炸了肺。欲待上前打过吧,但是看看两者的体型比例,只得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就这么算了又实在不甘,尼玛,自己堂堂高手,竟被一只熊给欺负了,这哪儿说理去?

苏默看的好笑,翻身坐起,拍了怕汤圆的大脑袋,温声道:“乖了,别闹。胖爷是朋友,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汤圆便伸出舌头舔舔他手,又使劲蹭蹭他腿,这才温顺的靠着他趴下不动了。只是那条长长的大尾巴,却摇的跟风车也似,透露出它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愉悦。

胖爷看的目眦欲裂,这货,你是狗吗?那尾巴摇的。你丫是熊!熊啊!难道你就不知道羞耻吗?这混蛋分明是跟自己示威呢。成,你妹的,你等着我滴,胖爷早晚剁下你的熊掌给炖咯……

胖子咬牙切齿的恨恨想着。

“好了,跟只畜生你叫什么劲啊,至于的吗?过来坐,歇会吧。”苏默将身子倚到汤圆柔软的肚腹上,整个人都要陷了进去,如同靠着一只超级软垫,舒服的哼了一声,朝着胖子招呼道。

胖子顿时没了脾气,臊眉耷眼的走了过来。却见汤圆微眯的眼睛忽的睁开一条缝儿,对着他露出几分警告之意,顿时吓了一跳。

想了想,终是不敢如苏默那般靠过去,只在苏默对面坐了,伸长了两腿,舒坦的呼出口长气儿。这一通跑啊,高手也是人不是,累啊。

“我想我知道了上回那股风暴的来历了。”苏默待他坐定,忽然开口说道。

胖子一愣,忽然猛省,变色道:“少爷是说这里……”他往上指了指。

苏默点点头。

胖子皱眉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吧,这里怎会影响到下界去,别是少爷想多了吧。”

苏默便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不会真当这里是仙界了吧?要是仙界那么好去的话,怕是这几千几万年下来,早就人满为患了。这里不过是块被割裂的空间而已,醒醒吧,骚年!”

胖子啊的一声呆住,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是失望之余,却似乎又带着某种释然和轻松,可见其心中多半也早已有了些猜测,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如今被苏默一口说破,固然是大为失望,却也终于不再彷徨了。

“少爷是怎么想到的?”既然放下了,胖子高手的风度便重又回来了,转头沉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点头道:“气息、感觉,还有这个。”说着,翻手亮出一物来,托在掌上递给胖子看。

胖子眼神一凝,迟疑的看了一眼,又望向苏默。

“别看我,我也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在刚才汤圆驮着我跑的路上捡到的。你知道的,这是天机当时做的那一批中的一个,我一直带在身上。咱俩刚进沙漠时还在来着,直到那风暴过后才遗失了,不想却在这里捡到了。”

苏默摆弄着手里的一个透明薄片,正是当时给天机画出图纸,制成的望远镜上的一个镜片。

要是早能捡到这镜片,当时在外面时,他也不用冒那险去火山空间取火了。不过如果真那样的话,怕是多半也寻不回胖子来了。这世上事儿,一饮一啄,便似有条看不见的线牵着,苏默越来越对所谓的科学动摇起来了。

而如今既然能在这里捡到这片镜片,他自然也就确定了这里不是什么别的异世界,而还是在大明时空的某个角落。只不过,这个角落却是真的角落,一块被诡异割裂的角落罢了。

也正是有了这个确认,他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既然外面的东西能落在这里,那就说明这里必然有能通向外面的途径,也就说明了他可以回到父亲、朋友还有红颜们的身边了。

胖子果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亮的吓人,激动的竟是片刻也耐不住,蹭的跳了起来,急道:“哪还等什么,赶紧走啊。天可怜见的,此番回去,我定要好好吃个痛快。这见鬼的地方,简直让我嘴里淡出个鸟来。”

苏默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吃货,急着出去竟然就只是想到了吃。简直是太给本少爷丢人了!觉悟呢,大义呢?不说忧国忧民吧,至少也得装装样子不是?再说了,出去?真有那么简单吗?

“往哪儿走?你倒是说说,你可找到了出路?”他动也不动,懒洋洋的出声打断胖子问道。

胖子的叫嚣戛然而止,顿时如被点了穴般僵住。半响,才悻悻的坐下,讪讪的道:“那啥,这不更应该早点去找呢,是吧。”

苏默撇撇嘴,真为这货的智商捉急啊。“找屁啊找,这里茫无涯际的怎么找?茫无头绪的乱找,怕不等到头发白了都走不出去。”

胖子急道:“那咋办?”

苏默悠悠吐出口气,伸手抚摸着汤圆顺滑的皮毛,轻轻的道:“想出去的话,还要着落在它身上啊……”

第446章:跟少爷斗奸诈

“汤圆,你乖乖的,知不知道怎么出去啊?”苏默手中举着一个野果晃着,谆谆善诱的蹲在汤圆的大脑袋前问道。

汤圆一脸的茫然,两只眼睛只顾盯在那果子上,讨好的将熊掌伸过去讨要。

“不行,你得先回答问题。”苏默将果子收回去,摇头拒绝。

汤圆就湿漉漉的看着他,熊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

苏默叹口气,将果子递给它,叹道:“呐,最后一个了啊,吃了这个就要告诉我们怎么出去了,知道不?”

汤圆熊脑袋一个劲儿的点着,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啊呜一口,果子入口,嘁哩喀喳嚼的汁水四溢。然后,噗的将果核吐出,再继续湿漉漉的看着苏默。

不用动就有的吃,真是幸福死熊了。跟着这个主人,果然没错。至于出去,出去是什么鬼?好吃吗?

好吧,这果断就是一个吃货。

胖子眼眶子直跳,瞅瞅地上那一堆果核,再看看那可耻的熊居然还想卖萌讨要,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少爷!”他近前一步道。

苏默抬头看他,叹气道:“算了,不就点果子吗,原也放不了几天,吃便吃了。哦,对了,你那还有烤鱼吧,来,拿两条来,想必这东西汤圆肯定是没吃过的。说不定它吃的一高兴,就明白了呢。”

烤鱼?!胖子好悬没蹦起来。捂着胸口退后两步,警惕的看着苏默,急道:“少爷,这家伙分明就是惫赖,你还给它吃烤鱼!它既然能听懂人话,怎么会不明白咱们的意思?我看它就是……”

苏默皱眉,摆手道:“能听懂人话,不代表能明白复杂的意思。兽类毕竟是兽类,再如何聪明也达不到精细的程度。跟动物沟通,要有耐心……算了,这些学问太复杂,一时说不清楚。总之你听我的就是。来,给我拿两条烤鱼来。”

胖子瞪着眼喘气,心中那个悲愤啊。这他妈都是熊精了,怕是连人话都快要会说了吧,还说不明白复杂的意思?骗鬼去吧!

只是看着苏默坚定的眼神,那要出口的话便只得又憋了回去。跟要割他肉似的,一脸痛苦的从怀里磨蹭着捏出两条最小的。

这可是两个月来唯一见到的荤腥儿啊,可怜见的,便是自己跟少爷两人都不舍得多吃,现在却要拿出来喂这只无耻的熊,胖子腮帮子直抽抽,杀人的心都要有了。

至于说如今这里已然发现不少的动物,应该可以打猎取肉了。妹的!不见汤圆这货长成什么样儿吗?在这打猎,是胖爷取它们的肉,还是它们取胖爷的肉啊?胖子想想那场景就有些醉啊。

也不知道少爷怎么想的,一口咬定这只熊知道出去的路,郁闷个天的,这家伙要是真知道,岂会一直呆在这儿?明显不可能嘛。

胖子嘟嘟囔囔的腹诽着,心中那叫一个百般不甘啊。往外递出烤鱼的手,简直如同放慢了千倍的慢动作似的,一寸一寸的往前伸。

汤圆粉红的鼻头忽然耸动起来,闻着那股特殊的香气,瞬间眼神大亮。下一刻,也不等苏默转手了,熊掌一伸一缩之际,胖子手里的两条烤鱼便无影无踪了。

“我……”胖子震惊的看着空空的两手,再扭头看看吃的吧唧吧唧的汤圆,只觉着一股邪火上冲,彻底要暴走了。

旁边苏默猛的一拉他,暗暗使个眼色,那眼色中大有深意。胖子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惊疑,却终是又再按捺住了,一甩袖子,自顾往一边生闷气去了。

苏默也不理他,弯下腰笑着拍拍正吃的津津有味的熊头,笑道:“好吃吧,是不是跟你上次偷的那个一个味儿?”

汤圆熊脑袋猛点着,啊呜又是一大口咬去。哎呀呀,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嗯,等等!它猛然想到了什么,大嚼着的嘴巴忽然僵住了。然后,熊脑袋一点一点转过来,小心的看向苏默。再然后,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来。

又然后,身后的长尾巴也不摇了,死蛇也似拖在地上,两只尖尖的耳朵,也耷拉下去一只,一脸的颓然若丧……

“哈哈哈哈”苏默仰天大笑起来,再看向它的眼神中,已满是趣味盎然的味道。

这奸猾的熊,竟然还想在自己面前玩花招。它当自己是杏儿那丫头片子吗,只靠着卖萌就能糊弄过去?

要知道身怀生命元气的苏默,感觉是何等敏锐。早在离开营地那会儿,便从那一片狼藉中有所猜测。后来等到收服了这大家伙,只是略一感应,便几乎确认了捣毁自己营地的罪魁祸首。

这罪魁祸首如今却在这境中境里,这便是苏默认定这货知道出路的原因。而一直任由它装傻,却是知道对上这货真要放赖了,便是用强也不济事。

这家伙别的本事且不说,可一身皮毛却堪称铜皮铁骨,那防御力简直就是变态级的。

先前那场天摇地动的灾难爆发之下,差点没将这家伙的小命折腾掉,但苏默为他输入元气治疗时,却未曾在其身上找到哪怕一丝的外伤,由此可见一斑了。

所以,对上这么一个滚刀肉,用强根本就是个笑话,给它挠痒痒还差不多。唯有让它自己暴露出来,才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至于如何让它自己暴露出来,苏默的方法就是一个:吃!好吃的美味!

他在当时收拾营地的时候就发现了,收藏在营地中的一些果子蘑菇什么的,大都被啃了几口便抛弃了。但是唯有前一天烤好的几条鱼却是半点渣子都没留下。

这是一个贪吃的家伙!苏默当时便暗记在心,倒是想不到这么快便利用上了。

而苏默也敏锐的发现了,在自己说到出去的路的时候,汤圆脸上虽是一片茫然,但是眼底却极快的闪过一抹惊悸之色。这即说明了它果然是知道出路的,又说明了这货看似长了个大个子,却是胆子不大,明显对秘境那边充满了恐惧忌惮之意。这也是这家伙为何一再装痴卖傻的原因。

但同时,这也让苏默心中更加沉重起来。他可是深深知道,动物对危险的感应,要比人类敏感的多的多。能让汤圆如此忌惮恐惧的,那秘境中的危险,只怕比自己原先的预料还要大上许多啊。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眼下需要多想的。出去,他必须要想办法出去!在外面,他还有诸多的牵挂和难以割舍,决不能终生困死与此。

“哈,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终于暴露了吧。哼哼,跟少爷比奸诈,你还差的远呢。”胖子在旁看的分明,大喜之下狂笑着跳了过来,指着汤圆,无情的打开了嘲讽模式。

汤圆愈发颓丧,另一只耳朵也耷拉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胖子得意洋洋,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啊。小样的,这下看你还卖不卖萌了?你……咦?不对,有杀气!

笑声戛然而止,霍然回首,却正对上少爷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胖啊~”少爷悠悠的唤道,声音很温柔。

胖子却猛的激灵灵打个寒颤,一股浓重的危机迅速升腾起来。

“你刚刚说啥来着?可是在赞美少爷吗?来,再说两句,少爷刚刚没太听清楚啊。”少爷笑眯眯的靠过来,脸上在笑,眼中有光。

胖子肥脸抖了几抖,脚下悄然向后退着,终于反应了过来。失误啊,一时激动忘形,竟把心里的实话说出来了。

“没,少爷,少爷啊,口误!都是口误!不是奸诈,是智慧!放在旁人身上是奸诈,但在少爷身上那必定是智……哎呀!”

胖子慌乱的退着,一句话没说完,已是哎呀一声,被少爷一脚踹飞。

半刻钟后……

汤圆呜呜咿咿的叫着,两只熊掌一通比划,熊脸上全是紧张焦虑之色。

“你是说,外面很危险,不能去?”苏默看完了汤圆的比划,若有所思的问道。

汤圆大脑袋忙不迭的点着。

“我去!你总说危险,那到底是啥危险啊,你倒是说明白点啊。”旁边胖子看的眼晕,不耐烦的说道。

汤圆不屑的冲他翻了个白眼,说明白?你倒是能懂咱的熊语啊,不然说的明白吗?傻帽儿!

“嘿嘿嘿,我个暴脾气的!”胖爷跟着少爷可是学会了不少的新词儿,一下子就看懂了汤圆熊眼中的鄙视,不由的挽袖子大怒道。

汤圆眼中不屑更浓,低吼一声,霍然蹲站起来。轰,如同半空耸起一座小山似的,大片的阴影将胖子彻底笼罩起来。

咕咚!

胖爷身子一僵,使劲的吞咽了口唾沫,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以大欺小,有意思吗?闹着玩而已,要不要这么激动?

“好了,别闹了。”苏默皱眉呵斥道。

胖子蹭的跳到一边,做出一副我听少爷的话,不跟你见识的模样。然而偷眼一看那边,却登时猛地涨红了脸,好悬没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那只无耻的熊,不,不是熊,根本就是狗!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俩前爪抱着少爷的腿那个蹭啊,那尾巴摇的,跟杂耍里竹竿儿摇的那盘子似的……

“无论什么危险,我们,必须出去,必须!”苏默轻抚着汤圆的大头,眼神望着远方,轻轻的说道,语气坚定,而决绝。

第447章:端倪

哗啦哗啦一阵乱响,密林中分枝拂叶之间,显出两人一熊的身影。看着前方一座高不见顶的山峰,汤圆呜呜噜噜的冲苏默一通比划。

出去的地方,就在那山里。苏默精神一振,赞许的摸了摸它的大脑袋,伸手向后,从胖子身上取了一枚果子递给它,以示表扬。

胖子满头大汗,脸黑的锅底也似。浑身上下踢里拖落的挂满了各色果子,却是这一路上顺手所得。

这个境中境所出极为丰富,各色野果随处可见,全不似外面那片秘境贫瘠,这让胖子本来欢喜不已。可为毛收集来的果子却让自己一人背着?少爷身份摆在那儿,空着手倒也罢了,可那只该死的熊呢?竟然也恃宠而骄,但凡往它身上放点东西就瞅个空挡给扔下来。

这货打又打不过,骂它压根不理会,几次三番之后,胖子只能无奈的一个人当起这人形驮兽了。

而若单单只是这样的话,胖爷看在这货带路党的份子上也便忍了。可最让胖爷忍不了的是,在胖爷终于按捺不住,起了打点野味的心思时,这货竟然张牙舞爪的死活不让打。

郁闷个天的,什么时候熊瞎子成了吃素的了?也不对啊,这货明明吃烤鱼吃的那叫欢畅啊,不过半天功夫,就将之前两人存储的烤鱼干的精光了。

奶奶个熊的!这显然是故意针对胖爷的啊,仗着体格大欺负人是不?真当胖爷怕了你个畜生不成,放马……不是,放熊过来!胖爷出离的愤怒了,豁出去了,打不过也要打,要为尊严而战!

不过最终还是给苏少爷拦住了。苏少爷当时神色复杂,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大是赞叹:一只熊,竟也懂得维护自己地盘上的子民,堪称仁慈节烈之主,殊为难得,便成全了它就是。大不了再忍忍,待到出去后,还能少了肉吃?

胖爷只得作罢,只是这口气却终不得发作,憋闷的很啊。不过好歹此刻总算是胜利在望了,胖爷心情略转之际,也是不由的有些激动。

两人一熊稍事休整,这才又继续前进。之前那莫名的灾难发生时,两下里都是闷头狂奔,早不知跑出几十里外了。这一路重新走回来,再加上路上不时停下采集食物,却是整整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

眼见日头西斜,黑夜将临,而那山看似近在眼前,但真要走过去,却仍是需些时间。所谓望山跑死马,便是如此了。

苏默琢磨着还不知出去究竟是出的哪个地方,更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情况,所以尽量的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好。故而当即决定,就近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待到大家都将体力精神恢复到巅峰后,于明日再一鼓作气走出去。

汤圆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说到家,它仍然只是一只熊,虽然很聪明,甚至聪明的如同成了精。但是既然认了苏默为主,便一切以苏默马首是瞻。再说了,作为一只熊来说,休息一晚又或不休息的,根本没差。

而胖爷则是大大松了口气儿。他可不比汤圆那野兽,这一天下来奔前跑后的,饶是身怀功夫,此刻也是颇为疲惫了。听苏默决定休息一晚,大是赞同。

这境中境不知几千万年不现人迹,地貌环境丰茂无比。两人一熊随便找找,便寻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扎下了营地。

接着便是生火架锅煮蘑菇的一系列程序,这一套早在外面就做的惯熟了。很快,小小的营地上便飘起袅袅的炊烟,香气弥漫。

汤圆不让狩猎林中的动物,倒是不抵触捕捉水中的鱼类。苏默便再次显现身手,削了一根竹枪,往旁边溪水中扎鱼。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这里的鱼极为肥大,随便一条都足有三四斤以上。

又许是这里从无人迹的缘故,这些鱼都有些傻傻的,在苏默持枪临近的时候,只是微微一惊便又故态复萌,悠然的在四周徜徉,并不逃离。结果,不过盏茶功夫,苏默便收获了十余尾之多。

苏默倒也不贪,算计着够吃的了,还能留存一些后,便收了手不再下杆儿。回来后,稍事拾掇,扔了两尾和蘑菇一起炖了,又将剩下的都架到火堆上烤制起来。

不一会儿,鲜香的气味便四散弥漫开来,引得汤圆一个劲儿的猛嗅着鼻子,围着他团团转,又是蹭又是拱的撒娇讨要,那副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两只小手来的馋像,让苏默两人都是忍俊不住,莞尔不已。

是夜,明月高悬,清风微拂。四下里一片静谧,唯有虫声唧唧,暗香浮动。苏默身后靠在汤圆柔软温暖的肚腹毛皮上,恍恍惚,整个人便都通明起来,如要超脱这凡尘俗世一般。

从那日离开宁夏城出塞后,这两月来,还是首次有了真正的宁静平和。一时间,苏默忽然有了种厌世的情绪,恨不得就此在这里隐居不出,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此一生算完。

只是这念头刚一升起,随即便被他抛开。别说他那么多牵挂在外,根本不可能舍弃。即便是没有那些牵挂,真要让他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天地里,天长日久也终有厌烦的时候。

人毕竟是群居生物,若没有特殊情况,谁会真个遗世独居?便如陶渊明那样的厌世之人,幻想中的桃花源也是一个有着许多人的小世界;如刘禹锡那般的隐者,也从不曾是真的孤身独隐,单只从那著名的《陋室铭》中,一句“座上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便可见一斑了。

所以,苏默这种心绪,不过只是一种新奇而已。属于一种久疲宣泄的情绪,一种心有所触的感慨罢了。

即抛开了那种突兀而来的无谓念头,不由的心头又浮现出一众亲朋的脸庞。

自打爹爹苏宏走后,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未见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如何了?自己这段时间来,折腾出不少的事儿来,怕是以那老头儿的性子,不知要如何担心忧虑了。唉,说起来,这却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了;

还有福伯、石头、玉山他们,也都好久不见了。唔,还有杏儿、卫儿,多多,也不知他们都怎样了?

还有何莹那个悍妞儿,上次好歹劝的她开了窍回去,这次自己又失踪,可千万莫要传到她那里,一冲动又给跑过来才好。

至于自己那位便宜未婚妻……,唔,那妹子智近乎妖,反倒最是不需自己惦念的。想必此刻有她在,张悦等人也算是有个主心骨,不至于乱了手脚吧。

还有……还有……

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的,就这么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直到某一刻,忽然心有所动,猛的惊醒过来。

看看天色,应是后半夜了。身下倚着的汤圆此刻正抬起头,两只圆圆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绿油油的光,紧紧的盯着暗影中某个方向,嗓子眼里发出低沉的呜呜之声。

苏默心中一紧,翻身坐起,眯着眼看了看那个方向,低声安抚着汤圆,让它重新平静下来。

身后林中一声轻响,胖子轻巧的闪了出来,脸上若有所思。

“怎的,发现了什么?”苏默扭头看着他问道。

胖子摇摇头,又回身望望黑沉沉的密林,迟疑了下,这才低声道:“什么也没有。”

苏默皱眉道:“既然没有,你们又担忧什么?”

胖子欲言又止,终是凝重的道:“正是什么都没发现,才更让人担忧。我总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那感觉……那感觉……”

他比划着,努力想要描述清楚,但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不由焦躁的使劲一挥手,道:“总之,很不好!喏,您看看那只厚皮熊,想必它也有所感应。”说着,下巴冲汤圆一点。

打从苏默口中知道了汤圆变态的防御力,汤圆在他的口中便有了厚皮的名号。这个名号既是明白描述汤圆的防御力之意,潜意识也是暗讽汤圆无耻的性子。

只可惜作为一只熊,汤圆哪里会体会到这些高深的含义,倒是让胖爷真真的成了对牛弹琴、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了。

不过好在胖爷也不在乎熊懂不懂,只要自己出了气便是好的。至于说熊懂不懂,又或懂了也不能开口辩驳,胖爷更是乐见其拙。这般只有我骂你,你却不能骂我,或者明明知道我骂你,偏偏你却无法回骂报复,正是胖爷最欢喜、最擅长的战斗模式。

呃,至于说这样欺负一只畜生会不会掉份儿……咳咳,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

对于这一人一熊之间的龌龊,苏默懒得去多管。两者都属于奇葩类型的,作为正常人,实在是很难理解奇葩的世界的。况且,他现在全副的精神,都放在了未知的危险之中。

不必胖子指出,刚才汤圆的不安和异常他都看在眼里了。无论是胖子还是汤圆,都感觉到了危险,那就八九不离十,应该不会错。而偏偏胖子一番探查,却探查不出半丝端倪,这事儿,可是有些有趣了啊。

这么想着,他微微阖上双眸,瞬间启动了上帝视角。神识之中,四周淹没于暗夜中的景物,如同水波荡漾般向外湮开。剥去了夜的遮掩,渐次露出了真容。

五十米、一百米、五百米、一千米……直到近五里之遥,神识才渐渐模糊起来。

微微蹙起眉头,睁开眼睛,苏默的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正如胖子所说,没有任何发现。若说胖子靠的是肉眼发现不了异常没什么,可是连他的神识都发现不了,这可就明显事儿大条了……

第448章:敌踪终现

翌日清晨,两人一熊简单用了点早饭,继续前行。

夜里发现异常,但是一直到早上也没任何事儿发生,这没让苏默欢喜,反而愈加警惕起来。

汤圆表现的有些焦躁,不时的冲着密林深处发出低吼。这愈发让苏默确定了昨夜的异常,绝不是什么错觉。

肯定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存在!整个秘境处处都透着诡异,越早离开才越是有利。

仍是汤圆打头开路,苏默居中,胖子则在最后殿后。如此小心的走着,苏默和胖子都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太静了!整个密林之中,除了风声完全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与昨天一路鸟鸣虫唧相伴的景象全然不同。

一股无形的压抑笼罩着。

风中忽然似乎多了点什么,甜甜香香的,淡淡的却延绵不绝。

“吼——”

最前方的汤圆猛的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震天介的大吼,随即四爪齐动,猛地冲着某个方向冲了出去。

苏默大吃一惊,连忙快步去追,然而只是刚迈出两步,前面白影一闪,汤圆硕大的身躯已是没入林中不见。

嗡嗡嗡……

一阵如同蜂鸣般的振响隐隐传来,紧跟着就是汤圆接连的怒吼传来。吼声中满是愤懑和痛楚之意,苏默脚下不由一顿,瞬间面色大变。

这个声音一点也不陌生,正是当日他和胖子一再听到的那个。当时两人曾有种种猜测,如今看来,可不正是汤圆这货嘛。只是能让汤圆如此暴怒,甚至让它痛叫,可想而知其面对的对手是何等恐怖。

“小心,怕是有大麻烦了!”苏默停下脚步,毫不犹豫的解下背负的虫蜕,一边往头脸上遮住,一边急急的对靠过来的胖子说道。

“尽量遮住头面和露在外面的四肢!应该是蜂群!大量的蜂群!”不待胖子开口,他又再急声提醒道。

别人或许一时想不到,但是他曾经用野外的蜂群算计过嘉曼,当时那场景简直不要太美了,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刚才乍一听到那密集的声响,当即就是头皮一阵发麻,瞬间便想到了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胖子吓了一跳,脸儿都绿了。他宁可和汤圆这样的大家伙搏杀,也绝不想跟一群蜂子对上。那玩意儿一来就是一群,杀不绝赶不尽的,可不要了老命了?

幸好那张虫蜕,苏默为了应付秘境中的危险,早已利用陨石斧费了好大劲儿剖开,两人各裹了半张在身上,权当皮甲使用。眼下却是正好合用,否则即便是想找东西遮挡都没找不到。

两月来的各种经历,使得两人早跟野人没什么两样了。浑身衣衫褴褛的,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了。

手忙脚乱的往头脸上遮着虫蜕,胖子脸黑的锅底似的,怒骂道:“那厚皮熊,原来竟是招惹的那玩意儿,真是作死!”

苏默摇摇头,利索的将自己快速整理完,又从身后扯出两根早已备好的火把,用提前做好的简易火种点着递给胖子。一边沉声道:“别埋怨了,熊的本性贪吃,最喜掏蜂窝偷蜜。想来之前咱们听到的声音,也必是因此而来。拿着这个,对上蜂子这玩意儿,单纯的躲避没用的。快点,那笨熊怕是扛不住多久了。”

远处,汤圆的怒吼声已是一声接一声,明显的急促起来,却又带着不甘和痛楚。

胖子恨恨的将火把接过来,正待要再说几句幸灾乐祸的,猛不丁却忽然面色大变,失声大叫道:“小心!”

几乎是随着他呼声出口的同时,密林之中忽然一道淡淡的影子奔雷迅电般窜了出来,眨眼间便到了二人身前,一只干枯的手掌已是抓到了苏默的背后。

这一下突兀至极,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还会有第三个人。倘若是换了别个人遇上这个情况,只怕是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但是苏默却不是旁人。他受了生命元气的三次洗礼,早已让他在本质上产生了某种进化。

便在胖子惊呼的同时,他敏锐的感应也同时察觉到了不对。便在那忽然出现的手掌堪堪临近的刹那,他整个人忽然有了瞬间的一个模糊。

下一刻,掌落影碎,那手掌竟是凭空穿过苏默的身体,却什么都没抓到。

瞬移!这个强大到逆天的技能,在再次得到激发后也随之增强了许多,终于在此刻帮助苏默再次逃脱了危机。

“老贼秃!竟然是你!”刚刚脱出危险的苏默,还不等站稳,便听到了胖子那边传来的愤怒的大叫。随即便是一声闷响紧接着响起,一道身形高高抛起,伴随着的还有胖子的闷哼。

“阿弥陀佛,苏公子,你让老衲好找啊。”噗通!随着胖子落地的闷响,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密林中响起,满带着得意和讥讽。

苏默面色狂变,脚下再次发力,瞬间又是一个闪烁,已是换到了另一边。只是这一次却是空白耗费了一次瞬移,待到他站定后才发现,不远处已经显现出身形的老和尚嘉曼,正好整似暇的合什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他,眼中满是笃定嘲弄之色。

苏默不由的脸色微赫,老东西分明是嘲笑自己的紧张呢。只是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扭头去看胖子。

“咳咳咳……”一片花树丛中,胖子狼狈的趔趄着出来,一手抚着胸口,嘴角沁血,脸上全是震骇不信之色。

“胖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儿?”苏默紧紧盯着老和尚不敢眨眼,口中却焦急的向胖子问道。

“我没事,咳咳,少爷小心,这老东西变强了好多……咳咳咳……”胖子恨恨的看了嘉曼一眼,向苏默回答道,但紧接着就是一阵连续的咳声,满带着痛苦之意。

刚才只是一击,他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老和尚一掌击飞,不但断了一根肋骨,甚至内腑都被震伤了。

想想当初两人初次交手时,虽然胖子也是稍落下风,但却也并不是差的太多。甚至在胖子豁出去拼命时,让嘉曼也是头疼不已,大是忌惮。

可曾几何时,这老和尚竟然如此恐怖了?胖子一边提醒着苏默小心,一边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这老和尚。

苏默听到胖子的话,也是心中大震。不过他此刻却是顾不上这些了,胖子嘴硬说没事儿,但只听那咳声便知道,又哪里是真的没事儿?当下毫不犹豫的拍出一记“生命赋予”,顿时让胖子精神一振。

老和尚在旁看的眼中异彩一闪,又再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便是苏公子从我那猴儿处得来的神石之能吧,果然不凡。可惜可惜!”

他口中淡然说着,连呼可惜。却不知是在可惜这能力为苏默所得,还是可惜阿修罗的陨落。唯有苏默却敏感的察觉到,这老家伙淡然的口吻下,那极力压抑的贪婪和热切,不由的心中当下微微一动。

“大和尚无耻的样子,很有少爷当年几分风范啊。你非要把少爷的本事跟你那死猴子扯上,是不是觉得就能心安理得的对少爷动手了?嘿,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你真当得了点际遇,便能瞒得过佛祖了吗?出家人贪、嗔、痴三毒,你样样不落,佛祖佛法无边,怕是早已看透了你了,你便不怕有朝一日,佛祖降罪吗?”

苏默笑眯眯的,毫不留情的嘲讽着。嘉曼的笑容一僵,眼中戾气一闪而过,老脸上微微变色。

苏默看的分明,心道果然,自己果然没猜错。刚才胖子被一击而败,再加上老和尚忽然明确点出自己能力的来由,苏默灵光闪现,大胆的有了某个猜测:

那就是,老和尚很可能如自己一样,也获得了那诡异石头的某种改变。也正是这种改变,才使得老和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实力大增。

这秘境中,到处都充斥着那种诡异石头的能量,也唯有那种近乎神迹的能量,才能做到这种改变。也唯有在这秘境中,老和尚才可能得到这种际遇。

而也正是这种近乎于神迹的力量,才让老和尚对虚无缥缈的佛祖、神仙的忌惮空前的慎重起来。

这种感受,苏默最是了解。毕竟,连他这种深受后世无神论熏陶的人,在刚接触到这种神奇力量后,都不免的动摇起来,对神仙鬼怪的有无不敢再轻易下断语。

那么,作为这个时代人的嘉曼,又本身就是佛门弟子,又岂能不入彀其中?要知道,佛道两门的传承和宗旨,本就使得他们比普通人更信奉神魔之类的。

老和尚原本便猜测自己得了阿修罗之石的能量,也从没像刚才那样明确问出来过。但方才却似有意似无意的宣之于口,顿时便让苏默敏锐的捕捉到了。

结果一番大胆试探之下,果然让老和尚心神大震,终于露出了一丝端倪来。

确如苏默猜测的,嘉曼此刻正是这般心理。只不过与苏默猜测不同的是,他可不是在得到了这种力量后,才对佛祖什么的有了真正的忌惮之心。而是从当初伊始,他便早有了动摇犹疑。

别看他身为佛门子弟,但是若说初始时,他这个佛门弟子却是对神佛什么的最是嗤之以鼻。可当他后来在某个时机,接触到了那个诡秘的组织后,这种动摇迟疑便开始在心中不断加深起来。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一发现苏默的异于常人后,便果断的出手,一再的要抓到苏默的原因。

而直到这次在秘境中,因缘巧合的真正的获得了一丝这种力量后,他终于彻底的深信不疑起来。只不过深信不疑归深信不疑,他所深信不疑的只是佛祖、神仙的存在这事儿。但是对佛祖是不是真的能无所不知的能力,却是半信半疑,心中忐忑而已。

如他这种心志坚定之辈,便是怀疑了某种认知,也绝不会盲目的全盘尽信。他们最信的,始终还是自己。

只不过这种半信半疑,难免还是会影响到他的判断。而苏默的这一番话,恰好便在此刻更加重了他的迟疑。

“苏公子真是好一张利口,只是无论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和尚的心意。眼下你们已不是和尚的对手,还是束手就擒,乖乖随老衲皈依我佛吧。公子满身戾气,残忍虐杀生灵,夺其修行根本,罪孽深重,唯有皈依我佛,才能赎去罪孽,得证善果,望公子切莫自误。南无阿弥陀佛……”

第449章:苏默的超级演技时刻

秘境境中境,老和尚嘉曼突兀出现,以忽然大增的超强实力,一击便将胖子击伤,得意之余不由的摆出一副猫戏老鼠的姿态。

苏默扶着胖子,一边以言语拖延时间,一边暗暗筹谋对策。只可惜在实力面前,却是一筹莫展。

胖子连声咳着,心中暗叹,低声对苏默道:“少爷,待会儿我去上去拖着他,你赶紧……”

“不要说了!”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苏默毫不犹豫的打断,“别说你少爷我绝不干这种抛弃朋友的事儿,就算我肯干,你以为在这秘境之中,我能跑到哪里去?”

胖子默然,那边嘉曼却拍掌笑道:“果然还是苏公子是明白人,如此,这便随老衲去吧。”说着,便要上前拿人。

胖子目眦欲裂,拼命挣脱苏默扶持,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去拼命。苏默却早有防备,反手再次一把拽住他,哈哈大笑道:“胖啊,每次都是你出风头,今次却让你瞧瞧你家少爷我的手段。给爷老实待着,不准来碍手碍脚啊。”

胖子一愣,随即省悟,不由的又是感动又是焦急,使劲摇头道:“少爷,你怎可……”

“咋,你敢瞧不起本少?莫忘了,少爷我的身份。”苏默一瞪眼,淡淡的说道。却在“身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胖子微微一呆,他自是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只是你虽然是仙人转世,可不是还没恢复吗?难道说……

他猛地省起一个念头,不由的又是惊疑又是激动,颤声道:“少爷,你难道已经……”

苏默微微一笑,也不回他,只是深深看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对着嘉曼嘿嘿一笑,迈步往前迎上去,冷然道:“大和尚,你一再欺我,莫非真当我好欺吗?也罢,这可是你逼我的,既然躲不过,索性便舍了这一世修行就是。”

他说的风轻云淡,脸上更是露出决然之色,反倒让嘉曼微微一惊,本来向前的脚步顿时就是一窒,随即身子微微一拱,不进反退,加意提防起来。

对于苏默,他早已查察了个底儿掉,自然也听说过那“仙人转世”的传闻。若说原先还不甚放在心上,但此刻却不由的半信半疑,心下惴惴起来。

苏默看的清楚,心中暗喜,但随即又是一叹。没想到这转来转去,自己还是要靠着那神棍的名头吓唬人。只是这唬人终是只能唬的一时,却唬不得一世,也不知汤圆那边如何了,但愿那笨熊能尽快脱身赶来相助,否则,今日自己和胖子可就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如此想着,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只愈发显得平淡起来。

对面嘉曼面色凝重,眼见苏默一步步走的极是沉稳,便连衣襟都不带一丝波动的,不由的眸子一缩,下意识的又再退后一步。

“老衲尝闻公子来历不凡,但却总是不敢置信。不想今日竟有这般机会请教一二,倒也算得得偿所愿了。”觉察到自己竟然一连退了两步了,嘉曼不由的也是老脸微赫。只是心有所疑,终是忍不住出口试探起来。

苏默心中暗暗松口气,他如此做派,便是希望给老和尚个高深莫测的感觉,使其心有所忌,借此拖延些时间。

说起来,这办法若放在之前真不一定管用,也恰是此刻,老和尚刚获得超凡的能量,心神不稳之际,这才能打动其心,令其踟蹰不前。

此刻见其眼神闪烁,却仍只是以言语试探,果然已入彀中,顿时心中暗喜不已。

“大和尚这是在摸苏某的底子吗?嘿,也罢,既如此,临去之前,便索性敞开来说说吧。唉,终是要去了吗?可惜,可惜……”他脚下顿住,不屑的瞄了老和尚一眼,这让老和尚顿时大为尴尬,下意识的转头避开他的眼神儿。

苏默却是愈发入戏,鄙视完了后跟着便是几句莫名其妙的感叹,听上去那意思就是敞开来一动手后,这一界便再也容不下他,便要破空而去了。

到的最后那连着两声“可惜”,更是满带着不舍和感慨,愈发让老和尚一阵心惊肉跳,暗凛不已。

胖子却是不知内情的,听的少爷说的动情,不由的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噗通跪倒在地,伏地呜咽不能语。

苏默这会儿却是彻底融入了角色,脸上伤感之色愈发浓郁起来。也不去理会嘉曼,就那么从容的转过身去,伸手扶起胖子,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叹道:“痴儿痴儿,何必这般作态?须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能有这么一段主仆之谊,已是莫大缘分了。但愿你能勤加努力,勿懈勿怠,如此或许他日,你我便还有相见之时。汝当知晓,大道三千,各有玄奥。以武入道、破碎虚空,却也不是不可期之事,所贵者,不过一个恒字耳……”

胖子激动不已,退后两步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大哭着哽咽道:“谨遵少爷仙旨。只是少爷啊,我不想跟你分开啊,求少爷这便带我走吧,这便带我走吧。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仆都无怨无悔,无怨无悔啊……”

他语声悲切,哭的声嘶力竭。苏默却只是轻叹一声,微微摇摇头,直起身来不再理他。然后慢慢转回身来,目光直直看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嘉曼,眼神中无喜无悲,一片漠然。

嘉曼在他方才背转身对着自己时,脸色便是大变。这般毫不将他放在眼中的表现,显然是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会偷袭。换言之,岂不是说即便他真的偷袭了,苏默也有着绝对的手段应对?

这般想着,便愈发谨慎起来,将原本蠢蠢欲动的那点小心思顿时抛的不见踪影。

而后再听到两人间的对话,更是心中暗惊。尤其是苏默最后那句“大道三千,各有玄奥。以武入道、破碎虚空……所贵者,不过一个恒字”,更是让他心有戚戚,大为赞同。

要知道他便是走的这条以武入道之路,往日里未尝没有迷惑之时,终不知前路茫茫,最终将会如何走向。仙路缈缈,世间多少人前赴后继,穷毕生之力而求,然最后却终不过化为一胚黄土、数根枯骨。

敢问世间可有仙?!

这句话,可谓代表了无数修者的审问,千万年来萦绕在心头脑海,挥之不去、舍之不得,几乎已成了魔障。便是嘉曼自己,亦何尝不是如此?

他自幼习武,聪颖非常,无论智慧、根骨,俱皆上乘。其后以弱冠之年,便横扫西域,走遍大小三十六国,以佛法、武学称世间之冠。其时的他,未尝不暗暗得意,自诩不世奇才。

然而直到他遇上那帮人,见识了诸多超出了认知的事情,终于让他深陷其中,并最终明确了追求。而这追求,一追便是几近一甲子……

这期间,他有过迷茫、有过犹疑、有过反思、有过动摇,但却最终还是以坚定的心志坚持了下来。如今思来,正如苏默所言那般,所贵者,不过唯“恒”而已。

有了这种心声上的无形共鸣,再听苏默一言一语,莫不如甘霖沛雨、微言大义,只恨不得能再多听一些,再多一些……

他却不知,他之所以有此感觉,却正是被苏默抓住了那微妙的心理,彻底带入了沟里了。

要知越是如他这般智慧高绝之辈,越是心志坚定、自负自大,也便越容易在认同了某个观点后,极快的陷入进去。

苏默既然摸准了他的脉搏,只是借着跟胖子一通胡扯,稍加引导,果然成功的达到了目的。

而到了此刻,当嘉曼再次正面面对苏默时,念由心生,先入为主之下,苏默只是怕露出破绽而努力保持平淡的神色,落在嘉曼眼中,便成了如同苍天俯视众生般的漠然。

而那视一切为刍狗,看万物如绝空的目光,更是让他心弦震颤,恍恍惚间,似乎自己在苏默面前,便真如蝼蚁一般,顿时心下骇然不已。

“大和尚所问,苏某已然解答了。而苏某这里,却也有几个疑问,不知和尚可肯为我解惑乎?若得释疑,再无遗憾,当可放手一战。”苏默目光如同深井,语声更是平静的连点起伏都无,看着嘉曼淡淡的说道。

嘉曼紧张的两手里全是汗,忽闻此言,不由的顿时大松一口气儿。刚才他只道苏默便要立刻动手了,心生所感之下,简直紧张的差点没当即转头逃了先。

暗暗羞愧了一番自己刚才的心思,智慧觉明便渐渐重新恢复过来。听闻苏默问话,不由心中苦笑。天知道,和尚现在真心不想再动手了啊。打打杀杀的什么最讨厌了,大家坐下来聊聊天,一起做好盆友不好吗?

释疑之后,放手一战?这个,和尚是释疑好,还是不释疑好呢?嘉曼这叫个纠结啊。

只可惜此刻对面的苏仙人压根不知道他的心思啊,仍在努力的使出超凡演技,维持着“上仙”的风情。

嘉曼闭了闭眼,心中暗叹一声,终又缓缓睁开眼来,郑重的合什一礼,沉声道:“檀越请问。”

苏默点点头,却没马上说话,只是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直到盯得老和尚有些略略变色了,这才张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450章:尔虞我诈

“大和尚先前在外面与巨虫相搏,如何得以解脱?又是如何进的这上古秘境?”

自己凭借生命元气才好容易钻了进来,这贼秃却是怎么进来的?而他既然能进来,那说明肯定是有另一条出路的,这却是苏默心兹念兹的事儿,所以出口便先问起这个。

嘉曼微微一怔,他只道苏默要问他一身能力的来处呢,毕竟身为修者,实力才是永远放在第一位的。却不成想,苏默一张口竟是问出这么个无关轻重的话题。

不过意外归意外,对于这个问题他倒也不吝回答。略一沉吟,便坦然道:“若和尚说是意外,檀越可信否?”

他心中对苏默起了大警惕,那称呼便也庄重了许多。不知何时,从公子变成了檀越,却是实打实的将苏默放到了和自己平等的地位。

苏默没说话,只是平静的望着他,等着他继续。

嘉曼眼神又缩了缩,随即苦笑道:“沙暴,忽如其来的沙暴,驱走了那巨虫,也将老衲送入了这里。”

说到这儿,忽然面颊上飘起两团不正常的潮红,略带兴奋的看向苏默道:“檀越称这里作上古秘境,想来是对此早有所知了?那这里是不是……是不是就是……”

他说到这儿,不由的语声都颤抖起来,极是渴望的望着苏默,那个在心头翻来滚去的词儿却是始终未能出口。

苏默听到他说沙暴,先是一惊,随即不由的大失所望。竟然又是沙暴?!这般说来,想着通过这贼秃找到出去的路的想法,又是一场空欢喜了。

哀叹之余,听到他后面的话,忽又心中暗暗好笑,看来便如老贼秃这般人物,在这种超出认知的环境下,也是如同这个时代限于见识的大多数人一样。

愚昧无知的人啊。苏老师心中的优越感,不由的油然而起,连带着看向老和尚的眼神儿,都带着几分俯视之意了。

只是这种眼神儿落在嘉曼眼中,却不怒反喜,只当是自己果然猜对了,登时不由的心中狂跳起来,恨不得马上去探寻一番,看看还能不能再寻到些仙缘。

不过好在他修行多年,心志极是坚定。而对苏默的忌惮又实在太深,知道自己若想有所得,眼前这个少年实为关键,绝不可放任纵之。如此想着,这才长舒一口气,将浮躁的心思又再压制下来。

“老衲多谢檀越解惑之德,阿弥陀佛。”他恭敬的合什一礼,忽然一整神色,郑重的道:“说起来,老衲与檀越并无深仇,前番数次纠缠,亦不过为了大道之求。檀越大智慧,当能知老衲。”

对于老和尚忽然表现出的前倨后恭,苏默只是稍一愣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心中悄然一动,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只是他能平静,身后胖子却是平静不下来,闻言不由大怒,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贼秃,你屡次相欺,险些害死我家少爷。这会儿却来说什么没有深仇,我呸!”

苏默一惊,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生怕好容易营造出的氛围被破坏了,偏又无法明言,急忙偷眼去看嘉曼。

嘉曼却只是淡漠的瞟了胖子一眼,便即目注苏默。对于他来言,胖子不过世间凡人,蝼蚁一般的存在,并不值得他太过关注。咒骂也好,叫嚣也罢,便如蚂蚁之与巨龙,实在不值一提。

他所重视的,是苏默!如今既然知道了这里乃是与仙有关之地,若能说得苏默放下成见,通力与自己合作,说不得会让自己再进一步,甚至就此真正踏上仙途也说不定。所以,哪里还有心思去跟胖子较劲。

再说了,既然他改了针对苏默的心思,那么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面儿不是。胖子毕竟是苏默的仆从,自己倘若再对胖子出手,倒是不好与苏默说话了。是以,干脆便来个不予理会算完。

苏默暗暗松口气儿,回身隐晦的瞪了胖子一眼,佯作不悦的喝道:“行了,你且下去寻地疗伤吧,这里我自有道理。”说着,以目示意,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又再扫了地上的火把一眼。

胖子本待还要再说,见此微微一愣,随即省悟过来。当下也假作忿忿之色,却无奈的躬身一礼退后。然后再抬头时,冲着嘉曼恨恨瞪了一眼,转身分枝拂叶的去了。只是谁也没留意,他起身的时候,已是将那尚未点着的火把拎在了手中……

“好了,没有俗人搅扰了,和尚有话便明言吧。”假作淡然的摆摆手,苏默赶紧将话题主动拉回来,免得嘉曼生疑。

果然,对于胖子的离开,嘉曼只是迟疑了下,却很快又被苏默所言将注意力吸引了回来。一个已远不是自己对手的凡人,又已经被击伤了,嘉曼虽有所疑,却并不再放在心上了。

而更重要的是,既然确定了这里是仙家秘境,那么这里的价值已经大过了苏默身上隐藏的价值。

再加上苏默忽然表现出的超然架势,让他甚为忌惮。所以,这会儿的心思便也从开始的抓获苏默,改为了谋求合作。既如此,那么胖子的离去,便也就没什么紧要了。

是以,听到苏默开了口后,他只是微一凝眸,便即合什道:“善哉善哉,老衲欲请檀越一起,探索这上古秘境,但有所得,你我共享之,不知檀越意下如何?”

“这个……”苏默眼神微动,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似乎有所意动。

嘉曼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他知道,原本是敌对双方,忽然冷不丁的转头要合作,任谁也不可能毫不迟疑的便答应下来。若真那样,怕是嘉曼自己都不会相信。

只是他却不知,苏默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却不是在思考该不该和他合作,而是尽可能的借此拖延时间罢了。

和老和尚合作探索秘境?开什么国际玩笑!老和尚被自己忽悠的以为这里是仙家秘境,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里跟仙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这里诡异处确实存在,但那也是因不知名的外力所致。换个说法便是,与其说是仙幻,倒不如说是科幻。

而既然称之为科幻,便着重在一个“科”字上。就凭着他苏默把丁点儿科学知识,甚至大部分认知还都是来源于后世的一些科幻片,如此想要进行科学探索,那不是扯淡吗?

这要是答应了和老和尚一起探索,怕是不用半天就必然要露陷了。到时候老和尚一旦反应过来,苏仙人岂不是真要成仙了?

所以,借此拖延些时间,期盼着胖子那边赶紧帮汤圆解了围,然后悄悄过来,出其不意合三人之力,或可战而胜之。至不济,也能暂时击退他,从而为三人获得逃脱的时间。

但是这一切算计,都建立在有心算无心的基础上才可。那么,这边拖延着嘉曼,并使其不产生疑心,便至关重要了。

苏默此时早已反应过来,昨晚的窥探肯定便是嘉曼无疑。也唯有同样获得了异种能量的嘉曼,才有可能躲过自己的神识探查。

而也正是因为有了昨晚的窥探,所以今天汤圆的忽然暴怒,被宿敌引走,显然也正是出于嘉曼之手。想必嘉曼也看出来了,三人之中,唯有汤圆这个异兽最不好对付,这才想方设法引开了它。

而目前来说,最让苏默头疼的是,一旦汤圆回来了,如何能暂时瞒过嘉曼,以保证汤圆足够靠近嘉曼发动攻击呢?要知道,那货体型巨大,但凡稍稍靠近,那动静简直连聋子瞎子都能知道了,更不要说如嘉曼这种超级高手了。

头疼啊。实在不行,看来唯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在汤圆被发现的一刹那,自己这边要抢先发动,希望能打这老秃驴一个措手不及,为汤圆的抵近赢得时间。

如此这般算计了一番,苏默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看向嘉曼,淡然道:“怎么,和尚不想着要抓我了?”

嘉曼面不改色,垂目高喧一声佛号,正色道:“檀越说笑了,老衲向来只是仰慕檀越,只想与檀越坐而论道罢了,实在没有冒犯之意。之前些许往事,皆是双方不甚了解,以至有所误会。若是檀越为此怪罪,那么老衲在此赔罪了。”说着,恭恭敬敬的合什一礼。

苏默当即瞪眼了,憋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挑起大拇指赞道:“成!真成!和尚,爷算是没话说了。”

妈蛋,碰上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了,苏默感到有些淡淡的失落。一不小心,竟然被超越了,以后让他还怎么混?这念头一起,差点没让他破了功,连转世仙人的逼格都维持不住了……

嘉曼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庄重的再次稽首道:“檀越大量,老衲感佩之至。如此……”

正说着,忽然耳朵微微一动,面色微变,扭头往某处看去。

苏默心下一动,暗叫不好。他神识更超嘉曼,便在方才一瞬间,也捕捉到了远处轻微的震动。显然,怕什么来什么,那肯定是汤圆的脚步声。胖子,得手了。

“和尚之前所得缘法,想必应是一块神石吧。”眼见嘉曼面色开始不对,苏默情急生智,张口就喝破了嘉曼实力大增的来源。

嘉曼果然神情大动,霍的转过头来,眼中精光大盛,死死的盯住苏默。

苏默摆摆手笑道:“和尚何必紧张?你既说要合作,那有些事儿便是绕不开的,必须要先说在明里。”

嘉曼盯着他不说话,半响,才淡淡的道:“檀越果然是知道的,既如此,以檀越之意,该当如何呢?”

老家伙一边说着,一边却不动声色的将身子侧移,隐隐将自己处于苏默和那边声响传来方向的侧面,呈三角形站位。其人之警惕谨慎,可见一斑。

苏默手心里汗津津的,暗骂这老秃驴奸猾,便只一点风吹草动,已然是引起了他的警觉。看来不下猛药是不行了……

“我的意思嘛,就是咱们合作的分配,是不是该当先说好呢?否则,到时候再起争端,可就不太好了。”他干笑两声,摊摊手说道。

嘉曼眼神闪烁,仔细的观察着苏默的表情,心下忽然疑窦重生。这苏小子忽然提起神石来,难不成这里竟然还有?可那怎么可能,要知那可是神物啊,如何会像大白菜似的,到处都是?定是乱我心绪的吧,刚才那声音……哼!

他如此想着,眼中忽然凶光大盛,瞬间便将先前的顾忌抛开。若是有那异兽联手,苏默一旦翻脸,他还真没把握能挡得住。这也是他之所以费尽心机,隐忍了一夜安排好才发动的原因。

暗暗懊悔之前的迟疑,正待豁出去不管不顾了,下一刻苏默的一句话,却让他猛的睁大了眼睛,顿时一颗心狂跳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里确实还有一块最大的神石……”

第451章:两败俱伤

神石,当然这是苏默胡乱起的名字,但显然很得嘉曼的认可。

他机缘巧合下,被沙暴卷进这个秘境恰好落在那块所谓的神石上,这才有了如今这超凡的实力。而那块神石,才不过指甲大小…….

“最大的一块神石”!那得有多大?又将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嘉曼激动了。

作为一个久历江湖的老家雀了,其实嘉曼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保持冷静。也明白,苏默的话未必就是真的。但是神石给他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大太大了,以至于让他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都不行。

“神石在哪儿?”他大喝一声,向前进逼问道。这一刻,什么高人风范,什么神僧气质,外在的一切伪装尽皆抛却,彻底露出本性来。

“呵呵,神石就在……”苏默不慌不忙的说着,一边扭头抬手,似是要指向某个方向。

嘉曼心跳不可自抑的狂跳起来……

“神石,可不就在……那儿嘛!”苏默口中“可不就在”四个字拖着长腔,将嘉曼的胃口提到最顶峰。待到最后“那儿嘛”三个字出口,便在嘉曼猛然间如同心跳漏跳了一拍的刹那,眼中猛然一道精光划过。下一刻,已是蓦然出现在他身前,一拳照定他面门上猛击下去。

不远处,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之前,却有一个肥硕的身影纵跃如飞。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间的同时。眼看着一拳将要奏功,苏默嘴角不由微微勾起,眼中却光芒冷厉。

“嘿!和尚早……啊——”

便在那拳头堪堪将要击中目标的瞬间,原本正满脸激动的嘉曼,忽然诡秘的一笑,豁然侧头抬手,冷笑声中,一只干枯的手掌,已是在间不容发的一刻,牢牢的挡在了面前,将那只拳头扣在了掌中。

然而,那冷笑声尚未说完,猛然间却是浑身大震,一张老脸瞬间变了颜色,青白黄赤的变幻之际,已是失声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

狠狠的猛一发力,将苏默的拳头推了开去,身子顺势如电般向后躲去。躲避之际,一道血线随之从掌心中飘了出来。

对面的苏默身子略晃了晃,击发出去的拳头已然收回,但拳头的五指中间,却露出一截乌油油的黑光,肉眼可见的一滴血水正往下滴。

原来,不知何时起,他手中竟早握了一块陨石碎片。那陨石锋利处,连外面秘境中坚韧的变异树身都能砍破,此刻这片碎片尖利如锥,顿时让嘉曼狠狠的吃了一个大亏。

嘉曼如今身手超绝,苏默自知自身的劣势,一无真正的武技傍身,二没足够的力量伤人。所以在一开始便早有预谋,正是算准了嘉曼肯定会在瞬间对自己轻视的疏忽,狠狠的给他来了一下。

为什么说嘉曼会在瞬间对他轻视呢,很简单,因为前面他把自己演绎成一个高绝的仙人,使得嘉曼对他极为忌惮,以至于都不敢立即发动了。

这般患得患失的心绪下,只要自己不动,嘉曼甚至很可能也一直不敢乱动。但是只要自己一动,在嘉曼这等武学大宗师面前,瞬间便能明白过来,他苏默不过只是个假把式、花架子的真相。

而这种大起大落的心绪之下,任何正常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大大松口气儿。那么,随之而来的轻视不屑,便也就顺理成章了,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这是人性,亦是阳谋!苏默这番算计,对人心人性之把握,可谓入味三分,也是堪称宗师级了。

此刻,眼见果然算计得逞,哪还会任嘉曼重整旗鼓?当即毫不犹豫的紧跟上去,舞动着手中尖利的陨石锥,照定老和尚太阳穴狠狠击去。

趁他病、要他命!不可沽名学霸王啊。

“好个奸猾的小贼!”嘉曼简直要气炸了肺,自己堂堂一代宗师,竟生生被个小辈装腔作势的唬住了那么久,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这还不说,最后竟尔还在人家手中被伤到了,若不是掌心中那锥心的疼痛仍在,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这让他又如何不暴怒抓狂、情难以堪?

而现在,这小贼连番算计,捡了这么个大便宜还敢冲上来,真以为自己是泥捏的吗?

老和尚彻底暴怒了。

一声怒骂出口后,干瘦的脸上满是阴鹜冷厉之色,堪堪苏默再次扑近,只是身形一晃边轻易躲开。随即足下一抬,一只脚便踹了出去。

那脚恍恍惚惚,似虚如幻,饶是苏默神识超人,明明看的分明,但想要躲开时却觉得总慢了半拍。

呯!一声闷响,苏默浑身剧震,如遭雷噬,一个身子已是应声倒飞了出去。噗通,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摔落在地。

差距太大啊。这是质的差距,哪怕量上在如何接近,但始终还是以质为准。

十余丈外,胖子飞速奔来的身影已然显现,正好眼见着苏默落地的姿态,不由的顿时红了双眼。口中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再次加速往这边奔来。

身后,一片树歪草斜,汤圆巨大的身形也同时显露出来,怒吼连连的紧跟而至。

嘉曼冷冷的扫了一眼,却是不紧不慢的逼近到苏默身前,看着苏默艰难的想要爬起来,但胳膊撑了两撑,却终是无力的又再倒下去。

“哼!苏公子,老衲劝你还是老实些好。你以为,老衲那一脚可是好挨的吗?”嘉曼满脸傲色,微微俯下身子说道。

他当然有傲气的资格。方才那一脚,可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的,而是他修持了数十年之久的佛家绝技——须弥镇。

传说中,当年曾有巨龟自海上而来,兴风作浪,以至大水泛滥,处处泽国。后来佛祖降怒,令大尊者出手,踏足而下,化为须弥山镇之,遂平。这须弥镇,却正是从中演化而来。

他实是恨极了这小贼的奸猾,这一式须弥镇,却是足足使出了七分劲儿击发出来,便是一只大象中了,也要骨碎筋断了。苏默实落落的中了这一招,还想着爬起身来,岂不是妄想?

实话说,此刻苏默竟然还能动,都已经让嘉曼大出意外了。只不过转念想到这必也是那神石之功,不由的又是释然。但随即便是一阵火热心跳,由此想到,若是那块最大的神石能落入自己手中,将会发挥何等的威力。

眼下,这个可恶的小子已经彻底落入自己的掌握,那便是一定要逼问出那块神石的下落的。至于即将赶来的胖子和那只异兽,有了这苏小贼在手,还怕他们翻了天去?所以嘉曼在发觉了胖子和汤圆的到来,也并不再放在心上。

“你……你……”倒在地上的苏默大口喘着,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连话都说不出了。

嘉曼微微蹙眉,这可不好,在没问出那神石下落之前,可不能让这小贼死去。否则,不说神石没了指望,便是那胖子和异兽也会让他大为头疼的。

心中想着,暗提一口真元,探手欲往苏默背上印去。只要以真元暂时护住被须弥镇震碎的内腑,至少可让这小贼一时半会儿伤势不致恶化,少则也能再拖上个三两天。有了这三两天的时间,想必足够自己逼问出来那神石的下落了。

这般想着,那手掌已是堪堪落下。然而就在将触未触的一瞬间,猛然间一股莫大的危机感从心头泛起,让他不由的豁然一惊。猛然睁大眼睛之时,却见原先还奄奄一息的苏默,不知何时正仰起头来,对着自己呲牙一笑。

不好!他心中大叫一声,猛然收力便要退开,却不防忽然一个趔趄,却是他急迫之下,下意识的便要挥掌攻击,竟至反噬了。

要知道,以内劲为人疗伤又和击发却敌,是截然不同的性质,走的经脉也全不是一条。嘉曼虽是高手,却也没有那种法门,可以让体内气劲随意在经脉中跳跃而行。

他若只是收回力道也就罢了,可这一攻击,却是倒了霉了。也是他心中对苏默忌惮实在太深,以至于以他大宗师的境界,在这一刻也慌了心神。

这些话说来很长,但现实中,实则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高手相争,本就是瞬息间的事儿,甚至百分之一个呼吸都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苏默好歹也是经过了三次蜕变的体质了,便武学修为境界上再如何差着嘉曼很远,但这种量变引发的质变后的改变,抓住这么个空挡却是绝对能做到的。更不要说,这还是他本就早有预谋了的。以有备攻无备,再有了嘉曼自己的错漏,顿时嘉曼就悲剧了。

便在那一瞬,趴伏着装死狗的苏默再次扬起手,用暗藏在手的陨石锥,狠狠的照着嘉曼的小腿上拍去。

这一下,可真是实实落落的了,甚至比之第一次的伤害还要严重。

嘉曼只觉小腿上一麻,随即便是一阵锥心的剧痛袭来。不由的发出长声的惨嚎,打着横便飞了出去。

把一个人拍腿拍飞出去,由此可见,那力道该有多大了。

嘉曼此时的心情真是日了狗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苏默算计,他真心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出了问题。这放在往常,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儿。可自打遇上这个苏默,却是频繁出现,难不成真是天生犯克,又或这小贼真个是神仙转世,自己这是冒犯了仙人所以遭了天谴了?

可怜的大和尚,俨然开始怀疑人生了。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你中了我的须弥镇,为何还能没事,为什么?”他强忍着剧痛,落地后一个翻腾,便封住了受伤处的穴位,随即纵身而起,红着眼珠向苏默喝问道。

此时他可再不敢稍有疏忽了,没了苏默为质,自己又负了伤,在对方帮手齐至的情势下,他能自保已是天幸了。只是这心中之疑怎么也挥之不去,若不问出来,实在是死也不能瞑目。

苏默嘿嘿笑着,抬眼看看已经陆续奔过来的胖子和汤圆,说出来一句差点没让老和尚吐血的话来。

第452章:击退

“还记得外面那条大虫子吗,它送我的私人珍藏。咋样,帅不帅?”扯着身上的裹得厚厚的虫蜕,苏默很是嘚瑟的冲老和尚显摆着。

嘉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好悬没闷死。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那是什么?可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更气来着。

阿弥了个陀佛的!你这小贼是那巨虫的私生子吗,它竟然肯把自己的蜕皮送你?摆明了,这小贼是在瞪着眼胡说八道嘛。

可为什么这小贼如此好运气,竟是走到哪儿都能弄到好东西?他妹的,当时自己可是在打生打死的,这小王八蛋却躲在一旁闷声大发财,这事儿你妹的想想都憋屈啊。

“跟他废什么话!少爷,汤圆被他整惨了,弄他,给汤圆报仇。”旁边胖子怒目瞪着嘉曼,大声向苏默嚷道。

汤圆啊呜啊呜的叫着,将大头伸到苏默跟前儿,两只熊眼里含着泪水,表示自己很受伤。

苏默低下头去看,果然能看到这货脑袋上几个略微肿起的小包,也是不由的暗暗吃惊。

要知道汤圆这货一身铜皮铁骨,当初便是那阵风暴都没能伤到它表皮,可此刻却被一群蜂子蛰了一头包。虽说包不大,可那尾针竟能扎进去,其锋锐硬度可想而知了。

要是能搞点这种蜂针当兵器……

苏默想象了下自己手持蜂尾针,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大杀四方的场景……

哎呀,画风咋这么熟悉呢?我勒个去的!这不活脱脱是那位东方兄的风格吗?不行不行,这个还是不要了吧。

苏默赶紧将这一丝杂念抛开,把注意力放回眼前事儿上。

“大和尚,现在形势倒转,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得意洋洋的看看身边的胖子和汤圆,冲嘉曼笑道。

小样的,老子现在左胖子、右汤圆,手中蜂尾针……呃,不是,手持陨石锥,神挡杀神、佛挡*,看你还嚣张不。

嘉曼脸色难看,低头看看自己掌心和小腿上的伤势,眼中光芒变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这好好的算计,何以竟到了眼前这地步?老和尚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如同梦中。

是了是了,全是从这小鬼开口说话伊始,整件事儿貌似就变了味儿了。自己竟一步一步的,不知不觉中就踏入了对方的节奏,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算了个底儿掉,这要是不败才叫怪呢。

想明白了这点,老和尚简直懊恼的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这可就是八十老娘倒崩了孩儿吗?不行,下次再相见,绝对不能给这小贼开口的机会,绝不!

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肯服输,哼了声道:“苏公子以为自己赢定了吗?依老衲看,却也不一定吧。如今你我双方,都带伤在身,便是公子那兽宠也未能幸免,真要战起来,胜负尤未可知吧。不若公子好生掂量下,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你我联手,先取了这秘境中的大机缘?与大道相比,区区误会,原不该令你我这般身份挂怀才是。还请公子三思。”

他这话不紧不慢的说出,倒是把苏默说愣了。这老秃驴,原来到了这会儿,还在存着这种念头。是该说他蠢呢,还是蠢呢,还是蠢呢?

苏默这里愣住,胖子那边却是早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三思你姥姥!”话音儿未落,已是飞身抢出,双掌交错向着嘉曼打去。

与此同时,汤圆也是大吼一声,四爪齐动,如同一座小山也似,仗着自己体型巨大,就那么蛮横的直撞过去。

苏默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只能无奈的叹口气紧随而上。只不过他却没直接攻上,而是脚下转动,在圈外奔走,眼神儿紧紧盯着场中,寻找可能的破绽而进。

嘉曼面皮一紧,脚下先是向后退后半步,双掌护胸,两眼却看也不看将至的胖子和汤圆,只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苏默身上。连续两次吃亏,全吃在这个自己原本最不注重的人身上,这要是再不记打,那可真妄称宗师了。

这些话说来长,然则实际不过是刹那间事儿。胖子最快,呼吸间便奔到了身前,双掌翻处,一打头面一击肋下,风雷俱动,却是发了全力。

只是眼看着将将就要击中的瞬间,恍惚中,嘉曼身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流光闪过,这看似必中的两掌,忽然竟似在某个节点无限拉长了一般,竟是总差那么一点点,却就是落不到嘉曼身上。

这种貌似力用到空处的感觉,好悬没让胖子吐血,整个上半身的所有骨节都发出咔咔的声响,如要错开一般。

胖子大惊失色,拼命的待要收回力道,却不料就在此刻,原本对他根本不屑一顾的嘉曼,似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便是这一眼,让胖子忽然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一股莫大的危机感从心中升腾而起。只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却见老和尚肩头微微一动,一只大袖便极为突兀的出现在了他胸前。

紧接着,便觉胸口如被大铁锤猛然击中。砰的一声,身子已是高高飞起,仰天一口鲜血喷出,重重的摔了出去。

砰,胖子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勉强挣扎着支起上身,却哇的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面色也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一击,又只是一击,胖子便完败下来。若不是后面汤圆的攻击紧跟而至,嘉曼不敢太过发力,怕是只这一击,胖子这条小命就要交代了。

在外游走的苏默见状大惊,再顾不上进攻,脚下一错,瞬间便闪到了胖子身旁,伸手将他扶起的同时,暗暗一道生命元气已是送入他体内。

“咋样,有事儿没?”他焦急的问道。

胖子得了他元气的支撑,苍白的脸上略略恢复了几分血色,闻言苦笑笑,点头道:“少爷放心,我没事儿。快去帮汤圆,这老秃驴有古怪。记住,用劲儿千万别用实!切记切记!”说着,用力推开苏默,挣扎着盘膝坐好,暗暗导引归元,吐纳疗伤。

苏默见他确实没什么大事儿,这才微微松口气儿。转头看向场中,那边厢汤圆正怒吼连连,口咬爪撕的与嘉曼缠斗在一起。表面上看起来,两下里正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轾,只是苏默却从汤圆的嘶吼声中,听出了阵阵的痛楚和焦躁之意。

用劲儿别用实?苏默眼睛微微眯起,脸上不由的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的心中一动,握紧了手中陨石锥,再次逼了上去。

嘉曼虽然一直在跟汤圆周旋,注意力却仍是大半放在苏默这边。眼见苏默愣怔了片刻,此刻又再围了上来,顿时不由的大为头疼。

别看他跟汤圆斗得似乎游刃有余,但实则他也是暗暗叫苦。这只不知什么品种的异兽,皮糙肉厚,防御力简直堪称变态。自己每每击中其身上时,看似实落,但嘉曼自己知道,那力道其实在落在其身上的一瞬间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分散开,真正的伤害,其实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这种古怪的情形,倒是与他刚刚悟出的神石之力差堪仿佛。两者都是在体表外形成一种类似空间的保护层,使得外力加身时,在一定的时间内不能触及本体。

只不过他的这种能力只能有意识的凝聚一处,重在一个“精”和“专”上,若是不能预先催动,便发挥不出来。这也是为何先前,一个不小心下,竟被苏默接连两次算计得手;

而汤圆的那种能力,却如同一种天赋之力,虽不如他的精专,却是意在念先、持续不绝,甚至根本不用刻意的去催发就能使动,犹如本能一样。

而且这种本能还不仅仅是作用于表皮,嘉曼能感觉到,这种本能俨然竟是连同血肉骨骼都有着微弱的同效。

如此一来,虽然自己每次的击中,都能让这异兽痛楚不已,但实则根本不能给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长久拖下去,怕是累也把自己累死了,更不用谈什么获胜了。

他从开始就设计先把这异兽调开,原也正是直觉这畜生不好对付,只是真对上了,却不成想哪里是不好对付那么简单,简直就是难缠啊。

而此时苏默这个奸猾的小贼又再旁边觊觎,嘉曼顿时便起了脱身的念头。

要知道这小贼貌似是三人中最弱的一个,但其无论心计还是手段,都胜过胖子和这只异兽百倍。尤其是那一身古怪的手段,隐隐竟似能克制他的一身能力,简直是防不胜防,令他实在是大为忌惮。

走!必须赶紧走。他打量着场中形式,果断下了决心。

如此瞅准了一个空挡,虚晃一招,再次狠狠击中了汤圆一掌时,不待掌力激发,却瞬间改变力道,该击为抓,狠狠的从汤圆身上薅了一把。

这一下却是果然建功,竟尔生生被他薅下来一把毛来,把个汤圆疼的嗷的一声惨叫,慌不迭的向后躲去,恰好将苏默赶上来的道路挡住。

嘉曼却借着这一瞬,脚下轻轻一点,轻灵的向后飘开,眨眼间便没入身后密林之中,三闪两闪之际,弊案不见了踪影。

苏默收住脚步,眼睛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皱眉不语。汤圆怒吼连声,奔至林边冲着远处吼叫示威。叫了几声后不见回应,这才一脸得意的返身而回,凑到苏默身边亲昵的蹭了蹭,讨好表功。

苏默笑骂着一巴掌扒拉开,目光再次深深的望了密林深处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回身轻声道:“好了,咱们,准备离开。”

第453章:汤圆的迷惑和验证

汤圆对于离开显然仍是不太热衷,听到苏默说完后恹恹的,也不卖萌了,两只尖耳朵都耷拉下来。

苏默看的好笑,只当是它舍不得故土,也不去理它,大步走到胖子身边,却见胖子仍是闭目盘坐,不由微微一怔,眼底有担忧之色一闪而过。

生命元气确实神奇,但却还没神奇到万试万灵,什么都能解决的地步。这么久了,苏默也已经大致摸到了这种物质的特性。

说白了,这种所谓的元气,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浓缩精华的东西。它可以增加生物的生命基数,甚至超大量的使用后,由量变引发质变,或许还能促进生物的生命演化进程,也就是进化。

但它毕竟不是神药,对于伤患病症,却是并没有太明显的疗效。最多不过就是增加伤患的抵抗力,或者延长伤患抵抗的时间。毕竟,伤患消耗的最终还是生命力,增加了生命力的基数,就好像常说的“添油”战术,内里消耗了便从外面添加补充,可以持续的形成一个平衡。

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倒也算的一种治疗。但前提是,除此之外,载体还能得到针对性的外在治疗,最终达到治愈的目的。反之,那便只能是苟延残喘,完全凭自身机理的恢复自愈了。但是一旦元气消耗的速度比不过自愈的速度,那么最终生命还是会陨落。

胖子前番连续被创,其实受伤极重。而在这个秘境中,又哪里去寻找医师或者药物来治疗?所以便只能靠着自愈了。

这情形,胖子自己和苏默其实都明白,但谁也没说出口。胖子不说,大抵是对自家少爷的盲目信任所致。而苏默,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祈祷胖子的体质够坚挺,自己顶过去。他所能做的,便是不断的添油,无限加长这个抵抗的时间。

然而,这一次看样是有些麻烦了。胖子的伤再得不到有效的外力干涉,单凭着自身自愈,怕是少说也得数月之久,这还要在不轻易移动的情况下来说。否则,总是动来动去,伤口便总是长不好,便再强大的自愈也是白搭了。

可偏偏眼下这情形,实在容不得苏默他们在这静养。且不说这秘境之中各种诡异,让苏默的危机感一天大过一天。便单说又加了嘉曼这么个强敌,随时在侧窥伺,他们又从何谈起静养?

这简直就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啊。

“那老贼秃被打退了吗?”许是听到了声音,胖子慢慢睁开眼睛,咧嘴一笑,冲着苏默问道。

苏默回神,勉强一笑,点点头道:“嗯,老东西狡猾大大的,给他跑了。不过这些事儿你不必管,只管好好恢复。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大约要多久能好?”

胖子眼底有莫名光泽一闪而过,撇嘴昂扬道:“这点小伤,何足道哉。我……”

“行了!”一句话未说完,却被苏默粗暴的打断。胖子微微怔住,却听苏默大骂道:“都这熊样了,你跟爷吹个卵蛋啊。老实待着先,不准乱动啊。”

说着,转头对汤圆吩咐道:“你在这守着他,不准他乱动。”汤圆便使劲的点着熊头,斜眼睇着胖子,熊眼中竟然明显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气来。

胖子这个气啊,待要挣扎起身,却见汤圆大尾巴一甩,便如同个围脖似的缠绕到他两肩膀上,顿时如同压上了座小山一般,哪里还动的分毫。

“我艹!”胖子下意识的一句粗*出,随即反应过来,来不及跟汤圆这货计较,转头向苏默急急道:“少爷,你要作甚?那老贼秃还在暗处,不可轻举妄动啊。”

苏默瞪了他一眼,傲然道:“叫毛啊叫!少爷难道还怕了他不成。咳咳,那什么,我就在附近走走,你身上几处骨折必须要固定下才行,否则总动来动去,可是大麻烦。”

他起初一句话喊的颇响,但随即便有些心虚。忍不住左右瞅瞅,这才不耐烦的解释几句。

是的,他想去找几块合适的玩意儿,尝试着做几块夹板出来。胖子身上的皮肉伤倒没啥,但是肋骨等处的骨折,在这个无医无药的秘境里,却是必须重视起来。而夹板,则是如今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了。

胖子却哪里肯依,只是焦急的摇头,可见苏默理也不理的转身就走,待要挣扎起身,偏汤圆一条大尾巴将他压的死死的,任他如何运气也是摆脱不掉。胖子急的一头汗,不由扭头大骂。

可他骂的越狠,汤圆便压的他越瓷实。不但不为所动,两只熊眼里更满是戏谑的神色,到好似是在玩一个充满了趣味的游戏,胖子简直要气疯了。

要说之前苏默装逼那会儿,他还傻乎乎的以为少爷真的恢复了些能力,有什么仙家手段傍身,自不会怕了那嘉曼老秃驴。但刚才一番交手下来,他哪还不明白那是苏默又再装神弄鬼骗人?

而以苏默尚未恢复能力的这会儿,一旦单独遇上嘉曼,后果便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如何不让他心急如焚、彷徨担忧?

若没了少爷,那他胖子活着还有何意义?更不要说这么久以来,两人之间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苏默更是对他几番恩情,便是倾尽一生一世都无以报之。

他早已暗暗发过誓,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少爷伤到一分半毫。这已经无关道门令喻,而是真真的发自自己内心了。

可眼下少爷为了自己身上的伤,竟尔要独自进入危地,一旦有个闪失,又将让他何以自处?偏偏汤圆这个夯货,压根就是一根筋,只听苏默的吩咐,任他如何大骂喝叱也是无用,真要让他急疯了。

有道是情急生智,骂着骂着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这傻熊既然能听懂人言,又对少爷忠心耿耿,说不定告诉他自己的顾虑,反倒能打动这货呢?

这般想着,便停下了骂声,转而换了一副笑脸。不过想了想,又将笑脸换成一副忧虑的模样,这才叹口气,深情的望向汤圆。

汤圆原本正玩得高兴,主人交给它的这个任务,它真是太喜欢了。眼前这个胖家伙总跟自己不对付,汤圆老早就想欺负他了,只是碍着主人不好明来。此番这家伙落到自己手里,看熊爷不给他欺负出屎来。

有着这般想法,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加点码儿,干脆连屁股也坐到那厮身上,却忽见胖子突然不怒了,反倒摆出一副忧伤的模样,这让汤圆简单的思维有些变幻不过来了。

而更让汤圆感到不安的是,这家伙的眼神……吓,那是什么眼神儿啊,怎么看上去跟某些雄性,在某种特殊时候看雌性的眼神儿那么像呢?可自己明明是公的啊,而对面这个家伙,也是公的……吧。

汤圆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心中毛毛的,所以它决定验证一下。熊眼瞪的溜圆,上下瞄了瞄位置,然后硕大的熊掌探过去,照定胖爷某处按下。然后,又碾了几下……

“嗷——”

秘境中,忽然一声惨厉到了极点的痛嚎响彻长空,惊起飞鸟无数。

某处隐秘的山洞中,正在慢慢恢复身上几处伤势的嘉曼也是豁然睁开眼睛,猛然望向某个方向。灰白的双眉微微蹙着,脸上惊疑不定。

半响,又再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放松下来。若有所思一会儿,终又重新阖上双眼,归于寂寂。

密林前的山脚下,胖子两眼鼓胀,似要凸出眼眶子也似;面上也是殷红如血,以至于紫涨紫涨的,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爆了开来。

嘴巴半张着,颤颤的一张一阖着,豆大的汗珠只滚滚而下,如要凸出眼眶子的两眼中,全是失神绝望之色……

那男人的紧要处,被那么大一只熊掌按住,啧啧,个中滋味儿,简直不要太销魂啊。所谓*,怕也就不过如此了。

而最重要的是,还有那精神上的摧残:自己堂堂一大老爷们,竟然被一只熊非礼了,那一刹那,正酝酿着情绪,想着如何再悲情些的胖爷,顿时心丧若死。酝酿情绪?真心不必了。此时此刻,那悲情简直是如长江黄河一般滚滚而至,瞬间便潮涌而出……

“你……这孽畜……”身心俱遭巨大创伤的胖爷,血红着双眸瞪向汤圆,艰难而又愤怒的吐出几个字,两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汤圆也震惊了,熊眼瞪得老大老大的,实在想不通自己只是想验证下某个想法,何以竟引发偌大的反应。

对面这家伙叫的好大声啊,差点没吓死熊,真是太过分了。还有,他为什么哭呢?唔,估计是欢喜的吧,果然是吧。貌似以前看到某些兽兽,也有过这种个例。嗯,一定是这样!不看眼前这家伙,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中,是多么的渴望和幽怨?哎呀呀,他该不是还想自己继续?汤圆认真的思考起来。

好吧,胖爷的愤怒和痛苦,在熊的眼中,却理解为渴望和幽怨,这个,真心没处说理去。

林子边人影一闪,苏默手中拖着块枯死的树根,一脸紧张的跑了回来。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他焦急的问道。

刚才在林中,刚找到了这个枯死的树根,正比量着,估摸着想法横切下来,倒是能勉强做成几块夹板。便忽然听到了这边传来的那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顿时吓了他一激灵,拎着树根就跑了回来。

“……少爷啊!”胖子看到了少爷,忽然间悲从中来,说不尽的憋屈和心酸,顿时齐齐涌上心头。

第454章:意取野蜂

密林边,山脚下。

苏默笨手拙脚的给胖子上着夹板,一边听着胖子血泪控诉某熊对他惨无人道的可耻暴行。当然,这其中也偶尔夹杂着某熊啊呜啊呜的申辩声。

苏默听的这个乐啊,几次差点把夹板上错了地方,笑的腮帮子都抽抽了。

胖子满眼的幽怨,只觉得真是生无可恋了。

“那啥,胖啊,汤圆说了,它其实就是想确认下你是公的还是母的而已,不是想要对你咋的……唉哟唉哟,等会儿,让我先笑一会儿,不行了不行了,啊哈哈哈哈……”少爷笑的手足抖颤,抱着肚子一手拍地。

胖子真是咬牙切齿了,“少爷你就护着它吧,好像你真听得懂熊语似的。”

少爷努力的喘匀了气儿,正色道:“当然,我当然听的懂啊。它真是这么说的,汤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汤圆便使劲的点着大脑袋,熊眼里笑眯眯的。

胖子怒道:“胡说八道!它一只畜生,干嘛要确定我是公,呃,我是男是女?”

苏默就摇着头看他,叹道:“汤圆说你看他的眼神儿不对,它害怕。唉,你当时啥眼神儿,甩出来我瞅瞅。”

胖子不由一窒,暗暗回想自己当时状态,心下也是暗暗惊疑,难道真是自个儿的问题?不行,这却不能承认,不然的话,绝对会被这个无良少爷嘲笑一辈子的。

“好,这个不提。那就……就算它要确认……确认那啥,一下就行了啊,为什么还碾上几碾?”胖子说到这儿,眼圈儿又红了。妈蛋!被一只熊掌在丁丁上碾上几碾,那滋味,简直不要太销魂了,胖爷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苏默听到这儿就又喷了,实在忍不住啊。“汤圆说,汤圆说,它说开始没找到……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木然了。这尼玛绝对是会心一击的打击啊,伤害直上百万点有木有?

半响,就见他一张胖脸上各种色彩转换不定,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然后由红转紫,最终定格与紫黑……

“爷不活了!跟你们拼了——”

猛然间,山林上空再次响起一声暴喝,刚刚回落的鸟雀们再次炸窝了,呼喇一声又飞上了青空,叽叽喳喳一片。

太欺负人了!没找到?你妹的!多威武雄壮的那么一大隻,狗日的居然说没找到?这个绝对不能忍啊!

山脚下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良久,尘埃再次落定,露出胖子凄凄惨惨的身形:仰躺在地,蓬头垢面,一身伤痕。最令人目不忍睹的是,那眼中无尽的灰败与无助……

汤圆大屁股蹲在他腿上,整个下半身都看不到了。一只熊掌举在嘴边惬意的舔着,眼神儿却斜斜的睇着胖子,里面全是无尽的笑意。这货,果然成精了。

苏默一脑门的汗,半点都笑不出来了。几乎是趴在那儿了,重新给胖子扶正夹板。

这尼玛前世看电视视频上,别人包个扎、绷个带啥的挺简单啊,怎么到了自个儿上手就这么难整呢?还有这俩货,郁闷个天的,就没一个省心的。都尼玛这样了还要闹,可要把自己累惨了。

狠狠的瞪了一人一熊一眼,却全忘了他这个无良的主子,其实才是罪魁祸首。

好容易再次包扎好了,苏默也累的有些直不起腰来了。这种精细活儿,简直比跟嘉曼那贼秃大战一场还要累。

两人一熊都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捯气儿,胖子忽然道:“没戏,那老贼最是奸猾,此番又吃了亏,不会这么容易中计的。”

苏默没说话,半响才叹口气,“总要试试,能引出来最好,就算引不出来,也得给他留个咱们都没事儿的错觉,让他顾忌三分。只是你这伤,唉……”

胖子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不由的沉默下来。原来,这两人一熊一番闹腾,竟全是演戏。只不过这戏终还是演砸了,观众根本不买账啊。

密林中某个所在,一双毒蛇般的眸子闪烁了几下,满带着不屑和嘲弄,渐渐的隐没不见。

观众不是不买账,而是真的安心当了一把观众,没傻乎乎的跑出来入戏而已。数十年的江湖经验,岂是白给的?

躺在草地上的两人却并没有发现那双眼睛的存在,苏默翻身坐起,握拳发狠道:“实在不行就豁出去了,索性留上几天。我倒不信了,那贼秃还敢再来。凭我和汤圆两人之力,便胜不得他,却也让他沾不得便宜去。”

旁边汤圆便使劲的点着大脑袋,啊呜啊呜的吼了两声,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

胖子笑骂着拍了它一巴掌,也不理汤圆怒视着他的眼神儿,转头沉吟道:“少爷,不妥。这里若只是有那老贼在侧倒也罢了,可咱们都知道了,这里总会有那种突兀而来的风暴,却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若是停留之时,一旦遇上那种风暴……”

他说到这儿就打住了,但是话中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真再遇上那种风暴,别说胖子有伤不能动,便是没伤也应付不了。而偏偏那种风暴来无形去无影,根本就没有规律可言,便是想躲都躲不开。所以,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再无别的出路了。

提及风暴,便连一向抗拒出去的汤圆都露出惊惧之意,仰着大脑袋向某个方向张望着,脖颈上一圈的毛都立了起来。

“啊呜啊呜——”

它张望半响,忽然蹲下身来,冲着苏默二人低声吼叫了几声,两只熊掌比比划划的,似在表达着什么。

胖子有些发愣,苏默却是先一愣,但随即慢慢的脸现惊喜,猛地跳了起来,喜道:“胖子,你的伤有法子了,咱们走。”

说着,俯身小心扶起他,示意汤圆过来,将他小心的扶到汤圆背上负了。

胖子一头雾水,任由苏默给他收拾停当,才歪头问道:“少爷,你说的是什么法子啊?莫不是这里真有什么仙丹灵药?”

他口中说着仙丹灵药,却是眼中带着笑意,显然只是调侃而已。几番下来,他早已不是初来之时那般傻缺,真当这里是什么仙境了。

不过对于这个充满了诡异的地方,若说是汤圆这个土著能知道些什么隐秘,倒是大有可能。

所以,他这话固然是玩笑,但隐隐然却也不觉有了几分期待。

苏默却大笑道:“你这回却是说着了,不过仙丹肯定没有,倒是灵药嘛,虽不中亦不远矣。”

“啊,真有?!”胖子眼中顿时一亮,急急的问道:“是什么灵药?有多少,能挖回去不?”

苏默愕然,闷了一会儿才道:“干吗非要挖回去?”

胖子急道:“唉哟我的少爷啊,当然要挖回去啊。你想啊,这可是灵药啊,一旦挖回去了,您那些长辈们,还有我那些师门中人,啊,可不都得眼红死?到时候他们都得来巴结着爷,呃,咱们不是?啧啧,想想,想想啊,那得是多威风啊?哎呀呀,想想都要美死了……”

苏默乍听他提起长辈和道门中人,心中不由一动,不觉对这胖子大为高看了几分。可是越听越不对味儿,临到了听他竟是只为了个威风,登时差点气歪了鼻子。

这货,尼玛,真真是狗肉上不得台盘啊。自己怎么就敢认为他觉悟提高了呢?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胖爷永远是那个胖爷,骨子里的东西真心改变不了啊。

懒得再搭理这货,苏默干脆快走几步,开始踅摸趁手的家什。至于胖子那货说的挖回去,他喵的,苏默想想即将面对的场面,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赶紧将那想法抛了个一干二净。把那玩意儿挖回去?那是作死呢还是作死呢,还是作死呢?

一路分枝拂叶,一人一熊越来越是小心。苏默不时的从路旁拣选着枯枝,邦成粗粗的一大捧。中间还特意选了些新鲜的枝桠,这样一旦点着了,不但有火,还能制造出大量的浓烟,却是此行最犀利的武器。

没错,他们这次的目标,便是前番躲避不迭的蜂巢。按照汤圆的描述,林中那窝一再让它大吃苦头的蜂群酿出的蜜,不但极为可口,对生物的伤势也是大有好处。若能取回一些,估计胖子的伤势痊愈速度,至少要快上一倍。

苏默得了汤圆提醒,也猛地省起。前世时曾在某个篇幅中似乎是看到过这种说法,蜂蜜对伤势确实有不错的疗效。只是具体是真是假,又将究竟有多大疗效,却是不好把握了。

不过事到如今,哪怕便是一点儿希望也要抓住,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干等着的好。

至于由此可能引来嘉曼,苏默也不怕。那可是蜂群,又不是嘉曼豢养的,一旦真的陷进去,那些个蜂子可不会认人。便是嘉曼有心对付他们,也绝不敢动手,最多只能眼看着过过眼瘾。

而自己这边只要计划得宜,做好万全准备,便有七成把握取得蜂蜜,然后闪人。倒是两方隔着蜂群,再有汤圆和自己合力,更加不必怕嘉曼来袭。

随着越往林中深处而来,熊背上的胖子也终于看出了苗头,不由的脸儿都吓白了,急声道:“少爷,少爷啊,你们这是要干啥?额的个神啊,你们这是疯了啊?捅马蜂窝,你们这是真的要捅马蜂窝啊。完了完了完了,咱们就算作死,能不能换个死法啊,哪怕上吊跳崖什么的都行,不也比被蜂子蛰死的强?少爷,少爷,咱能冷静冷静不?不去行吗?我艹了,汤圆,你这个孽畜,肯定是你!你他妈的想害死咱们吗?你等着我滴,我真是……”

胖爷是真急了眼了,眼见着前面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野蜂,不由的转而大骂起始作俑者汤圆来。

“闭嘴!”苏默眼见着前面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蜂巢,不由的冲仍在喋喋不休大骂汤圆的胖子喝道。

胖子的咒骂声顿时戛然而止,张口还待要说,苏默却干脆的一摆手。微微躬下身子,微阖双目感应了一番,才慢慢睁开眼来。望着前面的蜂巢,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神识中,那蜂巢比之寻常蜂巢要大出两倍有余。而在神识的作用下,也清晰的看出这些个野蜂与寻常野蜂的不同,不但个头更大,身上还带着古怪的花纹,其狰狞之相毕现。显然,其毒性也绝对要超出寻常野蜂不知多少倍。

可这也很可能表明,这种蜂蜜的疗效,一旦真能起到作用,那效果也绝对是远超寻常蜂蜜。胖子若能得到,必将大大增快痊愈的速度。这活儿,干了!

只是唯一让苏默犹豫的是,意料中的嘉曼却并未出现。那么,究竟是自己没发现他,还是他真的没跟来呢?

苏默暗暗的思索着。

第455章:连窝端

嘉曼当然来了,对于苏默的一举一动,现在他真是不敢半点轻忽了。稍一疏忽的结果就是阴沟里翻船,再次大败亏输。

与苏默这边比起来,嘉曼的伤势并不太重,但却也不是那么舒坦。毕竟,胖子总归还有苏默不时的给予一团生命元气支持。而嘉曼自己,却只能硬抗。

这一来一往、一进一出的算起来,两下里其实又等于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了。

对此,嘉曼简直嫉妒的眼都要红了。他隐隐的猜到,神石的功用各有玄妙。比如他得的这块,便是一丝空间之力;而苏默所得,却是对于生命体最重要的生命根基类的。

这便如同一棵大树一样,苏默所得的是根,而他所得的是枝叶。枝叶固然对于大树重要,当却远不如根系的意义。

所以,苏默身上的机缘,他必须要想法子夺过来!而在这个秘境中,显然是他最大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他躲藏的地方其实并不远,而苏默之所以一直发现不了他,正是他利用那丝空间之力将自己包裹住了。如此一来,两人便如同隔着一个世界似的,苏默的神识便再如何奇妙,也无法穿透一个世界。

此刻,眼看着苏默等人的行进方向,嘉曼由初时的迷惑,也渐渐转为了震惊。这小子莫非是疯了?竟要去主动招惹那窝蜂子!

对于这林中的那窝蜂子,他可是知晓其厉害。有鉴于上次被苏默害过一次,所以嘉曼现在对于蜂子这种生物,可谓知之甚深。这玩意儿真心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啊,嘉曼想想上回自己的惨像,不由的就是激灵灵打个寒颤。

也就是现在他有了这丝空间之力的保护,否则但凡发觉了苏默此刻的目的,他一定是第一个扭头就跑。不过便是这样,他也将警惕提高到最高点,只要一旦发现不好的苗头,坚决的第一时间躲开。

嘉曼很怀疑,苏默现在做的,是不是猜到了自己隐身在侧,所以特意给自己下的套。毕竟,他身上的空间之力不是无限的,是必须经他催发后,有目的的布防在某些部位。但若是对上如同水银泻地的蜂群,这点空间之力根本就不够用的。

所以,在察觉了苏默的目的后,嘉曼小心的将自己和对方又再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样虽然不利于抓住有利时机抓人了,但至少先保障了己身的安全。

这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两个,一个是挟着无数年的经验,老来成精;一个却是天生的狡诈阴险、智计无双。两人从一开始斗上,便无时无刻不在互相算计着,却谁也摸不透对方的底牌。

正如苏默此刻,他百般感应不到嘉曼的存在,但却坚信那老贼秃肯定就躲在某处偷窥着自己。

要不要顺便阴这老乌龟一把呢?苏默抚着下巴暗暗算计,但随即却只能叹口气,不舍的放弃了这个幻想。那老乌龟几次吃了大苦头后,显然变得极度谨慎了,再想用以前的法子阴他,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算了,眼下还是先想法子取了蜂蜜治好胖子再说,只要让胖子好起来,那至少他们这边就更多出几分自保之力了。

这么想着,便暂时抛开了杂念,开始布置安排起来。

胖子身上有伤不能乱动,只能是寻个隐秘处先将他安顿好,又塞给他一支点燃的火把。果然,在火焰和浓烟的驱赶下,几只附近的野蜂都忙不迭的远远躲开去,并不敢靠近。

安顿好胖子,苏默自己则负了剩下的火把,小心的尽量往蜂巢处靠近,直到前方野蜂的数量已经形成一团一团的了,这才停下来,撮唇发出一声唿哨。

随着唿哨声响起,早已准备好的汤圆猛然暴起,发出一声震天介的怒吼,撅着大屁股便旋风般冲了过来。

两下里本就是宿敌,汤圆的气味刚一散发开来,就被野蜂群察觉了。整个蜂巢似乎猛然震了一下,然后嗡的一声便炸了。大量的野蜂如同一股浓浓的黑烟般窜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向着汤圆围了过去。

这只该死的熊,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它们,时不时的就来偷吃它们辛苦酿制的蜜,野蜂们虽然没有什么智慧,却也是将这种仇恨深植入骨子里了。此刻见这货又来讨野火,顿时怒发欲狂。

然而野蜂们却发现,这回来的汤圆却不是当初了。以前这该死的家伙每次来,都是靠着自己的厚皮硬抗,拼着挨上一通蛰,然后趁机掏弄几把就跑。

而现在,这家伙竟然配上武器了。两只熊掌之间,举着一棵拔起的小树,见到蜂群来袭,当即便玩命的挥舞开来,霎时间如同舞的风车也似,将一大团野蜂扫的东倒西歪,乍一碰头就吃了个老大的亏。

汤圆兴奋的啊呜啊呜大叫着,妈蛋,曾几何时啊,曾几何时自己遇上这帮对头,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被欺负的不要不要的,何时有过今时这般威风?

哎呀呀,看来还是跟着主人好啊。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主人帮着谋划,这下子真是扬眉吐气,正好狠狠报复一番之前的大仇了!

这货记仇的属性发作了,哪还顾得上之前的任务?挥舞着掌中的小树,将野蜂大片大片的扫落着,兴奋的在原地不断转圈儿,这玩的叫一个不亦乐乎啊。

苏默躲在树丛中,看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只是此刻待要再发出声音提醒,在附近大批的蜂群之下,却是不敢轻易尝试了。

左右无奈之际,低头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瞄准了那货的大屁股,抖手打了出去。

啪的一声正中目标,结果这笨熊大尾巴晃了晃,完全没当回事儿啊。可不是嘛,连这蜂子的蛰刺都能忍了,一块小石子的打击,又怎么可能让熊爷在乎?

熊爷现在玩的正高兴呢。

这尼玛……苏默有些没招了,气的牙痒痒的。妈蛋,你等着我滴,回头看爷怎么收拾你!这蠢熊,早晚烤了它!

苏默恨恨的想着,忽然猛的一怔,两眼不由放出光来。

正忙活的瞎开心的汤圆,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浑身激灵灵打个寒颤,掌中的小树舞动间便有了那么一刹的停顿。便是这短暂的停顿,顿时让盘绕的蜂群似是找到了突破口,嗡的一声便俯冲了过去。

嗷——

脑袋上再次尝到了那痛楚的滋味,汤圆不由的发出一声惨嚎。但也正是这一下,它也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一边赶紧舞着小树驱赶蜂群,一边溜着两眼四下里乱瞟。

主人貌似要它引开这群蜂子来着,可自己这一高兴竟然给忘了。哎呀呀,这下要麻烦大了,主人肯定要生气了。一想到主人会生气,汤圆不由的又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主人很生气,后果很可怕啊。不行,这得想想法子,怎么能让主人开心,然后放过熊呢?汤圆的大脑袋开始急速的运转着,猛然间,目光落到那个蜂巢上时,不由的目光猛然一亮。

主人的命令是引开外面这些蜂子,如果自己不但引开这些蜂子,还能把蜂巢里面剩下的也引出来,主人岂不是就更开心了呢?

想到就做!这熊也是一根筋……

小树猛然一挥,将周围的蜂群驱开的空挡,它忽的冲着那蜂巢就冲了过去。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掌中小树照定那蜂巢便狠狠劈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过去,这货是何等的力气?这么全力一击下,那蜂巢连点哏儿都不带打的,已然是被砸的四分五裂开来,啪嗒掉落下来。

裂开的蜂巢中,大块大块的金黄色晶体显露出来,伴随着的还有四溅的汁液流淌,以及一条白胖胖的大蛹。

那是,蜂后!再然后,一只熊掌闪电般的一捞,那白胖胖的蜂后已然落入了熊掌中。下一刻,汤圆小树一丢,得意的大吼一声,撒丫子转身就跑。

震惊了,所有人,呃,不对,不但是所有人,还包括所有蜂都震惊了!

至于的吗,这得多大的仇啊?只是偷点蜜而已,用不用毁了人家的老窝啊?这还不说,竟然还抢了人家的老母!这真是太过分了,太发指了!

苏默嘴巴张的都能塞进去个鸡蛋了,剧本不是这么排的吧,要不要这么狠啊?

轰!

蜂群彻底炸窝了。失去了依托,所有的野蜂都癫狂了,恍如集体发出了一声悲鸣后,齐齐狂追着汤圆而去。眨眼间,此地竟再无半只野蜂,唯有浓郁的蜜香飘荡在空中。

“玩大了啊……”苏默失神的扔下手中刚做好的一个草球,嘴中喃喃的念叨着。

刚才还头痛怎么提醒汤圆这货,准备给它玩个火烧熊尾巴来着。结果还不等他发大招,汤圆竟先给他发了一个超级大招。

好吧,现在没时间多想了,收获的时间到了!苏默两眼放光的看向蜂巢,欢天喜地的窜了出去。

整个蜂巢都碎了,这里面可不单单只是蜂蜜一样好东西啊,还有蜂蛹,那可是比蜂蜜都要补的好东西。甚至这蜂巢本身,也是一味难得的中药材呢。

拿!全部拿光!绝对不能浪费了!苏默乐的见牙不见眼的,两手紧着忙活,可劲儿的往怀里划拉。

“啊!该死的小贼!我就知道……啊——”忽然,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蓦地响起。这突兀的一声可不正是苏默一直提防着的嘉曼老和尚吗?

这是,出啥事儿了?苏默茫然的循声望去,但见远方半空中,一团黑雾般的遮掩下,一白一灰两道身影,正亡命的奔窜着,刹那间转过视线,不见了踪影。

第456章:倒霉的嘉曼

出啥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至少对嘉曼来说绝对是大事儿。

话说嘉曼一直跟着苏默几个,观察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也是想寻找机会,再次对苏默下手。

但是鉴于他对苏默的忌惮,所以一退再退,已经躲到了他认为最安全的距离了。

但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样。距离是会随着物体的运动而变化的,便比如大尾巴熊汤圆,以及跟着它的蜂群……

汤圆其实很想说一句冤枉,它真心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死秃驴藏着啊。它只是路过,带着蜂后路过,然后轻轻一挥手,将蜂后摔死在嘉曼藏身的树身上,没带走一丁点儿血沫儿。

嗯,都留下了,留给嘉曼了。

饶是嘉曼再如何老奸巨猾,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中这种躺枪啊。正躲着看热闹看的高兴呢。虽然也看到了大尾巴熊从旁边抱头鼠窜而过,但他并没有动,静默的如同一块石头。

龟息功,收摄一切自身气息,甚至五感六识尽皆大部分封闭起来,只留听觉或者嗅觉在外,以达到隐藏自身的作用。

绝学,这可是绝学。有此绝学,除非敌人真个走到身边,否则很难被发现。嘉曼也一向以此为傲,因为他的龟息功练得是极好的。

但是随着屁股后面啪叽一声轻响,嘉曼心中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了。

对,肯定是不好的事儿,周围似乎很吵啊。这嗡嗡嗡的,真烦人……呃,嗡嗡嗡?!

十万个为什么。什么东西嗡嗡嗡?小蜜蜂,嗡嗡嗡。嗯,循着自己蜂后被摔死后,迸溅的血水而来的野蜂,也会嗡嗡嗡……

于是,正拼命运转着龟息功的嘉曼大师,悲剧了。因为龟息功的缘故,甚至开始还有那么一会儿,身上的痛觉都不显的。痛觉不显,龟息功的功效下再有那么一会儿的迟缓,这前后叠加的后果便是,嘉曼大师解封了自己的五感之后,但见漫天满身都是小星星……

呃,错了,是小蜜蜂。呃,还是不对,那怎么能算小呢?绝对是大蜜蜂啊。一个成人大拇指长短的蜂子,谁敢说不算大?

嗷——

嘉曼当场就是一声凄厉的哀嚎唱出,跳起来扭头就跑,连眨眼功夫不到,就跟汤圆跑了个齐头并进。

汤圆大感奇怪,边跑边歪头看他。这货怎么也来帮主人干活了?他不是一直跟主人作对的吗?哎呀呀,不好,难道他也跟那个胖子一样,想要夺去主人对熊的宠爱吗?

不行,这绝对不行!得想辄,必须想辄啊。汤圆大脑袋一甩,低低冲嘉曼发出一声吼叫。

嘉曼顿时吓了一跳,慌不迭的往旁让了让。他可是对这只熊极为忌惮,若是一个不好给它拍上一巴掌,自己有防备还好。若是没防备的话,绝对是骨碎筋断的下场啊。

汤圆对他的反应表示很不满。大爷的,本熊看在大家都是为主人效力的份上,不惜降尊纡贵的跟你打声招呼,你丫那是什么眼神儿呢?太不给熊面子了。

好吧,大尾巴熊刚才那句熊语的意思大抵就是:哎呀,你也亲自来引蜂子啊?同志,你好。

嗯,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吧,真心是好心来着。可惜,嘉曼老和尚不懂啊。他不但没给与应有的友好回应,反而很嫌恶的躲了,这下彻底将大尾巴熊得罪的狠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啊!

大尾巴熊一生气,后果很严重哦。你问究竟有多严重?嗯,也没太严重,就是跑着跑着,大尾巴貌似不经意的甩了一下,然后正向前跑着的嘉曼老和尚便惊呼着打横飞了出去。霎时间,将大部分的蜂子都给招了去。没法啊,谁让他身上沾着人家蜂后的血呢?那味儿大的,简直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想让蜂群们忽视都不可能。

有了嘉曼这么个超级MT的吸引,无形中竟让汤圆脱了身,这简直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真个是天道难测、世事无常了。

嘉曼这个苦哦,简直就没法说了。被一只熊算计了,这哪儿说理去?不对,不是熊,肯定是那个该死的小贼!是那个小贼早已发觉了自己,却一路装模作样好像没发现的样子,然后特意安排下了这个毒计,真是太坏了!

嘉曼愤恨的怒发欲狂了。但是无论他怎么发怒,眼下却只能先保命为先。这些个蜂子今个儿是怎么了,难道也都发疯了不成?按照自己的观察,虽然招惹了它们会被追,但是只要跑出一定的距离,这些蜂子也就不为己甚,差不多就回了。可是今个儿,这尼玛都追出来多远了?得有十里地了吧。

你妹的!佛爷是杀了你爹了还是把你家孩子抱井里了,这么不依不饶的,太过分了!

可怜的嘉曼和尚,他不知道的是,这话还真被他一语成谶了。他此刻身上沾着人家蜂后的血呢,那可不跟杀了人家的爹差不多呢?更不用说,汤圆那货此次竟把人家的老窝拆了,便想回都没地儿回啊。

毁家灭族之恨,杀父害母之仇,这窝蜂子不疯才叫一个怪呢。只不过罪魁祸首在机缘巧合下已经逍遥法外了,偏老嘉曼成了无辜的替罪羊,说起来也真是让人醉了。

如此这般一个逃一个追,直把个嘉曼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好容易又追出了二十多里,总算是寻到了一处水潭,嘉曼欢喜的都要哭了,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了进去,总算是暂时脱了身。

至于说众蜂群一时不肯散去,跟嘉曼打起了持久战,却终于逼的嘉曼无奈,别出机杼,最终搞出了大事件,却又是后话了。

没了嘉曼掣肘,回过头来再说苏默等人。对于汤圆的神来之笔,苏默既是震惊又是担忧。只是眼下除了等待外,他也实在没别的法子,只能是先顾一个了。

自己背了胖子,仍是回到山脚下,将蜂蜜取出来喂了胖子吃了,又逼着胖子生吞了几枚蜂蛹,片刻后,果然感觉胖子脉象强劲起来,不由大喜。

不过想了想,又将那蜂巢碎片取出来,把水烧开合了,搅成了糊状,一咬牙就给胖子几处外伤敷上了,把个胖子看的一个劲儿眼唾沫,小心的问苏默,这玩意儿究竟靠不靠谱。

而苏默的回答,当即让胖子木然良久,忽然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了。

“天知道哩,我也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治好了最好,治不好最多把外面一层感染的肉割去就是,反正你身上肉多……”

嗯,这便是苏少爷的原话。胖子真心不想说什么了。

安顿好了胖子,正担忧着汤圆,却见这货摇头甩尾的颠颠儿回来了。苏默赶紧上去一番检视,却见它只是头上多了几个包,除此之外竟是全须全尾的再无别的毛病,终是放下心来。这才问起了嘉曼的事儿。

汤圆自然是连比划带啊呜的一通描述,或许是苏默连番经过了神石的洗练的缘故,又或是真是天赋异禀,对于汤圆的啊呜,虽然耳朵中听不懂,但是不知为何心中自然而然的就能明白大部分的意思,半天后,终于算是搞清了原委。

只是搞清了原委后,便连苏默也是哭笑不得起来。这老和尚得有多倒霉啊,这样都能中招?唔,看样子他老人家说不定真是佛缘深厚,见缝插针的总要以佛陀法相显现世间,这必须要赞一个。

(数十里之外的嘉曼破口大骂:你才想着以佛陀相显现呢,你全家都显现佛陀相!)

汤圆立功了,苏默很是重重的奖赏了一番,亲自动手捕来鱼调制,让汤圆大快朵颐了一番,吃的汤圆肚皮溜圆,跟个球似的,这下倒是真的名符其实,成了汤圆了。

而苏默也料定经过了此番打击,嘉曼应该不敢再轻易靠近窥探了,索性便让胖子安心疗伤。

胖子先是不肯,但听苏默说了,若是他伤势不好,一旦出去后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自己之语,最终沉默下来,点头应了。

如此,接下来数天,苏默一边暗暗留心观察秘境中的气候变幻,一边和汤圆轮流捕鱼采集,为出去做准备。

而嘉曼那边也果然没再出现,苏默曾连续两次故意露出破绽,诱其上钩,但却始终不见动静。苏默失望之余,又不得不更加警惕,生怕被这老家伙阴了。

这样足足五六天后,眼见得胖子伤势一天好过一天,到的第七天时,除了骨头断裂的内伤外,其他外伤基本都收了口,大动作不行,但是小来小去的活动却是可以承受了。

苏默仔细检查一遍后,当即便决定,马上着手离开密境之事。只是在离开前一晚,他再次悄悄掩了行藏去探查嘉曼的动静。而这次,他主动出击,一直潜到了之前嘉曼的藏身处察看,却惊疑的发现,这几处地方都不见嘉曼的踪影。甚至,从各种痕迹上分析,这些天来,嘉曼根本就不曾回来过的样子。

那老家伙究竟去了哪儿?还是说他掩藏行踪的手段,真高到了自己根本察觉不到的地步?

苏默默默的想着,忽然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457章:穿过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熊用过早饭,苏默转头看向胖子。

胖子和他极有默契,不待他发问,便伸伸胳膊撩撩腿,毫不在意的道:“放心,完全没有问题了。那老瘪三要是出现,定能再战他三百回合。”

老瘪三?

苏默手扶了扶额头,嘉曼和尚混的真惨,一代宗师竟然混成了瘪三,这胖子嘴巴也真够毒的。不但够毒,还挺能吹。

“三百回合?比吃吗?大爷的,不吹会不会死?”苏默翻着白眼,毫不留情的打击道。

胖子就缩了缩头不言语了。少爷真恼假恼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但也正因为看出来了,心下却是不怒反喜,满是温馨。少爷是在担忧他的身子呢。

见这货老实了,苏默也不再多说,伸手拍拍汤圆的大脑袋。汤圆低吼一声,当先往山上行去。

苏默和胖子二人赶紧跟上,胖子好奇的道:“怎的,那出口竟然在山上吗?唉哟,该不会一出去就在半空里吧。”

他这当然是说笑话,本是看着苏默和汤圆的神色都有些沉重,想要调解一下气氛。但是这话出口后,一人一熊却谁也没理会他的。这让胖爷很桑心啊。

苏默那边他不敢撩拨,而且看少爷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在考虑什么大事儿;还是汤圆吧,这货低头耷拉角的,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看着就让胖爷生气。

不就是个出门闯闯吗,至于着的吗这德性?大丈夫自当……咦,等等,这货是爷们吧,该不会是母的吧。嗯,这个有必要查一查啊。

胖爷想到这儿,眼珠子开始乱转,那眼神儿瞟啊瞟的,一个劲儿的往汤圆那个大屁股飘着,脸上不时的露出阴险的笑容。

是该找根棍儿戳呢,还是也直接上手抓呢?上回自个儿那仇,也该是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好吧,什么确定公的母的,分明就是打击报复呢。

汤圆激灵灵打个冷颤,直觉中感觉到了一丝危机。嗓中低吼一声,大脑袋左右瞄瞄,奇怪了,没啥异常啊,可为什么熊感到哪里不对劲儿呢?

没发现什么敌人,它只得疑惑的收回目光,又将心思放到了即将出去的问题上。主人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那外面各种怪异,每次过去都让熊毛毛的,它直觉中认定,那边一定有大危险的。唉,可惜啊,熊微言轻啊,主人铁了心要去,它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汤圆叹着气,心中有些自怨自艾。也怪那个蠢蠢的胖子智慧不够,总是听不懂熊爷的话,不然的话,要是他能和自己一起劝说主人,说不定就能让主人改变主意呢?真是……嗳?说起胖子,那胖子在干啥呢?

汤圆忽然感到了哪里不对,而且是在想到了胖子时感到了不对,连忙回头去找。只是刚刚回过头来,忽然身子一僵,整个熊如同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了。

苏默正闷头走着,心中分析着各种可能,忽然感到了异常,不由抬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微微一愣,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

身后,汤圆半侧着身子,身上雪白的毛根根直竖,隐隐有转红的趋势。而一张熊脸上,说不出的怪异之色。似是震惊,又似是尴尬,渐渐的最终定格为一种明确的情绪:羞愤!

而在它后面,胖子得意洋洋的手持一根木棍,轻轻一戳,再一戳,又一戳,嘴中还不停的嘟嘟囔囔着,好似在分辨着什么。

木棍的另一头,隐没在汤圆硕大的屁股缝中……

“不要啊……”

“吼——”

“哎哟我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便听轰的一声闷响,汤圆的一只熊掌已是狠狠的拍下。霎时间,地动山摇,一片尘土纷扬……

漫天尘土之中,熊的怒吼声、人的惊呼声、咒骂声此起彼落,两道灰白影子交织在一起,如同旋风般转着。四下里草堰树倒、飞沙走石,昏昏然如老妖出世,恍恍惚似地龙翻身。

良久,终于是一切渐渐平复下来。

场中,苏默铁青着脸,目光如刀。左边,汤圆毛发耸立呦呦叫着,一声接一声,声音中满是委屈和悲愤;

另一边,胖子臊眉耷眼的垂着头,后脊梁一大片衣襟被抓裂,半拉袖子也没了,蓬头垢面的。只是看似狼狈的脸上,却是偷偷露出得意和满足之色。

“闹够了没?你们两个……”苏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俩货,手指挨个点了点,竟无语凝噎。

胖子和汤圆相互对望一眼,同时发出一声低哼。汤圆大脑袋轻轻拱拱苏默,嘴中呦呦叫着,抬起一只熊掌指着胖子,声泪控诉;

胖子则在一旁低声嘟囔道:“我只是验一下公母而已,上回它不也这么干过?少爷您可不能偏帮啊……”

苏默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目不语。

胖子和汤圆眼见各自的手段不管用,不由的又齐齐相互怒目而视,一个低吼不断,一个挤眉弄眼。只是冷不丁苏默幽幽的一句话响起,顿时让一人一熊如同石化。

“我不歧视gay,但是你俩再忍不住想搞一搞,也得选个时候选个地儿不是?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好吧,gay是什么意思人和熊都不懂,但是后面那个“搞一搞”倒是大抵都听明白了。一个人和一只熊搞一搞,还要选个时候选个地儿……

胖爷脸儿都绿了,忽然先前所有的得意都不翼而飞了。要不要这么狠?恶心人也不待这样的啊,胖爷感觉好想吐。

呕~呕~

胖爷刚只是想想,旁边便立即有声儿响了起来,这音配的,简直不要太及时了。扭头看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汤圆两手扶着喉咙,两眼翻白,大嘴中发出阵阵干呕声,一边还不停的瞄着他,满脸都是嫌恶之色。

你大爷的!我……我……胖爷忽然有种要抓狂的感觉。颤颤的指着汤圆,猛然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

妈蛋!这还能忍吗?绝对不能啊。我这做人的还没嫌弃你一只熊,你这熊怎么就敢先嫌弃上了我呢?侮辱,这是赤果果的侮辱啊,爷跟你拼了!

汤圆这会儿却聪明了,转头就往苏默身边跑。山林间,吼声与人声再起,却出奇的洋溢着一股祥和之气。

打打闹闹之中,汤圆终于不再苦恼了,跑前跑后的带着苏默二人径直钻进了一处山洞中。

“这……”站在一处青蒙蒙的光罩前,苏默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这层光罩,一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当时看不清楚,但是此刻的他却是如此真实的感觉到,当时在巨虫那个甬道中,所触碰到的感觉,完全与眼前这个光罩一样。那这个光罩后面,究竟是通往哪里的?

苏默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愈发浓重了起来,一颗心不由的直往下沉去。

汤圆对于主人的表情有些不理解,蠢萌蠢萌的眨着一双熊眼,看看光罩,再看看苏默,有些拿不定到底要不要走了。

胖子曾听苏默提过当时的情景,稍一转念,已是大概猜到了苏默的心思。想了想,上前一步轻声道:“大不了再来过就是,更不要说也不是全无收获。”说着,眼神斜了汤圆一眼。

苏默微微一怔,顺着他眼神看去,却正对上汤圆圆溜溜的眼睛。默然了一会儿,终是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是啊,已经被困在这里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坏的境遇吗?

正如胖子所言,这一圈儿下来,又多了汤圆这个助力,便是真个只是回到破碎之地那边,至少也不必再担心所谓的未知存在了。因为那个存在,已经在自己身边了。

而且,就算那边最后仍找不到出路,大伙儿大可再返回来便是。那边和这里相通的空间门早已找到,倒是等若多出了个存身之地了。

“那就,走吧。”他本就是个心宽的,一旦走出了牛角尖,便不再纠结了。伸手拍拍汤圆的大脑袋,果断的下达了指令。

汤圆低低的轻吼一声,眼中露出凝重之色,随即一低头,冲着那光罩便顶了过去。

苏默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虽然心中已经大抵猜到了结果,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古怪的结界如何通过的细节,还是抱有莫大的好奇。上次自己在黑暗中稀里糊涂的就钻过去了,根本没能看清楚,此番却是可以仔细看看了。

似乎空间中有细微的撕裂声响起,但见汤圆的身体上忽然腾起一层薄薄的白光。就在两下里一触之际,两种光芒同时闪烁了一下,随即汤圆硕大的身子便不见了踪影。

苏默毕竟是心里早有准备,对此只是若有所思。而胖爷却是看的目瞪口呆,显然是对眼前的一幕大为好奇。只不过那好奇之色还不等消去,猛然却想起一事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少爷,这……”他指着光罩,艰难的说道,却是只叫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

他不是个蠢人,相反还极为敏锐,否则当年道门又怎会派他在苏默身边听用。刚才那一幕,在初时的惊奇之后,顿时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关键。

汤圆身上那层光!

很显然,想要通过眼前这个光罩,那层光就是钥匙。汤圆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异兽,所以天生具备这种能力。可是自己和少爷呢?又将如何过去?不对,少爷曾也穿透过,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法子,但是既然有第一次,这次便也肯定行。那么,岂不就剩下自己不行了?那……那……

苏默看着他微微一笑,他当然明白胖子的忧虑。不过想了想,还是想再尝试一下,当下对胖子鼓励的一笑,指了指那光罩道:“何不试试?”

胖子一愣,无声的指了指自己,苏默便重重的点点头。胖子眼神缩了缩,看看苏默,再转头看向光罩,随即脸现坚定之色,深深吸口气,弓腰低头,一往无前的向着光罩冲去。

呯!

山洞中暴起一声轻响,轻响中,青蒙蒙的光罩一阵微微的颤动,如同水波荡漾。水面上,胖子四肢摆出一个奇怪的姿态,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滑。滑动之际,犹能看到一丝血线拖曳……

艰难的翻身坐起,就那么倚在光罩上,胖子一张脸显得有些平,一个鼻孔中兀自鼻血长流着,满是幽怨的看着身前的少爷。

这算是又被坑了吗?算吧,果然是吧。看着少爷一副全不意外的表情,胖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嘿嘿,别担心,来,且看少爷带你装逼带你飞!”耳边传来少爷贱贱的笑声,胖子吓的赶紧睁开眼睛,却忽然见只觉的一阵极致的眩晕袭来,眼前光芒大放,恍如周身浸入了水中一般。

无法说话,无法动弹,似乎便连意识都在这一刻瞬间凝固了。唯有无尽的光在旋转、飞驰、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千万年,又似是只短暂的一瞬,当他再次感到所有感识潮水般恢复,那初时的惊呼声,才蓦地响了起来。

第458章:汤圆失踪

“啊——”

呼声如同山崩海啸,绵延不绝,竟似要将那一口气永远的这么喊下去。胖子面颊涨红,两眼中泛着不正常的红丝,头顶上热气蒸腾。

啪!

“闭嘴!”

一声清脆的掌掴,紧接着一声低叱,终于将那呼声中断。胖子眼中的红丝、头顶山的热气瞬间如同受惊的蟒蛇,唰的缩回了体内。随即,胖子也激灵灵打个冷颤,猛地清醒了过来。

“少爷,少爷,好神奇!哈哈,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了吗?天呐,天呐,我……我简直无法描述,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对于刚才的呼声,胖子显然无知无觉,一清醒过来,便急急的一把拽住苏默的衣袖,兴奋的大叫着。

便在刚才的一瞬,他所接触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似乎比之先前所遇到的所有奇遇加起来还要奇幻,这让他深深的震撼着,完全不能自已了。

那无垠宇宙中的所有瑰丽,似乎全部在那一瞬彻底展现在他的眼前,再无半分遮掩。那种种种种,似乎都在向他阐述着什么、呢喃着什么。

他彻底的震撼了、震惊了、震懵了,甚至完全不知道,若不是刚才苏默当机立断给他那一巴掌,将其气机打断,怕是那一口气彻底呼完后,便也是他生机全消之时。

时间与空间,是宇宙中最玄妙的事儿。而大玄妙自也有大危机,又岂是普通人所能碰触的?触之,则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然而胖子哪里知道这些?他只是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恨不得将感受到的一切找个人说说。而这个说说的对象,还有谁比少爷更合适呢?可偏偏他想说之时,却完全找不到任何词汇说出口,只得翻来覆去的用一个“好神奇”来代替。

“神奇你妹!土包子!”少爷无情的嘲讽着,啪的又是一巴掌过去。这一下,终于是将胖子抽醒了,叫嚷声戛然而止,讪讪的抱头缩脖打量四周。

熟悉的天、熟悉的地,熟悉的林子,熟悉的灰色,还有不远处那明显的几块干涸的血迹……

这里是……,胖子终于笑不出来了,一脸的懵逼。果然出来了,只是这出来的地儿,并不是想象中的真实世界,竟而是又回到了初始,那个他们两人曾出发探索的地方。

顺着这个方向往前,便是当时那片宿营地了吧。胖子下意识的看向某个方向,暗暗的想着。偷眼看看苏默,少爷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很难看,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

“呃,那什么……”胖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搜肠刮肚的想要找些说词开解下少爷。他只当少爷那难看的脸色,必然是因为发现了又回到了起点,并没找到真正的出路所致。

“我感到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少爷沉着脸,摆摆手打断他,似是自语又似是解释般的低声喃喃道。

胖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感到听不太明白少爷的话了,那其中似是隐藏着什么,直觉中,似是隐隐让他也有些心悸的东西。

他这里只是猜疑不定,却不知苏默却是真真的感应到了。就在两人刚才穿过那结界的瞬间,苏默分明感应到了某种变化。那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被放了出来;又似乎是打破了什么,脱去了某种桎梏……

但具体究竟是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偏偏他却怎么也无法言说,甚至连想都无从想起,只能意会,且有种大恐怖临头的感觉。

“咦,汤圆呢?”胖子的疑问声忽起,将苏默的思绪忽的拉回了现实。目光在左右巡梭一圈儿,也是不由的微微色变。

汤圆不见了。

两人刚才都被各自的感觉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竟没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这个异常。

汤圆先他们一步穿过结界,而且都是从同一点穿过,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按理来说,自己两人过来后,便应该能马上看到汤圆才对。

可现在,眼前晦暗一片的空间中,声息寂寂,却哪有汤圆的半分踪影?

难道说,因为种族的不同,所以穿过结界后的落地点也不尽相同?

苏默脑子里刚升起这个想法,随即便被自己否定了。要知道,当日可是清晰的看到过汤圆过来后的痕迹,由此两人还曾有过一番议论来着。

而从汤圆在出发前的描述中也能确定,它必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也就是说,结界并不存在分而视之的效用。既如此,那汤圆为何会不见了呢?是自己走开了?还是真的被传到别的地方去了?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少爷少爷,后……后面,没有了,竟然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正琢磨着各种可能,冷不丁被胖子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中,明显带着惊惧之意,让苏默心中不由的再次一沉。以胖子大咧咧的性子,根本就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便是当初各种惊险古怪事儿,也没让他说个怕字。可现在,他的声音中竟带出了恐惧之意。这……

苏默豁然回身,抬头去看。却见胖子满头大汗的站在身后不远处,两眼死死的瞪着空处,一脸的震骇之色。

“怎么?”苏默强自按下心中的不安,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

胖子木然的眼珠动了动,待到看清是苏默,这才如同忽然回了魂儿,抬手指了指四周,喉头蠕动了下才颤颤的道:“刚才不见了汤圆,我想着,是不是这货害怕,所以趁咱们过来的时候,它自个儿又缩了回去,便想着要不要等会儿再穿回去看看。可……可……没了,那个光罩怎么竟然没了呢?没了光罩,那汤圆它……它它……”

胖子手指颤抖着,语声中满满的惶急惊惧之意,再也掩饰不住半分。

苏默眼神陡然一缩,这才察觉,那道结界竟然凭空消失了。或者说,又再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便如轮回一般,终点最终回到起点,一切都回归与无。

他深深的吸口气,抬手按住胖子的肩膀,沉喝道:“你不要着急,或许是另有蹊跷呢?再说了,一切也都只是你的猜测,汤圆既然跟了咱们,就不可能一声不吭的离去。而且,即便是那样,或者这里真的不可逆了,在另一边不是还有道门户吗?咱们大可从那边进去就是。”

他和胖子两个相伴已久,这会儿自然是明白过来,胖子的惊惧不是真个惊惧什么恐怖所在,而是在惊惧担忧汤圆的安危。

两人一熊在境中境里面,几番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早已在不经意中,将对方视为自己最信任的同伴。别看胖子平时跟汤圆总是闹不痛快,但实则那却是俩家伙之间,另类的友情表达方式而已。

苏默甚至相信,在胖子心中,对自己这个少爷固然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但那除了恩情、友情外,最初始的道门法旨也是占了很大比例的。

但是对于汤圆则不然,汤圆为了救治他的伤势,不惜以身饲蜂,甚至疯狂的砸碎蜂巢、掳去蜂后的举动,让胖子是真真的接纳了它,怕是从那一刻起,在胖子心中,汤圆不再是什么异兽动物,而是真真的自家兄弟了。

所以,他此刻表现出的惊惧,并不是惊惧别的,实在是惊惧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兄弟而至。

“对对对,还有那边的门。幸好少爷记得,那咱们快走吧。这厚皮狗,总是这般没溜儿,回头找到它,少爷你可别再惯着他,看我不抽死它……”胖子嘴中念叨着,欣喜的拉着苏默便走。

苏默心中慨叹一声,反手拉住他摇摇头,目光在面前的虚无扫视着,淡然道:“且莫着急。你好好想想,当日咱俩过来时,不也是什么也没看到吗?可当时汤圆明明也是从这里出现过的,还吓了咱俩一大跳。这说明,或许从咱们这边看,那结界,哦,就是那光罩或许就是看不到的也说不定。所以,先找找看,尽量别遗漏任何细节!”

胖子一愣,随机猛省,慌不迭的点着头,撒手往四周转去。苏默看着他一脸紧张的四下乱撞,甚至某些石头大树都要上去敲两下,不由的鼻头微微有些发酸。

胖子对汤圆有了感情,自己这个正牌的主人又岂是无情的?别看他安慰胖子说的好听,实则他才是最担心汤圆的那一个。只因为,对于这个秘境,他实在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其诡秘处。汤圆,绝不可能自己回头,也一定是已经穿过来了。这一点,苏默嘴上不说,心中实则却是百分百的笃定。

既如此,眼下汤圆的失踪,就一定另有蹊跷。苏默有种奇特的感觉,在这里无论怎么查,也绝不会找不到任何痕迹的;甚至是他刚才安慰胖子所言的另一边的时空门,怕是此刻也不会再显现了。

这些想法,他没有任何的凭据,但偏偏就是那么清晰的映照在脑海中,毫无理由却又明晰无比。

那么,汤圆如今究竟在哪儿呢?他轻轻吸口气,眼神鬼使神差的转过去,遥遥的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无数的小世界生灭交替,既是初生,也是湮灭。

第459章:再入破碎之地

穿过了境中境,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并没有脱离整个秘境,而是再次回到了无尽之森。

雪上加霜的是,不等苏默两人从郁闷中反应过来,汤圆的失踪,又让二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带着胖子一路分枝拂叶,不多时,当初那个只呆了大约两天的营地赫然在目。

若是放在以前,他们必然是要在这里再次落足的,再不济也要溜达一圈,感叹一番。然而此刻,两人却谁也没那心思,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毫不停留的闪过。

“真的不用先去那边看看?万一……”闷头疾行中,胖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于汤圆的失踪,苏默坚持先往破碎之地那边查找,而胖子则是觉得应该先绕过去,从那边的时空门再次进入境中境看看。他始终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没有万一!”苏默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方,脚下丝毫不停。

“相信我!直觉告诉我,必须赶紧去那边,否则汤圆必有危险。咱们,赌不起。”

胖子面色微微一变,顿时不再多言,脚下又加了几分快捷,俨然如同小跑起来。

是的,正如苏默所言,事关汤圆的安危,他们确实赌不起。境中境可以随时再去,但若一旦真的汤圆在破碎之地那边,随时面临着生死危机,却是容不得他们多耗费哪怕一秒钟。

两人不再说话,隐隐的一种压抑笼罩在心头。所谓无尽之森和破碎之地都是苏默赋予的名字,其实两边离得根本不远。不但不远,还是紧紧相连的。

如此,不过顿饭工夫,前方豁然一敞,已是从无尽之森踏入了破碎之地的范围。

远远的,半空中可见各种小世界的影子模糊来去,如烟如幻。若说境中境是如仙界般的凡间,那么,破碎之地便是如同仙界般的地狱。放眼看去各种奇幻瑰丽,但却总有种不安和压抑的氛围充溢着每一寸空间。

“汤圆,在哪里?”胖子茫然的看着前方飘来飞去的无数碎片,似询问似自语的喃喃道。

他眉宇间全是紧张焦虑之意,盖因他也曾落到过这些小世界中,最是了解其中情况。

处身在小世界中的人,根本无法看到小世界外的景象,也感触不到所谓的外界,所以完全不可能自己脱离出来。否则的话,他当初也不会最终差点耗死在小世界中。

也就是说,小世界中的人,如果想出来,唯有等外面的人去救一条路。这便是后世常说的维度空间的道理,二维空间的永远看不到三维空间,但是三维空间的却可以轻松的看到二维空间的一切。

可是眼前这么多的小世界,汤圆若是真个落到其中,他们两人又如何能从这浩如烟缈的小世界中快速的找到汤圆?要知道,这些小世界可是随时面临着湮灭,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消失无踪,彻底化为虚无。

“分头找!”苏默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微一咬牙便坚定的说道。临到要走之时,却忽然转头一把拽住胖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自己小心!”

胖子一愣,随即重重的点点头,咧咧嘴笑道:“少爷放心,咱还巴望着跟着少爷成仙得道呢。”

苏默眼底闪过一软温和,重重的锤了他一下,不再多言。目送着他纵跃而去,自己也深吸一口气,一头扎了进去。

耳边的呢喃声再次渐渐回响起来,由弱而强,身体也渐渐有些发热,这是标志着他越来越深入了的俱现。也预示着他面临的危险,开始成倍的递增起来。

他忘不了当时曾朦胧中看到过的那一幕:半空中,一块散着赤色光芒的石头缓缓转动着,无时无刻的不在发出莫名的呼唤。

那是一种如同起源的召唤,便如母体之对于子女,血脉相吸,不忍摆脱。

苏默隐隐的感觉到,若是他能顺势而为,或许便可以真的一步登天,真的变成更高一层的生命形式;但他同时也深深的为之恐惧,知道那种转变的过程中,有着何等的大恐怖。很可能不等转换完成,他便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变成对方的一份子。

所以,当时的他以莫大的毅力,终于在最后关头挣脱了这种诱惑,毫不犹豫的仓皇逃了出来。

正如当时在境中境面对嘉曼时说的,他知道秘境中还有块所谓的神石,说的便是这里的那一块了。只不过唯一没说的,便是这一块石头那神奇背后隐藏的恐怖。

“……祂,还在吗?”他低声呢喃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望向远方某处,却没察觉到,在称呼那块石头时,所用的称呼,已经在心中换成了“祂”,而不是“它”。

这块诡异的石头,有着某种莫名的力量,总是能在无形中侵蚀人的意志,便如结网以待的蜘蛛,安坐中间,耐心的等待着一个又一个落入网中的猎物。

便如眼下的苏默,明明已经一再的提高了警惕,但是此刻,他仍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其中。眼中的清明渐渐变得浑浊起来,那一点灵性便如同风中的火烛一般,时而跳跃闪动,似乎下一刻便会彻底熄灭消散。

而也就在此时,他似乎猛地怔了一霎,也正是这一霎,让他那即将消逝的一点灵性猛然大跳了一下,顿时让他从迷离中清醒过来。

倘若有镜子的话,他一定会吓一大跳。此刻的他,整个人便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从头到脚热气蒸腾着,全身上下也透着一种晶莹如赤晶般的光泽。

只要再多一会儿,或许只是再多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很可能想醒也醒不过来了。

因为这一刻的他,单从外表的表象看去,便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某些特征了。便比如那皮虞、那从里到外透出的荧光……

长长的吸了口气,长的如同溺水的人乍一浮出水面时那般。吸气中伴随着不断的咳嗽,内腑中翻滚绞痛着,如要全散了开一般。

他满眼惊骇着,努力的咬牙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一边顶着体内如焚烧的痛楚,一边疯狂的扫视着四周的无数个画面。

便在刚才,他似乎看到了一道影子闪过,离着那石头是那么的接近,以至于让他震惊的甚至中断了那种无形的同化,终于得以清醒过来。

而他之所以如此震惊,却是因为他感觉那影子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嘉曼!那个老贼秃!他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又为什么看上去,似乎并没受到那石头的影响?

只是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他实在半点也拿捏不准。而此时此刻,他也真心顾不上去确定这些了。因为,就在清醒过来的一霎那,他分明还看到了一个画面:一片浮冰的世界,一只巨大的白熊仰天嚎叫……

汤圆!

他剧烈的喘息着,强忍着才没惊叫出声。他可以确定,那绝对就是那只会谄媚、会撒娇、还会阴人的夯货。

而且,哪怕是隔着一个世界的结界,虽然听不到其中的声音,却也能深深的感觉到汤圆那仰天嚎叫中的焦灼和恐惧。

在哪里?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他两眼瞪得直欲要撕裂开也似,一瞬不瞬的以某种超过极限的目力搜索着。

必须要快!快!再快一点!

这里的世界因为更靠近那石头,所以密度以达到了惊人的程度。这也同时表明了,各个世界的湮灭几率更大了无数倍。说不定下一刻一眨眼间,汤圆所在的那个世界便永远将消逝无踪。

这且不说,还有那个嘉曼!有这老秃驴的地方,无疑将会使局面的变化更平添无数变数。但无论是哪种变数,苏默都确信,那绝不会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找到了!”

便在他眼角开始沁出血来,双目似要瞪爆了的时候,终于再次在无数的纷杂画面中,捕捉到了那一片银白。

狂喜中,嘴中只是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下一刻,身子便忽然如同化为一缕淡淡的烟雾,在无数的画面中几个飘忽,然后紧接着便是一个闪烁,再出现时,已是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汤圆!”他来不及去欣赏这难得的奇景,不待彻底落地,便扬声大吼一声。

“吼——啊呜!”

下方,大尾巴熊正满心恐惧的连声嚎叫着,冷不丁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吼声顿时就是一窒,霍的转头看来。紧接着,两只圆圆的熊眼猛地睁大,随即便是一声撒娇般的大叫,两眼含泪的便猛扑过去。

吓死熊了啊,都说了不要出来了,偏要出来。这一回可好,出来的后果竟然连熊自己都没想到,完全到了一个极度陌生的地方。单调、沉寂、孤茕,那个讨厌的胖子不见了,主人也不见了,似乎整个天地间,便只剩下熊一个了。

大尾巴熊初时还有些好奇,可只不过半刻钟后便开始焦躁了。和苏默胖子虽只短短的数日,但它此刻却是那么的想念他们。它忽然觉得孤独,恐惧于孤独,哪怕它曾经只是一个人生活了不知多少千年,但此刻的孤独,却是如此的让他惊惶,让他害怕。

而且,它隐隐有种本能的直觉,这里看似一片静寂,但是却隐藏着莫大的危机。或许下一刻,自己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去。死亡,对于任何生物都是大恐怖,一如它这般洪荒异种也是如此。

便在这种惊慌和恐惧的煎熬下,主人忽然从天而降,这让大尾巴熊简直要欢喜的炸了开来。再没有一刻,没有任何语言能描绘它此刻的心情。

于是,他惊喜着、委屈着,欢快的向着主人扑去……

呯!

预想中温暖的怀抱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前方忽然一空,紧接着屁股后的一脚却接踵而至。

“笨熊!你想撞死少爷不成!赶紧死过来,风紧扯呼啊!”满脑袋的懵圈中,身后的大尾巴忽然被人扯住,随即在一股大力下,便身不由己的跟着飞了起来。

下一刻,如同猛然冲出了一片水面也似,啵的一声轻响,已是瞬间场景变幻,置身于一片奇幻的景色之中。

“哈哈哈哈——”

一阵如狂涛骇浪般的狂笑声,让大尾巴熊来不及再去仔细观看那些奇景,便将它立即震醒过来。下意识的先去寻找主人的踪迹,扭头间,却见主人就站在它身旁,只是那脸色,却是说不出的古怪,还有……震骇......

第460章:秘境巨变

破碎之地的更深处,一个灰衣僧人冲天而起,直向着半空中悬着的一块赤色石头抓去。得意的笑声震天动地,满带着癫意的疯狂。

这便是苏默一出来便看到的一幕。

那是嘉曼,真的是嘉曼,他居然主动去抓取那块石头!此刻的苏默心中简直不知是该放声大笑,还是震骇赞叹了。

那块石头的诡异,岂是一般二般的人可以觊觎的?会死人的兄台!而且,你真当那玩意儿那么容易接近吗?这老贼秃简直就是作死啊。

果然,扶摇直上的嘉曼堪堪抓到那石块前半米处,忽然身形猛的一顿,似乎有某种无形的隔膜将其阻住。

然而诡异的是,虽然这层隔膜将他阻挡在了外面,但却也给了他一种浮空之力,竟然让他就那么飘在空中,真的犹如成了仙人一般。

嘉曼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愤怒焦灼之色,大喝一声,再次向前挣着,欲要将近在咫尺的神石攫取到手。

“神石,神石,我的!谁敢阻我!谁敢阻我!”他嘶声大吼着,额头上、脸上、脖颈上,明显的崩起道道青筋,眼眶在大力之下寸寸开裂,鲜红的血水如同两条游动的血蛇,在脸颊上蜿蜒游动,愈发使得他原本一张清矍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他一再的努力着,拼尽着全身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的向前艰难的靠拢着,眼神中、面庞上,也不知是疯狂所致,还是开始受到神石的影响,眼见着肌肤不停的蠕动着,随后开始慢慢鼓胀起来。

而更令人震骇的是,他整个人似乎在某一刻开始,全身竟扭曲的如同完全没了骨头一般,自胸口以下,渐渐形成一个麻花状,完全不是正常人类所能做出的动作。

在这种恐怖的扭曲的下,他的身上四处向外冒着血水,显然周身上下早不知开裂了多少口子。

然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只是两眼紧紧盯着那块石头,满是疯狂贪婪之色。

随着他一点一点的接近,天空上的灰色云层似乎加快了流动的速度。原本近乎枯寂的空间中,忽然有微风吹起。然后,带动着所有的可见物一起动起来。这其中,也包括了无数的小世界……

吼——

“不好!”

汤圆和苏默几乎是同时悚然而惊,一个发出了一声短暂的低吼,一个却是失声而叫。

“退!退后!快!”苏默面色大变,扯着汤圆转头便向后退去,一边紧张的四下张望着,放声大叫道:“胖子!胖子!”

声音出口,在四周引起真真回荡,苏默的脸色勃然而变,霎时间苍白了起来。

他发现,他喊出口的声音忽然竟好似能“看”到了,看到声音?!谁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场景吗?这种完全超出了认知的现象,彻底让苏默惊骇了。

他大口的喘息着,一颗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攫住,似乎下一刻便要窒息而死。

不远处,一道身影猛然窜了出来,纵跳如飞的奔了过来。一眼看到了这边的苏默和汤圆,胖胖的圆脸上顿时一松,大喜叫道:“少爷,你找到这笨熊了?太好了!”

苏默心中也是欢喜,面上却张口大骂道:“好你妹!赶紧跑!”

胖子面色一紧,下意识的应声而动,顾不上跟汤圆招呼,转身就跟两人跑了个齐头并进。

只是还不等跑出几步,便听得身后猛然传来一阵疯狂的大笑声。笑声中满是癫狂之意,带着说不出的得意和满足。

两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见远处的天空上,嘉曼一手高高举着,就那么诡异的浮在空中,仰天狂笑不已。高举的手中,透射出万道红光,整个人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只是却没有太阳那般温和耀目,相反的却让人一眼望去,有种莫名的心悸和阴森之意。

“是那个老秃驴——”胖子失声惊呼道。

“他竟真的拿到了……”苏默也同时低呼着,眼中神色晦暗,变幻不定。

“吼吼,啊呜!”两个人的震惊也好、骇然也罢,汤圆并不理解。但是它却敏锐的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机临近了,顿时发出低沉的吼声,连连向苏默警示着。

“唉哟,快跑!”苏默首先省悟过来,哪还顾得上嘉曼如何,扯着胖子便继续开跑。

只是这一次,不过才刚刚迈步,两人一熊便同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起来。

风,越来越强的风,如同旋转的龙卷一般,在四周凭空而起,以至于让两人一熊每向前迈一步,都要费上好大的劲儿。往日里正常的跑步,如今哪还有那跑步的速度,却倒更像是顶风挪步似的。

身周有某种响声不断而起,偏偏这种响声并不是通过耳朵传来的,而是似乎透过眼睛先看到,而后再从心里乍然而起。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开始拉伸着、变长着,然后渐渐的向后涌去,赫然如同流水一般。那种流动,由慢而快,最初还能看得清楚,但至后面,已然如同电闪星驰一般,只化作道道流光,划空而过。

便在这个过程中,无数的小世界急剧的碰撞着,以比往日更快百倍千倍的速度生灭着。湮灭的光芒不停的暴起,竟使得这片原本晦暗的空间,忽然变得极尽瑰丽,展现出荡人心魄的奇幻景致。

“这是……怎么回事?”本能的,所有人这会儿都感到了极致的危险。胖子一边拼命的向前挪动着脚步,一边大声向苏默吼道。

他毕竟是习武多年,长年累月下来,体内气息悠长,远非苏默这种半途得了奇遇的人可比。是以,便在此时,仍是能勉力说出话来。

“你……你……”苏默一手拽着汤圆脖颈上的毛,另一手和胖子互相挽住,顽强的向前挪着,语不成声。

他倒是也想说话来着,可大爷的,这一张嘴便灌了个满口风,便单蹦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但显然胖子并没意识到这一点,闻言一愣,随即大声辩驳道:“不……不关我事!”

苏默好悬没一个趔趄栽倒,咬牙道:“我……我……”

胖子大惊,骇然道:“果然是少爷施展的法术?少爷啊,你想整那老秃驴可以,可能不能先等咱们出去的?小的只是凡人,受不住啊,你可否先收了神通?”

苏默浑身一哆嗦,额头上青筋贲起,眼眶子直抽抽。

手上暗暗用力,示意他也靠过来抱住汤圆。胖子这会儿倒是会意,鼓起一口气,猛然发力跨到另一侧,紧紧抓住汤圆。

苏默暗松口气,腾出手来环抱住汤圆一条前腿,让自己背对着大风。这样慢慢倒退而行,虽然不良于行,却也终于不用再受大风灌口的罪了。

“老子要有神通,一定先招个雷劈死你!”一口气儿总算倒过来了,第一句话便咬牙骂了过去。

这王八蛋,实在太尼玛招人恨了,简直就是不骂不舒服斯基!你妹的,这得蠢到什么程度,才会以为这是他苏少爷搞的事儿啊?不见少爷也这么艰难的挣命吗?还是说少爷竟蠢到连自个儿都玩进去了?

胖子缩了缩脖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讪讪的赔上个谄媚的笑脸,臊眉耷眼的不再言语了,低着脑袋躲到汤圆的大头旁边装死狗了。

四下里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强,随着大风,更刮起无尽的尘土砂石,以至于整个视界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直如末日来临一般。

到了此时,便是以胖子的修为,也不得不以袖遮面,抵挡当面风沙的侵袭。唯有汤圆仗着兽类的先天优势,仍是一步步走的甚是稳健,并不受太大的影响。

只不过为了照顾苏默这个主人和胖子这个同伴,它也不能跑动起来,平白失去了逃脱的时机。只是得益于兽类的天赋,它却敏锐的察觉到,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故而,低沉的吼声一路不绝,不停的向苏默传达着警示。

苏默如今的五感何等强大,有哪还用汤圆来示警。只是明白归明白,但终是碍于先天体质受限,只能这样一步步挨着了。

此刻听着汤圆越来越焦急的示警,再加上四周的形式已经完全无法用肉眼看清了,一咬牙,他终于再次开启了上帝视角,将神识透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预料中的干扰并没出现,让他不由的微微一怔。但是随即,便又被神识中感应到的场景吓了一跳,瞬时间便脸色狂变起来。

神识中,整个空间里已全是无尽的狂风,还有就是小世界碰撞湮灭的死光。

远处,半空中的嘉曼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光茧浮在空中,向外散发着一圈圈的光晕。只是那光晕看似是向外发散,但诡谲的是,偏偏却有种如同向心力的内吸之力,扯的所有物质俱皆向祂聚拢着,然后在刚一靠近便湮灭无形。

这种庞大而诡谲的吸力,此刻正渐渐向四周辐射着,范围越来越大。苏默神识中看到,便连他们此刻前进的方向,无尽之森那边,这会儿也受到了波及。

两边相邻的边缘处,山体、大树、草皮等物,一处连着一处,一棵连着一棵,在挣扎晃动几下后,最终也是接连拔起,随即被卷入狂风之中,向着那光茧飞去。

而这种情形,眼看着已是越来越快,苏默估计着,以他们此刻的速度,只怕再不过十几步的光景,便会终要被拖曳进去,再无幸理。

“转左!转左!那边有个凹陷,躲进去!快!”正万念俱灰之时,猛然间神识中却捕捉到了某个画面,不由的顿时让他大喜过望,拼了命的大喊起来。

汤圆也感到了危机的来临,毫不迟疑的执行了苏默的指令。庞大厚重的身躯微微一转,再顾不上照顾苏默和胖子二人的速度了,只是用大尾巴一甩,将两人圈住,就那么拖曳着奔了起来。

轰!

整个空间似打了个闷雷,天地似乎都在摇晃起来。便在这雷起的一瞬间,两人一熊终是先一步躲进了那处凹地。

“护好我们!”只来得及扔下这么一句,一进入凹地,苏默便毫不迟疑的扯着胖子扑进汤圆怀中。

汤圆大吼一声,四爪合抱起来,又将大尾巴从外面围住,顿时蜷成一团。

轰轰轰——

在无尽的黑暗来临之前,留在苏默和胖子感觉中的,便是那一连串的霹雳雷音。

第461章:出来了

苏默在做梦,做一个很美的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原本的时代,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他见到了很多久违的老友,向他们吹嘘着自己曾经在古代大明的种种,引来了无数的崇拜和羡慕。

唯一古怪的是,他整个梦的场景似乎总是围绕在一张大床上。大床很软,很舒服。

床上有着柔软的枕头,鸭绒的被子,似乎还有一具近在咫尺的胴体……

他试着去搬动那具胴体,很想看清胴体的主人的模样,但却怎么也搬不动,似乎对方很是排斥他,这让他有些忧伤。

美中总有不足,哪怕是梦中也是如此。

梦中的他似乎知道这是一个梦,但他却不想醒来,不愿想来。梦中的他有个执念,那就是一定要看看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胴体,究竟长的什么样子……

于是他努力的扳啊扳啊,终于在感到了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将那人扳了过来。

扳过来的人幽怨的仰头看他,先是童山濯濯的一颗光头,然后是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庞。面庞稚嫩青涩,脸上满带着委屈和泪水……

“簟儿!怎么是你?!”苏默大叫道,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张面孔,慌不迭的向后躲去。

苏默承认自己是个混蛋,但却绝不是禽兽。簟儿才多大啊,太小了,完全不能下口啊。

簟儿不说话,就那么幽怨的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像是依恋,又像是不舍,还带着一丝丝说不出的怨恨……

苏默有些心疼,知道小丫头对自己的复杂感觉。无论怎么说,她最爱戴的小姐也是死在自己手里的,这个心结,解不开。如今想来,这也是当初,为何她固执的留在了尼庵,不肯跟自己走的原因吧。

她竟然还出了家,苏默看着她光秃秃的小脑袋,心中一片黯然。

“簟儿,你知道的,不怨我啊,是她自己喝下的毒酒,当初还想害我来着……”他弱弱的分辨着,试图挽回着什么。

簟儿痴痴的看着他,不说话。然后,慢慢的又转回身子去。

苏默大急,再次伸手去扳,“你听我说……”

这一次,簟儿没再反抗,很乖巧的顺着他转过身来。只是苏默目光所及,不由的猛的愣住,随即一阵的毛骨悚然。

“苏公子,你要和老衲说什么呢?”簟儿的脸,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那个老和尚嘉曼的模样,笑呵呵的开口问道,眼中满带着戏谑和嘲弄之色。

然后,再下一刻,忽然张大了嘴巴,从中伸出一条好长好长的舌头,冲着苏默舔来……

啊——

苏默吓的脸儿都绿了,忍不住尖声大叫起来。

“少爷,少爷醒来!”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受了惊吓猛然醒来的苏默霍的翻身坐起,睁开眼睛,大口的喘息着。眼中,犹然满是惊骇震怖之色。

太吓人了,自己差点就被一个老秃驴给非礼了。苏默心跳如鼓,犹有余悸的想着。好半天,才神魂归位,目光聚焦起来。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眼前,一张胖胖的圆脸探了过来,伸手摸摸他额头,焦急而关切的问道。

胖子?!

苏默激灵了一下,猛的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切,这下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没事。”他长长的吐出口气,点点头应道。

旁边一个大脑袋探过来,使劲的蹭蹭他,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顿时半边脸湿腻腻的。

汤圆!这家伙,该死的……

苏默嫌恶的推开这货,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梦中为何会出现最后那个场景了。

只是想想梦中,原本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忽然变成了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和尚,顿时就又是激灵灵打个冷颤。

太恶心了,太吓人了,尼玛,不能想啊。他眼神有些游离,自己怎么会梦到簟儿那个小丫头呢?该死的,难道自己真是有那种隐藏的妹控邪恶属性?

不可能不可能!自己可是好人来着,怎么可能辣么邪恶?嗯,一定是太担心那小丫头了,小小年纪,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荒山野岭中,唯有一个老姑子陪着。唉,回头一定要去看看她去。这次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把她带走才是。不过,总要是得先出去才好。咦?这里是……

这么想着,才想起现在最重要的,是应该先搞清楚目下的处境才对。结果抬头四下一张望,顿时不由的呆了。

四下里空袤无际,天高致远。放眼看去,一片枯黄的草地延绵着直到天边。许多地方,仍可清晰的看到一些残留的雪堆,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如同一个难看的赖利头。

可就是如此难看的景象,却让苏默霎时间不由的呼吸急促起来,猛然转身在原地打着转,满是贪婪的一看再看,整个人都抖颤起来。

“这是……这是……”他颤颤的说不出话来,只把眼神盯在了胖子脸上。

胖子也是满脸的激动,重重的点点头。他和苏默当时被汤圆护在怀里,根本没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一感觉没事了,便首先钻了出来,却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莫名其妙的脱离了那个诡异的秘境,再次回到了大世界。

而至于苏默,竟然能在汤圆怀里睡过去,胖子也是颇为无语,但是想想却又释然。在秘境中,这位少爷看似一切都好像尽在掌中的笃定,实则内心里的那根弦早已崩的太紧太紧。这才至于一旦稍稍感到了安全的地方,便彻底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哈哈哈哈……”在得到了胖子的确定后,苏默嘴唇翕动了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终是没有发出声来。只不过就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却猛的仰天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涕泪横流、肆意畅快。

“出来了,老子终于出来了!老子,出来啦——”他张开双臂,忽然疯狂的奔跑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大声的狂叫着,叫声回荡在草原上,响遏云霄。

汤圆也是欢吼一声,迈开四蹄跟在其后,大尾巴竖起来,摇的风车也似。

它虽然不明白苏默为什么要这样,但是主人心中的欢愉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而且对于它来说,忽然到了这么一个无垠的空旷处,相对于一直以来封闭的秘境,也让它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和畅快。便如同挣脱了某种牢笼和桎梏,那种自由的气息,让它情不自已的就想跟着主人,这样一直奔跑下去,再也无拘无束。

“疯子!人是疯的,养只熊也是疯的……”后面,胖子看着四处撒欢儿的一人一熊,摇着头叹息着。只是那眼神中,却分明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欢愉。

直直半天过去,这一人一熊才消停下来。苏默仰天躺在草地上,眯着眼嗅着草原上特有的气息,虽然已是寒冬腊月,气候极是寒冷,他却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唯一感觉的就是两个字:惬意。

汤圆吐着舌头趴在他身边,不时的抖抖身上的毛,或者低下脑袋往苏默身上蹭蹭,表达自己的欢喜愉悦。

这货,越来越像只狗了,哪里还有半点熊的霸气。

“少爷,接下来怎么办?”两人休息良久,胖子首先开口向苏默问道。

苏默眯了眯眼,翻身坐起。四下里张望了几眼,站起身来道:“先弄清楚方位。虽然是出来了,但是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一旦迷失了方向,那跟在沙漠中也没什么两样了。”

胖子点点头,转头四周看了看,微微蹙眉盘算起来。却听苏默又道:“还要,最好能找到个人家,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妈蛋,瞅这天儿,咱爷们怕是被困的时间不短啊。当时进去的时候,我记得还是秋天来着。唉,也不知我爹和张悦他们,不知要多担心了。唉哟,我去!”

胖子听着他前面的感叹,正也唏嘘着呢,却冷不丁忽听他大叫一声,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他急急的问道,霎时间提气抬掌,满是警惕的四下巡梭着。

苏默两眼望天,一脸的忧郁,叹气道:“胖啊,你说,咱爷们失踪了这么久,他们会不会以为咱们死了呢?若是真以为咱们死了,那……那,唉,你说杏儿她们几个,会不会……会不会……呃,那啥了呢?”

哎哟我去!胖子顿时僵住,呆呆的看着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一惊一乍的,感情这位少爷是在担心后院呢。一时间,他真的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少爷是担心几位少夫人……呃,殉……殉那个情了?”半响,他终于回过神来,使劲的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绪,木木的问道。

苏默断然摇头:“殉情?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大哭一场肯定是有的,然后呢,我估摸着吧,杏儿丫头大抵是会给我挂几天孝的;何莹那婆娘多半会借口寻我,趁机去闯荡江湖了;而我那位指腹为婚的正房夫人,啧啧……”

说到程妹妹,他忽然住了口,牙疼似的砸吧了下嘴儿,摇摇头,脸上一副纠结的模样。

胖子大奇,忍不住追问道:“会怎样?”

“说不好,说不好啊。我只知道,多半他爹肯定是会拍手称快的,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否认这门亲事,再去给她另寻一门亲。唔,还有韩老爹,原本也是不愿他闺女跟我的,大抵也是要耍赖的。至于何老爷子,哼哼,那个老狐狸,别看当时恨不得把他闺女直接抬我床上去,但要是真当我死了,估计念头转的比谁都要快,绝对属于靠不住的祖宗!妈蛋!不成,绝对不成!”

他板着指头,挨个的点评着,越说越气,最后已是咬牙切齿、怒发冲冠了。

第462章:一路向……南

“少爷,您确定咱们没走错方向?”

“少爷,您确定咱们是出来了?”

“少爷,我咋感觉不太对劲儿呢?”

“少爷………”

“……少爷啊……”

“……”

从高空往下看去,茫茫雪原上三个小黑点正慢慢移动着。不时的有各种疑问声传出,间中,还会有阵阵熊的低吼声掺杂其中。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三个小黑点如果拉近了看的话,其实应该是两个黑点和一个白点。确切的说,那是两个人和一只熊,白色的熊。

这两人一熊不是别个,正是刚刚逃离出秘境的苏默、胖子还有大尾巴熊汤圆。

只是此时此刻,初时确认逃离了秘境的激动和兴奋,已经再也看不到了。代之而起的是,满腹的忐忑和惊疑。

胖子那是久走江湖的行家,苏默也是有着基本野外生存知识的穿越青年,在经过了两人共同的辨认后,同时决定应该一路向南而行。因为,相对于草原,一直往南就一定能回到大明。

可是在走出了大半天后,那种坚定便渐渐开始动摇了。起初那一望无际的草原过去后,两人一熊并没见到任何人迹,却迎来了大片的原始森林。

远处,连绵的山影起伏不断,一直延续到了天边。四下里一片静寂,很多地方都积着厚厚的积雪,甚至一些树上也是琼状玉裹,挂满了冰凌。

如果不是天上还有明晃晃的太阳,远处林中、山中,不时能听闻鸟兽的轻鸣低吼,两人真要以为自己还是身处在那秘境中了。

但即便如此,这一路所见仍是让胖子忐忑不已,走不几步便会向苏默问上一句,把个苏默烦的,直恨不得将这货的那张嘴缝上才好。

“咦,少爷啊,你……”耳边,胖子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少爷你妹!大爷的,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再啰嗦,少爷就把你削成人棍插这儿当路牌!”苏默终于忍无可忍了,回身一巴掌扇在这厮后脑勺上,怒目大骂道。

旁边汤圆适时地发出一声低吼,呲牙咧嘴的,完全一副忠狗的架势。只是那熊眼中,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却将那狗仗人势四个字暴露无遗。

胖子两手抱头,假模假样的惨叫,暗暗的却偷偷跟汤圆瞪眼睛。待到苏默骂完了,这才弱弱的委屈嘟囔道:“少爷啊,我只是看到一只怪鸟,想让你看看而已,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呃,怪鸟?!

苏默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但见碧空如洗,哪有什么怪鸟,倒是极远处有一只大鹰翱翔,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到那个黑点。

“敢忽悠少爷了啊。”苏默斜着眼看胖子,两手互掐着,嘎巴嘎巴的,脸上一片狰狞。

“冤枉啊!”胖子面色大变,抱着头连蹦带跳的躲远。“刚才真的有只怪鸟,这会儿已经飞走了……咦咦,快看,又有了,又有了。”他一手捂头,一手指着天上叫道。

苏默抬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忽然猛的一凝,定定的在一只一闪而过的飞禽身上定住,直到那飞禽越飞越远,看不到了也仍是怔怔不语。脸上全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便似整个人忽然被点了穴一般。

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儿,唯有爪喙以及双翅的翅尖上是黑色的。苏默发誓,自己不会看错,那哪是什么怪鸟,分明就是一只海鸥嘛。

海鸥海鸥,当然是近海处才会有,胖子虽久历江湖,却也不曾去过海边,所以不曾见过海鸥,这才呼之为怪鸟便也不奇怪了。

但是苏默却是明白,但也正是这种明白,却真的让他震惊了。这里明明是内陆,怎么可能会看见海鸥?难道真是自己等人,其实并没从秘境中脱离,甚至是不觉中进入了某个小世界?

但是这种念头刚其便被他摇头否决了。秘境中没有太阳,便是那些秘境中催生出的小世界也是一样。除非是境中境里面,可若真是境中境,即便自己一时被蒙蔽,但是汤圆这个土著绝对会感应到的。

而汤圆显然并没有任何感应,更显见的对此时处身的世界表示出新奇,再加上自己的见识和感应,他很确定这里就是原本的主世界。

而且,就当时来看,他虽然没亲眼看到什么,但是感觉不会错,那个秘境应该是崩溃了。至于崩溃的原因,其一,或许是因为那块神石的缘故。

那块神石,显然就是整个秘境的生成源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神石的能量支撑着。

而在嘉曼触碰到那神石,并开始汲取里面的能量后,最终导致能量的急剧流失,终于使得整个秘境由于越来越不稳定,最终崩塌;

其二,便是无数小世界的碰撞湮灭所致。世界之力的碰撞爆炸,其当量之巨大,便是后世耳熟能详的*、核弹也远不能及。在那种巨大能量的爆炸之下,还是如许多、连续性的爆炸,活脱脱就是所谓的星核聚变。

在那种力量之下,甚至足以改变一方星域的规则和布局,秘境便再是如何诡谲,却也仍属于宇宙中的某种衍变。那么,被这种聚变影响,崩溃便也是必然的结果了。

所以,综上种种,自己等人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定然是出来了。只是出来的原因无法解释,出来后的地点也不能确定,则又是另一种不解之谜了。但这,显然已不是苏默此刻该去关注的,也是他没那个能力去关注的。

他现在关注的,是那只本不该出现的海鸥,为何偏偏出现了呢?咦,等等等等!

他苦苦想着,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不由的猛然愣住。

谁说海鸥不能出现在这儿呢?若他没记错的话,还真是有一种海鸥,真的可以在某个特殊的地方看到。

粉鸥!一种专门喜欢在寒冷地域生活的特殊海鸥。

在气候条件严苛的北极和西伯利亚地区、地处北方寒冷的因迪吉尔卡河、科雷马河以及阿纳德尔河流域,的确可以见到这种脆弱的鸥鸟。

曾几何时,粉鸥是爱斯基摩人的传统猎物,但在后世时已经被严格禁止捕猎。

这种鸟类羽毛的颜色将冰雪的洁白和温柔的粉色融为一体,就像是吸收了极地曙光和北极光的光辉,因此而得名。

在冬季,这些喜好寒冷的鸥鸟并不会像其他鸟类那样飞往南方,反而是一路向北,横穿西伯利亚大陆,最终飞向更加寒冷的北冰洋栖息。

是了,就是粉鸥!刚才那飞过的鸥鸟,乍一看是白色的,但仔细回想下,可不是带着淡淡的粉色吗?

那么,可以确定了,这里,确实是主世界。但是却不是自己起初认为的内蒙大草原。而是更往北的地方,外蒙贴近西伯利亚的广袤无人区!

天呐——!

终于确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苏默不由的霎时间满心苦涩,恨不能仰天长呼出来。

这尼玛有的走了,内蒙外蒙,看似只差了一个字,却是不知相隔着几千里地。贼老天,这是要玩死自己吗?

先是草原,再是沙漠,后面更是诡谲的秘境,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却又被送到了这亘古蛮荒的西伯利亚……

苏默简直要疯了,这得是倒霉到什么程度,才能有如此的际遇?说好的主角待遇呢?说好的主角光环呢?尼玛,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玩耍了?老子不玩了!删号!彻底AFK!

他怔怔的站在那儿,脸上似哭似笑,整个人便如同魔怔了一般。这可把旁边一直盯着他的胖子吓坏了。

“少爷——,少爷!”他先是小声的试探,但是不见效果,最后已是忍不住靠到苏默耳朵边上,猛的大喝一声。

唉哟我去!

苏默被最后这一声好悬没吓出心脏病来,身子一个趔趄就往后倒去,唬的胖子赶紧抢上去扶住。

“大爷的!你叫丧呢!”苏默使劲的晃晃头,回过神来抬手就是一通巴掌过去,一边打一边怒骂道。

胖子这个冤啊,两手抱着头不敢躲。好歹等少爷发泄完了,这才哭丧着脸的道:“少爷啊,您没事儿就好。不过咱们现在究竟该往哪儿走啊,小的我真是心里没底儿了……”

苏默微微喘息着,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绪,片刻后睁开眼,指着南方轻声道:“继续,一路向西……呃,不是,一路向南。本少爷刚才掐指一算,已经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了。”

啊!胖子呆住了,但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少爷刚才不是魔怔了,是正在施法呢。哎哟哟,干嘛不早说啊,这自己挨得一通打冤不冤啊。

两人一熊再次踏上了征程,不过这次苏少爷却是不肯两条腿走了,爬上了汤圆厚实的背上,把两只脚藏到汤圆的长毛中,又暖和又舒服。妈蛋,西比利亚啊,这怎么不得走上十天半个月的?靠自个儿两条腿,怕是等走出去了也累死了,苏大爷才不肯去遭那份罪呢。

至于胖子,这个就别想了。汤圆跟他确实算很熟了,但是除了苏大爷外,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它肯背负的。

于是,雪原上,原本三行脚印便成了现在的两行:一行熊的,一行是胖爷的。胖爷这叫个幽怨哟……

行行复行行,眼见得日影西斜,这脱离了秘境后的头一天,眼看着便要过去了。

夜晚的西伯利亚,将会比白天酷寒上十倍。这种严酷的大自然天威下,再要继续暴露在外,那可就是找死了。所以,苏默两人也决定找个合适的地儿,早早扎营休息了。

就在两人转过一处山坳,欣喜于发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时,猛不丁的却同时惊呼一声,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一处。

第463章:初闻白玉京

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灰衣人,或者说是一团灰色的人影。因为他总是聚散不定,时而显现,时而消失,便似乎是隔着无数个世界透射过来的幻影,又好像只是一团毫无意识的雾气在那漂浮。

可是无论是哪种情况,这团说不上是雾还是影子的东西,都给了苏默和胖子二人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老和尚嘉曼!

汤圆浑身毛发耸立,背脊微微拱起,发出低沉的吼声。动物的直觉本能,让它敏锐的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我,我怎么感觉……”胖子浑身绷得紧紧的,紧张的盯着那团不断变幻的灰影,低声向苏默问道。

苏默抿紧了嘴唇没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回道:“应该是他,但又不是他了。唉……”

他回答的前后矛盾,胖子似懂非懂,但却从中听出了不祥的意味,当即向前一步,将苏默护在身后。

这里距离他们脱困之处,已然有上百里之遥了。当时大家同在那秘境之中,几乎是声息可闻。哪曾想出来后,却是相距如此之远。

而且最让两人震惊的是,这老和尚此刻的状态,诡异的完全不可以常理而论。确切的说,两人心中都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嘉曼那个人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下一刻,那团灰雾中忽然闪起两点光亮,而后明灭的闪烁了一下,随即,两人脑海中突兀的一个声音响起来:“两位檀越竟然还在,老衲不胜之喜,甚好甚好,还请近前一谈可好?”

这声音突兀的响起,苏默还好点,胖子却吓的好悬没跳起来。急伸手拉住苏默,霍的向后猛退两步,颤声道:“我嚓,是他!是那个老贼秃!”

苏默仍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团雾气,一瞬不瞬。果然,果然如他所料,那块诡异的神石,真的能将人变的不是人了。只是如此的变化,实在太超出常识之外,令人不由的不惊惧莫名了。

那嘉曼听了胖子的话,却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即,灰雾一阵翻腾,似乎在竭力收拢着,渐渐地,雾气开始凝实,终于显现出老和尚之前的模样。那两点亮光,却正是老和尚的眼睛。

只不过这时候的老和尚,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似乎下一刻便会化作烟云消散。而那双显露出来的眼睛,仔细看去,里面全是一片空冥,哪还有人类的血肉,压根就是两个空洞,从中透出的似乎是无限星河、空袤宇宙。

“两位檀越勿须惊惧,老衲实无恶意。只是眼见消散在前,能再得遇故人,也算了了一桩憾事。”烟雾聚成的嘉曼缓缓的说道,空冥的眼神似乎转动了一下,投射到两人的身上。那一刻,苏默和胖子两人几乎同时有种错觉,便好似整个天地都在旋转,不由的一阵阵头晕。

两人大吃一惊,哪里还敢向前,不约而同的又同时向后退开两步,警惕的看着它。

嘉曼似乎很是失望,那空冥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二人,稍倾,才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道:“也罢,便如此说说话也是好的。”

苏默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怖之意。终是苏默见识更多一些,略一沉吟,试探的问道:“大和尚,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又想和咱们说什么话?”

嘉曼貌似呆了呆,低头看看己身,略一沉默,苦涩的道:“什么情况?苏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终是老衲自作孽,方落得这般下场。唉,佛说贪、嗔、痴三毒,老衲愧为佛门弟子,修持一甲子之久,却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有所悟,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他低声的念起佛号来,一时却未再答苏默所问。直到半响后,才又抬起头来看着苏默,似是微微一笑,温言道:“人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和尚如今时日无多,思及前事,悔不当初,却是有心与檀越结个善缘,唯望佛祖有灵,来世能再纳弟子之魄,不使永坠无间地狱。善哉,善哉。”

苏默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道:“哦,大和尚真个能大觉大悟,倒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这善缘二字,从何说起?”

嘉曼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是闭合了一会儿思索,稍倾,这才叹道:“苏公子身俱大因缘,却能克贪制欲,不沾大因果。此诚大智慧,嘉曼很是佩服。”

苏默听他赞美自己,不由的大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那是,不看看咱是什么人啊。”

胖子和汤圆齐齐以手掩面,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家这位爷就不知道谦虚为何物,只是这般不知羞耻的自赞自美真的好吗?

嘉曼却似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按理说,以公子如此智慧,本应平淡顺意,不招麻烦,但何以一直以来,却让老衲一路追拿,不得安闲呢?此中因由,公子可曾思量?”

听到嘉曼说起这个,苏默满脸的嘚瑟登时僵住。呆了一呆,随即不由的暴怒大骂道:“大爷的,哪个知道你这贼秃是不是吃错了药,跟只疯狗似的整天追着爷狂吠。不说这个还不生气,我个暴脾气的,你等着我滴,早晚你落到爷手里,爷……爷……”

他说到这儿,本想着放几句狠话来着。可是眼瞅着这会儿嘉曼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狠话又让他怎么放,当下不由就那么卡了壳。

嘉曼却是一点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忽然问道:“苏公子可信这世上有仙?”

嗯?!这突兀的一问,顿时让苏默有些懵。旁边胖子却嗤的一声,不屑道:“老秃驴,你莫不是傻了,真仙当面却来问这些废话。咱家少爷就是仙,你当是说假的吗。”

嘉曼却不理他,只是紧紧盯着苏默看。

苏默微微皱眉,冷声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嘉曼呵呵一笑,忽然长声吟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苏公子,对这首诗,有何见解?”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淡然道:“能有什么见解,李太白脑洞大开,对着月亮瞎意淫罢了。咋,你莫不是想告诉我,那月亮上真有什么仙人?”

这老和尚拿这个忽悠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想忽悠咱这个穿越来的知识青年,可不是转错了念头?

嘉曼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怔神,只是片刻后却又叹道:“苏公子这评语……呵呵,倒也别致。只是和尚什么时候说过,那月亮上有仙人了?又何曾说过白玉京跟月亮有关了?月亮,不过一死星而已,何足道哉。”

这下可是轮到苏默大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嘉曼,竟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嘉曼却似忽然郑重起来,沉声道:“世人都道李太白惊才绝艳,敢想敢说,却不知有些事儿,便是如他也不敢乱说的。白玉京,白玉京,嘿,好叫苏公子知晓,老衲福薄,虽未真个去过那白玉京,但却也实在是算作白玉京门下的啊。”

苏默愣住,万料不到嘉曼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了想,这才惊疑不定的道:“好吧好吧,就算白玉京如你所说,是真实存在的,但又不是说的月亮。可……可你跟我说这个是怎么个意思?那个什么白玉京跟爷有毛关系吗?”

嘉曼呵呵一笑,若有深意的道:“公子真觉得白玉京跟你没关系吗?那公子可知道,和尚之所以盯上了你,正是出自白玉京的授意吗?”

苏默一怔,下意识的道:“白玉京授意?他授意你什么?”

嘉曼空冥的双目似乎闪烁了一下,曼声道:“魂消魂起、魂外之魂。身寄五行、命在界上。呵呵,苏公子切莫妄自菲薄,能得白玉京如此评价,岂是凡俗?”

苏默瞳孔猛的缩成针尖般大小,一颗心瞬间如被重锤击中,眯着的双眼中,不可自抑的爆出凌厉的杀机。

别人听不懂这四句似诗非诗、似揭非揭的话,可苏默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分明是将自己的来历点的清清楚楚了。他是个穿越来的灵魂,可不正是魂消魂起、魂外之魂吗?可这个是他最深最大的秘密,便是最亲密的人都不曾说过,白玉京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白玉京真个是神仙所在,能知一切隐秘?

想到这儿,他顿时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忽然对于那个白玉京,有了莫大的忌惮。

嘉曼却似乎是能知晓他心思一般,不待他说话,便低笑道:“苏公子也不需紧张。老衲方才说了,白玉京也不过是得了这四句话,这才授意了老衲来。至于起因,却是有人刻意提起了你,才有了白玉京的一番推算。老衲如此说,公子可明白了?”

苏默一怔,略一琢磨,忽然猛省过来。原来白玉京虽然推断出了这四句话,却是自己也没搞明白,这才派出老和尚来查察。可即便是这样,能推断出这么四句话来,这本事也是够吓人的了。不过,那个提起自己的人,又是哪一个呢?

嘉曼听他问起这个,呵呵一笑道:“苏公子谈笑间灭人满门,这般深仇大恨,竟不自知仇家是哪一个?”

苏默一愣,一个名字蓦地闪过心头,不由脱口道:“田钰?!”

嘉曼微微颔首:“正是田家子。只不过此人不过一无关紧要的棋子而已,无须多虑。而老衲之所以告诉公子这些,真正要结的善缘,却不是这些啊。”说着,眼神定定的落在苏默脸上。

苏默默然,半响才抬起头来,淡淡的道:“白玉京!”

第464章:嘉曼之死

极北之地的雪原山谷中,当苏默缓缓吐出那三个字后,嘉曼终于露出了笑脸,欣慰的含笑点头。

只是下一刻,他那以烟雾凝聚的身体忽然飞出一丝丝来,然后很快的便消失于空中,他的笑容便不由的一僵,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来。

“这是……”苏默皱眉看着烟雾消散的地方问道。

嘉曼苦涩一笑:“代价,贪婪的代价。老衲的时间,不多了。”

苏默眼神沉了沉:“那块石头?”

嘉曼恍惚了一下,苦笑道:“石头?或许吧,一块有着生命的石头。祂改变了我,却也消亡了我。”

苏默默然了。良久,他抬头又道:“你说的……嗯,那个白玉京,究竟是什么来历?”

嘉曼微微一笑,道:“你终于还是问到了。呵呵,那你可曾听闻过三大隐脉之说?”

苏默一怔,迟疑了下才点头道:“有些耳闻,不过不是很清楚。”

嘉曼:“三大隐脉,观察者、裁决者、守护者。守护者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有些传承的世家罢了。你若想了解,日后可以去问武清何老先生;至于裁决者,那是你们的称呼,我们更习惯称他们为护道者。不过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落魄,更是一场内乱后四分五裂,不复昔日之名了。如今虽还残延苟喘着,却是依靠着往昔的底蕴,不过倒也有几分余威;而最后一个,你们称之为观察者的,其身后,便是白玉京了。所谓观察者,不过只是白玉京在世间的使者罢了。”

苏默眼瞳猛地缩了下,心中不由大震。他可是知道,所谓三大隐脉中,这个什么观察者是最古老,也是最神秘的一个,势力之大绝对稳居三大隐脉之首。可如今在嘉曼这里,原来竟只是白玉京的一些触角,这如何不让他震骇莫名?

“这个白玉京……究竟想要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他稍稍平复了下心绪,再次向嘉曼问道。

嘉曼身上的轻烟开始不停的丝丝缕缕飞散着,显然已经有些聚拢不住了。听他问起这个,略一沉吟,这才叹道:“老衲若是跟公子说,其实老衲也不知道,公子可信吗?”

苏默微微怔了怔,有些默然。说信吧,心有不甘。可若说不信吧,似乎也有些开不了口。嘉曼既然主动跟他提起了这些,实在是没那个必要再隐瞒什么。

嘉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尴尬,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实话说,老衲真的是不知道。不过……”

他话头一转,顿了顿又道:“以老衲这些年的观察分析,白玉京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图谋天下之类的。毕竟,他们实在太古老了,古老到可以追溯到前秦再往前,或者说是,上古时代。”

苏默微微一震,脸现惊容。所谓上古时代,其实就是后世猜想中的,比三皇五帝更前的一次文明。

后世某些科学家研究发现,地球文明其实远不止现今所了解的这些。他们认为,人类的出现和发展,其实是跟潮涨潮落一样,都是经历了几次甚至更多次。毁灭、再生、再毁灭,然后又再生,如同轮回一般。

而上古,便是这次文明之前的一个称谓。

苏默当时在读到这些猜想时,也未尝不是抱着一种玄幻的眼光看个热闹而已。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古代的大明时空,竟也听到了这种论调,还是从一位根本不懂现代科学的古代和尚口中听到。这实在让他有些颠覆的感觉。

“真的有上古时代?”他不由的下意识问道。

嘉曼一呆,苦笑了笑,摇头道:“老衲说了,只是自己的猜想。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白玉京的历史,确实比之护道者早许多。哦,也就是你们说的裁决者。你应该知道,你们所谓的裁决者,本就是源于炎黄二帝之时。既然比他们存在的更久,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苏默一颗心砰砰急跳着,他隐隐的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些玄妙而不可言,甚至堪称禁忌的隐秘了。

深深的吸口气,将躁动的心绪平复了下,这才又问道:“好吧,这个问题先放一边。继续说,他们,嗯,这个白玉京,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又会关注我?”

嘉曼沉默了下,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沉声道:“他们的目的我不清楚,但是以我观察,似乎是与天地气运有关。这其中牵连太大,也太过复杂,老衲实在说不清楚。若非要说的话,大抵就是所谓的神仙事去理解吧。至于说关注你的原因,正如我之前所言那样,他们推算到了你的存在,以及你的与众不同,那才是你吸引他们的原因。”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话头,想了想,又再加了一句:“他们对于一切与众不同的事物和人,都有着异常的重视和兴趣。所以,你要小心了,他们的势力、实力,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苏默心中沉了沉,忽然道:“以大和尚你的本事,在白玉京能排在什么位置?”

嘉曼苦笑笑,摇头道:“严格说起来,老衲并不是白玉京的人,只是他外围组织的一方客卿长老罢了,又谈的上什么地位?若非要说一说,那么,在外围组织中,大概算的上中上吧。”

嘶!

苏默不由的倒吸口气,中上?!郁闷个天的,这贼秃把自己撵的跟狗似的,几次三番的差那么一点儿就玩蛋了,就这,还只是中上?大爷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要是回头来个上,甚至上上的,自己干脆直接抹脖子算,也免得遭那活罪了。

这且不说,这还只是外围组织,那要再换成内围的呢?直接从白玉京出来的呢?那可不要真个是神仙那个等级的了吧。

妈蛋,老子不玩了成不成?老子要回家,强烈要求下线!苏默想到了恐怖处,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恨恨的想道。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嘉曼似乎是抬手摆了摆,这让他的身形消散的更快了一些,已然有些模糊了起来。

“苏公子倒也不须太过担忧,据老衲所知,白玉京从未真个出来过什么人。似乎他们只能通过外围组织来达成某些目的,自身却是不会进入这个世界的。唔,这也是此次经历了那个古怪的秘境后,老衲才想通的问题。”

苏默眼睛一亮,急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什么白玉京,也是跟秘境一样,能进不能出?或者说是,一般情况下出不来?”

嘉曼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说不好,这只是老衲的推测。或许他们还是有办法出来的。但说到是不是能进不能出,老衲这些年来,却是即没听说什么人出来过,也没真的见过什么人进去过。”

苏默敏锐的抓住了他话语中的迟疑,眯眼道:“等等,你说的,没‘真’的见过有人进去过是什么意思?”

嘉曼欣慰的看看他,笑道:“便如你猜想的那样,白玉京啊,成仙长生之所在,之所以能让人心甘情愿为其效命,岂能没有原因?能获大功德者,或者条件符合了标准者,便可受其接引,进入其中。便如老衲之前,固然是自身对公子身上的隐秘感兴趣,却也是存着或能得入其中的侥幸心思所致。只不过这百年来,虽听闻以前有大缘法者被接引了去,但亲眼所见者,却是从未有过的。”

苏默恍然,忽然又撇嘴斜眼看他,不屑道:“想必,这才是大和尚想要跟苏某结下善缘的原因吧。”

嘉曼也不尴尬,坦然道:“世人皆苦,恋生惧死,和尚亦然。若非此次经历,让和尚触及了天地间的秘奥,始知所谓仙神之跟脚,怕是永无此刻你我这一刻。公子睿智之士,又何必问。”

苏默撇嘴,不再讥讽他。既然知道了白玉京里的人多半是出不来,单只是外面的那些人,他便没那么害怕了。大家都是凡人,哪怕真个来个比老和尚更厉害的,最多自己提前多找些帮手就是了。

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猛虎再猛,也怕群狼。大不了给他来个群殴,就不信砍不死丫的。

盘算盘算自己现在手里的势力,多了不敢说,随随便便招来千儿八百的人手,还是能办到的。这么想着,那颗惶惶的小心肝儿终是安稳下来。

两人这一番对答,至此已是差不多到了尾声了。眼见着嘉曼身上蒸腾的烟雾越来越盛,连最后的人形都快要拢不住了,苏默这才悠然道:“好吧,你说的这些,我大致上算接受了吧。那现在说说吧,你所谓的善缘,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两方结盟,不外乎利益二字。什么善缘之类的,苏默要是真信了才叫个天真。现在既然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到了询价的环节了,这个确是要问清楚的。

能办的,自然没问题。可要是超出自己的底线,对不住的很,苏少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别指望他干什么牺牲自己也要完成承诺的事儿。话说苏少爷对于节操什么的,真心不太有爱。

嘉曼明显松了口气儿,这费了一大通的劲儿,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当下努力使出最后一点儿能量,颤声道:“老衲出身天竺烂陀寺,若公子日后有缘得遇天竺之人,还望代老衲传一句话,就说老衲毕生所学,尽在燕京光彩胡同一栋种着五棵杨树的老宅中。望其能起出归于天竺,则老衲无憾矣。”

苏默一呆,瞪着眼看嘉曼,见他浑身已然是烟雾腾腾,连面目都难以再维持下去了,却不再有声发出,当即楞道:“就这些?没了?”

嘉曼此刻已经彻底化为一团轻烟往天上飘散,却从烟雾中传来声音道:“是,便是如此,但望公子不负……此……喏……”最后一句,已是有些飘忽,却是连声音都开始消散了。

苏默慨然点头应下,不过捎句话而已,这活儿苏少爷觉得可以有。只是头才点下,猛的想起一个事儿来,急忙仰头大声问道:“唉哟,大和尚,你还没说,那白玉京究竟在什么地儿?”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轻烟袅袅散去,越来越淡,只隐隐一句残句,飘渺传来。

第465章:遇敌

冬季的西伯利亚,哪怕只是边缘,对于毫无准备的普通人来说,也是十死无生的生命禁区。但是放在苏默、胖子和汤圆这两人一熊身上,虽也是难捱,却还远不足以伤到性命。

意外的遇到了将死的嘉曼,吧啦吧啦听了一通的秘闻,对于苏默来说,收获更多与在明确的了解了自己的敌人;

但是对于胖子和汤圆来讲,所有这一些都只是些废话。与他们而言,只要是敌人,少爷说该杀那便杀了就是,又哪管你是什么来头、背景。没的费那些脑子,倒不如多吃点喝点来的自在。

最多就是会好奇下诸如那个嘉曼在光彩胡同究竟藏了些什么,会不会有什么宝贝?要不要干脆黑吃黑,大伙儿自去挖了算完之类的。

当然了,汤圆作为一只熊,肯定不会明白这个人类口中的财宝是什么。但是它却能明白,这个人类在说到比如“发财”、“宝贝”之类字眼时,口角边的涎水代表着什么。

好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啊。也不知该有多好吃……,嗯,别怀疑,作为一只熊,它能用好不好吃来衡量物品价值,已然算是极聪明的表现了。

于是,一路之上,总是会出现一个胖子不时的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四溅的说着什么,另一个少年只是若有所思,而少年胯下那只大白熊却总会啊呜啊呜的应和几声,倒是显得比主人还要兴奋。

对于胖子的提议,苏默其实也考虑过,不过最终还是不置可否。倒不是他真个有什么节操,一诺千金。而是想想嘉曼那厮的性子,实在拿不准其中究竟会有什么奥妙。

而且老和尚满身的古怪,他苏少爷喜欢的金银财宝几乎没有,却多的是些诡异难言的玩意儿,对他实在没多大吸引力的说。既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落下个不守信诺的名头不说,弄不好还惹来一身的麻烦呢?

所以,苏少爷很淡定。他心里决定了不去动老和尚的东西,不过却也不去刻意的拦阻别人动。毕竟,让别人去趟趟雷,自己躲在一边看看热闹,有便宜再考虑要不要出手,显然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至于人选,好吧,胖子如此热情,又是自己这边的,那便宜外人何如便宜自己人不是。嗯,自己就是这么个护短的性子啊,不贪心,只有点偏心而已。嗯,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苏少爷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已经无良到了拿小伙伴去试毒、趟雷的可耻地步的。

随着继续向南,一路上看到了各种属于西伯利亚的动植物,比如远山峭壁上的普托拉纳雪山羊,又比如阿穆尔旅鼠、俄罗斯麝鼠等等。

待又过几日,一些麋鹿、孢子之类的动物也越来越频繁的出现,终于让苏默一颗心放下来,百分百的确定了自己确实是回到了主世界。

胖子兴奋的打来好多猎物,话说这阵子可把胖爷折腾惨了,没肉肉吃的日子,简直如同地狱噩梦一般。现在回到了主世界,胖爷甚至在第一次发现了一只麝鼠时,都差点忍不住扑上去。

按照后来苏默苏少爷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当时胖爷那俩眼珠子都满是绿光,涎水能一流三千尺,差点没把整个西伯利亚给淹了……

汤圆也吃到了肉,可怜的熊,在吃过了烤熟的鱼后,这种烤熟的肉也是第一次吃,结果,却愣是没抢过胖子,期间的景象,可想而知了。

如此又过了月余,两人一熊终于走出了那似是没有尽头的原始森林,再次踏上了一片无际的草原。

此时,中原内陆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候。只不过在这北方大地,仍还是沉浸在冬日的暴虐之中,并不见一丝春的气息。

草原上的气候,变幻莫测,便如孩童的脸。随着心情而动,或笑或哭,捉摸不定。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北风呜咽、刺肌砭骨。

不过好在经历了这么久的狩猎,积累下了大量的皮毛。不说胖子和苏默两个人,便是汤圆身上,都奢侈的披着好几层各种兽皮,甚至大脑袋上都戴着一顶古怪的简易皮帽子。乍一看,任谁也不敢说那是一只熊。嗯,那条长尾巴就不用说了,单只外在那古怪模样,妥妥的是来自异星的生物啊。

风雪之中,一片迷蒙,但是在苏默的神识指引下,两人一熊表示毫无压力,便如同在自家后花园漫步一般,仍是不紧不慢的信步闲庭。

“停!”正走着,忽然苏默面色微微一变,抬手喊停,目光却如穿透了时空一般,猛然看向远处某个方向。

“怎了?”胖爷警醒的靠了过来,目视着那边低声问道。同时将那把陨石斧子移到顺手的位置。这把斧子外观不咋的,但胖爷现在却极是喜爱,片刻不肯离身。

“那边。”苏默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有人在厮杀,嗯,是三个人被一群人追杀。走,看看去。”苏默轻轻拍拍汤圆的大头,汤圆低吼一声,默契的领悟到了主人的心思,迈动步子加速,很快便小跑起来。

胖子双目猛地一亮,下意识的舔舔嘴唇,摘下陨石斧拎在手里,微一提气,已是后发先至,只一个纵跃便超出了汤圆。

“我先去探查一番,少爷你随后再来。”他远远的喊着,声音未落,人早已飞奔的不见了踪影。

“这夯货!”苏默笑骂着,却也不去拦阻。刚才他神识中看的分明,追杀那三人的虽然不在少数,却也不过数十人而已。这点人数,完全不足以威胁到胖子这种大高手。更何况,或许是那秘境潜移默化的功效,便是胖子如今也大有进境,身体各个方面都大有长进。

摸摸身上的巨虫虫蜕,苏默眼底有火苗跳动,那分明是一种跃跃欲试。

男儿当杀人,千里不留行。作为一个打小喜爱武功的人,苏默何尝没有纵横江湖,又或驰骋沙场的梦?只不过一直以来,他有限的身手,只能让他浅尝辄止,根本不敢太过冒头。

而便是如此,也已经有了如此多的危险发生过,不说他自己,便他身边的朋友亲人,也是绝不肯让他再去冒险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且不说经过了神石的一再洗礼,使得他此时的身体早已进化到了人类的极致。便只是身上这件巨虫的虫蜕,便让他如同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一般,俨然是刀枪不入了。

再加上他此刻变态的速度和力量,单对单跟武功高手搏命或许差些火候,但是若在小范围的战场上,却绝对是人形兵器的存在了。便如眼前这种小型战斗,可不正是他苏大少爷的菜?

“冲!汤圆,让他们也看看咱爷们的手段。”他目中闪光,猛地轻喝一声。

汤圆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战意,顿时大吼一声,再次加快速度,如同奔马一般飞驰起来。

作为一只异兽,一直都是身在食物链的最顶端的存在,骨子里的嗜杀欲望,又何曾低了过?只看这一路而来,虎豹之类的大型动物根本就不敢靠近,便能从中可见一斑了。

再加上有苏默这个主人一再勒令,不许它随意杀戮,这让汤圆其实颇有些郁闷。

而今,主人竟然主动发出战斗的命令,简直让汤圆要乐疯了。四肢不停的加速飞奔之余,那长长的大尾巴摇的也如同风车也似。

轰轰轰,只不过转眼间,前方的胖子的身影已经在望。甚至更远些,那一追一逃的双方,也同时警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逃命中的三人固然是神色大变,急急勒马转向躲避,后面追杀的数十骑,也都齐齐大声喝叱着坐骑,警惕的看了过来。

“#%¥……¥……#!¥”追骑中,忽然一骑当先而出,远远的冲这边喊了起来。只是入耳的却是一连串的鸟语,这些人竟不是中原人氏。

在这冬季的深原上,人人外出都是连头带面的裹得厚厚的,根本无法从脸上分辨敌我。是以,便是苏默神识之强大,也只能看出两方追逃的态势,但究竟分属哪方却是搞不清楚。

但是这人忽然的一通大喊,却顿时暴露出了身份。苏默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稍一分辨便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东欧人。而东欧人在这里出现的,又是强悍的骑兵,那最大的可能便只有一个了:俄罗斯的哥萨克骑兵。

苏默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边微微弯起,划出一个残忍的弧度。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是作为始作俑者的苏默如何能不知道,俄罗斯人之所以能出现在这外蒙的草原上,可不正是因他所设的祸水东引之计?

没想到自己甫一出来,竟然就遇上了这帮凶悍的家伙,这算是自己的幸运还是对方的不幸呢?不过,既然这边的确定是敌人了,那么其所追的一方,又会是谁?

想到这儿,他心中不由一动,目光已是望向了另一边的三骑。却见那三骑并未趁机而走,只是沉静的按马停在原地。裹得厚厚的包头之中,三双眸子如冷电四射,虽身陷重围,却丝毫不见畏惧退缩之意,反倒是战意昂然,杀气凛凛。

第466章:抢怪的熊不是好熊

漫天风雪之中,三方人马各自分在一边。可面对着最多的一方数十骑的优势,无论是苏默这边的两人一熊,还是那仅有的三骑,却都是毫不见半分颓势,隐隐然反而有种逆冲之态。

那三骑在苏默三人到了之后,似乎想要靠过来,但却刚有所动,便引得俄罗斯人一阵骚动,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念头。只是带头的那个眼神闪烁,似乎颇有几分激动之色。

俄罗斯人还在喊话,语声在风雪中带着几分凄厉。苏默眼神微微眯了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光泽。

他六识超人,风雪之中那三骑的举动虽然轻微,但却瞒不过他的眼睛。对于俄罗斯人他本就不怀好意,如今见他们竟然敢阻拦靠过来的三骑,顿时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杀机。

“杀了吧,不必留手。”他淡淡的吩咐道。

胖子双眼猛的放出精光,重重的一点头,不声不响的便飞身而出。苏默却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而后便轻催坐下汤圆,慢悠悠的向那边三骑而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至于那些俄罗斯人,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来招惹自己。话说苏大爷的刀,早已饥渴难耐了呢。

看着只胖子一人奔出,俄罗斯人显然并没当回事儿。除了那个最先站出来喊话的外,其他人则都将注意力仍放在另一边那三骑身上。便是看到苏默主动往那三骑靠过去,当即发出阵阵的喝声。

可就在他们满心以为靠着恐吓就能吓退对方时,场中的变化,却让他们大吃了一惊。

胖子既然得了苏默的命令,哪会跟这些鬼佬客气。眼见那喊话的俄罗斯兵过来,不待他张口说话,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斧斩过去。以他的身手,别说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了,便是对方有所防范,也是根本放不住啊。

但听一声惨叫,胖爷潇洒的头也不回的继续大踏步前进,在他身后,那倒霉的俄罗斯人,满脸不可置信的呆望着他,半响才嗤的一声,自额头直到肋下,显现一条血线出来。随后噗的一声闷响,整个人便齐刷刷的分成了两块。

轰!

这一突兀的变故,众俄罗斯人先是一呆,但随即便炸了营。有恐惧的、有愤怒的,有大骂的,有惊呼的,原本还站成队列的方阵,顿时乱成了一团。

好机会!胖爷虽不是出身军伍,但是战斗意识那可是绝对敏锐的。立刻便察觉到了攻伐的机会。

“受死!”他仰天狂吼一声,原本还在一步步的步子,忽然猛的加速,只两个纵跃,已是出现在了方阵之中。手中陨石斧带着一片蓝汪汪的光影,只是一挥之下,便带出了漫天的血雾和残肢断臂。

“啊——我的手我的手……”

“天啊,救我,救我……”

“快杀了他,杀了他,这个魔鬼……”

“该死的,他砍断了我的腿……”

众俄罗斯人的惨叫次第而起,霎时间乱成了一团。谁也想不到,对方只一个人就敢来冲阵,而且还是以这种近乎偷袭的方式。这对于崇尚着绅士精神的西方人来说,简直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他们更习惯于双方先彬彬有礼的对话一番,然后再摆开阵势开战。这样即便是最后战败的一方,也可以毫不耻辱的投降,并要求相应于贵族身份的俘虏待遇。

这才是贵族应有的逼格。可眼下这个如同野人似的胖子,唔,果然是野人吧,瞅瞅那一身的零碎,可不正是妥妥的野人吗?

这野人根本就不跟他们讲什么绅士精神,上来就砍人啊。妈蛋,这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这数十俄罗斯人的首领也震惊了,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场中忽然爆出的血花,愣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随即霎时间便红了眼睛。

“杀!杀死这个异教徒!一个不留!一个不留!”他嘶声狂吼着,举起手中的战刀,狠狠的向前虚劈着。

随着军令一下,整个骑兵方阵轰然而动。一半往胖子那边围去,另一半却呵斥连连,催马往苏默和那三骑冲杀过去。

这边的动静,那三骑显然也被震到了。正想着是不是过去帮忙,可是眼瞅着对面苏默正迎过来,却不由的一阵犹豫。

很显然,苏默才是正主儿。人家此刻正过来答话,自己这边却不加理会,实在是有些失礼啊。可这位难道就不担心他的部署吗?一个人对上数十号人,他却有心思过来说话,这得多大的心啊?

好吧,毕竟那是人家的属下,轮不到他们来担心。既然要先过来答话,那也由得他去。不过饶是如此,三骑中那带头的还是先示意其中一人,往那边混战处靠过去,无论如何,在紧急时也多少尽些心意。

苏默看的分明,不由微微颔首。但也就在此时,随着俄罗斯人方阵中一声唿哨,便见足有二三十骑狂呼乱叫着冲了出来,手中弯刀乱舞,望定自己杀来。

“来的好!”苏默不惊反喜,眼睛瞬间一亮。抬头看向对面那三骑的首领,微微一笑,指了指奔杀而至的哥萨克骑兵,扬声笑道:“对面这位兄弟,咱们先杀贼。待杀退贼人,再来叙话。”

对面三骑首领眼中戾色大盛,慨然点头大笑道:“好,便依公子所言。但请公子退后,为我等压阵。”说罢,一振手中长刀,便要催马冲阵而出。

只是那马头还不待转过来,却听苏默长笑一声,随即一道白光从眼角闪过。苏默的笑声遥遥传来:“杀敌便杀敌,又压个什么鸟阵!熊崽子们,你家苏大爷来了!”

大呼小叫之中,却是苏默早已催动汤圆,手中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根木棍来,胡乱挥舞着已是猛冲了过去。

“不要!”三骑中的首领这一吓非同小可,好悬没从马上栽下来。好容易抓紧了鞍辔稳住了身形,再抬头时声儿都变了。

他刚才离得远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刚才靠得近了,已然是看清了苏默的模样,正大喜之余想着怎么答话呢,哪料到忽然冒出这么一出来。

这位爷可不能出事啊!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眼下这草原之所以混乱成这样,可都是因为这位爷啊。若让他蹭破点皮儿,怕是自家老大都会扒了自己的皮吧。

“快!快去护住他!便咱们死绝了,也决不能让他伤到分毫!”来不及再多说,只狂呼着丢下这么一句,便大喝一声,催马直追着苏默后面撵去。

奔跃飞驰之中,心中简直悔的肠子都绿了。刚才就不该迟疑,先认了人再说才对。这位小爷也是,就你那点武艺,竟然也敢在这种战场上冲阵,这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啊。

唉,麻烦了,要大麻烦了!但愿上天庇佑,可千万别出事儿啊。不然的话,固然自家老大不会放过自己,便是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而且,听说为了这位爷,小公爷都从家里偷跑出来了,这要是回头知道了这位爷因为自己保护不力出了事儿,他还有何面目去见众兄弟和老公爷?

这么想着,心下愈发大急。咬牙就手中的长刀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那马顿时长嘶一声,又再加了几分速度。

他这里心焦如焚,前面苏默却是散了欢般畅快。眼睛死死的瞪着前方,牙齿咬的紧紧的,浑身都在不可自抑的轻颤着。

这种颤抖不是怕的,而是纯粹激动的。饶是他也曾经历过好几场战斗了,但是像现在这样,真个亲身上阵冲杀,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便是当日在兴县那次,他也只不过是被人护在中间,只顾着闷头逃窜了,何曾如此时这般,高呼酣战?

大丈夫,当如是也!

啊——

他使劲握了握手中的木抢,(嗯,这可是不弱于钢铁的秘境之木削成的)只觉得浑身热血贲张,下意识的长啸而出。

吼——!

胯下的汤圆此刻也彻底兴奋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听着身上主人的啸声,奔腾中也猛然发出一声震天介怒吼,顿时一股亘古的凶戾煞气爆扬而起。

唏律律——噗通!

“啊——”

“不……”

“怎么……”

好吧,预料中的激烈碰撞并没出现。就在眼看着双方将要相遇的一霎那,随着汤圆这猛然发出的一声怒吼,前方迎面奔来的数骑忽然猛地一个急停,收势不住之下,顿时一阵的人仰马翻、惨呼惊叫连声。

不仅如此,紧随其后的所有马匹,甚至连追在苏默身后的三骑,也同时发出长嘶,拼了命的欲要停下来。疾行急停之下,顿时马嘶人叫,这叫个一通乱啊。

三骑震惊了,俄罗斯人震惊了,苏默也震惊了。郁闷个天的,说好的血染征袍呢?说好的枪急马快呢?说好的一骑当千呢?这……这这,这尼玛是个什么情况?

汤圆还在冲,这货毫无半点惹了祸的觉悟。此刻正被兴奋之情充斥的满满的,一边前冲吼叫着,一边大巴掌抡圆了,将前方一切阻挡的人和骑都撕碎拍飞出去。

苏默骑在熊背上,呆呆的望着四下里的混乱,手中的木抢完全成了个摆设,压根连点血花都没沾上。

汤圆啊,那可是上古异种。天生的威压,又岂是这些凡马所能顶得住的?它不发威时还好,又被苏默逼迫惯了,平日里尽可能的收敛着气势,这才一直相安无事。

可如今这一彻底放开,那股子凶威顿时爆发出来。物种间的天生等级相克,最是直接粗暴。别说这些只是有些训练的战马了,便是如山间的虎豹也要望风而逃。不见这一路而来,从没任何大型动物靠近吗?其理便在于此。

便只一声吼,苏少爷想着的浴血沙场、七进七出什么的就全成了泡影了。

这叫个欲哭无泪啊。

木然的收了枪,苏少爷一脸的便秘样,满是颓然的看着四下里的混乱继续,一时间心中大是忧伤。

强悍的哥萨克骑兵败了,从所未有的大败。放眼四周,到处都是翻到的马匹和哀嚎的伤兵。哥萨克骑兵团的首领半身被压在马身下,两眼无神的望着天,嘴中嘟嘟囔囔的不知念叨着什么,整个人痴了一般。

场中,胖子开始还大杀四方,大斧子抡的那叫一个痛快。可杀着杀着就觉得不对了,这四下里咋就突然这么开阔了呢?眼前的敌人全都是傻傻的,要不就是矮了半截的,压根连点反抗力都没啊。

这不废话嘛,忽然被战马翻到,全压在马身子下面了,能不半截吗?胳膊腿儿都断了,便想动也不能动啊,又何来的反抗力?

于是,整个战场忽然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尸马尸躺着,便是没死的马也是匍匐在地,簌簌抖着不敢起。场子中,一个胖子拎着一把蓝汪汪的怪斧子,傻愣愣的站在那儿发呆;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只身上驮着个少年的大尾巴熊,仍在左奔右突的欢快的叫着,跑着,不时的扬起熊掌肆虐着……

半个时辰后……

“你……你个夯货!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啊,这……这么无耻的事儿也做得出,你就不感到羞愧吗?这是你一只熊该干的事儿吗?你大爷的,这本应该是你主人我的菜嘛。你你你,唉,抢怪?你怎么一点好不学呢,太无耻了!太过分了!太发指了!太……”

苏少爷捶胸顿足,声泪俱下的站在大尾巴熊面前训斥着,那叫一个椎心泣血、悲愤莫名啊。

汤圆耷拉着耳朵,脑袋都快拱裤裆里了。两只前掌使劲的抱着头,熊脸上全是一副又委屈又茫然的神色。

自己又做错了吗?可是究竟做错了啥了?熊表示很无辜啊。

不远处,三个骑士面面相觑,对望之际都是满眼小圈圈,无言以对的模样。旁边胖子两手捂脸蹲在那儿,恨不能找个地缝儿躲了才好。

再配上众人身后倒着的一地败兵,那画面,唯美的让人心都要醉了……

第467章:祸乱之源

“二哥?!”

“是我,苏公子。”

好歹训完了熊,苏少爷总算是想起还有正事来着。结果待回过头来,一眼看到解下裹头面巾的三骑首领时,不由的恍惚一下,随即失声叫了出来。

这人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随着小公爷徐鹏举一起到过武清的八健卒中的一人,排行在二,便是叫魏二的了。

“你们……你们怎会在这里,魏壹大哥呢?怎么只有你们三人,其他人呢?”看着魏二和另两个浑身是伤的魏家子弟,苏默瞬时眼睛眯了起来,有某种危险的气息散了出来。

两个魏家子弟面色微变,不由自主的齐齐后退一步,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暗暗惊骇。

不是听说这位跟自家小公爷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怎的此刻身上气势,竟是如此霸烈雄浑?天天的,这杀气,简直比之沙场老将也毫不逊色了。

魏二眼中也是闪过一抹异色,不过此时却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听到苏默问话,脸上神色一暗,叹道:“公子有所不知,当日我等兄弟得了世子之命,带了八百子弟北上。其中,大哥带着我和另三位兄弟一起,引三百人实施祸水之计;而五弟则和另外几位兄弟留在南边,搅乱草原,以策应我等。本来一切还好,都是按计划而走。虽然身处几方势力之间,但一来咱们人少隐蔽,二来咱们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倒是没怎么损伤。可是后来……唉。”

说到这儿,他忽然长叹了一声,面上露出悲愤之色,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苏默脸色阴沉若水,沉声道:“继续说,出了什么事儿。”

魏二深吸口气,点点头,平复了下情绪,这才又继续道:“按照咱们先前定的计划,当几方势力都登场后,咱们便可以将那地儿扔出去了。如此,自然可换得喘息之机,觑机返回南方了。可是……可是谁成想,最后罗刹鬼那边倒是对咱们的逼迫少了许多,但是达延那边,却不知为何,忽然加大了封锁的力度,不许咱们这些人南下。大哥几次带着咱们奔突,都被达延的大军阻住,三百儿郎死伤惨重。最后,便是大哥也受了伤,不得已,只能缩了回来,派我等兄弟轮流出来打探。一来是侦缉消息,二来则是寻找可返回的退路。此番,我带着一伍人出来,不想返途之际,却遇上了罗刹人的骑兵。若不是公子出现,怕是……嘿!”

“达延?!”苏默眼睛眯了起来,一抹精光瞬即闪过,“可查清楚了,为何达延要阻拦你们?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事儿?”

魏二叹口气,点头道:“据说是因为南边出了什么事儿,整个的全乱了套。不知又从哪里来了数路人马,整日介四下袭杀不休,各处每日都在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斗。原本隆冬之际,严寒酷戾,便草原上的人都不敢轻易出门。这种无备之下,无论是亦思马因还是达延那边,都遭到了极大的打击。最后,双方都指责是对方先挑起的战火,又有人说是罗刹人从中搞的鬼,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了咱们大明。由此一来,最终彻底乱了套。故而,现在无论是亦思马因那边,还是达延这边,又或是罗刹人那边,都各自谨守边防,任何人都不容通过。这才……唉,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竟搞出这么一出来。回头休叫某查到,否则定要斩其狗头方消我等之恨。”

说着,一边又是忿忿一通咒骂。

苏默和胖子面面相觑,相互对望一眼,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升起。南边出了事儿?嚓的,这该不是说的自己失踪这码子事儿吧。若真如此,那这罪魁祸首,可不正是苏大少爷自己了?

这么想着,苏默不由干咳了一声,故作镇静的问道:“魏二哥,你所说的南边出了事儿,可知究竟是什么事儿吗?”

魏二呸了一声,恨恨的道:“我若是知道了,哪还会在这里骂,早带着人过去了。啊,对了,我倒是听说公子你似乎跟咱们那边失去了联系,早些时候,五弟那边曾派过来人寻你来着。还有,我家小公爷也来了草原,却是私自逃离府上的,公子日后见到了,还望公子劝说一番,使其速速归家,免得咱们公爷担忧才是。”

“啊!鹏举也来了?”苏默大吃了一惊,随即心下一阵热流涌动。自己这几个兄弟都是大有身份的,却能为了他这个布衣贫民朋友身涉险地,这番情谊,端的是难能可贵了。

只是与此同时,心下也大抵猜到了,所谓的南方有事,多半就是说的自己失踪一事儿了。这位魏二哥不明情况,眼下却只好瞒着他,否则还真说不准,这哥哥会不会拎出刀子来给自己来上一家伙。

“二哥说魏大哥受了伤,那现在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还有,咱们三百兄弟现在还剩多少,哎呀,算了,你还是带我过去看看吧,胜却在这空谈。走走,快走!”

苏少爷心下愧疚,哪里还敢再继续多问,转个话题扯到魏壹头上,拔腿便要离开。

魏二却哪里知道这货心中所想,只当他心系自己兄弟几个的安危,不由的大是感动。暗思,倒也不枉自己八兄弟此番舍生忘死,也果然不愧是世子真心相交的大哥,这般仁义豪杰,确是值得以生死相交。

只是这位爷性子也未免太过急躁,眼下这一大帮俘虏呢,又要如何处置?这个问题不解决了,又如何脱得开身?

当下连忙拦住,下巴一点那边,低声道:“公子,这些人如何处置,总要有个章程吧。”

苏默一愣,眼光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儿来。微一沉吟,转头向他问道:“以魏二哥之意,怎生处置才好?”

魏二眼中凶光一闪,又再凑近些,才低声道:“公子,双方本是对敌。如今咱们那边却是缺衣少食,怕是养不得这许多人的。而且他们大半身上带伤,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处去寻郎中……”

说到这儿,他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大有深意的看了苏默一眼,便默默的住了嘴。

苏默心下一凛,不由的暗暗倒吸口冷气。这位魏二哥是个狠人啊,他这么说的意思,其实就是暗示自己,直接将人杀了算完。什么缺衣少食,什么又找不到郎中,怕是那句“荒山野岭”才是重点。

大明军律,严禁擅杀俘虏。这魏二自身不敢明着犯律,便指望着自己这外来人担这个罪名,倒也是个心有玲珑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苏默倒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多少血淋淋的历史,都验证了慈不掌军的真理。便如魏二所言,现在这个境地,还真就是将这些人一杀了之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毕竟,这里深入敌后,他们自己也没有补给,根本没能力留下这些俘虏。便是现在不杀,到最后也是饿死病死的结果。

至于军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味的拘于桎梏,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该有的素质。再说了,正如魏二暗示的那样,荒山野岭的,只要他们几个守口如瓶,又有谁能知晓?

这些道理,在苏默心头只是打个转儿便已想的通透。不过苏默也没立即点头,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一地的俘虏,心中另有盘算起来。

魏二见他不说话,不由的心下有些惴惴。莫不是这位爷终究还是个书生性子,抱着什么孔孟之道,君子之仁?这般想着,忽然暗暗大为后悔自己多嘴。

当下也不再多言,只默默的站在苏默身后,一言不发。

“让他们打扫战场。死了的挖坑埋了,伤了的相互包扎下,嗯,没有伤药就凑合凑合,只要不死就成。”苏默终于开了口,话音一入耳,魏二便是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啊……

他暗暗叹气,面上却是躬身领命,不露丝毫颜色。正待去吩咐下去,却听苏默又继续道:“嗯,挑个囫囵的带来见我。魏二哥,这可是笔大买卖,合该咱们发财,也算是给诸位兄弟们补贴补贴。嗯,就这样。”说罢,两手一背,溜溜达达往一边去歇了。

魏二愣住,这怎么个意思?什么大买卖,又发的哪门子财?这位不是儒门子弟吗,不是说儒门子弟最是不屑商贾,谈起金银之物也都是不屑鄙夷的吗?可这位……

罢罢罢,想不明白便不想,可不能再随便多话了。一切便都遵照吩咐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这么想着,也不再多说,自去安排去了。

不过片刻后,便带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罗刹兵过来,往前使劲一推,那络腮胡子趔趄几步便即站稳,脸上露出愤怒屈辱之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目光落到苏默身边趴伏的汤圆身上,眼中蓦地露出惊恐之意,将那话又死命的咽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唔,你能不能听懂汉话?呃,好吧,英语呢?因各类是?”苏默端坐一块大石上,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这络腮胡子一番,这才笑眯眯的问道。

但显然,此时的英语还不是什么世界通用语,络腮胡子完全听不懂。不过好在总有些近似语种差不多,再加上两人连比划带猜的,半响后,倒也可以简单沟通了。

“约瑟夫,约瑟夫?特里纳尔。”络腮胡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第468章:卖人

上等兵约瑟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他被允许放还回去报信。只是他离开时看苏默的眼神,如同看鬼一样。

同样表情的,还有魏二哥和他的伴当们。看着那个笑嘻嘻端坐在大石上的少年,他总算知道了何谓发财大计了。

“卖人?”魏二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公子,这事儿……这事儿靠谱吗?”

苏默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笑眯眯的道:“二哥,拜托,把最后那个吗字去掉成不?放心吧你就,只管等着收银子就是。”

“不是,您这……”魏二哥急了,“公子,公子,不可啊。咱们只有这五个人,啊,再加上一只熊。倘若对方派出大队人马来,如何应对?又或者罗刹人根本不在乎俘虏的死活,那岂不是……岂不是……”

这位爷,简直是一调腚一个主意,完全就是天马行空啊。跟那个叫约瑟夫的罗刹人连比划带说了一通,最后竟是要其回去带话,拿钱财来赎回所有的俘虏。扬言,若是不肯便要撕票。

魏二哥也是醉了,自个儿这是升级成山匪强盗了?还撕票……。好吧,即便是要玩,可你总得靠点谱吧。眼下这边就这么大猫小猫三两只的,单单看着这一大堆的俘虏都心惊胆颤的,还要去招惹人家老窝,勒索对方钱财,这是要作死吗?

魏二哥表示真心理解不能啊。

“不管俘虏死活?呵呵。”苏默听魏二哥的担忧后笑了,漫不经心的四下赏看着风景,一边解释道:“二哥有所不知,在西方,嗯,就是大秦、罗刹等地,他们最讲究个贵族范儿。知道什么叫贵族范儿吗?”

魏二哥闷着一脑门汗不说话,瞪着眼看他。

苏默也不在意,笑着自顾自道:“所谓贵族范儿,就是他们信奉敌对双方可以在战场上互相杀死对方,但是一旦成为俘虏,则必须按照俘虏相应的身份,给予相应的待遇。并且允许俘虏一方,支付相应的财富来赎回自己。当然了,这大多限于贵族,普通士兵是很难得到这种待遇的。嗯,咱们这一票里,真正的贵族不多,不过他们的那个军团长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男爵大人呢。哦,叫啥来着,对对,吉里耶夫,是吧,是叫这个名儿吧。嗯嗯,去吧,去把这位吉里耶夫上校带过来吧。据说他受伤了,这真是不幸,愿上帝保佑他,阿门。”

魏二哥听的这个晕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跟自己说的沾边儿吗?好吧,貌似有点沾边儿的意思。可重点呢,自己说的重点是己方人少,对方人多,一旦豁出去来围杀,那可就跑都来不及了。

他的意思是赶紧趁着这个空档,大伙儿撒丫子闪人才是上策,可这位咋就缠夹不清呢?

有心再说几句,却听苏默一个劲儿的催促,没奈何,只得让人先去带那位吉里耶夫过来,自己酝酿了一下措词,这才又道:“公子,便如公子所言,他们有这种……呃,这种赎回俘虏的习俗。可交易都是产生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的,如今咱们的实力,与对方天差地远了去,如何保证对方肯老老实实的交易?所以还请公子三思啊。”

苏默这次倒是听进去了,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片刻后,点点头笑道:“魏二哥心思细腻,沉稳精明,可为上将军,大善!”

魏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善你妹啊善。还上将军呢,你当自个儿是皇帝吗,这随口就来封官许愿的,你敢再逗逼点不?

只是这话可不好明面上说,毕竟这位爷是自家世子的朋友,这上下尊卑的礼数却是错不得的。所以再多的腹诽,也只能暗藏肚中,唯有脑门上的青筋那是一个劲儿的蹦啊蹦的。

他却不知,苏少爷此刻完全就是在享受装逼的畅快呢。逗逼?苏少爷从不逗逼,凭生只好装逼。

“呵呵,二哥的考量呢,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二哥却是忘了一点啊。”苏少爷抬起手,这个时候最相和的动作,应该是捋一下胡须,再要么就是轻摇两下羽扇的。可惜,羽扇固然没有,胡须也是不见半根,这让苏少爷有些淡淡的遗憾,砸吧砸吧嘴儿,只得悻悻的改为抚弄几下下巴聊以*了。

“……忘了哪一点?”魏二哥哪有心思留意苏少爷的遗憾,皱着眉头问道,这种默契的捧哏表现,总算让苏少爷有些欣慰。

嗯,这种态度少爷喜欢,可以做好朋友。

“刚才一番对敌,咱们也只是这几人对他们好几十人,但最后结果呢,他们是怎么败的?若换成二哥你,知道了这个情报后,再要来袭的话,会怎么做?”

魏二哥愣了下,略一寻思,慨然道:“适才一战,一来是出其不意;二来却是全赖公子身边这只异兽之威。不过此兽固然神骏,却只针对战马有效。若我为敌方统领,再派人来,只要主攻改为步卒,并尽量以弓弩等远程武器为主,再以骑兵散于四周,则可围而歼之。”

魏二哥不愧为魏国公府家将,三言两语便拟出了最佳方案。苏默频频点头,脸上满是赞赏之意。

“魏二哥不愧沙场老将,厉害。”他毫不吝啬的大声赞赏,挑起大拇指冲魏二晃了晃,倒是让魏二有些惭惭。

“二哥刚才也说了,咱们这只有这几人,那若是二哥身为敌方统领,听到这边只有这寥寥四五人,又会派多少人来围杀咱们?嗯,提醒二哥一句,他们可不知咱们这里几人的身份,而对方既然能随便派出这么一支骑兵团,那身份可定然不会低哦。这种情况下,换成二哥的话,将会如何做呢?”说着,冲魏二眨眨眼,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魏二先是不解,只是略一转念,猛然间却是一惊,再抬头看向苏默时,脸上已露出惊佩之色。

是了,自己刚才全是站在己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完全忽略了对方的心理。

一个大军团的统领,身边岂能只有一个派系?虽然不知道罗刹人那边的体制制度,但制衡之道,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任何一个合格的君主,都绝不会放任一支军队完全处于单一的派系之下。这不牵扯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原则!

既如此,当知道自己这边只有四五人,而之所以战败的原因又是另有缘由,这种情况下,若是为了区区四五个人便轰隆隆派出大队人马来,先不说有没有那个必要,便单只是脸面上就丢不起那人啊。

所以说,最可能的情况便是,对方肯定是会派人来,但最多不会超过百人。甚至,极可能连上次的数量都不及。否则,那真是自曝其短、示敌以弱了。

而若当真如此,那自己所担忧的情况,就完全是多虑了。对方不明白这里面的蹊跷,但他却是深知眼前这两人一熊的本事。且不说这位苏公子,便单只那位胖爷,还有那只懒洋洋的,看上去跟只狗狗似的怪熊,怕是只它一个,便足以横扫百人了。

这位苏公子不愧为天才之称,只在这短短的功夫,便能如此精细的抓住人心,其心思之深、之细,回过头来再想,真真是细思恐极了。

想到这儿,魏二不由的轻叹口气,躬身抱拳一揖,由衷的道:“公子精细,魏二佩服。”

苏默哈哈大笑,心中实是得意不已。待要挥袖来上句装逼之语,只是一挥之下,不免又是一僵。郁闷个天的,哪有袖子啊,这你妹的,几个月的秘境生涯,早跟个野人差不多了。挥袖?想多了,还是老实的挥兽皮吧。

“嗯,二哥,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不过该做的准备也不能不做。你这样,嗯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示意魏二靠近,就着他耳边低声吩咐了起来。

魏二初时不在意,只是越听越是心惊。到得最后,一张脸已是煞白煞白的,看向苏默的眼神也跟看鬼一样了。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得罪谁也千万别得罪这位主儿。天天的,这得是损到了何等天怒人怨的地步,才能想到的令人发指的计策啊?狠,太狠了!

他游离着眼神,紧紧抿着嘴唇转身去了。不出几步,正跟押着那位瘸了一条腿的哥萨克骑兵团团长吉里耶夫交错而过,不由的再看向这位对手时,那眼神便下意识的带上了几分同情怜悯之色。

吉里耶夫这个纳闷啊,完全搞不懂这个东方人眼中的含义。只是直觉的让他有种毛毛的感觉:这个东方人的眼神何以如此怪异?怎么感觉上,竟像是自己离家时,自己的甜心看向自己的目光一般。

想到这里,不由的猛然一惊,刹那间脸色大变起来。难道说,这些古怪的东方人竟然……

他心中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不由的浑身不自在起来。胃中也是一阵的翻腾,双腿使劲的夹了又夹。

天好冷啊,菊花都似感到了寒意,颤颤的缩了又缩……

“吉里耶夫上校同志?啊哈,我仰慕你很久了,来来来,且随我找个清静的地儿,咱们谈谈天、说说地,畅谈一下人生,憧憬一下梦想。我想,我们一定会找到共同语言的,请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当忐忑不安的吉里耶夫被带到了某人面前,听着这个一脸假笑的东方少年说出的话后,那股不安终于彻底转成绝望,一颗心直往无底深渊落去。

第469章:吉里耶夫的菊花大作战

清净的地儿、谈天说地、畅谈人生、憧憬梦想,好吧,这都是甜心们之间才会做的事儿……

这个邪恶的东方人!吉里耶夫悲愤莫名的想着。他堂堂莫斯科大公国的男爵,尊贵的尼古拉家族的后裔,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巨额的赎金,但是贞洁和荣耀,绝不容许被玷污!

“肮脏的魔鬼,你休想!我是绝不会向你妥协的。看着吧,我们伟大的陛下,上帝恩赐之全俄之君主以及莫斯科大公,必会降下他的怒火。你们都将在他的怒火下颤抖,并没彻底毁灭……”吉里耶夫铁青着脸大叫道。

“上帝恩赐之全……全俄什么的,我去!”苏默呲牙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屑的摇摇头,“我说,老吉啊,你也不嫌饶舌的慌,这么长的前缀,不就是伊凡吗。唔,胆怯的伊凡,我说的可对?”他笑眯眯的说道。

吉里耶夫顿时一鄂,随即涨红了脸,大怒:“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诽谤陛下!你必将被绑到火刑柱上……”

“得了得了。”苏默一脸的不耐,摆摆手打断他,撇嘴道:“有什么啊,还诽谤。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都是凡人嘛,又不是神,谁都有害怕的时候嘛对不对。我说老吉啊……”

吉里耶夫怒道:“我不叫老吉,我叫吉里耶夫?尼古拉!尼古拉家族的继承者、莫斯科大公国的紫光男爵!”

吉里耶夫感觉自己要疯了,眼前这家伙实在太可恶了。胆敢妄议大公的糗事不说,居然还给自己改名字,这真是太过分了。哦,好吧,比起这些来,这个恶心的家伙居然还觊觎自己的美色,相比起来更让他抓狂。

显然,某人的信口胡说,已然深深的被打上了背背的烙印。吉里耶夫发誓,如果这个混蛋真的敢碰自己的菊花,他宁可一头撞死也绝不承受那种耻辱。

还有,等着吧,等到自己回到了罗斯,一定要把这家伙冒犯大公的言语报上去,一定要让大公发倾国之兵碾碎他们!

胆怯的伊凡?!他怎么敢!还有,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甚至连二十都没有吧,他又是如何知道那事儿的?毕竟,那可是十八年前的事儿了,便是莫斯科国内都没多少人记得了。在宫廷内,这事儿更是一个莫大的忌讳,但凡了解些的,除了大公的亲信外,多数都已经被秘密处决了。这个家伙,看来身份很不一般啊。难道说他和那位有什么勾结……

吉里耶夫暗暗的想着,眼神不由的闪烁起来。

那个所谓的胆怯的伊凡,说的其实是1480年发生的那场和金顶汗国之间的战争:乌格拉河对峙战役。

当时,作为还是金顶汗国名义上的臣属国的莫斯科公国,伊凡三世主动断绝了上贡,并侮辱了金顶汗国的来使。以至于在他征服东边的诺夫哥罗德后的第二年,便迎来了金顶汗国的大兵压境。

而囿于对昔日成吉思汗的恐惧,这位其时嚣张不可一世,渐渐展露野心的伊凡大公,当真正面对那位战神后裔建立的金顶汗国大军时,却出人意料的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儿:逃跑。

这位大公将自己的部队直接扔在了前线,自己却连夜跑回了莫斯科,以至于让全国上下一片哗然。若不是后来有罗斯托夫主教瓦西安的鼓励和劝说,再加上当时的罗斯军队因为连续胜利的士气高昂,怕是日后的俄罗斯根本就不会出现了。

伊凡三世的这一落跑举动,便连后来马克思都以鄙视的口吻描述道:在蒙古—鞑靼鞑靼人第三次入侵中,“看到一点点武装冲突场面就发抖”的伊凡三世“丢下20万大军临阵脱逃,当了可耻的逃兵”。

可想而知,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多大的波澜。而作为心兹念兹一统全俄,誓要建立一个统一的大俄罗斯帝国的伊凡三世,又怎会放任这种流言的传播?所以,其后一番血腥的清洗,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正如吉里耶夫所想,这种事儿在过了十八年后,本来真是差不多被人遗忘了,除了一心谋求篡位的索菲亚公主和其子瓦西里三世的一系人外,还有谁记得?又有谁敢记得?

可吉里耶夫却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怕是那段历史发生时还不曾出生的少年,远在万里之外,竟然也能一口道出,这让他难免不疑窦丛生了。

苏默却哪里知道,自己不经意的显摆,竟导致吉里耶夫多出了如许的联想,以至于后来回去后,莫斯科公国因而再次掀起一股暗潮,不但让那位流亡的索菲亚公主很是受了一番罪,更是因此加速了伊凡四世的上位。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好吧好吧,知道了。”苏默笑眯眯的点着头:“老吉啊……”

吉里耶夫:“……”

“……你看,你这人真是太燥了,我没有恶意,找你来也只是聊聊天而已。大家既然放下了武器,便不再是敌人了。既然不是敌人,当然可以尝试着做朋友嘛,你说对不对?”

苏公子一脸的真诚,孜孜不倦的劝慰着。

吉里耶夫脸儿都要绿了,妈蛋!做朋友?骗鬼呢吧。不还是要觊觎自己的菊花,偏说的这般隐晦,真当我是傻子吗?这个肮脏的同性恋!下流的东方邪恶者!我……我不理你!

吉里耶夫紧紧抿着嘴,闭上眼一言不发。私下里却使劲攥着拳头暗想着,一旦这个肮脏的家伙真要动自己,那便狠狠的打爆他的鼻子,哪怕最后被他处死也在所不惜!

为了保自己的清白,吉里耶夫也是真的拼了。

苏默却哪知道这些,他叫这个俄国人过来,其实就是想多了解下现在的俄罗斯的情况而已。旁人或许不知,他可是知道这只北极熊,日后将会成长到何等巨大的庞然大物。若是能在此刻便给其下几手阴招,拖延一下其的成长,也不枉了自己来这古代一趟,多少算是为后代祖国尽一份微薄之力吧。

于是,就在这种情形下,双方展开了一场心思各异的鸡同鸭讲大戏。

偏偏两下里因为语言不同,大多交流全是靠着手势加上猜测,却仍是说的基情四溅、热烈无比。

苏默两手比划个圆,又大拇指对着互相弯了弯,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笑眯眯的说:“虽然大家限于地域,有了些争端。但往大了说,同为地球人,还是该相亲相爱做朋友的,我们愿意先做出让步以表诚意。唔,便从我和你的友谊开始如何?”

吉里耶夫怒目而视,喘着粗气,目眦欲裂,挥手握拳大叫道:“不,绝不!我是高贵的紫光男爵,绝不接受这种侮辱。”

苏默就叹口气,摇头叹道:“老吉啊,傲娇了,你这样傲娇,很难有朋友的。听我的,咱好好说话行不?唔,这样,咱就随便聊聊,哪说哪了,不牵扯军事机密行了吧。嗯,这样哈,我先问问,你们国家现在统一了没?大约有多少人口啊?”

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只是做了几个动作后,觉得表达的不太明确,想了想,伸出一根食指,先是横着冲着吉里耶夫作出了个捅的动作,有竖起来比划了个一字,口中拉长声调:“统——一——,嗯,明白吗?”

吉里耶夫瞬间脸孔涨红了,紧接着又开始发紫,最后已然如阴云一般黑了下来。

这肮脏的下流坯子!竟如此不知羞耻的当众作出这等恶心的动作,东方人难道都是这么开放的吗?天呐,这些异教徒,果然都该被烧死才对!

算了,这些不开化的野蛮人,只懂得屈从于本能的欲望,我跟他见识,没的拉低了自己的品味。不理他!

这么想着,他努力压了压自己的怒火,冷冷的看了苏默一眼,将头转过一边。

苏默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跟旁边的胖子叹道:“看看,还觉得羞耻了。胖啊,这就是一个分裂的国家的人民的悲哀啊,可叹可悲啊。”

胖子沉重的点点头,看向吉里耶夫的目光中,不免便带上了几分怜惜和敬佩之色。

胖爷觉得,一个能为自己国家未能统一而觉得羞耻的人,怎么也算的上是一个爱国的人。爱国者,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

吉里耶夫眼角余光收到了胖子的注目,顿时不由的面色一白。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个死肥猪看自己的目光这么暧昧?天啊,这些下贱的魔鬼,难不成他们还要轮着来?哦,不,我宁可死!我宁可去死也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狠狠的回瞪了胖子一眼,咬着牙暗暗下了决心。

胖子眼见他如此刚烈的回应,不怒反喜,冲他两手举起,竖起大拇指点赞。又转头对苏默道:“少爷,这家伙是个汉子!不冲别个,单就这份义烈,没说的!要不,咱这回就放过他,不收他的赎金了?”

苏默顿时严肃起来,正色道:“什么话!正因如此,才更该大大的收上一份才是。不然,怎么配的上他这份忠勇义烈?胖啊,记住,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万不可一概而谈。这可是商家大忌,切记切记!”

苏少爷语重心长的教导着自己的仆从,听的旁边魏二等一干人个个眼歪口斜、面孔痉挛。

而一直偷偷留意着他们表情的吉里耶夫,更是面色惨然,暗自寻思,看这场面分明不是一两个人的意思,分明是要4P甚至5P的架势啊。

天啊,如果他们一拥而上的话,那自己如何能抵抗的过?难道说,自己的清白真的是注定保全不得了吗?

这一刻,吉里耶夫忽然心若死灰,彻底绝望了。

第470章:坑人,真是坑人

吉里耶夫的绝望,显然对于这些邪恶的东方人根本毫无意义。他们围着他,随意的指点着、说笑着,像是在围观一只猴子。

相比起方才和苏默的盲说哑答,这样的情形却让吉里耶夫更加恐惧起来。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来到这片草原,这片曾是魔神统治的地方。

而在随着一个东方士兵过来大声报告着什么后,这种恐惧和后悔终于达到了最巅峰。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哀嚎苦求之声。他听的分明,那都是自己的骑兵团士兵发出的。

哭叫声中满是哀求和告饶之意,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惊慌。这些可都是哥萨克人组成的百战老兵啊,一向以勇敢、无畏而著称。那是什么情况,能让这些人如此惊恐以至于不惜放弃了尊严而哀求呢?

这事儿想想就让他毛骨悚然。他努力的听,想听听这个士兵究竟报告的是什么。但很可惜,语言的障碍让他几乎毫无所得。啊,也不是,至少他听懂了几个词。

*,还有……嗯,蛇,坑……

这些词单个听着都明白,但是放在一起,就让他完全不解其意了。可是虽不解其意,但不知为何,他总觉的浑身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一股深深的寒意,不可自抑的从心底升起。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做什么?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贵族,我可以付赎金,大笔的赎金!哦,天呐,无论你要什么,放过我,放过我……”他忽然大声的叫喊起来,心中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

他的叫声引来了苏默等人的注视,但是很可惜,苏默这会儿已经对他没有兴趣了。只是摆摆手,示意士兵将他押下去。

这个老毛子完全不会聊天,苏少爷表示没那耐心伺候了。所以尽管看着这个吉里耶夫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了。

跟着魏二哥的这个士卒告诉他,已经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做好了准备。接下来,便是安心等着大戏开锣了,这让苏少爷很是期待,心思早已飞到了那边,哪还顾得上这个吉里耶夫?

看着吉里耶夫挣扎着、哭叫着被拖下去,魏二哥眼眶子直突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苏默呲牙一笑,抬手拍拍他肩膀,笑的阳光灿烂的。“有什么不好?究竟会怎样,其实结果都是取决于他们自己怎么选择,我只是做出些必要的布置而已,不是吗。”

魏二哥不说话了,这尼玛换成神来了也得跪啊,还选择,有的选吗?想想那些所谓的布置,魏二哥饶是久经沙场、见惯了血腥厮杀的一颗心,这会儿也不由的哆嗦起来。

“走吧,咱们去看看那边,免得出什么纰漏。”对于魏二哥的异样,苏少爷视若不见,热情的招呼着众人一起,去看他的灵光一现杰作。

几人跟着那兵卒转到一处山谷内,还不等走到近前,就听到无数的哭声、哀求声和咒骂声,使得这个小小的山谷里沸反盈天,浑如进了森罗地狱一般。

山谷中被挖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坑,坑中,密密麻麻的或坐或卧着四五十号人,其中还有十几个跪倒在那儿,不停的磕头。哀求声便大部分是出自这些人之口。

大坑的四周,东一摊西一蔟的,呈圆形摆满了些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偶尔还在动一下,让人一眼望去,不由的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待到再仔细一看,便是连胖子也不由的霍然色变。

蛇,那竟然全是蛇!只不过这些蛇似乎有些活力不足,懒洋洋的很少有游动的。

而除了这些蛇外,再仔细嗅嗅鼻子,便能发现一股子浓重的硫磺味儿漂浮着。想来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蛇不愿轻动的原因之一。

“少爷,你这是……”胖爷脸儿有些白,咽了口唾沫向苏默强笑着问道。

“怎么样,少爷我聪明吧。”苏少爷洋洋得意的问道,脑袋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胖子圆圆的胖脸上微微抽动了下,点头赔笑道:“是是是,少爷最英明了。呃,不过少爷能不能再详细讲解下呢?毕竟,唔,老魏他们不是长跟着少爷身边,智商肯定欠缺,难免有些细节领会不到啊。这若是放在平常也就罢了,最多小的抽空跟他们讲讲就是。可这会儿,显然没那时间啊,若是因此误了少爷的大计,那可就不美了。您说是吧,少爷。”

魏二正一头冷汗的看着四下的布置,忽然听到扯到自己头上,顿时一头的黑线搭下。只是瞅瞅胖子那横过来的冰冷目光,只得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魏二哥可是知道,这个浑人最是缠夹不清,以前在武清打交道时,无理都要争三分的主儿,自己何必去与这种混不吝计较?智商欠缺?好吧,欠缺就欠缺吧,总不会他说欠缺就真的欠缺了吧。当下,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但苏少爷显然对自己仆从的奉承很是自得,眯着眼不停的点头,很是赞赏的拍拍狗腿子的肩膀,以示嘉奖。

“这其实也没什么太深的学问,不过是常识而已。现在是冬季,蛇类大多都冬眠了,此时将它们取出来,开始时一般不会攻击人。可若是一旦外部温度忽然升高,嘿嘿,那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呢,我让人把从这些老毛子身上,呃,老毛子?哦,就是这些罗刹人,从他们身上搜到的*都剥了出来,一大半撒到整个大坑的外围,一小半铺在了他们的屁股下面。到时候来送赎金的家伙们肯老实的交易也就罢了。但是若他们敢搞鬼,嘎嘎,那咱们就让他们看看,啥叫狂蟒之灾。我刚才可是说了,这些蛇的活力可是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动的。外部的瞬间高温,会让它们迅速活跃起来。而后耐不住大火的炙烤,只能往里圈窜逃。而里圈呢,到时候也会有零星火焰烧起来,但又不会像外圈那般炽烈。但那只是开始,随着它们的窜入,必然会带入更多的火焰进入,那最终里圈也会越来越热,这种情况下,嘿嘿,胖啊,你说说,那些蛇儿会如何做呢?”

苏少爷笑眯眯的指画着坑中的蛇解说着,吧啦吧啦一通,最后忽然抛出个问题来,考问自己的仆从。

胖爷听的一脑门的大汗,想想到时候那遍地大火之中,无数的长虫四下乱窜的场面,腿肚子不由的就有些转筋。这世上,任什么玩意儿多到了一定的数量,都是一种大恐怖,更不用说是蛇这种东西了,只是想像一下,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此时忽然听到少爷的问话,下意识的茫然道:“会如何做?”

苏少爷嘎嘎怪笑几声,拉长声调道:“笨蛋,当然是会钻洞了。钻洞啊,懂了没?”

胖子一时尚未能反应过来,倒是旁边魏二哥几个却是先省悟过来,登时不由的齐齐色变,下意识的夹了夹大腿,再看向场中的那些蛇,一个两个的眼神都跟看鬼一样了。

胖子终于也反应了过来,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眼见得脸儿都绿了,整个人就那么僵在了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苏少爷却毫不理会几个人的反应,自顾带着懵懂无知的大尾巴熊围着大坑饶了一圈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冲三个自己这方的士卒道:“不错,干的不错。嗯,看好他们,哪个敢往上爬,直接开枪打腿。记住了啊,打腿,别打别处。否则打死了可麻烦了,这可都是钱啊,千万别浪费咯。”

三个士卒脸色煞白,齐齐点头应是。火枪是从这些罗刹人身上缴获的,这玩意儿他们也摆弄过,大明早已有了火器营。虽说不如这些罗杀人玩的溜,但离着这么近的距离,打个腿啥的,还是完全能做到的。

这里虽然有四五十号人,但一大半都身上带伤,连起身都困难。剩下一些,要么是早吓破了胆,要么就是手无寸铁,空有怒火和拼命的心,却也没那能力了。

所以,别看他们只有区区三人,借助这个一人多高的大坑,看守他们却是毫无压力的。

只是想想起初,骗着这些还能动的罗刹人自己给自己挖坑,然后又弄出这么一出歹毒的戏码儿来,这位苏少爷的腹黑,实在是想想就让人心里发毛啊。

如今他老人家吩咐下来的活儿,谁敢不打起精神来?否则惹了他老人家不高兴,回头说不定哪天自个儿被窝里就多出个某种动物来,那可就乐子大了。

苏默巡查完毕,满意的背着手回返。魏二哥亲自去看守那个吉里耶夫,胖子总算是回了魂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默身后,半响忽然问道:“少爷,你跟他们要了多少赎金啊?”

嗯?苏默回头看了看他,笑眯眯的竖起一根指头,淡然道:“一匹马、一袋粮、一两金。”

第471章:赎金风暴(一)

“一匹马、一袋粮、一两金?!见鬼,他是疯的吗?贪婪而可耻的明人,他怎么敢?!怎么敢?!”

罗斯军团大营中,此次南征大军的最高指挥官,伊诺?普利策?柴可夫斯基侯爵一掌狠狠拍在面前的桌案上,暴跳如雷的嘶吼着。原本就带着些酒红色的面孔,更是紫涨的如欲要滴出血来一般。

站在下面的约瑟夫低着头,面色古怪,偷眼觑着上面正走来走去,如同一只咆哮的野兽一般的侯爵大人,嘴唇嗫嚅着,将想要说的话又再咽了回去。

暴怒下的侯爵大人太可怕了,他很担心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被侯爵大人给直接拉下去咔嚓了。这没死在敌人手中,却因为回来报信,触怒了侯爵大人而被处死,那可就实在太冤了。

可是,要是不说的话……他犹疑着,脸色愈发的苍白了起来。那个可耻的东方人临行前说的话犹在耳边,让他想想就不由的心中发毛: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或者你没如实回报的话,那我将扒光他们每一个人,拔掉他们全身的毛,并割掉丁丁塞到他们的嘴里……

激灵灵打个冷颤,约瑟夫又有了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罢了,听天由命吧。否则,若是因为自己的胆怯而不如实回报,一旦真要发生那种事儿,整个罗斯军团和侯爵大人的脸面都将一点儿不剩。而这种耻辱一旦传回莫斯科,怕是自己就算暂时逃脱了,也一定会被侯爵大人的家族追杀到死吧,果然会的吧。

这么想着,他悲哀的叹口气。然后闭上眼,也不再看上面还在怒吼的侯爵,猛的提起大声道:“尊敬的侯爵阁下,那个东方人说了,这只是最普通的士兵的价钱。而要想赎回吉里耶夫上校,就必须先完成普通士兵的交易。他还说……”

吧啦吧啦,豁出去的约瑟夫一口气将所有的消息,不管不顾的全部倒了个干净。

而当然说完,等待良久的意料中的暴怒,却并没有来临。反而,四周似乎出奇的安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侯爵大人转了性了?

他疑惑的睁看眼睛,但是刚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腥红血色的眼睛,那眼睛中满是狠戾狰狞之色,如同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伊诺侯爵大人。

此时的侯爵大人神态似乎有些古怪,脸上似笑非笑,面色不再紫涨紫涨的了,而是透着股青气。唔,如果眼角、嘴角没有血迹的话,约瑟夫甚至会幻想下,侯爵大人会不会邀请他共进午餐了。

唉哟,眼角嘴角的血……,这分明是侯爵大人快要气疯了的前兆啊,约瑟夫忽然反应了过来,满腔幻想霎时间不翼而飞。

果然……

“死!死!死!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来人,来人,给我点起所有人马,碾碎他们!碾碎他们!”

呯的一声,那张被拍了无数巴掌的桌案,终于没能挨过这一次,被彻底抓狂的侯爵大人一脚踢翻,随即拔出佩剑胡乱劈砍着,大声吩咐起来。

约瑟夫吓的簌簌而抖,努力的将自己往后缩去,如果他也是穿越众,现在一定会大念咒语: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随着侯爵大人的嘶吼大叫下令,外面有卫兵大声答应着。屋中,侯爵大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约瑟夫身上。

那眼神疯狂而暴虐,一刹那间,约瑟夫有种错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亘古洪荒的野兽。

“你,该死的!为什么你还活着?你们可耻的失败,玷污了莫斯科的荣耀,玷污了伟大的陛下的荣光。你们都是罪人,都该以死亡去洗刷这份耻辱。可你没有,你不但可耻的逃了回来,而且还带来了敌人对我的羞辱。你,上等兵,你该死!”说着,他猛的举起手中的剑,毫不留情的便要刺过来。

“不,这不公平!”约瑟夫大叫着,急急向后躲去,慌张之余脚下一拌,已是仰身向后跌去。

完了!这一刻,他心中不由绝望。眼角余光中,眼见侯爵满面狰狞的再次追了过来,他不由深深的哀叹一声。

“够了!伊诺阁下!”

就在这生死关头,忽然大帐门帘一挑,一个人影大步迈了进来。随即,锵的一声长剑出鞘之音响起,只在身前轻轻一挥,划出道耀目的寒光,生生阻住了侯爵的进击。

“坎帕尔阁下!”约瑟夫死里逃生,惊恐绝望的目光一看到来人,不由惊喜的脱口呼道。

坎帕尔?伊万诺维奇,此次南征军的第二指挥官、特维尔的拥有者和掌控者、莫斯科公国的顶尖伯爵大人。

据说,他还是那位刚刚遭到驱逐的索菲亚公主的友人,以及被监禁中的瓦西里殿下的老师。有这位高贵的伯爵大人在,看来自己这条小命终于是能保住了。

约瑟夫激动的泪流满面,翻身爬起来,恭敬的深施一礼,颤声道:“坎帕尔阁下,我……”

“坎帕尔!你要阻止我?!”侯爵怒不可遏的叫道,手中的细剑抬起,指着来人。

坎帕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过头来看向约瑟夫,脸上换成一副温和的面孔,微笑道:“好了,上等兵,你下去吧。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吧。去吧去吧,好孩子。”

约瑟夫大喜,再次深施一礼,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大帐中,坎帕尔和伊诺两人针锋相对,冷冷的互相望着对方,目光在空中无形的交锋,似乎隐隐有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阁下,将不应因怒兴兵,您身为一位杰出的将军,应该明白这一点的。”良久,坎帕尔首先打破寂静,张口缓缓说道。

伊诺侯爵冷冷的看着他,半响,才缓缓的收回了佩剑。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座前,一脚踢开塌了的桌案,铁青着脸坐了下去。

有了这一番缓冲,他此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而且当着这一位特维尔伯爵的面,也由不得他恣意妄为了。否则,一旦此人从中弄鬼,必将陷自己与被动之中。

如今国内因为大公继承人之争,早已暗流激荡,各方势力都在动用一切力量博弈,一旦他被人抓住把柄,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可不想因此把自己葬送进去。

“那些贪婪而狂妄的东方人,他们侮辱了我,侮辱了莫斯科的荣光。”他冷冷的开口道。“我认为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何以回去面对国人、向陛下交代?”

“那么,那些士兵呢?怎么办?小伙子们已经尽力了,他们不该被抛弃。如果仅仅是因为你的怒火,就无情的抛弃了他们,又不知阁下回去后如何交代?”

坎帕尔毫不犹豫的反驳道。随后,眼底蓦地闪过一抹讥讽,又道:“更何况,别忘了,里面还有吉里耶夫上校,公国的一位堂堂的男爵,真正的贵族。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儿,试问阁下可做好了接受尼古拉家族怒火的准备吗?莫非,阁下是准备挑起整个贵族阶层的内斗吗?是这样吗?”

伊诺侯爵猛的一窒,面孔瞬间变得铁青,放在扶手的双拳蓦地紧紧攥了起来。

“那依阁下的意思,我们便该罔顾莫斯科的荣耀,屈辱的屈从于那些东方人的敲诈了?这种有失国体的责任又由谁来负?你,还是我?”他憋了口气,半响才冷然问道。

坎帕尔忽然笑了,自顾从旁边扶起一张椅子,老神在在的坐了下去,这才摇头道:“阁下怕不是误会了吧。我何时说过要妥协来着?只不过,我认为应该用更周全的办法来挽回,而不是莽撞的一头撞过去而已。”

“你!”伊诺侯爵被顶的胸口一闷,怒目瞪着他咬牙。半响,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淡然道:“哦,不知坎帕尔阁下计将安出?”

坎帕尔微笑着摊摊手,耸肩道:“抱歉,指挥官阁下,我只是顺位第二指挥的职责而已。您应当知道,我是检典官,如何指挥军队作战,并且取得胜利并不是我的职责,那应该是您的责任,不是吗?”

伊诺简直要气疯了,怒目瞪着眼前这个可耻的家伙,先前开裂的眼角又有撕开的征兆了。

既如此,那你他大爷的在这多什么嘴,放的什么屁?!收买人心你倒是冲的快,可一旦说到正事儿了,你他大爷的却可耻的缩了,完全不负责任的来了句不关你事?该死的猪猡!简直欺人太甚!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在他即将爆发之前,坎帕尔温文尔雅的笑笑,先声道:“您该不是怪我多嘴吧,您应该知道的啊,我这所谓的第二指挥官、检典官的职责,本就是拾遗补缺、劝谏进言的啊。若是感到了不妥而不出声,那才是真的失职了啊。当然,若是因此令的阁下您有所不快,那么我愿意向您致歉。”说着,他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向伊诺躬身一礼。

伊诺扶在椅子上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着,看着身前这个一脸假模假样的家伙,恨不得在那张可恶的脸上狠狠的来上一拳。只是这种想法毕竟只能是想法,除非他想彻底双方撕破脸。

他微微闭上眼,努力压制着胸中的怒火,面上却是一言不发。而坎帕尔也不着急,就那么微微躬着身子,保持着施礼的姿态。微昂的头颅斜斜的对着他,脸上虽在笑,笑容中那不屑嘲弄之意,却是再也不遮掩半分。

大帐中忽然静寂下来。良久,伊诺慢慢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坎帕尔,点了点头的同时微微抬手,竟是彻底平复下来。

坎帕尔心中微微皱眉,直起身子重新坐下的同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而下一刻,伊诺冷然吐出的一句话,终于验证了这种预感。

“那么,第二指挥官、检典官,尊敬的特维尔伯爵阁下,我,伊诺?普利策?柴可夫斯基,以军团第一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担任本次和东方人的谈判使者,希望你能不辱使命,安然无恙的接回我们勇敢的士兵,并且……”

第472章:赎金风暴(二)

北风撒着欢儿的奔过大地,却徒劳的没有从地面上带起哪怕一丁点儿尘土。隆冬的寒冷,早已将大地冻的结实,彻底变为了冻土。

坎帕尔骑在马上,脸色略有些阴沉。和伊诺侯爵的一番交锋,开始他取得了短暂的优势后,随着最后的这一个命令,让他再没了好心情。

让自己来当这个联络使者,达成目的了自然是他伊诺侯爵的功劳,自然士兵们的爱戴和欢呼也只会属于他;

而若是达不成,那么毕将所有的罪责都将由他这个谈判使者承担。届时,不但自己要面对士兵们的怨恨,便是回到莫斯科,正面承受那些个贵族们指责的人,也只能是他坎帕尔。

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赤果果的以势压人啊。自己这个第二指挥官,先天上就矮了伊诺侯爵这个第一指挥官一头。尤其是军令,他便再有万般能耐,却也只能屈辱的服从。否则,不必等到回去莫斯科,伊诺甚至敢直接以抗命之罪杀了自己。

嘿,怕是他巴不得自己拒绝吧。想起之前在大帐中,当自己咬牙接过了命令时,伊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坎帕尔微微咬牙想着。

一阵冷风吹过,坎帕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自己尽量包裹的严实些。抬头看看四周,这次随他一起的谈判队伍不过只有七八个人而已。都是护卫,嗯,还要再加上一个约瑟夫,那个回来报信的上等兵。

这个可怜的家伙,大概还以为自己彻底逃脱了吧,却没想到又被抓了差。记得当时找到他时,他那愕然的脸色,坎帕尔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嘿,上等兵。”他转头看着跟在旁边,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约瑟夫喊道。

约瑟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挺胸回道:“是的阁下,听从您的吩咐。”

坎帕尔眼底笑意更浓,摆摆手温和的道:“放松,放松,孩子。嗯,你是叫……”

约瑟夫目不斜视,大声道:“约瑟夫,阁下,我叫约瑟夫?特里纳尔,随时为您效劳。”

“好吧好吧,约瑟夫?特里纳尔。”坎帕尔笑着点点头,“那么,特里纳尔先生,你能再跟我描述一下那场……呃,不幸的遭遇战吗?细节,我想听细节,每一个细节。”

“喔,尊敬的阁下,您叫我约瑟夫就好。”年轻的上等兵显然有些羞涩,微微不安的说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上等兵,和眼前这位特维尔伯爵的地位实在是天差地远了去。让这么一位阁下称呼自己先生,约瑟夫感到自己的小心肝儿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嗯哼。”坎帕尔好笑的看看他,点头道:“那么,如你所愿,约瑟夫。”

约瑟夫这才放松下来,略微想了想后开口道:“我们当时正在吉里耶夫上校的带领下,追击几个偶然发现的探子……”他仔细的回忆着,一点一点的描述着。

“……明人,是的,我确定他们是明人。虽然只有两个人,哦,还带着一只白色的熊,呃,或许那不是熊,应该是狗,哦,不不不,也不是狗……天呐,我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个动物,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物种。很大,巨大,也很恐怖……”

说到汤圆时,约瑟夫的脸上明显露出惊恐之色,眼中的惊悸毫不遮掩的表露无遗,以至于连身子都在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汤圆那如同魔兽般的吼叫,那接连颤抖着跪倒的战马,还有那如同巨人拍打婴孩般的轻松虐杀,似乎在这一刻又展现在了面前,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两个明人中,只有一个出了手,很凌厉,单对单的话,我想我们中没有一个人会是他的对手。但是我们并不惧怕,我们是勇敢的哥萨克战士,从不会惧怕战斗,哪怕是面对着再强大的敌人。”说到这里,上等兵挺了挺胸,骄傲的说道。

只是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份骄傲迅速褪了去,颓然道:“当然,面对着魔兽除外。阁下,我们不是胆小鬼,不是逃兵,可是当面对着非人类,一只可怕的魔兽时,所谓的胆怯和恐惧,不应该成为我们的耻辱,对吗阁下?”他喃喃的说道,最后一句却是向着伯爵问道,脸上有着希冀的光泽。

坎帕尔挑了挑眉头,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道:“是的,约瑟夫,是的,你们都是勇敢的棒小伙子,是最好的战士,这毋庸置疑。”

约瑟夫便神采飞扬起来,眼中露出浓浓的感激之色。低下头,掩饰着擦了擦眼角,继续道:“那魔兽只是吼叫了两声,我们所有的战马都吓坏了,它们颤抖着跪倒下去,或者惊叫着四散逃开,我们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来不及收拢,也收拢不住……”

他低沉的讲述着,既不夸张也不掩饰,将那场耻辱而又莫名其妙的战斗,一点一滴的描述开来。

坎帕尔静静的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与约瑟夫不同,他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重点:那个坐在魔兽身上的明人!那个人,才是主导。

这从那人一露面便能让所有人服从于他,并且其后的一切安排,似乎也都是出于那人的手笔就能看出来。那么,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又会是谁呢?

来到这鞑靼的草原上已经两个多月了,虽然罗斯军团大多都是在和那个黄金家族的后裔战斗,但是明人也有过几次接触。

尤其是那几个据说是发现了成吉思汗陵墓的人,已经确认也是明人,而不是什么鞑靼人。

在鞑靼人的大后方,纵横千里之阔的草原深处,偏偏发现了成吉思汗陵的不是鞑靼人自己,而是几个明人,这本身就透着些许诡异。如今,又忽然冒出这么个带着一只恐怖异兽的明人,这其中,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啊……

他默默的思索着,一直到约瑟夫讲完了都没察觉。直到老半天后,才猛然省悟过来,歉然的看了眼不时抬头担心的觑窥自己的约瑟夫,伸手过去拍拍他肩膀,笑道:“好了,谢谢你,约瑟夫。我想,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嗯,放心吧,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带着咱们的小伙子们回家的,我保证。”

约瑟夫便重重的点点头,眼中望向他的神色更崇敬了几分,这让坎帕尔很是享受。

那个明人吗……坎帕尔抬头遥遥望向远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蓝色的瞳仁中,似乎有精芒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山谷中。

“启禀公子,罗刹人的使者来了,现在离此最多不过五十里。”胖子身形轻盈的跃了过来,大声向苏默禀报着。

他们总共就六个人,三个士卒再看着那一堆俘虏,魏二哥亲自看守着吉里耶夫。没奈何,只有让胖爷亲自充当斥候了。不过胖爷显然很喜欢这份工作,干的是兴致勃勃,一举一动倒是颇有几分军中的气息。

苏默懒洋洋的靠在汤圆柔软的身上,闻言抬眼看看他,笑眯眯的点头道:“胖啊,干的不错。唔,看你似乎很喜欢这份职业啊,要不要少爷帮你打点下,索性便入了这军中,也不负你一身所学?”

胖子遭到表扬了,咧着嘴很有些得意,似乎有那么一霎那的意动,但却随后又摇摇头,道:“还是不了,当兵厮杀虽然过瘾,但哪有跟着少爷成仙快活?小的可不傻,不干不干。”

苏默皱眉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叹道:“也罢,就你这吃货,不管跟了谁手下,怕是不等开战立功,人家军粮就要支撑不住了,还是别去祸害人了。”

胖爷一脸的笑顿时僵住,半响,黑着脸闷声道:“后面的话都是多余,毫无意义!您还是说说,接下来咋办吧。”

苏默诧异的扬扬眉头:“什么咋办?”

胖爷就噎住了,深吸了口气,又道:“罗刹人来了啊,咱就这么干等着?”

苏默看傻子似得看看他,砸吧了下嘴道:“不是咱,是我,是少爷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胖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道:“那我……”

“你?你当然是继续去哨探了。你该不会以为,这些老毛子真那么老实,会乖乖的按咱们的要求来交赎金吧。往后面继续去查,我料他们肯定有后手。你啊,唉,这智商真让人捉急。”苏少爷怒其不争的哀叹着。

胖爷好悬没给噎死,刚才还夸自己干的不错来着,合着这一转眼,自己智商又有问题了。我说,咱还能好好聊天不?你这明明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嘛,太可耻了!

很可惜,苏少爷明显并不在乎可不可耻的问题,毫不客气的挥手便将他打发了。

胖子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只得又顶风冒雪的出去了。等他一走,苏默便翻身坐起来,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翻身爬上汤圆背上,指挥着汤圆往后面绕去。

山谷背风处,搭了个简易的小帐篷,与那些普通士兵俘虏不同,吉里耶夫总算是得到了较为体面的待遇,被看押在这里。

正蹲在门口摆弄着一个小火堆的魏二,看到苏默骑着汤圆过来,连忙站起来相迎。

苏默摆摆手,翻身下来,走到帐篷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却见吉里耶夫双手双腿都被绑住,蜷缩在一块兽皮上。听到门口动静,仰头看过来,正对上苏默的双眸,顿时不由的露出惊怒交加的眼神,大声的喊叫了起来。

苏默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脸上满是嫌恶的神气,怒道:“喊毛喊毛!你妹的,给你脸了是吧,这么不识抬举,那成,咱换一种方式。”

说着,也不理会还在大喊大叫的吉里耶夫,缩回头来对魏二哥吩咐道:“二哥,你这样,嗯嗯,对,明白了吗?”

魏二哥一脸的古怪,点着头应了,转身而去。不多会儿,山谷中便又竖起一根高高的大木桩,木桩最高处,吉里耶夫被绑的如同捆了四蹄儿待宰的猪一样,被拉扯着升了上去。

随着越升越高,更猛烈的大风吹过,吉里耶夫连喊叫的声儿都发不出来了。然而下一刻,他的双眼猛然发出炽烈的光泽,死命的望向远方某处,嘴中呜呜着涕泗横流起来。

第473章:赎金风暴(三)

“前面就是那些明人的营地了。”伴随在坎帕尔伯爵身边的约瑟夫指着前方,恭敬的对伯爵说道。

坎帕尔点点头,从旁边另一个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单筒望远镜,拉伸开举起放在眼前。

“唔,明国,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国度。”他眯起一只眼睛窥望着,嘴中低声呢喃道。

“有趣,有趣啊,他们真的只有六个……哦,不,该死的!那是……那是……”窥望了一会儿,却发现对面所谓的营地一片静寂,完全没有任何埋伏的迹象,正要放下望远镜说点什么,忽然间猛地僵住,将望远镜再次放到了眼前,死死的看向那刚刚高高升起的一个景象上,脸上满是震惊和骇然之色。

“快!快!全速前进,加快速度!”仔细确认了一番后,他猛的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的如要下雨一般,厉声大喝一声,已是率先猛抽马臀,泼喇喇先前冲了出去。

约瑟夫和其他几个人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主将既然下达了命令,良好的军事素养使得他们毫不犹豫的立即执行了命令。

十余骑良驹齐齐嘶鸣一声,轰然放开了速度。阿拉伯马强劲的短程冲刺优势,这一刻完美的展现了出来。直如迅雷闪电一般,只在身后留下一股股暴起的气流。

“他们来了,好快。”山谷中,苏默仰头看看吊在半空的吉里耶夫,转头看向谷外,轻声说道。

魏二脸上神情不变,只是默默抚上腰畔的战刀,眼底闪过危险的光泽。

“二哥记住我刚才说的了?嗯,按计行事便是。嘿嘿,该爷登场了。哎呀呀,真期待他们将会是什么表情呢。”苏默舔了舔嘴唇,笑眯眯的轻声说道,一如邻家男孩一般,阳光而稚真。

魏二哥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向后退开一步。心中有种荒谬的感觉升起,似乎这一刻的苏默,充满了无尽的危险。

“哈哈哈,欢迎欢迎,欢迎尊贵的客人远道而来,在下苏默这边有礼了。”带着汤圆,不慌不忙的缓步站到谷口处,对着十余骑勒马停下的罗斯人抱拳朗声说道。

坎帕尔眯起眼睛深深打量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眼底不由的划过一抹讶异之色。

他虽然听说了这个少年年岁不大,但是直到此刻亲眼看到了苏默,还是不由的感到了惊奇。而伴随着惊奇的同时,却有种近乎荒谬的感觉升起。

就着这么一个小家伙,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打败了自己一支足足五十多人的哥萨克骑兵?好吧,虽然他是靠着一只奇异的宠物,但这依然不能不让人侧目惊叹。

唔,这只白色的熊,呃,应该是熊吧,果然古怪的很呢。他目光移到了汤圆身上,眼底的惊容再次闪现了下。

“呵呵,有劳相迎,愧不敢当啊。”出乎苏默的意料之外,翻身下马的坎帕尔竟然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便是抱拳施礼的礼节,也如行云流水一般。若不是那明显的西方人的面孔,苏默甚至要以为面前的人,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明人了。

“哎呀哎呀,你竟然会说人话啊,这可真是……”苏默满脸的赞叹,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赞美之词,只是一连的啧啧连声。

坎帕尔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是一僵。尼玛,会不会聊天啊。什么叫会说人话?去你大爷的,岂不是说除了你们汉语外,咱们别的语言都是鸟语了?这小混蛋,上来就给我添堵,是想要激怒我吗?他凭什么这么大的依仗?

坎帕尔不愧为智者,虽然心中暗暗恼火,却并没因而失去理智,反而是心中惊疑之余,愈发的小心了起来。

“这位公子很幽默啊。”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将手中马缰绳随意扔给随从,负手放眼打量四下地形。却是终究心中恼火,不肯再跟眼前这小子玩什么谦恭卑让了。

他好歹身为莫斯科公国堂堂伯爵,身份何等尊贵,便是面对着真正的大明官员,至少也得是个侍郎、尚书的才够格。可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轻,分明不过只是一介布衣,自己已经放出了足够的善意,这小子却如此不知好歹,那自己再继续玩什么恭良温谏让的,到好似真的低人一等了似的。

他最是擅于捕捉态势,所以一旦察觉不妥,顿时便转换了姿态,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模样。只可惜,他却不明白,此时此刻,他面对的可不是什么真正的明人,而是一个妥妥的怪胎。他的这些套路,完全不起丝毫作用。

“咦,你也这么认为吗?啊哈,谬赞了,真是太谬赞了。嗯,认识我的朋友也都这么说,嘎嘎。其实也没有啦,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嘎嘎。”苏公子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嘴上虚伪的谦逊着,脸上的得意却是赤果果的半点都不带掩饰的。

坎帕尔刚摆出的高傲架子,顿时就端不下去了。郁闷个天的,我这是赞吗?是赞吗?你确定真的明白?还有,朋友?妹的,老子跟你朋友个鬼哦,咱们挨得上嘛。

冷不丁遇上苏少爷这么个怪胎,饶是坎帕尔竟也一时有些僵住,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苏少爷却哪管他怎么想,一脸热情的凑过来,伸手攀住他手臂,另一手摆出请的姿态,满脸真诚的邀客道:“来来来,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咱们里面说话去。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这人最是喜欢交盆友了,哎呀,你们能来真是太让我开心了。”

坎帕尔目瞪口呆,简直有种日了狗的感觉。愣神的功夫,脚下不由自主的便跟了进去。

身后约瑟夫等一干侍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迷茫。怎么咱们伯爵大人跟这个东方小子很熟吗?这架势,完全是老友重逢的场面嘛。哎呀,怪不得伯爵大人从出发就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原来是心中早有凭依啊。

众罗斯兵不由齐齐松了口气儿,连防备都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可不是嘛,原本还以为此番过来,定要有一番浴血拼杀呢。虽说谁也不惧怕上战场,但毕竟能聊聊天喝喝茶就解决了事情,岂不是更好?

众人中,唯有约瑟夫一脸的纠结。他可是清楚的知道,伯爵大人压根就从没见过这个东方人好不好。否则的话,也不用那么详细的跟自己打听了。

可眼下这当儿,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开口说这话不是。毕竟伯爵大人自己都没否认,他总不能越俎代庖,跳出来当众剥伯爵大人的脸面不是。

这闷得。

前面苏默一脸的热情洋溢,和坎帕尔手挽手着并肩而行。所谓入内待客,其实不过就是从谷口走进谷内,最多就是五十步的距离。而所谓的待客之地,完全就是一片空地,跟谷外有什么不同吗?

坎帕尔一时还没回过魂儿来,众罗斯兵也是一脸的呆滞。说好的待客之地呢?最少也得有个帐篷吧?还有,说好的茶呢?没有茶,最不济总有碗热水吧。

可这,左看看又看看,毛都没一根哇。呃,也不是,有一块大石头看着倒是挺平整的,可看着那东方小子自个儿大马金刀的往那儿一坐是几个意思?莫不是便让咱们这么站着?

好吧,就算咱们身份低微,站着也就站着了,可我们的伯爵大人总不能也这么站着吧?这位,呃,貌似伯爵大人老朋友的家伙,究竟是要玩哪样啊?

等等,还有那边,我去!那是怎么回事?

众罗斯兵脑子刚转过待客奉茶的弯儿,忽然又看到了旁边山谷中一干被俘虏的兄弟的惨状,脑袋顿时就又懵逼了。这确定是待客的样子?确定是老朋友相会的场面?

“这位公子,你这是何意?”好吧,不用大伙儿猜疑了,坎帕尔大人已经帮大伙儿问出来了。

“嗯?咋了?”苏少爷一脸的懵懂,似乎完全不明白状况。

坎帕尔便是再好的涵养,再深的城府,这一刻也实在不能忍了。指点了下苏默,又颤颤的指着下面的众俘虏,脸色紫涨紫涨的,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乃是老行伍了,只一打眼便看出了下面的布置的歹毒之处。再加上之前从望远镜中看到的景象,此刻的他心中只觉如要五内俱焚一般。

“啊哈,你说的这个啊。那啥,筹码啊。咱们不是要谈判吗,谈判总要筹码的嘛。唉,其实我也不想的啊,这不是实在囊中羞涩,拿不出手更好的筹码,只能这样凑合了。嘎嘎,想必以朋友你的睿智,必然能体谅一二的对吧。哎呀呀,看我,光顾着高兴了,都忘了礼貌了。那啥,未请教,怎么称呼啊?”

对于坎帕尔难看的脸色犹如未见,苏少爷脸上热情不减,很是自来熟的自顾说着。只是待到说到最后一句,顿时让一干罗斯兵差点没栽倒好几个。

这尼玛,说的这么热乎,感情连咱们伯爵大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去的,这他喵的根本就是初次相见嘛,你丫整的跟认识了几十年似的。

众罗斯兵这心里真跟日了狗似的,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升起一句话:你妹的,老子就想问问,你丫还能更无耻点吗?

第474章:赎金风暴(四)

两下里互相通完姓名,坎帕尔暗暗松了口气儿,总算是进入正常程序了。话说但凡是谈判什么的,谁不是上来先互相介绍一下啊,哪有这样认识都不认识,就先来上一通胡扯的?

坎帕尔表示自己这回也算是见识了。

“那么,苏公子,呃……”眼见苏默返身坐回大石上,坎帕尔下意识的要进入下一个流程。可是刚一张口,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那话头便又顿住了。

“哦哦,我在呢,说吧,啥事儿?”苏默笑眯眯的接话儿,态度一如既往的热情好客。

热情好客?坎帕尔猛然省悟过来自己忽略了什么了。你妹的!自己竟然没座位!不,确切的说,除了他喵的这个姓苏的小混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还站着呢。

这尼玛怎么谈?这是谈判吗?这完全是在训孙子的架势啊。而自己这帮人可不正在扮演着孙子的角儿吗?

刚平复下去的怒火,瞬间又翻涌了上来。堂堂特维尔伯爵,平日里是多么稳重温和的脾气啊,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搓火搓到不到一刻钟就好悬没抓狂三四回,苏老师的嘲讽技能绝对满级了的说。

“苏公子的意思,是让我等就这么站着跟你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苏公子对我方的侮辱呢?”坎帕尔眼角不可自抑的抽抽着,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邪火冷冷问道。

苏默做恍然状,唉哟一声,以手拍拍额头歉然道:“看我看我,是我的错。来来来,坐,都坐,咱们坐下说话。”说着,伸手做邀客状,往两边一摆。

坎帕尔等人又傻眼了。坐?往哪儿坐?你就这么随便往两边指指,就算是礼数到了?我去你大爷的!你敢应付的再随意点不?好歹你多少的让面子上过得去啊。

“哎呀,这个真不好意思哈。老坎啊,你看我这出门在外的,实在没来得及准备桌子椅子啥的,咱将就些,回头等有机会去我家里的,我一定补上,一定补上。”苏少爷满脸的歉然,真诚的说道。

坎帕尔忽然感觉自己实在无话可说了,甚至连生气都懒得生了。这尼玛说的是人话吗?好吧,谁出门在外的,还要带着桌子椅子的?更不用说是在战场之上了。这个咱理解,也勉强接受了。

可我去的,你后面那话几个意思?等去你家里再补上?感情这原本打算着,去你家里也得站着啊。这小王八蛋……

坎帕尔头有些晕,眼珠子似乎更蓝了。这无关种族,真心是气的。太尼玛膈应人了,怕是神仙来了也要跳了吧。

算了算了,本伯爵肚量大,不跟这小痞子一般见识,正事要紧!那么多公国士兵还等着自己救赎呢。这小王八蛋一再的跟自己缠夹不清,自己真要只顾着上火生气,可不是正落入彀中了?伯爵大人自诩为智者,那是决不能掉到这种坑里的。

是以,他鼓了又鼓、憋了又憋,险险要憋出内伤来了,但最终还是一咬牙,捏着鼻子就那么往地上坐下去了。

妈蛋,坐着总比站着强吧,好歹不用扮孙子了。只是这一坐下,坎帕尔发觉自己又悲剧了。为啥呢?矮了啊。那货高坐于大石之上,足足比自己这坐地上的高出了好几头。

好吧,刚才自己站着像是孙子挨训,现在这坐下后矮了好几头,连说话都要微微仰着头,这尼玛果断还是孙子啊!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从站着的孙子变成坐着的孙子了。

坎帕尔心里郁闷的简直快要吐血了,偏偏却是半点也发作不得。人家都那么真诚的道歉了,这荒山野岭的,也确实没法提供桌椅,自己也接受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坐下了,就代表认可了这种安排,便是他再想纠结这个,也完全没有立场了。

试问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比自己把自己挖坑里了更郁闷的?于是乎,这位堂堂的伯爵大人,就在一踏入这山谷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再也没了来之前的气完势足了。

后面魏二哥远远的看着,心里这叫一个佩服啊。这位苏公子真真是智略无双、心机凌厉啊。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妥妥的一个先声夺人之势已是占的足足的了。

再瞅瞅山谷中那堆或躺或坐的俘虏,还有自己头顶上那吊着的,被寒风吹的脸都发青了的吉里耶夫,魏二哥忽然对接下来的谈判好期待的说。

苏公子先前说要补偿兄弟们,让兄弟们发笔财,本以为是胡闹,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真能有门了。

他这里唏嘘感慨着,那边坎帕尔却是什么心情都顾不上了。他终归是大将之材,既然事实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别的都是废话了,赶紧把事儿办好才是正理儿。

“苏公子,我代表我们莫斯科公国南征军团,前来与贵方洽谈释放战俘一事儿。不过在这之前,我强烈抗议贵方对我方战俘所做出的伤害和侮辱行为,请贵方立刻改变这种态势,并作出有诚意的道歉。否则,我方不排除诉诸武力的可能。”

坎帕尔也豁出去了,直接以最强硬的姿态表达了己方的不满。他经过了这会儿的功夫也看明白了,这里果然没有其他的伏兵什么的。单单这五六个人,只要能先把己方的战俘救下来,要消灭他们不过翻手之间的事儿。

苏默没立即说话,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的很欢乐、很畅快,放佛是看到了一个天字号的大傻瓜的傻蛋行为,实在克制不住似的笑。

坎帕尔被他这忽然的发笑搞的先是一愣,完全不明白这货又再发什么疯。但是随着那笑越来越放肆,竟似好像要笑到天荒地老似的,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起来。

“苏公子,你这是何意?!”他阴沉着脸,愤怒的喝道。

苏默摆了摆手,好容易停下笑声,歪头看他,冷不丁问道:“老坎啊,你吃了吗?”

“什么?”坎帕尔不由的一呆,这什么意思?他问的啥?我吃了没?这……这……这他妈的是什么神转折?

“是啊,我问的就是你吃了没啊?”苏默却毫无神转折的觉悟,反而又再强调了一遍。

坎帕尔眼里全是圈儿了,半响,才恨恨的道:“苏公子,我不认为现在这个场合,是个适合玩幽默的所在。刚才我方……”

苏默摆手打断他,脸上的笑渐渐收敛起来,认真道:“我没开玩笑,也不是玩什么幽默,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时间,我大把的是。就是不知道,贵方在我这做客的这些仁兄,他们的时间是不是也如我这般充足。”

说罢,不理会坎帕尔呆滞的脸色,忽然转头对着魏二哥喝道:“二哥,请那位吉里耶夫兄弟再更上一层楼啊。登高望远,不亦快乎!”

魏二哥正也被神转折搞的发懵呢,忽然听到苏默的呼喝,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当即回过魂来,高声应了一声,随即手上发力,拉动绳索,将上面的吉里耶夫又向上扯去。

坎帕尔猛的面色大变,这下子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小子其实就是在告诉他,少扯没用的,他拿着自己这边的把柄,随便怎么玩都可以。但是吉里耶夫他们,再这样玩下去,怕是就算赎回来了,也只能是具尸体了。

卑鄙!无耻!可恶!

他想明白这一点,不由的怒火填庸,恨不得立即翻脸,将眼前这家伙的脸踩在脚下。但是看着又再往上升起一段高度的吉里耶夫,又看看另一边,三个看守己方俘虏士卒手中举起的火把,他的怒火忽然瞬间隐去,只剩下一颗心越来越是冰冷。

投鼠忌器,投鼠忌器啊!他心中冰冷,却是无奈的暗叹着。

“好吧,你赢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呼吸调整到平稳,淡淡的说道。

“那么,我请求您,可否先将我们吉里耶夫上校放下来。毕竟,你我都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吉里耶夫,不是吗?”

苏默笑了,拍手道:“这才对嘛,要的就是这种态度。好了好了,二哥,请咱们的客人下来些,正如伯爵先生所言,一个活着的肉票可是比死了的值钱多了,咱们穷着呢,浪费这种可耻的事儿可不能干。”

坎帕尔听着这话,好悬没又一口老血喷出来。不过看着那边魏二总算是开始往下放吉里耶夫了,心中却是稍稍松了口气儿。这种天儿,越是往高处越冷,如果再多耽误一会儿,吉里耶夫绝无幸理。一旦吉里耶夫死了,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感谢您的仁慈和体谅,那接下来,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具体赎回战俘的细节了。我方认为……”

他深深的吸口气,再次重启了谈判。但是一句话还不等说完,却忽的猛然眼眸一缩,惊骇之色一闪而逝。

苏默身边如同鬼魅一般的,一道身影突兀的掠来,身影停住后,胖子显现出来。满是杀气的眼眸冷冷的扫了坎帕尔一眼,随即俯身在苏默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好诡异的身法,好恐怖的速度!坎帕尔真心被这差你死功夫惊到了。这个时代,西方诸国刚刚进入热武器萌芽时代,战争的一半因素,还是要靠着冷兵器的对决来决定胜负。但是他们的冷兵器,又哪里能和华夏传统的这种近乎于道的武技相媲美?无疑,胖子这华丽的出场,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太大。

若是东方人的士兵都是身怀这种诡异身手的话……坎帕尔想到这儿,心中惊悸,不由的对这次南征忽然有了后悔之意。

第475章:赎金风暴(五)

“哦哦哦,亲爱的坎帕尔伯爵阁下,没想到您不但是一个急性子的,还是如此幽默。嗯,我开始喜欢您了,真心的喜欢了。”

就在坎帕尔暗自思量之际,从开始就东拉西扯的苏默,忽然难得做出一副认真的口气,喜笑颜开的对坎帕尔说道。

只是这种转变落在坎帕尔眼中,不但没有让他欢喜,反而是心中猛然一惊,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升起。

“苏公子,恕我冒昧,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坎帕尔脸上强挤出几分笑容,紧紧盯着苏默说道。

苏默就叹口气,摇头道:“您看,您这还要否认的话,我实在很难跟您愉快的玩耍下去了。说起来,我原本是真心想跟您做好盆友来着。”

坎帕尔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好盆友?算了,这个不说了,提起来全是泪啊。可是玩耍……,我去,这么严肃的谈判,你这混蛋居然只当是玩耍?这实在太……嗯?等等!

坎帕尔正腹诽着,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心头,瞬间捕捉到了重点。原本!他说的原本是什么意思?那是不是说现在决定不做朋友了,要准备翻脸了?可这是为什么,他知道了什么?那个胖子,他究竟说了什么?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坎帕尔脑子便顿时转过了不知千百万圈儿,霍然抬头看向苏默,脸上已是变了颜色。

“百人骑队,呵呵,好大的阵仗啊。我本还以为这是来运送赎金的,而坎帕尔大人只是跟我玩幽默、开玩笑呢。原来竟然不是,竟然不是!那么,这是你们选择了开战吗?好,好得很!当老子怕你们不成?胖啊,抄家伙,开片儿!”

果然,苏默一点也没让坎帕尔失望,原先满脸的笑容转瞬间,便化为一片森寒。先还是冷笑着说了几句,然而待到最后,似是越说越气,忽的跳起身来,张口就是开片儿。

这尼玛属狗脸的吗,说翻就翻啊。坎帕尔不由的又是苦笑又是震惊。谈判谈判,谈不拢大家再议就是,哪有这样的,一言不合就开片儿啊。

呃,等等,这个开片儿……是几个意思?坎帕尔表示汉语言博大精深,实在理解不能啊。

可他不懂有懂的啊。胖爷在侦查到这帮人后面还跟着一个百人骑队后,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了。此时听的少爷怒喝,登时大喜过望,连后面的话都没等听完,就已经飞身就扑了出去。

可正是如此,待到扑出一半了,苏少爷那最后一句喝也终于落到了耳中。

开片儿?嗯,开战砍他大爷的,这意思自己领会的没错。可你妹的,意思是没错儿,但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儒门子弟,忽然爆出这种咱们江湖上的黑话切口,这尼玛是几个意思?

胖爷扑到一半的身子晃了晃,好悬没一跟头栽倒咯。总算是他跟在少爷身边时间不短了,久经熏陶之下,算是有了些抵抗力了,这才没最终出丑,只是这心里头那股憋闷劲儿就别提了。

都是这帮孙子害的,要不是他们不肯老老实实交赎金,少爷哪会发火?少爷要是不发火,胖爷怎么会差点出这么大糗?都是你们,该死的罗刹狗!

胖爷怒了,胖爷这一怒,坎帕尔一行算是遭了大罪了。七八个护卫而已,算毛球啊。胖爷面对着五六十人时,也是纵横捭阖、无人可挡呢。

“唉哟!”

“哎呀!”

“怎么……”

“快住手!不要!”坎帕尔脸色大变,慌不迭的翻身爬起来,大声叫喊道。只是等他喊声出口,七八个手下早已哀叫连天的在地上躺到了一片了。唯有约瑟夫紧张的护在他身边,但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便知道这个上等兵此刻是何等的恐惧。

胖爷一脸杀气的转过头来,冰冷的眸子漠然的看向两人,嘴角咧出个狰狞的笑容,慢慢靠了过来。“嘿嘿,不要?你喊啊,继续喊啊,你就是喊破喉咙……呃,呸呸呸!我呸!”

胖爷入戏太深,台词儿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儿才猛然省悟不对劲儿,不由的连声呸了起来。

苏默笑的直打跌儿,肚子都要笑破了。坎帕尔却是没那心思分辨那话中的歧义,连退几步转头向大笑的苏默怒道:“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还讲不讲规矩了!”

哦,讲规矩?苏默不笑了,一边安抚着躁动的汤圆,一边直起身冲着胖子摆了摆手。歪肩斜眼的看着坎帕尔,不屑道:“讲规矩?我倒是想和你们讲规矩来着。可是我跟你们讲规矩,你们却要跟我将拳头啊。那好啊,讲拳头便讲拳头好了,反正我无所谓的。可怎么我跟你们讲拳头了,你这又要跟我讲规矩了?尊贵的伯爵阁下,能说说这是怎么个意思不?”

坎帕尔眼中羞愤之色一闪而逝,昂头强辩道:“苏公子好没来由。本伯爵这不正在跟公子好言商谈吗,何来的不讲规矩一说。”

苏默哈的一声冷笑,忽然猛的脸一沉,跳脚大骂道:“我去你大爷的坎帕尔,你当老子是白痴吗?你这里跟老子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后面却埋伏着一整队骑兵,你大爷的这是讲规矩?我规矩你大爷!规矩你一脸啊!想偷袭老子,来啊,大家一拍两散,看谁怕谁!二哥!”

“在!”他转头大喝一声,身后魏二哥大声应是。苏默冷然道:“立即给我宰了那个什么狗屁的吉里耶夫!”

“喏!”魏二哥高声应了,随即两眼猛然一瞪,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挥刀便要砍向吉里耶夫。

“不要!误会!那是来送赎金的!”坎帕尔这下子差点没吓掉了魂儿,大叫不要之余,猛然灵光一闪,终于说出了最正确的答案。

“等下!”苏默眼睛一亮,紧接着抬手喊停。

呜——!

魏二的大刀将将在吉里耶夫脖颈上方三寸处,猛然顿住。凌厉的刀风,甚至已经让吉里耶夫的脖颈处的皮肤,压迫的沁出细微的血痕。

可怜的吉里耶夫,从被俘到现在,又是惊又是吓的,再加上之前那阵子半空被冻了个半死,这下子直接两眼一翻,顿时昏死过去。随着昏死,一股子臊气同时悄然飘了出来。

吓尿了,真的是吓尿了。那忽然变得湿哒哒的裤腿儿,还有随之在地上蔓延的淡黄色液体赫然入目。

苏默偷眼看向魏二哥,悄悄的挑起个大拇指。间不容发之际,能将刀势控制的这般精微,说砍就砍,说停就停。砍时如泰山压顶、凌厉绝伦;停时却如罢海凝光、纹丝不动,这份掌控力,绝了!果然是高手啊。

魏二哥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回了苏默一个眼神,也是暗暗得意。两下里配合默契,这出戏,完美!

坎帕尔却是腿一软,趔趄了下好悬没一屁股坐倒。幸亏旁边约瑟夫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只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青白不定的,浑身都在瑟瑟的抖着。

“好险,好险……”坎帕尔低声嘟囔着,使劲晃了晃头,好歹稳住了心神。再看向苏默时的眼神儿,已是惊怒交集,同时带着几分无奈和憋屈。

这小王八蛋,尼玛绝对是张狗脸啊。这说翻就翻,他刚才是真的要杀死吉里耶夫,真个敢一拍两散啊。不都说东方大明之人,最是讲究个仁恕之道,最是讲究含蓄吗?怎么在眼前这家伙身上,竟是半点影子也不见呢?

什么含蓄,什么仁恕,这尼玛完全就是一个土匪啊有木有。坎帕尔觉得自己之前对于大明的印象彻底被推翻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骗了,被那几个曾教导自己大明文化的汉人给忽悠了。

罢了罢了,这次看来只能认栽了。否则再这么继续下去,别说赎人了,怕是自己都要搭进去了。至于说回去后,因此会被伊诺借口追究,这会儿也是顾不上了。尼玛,连命都要丢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啊。

“苏公子,误会,真的是误会了。后面的百人骑队,可不正是来送赎金的吗。只不过谈判谈判,大抵都是想要省一些是一些,这般心思,想必公子也是能体谅的吧。”

没办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坎帕尔咬着牙低下头,努力平抑着心中的耻辱,用最谦恭的语气对苏默说道。

苏默哈哈大笑,上前随意拨开欲要阻拦的约瑟夫,一把抓住坎帕尔的手臂。

坎帕尔大惊,猛抬头看向苏默,却见苏默此刻脸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愤怒,代之而起的满满的都是热情洋溢,另一手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肩膀大笑道:“我就说嘛,老坎啊,你这人太幽默,太幽默了。这玩笑开的,简直都快赶上我了。果然咱俩很像,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好盆友的,一定会。哇哈哈哈……”

坎帕尔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期期艾艾的竟无言以对。只是心中的惊惧憋屈,却是如同大海潮汐一般,退下去涨上来,涨上来退下去,怎么一个复杂二字说的。

“来来来,坐,坐下说话,看你这客气的。”正神思恍惚着,冷不防一个身子趔趄了下,早被苏默一把按坐在身旁。眼角似有白光一闪,下意识的转头看去,一大片雪白顿时映入眼帘。雪白前方,忽然动了一下,随即眼帘中便迎上了一对凶漠中带着好奇的大眼睛。

这是……

坎帕尔忽然觉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若不是刚刚的惊吓使得体力不济,怕是此刻当场就要跳了起来。

那只凶兽!这是那只凶兽。自己竟然坐在了它身边,这这……坎帕尔只觉得一股冷气自脊梁骨后升起来,霎时间便窜上了脑门。与此同时,还有种说不出的不祥之感伴随而来,直觉中,似乎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了。

“老坎啊。”耳边传来苏默亲切热情的呼声,虽然这个称呼让坎帕尔每每有种抓狂的冲动,但他却从始至终不曾有丝毫表露。起初是懒得计较,现在却是不敢计较了。

“既然你说那百人骑队是来送赎金的,那么……,你看,大家都挺忙的,时间挺紧的。要不,你找个人过去通知下,咱这就开始成不?”视线中,苏默笑眯眯的说着,两只眼睛闪亮闪亮的。

坎帕尔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似乎看到了那眼睛中,忽然有两只小手伸了出来,抓啊抓的……

第476章:赎金风暴(六)

上等兵约瑟夫忽然对自己的人生意义有了质疑,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继续当兵了。或许,去做一份邮差的工作,将会更加适合自己。

就比如这一天的经历,苦命的他已经连续的来回奔波两趟了。这是一个英勇的战士该做的事儿吗?战士不是应该浴血奋战、不怕牺牲,永远冲在最前线的吗?

可看看自己这一天干的事儿,哪里还像一个士兵?好吧,最多就是一个传令兵,传令兵也是兵。

可问题是,一个一次又一次的传递屈辱的传令兵,实在顶不住众多战友们那愤怒的眼神啊。可这是自己的问题吗?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约瑟夫这心中的委屈啊,简直是倾尽伏尔加河也洗刷不清了。

那个东方的苏,最终和特维尔伯爵达成了一致……应该算是达成了吧。至于细节,好吧,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自己又被派回来,通知后队的人全体下马,由他将这些马儿送到那个苏的手上。

你说其他人?很遗憾,其他人都只能躺着,实在是想动也动不了啊。那些可怜的人,被那个胖胖的家伙全都打断了腿,只能和最初的那些俘虏们一起*哀嚎了。

想到这些,约瑟夫就不由的叹了口气。那种诡异的速度,还有可怕的打击,已经将大多数战友的信心彻底击碎了。或许,便是特维尔伯爵也是如此吧。

他这么想着,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他一直护在伯爵身边,清晰的听到伯爵当时的低呼。

成吉思汗的魔法!是的,当时伯爵的低呼似乎就是这个。然后,从那开始,一切便都朝着最坏的局面而去。最终使得伯爵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痛快的答应了对方所有的条件。

天呐,成吉思汗的魔法!真的是那个可怕的神的手段吗?约瑟夫打了个寒颤,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反而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勇敢,这从他当时向伯爵阁下问出那个是否勇敢的问题就知道了。

但是哪怕再勇敢,也只是对凡人的吧。没有谁能在面对神鬼的时候,还会说什么勇敢。那已经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是的,自己仍然还是个勇敢的人,他默默的想着,给自己打着气。但很快又颓然下来,在那些忿忿的将物资扔到自己面前的战友们鄙视的目光下。

好吧,自己只是个勇敢的邮差,这次事情结束后,自己就申请退役,然后回去找一份邮差的工作去。

当最终牵着一长串驮着无数物资的战马返回的旅途中,他垂头丧气的决定下来。

只是,邮差这个工作,某些时候也不太好做的样子啊。他忧郁的回头看看身后的马队,暗暗发愁。

这么一大串的马队,按说怎么也得十几个人一起押送吧。但是很可惜,当初临来的时候,按照那个苏和伯爵大人的约定,押送的人不能超过十人。否则,没多出一人,那边就会多出十颗脑袋来。

他激灵灵打个寒颤。那些野蛮的东方人,他们竟然用砍头来作为条件,真是太残忍了。

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文明人,约瑟夫可以接受被吊死,被溺死,甚至被放尽鲜血而死,但是砍头什么的,实在是接受不能啊。按照天主教的教义,被砍头而死的人,将会得不到灵魂的救赎,是残忍而不人道的。

好吧,想的远了。话说回来,那个东方的苏虽然规定了可以有十个人押送,但是约瑟夫万万没想到,当他带着这个信息回来后,几乎所有的战友都拒绝了这个任务。便是有些迟疑的,也在看到大多数人的选择后,也最终拒绝了。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耻辱。是的,本来他们的任务目的,是在特维尔伯爵救出那些战友后,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并消灭敢于敲诈他们的敌人。可谁成想,最终竟是假戏真做了,真的竟成了只是来送赎金了。

当他们是什么?运输大队吗?不,他们可是伟大的伊凡大公麾下最勇敢的战士!这种耻辱,决不能接受!

于是乎,等到约瑟夫返回的时候,便只能自己一个人灰溜溜的走了,同时还要照顾这一大串上百匹的马儿。

好在这些马儿都被拴在一起了,并不会因为照顾不过来而走失。但是另一个问题,却让约瑟夫为难了。

按照约定,每个俘虏的赎金为一匹马、一袋粮、一两金。这其中的一匹马好说,这边所有人下马,足足一百匹的数量,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因为来的时候,就没想着全额支付那赎金,所以什么一袋粮、一两金的,现在根本拿不出来啊。

在战场上,粮食这种物资本就是最重要的。战士们固然身上都有一些携带的,但大抵只能维持一两天的量,想要达到所谓的一袋粮的份额,就只能从辎重营那边调拨。

而眼下……,约瑟夫再次看了看身后的马队,黯然的叹口气。这里大概最多只能凑齐不到三分之一份额的样子吧。就这些,还是在有着特维尔伯爵严令的威慑下,所有人拿出了身上所有的储备才凑起来的。

一袋粮已经是这样了,而那一两金,就更不用说了。莫斯科公国之前有着各地不同的货币体系,各成员国都有着自己的计量单位,真要那样的话,怕是苏默提出来的一两金,绝对能让罗斯人计算到天荒地老去。

好在就在这几年,伟大的伊凡大公纵横捭阖,接连统一了绝大多数的成员国,将其全部纳入大莫斯科公国的体制中。随后,便推出了统一的货币计量单位:格纳根第。

一格纳根第银锭,大约有一磅重。可以换成二十个银币,而换算成公国刚刚推出的金币,再按照对方要求的一两金的话,那便是每人至少两个金币。

那么,以目前滞留在对方手中战俘的数量,莫斯科公国南征军团,将至少支付出上百枚的数量。

这可是绝对的一大笔钱啊。如果真要公国支付,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困难。但问题是,这里是前线战场啊。在没有充足的时间的前提下,这笔钱只能是先由大伙儿来凑了。

除了几个高级将官和贵族外,又有谁能拿出足额的银钱来?真有那笔钱的话,怕是军团一大半的人也不用来当兵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所谓的一两金的赎金额度,甚至连粮食的量度都达不到。

可若是达不到对方要求的话,就无法顺利赎回己方的士兵。甚至更可怕的后果是,因此激怒了那个可耻而贪婪的东方的苏的话,伯爵阁下和吉里耶夫男爵的性命也堪忧了。

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只怕便是后方身为军团最高指挥官的伊诺侯爵,也是绝对担不起那个责任的。毕竟,双方的利益集团斗归斗,但却决不能以这种方式害了对方的性命。否则,此列一开,必将人人自危,还会有谁肯为公国而战?到时候,怕是伊凡大公陛下,第一个就会将发难的一方连根拔起。

千万不要小看伊凡大公的权威,这位君王看似已经垂垂老矣,似乎对国内众位贵族总是保持着谦让的态度。但是谁要是真以为他这是软弱了,那可就等于是将一半的性命交代了。

不见那位曾一手遮天的索菲亚公主吗?身为罗马的名义继承人,身后更是站着意大利人,代表着梵蒂冈的权益。可在激怒了大公后,也不过是翻手之间,便被镇压下去,最终落下个被放逐的下场。

所以,这种情况下,涉及到公国两位贵族的性命时,没有任何人敢稍有轻忽。即便是再如何感到屈辱和愤怒,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尽最大的努力去凑那所谓的“一两金”了。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远远不够。最终,一干罗斯人只能以超出一倍数量的战马来抵债,希望那个可恶的东方人,可以接受这种冲抵吧。

那个东方人会接受吗?众罗斯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实话说,他们也只肯做到这一步了。毕竟,明面上已经尽了力了不是吗?如此的话,便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大公那儿至少面子上也可交代的过去了。

但是约瑟夫知道,这种程度的冲抵,怕是很难在那个东方人的面前过关。那家伙,看似年纪不大,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恶魔,贪婪而精明的恶魔!

他很可能会借题发挥,不,不是可能,是一定会!约瑟夫心中暗暗想道。而且,那种借题发挥,很可能将会造成难以估测的后果。怕是到时候,国内这些整日介算计来算计去的贵族们,必将为自己的算计而后悔吧。

想着那个苏默笑眯眯的模样,约瑟夫心底寒意升腾之余,忽然又多出了几分期待。他很期待由此引发的恶果显现后,那些贵族们的脸色将是何等模样。他们怎么敢,怎么就敢如此对待尊敬的特维尔伯爵呢?

他们一定会后悔的!他这么想着告诉自己。

“用战马冲抵?唔,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果然,当他辛苦的押送着上百匹战马返回后,苏默的反应一点儿也没让他失望。

只是没失望归没失望,却也更没让他有半分的欢喜。

“……那么,先将那些士兵们释放吧。我们也要显示我们的胸襟和诚意不是吗?”苏默笑眯眯的说着,一脸的我是诚实可靠小郎君的表情。

“我们既然释放了几乎所有的人,这个诚意可以算足够了吧。那么,便只委屈伯爵阁下和男爵大人二位再送送我们吧,我想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苏默真诚的做出邀请。包括约瑟夫在内,坎帕尔和刚清醒过来的吉里耶夫都是脑袋猛然一晕,霎时间一颗心直沉到谷底去了。

第477章:赎金风暴(完)

不过分?我们付出了足额的赎金,但最关心的、最重要的人被你扣下了,只放归那些普通士兵,你这还叫不过分?!

约瑟夫只觉得一股火猛然冲上脑门,瞬间脸色涨的通红通红的。他死死的瞪着眼前这个一脸笑容的家伙,心中翻来覆去便是一个声音: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怎么就敢无耻到这个地步?

是,我们的没能如你要求的那样提供赎金,但是真正算起来的话,价值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在罗斯,一匹马至少要三十金币,而听那些商人们说,如果能运到你们大明的话,则至少值数百个金币。我们用马来冲抵赎金,虽不符合要求,但明明就是们占便宜了。可如今,你竟然恬不知耻的摆出一副你们吃亏了,只是照顾我们的面孔,你的脸呢?节操呢?

约瑟夫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阁下,我是莫斯科公国的上等贵族、世袭罔替的伯爵,您这样做,不怕引起两国的战争吗?”坎帕尔也愤怒了,在旁边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怒声愤然道。

他很聪明的没去问什么你丫为什么不遵守契约啥的,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混蛋压根就没半点节操一说,完全就是一个把脸踩在脚底下的无赖。跟他说节操,那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战争?”苏默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将手中烤的半熟的肉块随意一扔,旁边汤圆机灵的一摆大脑袋,用嘴接住,开心的大嚼起来。

这让坎帕尔看的又是一阵眼眶子狂跳。你大爷的,那可都是我们最好的战马啊,却被丫拿来当肉食喂宠物,你还能更丧尽天良些吗?

好吧,那些马确实都受伤了,但有些轻伤的只要将养些时日就能好啊。可这厮倒好,但凡是有伤的,无论轻重,竟然统统给杀了烤成肉干……不行,不能看了,否则即便气不死也会心疼死的。

坎帕尔将目光移开,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却正迎上苏默玩味的目光,“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呢?难道这不是战争吗?还是说,对于你们俄罗斯,呃,现在还不叫这名儿,唔,是罗斯对吗?那么,对于你们罗斯人来说,这只是一场出游?”

坎帕尔脸下意识的红了红,他终是没有某人那么厚的面皮,可以瞪着眼,理直气壮的胡说八道。

“我们……好吧,这是战争,但这是我们和鞑靼人的战争,与你们大明无关。”他窒了窒,强自辩解道。

咦?苏默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拍拍手站了起来,俯下身子歪头看着他:“我的确是汉人,哦,是明人,但谁规定明人就一定是为大明服务的?啧啧,亲爱的伯爵大人,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儿。我,是一个正义的国际和平主义者,我爱好和平、维护和平,无论是我们大明还是鞑靼。此次你们发动了对鞑靼同胞的无耻侵略,我出于正义的目的,所以才来无条件的帮助水深火热的鞑靼人民。嗯,就是这样,我的精神境界,已经超越了国度,超越了种族,超越了宇……咳咳,总之,我的高尚你们很难懂的。”

苏少爷义正言辞的演说着,那叫一个正气凛然,那叫一个大公无私。坎帕尔听的目瞪口呆,胖爷和魏二哥听的脸色发绿,一阵阵的呕吐感觉直往上冲……

看到自己一番话狠狠的震住了老毛子,苏少爷得意不已。只是不经意瞥到胖爷和魏二哥那古怪的脸色,好心情顿时不见了。一个两个的,那是什么表情?吃了大便了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赶紧的给予掌声吗?即便是不给掌声,也得……唔,也得像人家汤圆这样啊。

眼角瞥到正吃的一脸惬意的汤圆,苏少爷心下大蔚,伸手抚着汤圆光滑的毛皮暗叹:还是咱家汤圆贴心啊。

汤圆很开心,使劲蹭了蹭抚摸自己的手掌,随即用大脑袋顶了顶,眼神瞄向一旁那堆还没开烤的肉……

苏默满心的欣慰顿时不翼而飞,僵硬的把手移开,溜溜达达坐回大石上。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世上,知音咋就那么难求呢?

苏少爷哀叹自己知音难求,坎帕尔却是哀叹自己际遇坎坷了。遇到啥人不好,怎么自己偏偏就遇上这个半疯半癫的神经病了呢?你大爷的国际和平主义者,骗鬼呢这是?

你装疯卖傻的一意扣押我,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还是根本不在乎引发两国交恶?又或者,莫非这本就是那明国欲要……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瞬间心神大震,蹙起眉头深思起来。

坎帕尔不说话了,吉里耶夫早被折磨的说不出话了,唯一剩下个上等兵约瑟夫,能说话却被某人无耻的以势强压,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余地。

于是,便在这种情况下,最终约瑟夫只能满含悲愤的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凄凄惨惨的净身而去。

是真的净身呢,除了内里的单衣外,所有人的厚毡外套全被扒了下来。寒风中,那哆哆嗦嗦的身影,令人望之心酸、观之落泪……

没了一大帮的俘虏需要看守,彻底将三个己方士卒解放了出来。让人将所有的马匹连好,又将杀好的马肉也都驮上,苏默一声令下,轰隆隆冲出山谷,直往魏壹等人隐藏的营地奔去。

如今没了罗斯人的追击,再次上路已然是轻松加愉快了。三个士卒固然是看着百余匹上好战马和无数的粮食肉块,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魏二哥也是满脸掩饰不住的不可思议。

看看身旁轰隆隆的马队,再瞅瞅被绑在马上垂头丧气的两个俘虏,当最终目光回到骑在白熊身上那个少年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岁数活到了狗身上了。

以往未尝不自诩为英雄豪气、纵横天下,可是如今跟这个少年比起来,简直如同星光与皓月争辉似的,完全就是个笑话啊。

一天前自己还在亡命而逃,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袍泽战死落马,却连尸首都不能取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一转眼,当遇上了这位少爷后,一番看似胡闹瞎搞的手段下去,竟尔有了眼前这种梦幻般的场景,这让他实在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这便是他的神奇之处吗?难怪连老公爷都……哎呀!”正恍恍惚惚的思绪飘飞之际,忽然间就觉得身下马儿猛的一个趔趄,好悬没把他掀下去。

再回神时,却是发觉整个马队都乱成了一团。耳边恍惚中,还有一阵诡异的杂音余音回荡在空中。

“……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吼……唏律律……”

好吧,某少爷很得意,也很兴奋。于是兴奋之余,不由的歌兴大发,于是放声高歌起来。

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所以某熊也兴奋了。于是也谄媚的配合着发出了几声熊吼……

……………………………

篝火噼噼啪啪的烧的正旺,有了敲诈来的物资,众人可谓是鸟枪换炮,再不用瑟瑟发抖着互相依偎着取暖了。

几顶制式军用帐篷围绕着火堆搭好,除了放出两个人哨探,其他人都披着厚厚的毡毯,围着火堆而坐,烤肉喝酒。

肉还是马肉,倒不是没别的肉,只不过谁都没舍得动。魏壹那边剩下的兄弟,已经许久没有吃上口正常的食物了。而且据说还有不少的伤患,那些东西都尽量省下来留给他们。

马肉虽然不太好吃,但比起来魏二他们原本吃的东西,却已是好上不知多少倍了。所以大家都很知足,几个人都是满面笑容,眼中放光。更别说,现在居然还能喝上一口。在这种天气里,能喝上一口,那份惬意,便是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而且,眼下来说,不吃马肉也实在是太浪费了。白天某人的一时兴发,又造成了十余匹战马的损失。眼下,马肉真心是管够吃都吃不完啊……

“公子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真要带回去不成?”魏二哥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憋着气再重重吐出,感受着体内暖烘烘的流动,看向苏默问道。

“带回去?干吗,带回去当宠物养吗?”苏默头也不抬的专心翻腾着手中的烤肉,懒洋洋的曼声反问。

魏二哥一愣,想了想恍悟道:“这么说,公子只是以其为质,让罗刹人有所顾忌不敢来追了?如此的话,咱们已经离得够远了,倒是可以……”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露出狠戾的光芒。

苏默挑挑眉,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叹道:“二哥,你看,世界如此美好,我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如此暴躁呢?这样不好。来,跟我做,呼,吸;呼,吸,对,放轻松。想象着自己正身处大海之中,身处云端之上,飘飘然不知何方,恍恍惚不知何年……”

魏二哥握着酒壶的手越来越紧,斜着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发出危险的光泽。要忍不住了啊,这小混蛋犯起混来,真心是神仙也不能忍啊。二哥如果也从后世来的话,真心想问一句,你丫这么混蛋你妈妈知道不?

“嘎嘎,这个,长夜漫漫,实在太过无聊,小弟也是想调节下气氛而已。二哥莫恼,二哥莫恼哈。”感受到二哥即将抓狂了,苏默及时的收起了那副欠揍相,干笑着赔笑道。

二哥深吸口气,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苏默耸耸肩,很是无趣的叹口气,无奈的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第478章:gay是如何炼成的

吉里耶夫和坎帕尔面对面的侧卧着,两人头脸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之所以变成这种姿势,却又是那个姓苏的东方少年玩出的花样。

用他的话来说,他们很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所以必须保证吉里耶夫和坎帕尔绝对不能在他们休息时逃脱,那么这个绑缚法就是最好的保障了。

具体流程如下:让二人面对面站好,将吉里耶夫的双手贴在坎帕尔的脖颈两侧,然后用绳索以坎帕尔的脖颈为基点,将其双手用死扣绑牢在坎帕尔脖颈上。

同理,坎帕尔的双手也同样如此,绑缚到吉里耶夫的脖颈上。这样的话,两人彻底连成一体,却又谁都够不着对方的绳索,绝对比反绑双臂在背后保险得多。

要知道,如果反绑在背后,两人至少有可能背对着背,摸索着互相解开绑缚。这种戏码,在后世诸多影视中,苏默简直不要见过太多太多了。

于是乎,就这样,造成了眼下这种耻辱的姿势。是的,耻辱,简直太耻辱了。两个大老爷们的,声息相闻,无时无刻不得不“深情凝望”,好一副基情四射的图卷,简直不要太唯美了。

坎帕尔开始还羞愤的大声抗议,结果可想而知,那个姓苏的畜生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不但不当回事儿,还笑眯眯的围着两人转了好几圈儿,说是检查是否绑的牢靠了。

可吉里耶夫分明从那对小眼睛中看到了兴奋的光芒,这让吉里耶夫总是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感到菊花真真发寒。真是太邪恶了!

相对于坎帕尔的羞愤欲绝,吉里耶夫已然麻木了。从打被俘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折磨,已经让他彻底绝望了。回家?这个念头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现在,其实只企盼着最后能给他个痛快的死法就行了。所谓只求速死,便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了。

所以,当坎帕尔不断的轻声呼唤他时,直直在坎帕尔无奈下,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稍稍提高了声音后,才从绝望的呆滞中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他。

“吉里耶夫,听我说,我们现在必须要自救!听明白了吗?是的,我们只能靠自己,谁也指望不上了。”坎帕尔“深情”的看着他,呃,不是,是深深的看着他,低声说道。

吉里耶夫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情绪,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喃喃道:“自救?”

坎帕尔重重的点头,侧耳听了听,外面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这才面色稍稍放松,回眸看着他郑重的道:“吉里耶夫,打起精神来,难道你不想回去吗?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不自救,下场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彻底失去自由,从高贵的贵族沦落成卑贱的奴隶,后半生生死不由自己,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苦工,甚至还有各种的侮辱和打骂。你愿意这样吗?甘心这样吗?而第二个可能,那就是当我们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后,被这些野蛮人砍去头颅,弃尸荒野,任凭野兽啮食,无声无息的化作一堆粪便。不不不,吉里耶夫,别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认命的,我一定要想办法逃回去。我是特维尔伯爵,莫斯科公国最顶尖的贵族,绝不接受这种耻辱的命运!那么,你呢,我的兄弟,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坎帕尔神情激动,死死的盯着吉里耶夫,眼神中又是期盼又是鼓励。

吉里耶夫总算是回了魂儿,骇然的看着坎帕尔,一颗已然沉寂的心,忽然再次有了悸动的感觉。

“坎帕尔阁下,您……您真的……真的有办法?我们……我们还能,能回去吗?”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的问道。

“是的,能!我保证!”坎帕尔看出了这个同伴的恐惧和迟疑,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个关头,哪怕是骗也得骗着这个同伴相信自己,否则只靠他一人,怕是连万分之一的逃脱可能都不会有。

吉里耶夫眼神里开始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嘴唇颤抖了几下,郑重的点头道:“好,我听您的,阁下。即便……即便逃不出去,我也情愿立刻死去,总比这样……”

他苍白着面孔说道,只是那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了,但显然坎帕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中流露出安慰的神色,轻轻的点点头。

“我们,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吉里耶夫轻声问道。既然决定了不惜一死,忽然间身心都放松下来,连语声也轻快了许多。

坎帕尔心中却暗暗叹息,他知道,这个可怜的同僚,并不是真的走出了阴影,而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念头了。

“现在,我们必须要先解开这该死的绳索。”他轻轻晃晃头,带动着吉里耶夫的双手也一阵晃动。

“这样,咱们互相抱紧对方,然后各自用牙齿尝试着咬开绳扣……”他边说着,便用手将对方的脑袋拉向自己。

吉里耶夫眼底闪过一抹羞愤,但终是一咬牙,闭上眼同时抱紧坎帕尔。Gay是如何炼成的?或许这就是一个开始吧。

帐篷外北风呼啸,寒气砭骨。帐篷内却是肢体交缠,温度陡升。伴随着渐渐粗重的呼吸,时不时的还有低一声高一声的哼哼声传出,正是情浓深处不知寒,浅吟低唱春帐暖啊。

却说帐内二人正满头大汗的情欲高涨,呃,不是,是情绪高涨时,忽然听闻帐外咯吱咯吱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还有阵阵人语声隐约靠近。

两人顿时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同时抱紧对方,就此保持着交颈而眠的姿态,一动也不敢动。

“见过公子,见过二哥。”外面传来看守士卒恭敬的声音,坎帕尔和吉里耶夫心中狂震,来的居然是苏默和魏二!这么晚了,他们居然还没休息?不是说了要好好休息的吗,怎么到这会儿了还跑出来?

两人此刻紧紧的贴着,都同时感知到了对方狂跳的心脏。

“嗯,辛苦了兄弟。里面怎么样,有异常吗?”苏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即伴随着一阵寒风刮了进来,却是帐帘被人拨开,探进头来察看。

噗嗤,似乎来人憋不住的笑了一声。坎帕尔和吉里耶夫同时心头一跳,但随即便是无尽的羞愤在心中泛滥开来。

不用问,只要想想自己二人此刻的姿态,便知道来人为何发笑了。想二人一个堂堂公国伯爵,一个也是贵族的男爵,这般羞耻的搂抱在一起,那画风简直了……

两人此刻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只是最终还是生的渴望占据了上风,便是万般羞辱,这一刻却也只能忍耐了。

“回公子的话,一切正常,并无异动。”那探看的人似乎缩回了脑袋,随即传来了看守士卒的回禀。

“嗯,我看到了,哈哈,嘿嘿,嘎嘎,不行了,太唯美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咕咕咕咕,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那哥俩儿热乎着呢,想来也知道,这天儿跑出去根本没活路。嗯,抽着空也去休息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外面苏默的声音又再响起,却让里面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的二人,又是庆幸又是愈加的羞愤。

看守士卒高声应了,显得很是开心。这种天儿,谁不想钻进温暖的帐篷里好好睡一觉啊?如今总算得了上级的允许,当然值得开心了。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是那士卒离去了。而那个苏默和魏二哥两人却似乎来了兴致,一时间并没离去,就那么站在帐外继续聊了起来。

坎帕尔和吉里耶夫心中咒骂,却是只能继续保持着耻辱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竖起耳朵听着,企盼着这俩半宿不睡觉的神经病赶紧离开。

但是听着听着,两人不约而同的再次心中大震,震惊之下甚至连此刻的羞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计划已经算是达成了吧,再拖下去,怕是兄弟们也顶不住了。”

“唔,你们确定罗斯人没察觉?莫斯科那边的兵力……”

“公子放心,我们早派了细作过去。据传回来的消息,那位伊凡大公此刻的注意力,仍是专注于那位流亡的公主身上。再就是关注下那个什么土……土耳其的战事,对我等谋划,并无太多在意呢。”

“好!好!如此大事成矣。届时亦思马因国师那边从西边进攻,达延汗从东边发动,两下夹击,再加上以有备攻其无备,就算拿不下莫斯科,但是全西伯利亚却已是我大元囊中之物了。”

“是啊是啊,此番多亏了公子运筹帷幄,才能建此不世之功。想必事后论功行赏,大汗那儿自不会亏待了公子。届时还要公子多多照顾我等啊,嘿嘿。”

“嗯嗯,你们大可放心,我自不会亏待了自己兄弟。哦,对了,有联系上那位流亡公主吗?或者,也可以尝试下联系那位瓦西里殿下嘛。嘿嘿,那位殿下虽说被圈进了,但我可是听说,其实老伊凡还是很疼爱他这个儿子的……”

“公子只管放心,咱们已经有所动作了,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对话声到此渐去渐远,却是帐外两人已经再次开始移动,想来是往回返了。

帐内,坎帕尔和吉里耶夫都是满头大汗,明明身处帐内,却都是感到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寒意袭来。

这帮人竟不是明人,不,他们是明人,但却真的不是为了明国效力,而是为了那个蒙元的大汗效力的!而且不单单如此,他们竟然还在图谋整个莫斯科公国,这个消息真是太惊骇了。

从刚才那番话中可以听出,一直以来所有人以为的亦思马因和达延之间的战斗,竟然只是假象。而真相,则是以此来麻痹莫斯科公国,企图两下夹击,侵略本国。

这且不说,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还和索菲亚公主,以及瓦西里三世有所勾结,这真是太可怕了。到时候,外有突然而至的大军攻伐,内有知根知底的索菲亚公主和瓦西里作乱。如此内外交击,便是伊凡陛下再如何雄才大略,怕也只能是焦头烂额了吧。

阴谋,天大的阴谋啊!必须要赶紧想办法将这个消息带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坚定和决绝。

第479章:纵

“他们……他们……”帐篷中,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渐去渐远,吉里耶夫忍不住怒声道。

“嘘——嘘!禁声!”他这突然一开口,唬的正满脸凝重的坎帕尔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要竖指唇边,却忘了手正被绑在吉里耶夫脖子上呢。

一挣之下,顿时让吉里耶夫的脑袋和他的鼻子来了次亲密接触,这撞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恨的坎帕尔不得不低喝出口。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难道你想再招来守卫吗?!”坎帕尔低低的怒声呵斥,“脱身!赶快脱身,才能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现在,继续,我主保佑,我想我就要解开这个该死的绳扣了。来吧,吉里耶夫,我们没时间耽误了。”说着,手上一用力,再次把头探过去。

吉里耶夫讪讪的,也连忙伸过嘴去啃起来。又是一通忙活,好在这次很顺利,没人再来打扰他们。

如此又过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两人总算是将系在脖子上的绳扣解了下来。

双双仰躺在地上喘息着,这一通啃哦,两人都觉得牙齿似乎都要掉落下来了,腮帮子那叫一个酸啊。

稍稍喘息一会儿,还是坎帕尔意志坚定,一把拽起吉里耶夫,凑到帐门处小心的往外窥探。

是夜星光黯淡,四下里一片漆黑,唯有营地中间一堆篝火的余烬,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透出些微余光。

四顶帐篷正好围着篝火而设,除了关押他们二人的这一顶外,其他三顶呈品字形各据一方。

西北方向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坎帕尔眸子一缩,深深的盯了那边一眼,他知道,那肯定是留在外面的哨探。

西北方向吗?哼,他们倒是防备的仔细。坎帕尔暗暗冷哼,将头缩了回来,拉着吉里耶夫没往帐门去,却返身又回到方才二人躺卧的地方。

吉里耶夫脸现迷茫,迟疑道:“阁下,怎么……”

坎帕尔俯身在帐篷后面的篷布上摸索着,头也不抬的道:“不能从前面出去,那里正对着篝火堆,太危险了。咱们从后面走,要知道,这可不是真正的屋子,是帐篷,帐篷明白吗?这里是挡不住咱们的。好了!”

正说着,忽然低声欢呼了一声,抬手间,已是扯到一处松动的地方,稍一用力便拉开一道缝隙,呼啸的背风顿时从缝隙中吹了进来,让二人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走吧。”坎帕尔眼底闪过一抹激动,低声说了一句,一弯腰便当先钻了出去。

吉里耶夫满面激动的看着,深吸一口气,先是虔诚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喃喃祷告了几句,这才随后往那缝隙钻去。

草原上的夜是静寂的,也是喧嚣的。静寂是说几乎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出来活动,而喧嚣却是指的风的喧嚣。在这里,完全是风的世界,似乎充斥着每一寸空间,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它们欢呼着,奔跑着,发出凄厉的呜咽声。正因这种喧嚣,让坎帕尔和吉里耶夫二人的一切声响,都被完美的掩饰其中,并没有引起一点儿惊动。

“我们需要两匹马,还有食物和水。”黑暗中,坎帕尔拉住吉里耶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吉里耶夫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位伯爵大人竟是如此疯狂,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竟还想着再去搞马匹食物。天呐,难道他不明白那些东方人是多么可怕吗?还有那只恐怖的异兽白熊,只不过一声吼,便让他整整五十人的队伍彻底崩溃。

眼下他们几乎就在这恐怖的异兽眼皮子底下溜达,不赶紧趁机遛远点,竟还得寸进尺的想着去盗窃,吉里耶夫感觉伯爵真是疯了。

许是察觉到了吉里耶夫的情绪,坎帕尔拉着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沉声道:“听着!吉里耶夫,我们必须弄到马。或许食物和水都可以不要,但是马是必须的。否则,在这千里草原上,我们凭什么逃脱回去?一到天亮,他们发现咱们逃了,你觉得就靠咱们两条腿能跑多远?好了,打起精神来,相信我,我既然能带着你逃出来,就一定能带着你回去。但前提是,你必须毫无保留的信任我、服从我。明白吗?”

吉里耶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轻叹口气,点头道:“好吧,伯爵大人,但愿您是对的。请下命令吧,我将毫无保留的信任您、服从您,以尼古拉家族之名誉。”

“很好!”坎帕尔暗暗大松口气儿,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抬手指着一处低声道:“那里,看到了吗?所有的战马都在那里,我能闻到它们的气息。那些小宝贝正亟不可待的等着我们呢。走吧,我们去找它们。记住!尽量小心些,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还有,我们最好弄到四匹马,一人牵两匹,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持马力。嗯,弄到马后,先不要急着骑乘,等到出了五里地后再说,明白了吗?”

“是的,四匹马,一人负责两匹,出了五里地后再骑乘。”吉里耶夫低声重复了一遍。

“尽量不要发出声响!”坎帕尔再次叮嘱了一遍,等到吉里耶夫再次确认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拍拍他肩膀,猫腰往那边摸去。

感谢上帝,感谢草原,感谢这无月无星的夜晚,更要感谢那似乎永不疲倦的北风。在怒吼的北风的嚎叫下,两人一切的声响,都被完美的隐藏其中,无惊无险的摸到了目的地。

战马们对这两个外来者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唯有几匹惊醒的,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喷鼻。但即便是如此,也将两人吓的够呛,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观察了好久,见并没什么人来察看,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爬起身。

打出个速度的手势,坎帕尔当先摸上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将其与旁边另一匹马解了下来,然后小心的牵着往外退去。

粮食物资什么的果然是多想了,在扎营休息后,都被苏默指挥着解了下来,搬到了帐篷中放置了。一来是为了让马匹尽可能的恢复体力,二来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对于这些物资,苏默极其重视,容不得出一点岔子。要知道,魏壹那边早已缺衣少食,可就等着这批物资救急呢。

坎帕尔遗憾的叹口气,将身上的皮扣又再勒了勒。便是他二人,也只是在晚间分到了一块烤的半生不熟的马肉凑合着下了肚。可怜见的,堂堂伯爵,曾几何时落到这个地步?那马肉肉质粗燥,入口还有股子怪味,坎帕尔刚一入口时,好悬没直接吐了出来。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就着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了。

然而现在,哪怕是想再弄到那样的几块马肉也不可得了吧。果然,看着只拉了两匹空鞍的吉里耶夫后,坎帕尔只能惋惜的砸吧砸吧嘴儿,将食物什么的念头抛诸脑后。

两个人四匹马,走一段停一下,简直如同乌龟一般的速度,直直过了近一个小时后,才终于远离了营地,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好了,现在,让我们回家吧。”坎帕尔和吉里耶夫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激动之色。这一天一夜来的经历,让两人都是身心俱疲,如今想来,简直恍若隔世。

尤其是吉里耶夫,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有活着回归家乡的一天。要知道,比起坎帕尔来说,他受到的折磨更是倍之不止。

所以,这一刻,当听到坎帕尔伯爵近乎宣告的回归宣言时,吉里耶夫竟然不可自抑的流下了泪水。

“尊敬的特维尔伯爵阁下,我,尼古拉家族的吉里耶夫?尼古拉、尼古拉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者、拥有者,公国的紫光男爵,在此郑重宣誓,将吾以及吾家族之荣耀、忠诚,毫无保留的奉献与您。自即刻起,您的意志将是吾以及尼古拉家族的意志,您的一切命令,都将得到毫无窒碍的完全执行。”他脸上露出庄重之色,单腿跪地,一手扶膝大声宣誓道。

坎帕尔眼底露出惊喜之色,能得到吉里耶夫的宣誓效忠,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有了尼古拉家族的效忠,他的势力将直追伊诺侯爵,再也不必对他那般忌惮小心了。

“好吧,我接受你以及你家族的效忠。那么,亲爱的吉里耶夫,现在,上马吧,一切都等回到家后再说。”他努力克制着心中的得意,上前一步将手放到吉里耶夫肩上按了按,然后退后两步说道。

这一个仪式本来该是用自己的剑去拍对方肩膀的,但是他现在只能用手来代替了。那个贪婪的东方苏,早已将他身上但凡稍值点钱的东西,都搜刮殆尽,连根毛都没给他留下。

吉里耶夫大声应和着,起身后先是扶着坎帕尔上了马,这才自己翻身而上。然后轻喝一声,四匹马欢快的嘶鸣着,泼喇喇冲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北风呼啸着刮过,只是瞬间便将一切又再抚平,不留半分痕迹。远处的营地中,忽然火光一闪,营地中间露出苏默和魏二哥等人的身影。

第480章:苏默应对之掀桌子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魏二哥遥望着远方的黑暗,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苏默歪头看了看他,笑道:“那还要怎样?难不成还要办个欢送仪式?”

魏二哥就砸吧砸吧嘴儿,脸上露出悻悻然。

苏默伸手揽住魏二哥肩膀,笑嘻嘻的道:“安了安了,二哥,这两人杀了不出几两肉,放回去却是价值无限。要知道,小弟我所有的谋划,可全都要着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呢。”

魏二哥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方才你那般安排,这个……”

这位苏公子在晚间的时候,忽然拿出一份纸稿,让自己务必午夜之前背熟上面的对白,说实话,魏二哥到现在都有些懵,完全闹不懂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只不过一贯以来的服从,让他下意识的就那么执行了。但是执行归执行,此时回头仔细想想,心中可是老大一个疙瘩。毕竟按照那上面写的,自己等人明明是堂堂大明好男儿,却硬是栽上了鞑子爪牙的帽子,这别扭劲儿的,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魏二哥怕是觉也不用睡了。

苏默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想问什么,苏默心里自然明镜似的,只是事关重大,苏默也不得不谨慎一些。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些人原本是完全可以不来的,可只是因着自己和徐鹏举的交情,便毅然决然的杀入草原,数月来损伤惨重,再要瞒着他们却是心里不忍,也着实对不起这份信任了。

当下只略一沉吟,这才转身示意他随自己回去,一边慢慢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二哥当知,小弟这个所谓的钦差副使是如何来的吧。”他侧头看看魏二道。

魏二迟疑了下,点点头没说话。这其中牵扯到朝中争斗,一般人自是不明其中蹊跷,但是魏二兄弟几个却是老国公的心腹,自然不会刻意瞒他们,但却也仅只是知道个大概。此时听苏默提起这茬儿,当即竖起耳朵听着。

“朝中有人欲要害我。”苏默淡淡的一句,顿时让魏二哥一愣,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要说这句话的主角换成自家公爷,魏二哥都不会有半点惊讶。一直以来,他们几个也都是认为苏默此番的遭遇是受了自家公爷之累。这明面上是对付苏默,实则却是冲着公爷来的。

这也是他们几个得了魏国公的指令后,毫不犹豫的便冲入草原的原因。其中固然是命令使然,但未尝没有对苏默抱有歉意的补偿之意。

这许多年来,他们兄弟跟着魏国公,早已不知见识了多少官场倾轧,可谓都习以为常了。苏默和自家小公爷亲近,才受了这池鱼之殃,也是魏壹几人的共识。

而现在,苏默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魏二哥是真的有点想笑了。你苏默固然是颇为有名的少年才子,但毕竟还是个白身而已。

如果说是有哪里的乡绅豪族欺压你倒也罢了,可你张口就是朝中有人害你,这未免太过可笑了吧。说句不好听的,你苏默实在还不具备被朝中之人迫害的资格吧。

魏二哥心中腹诽,这话却不好明说,只是看着苏默的目光,不免便带上了几分古怪。

苏默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笑容中便有些冷。脚下不停,嘴上淡然道:“二哥是不是认为,小弟有些自作多情了?”

魏二哥便有些讪讪,咧嘴笑了笑,却并没反驳。苏默冷然道:“是啊,小弟不过区区一童生,何以竟会有这般殊荣?实则不知,这却不是小弟狂妄自大,委实是某些人节操无下限,毫无廉耻可言。”

说着,便将自己当日和李兆先的恩怨一一详细叙说了一遍,其中又牵扯到其他几家子弟,甚至还有东厂番子掺杂其中的事儿,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魏二越听眼睛瞪的越大,到最后已然是满脸震惊,骇然不敢置信了。内阁首辅大学士李东阳、东厂督公李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礼部侍郎程敏政,甚至还牵扯上了陕西总督杨一清……

我滴个天天啊,这一个个名字,任哪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朝野上下震上几震了。更不用说,里面还掺杂着诸如毛纪、华旭、孔闻韶这些手眼通天之辈的身影。

魏二忽然意识到,自己当真是小看了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这个少年身份上似乎没有什么光环,但是架不住围绕着他产生联系的人,个个都是一方巨擘啊。

这人得是多能招祸,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呢?魏二有些无语了。不但无语,心中更是平添无数担忧。

他倒不是担忧苏默,而是为自家老公爷担忧。他不是傻子,虽然苏默没说的更明白,但是只从这些明面上的人便能隐约想到,怕是其中还有那位至尊的身影若隐若现。

若是没有那位有意无意的纵容和推波助澜,如何能只是一件小辈争锋的芝麻粒儿大的事儿,竟尔到了如今这一步?

这其中,细思恐极啊!

“那……这又和公子今日放还这两个罗刹人有何关系?”默默的转了一会儿心思,魏二忽然反应过来,将话题拉了回来。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了帐篷中,看看天色已是将近五更,便也索性不睡了,让人烧了热水送上,对坐而谈。

苏默捧着陶碗,一口一口的啜着,待到一碗热水下肚,这才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儿,将碗放下继续说了起来。

“……我这钦差副使即是给硬架上来的,二哥倒是猜猜看,若是一无建树,人家肯不肯放过我?而所谓建树,又要何等地步才算是达成?”

魏二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让他上阵厮杀,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是不惧,可这等朝政大事,却哪里是他一个厮杀汉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的。

苏默笑笑,起身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说道:“我这差事,或许大多数人都会说,只不过是因着英国公求情,陛下为了照顾老臣子,所以应景似的给了传奉官罢了。如此,有无建树其实无关紧要。嘿,可我若是要也真个信了,怕是回去等着的,便是某人麾下无数爪牙的弹劾扑杀吧。”他轻轻的说着,眼中有莫名的光泽闪动。

魏二骇然失色,惊呼道:“不会吧,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和陛下对着干?难道就不怕引来陛下雷霆震怒,治他个欺君之罪?”

苏默嘿的冷笑一声,摇头叹道:“和陛下作对?那又如何。我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朝臣们和陛下对着干的事儿还少了吗?无非是里外消息封闭的紧,大伙儿又都顾忌着面子,这才看上去一片春风和煦、天下太平罢了。”

魏二脸上变色,坐在那儿真个是如坐针毡了。这一刻,他忽然好生后悔,为何要这般大的好奇心,非要问出个子午寅卯来。倘若不去多嘴,何以有眼前这般难捱?

郁闷个天的,眼前这位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晚暴露出的东西件件都是令人心惊胆颤、汗不敢出的大事儿。而现在,竟然毫不讳言的直指君权和臣权之争了,这……这这,这尼玛是我这小小军汉可以与闻的吗?

魏二脑门上沁出汗来,心虚之下不由的眼神飘忽,一时间听吧,那真心是一种煎熬;可要说不听,这面儿上又实在过不去,这折磨的啊,宝宝心里苦啊。

不过好在苏默似乎也了解他的心情,对于朝中的态势,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将话题又再拉回到眼前来,这让魏二很是抹了把冷汗,庆幸不已。如此情形下,倒是对苏默接下来的解释,都不甚在意了。

不过虽说不是那么在意了,倒也大体明了了苏默的布局。如今大明虚弱,与蒙元达延之间,颇有点麻杆儿打狼两头忌惮的味道。

达延虽然不屑大明疲软,时时有着南侵的野心,但昔日蒙元被老朱父子打的惨痛的经历,却也实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而大明呢,此刻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内里早已朽烂不堪,与建国之初,洪武、永乐时期的强大,相差了何止千万里计。别说主动征伐蒙古了,便是防守都有所不及。

这种情形下,这次充大头的派出使团,说什么调解达延和亦不刺的纠纷一事儿,不过就是个幌子。这一点不但大明自知,便是达延也是心中有数。

而既然如此,两下里却都还是一本正经的推动这事儿,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说白了,就是为了一个字:势!

达延汗雄心壮志,一心要完成蒙古统一大业。经过十余年的努力,而今唯一挡在面前的,便只剩下前国师亦思马因了。而这个时候,若是能得到大明的善意,对他虽然没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但是对亦思马因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威慑。

能影响敌人,而又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个买卖如何不肯去做?所以,这才是达延肯这般配合的原因。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此举固然可以暂时免去边关之危,可长远来看,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一旦真个让达延统一了蒙古,整合了整个草原势力,实力大进的蒙元,南侵就成为一种必然了。

便此时的蒙古,大明应付起来都极为吃力,而一个统一的蒙元又会如何?

所以说,大明现在完全就是在饮鸩止渴,但却苦于内里弊端丛生,根本无力解决,也只得强自咽下这杯苦酒了。

这种内情,一般的普通百姓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苏默知道,皇帝弘治知道,大臣们都知道,某人当然更是知道。

而苏默如今顶了个钦差的名头,只要是解决不了这个状况,那么有心人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拿这事儿来攻击。这是大势,也是阳谋,便是苏默再有英国公等人为依靠,也是很难抵挡的住。真到那时,人家豁出脸面不要,暴起发难,怕是苏默连渣都不带剩的。

这种情形,若是换个人的话,或者说真只是这个时空的一个武清小童生的话,那结局必然是十死无生,完全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但是换成眼下的苏默,有着后世更加广阔的眼界,又哪会束手待擒?又怎么会只是局限于中原与蒙古之间的限制?那么,拉进更多的势力,将这团水彻底搅浑,你不让我好过,我虽然打不过你,那就找个能打得过你的出来,让你也不好过就是了。

这是什么?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耍无赖。玩不下去不玩了,直接,掀桌子了。

第481章:汇合

不去说坎帕尔和吉里耶夫二人历尽千辛万苦回去后引发的波澜,苏默和魏二哥等人却是足足走了两天,才终于到达魏壹等人的藏身处。

魏壹等人藏身处并不在南,却在更北一点的一处山谷中。

苏默他们带着大队的马队而来,离着还有十余里之遥,便早已惊动了里面派出来的哨探。

数月来的生死搏杀,让这些铁血汉子早已筋疲力尽,但仍是在第一时间,所有还能动的人都抓起了刀枪,挣扎着从各个藏身处钻了出来。便是连腿上受了重伤的魏壹,也拄着一杆大枪站到了栖身的山洞口,面色如铁的遥望着远方。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手中甚至连兵刃都不齐全,很多人只是拎着些削尖的木棒竹刀之类的。这就是苏默过来后,第一眼所见到的景象。

“魏大哥!”苏默老远下马,几步抢了过来,一把扶住魏壹的手臂,语声中不觉带上了几分酸楚。

“苏公子,真的是你?!好好,没事就好。”魏壹也是满脸激动,连连上下打量着苏默,颤颤着嘴唇不停点头。

“大哥,小弟奉命外出哨探,特来交令。”旁边魏二上前一步,冲着魏壹行礼,恭敬的回禀。口中虽以兄弟相称,却极是严格的恪守军中礼节。

魏壹转头看看他,眼底闪过一抹暖色,点点头,温声道:“二弟辛苦了。”说罢,侧身向里一让,对苏默笑道:“公子,请里面说话。”说着,又对旁边的胖子颔首示意。

几人鱼贯而入,汤圆却在苏默的指挥下守在洞口外。长尾巴熊懊恼的抬头看看那窄小的洞口,低吼一声,只得垂头丧气的在洞外趴伏下来。

洞中,苏默亲自扶着魏壹在一处干草堆上坐了,又将胖子递过来的一件厚毡大衣给他披上,这才在一旁挨着坐下。

侧耳听着外面士卒们兴奋的欢呼声,魏壹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冲着苏默拱手道:“苏公子,这数月来您去了哪里?可知道为了您的失踪,整个草原都乱成一团了?还有,外面那些马和物资,又是怎么回事?”

苏默苦笑着摇摇头,叹道:“说来话长了,实是一言难尽啊。”叹罢,便将嘉曼如何突然现身,如何追着自己和胖子两人逃到沙漠之中,又如何莫名其妙的被沙暴摄进那处诡异的秘境中,等等等等和盘而出。

当然,这其中关于神石的事儿,却是一带而过。他隐隐的感觉到,这神石关系重大,似乎是所有事儿的源头。而且这玩意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便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所以,干脆就不去多言了。

可饶是如此,也听的魏壹和魏二两兄弟瞠目结舌,一脸的震骇莫名。

秘境、漂浮的小世界碎片、死亡沙虫、诡异的沙暴,这种种种种,莫不颠覆了两人的认知。

如果换个地方换个人来说,他们怕是都只会当个故事听。可是出自苏默之口,又亲眼看到了汤圆这种存在,实在让他们不想信都不可得了。

与此相比,后面遇上魏二,设计敲诈罗斯,捉放坎帕尔和吉里耶夫这些事儿,便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山洞中一片静寂,魏氏兄弟俱皆面色呆滞,脑海沉浸在那些神秘梦幻的描述中不可自拔。

苏默也不催促,他知道,这些事儿对常人来讲,不啻于凡人遇仙一般,两人此时的状态也是人之常情。

足足过了良久,还是魏壹身为大哥,果然心性更加沉稳些。长长的吐出一口大气,又是羡慕又是慨叹的说道:“苏公子之际遇,委实……委实……”

他连着两个委实,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描述,最终只能唏嘘着叹口气,发出几声啧啧感叹。

苏默心中暗叹,你但知我此番际遇之奇,却不知其中几次险死还生,遇上了何等大恐怖。若是可能的话,自己真是宁可不去见识这些奇幻之事才好。说到奇幻,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穿越时空,从数百年后到了这个大明时空更加奇幻的?

只是这话却只能在心中腹诽,又哪里敢放到明面上说?这古大明虽然不会有人来抓他去切片,可若是一旦被人当成是妖魔鬼怪的话,浸猪笼火刑柱什么的怕是跑不掉的。

“好了,小弟的事儿便是这样,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倒是魏大哥方才说的因小弟之事,引的草原大乱是怎么回事儿?”说着,奇怪的看了旁边的魏二一眼。

要知道,几天前他和魏二相遇后,似乎魏二并不知道自己失踪一事。他当时还以为是草原广大,消息闭塞之故。可现在听魏壹这么一说,竟好似早已知晓了此事,却不知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魏二见他望过来的目光,心中明白,不由苦笑摇头道:“苏公子,在下并未有任何隐瞒,实是真的不知。大哥,你这却是什么时候得来的消息?唉哟,莫不是老三和老四回来了?”

魏壹笑着点点头,冲苏默歉然道:“苏公子莫错怪了二弟,他当日临去之时,我那三弟和四弟也是刚出发不久,直到昨日才返回。故而,在下才能知晓公子失踪以及之后的变化。我家二弟,却是一直在外,确是真的不知。”

苏默恍然,又再追问起之前的问题。魏壹点点头,叹道:“也罢,与其在下传话,倒不如让三弟四弟来说更明确些。”说着,大声招呼了一句,让人去后面另一处山洞中,将魏三魏四两人喊来。

“我那两位兄弟昨夜才回,一路上几番厮杀,如今却仍在沉睡未醒,还请公子稍候片刻。”他吩咐完喊人,这才转头对苏默歉然道。

苏默唉哟了一声,连忙跳起身拦住那要去传令的士卒,转头对魏壹不乐道:“魏大哥这是拿我当外人吗?既然三哥四哥需要休息,那便不要去打扰的好。便请魏大哥先为我大体说一说就是了。”

魏壹眼底闪过一抹暖意,他们虽然是魏国公的心腹,但名义上仍是魏国公府的奴仆。这个时代,上下等级森严,主人但有所命,别说奴仆累了,只要是没当场死了,便还有一口气也得先顾着主人的意志。

如苏默这般,能体谅他们的劳苦,宁可耐心等待也要让他们休息的体贴,委实是极为难得的。

“如此,多谢公子体谅。便由壹大致转达一下吧。”他抱拳郑重的谢过,这才欲待开口说话。

苏默点点头,欣然在一旁重新坐下,对于地上冰冷杂乱却是半点也不在乎,这让魏壹又是心中多出几分感叹。和这位相比,自家那位世子,实在是相差太远。便别的不说,单只这随性自然、不拘小节之处,便已然胜过良多了。也怪不得连老公爷,都会对其刮目相看。

这般想着,已是将得来的消息缓缓说了起来。这一番说,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的事儿大体说完。

原来,当日苏默被追的落荒而逃后,众人一时群龙无首,幸得程妹妹极是赶到,毫不犹豫的摆出少夫人的架势,迅速将局势稳住。

将各方稳住后,程月仙一边仍派出几路探马搜寻苏默下落,一边使人往达延汗处联络大明使团。又使人往宣府、大同等地调集人手,并通过恩盟的商人联系东北的朵颜三卫,共同派出人手协助查察苏默行踪。

至于为何是以商人身份联系朵颜三卫,而不是通过官方正规渠道,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苏默听到这里,心中又是赞叹又是别扭。这媳妇儿果然精明过人,自己当时只是大体提了几句,她便能从中分析出种种利弊,干脆直接绕过朝廷,擅自与朵颜三卫联系,这份胆大心细,实在胜却无数男儿了。

要知道,毕竟她父亲可是朝廷三品大员。她所行之事,一旦被有心人查知,对程敏政而言怕是有难了。

这算不算是坑爹?女儿外向,有了情郎忘了爹啊。所以说,坚决不能养闺女啊,太坑了!

这却是苏默错怪了程妹妹了。程妹妹之所以如此做,固然是苏默所想的一方面,但更是另有一桩大事发生,让程妹妹不得不更小心些。而且,她隐在幕后,派出的又只是商贾,便是被查到也自有话说,也绝不会查到她身上。那么,只要查不到她头上,又怎会牵扯到自己父亲身上?

苏老师所谓的为了情郎坑了爹,好吧,实在是有些自作多情,想多了。

话题远了,扯回来说。

这几路人马分派出去后,第一个反馈回来的消息却是来自达延汗那边。

大明使团果然已经抵达了汗帐。做为使团正使,于冕便再如何拖延,也不能无限制的拖延下去了。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先以钦命为要。

据探子回报,大明使团进了汗帐后,似乎并无任何建树。没听说双方有什么谈判启动不说,甚至连亦不刺的代表方似乎也没出现。

探子本欲尝试潜进去,主动联系下使团之人,却发现一时半会儿的,竟无法找到使团的人。便似整个使团一进入汗帐,便彻底消失了踪迹一般。

程妹妹得了这个消息后,思索了一夜后,第二天出账忽然下达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命令大部向亦不刺部方向集结,做出一副严密防守姿态。

防备亦不刺?这是如何说起?!

亦不刺部是倾向于大明的啊,或者确切点说,是欲要倒向亦思马因那边的啊。这次的事儿,本就是因为达延汗欲要攻伐其部,其部才向大明求援的,说起来,怎么也是跟大明暂时是一伙的吧。可如今怎么倒似把他们当敌人了?

所有人都满心迷茫不解,但是在程妹妹的强制手腕下,又有张悦等人帮衬,大伙儿也只能无奈接受。

可就在众人调动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众人更加懵逼了:亦不刺部和朵颜三卫打起来了!

原因?原因据说是暗中收了达延汗的好处,悍然攻击了亦不刺部的一个部落,将整个部落劫掠一空,所以他们这是要复仇去。

而朵颜三卫也传出话来,说是他们发现了一个一直寻找的族人,正是被亦不刺部暗害了,他们不过是去查问而已。而对方不但不肯说实话,还首先发起攻击,这才导致了两下里的交战。而即便如此,也并没有什么屠族一事,而是稍触即离,之后那个部落便自己逃走不见了。

两下里各说各理,最终引发了这一战。

第482章:八方豪杰汇草原,魑魅魍魉齐相

“且住,魏大哥说朵颜三卫,是说三卫都参战了吗?”苏默听到这儿,忽然出声打断魏壹问道。

魏壹面上露出笑容,赞道:“公子果然聪睿,一下便抓住了重点。不,不是三卫全部参战,只是三卫中的兀良哈部出战了。”

苏默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起来。

旁边胖子和魏二都有些听不懂,不约而同的看向魏壹。魏壹叹道:“朵颜三卫受我大明羁縻,纵有二心也要面上顾忌一二。若是三卫皆动,我大明朝廷岂有不问之理?而今朝廷并无动静,已然说明问题了。”

胖子和魏二这才恍然大悟,扭头看看苏默,都是露出佩服之色。苏公子能在瞬间便想到这一点,其人之智、反应端的是超人一等。

对于他们惊叹的目光,苏默却是并无反应。不是他转了性了,而是此时此刻,他想的还要更多一些,哪里有空闲去嘚瑟?

魏壹刚才的解释固然不错,但终究还是对某些人欠缺些了解。便如这朵颜三卫中的兀良哈部,难道就真只是和亦不刺部有所苟且?要知道亦不刺部现在还要看大明的脸色呢,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而这种情况下,早已内附大明的兀良哈部疯了不成,单单只是为了一点利益,就跑去跟亦不刺部眉来眼去?再若真是利益大到能让兀良哈部不顾大明的反应,那么另外两部的首领都是傻子不成?他们又岂会坐视不动?

要知道,草原之上,强者为尊。便是如朵颜三卫之间,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和平。他们之间也是时有争斗,为了草场、为了水源、为了人口和牲畜,可谓一切牵扯利益的事儿,都可能引发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而这种情况下,一方的强大,剩下两方则必然被削弱。如此,那两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至少也要参与进去,利益均分才对。

而眼下来看,却并无这种迹象。那么就唯有一个可能了:这其中或许并无实质的利益,但却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交换。而三卫既不想牵扯其中,却又抹不开情面,这才只推出一卫做些功夫。

至于说亦不刺部,多半也是个别人收了蛊惑,又或者是存了某种私心,这才导演了这场戏码儿。

由此再进一步深想,这场戏码上演的时间,是在程妹妹私下向各方发出求助,寻找自己踪迹的时候。那么,一切便都有脉络可寻了。

有人不想自己出现,但又不好明面上出手。那么引导一场大乱,彻底将水搅浑,让所有人都顾不上这头就行了。而且如此一来,甚至还可以浑水摸鱼,说不定就有暗藏其中的,一旦先一步找到自己来个伏击绝杀,那便是再完美不过了。

这一场局布置的可以说非常简陋,却又隐秘而实用,里里外外透着一份沉稳和老辣。能悄没声息的布出这般杀局的人,放眼天下也不会超出一掌之数。

苏默脑海中隐隐浮起一张清矍的面孔,不由的嘴角微微勾起,绽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

“魏大哥,后面可是这场争斗波及到了咱们这一边,然后大伙儿不得不给予回应,然后开始缠夹不清,最终也陷了进去对不对?”苏默冷笑着,先一步出声说道。

魏壹眼中露出惊诧之色,点点头说是。

苏默看着他脸上的惊疑,撇撇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别说我听二哥说了,鹏举已经偷偷跑了来,以他那性子,又哪里是肯吃了亏的?别人不来招惹他,他都想着去招别人呢。如今被人欺到了门上,他岂肯干休。以他的身份,便是……咳咳,便是拙荆也不好硬行阻拦,这又岂能不乱?更不要说,除了鹏举外,也还有几个混球在呢,哪一个又是肯安分的?嘿!真真好手段,好算计!”

他冷笑着赞叹着,眼中却是森然冷冽,不觉中流露出一片杀机。洞外汤圆敏锐的感知到了主人的怒火,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豁然站了起来,发出一声震天介的怒吼。霎时间整个山林之中,引起阵阵的马儿悲嘶之声。

苏默微微皱皱眉头,自顾起身走出去,伸手抚着汤圆将它安抚下去。

洞内,魏家兄弟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又惊奇又尴尬的模样。苏公子方才说道自家世子时的话,简直是分毫不差,活脱脱如亲眼所见一般,这让两人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魏二倒还好些,可是魏壹却心知肚明,事情可不正如苏默预测的那样吗。虽然不是自家那位世子一人所致,但终归最后闹成眼下这局面,徐鹏举徐小公爷却俨然是其中之一。

唯一让苏默没料到的是,他口中所谓的其他几个混球,比如弗朗西斯科,又比如奥利塞斯,这些人都只认苏默一个主人,旁人谁能指挥的动?便是如程妹妹以少夫人的身份,也绝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的。

苏默可是知道,弗朗西斯科就不去说了,奥利塞斯那些人绝对是一根筋。按照瑟雷斯的传统,主人一旦出事,作为奴隶们就必须要陪葬的。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老实的呆着,甚至被人打到门上了还尽量隐忍,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儿。再有人从旁窜动几句,哪还不得癫狂了?

然而事实与他所想却是稍有不同,倒不是说这些人肯老实待着,而是在他一出事后便早已自顾冲进草原去寻他了,根本就没等到程妹妹的抵达。

而真正和徐鹏举徐小公爷相应和的,却是另外几个新加入的混球:凤阳府常家的虎豹熊罴四兄弟。

这四位身份毫不在张悦等人之下,更是与程妹妹,甚至苏默都没有丝毫交情。他们能来这里,一来是看着张悦和徐光祚的脸面,这二来嘛,却是这四个小子可算是没了管束,早存着撒欢的心思了。

试问,这种情形下,神仙也遮拦不住啊。

于是,待得苏默安抚完汤圆回来,听魏壹说完,不由的也是一阵瞠目结舌。最终,也只是砸吧了几下嘴儿说不出话来了。

魏壹苦笑笑,并没在这事儿上继续多说什么,而是话头一转,继续说起后来的变化。

草原之乱开启,除了程妹妹和张悦坐镇葬魂谷,勉力协调之外,那几个惹祸精算是彻底没了束缚。当年常遇春在世时,号称常十万,真个是横行天下,勇不可挡。

而如今他这些后世子孙,竟也是颇有其祖风范,带着一干家丁四下出击,管你什么亦不刺部、兀良哈部的,甚至连达延汗和亦思马因的麾下一起,全都给一锅烩了。一句话就是:蒙古人,皆杀!

这四个混世魔王,再加上那帮子瑟雷斯战士,五股势力直杀的血流成河、遍地哀鸿。

这下子,不但亦不刺部和兀良哈部受不了了,便是达延汗那边也急眼了。郁闷个天的,老子请你们来是调停来着,可你们这是几个意思?妈蛋,这哪里是来调停的啊,简直就是来祸祸本汗的啊。

达延汗怒了,亦思马因也怒了,再加上亦不刺部和兀良哈部,好吧,一下子整个草原的怒火都对准了进入草原的大明军队。

而一旦这己方势力真个认真起来,顿时便显示出莫大的威力来。毕竟嘛,虎豹熊罴几人再如何强横,所辖终归不过千余人而已,又是身处草原大漠,这可是绝对的客场。人家不理会他们时,他们还能蹦跶蹦跶,可真要对付他们了,任哪一方不是带甲数万的?

结果不问可知,几下里不约而同齐齐出手,顿时打的这几个混世魔王抱头鼠窜。待到消息传到葬魂谷时,程妹妹和张悦、徐光祚再想救援却哪里还来得及?

这下好了,苏默的失踪还没解决,紧接着便是常家四兄弟和徐鹏举这个魏国公世子又失联了。

常家四兄弟且不去说,可单只大明魏国公世子的失踪,这可不是小事了。便算是程妹妹和张悦、徐光祚等人也不敢有所瞒报了。

于是乎,一道信报送回了南京,同时送出去的,还有一道往常家去的。

但接下来的变化却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南京的老魏国公接报后,将自己关在房中足足一天没出来。但是等到第二天出来,却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向朝廷要求什么,只是一个人去了儿子的坟前站了良久。

而与老魏国公截然不同的,凤阳府的常家却彻底炸了锅。常家从第二代开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早已是人丁不旺。好容易到了这一代,一下子生了四个小子,好悬没把常老爷子乐死。可如今倒好,一趟草原之行,彻底给人一勺烩了,这让常老爷子如何能接受的了?

常家与魏国公府不同,常家早已不在朝中了,但却因着早年父祖的余荫,在草莽间创下了诺大的影响。而今常老爷子这一怒,顿时间便将这股潜在的势力引发了出来。

一时间,西北之地三山五岳的好汉纷纷而出,或单人独行,或三五成群,提刀拎剑的便杀入了草原之中。这些人在大规模的战阵上自然是不够看,但若是行那聂隐、荆轲之术,却委实是可畏可怖、防不胜防。

于是,不过月余之间,接连十余个部落的头人遭到刺杀,还有一些小部落被彻底灭族,顿时让整个草原都风声鹤唳起来。

而就在这股刺杀风方兴未艾之际,忽然又有几股势力进入了草原。其中一股最终确定为大明东厂的番子,在档头王义的带领下,只是一路直趋汗帐。虽不明来意,倒也没引发什么乱子。

可是另外两股势力就截然不同了。其中一股也似是草莽之人,但却又与常家招来的那批人不同。这帮人个个都是胡须飘飘,竟似乎全是五旬以上的老翁组成,虽然是江湖中人,偏偏行动之际全是行的军伍之法,进退有度,神出鬼没。很少正面迎敌,但一旦出手,却又狠辣决绝,一击必中;

而再另一股势力,却又与所有人都不同。他们来去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时不时的偶露雪爪鸿泥,便很快又隐没不见。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自何处,又来这草原什么目的。若细细品味,到好似是更像在不断的寻觅着什么似的。

对于这帮人,唯一的线索,就是皆身着兜头黑袍,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气,如同来自九幽的鬼魂…….

若说没有之前常家那些江湖刺客的话,或许这也仅是让草原各部头人当作一个趣闻异谈闲话。可是有了那前车之鉴,他们又哪敢等闲视之?这叫一个提心吊胆啊。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草原被人祸祸的不成样子了不算,偏偏又接连传出两起灵异事件。

一个是说有成群的大黄蚊过境,由西向东,肆虐各处。无数的部落被吸成了干尸部落。大黄蚊啊,众所周知,蚊子这东西最是畏寒,一到冬季便完全绝迹了。可是如今,竟然有成群成群的出来伤人,还到处乱飞,这可不是灵异事件吗?

另一个则更玄幻了,说是传说中的金狼神竟然现身人间了。只可惜的是,这被鞑靼人奉为始祖的狼神大人,这次并没保佑他们,反而是每每出现,都会伤人无数,压根半点照顾之情都没,让无数鞑靼人三观尽毁、痛不欲生。

乱了,这才是真正的乱了。各方势力、草莽英杰、东厂番子、异国入侵,神秘黑袍人,现在还要再加上变异大黄蚊和金狼神…….

这却是:八方豪杰汇草原,魑魅魍魉齐相聚。

第483章:目标:王庭汗帐

山洞中,魏壹唏嘘感叹着说着这些事儿,到了最后便是苏默也听的有些瞠目结舌了。

好吧,这戏码儿完全超出了他这个导演的剧本了啊。要不说大牌什么的最讨厌了,动不动就自己加戏,这让导演情何以堪啊。

“咳咳。”魏壹说完这一段,忽然面露痛苦之色,剧烈的咳嗽起来。

魏二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起身扶住他急道:“大哥,你这伤还没好?”

魏壹便强挤出副笑脸摆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咳嗽起来,随后嘴角沁出一丝血线来。

苏默皱了皱眉,起身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还有内伤?”说着,目光落到那条包扎的腿上。

从外表看,魏壹也只是腿上有伤而已,这也是为何苏默来了后,并没太过在意的原因。可是现在看来,显然定是还有内伤在身。

魏二便恨恨的道:“可不是内伤吗,可恨那达延借口各处动乱,不肯放我等归去不说,还几番欲要擒拿我等。结果前次一番苦战,大哥不慎被他手下一个鬼奴所伤,震伤了内腑。可恨可恨!”

“鬼奴?”苏默闻言诧异的挑了挑眉,这个称呼却是头一次听到。

魏壹此时已停了咳声,苦笑着叹道:“是一个异族人,倒是与那些罗刹人有些类似,使得一根大棒,端是好大力气,咳咳。”说着,又连连咳嗽起来。

苏默眼神沉了沉,暗暗调动元气,挥手连着打出两团送进了魏壹体内。

在经历了秘境两次淬炼后,他体内的生命元气又有了长足的增长,并隐隐生出某些莫名的变化。用苏默的话说,就是感觉似乎变得更活跃了些,不再是如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样两团元气送出,魏壹顿时浑身一震,霍然抬头惊骇的看向苏默,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便在这两团元气入体的一霎那,他就感觉到某种玄妙难言的变化在体内发生。并且随着这种变化,体内那让他痛苦不堪的内伤,也在渐渐的持续开始好转起来。

他也算是武学大家了,虽不如胖爷那般高深,但显然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了。由此更是能体会出,苏默给予的这两团元气的奇异之处。那竟是能让其本源根基提升的东西啊,这…….这简直是逆天了!

本源这种东西从来只听说持续消耗的,可谁曾听闻过还能增加的?都传说这位苏公子乃是神仙转世,莫不是真的如此?

他脸色变幻不定的想着,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便不由的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旁边魏二哪知道这些,眼见大哥忽然身子剧震,然后便痴痴呆呆的不动了,顿时大惊失色,在旁连声疾呼起来。

“大哥怎的了?二哥,大哥怎的了?唉哟,这畜生…….”正乱着,忽听的洞外传来一阵焦急的怒喝声,同时伴随着汤圆低沉的怒吼声。

洞内,魏二闻声一惊,失声叫道:“老三、老四!”

苏默一拍脑门,叹口气对胖子使个眼色。胖子意会,两步窜了出去。待到洞口外,却见汤圆毛发耸立,一个庞大的身躯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的,正对着对面两个汉子作势欲扑。

而这两个汉子分站左右,各自挺着一把长刀,警惕的看着汤圆,脸上全是焦急震骇之色。

“可是魏三爷和魏四爷?莫要惊慌,这是我家公子养的宠物罢了。哦,魏大哥没事了,两位尽管放心就是。”胖子先是喝住了汤圆,略一打量这两人,这才抱拳见礼说道。

魏三魏四二人惊疑不定,正待要说什么,却见洞口人影一闪,魏二已是快步走了出来。先是对胖子点点头,这才冲着两人颔首道:“好了,都是自家人。这位乃是苏公子的侍卫,那个……那个……”

魏二说到这儿忽然卡了壳,他忽然想起,这么久了,自己竟然忘了请教胖子的姓名了,这下想要介绍却一时卡壳了,不由的顿时尴尬不已。

胖子笑笑,抱拳道:“公子赐名随便,几位随意称呼,或者直接称呼胖子也成。”

魏二几人一囧,随便?这可真是……随便啊。只是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好露出,当下纷纷抱拳见礼,却是口称胖兄。

汤圆眼见打不起来了,没精打采的自顾往洞口旁又趴了,理也不理这帮人。胖子笑骂着点了点它,随即和魏二一起引着魏三、魏四二人进洞。

魏三魏四惊奇的看看汤圆,便忙不迭的跟上。他们心系魏壹安危,此时虽惊奇于汤圆,却也是顾不得了。

待到进了洞,一眼便看见魏壹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那少年果然是熟人,可不正是昔日在武清的那位苏公子嘛。

而让两人惊喜的,则是自家大哥魏壹了。此刻的魏壹,明显的精神大好了。不说神完气足吧,但是面色红润,呼吸间悠长充沛,再无半分之前病态。

这是怎么回事儿?昨晚还见大哥一脸的病容,甚至行动之间都极为艰难来着。便这一晚的功夫,可以竟有如此天差地远的巨变?

不过心下虽然惊疑,但却更多的是欢喜。当下两人先是上前给苏默见礼完毕,这才急不可耐的向魏壹问起。

魏壹笑容满面,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却只是含混道:“都是托苏公子洪福,此番恩情,你等须记下了。”

两人一惊,忙又再次向苏默行礼。他们本与苏默相熟,不过那都是看在自家小世子的面上,真要说起来,他们八健卒自身却是跟苏默并无多大交情。

当然,对于苏默的印象,他们兄弟也是相当不错的。当初在武清时,苏默从不以下人视之,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完全是以对朋友般平等的对待,这让八健卒都是感念不已。

但也仅只是感念了。可这次却是不同,大哥魏壹虽然说的含混,但是几兄弟这么多年下来,默契方面早已不需多说。便只一个简单的提点,便已明白内中的含义了。

救了自家大哥的恩情,这已经不再是单单的主家情分,而是实实落落的直接源自八兄弟自身了。如此,两人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全不是先前单纯的尊敬,而是尊敬之中透着亲近和感激了。

苏默六识敏锐,自是能感觉的出来这种变化,当下也是得意不已。上前一步扶住两人,几句话出口,以他的口才,很快便已是亲热无比,好悬没当场就拜了把子了。

待到再次重新落座,魏二又将自己的经历给二人分说了一遍。听到不单单是大哥受了苏默的恩惠,便是二哥都是靠着苏默救回来的,这两人更是震惊中,愈发对苏默敬重起来。

“行了,你们既然过来了,后面的事儿便你们亲自跟苏公子说说吧。”魏壹等两边客气完了,这才对着魏三魏四说道。

苏默却摆手打断道:“先不忙,反正已经这样了,情况我也大体了解了,便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不如咱们先去看看受伤的众兄弟,三哥四哥受累,便在路上给我说说如何?”

魏三魏四自是点头无虞。魏壹却是惊喜不已,他可是刚刚才亲身体会了苏默的手段,自是知道苏默肯去看望麾下那些兄弟代表了什么。当下正容起身施礼,郑重的道:“公子于我众兄弟之恩,壹感佩在心,永不敢忘。日后或有所命,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默心中暗喜,面上却连连谦逊,更是让魏氏兄弟再三感叹。旁边胖子看的嘴角直抽抽,自家少爷啥德行,他可是太了解不过了。那绝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魏家这哥几个算是跳不出公子的手掌心了。

当下,几人出了山洞,一路往后面伤兵营而来。路上,魏三魏四便将后面魏壹没来及说的情况,又详细补充了一番。

苏默到此,才算是大体搞清了此时草原上的状况。

大乱起后,草原上两大主要势力,达延和亦思马因都竭力收缩。一方面和罗斯南征大军小心纠缠着,一方面完全封锁各处往来的通路。这般作为却不是针对魏壹等人,而是防着那些新进入草原的势力,唯恐给人钻了空子,来个斩首战啥的。

而近些日子来,这种变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毕竟,在这北地草原上,酷寒的气候才是最大的威胁,若不是忽然多出这么些变故来,往日里,草原上这个时候,所有部落都是缩在帐篷里猫冬呢。

草原的冬季,虽然少了一些诸如大黄蚊、沼泽地等威胁,但是却多了如白毛风这样的自然天威。除此之外,狼群的危害也大大增加。这些残忍狡诈的动物,从来都是群体而动。少则三五十,多则成百上千。

在这隆冬之际,食物的不足,让它们比平时更凶狠了几分。便是一般的小部落遇上,大多都是被全部变成食物的下场。

所以,截止目前,草原上除了零星的小范围战斗,之前那种四处大战的局面,几乎不可见了。而苏默所关注的几个手下、好友,听说也都各自找地儿收敛起来,以避开天候的威胁。

但虽说如此,唯有一件事儿,却是这己方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对于搜寻苏默下落的行动,从未断绝过。

苏默默默的听着,良久不发一言。只是若仔细留意,却能看到他眼角在轻微的颤动着。

众兄弟朋友,哪怕是在这种恶劣的情形下,仍然没有放弃他,这让他感到心中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不停涌动。

使劲的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子,良久后,带着浓重的鼻音沉声道:“去,给魏大哥说一声,待我帮兄弟们治疗一番后,咱们,出发!目标,王庭汗帐!”

第484章:祸水东引

轰隆隆,沉寂了半月之久的山谷忽然喧嚣起来。一队队骑士鱼贯而出,震的山谷轰鸣,浮雪飘飞。

苏默骑着汤圆,胖子和魏氏四兄弟各跨战马立于旁边一个土岗之上,目送着骑队而出。

骑队人数其实并不多,总共不超过百骑,但是声势却如千军万马一般。马上骑士个个面色沉稳,浑身透着悍勇冷厉的气息。

经过了苏默的生命赋予洗礼,这些骑士们在将养了两日后,又得到了足够的食物补充,终于彻底焕发了昔日的风采。甚至可以说,比之昔日更精锐了几分。

这本不是什么难理解的,毕竟,三百人从进入大漠后就不停的厮杀,能活到这会儿的,必然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便如同养蛊一样,不停的厮杀淘汰,剩下的就是最强壮的。蛊是如此,人也亦然。

魏壹端坐马上,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激动。这些个老兄弟,前两日还大多都奄奄一息,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可何曾想到,竟还有如今一幕,大伙儿能再次并肩驰骋、纵横沙场呢?

全都是拜苏公子所赐啊。他心中叹着,望向苏默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苏公子,大哥二哥,我等这便去了。”感叹中,旁边魏三魏四两人一扯缰绳,转到前面,就马上躬身向几人行礼拜别。按照苏默的谋划,他们另有任务在身,却是需要先行一步的。

苏默微笑颔首,就马上拱手作揖。魏壹则轻踢马腹上前,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沉声道:“汝等此去,万事自己小心,休误了公子大计!”

魏三魏四惕然应诺,再次抱拳一礼,随即转身轻叱一声,抖开缰绳奔了下去。待得到了下面,唿哨一声,队伍中便分出五十骑相随。

随后,包括魏三魏四在内,五十二骑皆从身后扯出一件厚毡风衣披上,老远一看,俨然变成了一队罗斯骑兵。

众人相互打量一番,眼中均闪过一抹笑意,这才再次唿哨一声,泼喇喇纵马而驰,直往南边而去。

这边苏默等人也各自驱动坐骑下了土岗,剩余骑士则自动围过来跟在其后,调转马头,却是向着另一边而去。

骑在马上,魏壹频频回身凝望,沉毅的面孔上,一抹担忧之色一闪而逝。

“大哥可是在担忧老三老四?”魏二跟在他身边,敏锐的捕捉到了魏壹的神色,不由低声问道。

魏壹眼神沉了沉,没说话,只是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叹。

魏二想了想,笑道:“大哥其实不必担忧,老三老四极是机警,又是带惯了兵的,只要小心些,料来出不了岔子。更何况,苏公子之计,不过只是疑兵罢了,又不需真个去死命厮杀,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魏壹脸色略缓,轻轻点点头,这才低声叹道:“我等受苏公子大恩,若是为了苏公子,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然则终是手足兄弟,这担忧之情却是忍不住。罢了罢了,为兄看来是真老了,徒作此小儿女状,倒让二弟见笑了。”

魏二眼神波动了下,没再说话,只是伸手过去,用力握了握兄长的臂膀。

魏壹便拍拍他手,深吸一口气,猛然间精神抖擞起来,一抖缰绳,沉声喝叱一声,拍马往苏默身后追去。

侧耳听着后面的马蹄声,胖子微微靠近苏默,低声道:“少爷,他们……能行不?”

苏默斜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漫声道:“行不行何不拭目以待?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胖子便嘀咕一声,不再言语了。也不知少爷怎么想的,老老实实的打出钦差旗号,直接过去不就完了?却非要多此一举的演什么戏,这来回奔波的不说,就眼前这点人,还要主动去撩拨那些罗刹人,这算不算作死呢?

目光瞟了瞟左右的士卒,再次在心里摇摇头。胖爷现在眼界也高了,实话说,真心看不上这些所谓的悍卒。

在他意识中,如果非要走这么一趟的话,倒不如还是自己和公子二人去更省心些。凭着自己提升了不下两个等阶的境界,再配合着汤圆那家伙变态的体质,便是罗刹人千军万马,也足以杀个七进七出的。

但若加上这些人,可就不好说了。这些人勇则勇已,但那是对普通人而言。真到了战阵之中,数量上一旦没有了优势,更多的可能是变成累赘了。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且不说少爷已经安排了,单只魏氏兄弟对自己不错,这脸面上也下不来不是。

所以,胖爷其实很有些纠结。像刚才那样对少爷暗示一下已是极限了,但见少爷回答的决绝,他也只能按下心思了。

此时离着纵坎帕尔和吉里耶夫已经五天过去了,算算时间,两人怎么也该回到了罗斯大营。苏默心中盘算一会儿,转身挥手下令,让众人加快行军速度。毕竟此时的气候,真心不适合战斗。

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真要去打一场战役,与给魏三魏四的命令一样,两边都是演戏而已。所为的,不过是给所有人造成一个铁定的错觉,那就是大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完全不可避免了。

像胖子这些人不知道,但是苏默可是心中明镜儿似的。俄罗斯远在西北之地,与中原这边不但路途遥远,更是隔着一座天然的屏障:高加索山脉。

所谓的莫斯科公国南征军团,其实不过只是一小部分探索分队而已。这样的小分队,根本不具备发动大型战役的能力,更不可能撼动如同一国的北元蒙古。

而他们之所以能在这次混乱中大占便宜,一来是出其不意,打了达延和亦思马因一个措手不及;二来则是双方相互都不了解,战斗模式的差异化,导致了达延等人的错觉,不敢过分紧逼的缘故。

但若是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戳破,那这股小分队就唯有狼狈逃窜的结局了。可若是真个如此,那苏默的一系列谋划,便都将成了一纸空文。

所以,苏默要做的就是,主动引发几场小规模战斗,暗助罗斯人不断的获得一些胜利。这样不但可以更加引发罗斯人的贪婪之心,使其恋栈不去。同时,还能持续给草原各部施加更大的压力,令其将精力全部转向自家后方。

如此,无论是亦思马因也好,还是达延汗也罢,都不得不先按下对大明的不轨之心,便是装也得暂时装出一副和平交好的假象来。唯有这样,才能让苏默达成目的,成为最大的赢家。

至于说这种假象很可能装不了太久,苏默表示毫不担心。他要的本来也不是真的让俄罗斯东侵,北极熊的贪婪残忍,作为一个后世人可是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明白的多。

他要的,也只是一个短时间的假象就够了。只要这个时间足以支撑他度过目下的难关,后续这些罗斯人会怎样,管他去死呢。

所以,本着这种目的,魏三魏四的使命便是假扮成罗斯人,做出奔袭达延部的迹象,给达延造成一个对方已经深入草原,有能力对其造成致命威胁的假象。

正好此番苏默在俘虏吉里耶夫那个骑兵团时,葛朗台属性发作,把整个骑兵团扒的险些只剩下裤衩儿了,倒是足以让魏三魏四这队人从头到尾武装起来。只要不是贴近了仔细看,任谁也看不出破绽来。

也正是有了这个底气,才让苏默想到了这么一招祸水东引的毒计。而他自己,则带着魏壹、魏二等人,再次扮作鞑靼人的小队,去调戏下罗斯人。反正早在前回对着坎帕尔时,他就毫无节操的扮演过达延的手下,还是扮作汉奸那种恶心的物种来着。

而这回,再带着这么一队人呼啸而来,一来可以更加佐证当初利用纵放坎帕尔和吉里耶夫两人带回去的消息;二来嘛,便是再给罗斯人火头上添点油,让那火烧的更旺一些,免得他们因为气候的问题先缩了回去。

想想那些罗斯人在看到了自己这些人,骑着原本该是他们的坐骑,用着原本该是他们的武器,吃着原本该是他们的食物,却回过头来主动挑衅他们,在他们眼前耀武扬威,嘿嘿,这要是他们还能忍的话,苏默真的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下这头北极熊了。

按照这种设想,那么无论两边哪一边得手,苏默都可以随机应变,隐在后面从中渔利。就比如苏默得手,便索性引着罗斯人真个去汗帐那边溜达一圈儿;

而如果魏三魏四得手了,苏默就和他二人合兵一处,狠狠的给达延来上一家伙;

而如果两边都顺利得手的话,那好极了,正好引着两下里火拼一场,谁死了苏默都会拍巴掌叫好,管他人脑打出狗脑来呢。当然必要的时候,苏默绝不吝惜从旁加把劲儿,将局面营造的更有利于自己就是了。

这么想象着两边打的血乎淋淋,不死不休的场面,哎呀,简直不要太美好了,坐在汤圆背上的苏默不由的发出几声嘿嘿的奸笑声。这笑声让身下的汤圆和旁边的胖子,都是不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都砸心中暗暗嘀咕,却不知又是哪个家伙要倒霉了。咱家少爷这笑的啊,实在是太猥琐了有没有?

这一人一熊正嘀咕着,前方早有一骑飞奔而至,正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待到奔至近前,马上斥候勒住马翻身拜下,大声禀报道:“启禀二位统领、苏公子,前方八十里发现罗刹人军营。”

第485章:耻辱者坎帕尔

“耻辱!耻辱!这是公国之耻!”罗斯军团大营中,伊诺侯爵暴跳如雷的来回踱步,指着下面的坎帕尔怒吼着。

“坎帕尔阁下,你的所作所为,使公国蒙受了巨大的耻辱,使得陛下的荣耀蒙羞!你知道吗,你的行为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哦不不,不只是困扰,你这是资敌!*裸的资敌!你应该被绞死!是的,绞死…….”他红着眼睛,不惮用最恶毒的话语攻击着。

坎帕尔不屑的看着他,眼中满满的全是悲哀。这个愚蠢的家伙,除了会像个蛮牛一样横冲直撞,还会什么?这种满脑子肌肉的蠢货,又怎么可能是那些狡猾歹毒的东方人的对手?

自己也是昏了头,竟然还想着先回来跟他打招呼提醒他小心。真是太可笑了,以他的智慧,怎么可能明白这其中的诡谲机谋?

“伊诺阁下,恕我冒犯,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作为一个指挥官,您现在的言行实在太不适合了。还有,您可能还没听明白我的话,小心那些鞑靼人,他们在谋划着…….”

坎帕尔满是讥讽的想着,但是既然回来了,总还是想着做最后的努力。只是可惜,不等他说完,便被伊诺再次粗暴的打断了。

“你想说什么?不不不,坎帕尔,你怎么还有脸跟我说话?收起你那套可笑的说词吧。什么鞑靼人暗中勾结,欲要图谋我莫斯科公国,你不觉得太离谱了吗?他们凭什么?就凭那些简陋到近乎原始社会的武器?还是说他们有什么天神相助,派来了什么巨大的白熊?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会和你这样愚昧的人共事。上帝保佑,你没有直接回莫斯科去传播这些言语,否则我都要跟着你被人讥笑了。”伊诺侯爵无情的讥讽着。

“我已经让吉里耶夫男爵先一步回去,将这个消息带给陛下了。”坎帕尔冷冷的一句话,顿时让伊诺傻了眼。

伊诺愣了一下,但随即如同被针扎了屁股般的跳了起来,满脸涨红的指着坎帕尔,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话给噎了回去。

“什么事?”伊诺暴怒喝道。这个关头被人打断,让他有种便秘的感觉,实在太令人愤怒了。

“阁下,有……有紧急军情……”传令兵推门进来,感受到侯爵大人那欲要杀人的眼神,紧张的好悬没瘫倒下去。只是又不敢耽误军情,只得咬牙期期艾艾的勉强说了一句。

“紧急军情?哦,天呐,看啊,我都遇到了什么?这种天气,我可爱的手下来报告我,有紧急军情。那么好吧,让我们来听一听,究竟是多么紧急的军情。说吧,上等兵先生,说说那紧急的军情吧。”伊诺侯爵咬牙切齿的说道,在“紧急”二字上着重加重了语气。

传令兵脸儿都白了,求救似的看了旁边的坎帕尔一眼。上帝作证,如果不是知道有这位仁慈的特维尔伯爵在,再加上真是军情紧急,便打死传令兵也不敢这个时候冒然冲进来。要知道,哪怕是隔着厚厚的一扇门,侯爵大人那可怕的怒吼声也清晰的传了出来。

整个军团的人都知道,一旦侯爵大人暴怒的时候,那可真是会杀人的!

坎帕尔果然没有让传令兵失望,他皱着眉头看向伊诺,冷声道:“阁下,我有必要再次提醒您,作为一个指挥官,您现在的状态很有问题!”

“是吗,典监官阁下,我该说声谢谢吗?”伊诺听到坎帕尔出声,顿时眼睛又竖了起来。但是总算是顾及起贵族的风度,一句满含嘲讽的话出口后,随即深深的吸口气,目光移向传令兵冷冷的道:“那么,请说吧士兵,我在听。”

传令兵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我们发现了敌情,有大批的骑兵向我方快速推进,目前离此大约六十英里。”

“哦,是吗,敌情?骑……你说什么?!”伊诺初时尚未在意,但随即猛然反应过来,霍然站起身来惊骇的问道。

传令兵站直身子,大声道:“是的,阁下,有军队向我方推进。我们很确定对方的敌意,预计半天后将会发动攻击。请阁下示下,我方该如何应对。”

伊诺愣住了,这种天气?真的有人来主动攻击他?对方是什么人,莫不是疯了不成?

他一时尚未回过神来,旁边坎帕尔却顾不得谮越了,急声问道:“可看清对方的旗号?又有多少人来袭?”

传令兵恭敬的低头施礼,恭声道:“没有旗号,但是目测应是鞑靼人,大约百人上下的规模,都是骑兵。不过……”他说到这里,忽然有所迟疑起来。

“不过什么?”坎帕尔皱眉问道。

传令兵偷眼觑了伊诺侯爵一眼,略一犹疑,这才回道:“不过我们发现,对方的斥候骑的马,似乎……似乎……咳咳,似乎是我们的战马,呃,也许……也许是哨兵看花眼也说不定。阁下,您知道,这个天气实在是……”传令兵期期艾艾的说道,目光有些躲闪。

特维尔伯爵前去解救被俘的军团士兵,结果最后还是以交割了大批战马和物资才得以解决,这件事儿早已随着那些军士回来后便传了出来。更有伊诺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放纵的缘故,所以这其中的细节也是人尽皆知了。

传令兵在说到这里时,心下也是又惭愧又忐忑,觉得很是愧对仁慈的特维尔伯爵。但是牵扯到军情,军人的责任又让他不得不尽量说的详细,这让他显然很是难过,有种出卖了伯爵的感觉。

坎帕尔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任他再如何能隐忍,但是被人当面提及自己的糗事,那份难堪也是压抑不住。

然而随即猛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脸上的难堪瞬间变为了骇然,猛地一把扯住传令兵,急声问道:“来敌中可有一只白熊?很大的那种,有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传令兵顿时一脸的茫然。好吧,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简陋的望远镜,但是相隔六十英里之外,能大体将对方的旗帜看清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看清里面的详情?即便是人数,也都是根据行军时的种种迹象推断而出,从而判断个大概而已。

显然,坎帕尔的问题,让传令兵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还问什么!传令下去,准备战斗!”正当传令兵不知所措之际,上首已然回过神来的伊诺侯爵忽然大声发出了命令。

传令兵立即下意识的挺身接令,转身便大步跑了出去。坎帕尔大惊失色,急忙拦阻道:“不可以!阁下,小心有诈!”

是那个人来了,肯定是那个人来了!坎帕尔在方才听到对方骑的是己方的战马时,瞬间灵光一闪的便是意识到,来人肯定是那个完全不顾规则的东方苏。

对于苏默的无耻和狡诈,再也没有一个人如坎帕尔了解至深了。是以,听到伊诺要点兵迎战,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开口阻拦了起来。

“有诈?区区一百人的骑兵?”伊诺冷笑着看着他,“那以典监官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坎帕尔深吸口气,将脑中纷乱的思维快速整理了下,也顾不上计较对方的嘲讽,沉声道:“我建议分出一队人固守军营,不予理会。其他人则尽快脱离战场,启程返回莫斯科。从对方的反应来看,显然他们离着我们并不远了,这对……”

“够了!”

他急速的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尽量的用最明确的话语,将自己的建议描述出。然而不等他说完,就被伊诺一声暴喝打断。惊愕之下抬头看去,正迎上伊诺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神,当即不由的心下一沉。

“坎帕尔阁下,你的意思是说,要我逃走?”伊诺慢慢的走下来,眼睛死死的盯住他,缓缓逼近。坎帕尔气为之夺,不觉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你是说,让我像你一样,做一个可耻的逃兵?就像你被人如同撵狗一般,狼狈的逃窜了两天两夜那样逃回来?”伊诺侯爵见坎帕尔后退,眼中一抹快意闪过,继续步步进逼。

“不!绝不!你这个懦夫,收起你那恶毒而可笑的心思吧。”伊诺满脸的快意和不屑,眼神中充满着看破对方诡计的得意。“你想愚弄我们,让我们跟你一样成为逃兵,以此来逃避回去后的惩罚对吗?坎帕尔坎帕尔,你当本侯爵是傻子吗?是傻子吗?!”

他得意的揭露着对方险恶的心思,到的最后一句,却是忽然愤怒起来,猛然大喝一声,随即转身向外大声叫道:“来人!”

门外卫兵应声而入。

伊诺一指脸色苍白的坎帕尔,冷然道:“将坎帕尔阁下押下去,不得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和他接触。此令,直到战役结束返回公国为止。”

这个命令一下,卫兵顿时有些懵,但随即便反应过来,歉然的看了坎帕尔一眼,上前将其扣住。

坎帕尔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使劲挣扎着怒道:“不,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是公国的特维尔伯爵,是军团的典监官、第二指挥官,除了陛下和国会公议,没人可以这么对我。”

他大声的喊着,伊诺却面无表情,冷然道:“不,我有这个权利。你该知道的,对于对军团有重大谋害以及嫌疑的人,作为最高指挥官,我有权临机决断,不必向莫斯科请示。那么,你还有何话说,我亲爱的坎帕尔阁下?”

“什么,你……你竟对我动用叛国者条例?你怎么可以……”坎帕尔听他这番话出口,顿时面色惨白,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哼!”伊诺冷哼一声,“你一再的散布不利我军的谣言,试图煽动士卒,鼓动长官不战而退,这不是叛国嫌疑是什么?好了,不必多说,押下去,一切等回国由陛下决断。”他冷冷的说着,对卫兵挥了挥手。

卫兵无奈的低声说了句抱歉,毫不迟疑的拉起坎帕尔便出了房门。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坎帕尔愤怒的吼声从门外传来,渐去渐远。

伊诺不屑的冷然一笑,略一收拾随即大步走出门外。从侍从手里接过马缰翻身而上,然后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大喝道:“出发,迎战!”

第486章:遛狗计划

“报——,启禀二位统领,启禀苏公子,罗刹人出来了,足有上千人。”

五十里外,斥候披着满身满头的雪花,大声向魏家兄弟和苏默禀报着。北风之下,人马俱皆热腾腾冒着白气儿,可见温度之低。

这种天气其实也出乎了苏默预料之外,终于领教了所谓的草原上气候无常的说法。出发时还天光明媚的,但是等奔驰了一天抵达了罗斯人营地时,已是北风怒号、白雪飘飘了。

好在他们并不是真个要开战,否则单只是这天气,便能要了人命去。倒也怨不得伊诺侯爵接报后,满心的不敢置信和不屑一顾。

要知道,罗斯人天生在耐寒方面,就要优于明人。再结合军士素养和装备方面的差异,更不用说人数对比上更是完全碾压的量比,可怜的坎帕尔的进言,又如何能让伊诺信服?

只能说,冥冥中或许真有主角光环,倒是帮了苏默一个大忙。

“好极了,那么,按计划开始吧。”苏默接报,眼神一亮,扭头对着魏壹笑道。

魏壹也笑着点头,魏二便调转马头传令下去:“准备,准备,遛狗计划展开。”

遛狗计划?好吧,确实是遛狗计划。苏默压根就没打算真个和罗斯人硬怼,挑逗着他们追在屁股后面,若是能一直引到达延部最好不过。若是不行,那就造成一个自己败退的假象,给罗斯人鼓鼓劲儿也算达成了目的。

这般前面不停逗弄着,可不正是遛狗吗。这厮那条毒舌哦,便是制定个计划也是如此缺德。

命令下达,整队人当即行动了起来。由魏壹魏二各自带着十余人分头行事,只不过其中一队除了自身人马之外,后面还引着数十匹拖曳着树枝的空马,这一跑动起来,顿时间尘土飞扬、爆瀑扬长,正不知里面藏了多少军马。

而另一队人则随着魏壹跟在苏默和胖子身后,打马扬鞭直往罗斯人大军正面迎上。

两边厢堪堪对上,离着约莫有里许之地,苏默率先叱住了大尾巴熊,随即对胖子示意了下。

胖子领会,单骑飞出,往前迎上,却在中场处停住。随即嗔目大喝道:“呔!对面的人听着,你们坎帕尔伯爵跟我家公子定下协议,赎买你们的战俘。如今还欠着咱们老大一笔账,这厮却无耻的逃跑了,如今我家少爷特带我等前来讨债!识相的,赶紧痛快奉上金银钱粮等物,若敢说个不字儿,定要踏平尔等大营,尽皆碾为齑粉!”

胖子肺活量足啊,这么长一番话,愣是喊得响遏云霄、地动山摇的,便连半空中的飘雪似乎都受了影响,呼啦啦一阵乱飞。

后面苏默以手掩面,满脸窘然,转头对魏壹等人强笑辩解道:“魏大哥,相信我,这全是那货自己发挥,真不关我的事儿…….”

特么的,这一套一套的,怎么听怎么不像是两军阵前的叫阵,反倒是里里外外充斥着一股山大王的气息。尤其后面那句“若敢说个不字儿”云云的,郁闷个天的,怎么咋听咋那么熟悉呢?

但敢牙根崩半个不字儿,管教你人头落地,管杀不管埋啊,哇呀呀呀……..我去!画风太美,实在不敢想了啊。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掐灭了脑海中的场景。

魏壹却笑道:“无妨,胖兄说的极好,嗯嗯,颇有那么几分气势。”

气势?好吧,苏默翻了个白眼,是土匪的气势吧。

对面伊诺看着苏默阵营中冲出一骑,然后跑中间那儿哇啦哇啦一通喊,微微有些发愣。随即一挥手,将随军的通译招来,指着中间的胖子问道:“那猪猡在说什么?”

通译一头的汗,迟疑了下,咬牙将那番话一一翻译了出来。这下把伊诺气的啊,脑门上青筋都崩起老高来。

太尼玛欺负人了!这讹诈了我们那么多东西还不知足,这会儿竟还跑到家门上来催债了?真当自己是那个软弱的坎帕尔吗?再说了,你大爷的,都给了你们那么多战马和物资了,即便是按照你们要求的赎金数量,也足以冲抵了,这会儿又来讨的哪门子债?

“来人,来人!给我抓住他,我要活的!我要把他带回莫斯科,亲手绞死他!这个该死的异教徒、愚蠢的猪猡、低贱的下等人!”侯爵大人抓狂了,大手一挥怒喝道。

这实在不怪侯爵大人抓狂,你要说带着上万的大军,又或者具备足够强大的力量,然后再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可你特么的最多不过区区百人而已,你妹的连身上穿的都是从我们的士兵身上拔下来的冬衣,就这点凭仗也敢欺到门上来,这是*裸的来羞辱侯爵阁下啊。

正所谓叔能忍婶不能忍啊!弄死丫的,必须弄死啊。

咚咚咚——

随着伊诺侯爵的一声令下,军阵中顿时响起急剧的战鼓鼓点,刚刚列好的罗斯军方阵,随即开始缓缓发动,坚定的向前压来。方阵中,一个个传令兵挥动着各色小旗,大声的喊着,调整着队列。前面数排士兵开始将火枪架取下,夹在手中,尾指同时夹起引线,做好射击的准备。

场中间的胖子早看的分明,眼中闪过一抹得计的奸笑,狠狠的冲对面而来的军阵竖起一个中指,随即便打马转身而走。

好吧,别问胖爷怎么会竖中指的,跟着苏默苏少爷这么久了,再纯洁的人也学瞎了,这些道道儿,胖爷早已烂熟的不要不要的。

竖中指?!

对面的伊诺侯爵这会儿可看清楚了,顿时气得眼珠子发蓝,好悬没从马上栽下来。

要说此时的东方人大多不明白这个手势的意思,但是作为一个纯种的西方人,伊诺侯爵却是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本来嘛,这个手势就是源自古希腊。在古希腊,这个手势代表着鸡奸,用来鄙视、恐吓或者威胁他人。同时,这个手势还有表示男人丁丁的意思。两侧弯曲的手指代表蛋蛋,中间竖起的那一根就不必多说了。

对自己这个堂堂的公国侯爵,做出如此侮辱粗鄙的动作,侯爵大人要是再没反应那还算是爷们吗?

“加快!加快速度追上去!自由冲锋,冲锋!骑兵呢,骑兵给我围上去,围上去,抓住那个该死的猪猡!”伊诺侯爵暴跳如雷的吼道,随后抬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左手端着一把短铳,两腿一夹马腹,已是帅先冲了出去。

就对面那大猫小猫两三只,还摆个屁的阵型啊。碾压,直接碾压,将这些该死的混蛋全部碾成齑粉!伊诺侯爵此刻已然彻底放下了戒备,毫不犹豫的发动了总攻。

轰!

随着这个命令的下达,罗斯军团顿时齐声大叫起来,霎时间速度提升了数倍,如同一股浪潮般涌了上去。

战场两旁,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天介响起,无数的哥萨克骑兵嗷嗷狂叫着,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和马枪后发先至,隐隐排成两个巨大的弧形阵势,向苏默等人杀来。

“风紧!扯呼!啊,呸!大伙儿撒丫子跑啊,撤退!撤退!”对面的苏默也被罗斯人这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一拍汤圆的脑袋,转身就走。边跑还不忘招呼众人一声,只是一开口就是切口,好在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改了过来。

这尼玛,都怪胖子,被他给带坏了的说……

(胖子泪流满面,究竟是谁带坏谁啊)

平静的草原上霎时间风云变幻,将原本的静谧打破的支离破碎。从高空看下去,但见一大片的蓝色洪流紧紧追着前面几个小黑点,如同东流的江水一般,淘浪惊天。

“按计划行事,按计划行事,将那些马匹都扔掉,速速往预定方向撤退。”风声中,魏二的狂吼声传来。躲在后面做疑兵之计的十余骑顿时纷纷放开手中的缰绳,转头拍马跟上正奔来的苏默和魏壹等人,直往东南方而去。

随着这帮人的举动,被放开的数十匹空马忽然得了自由,顿时撒着欢儿奔了出来,直往自己熟悉的老东家那方迎去。

后面正奋起直追的伊诺侯爵看到这些空马,再看看马身后拖着的树枝,先是一愣,随即腾的一下涨红了面孔,仰天发出一声怒极的咆哮。

他也是带老了兵的人,只不过一转眼便明白过来这些空马的意义。你大爷的,这是疑兵之计!对面这帮混蛋,哪有什么百人,压根就真的只是那区区二三十人而已。

想着己方这边,先是坎帕尔被这二三十人蒙去了一大堆的物资,随后自己又被对方所骗,先是点了一千多人出战不说,最可耻的是开始竟还抱着稳妥的念头,没有直接发起攻击。

可以说,若不是胖爷的嘲讽实在等级太高,按照伊诺侯爵的本意,那可是要严格按照操典来执行的。

想想自己以一千人对二三十人,排出一个个方阵,然后步兵有板有眼的缓缓压进,再然后段式射击、骑兵包抄……伊诺侯爵就觉得两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生生抽了七八十个耳刮子似的。

死!他们必须死!这事儿决不能传出去,绝不!否则,他堂堂伊诺侯爵再也没脸见人了。甚至,便是今日随同出战的这些士兵,最好也找个由头都处理掉才行。

伊诺侯爵满颊似火烧一般,双目通红的扫视了周围一眼,心中转动着凶狠的念头…….

第487章:反击——汤圆的血腥屠戮

咻——咻咻,阵阵锐器的破空之声,夹杂在北风的嘶吼中发出刺耳的锐啸。

随即,砰砰!连续两下沉重的冲击,在苏默后背上炸响。淬不及防之下,苏默好悬没被直接打下汤圆的后背。骇然之余转头看去,却见后面追上来的骑兵,在马背上正仰身发力,借着战马的冲力将手中的长枪用力掷出。

标枪!

苏默瞳孔蓦地一缩,不由惊出一身的冷汗。幸亏他身上一直围着那巨虫的虫蜕,刚才被击中那两下,才只是让他受到了些震击,并没造成大的伤害。可如果刚才那标枪的落点不是后背,而是脑袋呢?

苏默缩了缩脖子,心中一阵的后怕。果然是活生生的战场啊,这可不是游戏,真挨上一下的话,哪还有半分活路?

看来标枪这玩意儿,果然还是西方人玩的更溜一些。便如他麾下那队瑟雷斯人一样,以短枪、手斧对敌人进行远程投掷打击,几乎成为了他们标准的战场攻伐手段。虽然不如弓弩的射程那么远,但是因为距离更近,那力度和伤害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郁闷个天的,现在的欧洲不都是进入了火器时代了吗?怎么除了自己那队瑟雷斯战士,还有使用这种原始武器的家伙?他不由的暗暗咒骂着。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哥萨克人,根本就是刚刚被罗斯人征服不久的野蛮人。火枪什么的压根玩不转,远未到百年后辫子朝时那么开化。

在这些哥萨克骑兵心中,最信赖的永远只是手中的战刀和长枪。火器什么的虽然先进,但是一旦没了子弹供给,连根烧火棍都不如。而且用那种武器对敌,也彰显不出勇敢的哥萨克人的武勇来。

好吧,苏默如果知道这些原始人的心思,怕不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但是眼下,显然是顾不上研究这些哥萨克人的心思了。

左右看看,唯有自己和胖子两人殿后,胖子身上也有一块虫蜕护身,倒是少了许多危险。但此刻也是不时挥舞着那个陨石斧子,将射向自己的标枪拨开。

前面魏壹等人也发现了后面的状况,纷纷开始勒转马头,欲要返身来援。苏默大惊,急忙高声叫道:“都别过来,不准过来!这是军令,违者,斩!”

魏壹等人一愣,但随即只能无奈的催马继续向前。苏默既然喊出了“军令”二字,不管他是不是有这个权利,但此时此刻也必须当做其有。这不惟关乎脸面,更是因战场之上瞬忽万变,军令的畅通执行,必须是第一要务!

不过好在从目前来看,后面追兵投掷标枪的频率已然开始衰落了,显然这些哥萨克人并没有多余的准备,这让魏壹等人也稍稍放下心来。

从这几日来,苏默一再表现出的神奇之处,已然潜移默化的让众人对其有了些盲目的信任。既然苏公子如此强绝的下令了,那说明那些追兵肯定伤不到他的。

这么想着,便不再分心旁顾,只按照先前的预定计划,闷头狂奔就是。

安抚住了前面的魏壹等人,苏默大大松了口气儿。自己和胖子有虫蜕护身,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可要是魏壹他们过来,目标顿时成倍递增,再想不出现伤亡可就难了。

“胖子!”他回头看了看紧追不舍的哥萨克骑兵,眼神一沉大喝了一声。

胖子会意,口中轻叱一声,手上微微发力,拨转马头往一侧驰去。

苏默待他跑出一段,估计堪堪能抵受的住了,这才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一拍汤圆脑袋,转过身来停下。

此时哥萨克人的投枪已是稀稀疏疏的没几根了,而后面配备了火枪的罗斯步兵早已拉开了距离,正是反击的大好时机。

汤圆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怒火了,此时收到主人的命令,顿时大喜过望。要知道它再如何聪慧,毕竟还是只野兽。骨子里的杀戮嗜血本性,只是在苏默的压制下,强自对己方这边的人收敛起来罢了。可要是对上苏默以外的人,汤圆大爷分分钟让他们知道,何为上古异兽的怒火。

“吼——”

再次躲过两支抛射来的标枪,汤圆猛的仰首向天,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若是有那眼力好的,甚至能看到从汤圆微张的大嘴前方,空间似乎都微微起了一片的皱褶,如同无形的波纹一般,向正前方呈扇状漾了出去。

唏律律——

后面正将速度飙到了巅峰的战马,忽然次第发出阵阵悲嘶,前冲的势头猛的一顿,便如奔涌的潮水撞到了坚固的礁石上一般,瞬间便成片的倒下。

这种野兽基因中的天生压制,使得战马们完全不能抵挡。前方忽然暴起的上阶生物气息,让它们魂飞魄散之际,下意识的便要跪伏臣服。

可是纵然意识中再如何想要停住,但那速度奔腾起来后,又哪是说停就能停的?这般矛盾之下,最前面的马勉强奔出几步,便是哀鸣着四蹄一软,跪倒下去。还有一些强自坚持着停住的,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却让自己由此彻底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甚至许多战马都因此将腿别断了。

而后面紧跟而至的,这会儿再想要收步却是也来不及了。于是噗通之声不绝中,相互撞击、踩踏的不知凡几。霎时间,原本两个保持弧线前冲的箭头,顿时乱成了一团,将所有通路尽数堵绝。

马的悲鸣声、人的惨叫声、哀嚎声,兵器的碰撞声,以及淬不及防的惊怒声、叫骂声交织成一片。合着无数抛飞而起的断臂残肢,还有瞬间漫延一片的血水,不过片刻功夫,方圆十里之地,便俨如血池地狱一般。

“杀!”

两声怒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发出来。汤圆载着苏默,从正面猛冲而至;胖爷纵马如飞,舞动着巨大的陨石大斧从侧面袭杀。虽只是两人,但无形中那股气势,竟是不亚于千军万马一般。

趁他病,要他命!这种打落水狗的干活,毫无疑问,是苏公子和胖爷的大爱啊。

噗嗤!啪嚓!砰!

锐器切入人体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那是胖爷的大斧之功。而持续不绝的钝器击打肉体的沉闷声响,却是汤圆舞动着大巴掌击在目标上发出的。

汤圆算是撒了欢了,四爪着地,大尾巴摇着,如同一道白线也似,在整个混乱的马队中疯跑着。对于挡在前方的,无论是人是马,肥厚的熊掌挥动之间,便是一阵阵的血雾暴起,那是整个被它击成了碎肉所致。

苏默趴在熊背上,两手死死的抓住汤圆的颈毛,整个人从头到脚,如同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一般。那腥臭的血水,浓郁到了极致的气味,让他直接胃中一阵阵的翻腾,好悬没当场呕吐起来。

太血腥了,太恶心了!该死的笨熊,要不要这么暴虐啊!他脸色有些苍白,咬着牙咒骂。

原本还想着瞅空儿也大杀一番呢,可被汤圆这么一搞,还杀个毛啊,但凡靠近身边三尺之地的,全都第一时间成了肉糜了。别说挥刀砍人了,整个全剩下洗血水澡了。

饶是苏默早见惯了生死,也亲自经历了数次战阵厮杀,但是如汤圆这般以野兽天然的兽性虐杀的场面,仍然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说到家,人就是人,兽就是兽,天性决定着截然不同的相性。

追来的哥萨克骑兵总共不过三百骑,汤圆一声怒吼之下,便已倒下了三分之一。再被胖爷和汤圆这一人一兽近身虐杀,待到后面伊诺侯爵催动步兵跟上时,除了几个侥幸早早逃出去的外,几乎又是全数尽没。而逃出去的,连两位数都够不上。

伊诺侯爵惊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又是震惊又是骇然,怎么也想不到情势竟一致如此。

方圆数里之内,满地狼藉,血流成河,人尸马尸抛洒的到处都是。更恐怖的是,除了极少数在外围的还能看出模样的尸体,其他的尸体却根本没一具是完整的。这种情况下,战场上最常见的伤兵啊、惨呼啊什么的,竟是全然不见。

死亡,彻底的死亡!眼前之地,已经完全不能称作战场了,而应该是修罗屠场!

“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魔鬼!这是魔鬼!”他呆滞的看着,脸色铁青一片,失神的喃喃念叨着。旁边众步卒尽皆两股颤颤,多有受不了那浓郁血腥气的兵卒,当场就哇哇狂吐起来。

没法儿啊,大家虽然都是久经沙场的了,但是何曾见过眼前这种毫无人性可言的碎尸屠场?那不是一具两具的碎尸,而是放眼四处皆是,整整三百人和马的碎尸啊。

面对着这种不似人间的血池地狱,饶是再坚韧的老兵都抵御不住心中发寒。

嗦——

场中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呼哨,两道血影随即奔出,相互打个手势,已是转身往外奔去,却正是屠杀完了的苏默和胖爷两人。罗斯人的大部队上来了,又有成片的火器,再傻等在这儿,可不要成靶子了。苏默努力抑制着翻腾的酸水,当机立断发出撤退的信号。

“射击!射击!杀了他们!”被这一声唿哨惊醒过来,眼看着凶手要跑,伊诺侯爵瞬间眼睛就红了,狠狠一挥指挥刀,指着前方怒吼着。

叭——叭叭,叭叭叭,瞬间,急促的枪声如同爆豆子般响了起来。

第488章:这一去

爆豆子般的枪声杂乱的响起,阵地上顿时腾起阵阵的白烟。前方狂奔的魏壹大惊失色,急忙勒马回头去看。

他可是深知罗刹人火枪的犀利,自己腿上的伤就是拜这种火器所赐。与弓弩相比,火器或许伤害力不足,但是却在射程上超出甚多。

一般弓弩能射出百步远近,但是火枪却能达到三百步。而且那些铅弹入肉后,还能引发肌肤的溃烂,端的歹毒。

单纯弓弩什么的,他倒是不太担心。可换成这火枪的话,他很担忧苏默不了解情况,伤在了这种火器之下。他却不知,若说对火器的了解,怕是这个时代能超过苏默的人,连一掌之数都没有。

“别停,快走!”是以,他也就是刚刚勒停战马,转瞬便见苏默和胖子狂奔而来。眼见他这边停下,立马便急声催促起来。

魏壹大松了口气儿,不再多言,喝叱一声,催马再次飞奔起来。泼喇喇马蹄声中,不消多会儿,众人已是没入风雪中不见了踪影。

后面,伊诺侯爵两眼冒火,死死盯着苏默等人消失的方向不言不语。良久,才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无奈的下令收兵。至于打扫战场……还打扫个屁啊。别说伤兵了,连收尸都没法收了,只能是收肉酱了。

不过虽说这次交锋,罗斯人这边再次损失了三百骑兵,但毕竟也算是打退了来敌。嗯,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至于说对方不过才二三十人这件事儿,好吧,谁敢多嘴说出去?不见侯爵大人那阴森的目光,简直欲要择人而噬了吗?这会儿,便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过来,这事儿最好永远不要提起。不然,说不定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战场上了。

这是一场胜利,对,绝对的胜利!尊敬的伊诺阁下亲帅大军,一举击溃来敌,杀的对方只剩下二三十人狼狈而逃。嗯,就是这样,这就是真相。

至于说由此葬送了三百哥萨克骑兵,好吧,都说了是哥萨克骑兵了,又不是罗斯人,那么谁会在乎?打仗就不可能不死人的嘛。而且不过是损失了些低贱的哥萨克人而已,那些哥萨克人如同这草原上的野草一般,这茬去了,来年又会长出更多新的来,根本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听着身边几个机灵的副官谄媚的赞扬,伊诺侯爵铁青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很好,非常好,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自己亲自出征,将对方杀的只剩二三十人这个说法,完美的掩盖了真相的尴尬。那么,就这样统一口径吧。

然后,接下来自然就是欢呼了。胜利了嘛,当然应该欢呼啊。哦,当然了,还有酒宴,这绝对是必不可少的。嗯,还有,要赶快向莫斯科报功,以免有人从中谗言。唯有将这事儿做成了事实,才能杜绝一些可能的后患。

伊诺侯爵只在片刻间,便已拿定了主意。听着身边士兵们的欢呼,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却不知,就因为这一念之差,终于让历史开始大幅度的偏离了原有的轨迹。改变历史,往往正是从某一件极小的事件开始。或许甚至只是某人的一个念头,概莫如此。

且不说这边伊诺返回,回头再来看苏默这边。顶着漫天风雪,众人直直奔出三百余里,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战马都浑身冒着腾腾白气儿,大汗淋漓。魏壹招呼着众人下马,用随身带的布帛为战马擦拭,并加盖上毡毯。

这种天气,战马很容易受寒生病,一旦发作起来,除了死再无别的可能了。大伙儿好容易弄到这些骏骑,可不舍得损伤哪怕一匹。毕竟这些从罗斯人手中缴获的战马,匹匹都是欧洲马,可要比蒙古马神骏太多了。虽然在长力上稍有不足,但是短程冲刺却远超蒙古马一倍以上。

“他们似乎并没追上来啊。”苏默回头望着来路,遗憾的说道。他骑乘的是汤圆,大尾巴熊完全不用人照顾,对那些孱弱的马儿表示非常之不屑。摇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主子,跟只狗儿似的。

胖子迟疑了下,试探道:“要不,我再回去撩拨下?”

魏壹和魏二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刚才是出其不意,又胜在先声夺人,让罗刹人不明情况,这才能占了便宜就跑。可如今,人家已经看透自己这边的虚实,再回去撩拨?作死吗?

苏默斜眼横了胖子一眼,深深的为自己这个仆从的智商羞愧。也不搭理他,转头向魏壹问道:“三哥四哥那边可有动静?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既然是两下里分头用计,自然早在开始就安排了哨探居中传送消息。两下的距离差不太多,既然自己这边已经完事儿了,那么另一边也差不多该有些消息了。

魏壹迟疑了下,之前只顾着埋头奔逃了,这刚停下一会儿,哪顾得上询问。正待要派人往前迎一迎,却见远处一骑飞来,可不正是早派出去的斥候吗。当下大喜,令人急将来人迎过来。

“见过二位统领,见过公子。”来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施礼。却不是先前的斥候,而是魏三身边的一个亲兵。

魏壹心中一惊,只当两个兄弟那边有变,亟不可待的询问起来。一番问话过后,这才放下心来,却是虚惊一场。

原来,魏三魏四两人那边果然也已经到了,只不过与这边不同的是,蒙古汗帐那边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众人预料。对于营外叫嚣的“罗刹人”根本理也不理,但是只要稍稍靠前,便是漫天的箭雨落下。

结果,魏三魏四两人功未建半分不说,还不小心伤了好几个兄弟。虽说都只是小伤,却让两人感觉大失颜面。几次试探过后,不得不派出亲兵来向苏默禀告。

“避而不理?”听完亲兵的禀报,苏默手托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这是被人识破了?还是另有蹊跷呢?按照苏默对蒙古人尿性的了解,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蒙古人虽说也不乏睿智之士,但总体上还是更趋于野蛮人一些。只要稍微撩拨下,便会嗷嗷叫着出来先打过一场再说。

而且,即便是有那聪慧的,这种情况下也该先试探性的做上一场,以此来观察敌情,然后再做出布置才对。

可是如今,竟尔连试探都不肯,这可就有些说不通了。古怪,有古怪啊!只在片刻间,苏默便敏锐的捕捉到了异常之处。

“让大伙儿赶紧稍进些饮食,然后尽快赶路,早些过去和三哥四哥汇合。”他想了一会儿,抬头对魏壹说道。然后又转头对那亲兵道:“这位兄弟,麻烦再辛苦一趟,立即回去通知你们统领,放弃原定计划,收拢军马,立即向我们靠拢。”

那亲兵躬身应是,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转眼便冲入风雪中不见了踪影。

魏壹和魏二相互对望一眼,都有些迷茫。魏壹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公子,何以更改计划?”

苏默遥望着汗帐方向,微微摇摇头,轻声道:“我也说不好,直觉。我只是直觉,汗帐那边必然发生了咱们不了解的变故。即便再按计划执行下去,也不会达到既定目的,反而会给咱们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进而引发不好的后遗症…….”

他喃喃的说着,似解释又似只是自语。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眉头紧紧蹙成一个小疙瘩,苦苦思索着,试图捕捉那一丝忽隐忽现的灵感。

眼见他又陷入沉思,魏壹不敢再做打扰,默默的转身,传令下去,让众人收拾马匹,扎束停当,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只是这心中却也不免嘀咕起来,隐隐有些不安。

胖子大咧咧的靠了过来,伸手拍拍他肩膀,毫不在乎的道:“魏老大,干嘛苦着个脸?安了,一切自有少爷谋划,你我便听命行事就是。有少爷在,吃不了亏。”

魏壹侧目看了看他,不由的暗暗苦笑。这位随便兄倒是对苏公子信心足的很啊,连问都不问就敢放言吃不了亏,这真是……

这么想着,忽然又有些愣怔起来。细细一想,自打汇合了苏默之后,可不正是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吗?若是没有苏默,怕是他自己此刻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吧,更不用说这一干兄弟了。

这本来就等于是白捡的性命,便是还了苏公子又有何妨?总也算是偿还了这番恩情了。如此一想,顿时心中敞亮,不复之前踟蹰。

一刻钟后,众人再次上马,呼喝声中直往东南而去。这一去,谁也没料到,终是拉开了草原历史变迁的大幕;

这一去,历史彻底转向了未知,彻底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这一去,让大明足足获得了数十年的安稳发展;也是这一去,大明忽然多出了个中原小八义的奇葩团队,搅动的天下侧目;更是这一去,造就了一段近乎玄幻的传奇…….

第489章:欲聚神剑破阴霾

“苏公子,大哥二哥。”两天后,苏默等人迎来了从汗帐方向撤回来的魏三魏四两人,却是比预期行程快了一天多。

找了个适合扎营的地方安顿下,几人入帐内坐下,这才说起分开后的情况。

这两天来,他们终于遇上了草原上最可怕的灾害:白毛风。这使得不但损失了十余匹马匹,还失去了整整一伍斥候。由此,当初魏壹这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已然剩下不到八十人了。

这荒郊野外的,茶是不用想的,所以帐内几人都是人手一杯烧开的热水,呲溜呲溜啜着,渐渐的身上也开始热乎起来。苏默这才看向魏三魏四道:“三哥四哥此番辛苦了,我听说有几个兄弟受了伤,现在如何了,可有大碍?”

魏三魏四相互对望一眼,魏三道:“有劳公子挂碍,都只是些许皮外伤,无须担忧。”

苏默便叹口气,点点头道:“那便好,不然,我这可真是要愧疚死了。”

魏壹魏二知道他又想起了失踪的五位兄弟,心下也是暗暗叹息,嘴上却安慰道:“公子不须如此,我辈行伍之人,但能战场厮杀,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归宿,便死亦瞑目了。”

旁边魏三魏四也跟着出声劝解,苏默这才释然。真心说,这次的非战减员让他极为自责,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小觑了恶劣的天气,就不会让那五个活生生的生命就此葬送了。自己这阵子有些膨胀了啊,他暗暗的想着。

“行吧,说说那边究竟怎么个情况,你们离去之时,他们可曾有所动作?”暗自警醒一番,苏默开始转向当下的形式。

魏三脸色凝重起来,点头道:“是,正如公子所言,我等挑衅一番时,对方只是以弓弩攥射,并不肯出战。但是当我等离去时,他们却派出了一队人远远跟着,一直跟出三十余里后才返回,端的是有些古怪。”

旁边魏四悻悻道:“三哥便是小心,若按着我的主意,当时便杀回去,绝不会让他们逃走一个。”

魏三就横了他一眼。苏公子既然专门使人回报,令二人速度收兵返回,自然有所计较。那跟着的不过十几个斥候,便是杀了又能如何?说不得还要误了苏公子的大计,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个四弟总是这么莽撞,但愿苏公子莫怪才好。

苏默却似乎有些怔忪,两眼虚望着半空,眉头紧紧蹙着,迟迟沉吟不语。

良久,忽又问道:“二位哥哥可曾留意,那汗帐中有无我大明使团的旗号?”

魏三魏四一愣,低头仔细想了一会儿,魏三羞愧道:“惭愧,当时只顾着挑衅了,并未留意此点。”

苏默微微有些失望,魏四却忽然道:“我等虽未留意那汗帐中有无大明使团,不过却从附近的牧民处听到一个消息,也不知有没有用。”

苏默一愣,魏三却皱眉道:“牧民?怎的我却不知……啊,你……”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兄弟必然又自行其事,趁着对方不肯出战的空挡,擅自行动了。

当时两人为了不使对方看破己方虚实,也是用了苏默在罗斯人那边的计策。一人带着大半士卒在前挑战,另一人则藏身在后,在马尾上绑了树枝做疑兵。魏四其时正是留在后面扮作疑兵的,要说生事,也肯定是那会儿。

这么想着,魏三就不由怒目瞪了他一眼。魏四目光游移不定,只装作看不到三哥的脸色,一脸的无辜茫然状。

魏三这个气啊,怒道:“你个夯货,不见公子还在等着吗,还不快说,究竟是什么消息。”

魏四啊了一声,这才憨憨的咧嘴一笑,讪笑道:“是是是,我就是听他们提了一舌头,好像是前些时候,有大队的明人去了忽兰忽失温那边了,据说连达延过些天也要过去。这些日子,好些周边的部落都在为此做准备呢。”

“忽兰忽失温?”苏默眼神一亮,若有所思起来。这忽兰忽失温,就是后世的乌兰巴托。在这个时代,却是草原上含有的城池,城高墙厚,一度曾为真正的王庭所在。

这种时候,忽然有大队明人去了那边,甚至连达延都要过去,看来这阵子草原的乱局,让达延很是头疼,这显然是为了保险起见,要做出严防死守的架势啊。

不过,即便如此,那对方何以对魏三魏四二人的挑衅全不加理会,偏偏等二人撤离时,却又派人尾随呢?以魏三的描述来看,那尾随的人到更像是礼送。

可是双方明明是打的不可开交,这礼送二字又从何谈起?除非…….苏默猛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

“咱们这样……”他略一思索,忽然探过身去,低声说了起来。众人初时听的不解,但到最后却是眼神越来越亮。

随后,苏默又让人取来地图,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最后在地图上某一点重重的戳了一下,沉声道:“就是这里吧,还请几位哥哥莫辞劳苦,再坚持些时日。”

魏家兄弟齐齐起身,抱拳郑重道:“定不负公子所托!”

魏四更是满脸兴奋,搓着手喜道:“早该如此,这些日子,可不是要憋死个人了。”

众人尽皆莞尔,随即抱拳而出。不多时,外面传来阵阵唿哨声,足有数十骑翻身上马,一头冲进风雪之中去了。

大帐中,只剩下苏默和胖子二人,眼见少爷的眼神看过来,胖子顿时跳了起来,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一脸的坚决道:“不行不行,少爷,我是绝不会这个时候离开的。你如今身边只有我一人,我若是走了,你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如果再有个嘉曼那样的事儿出来,要如何应对?不成不成,若是一旦有个好歹的,小的便是百死亦难衍其罪了。”

原来,苏默方才一番安排,却是觉察到汗帐那边或许有了别的心思,遂决定改变策略,尽可能的将力量集中起来,给达延施加足够的压力,迫其低头。

至于说这个别有心思,不是别的,而是苏默感觉,达延很可能是有了向罗斯人媾和的心思。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既然苏默能想到祸水东引,引来罗斯人搅局,那达延在见识了罗斯人的武力后,自然也会想到借助这股力量的主意。

至于说双方几番厮杀,却是各有损伤,根本谈不上什么仇恨。罗斯人侵入草原的源头,根本是基于所谓的成吉思汗陵的发现。而成吉思汗陵目前的所在,更靠近亦思马因所辖区域内。

既如此,一心想要先统一草原的达延,又何必因而与罗斯人打死打生的?与其凭空多竖立这般一个强敌,倒不如慷他人之慨,允了罗斯人探索那个所谓的成吉思汗陵就是了。

毕竟,本身成吉思汗陵的真假就很难确定,又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只要他不明面上发表声明,那即便真个罗斯人侵入了陵墓,罪责也正好由亦思马因去担。

如此一来,反倒是更容易让达延收拢亦思马因那面的蒙古人的心。那样的话,他再对上亦思马因,胜机便能数倍增加。只要他能一统蒙古,到时候挟统一之威势,再回头驱逐翻山越岭而来的罗斯人,便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己方,定然会事半功倍的。

而若是此计能成,届时再以大胜之威转而南下,就算与大明正面对抗,他也有了足够的底气了。

达延作为鞑靼人难得的英明君主,这种形式如何会看不清楚?只不过是忍一时之辱,却很可能达至一石数鸟的好处,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这种选择连犹豫都不会犹豫。

而这其中,唯一的困难和变数,应该就是如何取信罗斯人了。那么,对于罗斯人突如其来的挑衅只是克制的阻敌退敌,并不立即应战便是应有之义了。

而再其后的如同礼送一般的尾随,也便就顺理成章了。他已经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想来罗斯人只要不是太蠢,就一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再派一个能说会道之士前去暗中联络,则事情大有可为。

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可不防的阻碍,便是那大明使团了。毕竟他鞑靼此时明面上,还是要奉大明为君主国的。这个时候,当着君主国的使团面前,却去和敌对的异族媾和,既在礼法上说不过去,自家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所以,这才有了提前将大明使团移送到忽兰忽失温之举。这种种举动,不明白的人看了自然是云山雾罩,觉得古怪而难以理解。但是若一旦串起来看,则顿时拨云见雾,再无半分隐秘而言了。

而实话说,这事儿若真是来袭的是罗斯人的话,达延此番算计,说不定还真有实现的可能。但是偏偏他却不知道,来的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罗刹人,而是苏默这个先知先觉的怪胎。这么一来,顿时成了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不但未能达成目的,反倒是被苏默敏锐的抓到了端倪,只前后稍一联系,便完全识破了他的算计。若是达延能知道这些,怕是定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如此,苏默既然推算出达延可能的目的,那么之前一味的两下挑唆,显然已经不再合适了。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向达延展示出强壮的肌肉,主动出击,再次狠狠的祸害草原一把,然后当着天下人的面,正面击败一次罗斯人。这样,达延便再有别的心思,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而罗斯人一旦吃了亏,以其性子,再加上之前苏默所作的铺垫,即便是达延想去媾和也没了余地了。

而他刚才已经让魏壹他们分头去联络己方散于外面的各个势力,但是唯有一处所在,魏壹他们却不好出面。

虎头关,当时留在虎头关养伤的草驴儿和江彬他们。早在当时出宁夏之时,苏默便知道了草驴儿和江彬他们,在那边很是招揽了一批人。此时,这股力量正好可以用上。

而能去联络他们的,此时此刻,也只有胖爷合适了。

第490章:第一支队伍

胖爷最终还是去了,哀哀怨怨的。

没法儿啊,苏默既然决定要彻底闹腾一场了,那就必须要集中所有的力量才行。否则单凭目前这几十号人,吆喝两句骚扰骚扰还凑合,但若真个对上成规模的部队正面战斗,那就跟送肉没啥两样了。

而所有他所能指挥的势力中,大都散落在各处,要找到他们需要时间,而且还不一定能找到。唯有两处固定点可以直接联系,一个自然是葬魂谷那边,只不过中间隔着达延部,少许些人往来没问题,但若是大部队行动就不好说了。

而另一处,便是虎头关那边了。而且虎头关那边的草驴儿和江彬等人很隐蔽,极少有人知道那里还有苏默的一股势力。如果说把握最大的,也还真是那边了。

所以,胖子这一趟是必定要跑的。

送走了胖子后,苏默难得的清闲下来。联络各处总是需要时间的,他现在也只能安心等待了。

一晃儿便是七八天过去了,算算时间,胖子估摸着应该到了虎头关了,也就是说再有几天后,第一支支援即将到来。但是除此之外,其他各路都是消息杳然,毫无动静。

苏默倒是没太着急,毕竟草原之寥廓,便是上千人的队伍散布其中,也犹如沧海一粟一般。再加上这种天气下,大都如他们一般,选个地儿猫起来,以躲避严酷的气候。如此一来,寻找起来便更是不容易了。

魏四却是个急脾气,初时几天还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耐心就渐渐的消磨完了。每日里不知多少趟的跑出去观望,希图人马尽快到来,大伙儿好去愉快的厮杀一番。

魏壹几人都是苦笑摇头,苏默也看着莞尔。后来想想,干脆将拖着他,向其请教战场厮杀技巧,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别看魏四脾气急躁,但是在魏氏兄弟中,武艺却是一等一的。而苏默自己虽然也粗通一些武技,但那只是武林中争斗的手段,一对一自然是绰绰有余,但若是放到战阵之上,却完全不顶事儿了。更不要说,他所会的本就是花架子居多,看上去蛮像那么回事儿,但真要跟人对上,立即就相形见绌了。

便如当日对老和尚嘉曼一样,他除了依仗着异能出其不意沾点便宜外,甚至连一招都走不下来,由此可见一斑了。

那么,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学些真正的本事,便也是正当其时了。

魏四好战,说起这些战阵攻伐之术来,自然是兴致勃勃。尤其是感念苏默对兄弟几个的恩情,如今既然苏默看得上他的武艺,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倾囊相授。

而魏壹等人见两人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便也时不时的指点一番。他们虽然武力比魏四稍有不如,但却胜在更加全面。不单单是战阵厮杀之术,更是连行军布阵,以及攻伐守御和用兵之道,都通通一股脑塞了过去。

由是,只短短十几天功夫,苏默便满满装了一脑袋兵法,虽说想要真正应用还远未可及,但知识就在脑子里了,随着时间推移,自然终有融会贯通的一日。

而除此之外,他的战阵厮杀之术,也大大提升起来,这让魏四看了都惊叹不已,一个劲儿的嘟囔果然天才什么的。

他却不知,苏默的身体早被神石改造的超出常人无数倍了,以这般强悍的体质,再来运使用力发力的法门,正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罢了,便是想要慢都慢不下来。

这一日,两人正对练的热闹,忽听外面一阵的噪杂传来。苏默手中长刀一摆,使个单撩式逼开魏四,纵身跳出圈子。这些日子来,他从一味的被动挨打,此时已是能和魏四走上数十招不落下风了。甚至激发了异能后,往往一招发出后,便让魏四浑身汗毛乍起,只能狼狈的闪躲后退才行。

此时听的外面动静,魏四痴迷练武,自是没心思多想。苏默却是第一时间心头一动,满是惊喜起来。

算算时间,该来的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上回被逼逃窜,说起来和众位兄弟朋友已是数月不曾相见,如今重逢在即,便是他也是情难自已。

“定是咱们的人回来了。”他匆匆的对还要扑上来的魏四撂下一句话,转身便往外跑去。

后面魏四一呆,随即也是大喜,迈着大步紧紧跟上。总算是来了,这下子四爷总算可以好好过一番瘾了。

“主上啊,想……啊——”

刚刚到了大帐门前,冷不丁一个凄厉的呼声响起,随即便有一道黑影带着一股恶风扑了过来。

苏默唬了一跳,这几天来的训练顿时显出了威力。只是横步一垫,随即如同反射般的就是一脚踹出。

呯!

一声击中肉体的闷响,然后便听那喊声戛然而止,瞬间转换为一声惨嚎。再然后,便是那道黑影猛地向后翻出,轰然落地之声。

大帐门口,一帮如同爱斯基摩人的人群蜂拥而出,看着眼前这一幕,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起来。

“奥利塞斯?!竟是你们!”苏默也回过神来了,扭头看着这帮浑身上下绑满了兽皮的家伙,稍一凝神,不由惊呼了起来。

这帮人不是别个,正是他那队因缘际会下收来的瑟雷斯战士。当先站在众人之前的,可不正是奥利塞斯吗?只是此刻这瑟雷斯人浑身透出一股子野性,从头到脚披满了各色带着毛的兽皮不说,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几道狰狞的伤痕,令人乍一看去,恍如面对一只亘古而来的蛮兽一般。

“主人,奥利塞斯终于找到您了。”瑟雷斯人看到了苏默,眼中锐利的光芒瞬间柔和起来,随即便激动的冲上前来,噗通跪倒在苏默面前,一边颤声大叫着,一边俯身去亲吻苏默的鞋子。

“好,好,快起来,起来说话。”苏默也是不由的激动起来,伸手一把拉起瑟雷斯人,不住的点头说好。

“没想到,竟是你们最先过来了。大家都还好吧,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可要紧吗?”

奥利塞斯两眼含泪,满脸感动的使劲点头,恭声道:“主人,奥利塞斯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是很想念主人。脸上?哦,这是被一只青狼抓伤的,不过我们最终杀退了那些青狼,没有损了主人的荣耀……”

苏默顿时一阵的无语。杀只狼而已,这和我的荣耀挨得上嘛?不过他也没有多说,这些西方人的观念之奇葩,他早知之甚明,根本没法儿去改变。

“我们,终于找到主人了。我们并未被抛弃,没有!”奥利塞斯忽然转身冲着一众“爱斯基摩人”大喊道,语声激动高昂,仿若圣徒神圣的宣誓一般。

“乌拉!”众“爱斯基摩人”顿时齐声欢呼起来,相互拥抱狂叫着,甚至有激动的流下泪来的。

魏壹等人在旁看的面面相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情绪。

“哎哟哟…….”一声*忽然在欢呼中响起,众人顿时一窒,这才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齐齐将目光转向发声处,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那是…….”苏默看了奥利塞斯一眼,迟疑着问道。

奥利塞斯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脸上却沉痛的道:“主人,那是您忠实的使徒,尊敬的佛朗西斯科大人啊。”

啥?佛朗西斯科!苏默大吃一惊。凝神仔细看去,好吧,那硕大的身形,也就唯有胖子才能与其相提并论了。唔,果然是佛朗西斯科使徒。

“伟大的、尊贵的、无上的魔神大人,您为什么这么对您忠诚的仆人呢?是因为仆未能侍候在侧吗?这是您降下的惩罚吗?”佛朗西斯科使徒艰难的爬了起来,一时却站不起来,就那么半跪在地上,两眼满是绝望的哀怨道。

这太悲催了、太打击了有木有?自己满心欢喜的第一个冲了出来,大声的表达着自己对魔主大人的思念之情,结果,还不等话说完,却迎面先挨上一记大脚丫子。

可怜的佛朗西斯科使徒心中的悲郁,简直如同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又如那黄河之水,滚滚不绝……

何谓身心俱伤?这便是了。

苏默嘴角抽抽着,尴尬的咳了起来。“那个……咳咳,对不住啊佛朗西斯科,误伤,完全是误伤。这个……其实也怪你,唉,主要是你刚才那站位吧,那个……真的是太顺脚了,主人我实在是情不自禁啊…….”

佛朗西斯科整个人都不好了,合着这竟是自己的错吗?欢欢喜喜的出来迎接,却被一脚踹飞,只是因为站位太顺脚了……

佛朗西斯科感觉自己很可能不会再爱了。

好吧,这终归只是小插曲,并不能影响主旋律。一通热闹之后,众瑟雷斯战士被安顿到后面,自有徐家亲兵照顾。奥利塞斯和佛朗西斯科则和苏默等人进了大帐说话。

当苏默问起分开后的事情,佛朗西斯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了一通,众人这才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来,当日苏默被嘉曼追着逃离后,待到佛朗西斯科清醒过来,那场伏击战也很快便结束了。而后当发现苏默失踪的事实,再到程妹妹赶到,佛朗西斯科和奥利塞斯等人便再也等不及了。

呃,事实上,是奥利塞斯等人按耐不下了。按照古老的奴隶规矩,主人若是出了事儿,奴隶便唯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陪葬。

当然,这种规矩奴隶们是不会心甘情愿的。但是当主人换成一个深受奴隶们爱戴的主人时,这种情况则又不同。往往是奴隶们会主动自杀,以求永远追随主人。

好在苏默当时只是失踪,并不是真的死亡。否则的话,怕是奥利塞斯等人会毫不犹豫的集体自杀殉葬。而同样作为苏默奴仆的佛朗西斯科,如果胆敢不这么做,那么奥利塞斯等人很可能会先杀死他,然后再自杀。

佛朗西斯科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机立断,果断的拉着奥利塞斯等人出发,出来四处寻找苏默。

主人肯定不会死,我们应该找到他,侍奉在他左右。这是佛朗西斯科为了自保说的话,但是却赢得了所有瑟雷斯人的认同。

就这样,他们成了第一支出来寻找苏默的队伍。

第491章:能与苏默比肩的高手

大帐中,奥利塞斯沉稳而淡然的叙述着寻找之旅,听上去并无任何波澜。

忠诚到近乎固执的瑟雷斯人,谨守着奴隶的身份,不肯有半分谮越。在他的意识中,竟然丢了自己的主人,这实在是莫大的罪过。至于因此在寻主过程中而发生的种种困难艰险,那都是应得的惩罚,是理所应当的。

对此,佛朗西斯科大为不忿,果断将叙述权夺了过来。而在他的口中,这平淡的旅程顿时便成了丰富多彩而又惊险万分的奇幻之旅。

远超东方人的强悍体魄,使得他们这支队伍走的极远。苏默结合了他两人的描述,惊讶的发现,他们最远竟然都到了长白山脉了。

而之所以偏向了东北方向,却是因为目睹了一场罕见的龙卷风,为了躲避那可怕的天灾所致。

苏默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释然的神色。等等,胖子?胖子不是去了虎头关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好吧,这货其实是半路上又跑回来了。他总是不放心少爷这边,当时去的时候就很勉强。结果此番路上恰巧遇到了奥利塞斯他们,而跟着奥利塞斯他们一起的,竟然还有庄虎和唐猛两人。

哈,胖爷多精啊,去虎头关找草驴儿和江彬,还有谁比这两人更合适的?便是胖爷也不能比啊。所以,果断将任务推给这两人,他自己便索性跟着这帮人一起回来了。

苏默当时派胖爷出去也是无奈,这会儿既然有了更合适的人,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对于那场几乎颠覆了他们认知的龙卷风,他两人至今记忆犹新,却不想原来目睹这场奇迹的不单单只是他们,竟尔还有奥利塞斯等人。唯一不同的是,奥利塞斯他们只是远远看到,最终避开了。而他们,则是唯二的身临其境者。哦,不对,应该是唯三,还有个嘉曼贼秃也感受了,只不过现在却已经灰飞烟灭了。

“你们绝对想不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胖爷唏嘘感叹着如是说道,语气中充满着惋惜之意。苏默就知道,这货又要开始显摆了。

奥利塞斯对此并无反应,佛朗西斯科却是人精儿,立即捕捉到了话中的含义,不由好奇的追问起来。

胖爷自是得意洋洋的讲述起来,他的口才可比奥利塞斯强多了,便是佛朗西斯科相对起来都略有不足。这无关口舌是否便给,却是因着东西方语言的丰富差异导致的。

佛朗西斯科听的如醉如痴,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由此看向苏默的眼神幽怨的如同空守深闺的妇人。

佛朗西斯科觉得,如果换成自己跟在魔主大人身边,绝对比那个死胖子更管用,也绝不会就这么空手而出。要知道,听上去,那个秘境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国啊。入宝山而空回,佛朗西斯科对胖爷表示深沉的鄙视。

而之所以对苏默报以幽怨,是因为他觉得,以魔主大人一身的神通,在遇到那个叫嘉曼的僧人时,就该再多坚持会儿,等到忠诚的佛朗西斯科使徒醒过来再施展引诱之计。那样的话,跟在魔主大人身边一起去神国的,就不单单是那个没用的胖子,而是还有聪明勇敢的佛朗西斯科使徒了。

是的,在佛朗西斯科使徒的心目中,魔主大人所谓的逃走分明就是诱敌之计。也是苏默给他种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刻了,导致他一点也不相信恐怖的魔主大人会对付不了一个和尚。

苏默对此实在不知该如何表示,竟无言以对。这货是个外国佬,根本不了解华夏的神话故事。否则怎么会不明白,便是再厉害的魔头,最终都会被佛祖镇压,凄惨的不要不要的。

好吧,这事儿不能说,保持自己在属下心目中不可战胜的高大形象,才是一个合格的、有逼格的好主上,这一点不能动摇。嗯,必须不能动摇,还要想法不断加深……

当然,这御下之道,恩威并济。这逼装的……呃,不是,这威立的够了,恩也不能疏忽。于是,强大的苏魔主故作淡然的摆手抛开这个话题,转而对属下的遭遇表示关切。

胖爷在一边偷偷翻白眼,心中暗暗吐槽不已。佛朗西斯科使徒却显然很兴奋,继续手舞足蹈的讲述起来。

变幻莫测的气候、寒风雨雪的侵蚀、成群的野兽突袭,还有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的进犯,种种困苦危厄,让众人听的惊心动魄,竟不在胖爷描述的秘境探索的气氛之下。

“……我们为此付出了永远失去三个战士的代价,唉,真是太惨了。”佛朗西斯科满脸沉痛的说道。又挽起袖子,将胳膊露出来,“看,甚至连我,都因为时刻战斗在第一线而英勇流血。但是这依然不能让我退却,一直坚信必定能找到主上……”

他这么说着,脸上满满的都是忠贞不渝之色。眼神瞄啊瞄的,就差直接张口说出来,主上,你快来褒赞我吧的话出来。

众人看看那胳膊上一块指甲大小的伤疤,再看看旁边沉静不语的奥利塞斯脸上那狰狞的伤口,一时间面面相觑,竟无言以对。

苏默以手抚额,很有一脚踹出去的冲动。他喵的,人家脸上那么重的伤都没怎么着,你丫这点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小伤也敢拿出来秀,无耻也得有个限度好吧。更不要说,那伤疤一看就是陈年老伤了,你这是拿咱们都当羊枯吗?

强忍着这股冲动,他转头看向奥利塞斯,岔开话题笑道:“奥利塞斯,你们这一身打扮很犀利啊,怕是祸祸了不少的动物吧。”

奥利塞斯眼中也泛起笑意,点头道:“是的,一路来,我们杀了很多的野兽,各种各样的。有熊、豹子,还有狼,很多的狼。它们都是成群结队的,很难缠。不过也为我们提供了最多的皮毛,使得我们得以抵御住了酷寒的气候。虽然我们为此付出了三个战士的生命,但我依然认为这是值得的……”

佛朗西斯科无耻没有得逞,有些悻悻然。此时听到这儿,连忙插言道:“说起这些皮毛,还不是幸亏了聪明的佛朗西斯科提供的好办法?不然的话,单是那股子臭味不说,这些上好的皮子也都早就腐烂了,还说什么抵御严寒。”

奥利塞斯看了他一眼,淡然点点头,确认道:“是的,确实是佛朗西斯科先生提供了硝制毛皮的法子。嗯,也只是口头提点了几句,我们瑟雷斯人本也懂些这方面的知识,动手的也都是他们。”

佛朗西斯科大怒,瞪眼道:“胡说,我也有动手的。你敢对主发誓,说我没动手?”

奥利塞斯抿了抿嘴唇,点头道:“好吧,佛朗西斯科先生确实动手了,第一下就割破了指头,然后就不肯做了。所谓的受伤,便是说的那一下了。”

佛朗西斯科怒极,抓狂道:“污蔑!这是污蔑!我说的受伤是战斗中的受伤。奥利塞斯,谎言是原罪,这太可耻了!”

奥利塞斯老神在在的摇头:“我同意您的说法,佛朗西斯科先生。不过您说的战斗中的受伤,应该是在脚上吧,而且严格来说,那也不算什么伤。”

“怎么不算?凭什么不算?”佛朗西斯科气极,大声道:“我当时都不能走了,差点骨头都断了。”

“不不不,佛朗西斯科先生,您只是被动物在混战中踩了一下,又恰巧是小尾指,所以才产生了些疼痛。实际上连皮都没破,怎么能算受伤?至于说不能走了,这个,我不做评论。”

“哦天呐,你太狡猾了,奥利塞斯,你这是避重就轻,是可耻的欺骗!欺骗也是原罪!我明明被踩的很重,我觉得肯定伤到了骨头,只是我坚强的坚持了下来,那是勇敢,是一种难得的美德,应该获得赞美的。奥利塞斯,公平公正是一个骑士的准则,你玷污了他,这太可耻了…….”

“我不是骑士,只是一个战士,先生。”

“…….好吧,战士。那么战士的勇敢和正直呢?”

“先生,您是在质疑我的勇敢吗?是这样吗?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您对我的侮辱?如果这样,我想我有必要对您提出决斗……”

“……..等等,等等,正直呢?我说的是正直,你不要以偏概全。”

“正直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格,您竟然要质疑我的种族吗?这果然是侮辱,那么,请接受我的决斗吧。”

“………”

大帐中所有人都震惊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人的交锋。一个暴跳如雷,一个沉稳淡定,简直太有喜感了。

便是苏默也感觉有些错乱了。眼前的奥利塞斯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奴隶吗?这不紧不慢的,看不出词锋竟是如此犀利。

更令苏默惊奇的是,平日里看似老实头的奥利塞斯,竟然也会耍诈。几句暗含挑拨的话语下去,便完全带偏了佛朗西斯科的节奏。这楼歪的,简直是神转换啊。

看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奥利塞斯也渐渐开始真正的溶入这个团队了。放开心胸,不拘于表面虚礼,这才是真正的认可和溶入。苏默对此乐见其成,很是欣慰。

到最后离开时,两人也没掰扯清楚。当然,糊涂的其实只是佛朗西斯科一个人罢了。听着两人渐去渐远的争吵声,大帐中所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都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也是醉了,本以为当世以无耻著称者,莫过于自家少爷了。可是今天,他终于见识到了一个能与少爷相颉颃的对手了。郁闷个天的,被野兽踩到了脚也算受伤,还是连皮儿都没破的那种,胖爷觉得有必要重新调整自己的三观了。

咦,不对,等下。被野兽踩到了脚?我去,竟会被野兽踩到脚,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听上去好奇葩,内里似乎很有些故事啊。胖爷托着下巴,眼中八卦之火熊熊……

瑟雷斯战士的首先回归,顿时让人手捉襟见肘的苏默军大为缓和。至少在布防和打探消息时,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苏默暗暗盘算着时间,吩咐众人趁着空时在谷中建起许多木屋,又取水从外浇筑冻起来,颇有些爱斯基摩人雪屋的意思。里面生起火堆,果然温暖如春,比起单纯的木屋暖和多了,这让众人又是一番惊奇赞叹。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营地外再次喧闹了起来。第二队人马,到了。

第492章:龌龊

第二队人马没出任何意外,正是以庄虎、唐猛、草驴儿和江彬四人为首的虎头关分队。

确实得是分队,尼玛,足有上百号子人马。至于说之前只有十八人,嗯,扩编了,情投意合大结义,全是兄弟伙。舍了官身弃富贵,两肋插刀兄弟情啊。据说这支分队当日离开虎头关的时候,关上几位守将都哭了。

呃,别误会,那不是什么分别之泪,也不是什么感动之泪,而是因为欢喜过甚激动的泪水!

这帮瘟神,终于是要走了,这些日子以来,可算是把虎头关祸祸惨了。

成天的不是邀斗搏戏,就是呼五喝六的饮酒吃肉。按说军营之中,自有军法管束,当不至如此。但是这军法也得分人分时候,比如说战时,那绝对是军纪森严,哪个胆敢违犯一点,轻则军棍伺候,重则人头落地。

但是眼下呢,达延那边正盼着大明为他分忧解难呢,自然不会如往年那样来袭了;

而那些个小部落,却被前阵子的青巾贼啊刺客啊什么的,搞的鸡飞狗跳,一地鸡毛,这会儿但求着没人去找他们麻烦就托天之幸了,又有哪个闲的蛋疼的再来撩拨大明的神经?

那些该死的土匪、马贼已经把他们祸祸的不要不要的了,这要是再招来大明的官方力量介入,大伙儿还有活路不?各小部落每年袭扰边境是为了抢粮抢物资过冬,真当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架打吗?

至于另一股势力亦思马因,好吧,国师大人应付达延都吃力的快要退出草原了,哪还有心思,还敢有心思来招惹大明?

所以,今年整个边关出奇的安宁。自宣府、大同一直到陕甘宁一线,都是全线无战事,彰显出一副诡异的和谐。

这种情况下,便是各边关的守将都大松了口气儿,不再那么绷紧了神经。由此,麾下军卒自然而然也就都有些放鹰,谁也不会此时较真的去执行什么军法军纪了。

这便是江彬他们有此市场的原因之一。

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却是江彬他们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你妹的,来不来的就挑出当日来关上时那面破旗子,大明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

好吧,你丫的确定这不是仗势欺人?钦差大人的亲卫,还是被人袭击后,一直没能查出凶犯而委屈着的百战余生。军法制裁他们?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活腻歪了吧。

话说锦衣卫、东厂番子一波波的,或明或暗的不知来了多少,都红着眼珠子找替罪羊好给皇上交差呢。这个关头去得罪苦主,治罪他们,这不妥妥的屎壳郎进茅房——找屎(死)吗。

没法儿,睁一眼闭一眼,由得他们折腾去吧。大不了等他们走后,兄弟伙再重头收拾旧山河就是了。终归他们也不是关上的兵,还能总赖着不走不成?

于是乎,就这样,江彬等人算是撒了野了。尤其是里面还有草驴儿这个蔫儿坏,时不时的在背后戳戳这个,挑挑那个的,虎头关算是彻底崩坏了。

嗯?你问草驴儿怎么会在虎头关?太简单了啊,送了何二小姐回家后可不空闲了吗。那来虎头关瞧看瞧看老兄弟多正常啊,嗯,顺便捯饬几下,把水搅的再浑点策应下自家公子,多美好啊。

世上事便是如此,有美好的,自然就有不美好的。几位守将天天对坐惆怅,唉声叹气不已。宝宝这心里,苦啊。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帮老鼠屎总算是要走了,几位守将如何能不激动的内牛满面?欢呼,必须欢呼啊,就差没挑挂爆仗放了。

什么,你说有百十号人跟着一起走了,应该抓回来?放屁!你他娘的是凭着好日子不想过咋的?没看都走的是什么人吗,全你妹的是营里的刺儿头啊。这样的混蛋别说走了百十号,就算是千把号也是大善啊。

还抓回来,先不说能不能抓回来。就算能,抓回来干啥?让他们继续祸祸老子吗?来,你来,老子先抓死你算!

就这么的,虎头关分队顺利归建,整个营地加上瑟雷斯战士和之前残余的徐家卫士,妥妥的超过三百人,比当初魏壹初入草原时分兵后的实力还要厚实。

两下里见了面,众人都是唏嘘激动不已。庄虎和唐猛见了苏默就噗通一声跪倒,又是痛哭又是惭愧的请罪。

身为护卫,未能保护好主将,甚至把主将都弄丢了,按照规矩,他二人当是直接人头落地的下场。为这事儿,在见了草驴儿和江彬等人后,好悬没让江彬当场拔出剑来杀了。

也是这两人倒霉,跟着奥利塞斯等人风里雪里的一通苦吃了,好容易得了苏默的消息了,满心欢喜的一路急赶来相见,却不料半路遇上胖爷这贱人。

结果,被胖爷一通假传圣旨,不得不抹回头又往虎头关奔波而去。偏偏两人走的急,甚至连当时被震昏了后,真正导致苏默失踪的罪魁祸首是谁都没搞清楚,一直还以为是自己保护不力,被那个凶悍的维京人穆斯劫了苏默去。可想而知,这种说头落到了江彬耳中哪还有好?甚至连草驴儿都拉着脸以对。

如今见了苏默当面,想及前因后事,所有的委屈、痛苦搀和着羞愧登时尽数发泄出来,那哭的叫一个稀里哗啦啊。

苏默心中感叹,上前拉起二人,先是问过两人的伤势已无大碍了,这才将嘉曼的事儿简单说了。

众人听的不免又是一阵惊奇,倒是江彬和草驴儿郑重的向两人道歉赔礼。连胖爷都不是对手,他两人又如何能护得住苏默?而且当时他们为了抵挡穆斯已经尽了全力,甚至都差点没保住命,这已经足够了。

之前两人羞于面对老兄弟,自然也没多做解释,江彬和草驴儿压根就不知道,还有两人抵挡穆斯被震昏了这事儿。

此时事儿都说开了,几兄弟自然是嫌隙尽消,重恢复之前时候。

江彬唉声叹气,一再念叨亏了亏了,却是因为听说那老和尚嘉曼如何如何厉害,自己却因为受伤未能跟在公子身边得以一见。

历史记载,江彬性狭而勇,最是好勇斗狠。昔日在边军中,便是以悍将著称,这也是其后来能被朱厚照赏识重用的原因。

但在这个时空,他还未来得及遇上那一番际遇,便被苏默拐带跑了,但是这好勇斗狠的性子却是并无丝毫二致。别人都是骇然与那老和尚的厉害,唯有他大为遗憾,深为不能与这般高手一较身手为憾。

胖爷被他叹气叹的烦了,恼火起来,拖着他便往外走去,表示自己绝对可以以身相代,稍稍满足他的遗憾。

江彬脸儿都绿了,也不叹气了,两手死命抱着草驴儿不撒手,结果俩人都滚成了一团,好不狼狈。

郁闷个天的,这明显是欺负人吗不是。胖爷啊,早不知都被修理了多少回了,这回还来,那不是自个儿找虐吗?

以身相代?胖爷你确定这有可比性吗?跟嘉曼对上,就算明知不敌,但是咱可以以命相搏不是。哪怕是被打死,只要敢豁出命去也能咬下他二两肉来。可是对上您,嚓嚓的,老子吃撑了去跟你玩命去?二两肉咬不下来不说,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还要胖上一圈儿增肉,被揍肿的。

闹哄哄的相见直到晚上才终于消停下来,将所有的人都安顿下来后,魏壹有些发愁。为啥,因为随着人越来越多,这暂时驻扎的营地不够用了。

而且不单单是营地面积不够的事儿,食物辎重之类的也眼看着不敷所出了。毕竟之前所获,也只是罗斯人一个百人队的量。可现在却是足足有三百多人,再加上之前消耗的,眼下的粮食草料,将将只能维持五六天的样子。这还是因为瑟雷斯人全是步卒,没有像江彬这一队人那样,个个都是骑兵的缘故。

没法儿,这事儿在又过了两天后,魏壹终于还是苦着脸报于了苏默知道。若是在中原,凭着魏国公府的权势,区区三百人的补给对魏壹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可是这里,他又能往哪儿找补去?

而且现在偏偏是隆冬之季,就算是派人出去打猎都困难。不但猎物少不说,便只是酷戾的气候就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难题了。

这天儿,躲在屋子里烤着火还好说,可要是暴露在外,时间稍稍一长,连丁丁都能给冻下来。

苏默得报,却是半响没出声。站在门口扒着毡帘往外窥视着,搞的魏壹愣是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自个儿大营里偷窥?这是几个意思?话说你老人家现在好歹也算是一军主帅啊,这样鬼鬼祟祟的,真的好吗?

“苏公子,你这是……”他等了半天,不得不尴尬的提醒道。

“嘘——”苏默不回头,歪着脑袋做个禁声的动作,随后又招招手道:“魏大哥,你来看。”

魏壹眼眶子抽抽,挨蹭了半天才不得不挤着脑袋凑过去看。外面,一片枯树林后,几个壮实的兵卒嘻嘻哈哈的推搡着一个士卒,不时的伸手在那士卒脸上、身上摸一把掏一下的。那士卒一脸的愤然羞恼,却是只咬牙不语。

这是…….

魏壹瞬间面孔涨的通红,抬手就要掀帘子出去。军伍之中,尤其久在外面驻守时,往往就会出现些龌龊事儿,这并不奇怪。可是在他的麾下,却是他决不允许的。而如今,竟然有敢公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事儿的,他岂能容忍?!

“等下!”旁边苏默伸手拦住。魏壹大怒,低声怒道:“苏公子!”

苏默笑笑,拉着他指向外面轻声道:“魏大哥看仔细,那些兵是哪部分的?”

哪部分的?魏壹被他问的一愣,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连忙再次凑过去看。这一看,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

那些个混蛋,分明都是那支虎头关分队的。虎头关分队的人都是跟着江彬来的,明面上虽是也属于苏默和他麾下,他却不好越过江彬去管束什么。否则,那就是落江彬的脸面。

“这……这……唉!”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是长叹一声。

“准备下吧,你不是说咱们粮食物资不多了,地儿也小了吗?那成,也是时候动一动了。这帮王八蛋就是闲出来的毛病,咱给他治治!”苏默眼中闪出危险的光泽,淡淡的说道。

第493章:谋肥羊

寂静的山谷中人喊马嘶,再次喧嚣起来。随着苏默早上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打点行装,擦枪磨刀,脸上透着兴奋之色。

这小山谷中虽然平静恬适,但是日子久了难免也会让人感觉无聊。这些个士卒都是年轻气壮之辈,早已习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这些日子来已经憋得嗷嗷叫了。

山谷中间的主帐帘门被猛的推开,江彬和魏四一头大汗,兴冲冲的冲了进来。

“先生,终于要动手了吗?对手是谁,学生愿做先锋,为先生平之。”江彬两眼亮的吓人,抢先开口叫道。

魏四慢了一步,悻悻的瞪了他一眼,也紧跟着上前一步,抱拳道:“苏公子,江君雅前时受伤未愈,这先锋一职还是交给末将来吧。末将兄弟深受公子大恩,未曾所报,此番当是时也!”

江彬大怒,回身瞪眼怒道:“魏老四,你敢小觑与某!那些个小伤,老子早八辈子就养好了,何来的未愈之说。要抢老子的先锋官,来来来,你我先分个胜负高低再说。”说罢,一撩衣襟便要动手。

那边厢魏四哪肯示弱,大笑一声正当如此,毫不犹豫的便转头往外走。

帐中魏壹几个都是苦笑着摇头,这两人都是个好斗的性子,打从认识了后,几乎便是天天泡在一起对练,连教授苏默都顾不上了,完全就是基情四射啊。这会儿倒好,为了个先锋官的差遣,竟是又要开打,令众人简直哭笑不得。

“闹够了没?”眼见两人便要出了帐门,苏默冷冷哼了一声,终是开口说道。

两人身子一僵,魏四微微涨红了脸不敢再说,江彬却是腆着脸转回来,凑过来谄笑道:“先生,彬可是您的弟子啊,这有好事儿怎么也得先紧着自家人不是,您说对不。”

苏默狠狠瞪了他一眼,板起脸骂道:“对你妹!滚一边去,毛毛躁躁的,真真有辱斯文。”

江彬就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的往后躲去,嘴上却悻悻的嘟囔道:“满口粗鄙,也不知是谁有辱斯文……”

“你嘟囔些甚?”苏默眼睛竖起来。

江彬吓了一跳,这也能听到?真见了鬼了!嘴上却不敢怠慢,拼命挤出一副笑脸,赔笑道:“没没,弟子说,先生羽扇轻摇,风流倜傥,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概莫如是了。弟子简直是佩服的那啥,嗯嗯,简直那啥了。”

苏默就皱皱眉头,认真思考:“唔,我就说怎么觉得少点什么嘛,扇子,我的扇子呢?”

大帐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起来。这师生俩,敢有个靠谱的吗?我去,这楼歪的,咋就说到扇子上去了?军议!现在正军议呢好伐。

“咳咳咳……”胖子以袖掩面,咳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自家少爷这没溜儿也是让他醉了,还扇子呢。上回摇扇子,先是摇出个穆斯来,紧接着又摇出个嘉曼,好悬没把小命儿丢了。这回好,您老人家又想整点啥幺蛾子啊?爷,咱还是收了神通吧。

“有病啊,咳的那么假,一点都不专业。”苏少爷皱眉斜了他一眼埋汰着,一点情面都不留。

真不会聊天,还能不能做好朋友了?胖爷差点没被噎死,翻着白眼不咳了。爱死不死的,爷不伺候了。

“知道要去打谁吗,就这吵吵的,争个毛线啊。”苏默不理他,转过头继续呵斥江彬。魏老四那儿还要叫声四哥,不好直接说,江彬这个名义上的门生正好拿来顶缸,大小长短简直不要太合适了。

江彬耷拉着脑袋,这倒霉催的,自己冤不冤呐。

魏壹在旁打圆场,站出来笑道:“好了,公子爷莫要恼他们了,将士争先,士气高涨,总是好过怯敌避战。唔,刚才说到哪儿了?来来来,继续,咱们还是先把眼前事儿定下来才是。”说着,暗暗瞪了自家四弟一眼。

魏老四目光飘忽,装作没看到。脚下却若无其事的溜达着,躲到魏二魏三身后去了。

我去,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这才几天啊,四弟就学的如此没皮没脸的。堕落了啊,魏壹只觉得心头一堵,瞟向苏默的眼神儿幽幽怨怨的。

苏默毫无所觉,点头正色道:“对,说正事儿。刚说到哪儿了……啊,扇子,对,我需要把扇子…….”

噗通!大帐中栽倒一片。

“咳咳,口误,口误,嘎嘎…….应该是罗斯人那边分营了,对,是这个,就是这个。都怪胖子,竟这儿瞎捣乱,好了,都严肃点,这正研究打劫呢。”

胖爷热闹正看得开心呢,猛不丁就躺枪了,顿时目瞪口呆起来。不是,这跟胖爷有毛关系啊?怎么就说到我头上了?扇子……我去,那扇子的茬儿是江君雅那厮说的好不好?

这完全没法再做朋友了,胖爷这个悲郁啊。宝宝好桑心。

“嗯嗯,咳,对,罗刹人那边分营了。呃,其实也不算是分营,是他们在主营外东西南北四方十里外,各设大营一座,每营驻扎了一队火炮手,还配备了骑兵若干,步枪兵数百……”还是魏壹老成厚道,眼见胖爷快哭出来了,赶紧插话将主题引回到正事儿上。

苏默昨个儿决定让这些士卒动一动,一来发泄下积攒后过剩的精力;这二来正好也趁机解决下将要见底的补给。只要解决方法,自然便是打劫肥羊了。

至于说谁是肥羊?还用想吗,必须是罗斯人啊。相较连过冬物资都要靠劫掠大明边关的鞑靼人,正在渐渐崛起的北极熊,无疑是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隔着一道如同天险般的高加索山,但是那并不影响罗斯人的物资补给。即便是莫斯科那边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刚刚征服了的东西伯利亚诸国,却正是最好的运输大队。此次南征,整个军团半数以上也都是由这些小国士兵组成的。

以一国之力提供一场国战或许比较吃力,但若是集中数国之力则游刃有余了。毕竟,这终算不得真正的国战,不过是来抢夺劫掠一番,顺便试试水而已。总数不过万人的南征军团,周围数国供给,那物资不要太充裕了好不好。

再者话又说回来,抢那些贫穷的蒙古部落苏默还会略有不忍,那么打劫这些真正的侵略者,苏老师表示毫无压力可言。

只是目标定下来后,派出去探子一打听,竟然发现罗斯人那边有了新的动静,这让魏壹等人顿时警惕心大起,拉着苏默想要探究出个究竟来。哪怕是搞不清细节,也得弄个大概出来才行。只管冒失的一头闯过去,那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该做的事儿。

先前江彬和魏四二人闯进来时,众人正将将在通报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研究就被打断,此时魏壹重提话题,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苏默。

“最近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吗?嗯,我是说在他们分兵之前。”抚弄着下巴沉吟半响,苏默抬头问道。

魏壹和两个兄弟对视一眼,魏二迟疑了下道:“若说异常,据说前些日子,西北方向有狼烟升起,数日不绝。而且火光冲天,延绵足有十余里宽的样子。当时咱们的斥候隔着实在太远,实在看不真切,但因其不在咱们这一边,便也没去细查,这个算不算?”

苏默一怔,西北方向?那岂不是在罗斯人的背后?难道是他们内里发生了叛乱,还是说自己早先埋下的伏手提前引爆了?皱着眉头想了良久,却终是线索太少,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论。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动静?还有,刚才说他们分出四座营地,每营都分派了不少的人手,那是否知道,各营的兵力具体的数量?有无侧重什么的?”

魏壹摇摇头,抚着颌下短须沉吟道:“所谓四座营地,其实只是根据常规推测,更不要说其中具体详情了。毕竟,经过你们上次一闹,罗刹人防范的颇为森严,咱们的探子不敢过于靠近,实在无法得到确实的消息。但是靠近咱们这边的两座大营,兵力大约都在五百上下,这个却是差不多能确认的。”

苏默不说话,站起身来低着头在帐中踱步。半响后,眼中光芒一闪,顿住步子抬头看了看几人,坚决的道:“既然如此,那索性便来个打草惊蛇好了。否则这样猜来猜去,永远也别想搞明白。”

众人精神一振,魏壹沉声道:“计将安出?”

苏默呲牙一笑,招手让众人靠前,低声道:“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几个脑袋凑成一堆,随着苏默的解说,众人脸上先是呆滞,但很快便都露出古怪之色。老半天后,这才一哄而散,各自出帐分头行事去了。

片刻后,山谷中号角长鸣,蹄声隆隆。一队队骑士在各自统领的带领下出了山谷,分头往各个方向而去。

苏默骑着汤圆,身边胖子和草驴儿、庄虎、唐猛几个四下护住,单领着由原先果毅营残余的十八骑,再加上奥利塞斯和佛朗西斯科率领的瑟雷斯战士为一队,在魏壹几兄弟的簇拥下而出。

到的谷口,两下里互一抱拳,随即也紧随其后,跟上前方的大队而去。

是日,天空晴朗,竟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第494章:杀戮

“多难得的好天儿啊,果然很适合杀牛宰羊啊。”目送着大队人马滚滚而去,留守的魏二喃喃的说道。

“是啊,只可惜咱们俩却只能呆在这儿无聊,真是……”身旁的魏三也是一脸的神往附和着,随即却又垂头丧气起来。

派出去联络各处的斥候还有许多未回来的,大本营这里必须要留人等候。结果众人谁也不甘人后,都不想留下,没奈何只得抓阄,倒霉的魏二魏三两人抓到了下下签,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干咽馋涎了。

“多难得的好天儿啊…….”与此同时,另一个营地中,年老的头人掀开帘子走出毡包,惬意的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四肢,眯着眼看了天上明媚的阳光一眼,微笑着说道。

草原上的冬季是很枯燥的,因为严寒使得牧人们无法出去放牧,甚至连最喜爱的骑马摔跤都不能进行,只能躲在厚实的毡包中呆着。

这不单单是人畏寒不出,实在是因为天寒地冻,寻不到足够的草料供养。若是马儿剧烈的奔跑后得不到充足的草料,很快就会消瘦甚至死亡。

牲口对于鞑靼人来说,其意义可不仅仅是财产,而更是代表了生存的保障。如果一个部落不断的有牲口死去,那这个部落离着灭亡也就不远了。

所以能遇上特别的好天气,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开心的事儿。然而今天,原本应该是个开心的日子,忽然变成了一些鞑靼人的伤心日了。

“长生天啊,这是您降下的惩罚吗?可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老头人悲愤的看着族人们躺了一地的尸骸,听着那四下里的狞笑和哀嚎的交织的悲曲,不由的仰天大叫着。

只可惜不等他质问的言语说完,一把闪亮的弯刀划过,随即一颗苍老的头颅便高高飞起,空留一个无头的尸体立在原地,微微晃了晃,随即带着窜起老高的血柱倒了下去。

杀戮,无情的杀戮,正在这个不过两百多人的小部落中上演着。那明媚的天光下,再不见半丝祥和,而是直如森罗地狱一般。

突兀而来的凶手,个个如同传说中的山魈鬼怪一般,在鞑靼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毫不留情的举起了屠刀。

这个原本是难得的好日子,彻底被血色浸透,完全没了丝毫美好。

“是那些北方的罗刹狗!是他们,快去报……”老头人年轻的儿子悲愤的嘶吼着,拼命的想要冲出杀戮,却在一句话未说完中,忽然便打着旋儿跌了出去。

致命的伤口从勃颈处直直划到小腹,五脏六腑拖出一溜儿长长的血道,怒睁的双目无神的望向虚空,最终归于黯然。

“这是第几个了?”不远处的小岗上,苏默端坐于汤圆背上,轻轻抚着汤圆的大脑袋,安抚着不时发出低吼的汤圆,歪头向旁边的胖爷问道。

“第四个了。”胖爷脸颊微微抽动了下,眼中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少爷…….”他回答完,迟疑了下,嗫嚅的低唤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苏默面无表情,抿了抿嘴唇,淡然道:“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残忍,不该对这些牧民下手?”

胖爷默然。

苏默不说话,目光在下方的杀戮场中扫过,看着那烟火滚滚四下漫延中,几乎流成小溪一般的血水,还有那扔的到处都是的残肢断臂和尸骸,最终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

自古以来,种族之间的争斗从来没有脉脉温情可言。今日看似残忍的场面,但是与昔日鞑靼人对汉人的屠杀比起来,甚至连万分之一都不如。

昔日蒙元南侵,征服中原之时,汉家子民整城整城的被屠杀,连牛羊猪狗都不如。这些事儿,在这个时代,因为信息传递的不发达,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体会其中之痛,而真正了解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但是苏默不同,他是后来者。从无数的历史记载中,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清醒的了解异族人对汉人的残忍曾达到过何等的发指地步。

尤其是这些马背上的民族,别看他们平时一副温和亲善的面孔,但是一旦作为敌对方,却无论老少,尽皆化为毫无人性的豺狼。便如眼前这个部落,苏默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怕是里面任何一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汉人的血。

这一点,从几乎每个毡包里,都有或多或少汉人奴隶的情形上就可见一斑了。

鞑靼人一向以战功分配财货。奴隶也是财货的一种,而能分配到多少奴隶,则取决于历次战斗中,各部落出力的多少来决定。

这个部落能分到如许多的奴隶数量,其中的含义还需要问吗?而且,但凡能获得依附与王庭附近的部落,向来都是大汗最坚定的追随者,也通常都是为大汗而战的急先锋。

可以说,能得到允许在汗帐周围驻扎的,都是为大汗征战立下大功的,也表明了他们身上背负了多少的血债。当然,那是汉人的血债,对鞑靼人来说,那却是耀眼的战功了。

所以,苏默对他们下手,心中毫无压力。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杀人者人桓杀之,曾经犯下的罪行,绝不会因为狗屁的放下屠刀,又或者什么忏悔就可以被原谅。

不,绝不原谅!以血还血,以直报怨!这,便是苏默一向的行事准则。

杀戮既然接近尾声,算上这一个,已经是他们屠戮的第四个鞑靼部落了。每次出手都是瑟雷斯战士为主,都是西方人的面孔,再穿上罗斯人的军服大衣,便是神仙也难以分辨出来,用来栽赃罗斯人简直不要太合适了。

你达延不是有了媾和的心思吗?不是连对王庭的挑衅都能容忍吗?那好,我便转头屠戮你的族人,专门冲你外围依附的小部落下手,看你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

你若是还能忍,那就干脆杀个干净。反正此番出来,也有为了劫掠物资的目的。粮秣草料的这些,小部落或许不多,但是架不住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不是。

再说了,除了这些草料粮秣外,不还有那么多的牛羊吗。虽然这个季节牛羊瘦了点,但那好歹也是肉啊。这个年头,但凡是肉食就比素食强啊,苏默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挑食,绝对的好孩纸。

而若是你达延一旦忍不了,嘿嘿,那可是再好不过了。上次调戏罗斯人未能成功,这次不妨换过来试试。话说苏默虽然不是斗牛士,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此的兴趣。嗯嗯,coseplay这种游戏还是蛮有趣的。

“敲鼓,打扫战场,然后继续下一个。”听着下面的杀喊声渐渐零落,苏默果断下令道。

身后唐猛应诺而出,拍马奔下小土岗传令去了。他和庄虎二人上次失了苏默,一直耿耿于怀。此番终于再次找到了苏默,那是说什么也不肯少离半步了。便是再眼馋下面众兄弟杀的痛快,他二人也不为所动。

于是,每次战斗时,除了胖子这个贴身护卫外,庄虎和唐猛二人便兼顾了传令和侍卫的双重职责,带着原本的果毅营十八骑,成了苏默的专属护卫队。

下面的战场中,随着鼓点的响起,众瑟雷斯战士开始收拢归队。数骑幸运逃出生天的牧人,亡命的四散奔逃。重新归建后的瑟雷斯人,则稍事整顿,便沿着这些人留下的痕迹一路从后衔尾吊着。这样既省了自己四处搜寻其他部落的时间,也能持续给鞑靼人施加压力,逼迫王庭中的达延汗做出决断。

至于魏壹、江彬和魏四几人,则带着大部队藏身其后,一来随时做好接应准备;二来则负责善后诸事。打扫战场收集物资是一方面,还要不断的分出人手,将那些解救出来的汉人奴隶先送回大本营那边统一安置。待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则一并护送回大明去。

战火就这么忽然再次点燃起来,因为寒冬而至,刚刚平复下来的草原再次糟乱起来。没人了解究竟怎么回事儿,连起因也摸不到头绪。

唯有随着苏默战刀所指,不断延绵的劫掠枪杀传出一个模糊的信息:有一队罗刹人杀到了草原深处,正围着王庭汗帐四下肆虐。截止到大部分人都得到了这个消息时,已然是接连十三个小部落被屠戮殆尽,鞑靼人损伤惨重。

而这帮罗刹人不但残忍,还极为狡猾。但凡遇上大点的部落,便会绕道而走,决不去招惹。但是若是对上小部落,立刻就化身成地狱魔鬼,所过之处,几乎是寸草不剩。杀光、烧光、抢光,把三光政策执行的淋漓尽致。

由此使得无数的小部落纷纷逃离自己的驻地,俱皆往王庭或者几个大部落涌入。一时间,整个王庭附近风声鹤唳,王庭以及附近几个大部落人满为患,物资储备急速消减起来。

这般发展下去,即便是以那些大部落和王庭的储备之丰,怕也顶不住这种消耗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些罗刹狗,真当我大元是好欺的吗?真以为我大元没有勇士吗?战!我要去跟这帮畜生决一死战!”

王庭中,一座金顶大帐中,一个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血红着双眼,怒发欲狂的大叫着。

旁边一个略显瘦削的男子则端坐不动,阴鹜的眼神在大汉身上一转,嘴角便绽出一丝隐秘的嘲讽,但随即却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则是一脸的忧虑之色。

“大王兄,这些罗刹狗固然可恶,但是其实力委实不可小觑,大王兄切不可轻举妄动啊。而且,你便是真要动手,怕是父汗那边……”他迟疑着说道,语意中虽然听上去是劝解,但实则却暗含挑拨之意。

这两个人乃是亲兄弟,正是此时名义上的蒙古之主、达延汗的大儿子图鲁博罗特,和第二子乌鲁斯博罗特。而这位一脸担忧劝解的二王子还有一个鼎鼎有名的名字,那便是“济农”。

此刻听着二弟济农的劝解,图鲁博罗特果然愈发恼怒,猛地一挥手将一张小桌掀翻,正待说话,却听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个蒙古汉子闯了进来,焦急的道:“大王子,不好了,斥候来报,罗刹狗正往阿里浑那边去了。”

“什么?!”图鲁博罗特和济农同时大惊,不约而同的失声叫了起来。

阿里浑,其实是和林附近的一条河的名字。阿里浑河周边水草丰美,风景宜人,实是上好的水草地。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小妹、达延可汗最宠爱的小女儿、蒙古别吉,图鲁勒图此时就在那边游玩…….

第495章:图鲁勒图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马是一匹神骏的红马,火炭儿也似的。

马上的人却是一身白衣,剑袖劲服,足蹬兽皮小蛮靴。手中擎着一张黑漆宝雕弓,腰间紧束的银色玉带上,尚别着一把精致的小银刀。

此刻纵马飞奔,奔腾之中忽的极快的拉弓上弦,略一凝眸,手松处,那箭矢流星般射出,不远处一只正刚刚露头张望的小兽,登时应声而倒。

“咯咯咯,我射中了。”欢快的笑声在山谷间漾起,恍如阿里浑河水激荡着岸边的冰凌一般,清脆剔透。

这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肤色略有些黑,嘴也有些显大,并不与中原常说的美女一般,但却因着那精致的眉目和张扬的神态,给人一种飒爽豪迈的英姿。

头上特有的民族帽饰,随着笑声微微晃动着,恰好位于眉心中间的一颗水滴状宝石,便晃出一圈圈光晕,将如画的眉目映的愈发璀璨夺目。

“别吉好射术!”

“是呀是呀,怕是古之神雕手也就如此了吧。”

“哈,快看,别吉射中的兔儿多肥啊,这下子大伙儿有口福了。”

“噢,别吉万岁…….”

七八个年轻的伴当策马从后跟了上来,围着少女纷纷出口大赞起来。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无不带着一丝丝火热和爱慕。有机灵的跑过去将猎物挑了起来,引得一众人又是大声欢呼起来,声浪震的四周树上浮雪扑簌簌飘落,如雾如烟。

图鲁勒图昂着小脑袋,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想要放声大笑,却想起二哥曾说过的明人女子如何如何端庄,女子该如何如何矜持,笑不露齿,便又努力克制着。只是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是达延可汗的女儿,蒙古的别吉。哦,蒙古语中,别吉就是公主的意思。

做为万般宠爱集于一身的别吉,图鲁勒图几乎从来没有烦恼。也不需要去为生活什么的发愁,她需要的只是无忧无虑的玩耍,开心的过完每一天就好了。

与中原女子不同,鞑靼人的血脉传承,让她极是喜爱射猎之道。从很小的时候,便跟着部落中许多有名的神射手学射。到如今,一手射术颇为不凡。

今天,在这严酷的寒冬之季,难得的天清气朗,绝对是一个打猎的好天气。被憋在帐中许久的图鲁勒图哪还按捺的住?当即便挎上宝雕弓,骑上自己心爱的火哧溜出了门,直奔这阿里浑河来了。

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出猎,王庭一众大贵人的子嗣自是毫不犹豫的跟随而来。且不说谁要是能把这朵草原上最美的花儿摘到,会让多少草原俊杰嫉妒羡慕到死;便单是图鲁勒图别吉的身份,若是能将其娶回去,便意味着少奋斗二十年啊。如此,试问,谁肯落后?

图鲁勒图美滋滋的听着四周伴当的赞美,最终也是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豪气的一挥手,大笑道:“不过一只肥兔而已,可喂不饱你们这些大肚汉。且再往里些,寻些大家伙来打才爽利。阿鲁尔,这次却不要你作什么先锋,我要自己在前面。”说罢,一提缰绳,火哧溜轻嘶一声已是放开四蹄,瞬间如同一道火线也似奔了出去,唯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半空。

众蒙古少年面面相觑,那个叫阿鲁尔的少年正是最机灵,抢先去拾了猎物的。此刻眼珠儿一转,将野兔往后面褡裢里一塞,当先拍马紧紧追上,一边大喊道:“别吉好勇气,不弱满都海,阿鲁尔愿意永远追随你。”

前面图鲁勒图听的他的喊话,不由的喜动颜色,远远的在马上回首看来,明眸善睐、笑靥如花。

满都海是她的母亲,也是鞑靼人心中的圣女。正是因为有了满都海,鞑靼人才能再次崛起,有了今时这般盛景。

作为满都海的女儿,图鲁勒图一向以母亲为荣,并将母亲作为自己的目标,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母亲那样,得到所有族人的尊敬和爱戴。

阿鲁尔的喊话,可以说正中她的心思,让她大为欢喜之余,自然也不吝与回报一个明媚的笑容了。

众蒙古少年眼见被阿鲁尔拔了头筹,个个都是暗骂无耻,互相对望一眼,便要齐齐挥鞭催马赶上去。

但就在刚一呼叱出口,忽然其中一人目光一凝,望向来时的方向,迟疑道:“咦,你们看,那边好大的烟。”

嗯?众人闻言一愣,纷纷转头看去。但是随即便齐齐面色大变,有人失声惊呼道:“不好,是土扈特部!不是烟,是出事了!”

随着他的惊呼,隐隐约约随风飘来的血腥气,还有人的惨呼声,如同回应似的印证了他的说法。

敌袭!竟然是敌袭!是谁,是谁竟敢这么胆子,胆敢来袭击土扈特部?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个土扈特部,其实是二王子济农大人的属族吗?

济农大人的本族是土默特部,乃是王庭最大的几个大部落之一。而这个土扈特部,却正是其中一支分支,虽然人不多,但背后有着济农大人的缘故,从没有人敢对其稍有怠慢。

鞑靼人相互之间争斗不断,或者为了水草地,或者为了牛羊人口,每年这样的争斗不知凡几,谁也不会当回事儿。可是竟然有人攻伐土扈特部,这可真是肥了胆儿了。

他们却哪里知道,这次攻伐土扈特部的,根本就不是鞑靼人的内斗。而是外面的一只恶狼,一只穿越了几百年而来的凶兽!

“快,快去喊回别吉,咱们赶紧回王庭报信。”有人急声大叫起来。

“什么?回王庭?难道不是要去救援吗?临阵脱逃,你是要玷污成吉思汗子孙的威名吗?”

“你……胡说!我是…..我是为了别吉的安危着想。若是咱们自己,自当去奋勇杀敌。可是如今别吉在这儿,难道你要让别吉也陷入战阵之中?”

“……对啊对啊,说的有道理。咱们自然是不怕的,但是不能不考虑别吉的安全啊。”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还是先赶紧找到别吉吧。”

“对对对,先去找别吉,别吉的安危最重要。另外,还要有人先回去给博罗特大人和济农大人报信才是……”

“那这边就不管了?可是一旦……”

“依我之见,不如大家分头行事。派几个人去找别吉,然后送她回去,并通报博罗特大人和济农大人。其他人立即过去救援土扈特部,决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什么?就咱们这几个人?就这几个人过去又能顶什么事儿,更何况护送别吉的人少了,谁敢保证绝对安全?”

“住口!你这分明就是胆怯了。懦夫!你若怕了,自己回去便是,休想让我们跟你一起背负这种耻辱。”

“你放屁!我没有,你这是在侮辱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哎哎,别吵别吵了,大家都冷静下……”

众少年吵作一团,一时间要战的要走的,还有中间和稀泥的,这叫一个乱劲儿。毕竟总还是些少年人,当真遇到了事情,那慌乱无緖的稚嫩便表露无遗了。即便是那几个叫着要杀过去的,也只是莽撞的冲动,完全没有半分章程。

“不要吵了!我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成吉思汗的子孙从来不会不战而逃!我决定了,立刻去救援土扈特部!”

正吵着,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坚定的响起。众人一惊,急回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图鲁勒图和阿鲁尔已然奔了回来。此刻正满面怒气的看着自己,明艳的娇靥上满是失望之色。

“别吉,那怎么行。你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众人此时倒是不约而同的统一了意见,纷纷出口劝道。

“住口吧!”图鲁勒图紧绷着小脸,心里对这帮伴当实在是失望透顶。这便是我鞑靼的男儿吗?事到临头除了莽撞就是怯懦,不先考虑如何解决问题,却先自家窝里吵作一团。

“我即身为别吉,自当为父汗和族人而战。而战场上也只有战士图鲁勒图,没有什么别吉!愿意追随我的,那就拿起你们手中的弓箭和弯刀,杀敌!”

少女小脸儿紧紧的绷着,霍的举起手中的宝弓大声疾呼道。这一刻的她,毫无半分犹豫,身上的青涩稚嫩仍在,但却别显出一副刚健豪迈,英姿飒爽。

“别吉,我和你同去!誓不堕成吉思汗之名!”

“同去同去!杀敌!”

“杀敌!杀敌!”

众少年被激的俱皆满面涨红,便是最初提议逃回去报信的那几个,此刻也是浑身热血贲涌,以手握拳,猛击胸口的大叫着。

图鲁勒图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微微一扫,随手对其中一人点了点道:“兀克图,你不要去,我要你立即快马回去通报我两位兄长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我们将会和土扈特部并肩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兀克图大急,急道:“别吉,为什么是我?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去杀敌,你让别人…..”

“住口!”图鲁勒图娇叱一声打断他,明眸圆睁大怒道:“现在我是主帅,不遵军令者,斩!”

兀克图脸色涨的通红,还待再争,但是看了看图鲁勒图冰冷的俏脸,最终只得颓丧的叹口气,在马上俯身一礼,转头去了。

目送着兀克图的背影远去不见了,图鲁勒图猛的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收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小银刀,坚定的向前一指,喝道:“出发,杀敌!”

第496章:乱入的大明钦差副使

并肩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当博罗特和济农听完兀克图带来的话后,差点没直接晕死过去。哪个需要你去并肩战斗了,还最后一刻,要是你出点事儿,父汗还不得掐死我们?

自家这个妹子打小就豪气不让须眉,颇类母亲满都海,这使得达延可汗对她极是宠爱。但也正是这种宠爱,使得图鲁勒图一直被护的严严实实的,一直就憋着一股劲儿,欲要找机会证明自己。

对于自家小妹的心思,博罗特和济农两人都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但这个证明的机会要是从自个儿身上引发,那就完全是两码事儿了。

别人都是坑爹,小妹你这完全就是坑哥啊。

若说博罗特此刻的脸色铁青,那么济农就是小脸儿惨白了。土扈特部可是附属与他的部落啊,为了自己一个附属部落,而让小妹置身于危险之中,济农一想起自家老子那阴鹜的目光,就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

还有那些蒙古的王公贵人们,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吧。要知道,如阿鲁尔和兀克图这些人,可都是他们的后人啊。不是爱子就是爱孙的,这要一旦有个好歹,那些老家伙还不得跟自个儿玩命?

这么想着,济农整个人都不好了。

相互对望一眼,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大步朝外走去。很快,外面便响起长长的牛角号声。战斗,战斗的号角。

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没了让两人腾挪的余地了。父汗达延有何罗刹人勾连的心思,一让再让,连对方在王庭外耀武扬威都只是弓箭射退算完,早已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与罗刹人接战。

大汗的令喻谁敢违背?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而如今,自己的妹妹、蒙古的别吉、达延可汗最宠爱的女儿却身陷巨大的危机之中,对头偏偏就是父汗严令不准主动攻伐的罗刹人。如果还是遵令而行,不管不顾,且不说两人忍不忍心,即便是能忍心,可一旦妹子出事,他们两人又岂能落得好?

可要是出战,无论是否能解救出妹子,都已是违了大汗的军令,按律可也是要斩的。

这尼玛左右都是个死啊,简直是要逼死人啊。两人就在刚才一对眼的刹那,如同瞬间交流了无数。

既然都是个死,那便只能死中求活了。对于妹子图鲁勒图必须救,这样无论是否能救出来,至少全了兄妹之情,或许也能让父汗看在这个份上,不再计较两人的抗命之罪。

而且,父汗当时决策的时候,也没有自己闺女落入危险的事儿。如果当时的情况也如此时一般,博罗特和济农认为达延可汗也是绝不可能有那个决定的。

所以,发兵的话可能死,而不发兵就一定会死。这般权衡之下,答案还用选择吗?只是但愿长生天保佑,保佑小妹吉人天相,能坚持到自己二人赶到才好。

这里离着阿里浑河,直线距离不过七八十里,但是要说想达到那边,却要绕过一座山脉和大片的密林,里程要多出一倍还多。以最快行军速度计算,也得要足足一天才行。

兀克图奔来报信已然用了一天,等自己二人再过去,这又是一天。两天,这最快也是两天后了啊,小妹她,能坚持的住吗?

两位王子相对哀叹,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小妹能坚持的住吗?答案是,绝对坚持的住。不但坚持的住,而且待遇似乎还很是不错的说。

用随身佩戴的小银刀熟练的切着烤熟的牛肉,吃的嘴儿油乎乎的,一点也不在意对面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苏默。

嗯?苏默?

对,就是苏默。图鲁勒图别吉,此刻正在苏默的大营中做客呢。一口酒一口肉的,好不快活。至于原因,且让时光回溯……

“…….大伙儿跟着我,杀敌!”勇敢的别吉大声呼喝着,引得众伴当血脉贲张,齐齐应和。

“阿鲁尔,你带几个人去后面,找些树枝绑在马尾巴上,就躲在林子里不停的跑,声势越大越好。再让人多找些旗帜、大纛的竖起……”图鲁勒图将阿鲁尔唤过来,悄声吩咐着。

图鲁勒图别吉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怎么会那么莽撞的就直接杀过去呢?用计,必须用计,前些时候由中原商人带过来的那本《三国演义》上,着实记载了许多的妙计,让图鲁勒图看的如痴如醉,屡屡将自己代入其中,幻想着这样那样排兵布阵。

而今日,终于让伟大的别吉有了用武之地,可以真正的施展出来验证一番了。只可惜,别吉大人不知道,她所寄予厚望的疑兵之计,他此刻的对手前些时候刚刚玩过了。现在拿出来现,实在是有些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抡大斧啊。

可惜,这事儿图鲁勒图不知道,阿鲁尔也不知道,一众蒙古少年贵族更不知道。

于是,他们在发自内心的奉上敬服和爱慕,让图鲁勒图得意不已的时候,已经哨探到了这队少年权贵动静的明军斥候,很快就将这边的动态传报了回去。

“女子?疑兵之计?有趣,有趣啊。”仍是置身其后的苏默得报之后,先是微微愕然,随即便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一个女子领着一帮少年,还玩出自己玩剩下的疑兵之计,然后勇敢的冲了过来。唔,这倒也算的上有勇有谋了,至少比之之前遇到的那些鞑靼男人,却是没有任何一人能比得上的。

而这个女子年纪不大,却衣裳华贵,还能让同样出身显然不俗的其他男子服从于他,此女的身份,不简单啊。

不但这个女子的身份不简单,怕是那帮听他吩咐的少年的身份,也绝对简单不了。

这算什么?想吃海鲜来虾皮吗?自己正满世界的闹腾,还不就是为了钓达延出来?杀他的族人他可以不在乎,那么要是能将这些小肥羊拿住的话,达延还能不能坐得住呢?

他转着眼珠盘算着,嘴角渐渐勾起,阴险而猥琐。

旁边唐猛看的有些肝儿颤,不由悄悄扯扯胖爷的袖子,低声道:“胖爷,我咋感觉公子他,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胖爷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嘴唇极轻微的蠕动了加下,一缕细微到了极致的声线便传入了唐猛的耳中:“小子,等着看戏吧,有人要倒霉了,倒大霉了。”

“来人!”唐猛正懵懂着,已然算计好了的苏默忽然提声喝道。

庄虎唐猛齐齐下意识的跨前一步,应声道:“喏!”

“去,让人传令给奥利塞斯,加快速度,然后这样这样,如此如此,不得有误!”

庄虎唐猛大声应着,分出一人翻身上马奔下场中。只是无论是奔出去的还是留在原地的,都是一脸的古怪,眼中全是小圈圈。

“传令各军,全线出击,截断来人与奥利塞斯他们。将本官的钦差大旗打出来,咱们,去拯救那些可怜的蒙古兄弟去。”苏默如是下令。

蒙古……兄弟?!拯救?!好吧,少爷的套路太深了,大伙儿表示完全看不懂啊。但是很显然,少爷这是又要无耻的坑人了,这一点没人有任何疑议。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了。于是,就在图鲁勒图施展了妙计之后,带着勇敢的众蒙古少年冲过来时,却愕然发觉,早有一队“勇士”将敌人杀退并且追击出去。

而在一片狼藉的营地中,一个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白色类熊生物的少年,正在亲切的慰问着幸存的族人……

“…….要坚强!努力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

“很抱歉,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别担心,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唉,可怜的孩子,来,吃个肉干顶着先,回头哥哥再带你吃大餐哈……”

“…….不必太在意,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大明与蒙古,兄弟也,我正是为了和平与友好而来。是的,我就是正义与力量的化……咳咳,代表大明陛下的钦差…….”

画风逆转的太突然,图鲁勒图顿时风中凌乱了。说好的贼人呢?说好的英勇杀敌、死战不退呢?这还怎么表现大蒙古别吉的英勇和睿智呢?导演呢?怎么导的啊,竟然半路改戏,太不靠谱了!强烈要求换导演!

“别吉,他们……呃,还杀不杀了?”旁边众少年也傻了,很是犹豫不定的问道。

杀不杀?你妹的你傻不傻啊。没看族人们看向他们的眼神是多么的感激吗?很明显这不是敌人,还来问的什么杀不杀。

图鲁勒图使劲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那个问话的蠢材,招手唤过一人来,低声叮嘱了几句,这才一催火哧溜,向着那个带着古怪白熊的年轻人而去。她看的清楚,那人,应该就是这帮人的首领。

大明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嗯,这人应该是姓苏的。钦差副使?倒是知道大明有派使团来,只不过他们不是前些日子被父汗护送到忽而忽失温那边了吗?怎么又在这里蹦出个副使来?

图鲁勒图搞不清这其中的蹊跷,但是却知道眼前的人肯定不是敌人。那么,就去问清楚吧。

“啊,如此美丽的姑娘,真是……”刚刚走近前,不等图鲁勒图开口,对面的少年便先目光一亮,大声赞美起来。

这让图鲁勒图下意识的咧开了嘴,对这个陌生的少年钦差大有好感。

只是还不等她回应,少年接下来的表情和话语,让她顿时一窒,刚刚泛起的好感顿时不翼而飞。

“…….为啥嘴却这般大?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饿了对不对?”

嘴大?嘴大就是饿了?这你妹的都什么奇葩逻辑?!图鲁勒图顿时一头的黑线。

第497章:呆萌羊羔母兔兔

粼粼的车轮声中,车厢里图鲁勒图怒目盯着苏默,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刚烤熟的羊肉,使劲的嚼着。

苏默眼神飘忽,“嘴大……是褒义词,嘴大吃四方,嘴大好养活,嘴大好漂亮……呃,不想嘴大的菇凉不是好菇凉……”

图鲁勒图的嘴巴不动了,眼神中有杀气。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识趣儿的收了声。伸手也抓起一块羊肉扔到嘴里,含糊的道:“烤羊肉好吃吧,嗯嗯,多吃点多吃点……”

图鲁勒图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奉上,懒得理他,嘴角却不由微微勾起个弧度。

这一捆秋天的菠菜,成功的将苏墨的眼神儿又吸引了过来……

土扈特部的战事已经结束,结局很悲惨,到处都是一片哀声。图鲁勒图留下两个人等着大哥二哥,自己带着阿鲁尔等人跟上了苏默的大军。

报仇不隔夜,打了咱就跑?没门!追,追上去打回来!勇士的尊严不容轻犯!

嗯,这是苏默说的,图鲁勒图感觉太有道理了,众蒙古少年权贵也都热血沸腾,嗷嗷叫着主动跟上苏默大军,一点儿都不用苏默费手脚。

苏默有些小失落,智商逆差太大,完全无法体现出苏老师的睿智啊。

好吧,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几只小羊羔成功的圈进来了。有了这几只羊羔在手,不愁达延可汗不上钩。

从土扈特部搜刮了一辆大车代步,又把人家剩下不多的几只牛羊烤了犒赏三军。土扈特部一点儿脾气没有,反而很是欢欣。

欢欣的原因不是苏默,而是因为能将食物俸给族人们最爱戴的别吉。

图鲁勒图本来是不愿接受的,族人们刚遭了灾,就剩下这一点儿东西了,还要让他们拿出来款待自己,善良的菇凉有些不忍心。

但是苏默却哪管那些,这本来都该是自己的战利品的。若不是想着圈这几只羊羔,这个小部落休想活下来一个人。如今只是拿他们点物资算什么?

当然事儿是这么个事儿,话却不能这么说。“乡亲们的一番心意,不收怕是要伤他们的心的,以后想法多回报他们些就是了。”他如是说道。

图鲁勒图恍然而悟,深以为然。这个汉家的少年郎果然聪明,生的又是如此俊朗不凡,而且这般小的年纪就做到了大明的钦差,我鞑靼人中何曾有过这般人物?

小姑娘正值情思朦胧的年纪,不觉得便有些芳心可可。只不过一想起这家伙一见面就说自己嘴巴大,不由的又是气闷又是羞恼。于是,启程上了车后,便摆出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那意思自然就是你快来哄哄我,不然就那啥那啥。

以苏默的眼光,怎会看不出小女孩的心思?好吧,这活儿苏老师最拿手,随便几个小散手而已。旅途寂寥,逗逗小美女消遣一下未尝不可。更何况,他也想从这个小美女嘴中掏一掏,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来。

而即便没有这些个原因,不还是需要用这只小羊羔当诱饵吗?一个心甘情愿,主动配合的诱饵,总是好过强逼胁迫来的省心。

“喂,你叫什么名字?真的是汉人的皇帝派来的钦差吗?”感受到某人灼灼的目光总围着自己打转儿,图鲁勒图心中得意之余,却也有些小惊慌,首先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道。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是该先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吗?菇凉,这是一个淑女必备的素质啊。”苏默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叫图鲁勒图。”图鲁勒图大大方方的道,随即又歪头想了想:“淑女?你们汉人是这么称呼的吗?我们蒙古人都是喊别吉的。”

苏默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想想终还是放弃了。至于什么蒙古人都是喊别吉的,这个,苏默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急,大家可以慢慢来了解。

图鲁勒图愕然,瞠然不知所对。半响,忽的咯咯大笑起来,稍稍嫌大的嘴巴咧着,露出里面两排整齐的大白牙。

“哈哈,你可真谑。别吉就是公主的意思啊,什么你不急,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这姑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浑身颤颤的都趴到桌子上了,指着苏默点划着,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那种矫揉造作和含蓄。

苏默脸有些黑,他喵的,露怯了,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取笑了,这真是太丢人了……..

嗯,等等!公主?!我去!

猛然间抓住了重点,他两只小眼瞬间睁大,直直的盯着眼前这个爽朗大笑的姑娘,眼中直要放出光来。

郁闷个天的!这次大发了!随手圈来的羊羔,竟然是一只公主!达延的闺女!哇哈哈哈,这次看达延那家伙还不上钩?

“你…….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图鲁勒图笑着笑着感觉不对,一抬头正对上苏默放光的双眼,不由吓了一跳。两手下意识的护到胸前,警惕的啐道。

苏默晃晃头,回过神来。不屑的瞄了一眼那对小豆包,撇嘴道:“嘁,还没长全的小豆芽而已,挡什么挡,我才没兴趣呢。”

呃!图鲁勒图当即如遭雷噬,僵在了那里。还没长全的小豆芽?!他,他他,他竟敢这么说自己!真是太可恶了!太恶毒了!

图鲁勒图表示自己受到了高达一万点的暴击,太过分了。小脸儿绷着,涨的通红通红的,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莫名其妙。哎呀,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菇凉啊,有病得治,讳疾忌医是要不得滴,这可不好。”苏默一脸的真诚,很是关切的劝道。

图鲁勒图觉得胸闷,小胸脯急剧的起伏着,瞪眼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什么没……没长全的,的那个什么。”

“什么什么啊,到底是什么啊?”苏默充楞,一脸茫然的问道,眼底却闪过一抹笑意。

图鲁勒图抓狂,涨红着脸怒道:“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没长全的小……小豆芽……”

真急了,一着急,那词儿便脱口而出。待到说出了口才省悟过来,不由大是懊恼。

“没有,我没说过。”苏默毫不犹豫的摇头,果断不承认。

图鲁勒图气急,“你说谎,你有!你说了!”

“没有!”

“有!”

“真没有!”

“就是有!”

“……..好吧,我只是说,吃羊肉最好配豆芽,而且是没长全的那种,这有问题吗?”苏默瞪着眼说瞎话,无辜的看着她。

图鲁勒图呆住,蹙眉苦思,刚才他是这么说的吗?哎呀,没听仔细,记不起来了……

“你……真的是这么说的?”图鲁勒图鼓着包子脸,一脸怀疑的问道。

“是,必须是!”苏默重重的点头,坚定的说道。

图鲁勒图苦恼的抓抓头,感觉自己忽然好混乱。方才,似乎,好像是自己没听清……吧?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

“你……”她怀疑的抬头看向苏默。

“好了,这莫名其妙的,咱争究那豆芽做什么,没有意义嘛对不对?来来来,咱们接着之前的话题说。呃,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摆摆手,果断打断姑娘的思索,苏老师施展绝招乾坤大挪移。

“呃,啊?我问你……咦,对哦,我问你什么来着?”神经略粗大的别吉中招了,迷茫着双眸,呆萌的跟着问道。

“啊,我想起来了。你问我是不是大明的钦差,还问我为何没跟大部队一起。怎么你爹,呃,就是你父汗没跟你说吗?”苏默狡猾的将话题混绕一起,趁机开始打探起来。

图鲁勒图好看的双眉蹙起,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偏偏又一时想不起,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摇头道:“没有啊,父汗只是忽然让你们使团去了忽而忽失温那边等着。你们那个钦差老头子好烦,整天缠着我父汗签约签约什么的,还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我和父汗都不喜欢他。哈,这下子把他们送走了,可不知有多清净了,族人们的也都很高兴呢…….”她说到最后,不由啪的拍了下手,开心笑了起来。

苏默为牢于冕默哀三分钟,这尼玛得多招人恨啊,送走了他们跟欢送走了瘟神似的。

“嗯嗯,那老家伙确实很烦的。整日介叽叽歪歪的,最讨厌了。”苏默重重的点头附和,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

图鲁勒图大喜,笑的眉弯眼眯的:“哈,你也这么觉得?”

苏默哏儿都不打的点头:“当然,我从不说谎话,最是实事求是了。”

图鲁勒图就裂开大嘴笑了,两排大白牙晃的苏默直眼晕。这菇凉,笑起来有股肆无忌惮的味道,粗豪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憨态,竟是有种别样的可爱。

“对了,母兔兔啊。”苏默眼珠儿一转,满是温情的看着图鲁勒图叫道。

图鲁勒图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叫她。连忙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晃了晃,纠正道:“我叫图鲁勒图,不是母兔兔。”

“哦哦,知道,知道了。”苏默敷衍着点头,“别打岔,我说母兔兔啊……”

图鲁勒图:“………”

“…….你可记得那个使团,呃,就是那个讨厌的老头,具体是哪天走的吗?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或者说,有什么别的奇怪的人出现过吗?”苏默谆谆善诱着,引导着母兔兔思考。

图鲁勒图很想再次重申下自己不叫母兔兔,可不等话出口,就被苏默后面的引导带偏了。

小脑袋可爱的歪着,一根春葱似的玉指抵在腮边点着,蹙眉回忆着。

“…….哪天走的?唔,好多天了吧,记不得了。奇怪的人和事儿……啊,我想到了。他们临行前的头天夜里,说是有几个远方的客人来拜访过父汗。大半夜的来拜访,这个算不算奇怪的人或事儿?”

苏默目光猛的一闪,一抹寒光稍现即逝。

第498章:汉家郎,你大胆的往前走……

博罗特和济农站在狼藉的营地中,听着族人和两个留守的少年的禀报,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

挥手将不相干的人打发下去,博罗特疑惑的看向济农,迟疑道:“大明钦差副使?大明使团不是已经去了忽而忽失温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出手救下土扈特部?”

济农脸色阴沉,瞄了这个大王兄一眼,眼底有不屑之色一闪而过。什么出手救下土扈特部,贼喊捉贼不行吗?这几天接连接到信报说附近的族众被攻击,这些族众多的有五六百人,少的也有一两百人,足以说明这伙贼人不在少数。

而从方才土扈特部幸存下来的人口中得知,攻击他们的人最多不过也就数十人,这个数量明显不对。

是,土扈特部不过就是个百十人的小部落,但其能附属与土默特部,岂是单单凭依关系那么简单?土扈特人勇敢善战,昔日也曾是极大的一个部落,只不过后来屡次为了蒙古而战,青壮多战死沙场,这才渐渐颓没下来,为了保护他们,才令其依附与土默特部。

而此次战斗,他们开始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后来已经开始组织其有效的对抗了。若不是那所谓的大明钦差副使忽然半路杀出来,鹿死谁手,还真的尤未可知呢。

甚至可以说,那个大明钦差副使的突然杀出,非但不是救了他们,反倒是阻住了土扈特人对来犯贼人的反击,等若是替贼人断后,使得那帮贼人能得以顺利脱身而去。

别说什么他们也在追击的话,那种话只能骗骗小孩子。真要有心追敌杀贼的话,他们又岂会浪费时间在这搜刮物资,你妹的,居然还烤了好几只牛羊。大爷的,这是在战场上啊,你当是开篝火烧烤晚会吗?也就老大这种一脑子肌肉的蠢货,才会相信那种鬼话。

不过这话却不需要跟老大解释,他越是愚蠢才越是对自己有利。父汗共有十一个儿子,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觊觎着父汗的位子?老大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将众兄弟的火力都集火在他身上,自己正好躲在后面渔利。若是他真那么聪明,自己哪还有的玩?点醒他?傻子才会去做呢。

“刚才族人们不是说了吗,是大明钦差副使。大哥可还记得,当日就有传闻说,大明这次使团中有一位副使因故未能同行,还在边塞闹出偌大的风波来,想必就是这位了。只是没想到,此人竟在这里出现了。”

博罗特这才猛省,低头想了想又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是追上去还是在这儿等?”

济农看了他一眼,温和的道:“大哥的意见呢?小弟一切以大哥马首是瞻,大哥马鞭所指,便是小弟刀锋所向。”

博罗特大为满意,自得的点点头,随即又阴沉下脸来,沉声道:“汉人最是奸诈,我不太信任他们。小妹乃是我蒙古别吉,身份何等尊贵,与那些汉狗混在一起算什么事儿?再说了,我蒙古勇士的战斗,何须汉狗来插手。你去传我的令喻,三军稍作收拾,然后即刻上路,追上他们。”

济农迟疑了下,犹豫道:“大哥,咱们就这么追上去,万一…….”

博罗特皱皱眉,心下不悦,斜眼看他道:“怎么,你有别的意见?刚才不还说一切唯我马首是瞻吗。”

济农再不迟疑,立即抚胸应诺,唤过旁边一个随从去传令下去,眼中却有一抹阴沉划过。

老大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想争功?否则的话,区区数十贼人而已,只需派自己带本部追上去便可,又哪里需要劳动他这个大王子亲自上阵。

这个蠢货,看不清形式不说,他就不想想,若一旦是汉人使诈,那么小妹如今在他们手中,投鼠忌器之下,这么冒然追过去又能济的什么事儿?

自己不过稍作姿态,这个蠢货便堂而皇之的跟自己吆五喝六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借口也去整顿所部返身离开。到了自己营中,当即唤过一名心腹,让他立即快马去报达延,将自己的顾虑报上去。

有了这一出,小妹那边再出什么岔子,却是怪不到他济农头上了,自有老大这个蠢材顶在前头。还有那些个族中耆老贵人,他们的子侄这会儿可都跟小妹在一起呢,这要是出点什么岔子,嘿嘿,老大的乐子可就大了。

想到这儿,他瘦削的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只是旋即又低叹一声,眼望着帐外的虚空出神起来。

小妹那边,也不知究竟如何了。虽然自己使计让老大做了挡箭牌,但终归小妹是失陷在自己附属部落中的,一旦真出了事儿,这番牵连却是逃不过的。

况且,不论兄弟间的嫌隙来说,对于图鲁勒图这个妹妹,他也是真心的宠爱,事非得已,实在真的不想她出什么事儿。

小妹一向聪慧,但愿她能早点发现端倪,自己想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吧,他如是想道。

图鲁勒图聪慧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可惜的是,那只是对普通人来说的,而此刻这位聪慧的别吉面对的却是一个穿越数百年而来的老司机,这点聪慧就显然不太够看了。

“你是个了不起的勇士,你的勇敢获得了我们蒙古人的友谊,谢谢你。”图鲁勒图认真的说道。说这话时,眼神中分明有某种别样的光彩闪动。

此时的她正与苏默并骑而行,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苏默胯下的汤圆,一边与苏默随意的闲聊着。

吃过了烤肉,填饱了肚子,她好动的性子便难以忍受车厢中的憋闷,于是便与苏默弃了马车,重新骑上自己心爱的火哧溜。

蒙古人的孩子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骑马便如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她虽然是女子之身,公主之尊,却也半点不妨碍她传承这种优势。

经过了车厢中交流,天性豪爽豁达的她和苏默已经俨然朋友一般,交谈之际不见了半分隔阂。在问起追袭的敌人时,苏默大义凛然的表示,他宁可暂时放弃皇帝的使命,也要先为朋友讨回个公道,这让单纯的图鲁勒图大为感动,好感度直线飙升,堪堪达至友情已满的地步。或许只要再稍稍努力一下,便能突破友情的桎梏,达至另一种境界了。

勿须质疑这种感情发展的速度,蒙古族的女子敢爱敢恨,从不惮于果敢的追求自己的所爱。

在图鲁勒图的眼中,苏默本与她平日惯见的草原男子大为不同。中原人特有的温文尔雅的气质,从第一面时便让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而车厢中的一番交流,苏默的言笑无忌、略带着邪魅的调笑和无赖,更是如同一剂催化剂,使得正值怀春年纪的少女生出了些朦胧的情丝。

而苏默自身条件不差,颇有些小帅的潜质。再加上他年纪轻轻,便头顶大明高官的光环,这更是为他加分不少。

但最终彻底打动图鲁勒图的,还是苏默那份肯为了她的族人,无耻之极的忽悠宣言。

一个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族人,果断放弃皇帝的使命,毫不犹豫的领兵,无惧危险的追杀自己的敌人,如何能不令图鲁勒图感动莫名,芳心可可。

可怜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济农,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心目中聪慧的妹子,不但未能如他期盼的那样慧眼识破,反倒是如此之快的便沦陷了。

“你们蒙古人的友谊?”苏默歪着头,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其实比起来,我更在乎的是你,母兔兔,你呢?我有没有得到你的认可呢?”

图鲁勒图眼神有些飘忽,躲开他灼灼的目光。蒙古女子只是敢爱敢恨,却不代表她们不懂得羞涩。她终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生平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儿,心中固然甜甜的,却也莫名的有些小惊慌。

不过她始终不是汉家女儿,骨子里的大胆泼辣,让她在最初的不知所措,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勇敢的汉家郎,你若真的喜欢我,便该带着你的猎物,赶着你的牛羊,去向我的父汗当面提亲。我会挑选最美的野兽毛皮,来编织我的嫁衣。我,等待着你的到来。”

蒙古族的少女,火辣辣的目光勇敢的看着他,健康的、透着略带褐色的小脸儿浮起两团红晕,使得她一时间竟艳光四射、娇艳不可方物。

苏默当即有些思密达了,瞠目结舌的看着少女,往日里的油嘴滑舌竟忽然僵硬起来。

这是个什么鬼?大家随意调笑几句而已,要不要这么认真啊?我似乎也没说什么吧,怎么突然就说到找你爹提亲了?苏默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炒股炒成股东,装逼装成傻逼,是不是说的就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这他喵的,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不带这么玩的。

“汉家郎,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不用犹豫,不要胆怯,勇敢的战士就该大胆的去追求自己的爱人,不要让她痴痴的等待。莫学那傻傻的羔羊,咯咯咯……”

彻底放开了的蒙古少女,在说到自己的爱情时,语气完全不同平时,简直如同歌唱似的。那糅合了羞涩、期盼和顽皮的眼神,让苏默狼狈不堪,又是尴尬又是惊恐,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启禀钦差大人,发现罗刹人集结点,便在前方大约五十里处,还请大人定夺!”

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一骑飞至,翻身下马,单腿点地大声禀报道。苏默顿时如释重负,瞬间眼神犀利起来。

第499章:驯羊

“虎子、猛子!”

“喏!”

“着你二人单领一卫跟随别吉,务必确保其安全!明白吗?”苏默大声的下打着命令,图鲁勒图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庄虎和唐猛二人却是大急,叫道:“公子!”

苏默脸色一沉,冷声道:“执行军令,违令者,斩!”说着,暗暗对二人使个眼色。

开玩笑,这只羊羔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既然是达延的闺女,那可就是奇货可居了,苏默岂能让她出半点儿事儿?必须要保护好啊。

至于还未开战就先保护起来,苏默会告诉她,其实是为了避免让她发现奥利塞斯等人的秘密吗?

得了苏默的暗示,庄虎、唐猛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相对一眼,连忙同时躬身应诺。手一招,十八护卫中便分出一半人来,跟着两人将图鲁勒图护了起来。

图鲁勒图心中甜蜜,脸上的开心一点也不掩饰,嘴上却道:“不,汉家郎,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从不惧怕死亡,更不会怯弱避战。这些勇士不须刻意保护我,请让我与你一起并肩战斗吧。”

又是汉家郎,这称呼让苏默不觉又是一阵发毛。苏老师不但是郎,更还是狼呢,为的就是要吃掉你这只小羔羊呢。可小羔羊总是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这让狼情何以堪啊。

此时众蒙古少年也聚了过来,眼见自家别吉俏脸含春、眼波流转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便都对着苏默怒目而视起来。这个该死的汉狗,他对别吉做了什么?为什么别吉对他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长生天啊,该不是这颗草原上的明珠,要被汉人勾搭走了?话说这才多大点时间,两人又只是第一次相见,为什么会这样?

众蒙古少年心中如同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真真有种日了狗的感觉。而苏默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这种情绪瞬间爆了棚。

“乖,听话的孩纸才会有好朋友。我们这么一群大男人在这儿,却还要你一个女孩子上阵杀敌,岂不被人笑死?”

图鲁勒图就扁了扁嘴,男人总是好面子,果然哪里都一样。不过为什么自己竟有点小开心呢?被这般呵护着,感觉好奇怪啊。

“好吧,我听你的。”心中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便羞答答的答应着,这叫一个乖巧温柔啊。

众蒙古少年目眦欲裂,恨不得捶胸顿足了。

苏默也有些头皮发麻,勉强挤出个笑脸点点头,扭头对一旁拼命忍笑的胖爷一瞪眼,哼道:“尔等且随我前出阵前,察看敌情。”说罢,一拍汤圆脑袋,头也不回的就走。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狼狈的味道。

“喂,你等下。”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苏默皱皱眉头,按住汤圆转身看去,却见一个蒙古少年催马向前,一脸寒霜的看着自己。唔,认得,记得当时是一直跟在母兔兔身边的那个,好像叫什么阿鲁尔的。

苏默没说话,只是以眼神示问。图鲁勒图脸色一变,竖眉怒道:“阿鲁尔,你要做什么?”

阿鲁尔并不回头,他可以在私下对图鲁勒图百般迁就,但是在人前,蒙古男儿的骄傲不容侵犯!

“汉人,咱们可不是你的部族属下,你没资格对蒙古勇士发号施令。不过看在你救了土扈特部的面子上,我允许你们跟随我等战斗。待到立下功劳,我自会为你向大汗引见,保你一场富贵就是。还有,我们别吉身份何等尊贵,岂用你们汉人护持,自当由我们蒙古勇士护卫。嗯,就这样吧,让你的人退下吧。”

阿鲁尔一脸的冷傲,颐指气使的如同主人对仆从的恩赐一般,顿时让一众蒙古少年喝起彩来。

图鲁勒图气的俏脸通红,正待要出声呵斥,却忽听一声怪笑响起:“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也敢对我家少爷不敬,找死!”

随着笑声,但见一直跟在苏默身后的胖爷忽的身形一闪,如同闪电一般突然就出现在了阿鲁尔马旁,怪笑声不绝中,快的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已是一伸手将阿鲁尔从马上拎了下来,随手便是两个大巴掌扇过去,然后看也不看的往旁边一扔。

噗通,阿鲁尔已是四脚朝天仰躺在地,直到众人惊呼出声,才晃晃头,晕头昏脑的爬了起来。只是那形象就未免凄惨了些,两颊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嘴角边尚有一线血迹流下。

“你……敢打我?”伸手摸摸自己的嘴角,看着手上刺目的血迹,阿鲁尔满脸不敢置信的叫道。

众蒙古少年也是俱皆面色大变,纷纷抽出兵刃,狠狠的瞪着苏默和胖子等人。

图鲁勒图俏脸发白,对阿鲁尔心中大恨,急声叫道:“阿鲁尔,你放肆!”

阿鲁尔却理也不理,此时的他已经彻底被怒火埋没了。他可是尊贵仅次于黄金家族的贵人之孙,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逢迎谄媚之声,便是几位王子对他也大都是和颜悦色,何曾吃过今日这般大亏?这也是他敢最是露骨的追求图鲁勒图的原因。

可是现在,这个该死的汉狗,一个卑贱的奴仆,在汉人中都没有任何地位的贱役,居然敢打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这简直是让他颜面尽失、无地自容了。

“你这个卑贱的汉狗,我要你……”他满面狰狞着,颤颤的指着胖爷大骂道。只是一句话还未骂完,却冷不丁被一声冷哼打断。

“哼,满嘴喷粪,该打!”话音未落,就觉眼前一暗,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火辣辣的感觉再次传来,一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儿,噗通一声再次坐倒地上。

若说刚才胖爷的忽然出手,虽然快的让人感到心惊,但总还能看清些模糊的轨迹。但是这一次,却是所有人都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好像那人忽然就那么凭空出现在阿鲁尔面前,然后漫不经心的挥出了一巴掌将其打倒。

苏默冰冷的眼眸扫了众蒙古少年一眼,身上忽然爆发出的煞气,浓郁的让众蒙古少年齐齐一个激灵,竟好似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不再身在这方天地,而是瞬间置身于九幽血池中一般。

图鲁勒图也瞪大了美眸,本就不小的嘴巴,此刻张的能塞进去个鸡蛋。这个俊俏的汉家郎,一直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虽然时不时的露出些小邪恶,但任她再如何想,也从不曾将其归为武人的行列。

但是这一刻,她终于看到了这个小郎君的另一面。凶狠、冷酷、暴戾!那强烈张扬的霸气,简直如魔如神,肆虐蔓延,仿若天地间再无一人一物,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抬头。

“他……竟是这般…….”图鲁勒图喃喃的念叨着,望向苏默的眼神迷醉而朦胧,小脸儿如同火烧一般热辣辣的。这次却不是害羞,而是情动到了极致所致了。

文明开化尚远远落后与汉民族的鞑靼人,此刻犹自传承着来自始祖远古的烙印。崇尚强者、崇拜强者,甘于匍匐于强者的脚下,便如同野兽中,雌性总会被雄性美丽的皮毛吸引一般。

这一刻的图鲁勒图,是真的从里到外,彻底沦陷了。

苏默却哪里知道自己在某女心中,全然变成了一只披着美丽毛皮的雄兽了?他突然施展出瞬移的异能,固然是特意的张扬,却也是为了震慑。

这帮子羊羔显然很不乖啊,居然还想造反,这如何能忍?他可还想带着他们多跑几圈,让达延那边陷的更深一些、再深一些呢。若是不能彻底驯服这些羔羊,来不来的就给他跳一下的,岂不是要烦死?可巧,这个阿鲁尔主动跳出来,给他送上这么个大大的机会,以他的狡猾又焉能轻易放过?

“好孩纸要讲礼貌,动辄满嘴喷粪是不对滴,记得了吗?”他背负着手,微微俯身下去,看着刚刚抬起头来的阿鲁尔温和的说道。语声平静而淡然,便似方才完全没发生过任何事儿一样。

阿鲁尔只觉得心中一股冷气直窜上后脑勺,相对于胖爷刚才的凶神恶煞,苏默此刻的温和平静,却让他更恐惧了不知多少倍。

“你……你你,你可知道我父……”他强自硬撑着,口中却下意识的搬出自家老子来。

苏默不等他说完,摇头打断他叹道:“你想说你爸是李纲吗?”

阿鲁尔瞠然,张口结舌。李纲?李纲是什么鬼?

“不行的。”正迷糊着呢,却听苏默突兀的继续说道。“就算你爹是李纲也不行……”

阿鲁尔想要抓狂,我他喵的什么时候说我爹是李纲了?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就给硬塞了个爹过来?听说过塞钱的、塞女人的,可塞爹……你大爷的,这是什么套路?

“我爹不是……..”

“是或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住,牢牢的记住,这里我说了算。别说李纲了,就是玉皇大帝,在这里也得乖乖按我说的做。否则,会死人的,懂了吗?”

苏默的话语仍是那么的平和淡然,可是偏偏听在阿鲁尔耳中,却让他有种浓浓的寒意泛起,让他说不出的惊恐害怕。下意识的点了点他,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苏默满意的点点头,直起身往回走去。阿鲁尔坐在地上,看着他渐渐离开自己,不由的大松了口气,只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只是这片刻的功夫,竟然不知不觉中汗流浃背了。

正惊魂未定之余,刚走到汤圆身前的苏默忽然转过头来又说了一句:“哦,你大可不必纠结你爹是谁。其实,李纲还是挺厉害的。”

阿鲁尔目瞪口呆,忽然觉得好混乱,眼前一黑,已是一头栽倒在地。

第500章:开幕

“他们有动静了?”苏默瞟了一眼身边一个身形胖胖的士卒问道。这个胖子却不是胖爷,胖爷正瞪着眼睛盯着这胖子呢。

只不过这个胖子显然并不太买胖爷的帐,斜眼睇了他一眼,鼻子中发出哼的一声,但在苏默看过来后,赶忙又做出恭谨的神态。

“我伟大的主人,您真是太睿智了。是的,他们果然如您所预测的那样,想要做出些愚蠢的举动来。”胖士卒阿谀的说道。

好吧,只从这个语气和称呼上,就能知道这个所谓的胖士卒是何许人也了。没错,就是佛朗西斯科,这个魔神大人最忠实的使徒。

奥利塞斯等人化妆成罗刹人攻击蒙古人,而佛朗西斯科虽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但是比起奥利塞斯等人,欠缺的却是那种一往无前、勇猛无畏的战斗意识。

他骨子里仍只是个商人,想让一个商人具有战士的心态,这显然比让母鸡变成公鸡还要难,尤其是对佛朗西斯科这种惜身如命的家伙来说。

所以他留下了,以仆从的身份跟在苏默身边。一个忠诚的使徒,绝不会去侍奉除了主上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必须时刻侍奉与主上身侧。嗯,这是伟大的魔神使徒佛朗西斯科之语。

当苏默定计之后,为了掩饰佛朗西斯科与众不同的外表,便让他套上苏默亲卫的整套盔甲。这样,在不仔细留意的情况下,一般人是很难发觉他这个异类的。

也正是因此,在对付阿鲁尔那帮蒙古少年贵族的时候,佛朗西斯科这枚暗藏的钉子,因为他远超其他亲卫的特有的商人式狡猾,便正好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苏默出手打击阿鲁尔,既是一种威慑,也是一种刺激。这帮羊羔可是他引达延入彀的诱饵,岂能白白养活着不用?

“嗯,说说,他们怎么个意思?”苏默以目示意佛兰西斯科不要搞事,淡然出声问道。

佛朗西斯科卑微的躬躬身子,恭声道:“他们准备在主上发出攻击的命令后,仗着远超主上麾下骑术的优势,抢先冲到前面,打出鞑靼人君主的旗号。这样既可以宣扬他们鞑靼人的威势,还能借此侮辱主上的颜面。哦,这帮该死的异教徒,他们都该被烧死!竟然存着这种大不敬的渎神念头,简直不可饶恕!主上,请允许您忠诚的使徒,我,佛朗西斯科为您效力,绞死这些异教徒吧。”

这个狡猾的商人,一如既往的嘴炮无敌。胖爷狠狠啐了一口,一脸鄙视的看着他冷笑。

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慨然颔首道:“好吧,佛兰西斯科,既然你这么强烈的要求了,我必须尊重你。去吧,我准许你去单挑他们,将他们统统打败,然后是绞死还是烧死都随你,如何?不过听明白了啊,是单挑。你一个人,去单挑他们所有人。嗯,听明白了吗?”

佛朗西斯科顿时张大了嘴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戏码儿不对啊,主上啊,你怎么可以胡乱修改剧本呢?按照正常来说,你这会儿不是应该狠狠的喝叱我一番,让我不要打乱你的计划吗?再然后,我自然是真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趁机再猛拍你的马屁这样吗?

可是,可是你咋就答应了呢?这……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我一个人单挑他们全部?我滴个老天啊,那可是凶残的鞑靼人,他们当年差点就打过多瑙河,征服了整个欧洲啊。我一个人挑他们全部,主上啊,您确定不是想我去死?佛朗西斯科快要哭了都。

“主上,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就随意打乱您的计划,哪怕您是如此的宠爱我。不,我不能这么自私!请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吧,我会克制自己的,我保证。嗯,那么,我继续去盯紧他们,免得他们再有什么别的诡计出来。赞美您,我的主上。”

佛朗西斯科昂首挺胸一通宣扬,然后优雅的躬身抚胸一礼,随即转身大步而去,走的那叫一个干脆利索,简直跟逃一样瞬间不见了踪影。

还可以这样?!

苏默和胖爷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反应不过来。半响,胖爷才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大骂道:“我叉了个叉的!忒他喵的无耻了!丢人,简直是给我们胖子家族丢人啊。少爷,你别拦着我,妈蛋的,我要去宰了他,这完全不能忍了。”

胖爷跳脚大骂着,苏默却长长吐出口气,满是寂寥的摇摇头。这尼玛都进化了,以后还怎么快乐的忽悠人呢?连佛朗西斯科都这么不可爱了,更遑论其他人呢?这让他有种蛋蛋的忧桑啊。

“好了,既然都准备好了,也是该开始了。”忧桑转瞬即逝,苏默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小情绪,望着前方轻轻的自语道。

“后面的鱼儿咬钩了吗?能赶上这波吗?”自言自语的念叨完后,他又转头看向胖爷问道。

胖爷阴阴一笑,点头道:“少爷放心,一切顺利。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中军离着咱们大约百里不到。全力赶来的话,最多半日的功夫,应该正好赶上。”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欣然颔首道:“好极了。那么,发信号吧。大戏,开幕!”

胖爷也是眉飞色舞,哈哈一笑,转身去了。不多时,一支响箭猛然窜上高空,发出凄厉的尖啸……..

切科夫斯基脖子上系着一条雪白的餐巾,坐在桌案前,用银刀优雅的切下一块烤好的羊肉,送进嘴中慢慢的咀嚼着。添加了洋葱和柠檬的羊肉烤的刚刚好,细腻而芬芳的肌理带给了他愉悦的享受。

这让他很是满足的微微闭上眼睛,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只是这满足之余,他仍有些小小的遗憾。可惜这只是羊肉而不是更加可口的牛肉!

牛肉还是太少,仅有的存货大多都供给更高阶的贵族了,作为一个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兵团长,哪怕是再如何受到伊诺侯爵的宠信,也只能暂时享受羊肉充分配给的待遇。

比之羊肉的腥膻味儿,他其实更喜欢牛肉的味道。那充满了韧劲儿的嚼头中,满溢着淳淳的浓香,若是能再淋上美味的汤汁,哎呀,简直就是人间至味啊。

离开莫斯科已经快一年了,他也已经足足一年未能尝到牛肉的味道了,这让他忽然很是想念。想念家乡,想念那个总是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还有她亲手烹制的美味烤牛肉……

呼——

他遗憾的吐出口气,慢慢咽下口中嚼的稀烂的肉,然后伸出刀叉,再次细细切割下一块肉块送进嘴中。坚持下吧,等到胜利后回去,总是还能尝到那个滋味的,他如是自我安慰着。

然而,就在将将要咬下那块肉的时候,冷不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吓的他手一抖,差点没一叉子伤到自己的舌头。

“敌袭!有敌袭!兵团长大人,营外发现敌人!”一个传令兵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气都来不及喘匀,大声叫喊着。

切科夫斯基恼怒的放下刀叉,狠狠的瞪着这个冒失的家伙,心中却不由的暗叹。

这个冒失的传令兵是他的侍从,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与那些军中正规的传令兵不同,这个侍从属于他的家臣,只是此次他高升后,才得以鸡犬升天,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传令兵。

没法儿啊,谁让他是火线提拔的官儿呢?军中实在没有足够的佐贰官预备,即便有也得不到他的信任,他只能矬子里面拔将军,将自己的侍从提拔起来使用了。

拜那个贪婪的东方人所赐,罗斯军团中原本极有声望的坎帕尔伯爵终于倒台了。伊诺侯爵全面掌握了军团,清扫了一大堆坎帕尔伯爵的拥趸,空出了不少的空缺来,这使得如切科夫斯基这样以往很难升职的小人物,终于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亲伊诺侯爵一派的人。早早的就站队在伊诺侯爵的阵营中,才是他此次得以被任用的关键。

但可惜的是,底子浅薄就是底子浅薄,这从他手中几乎没有真正可用的人就可见一斑了。便如眼前这个家伙,他的传令兵,其实是他的随身侍从,库德里亚什。

库德里亚什在俄语中是卷发的孩子的意思。是的,眼前这个孩子正是有着一头可爱的卷发,但是对于此刻的切科夫斯基来说,他一点也不觉的可爱,唯有郁闷。

“哦库里(库德里亚什的简称),库里,你还要我说几回?你现在是个正式的传令兵了,沉着和稳重是一个传令兵最基本的质素,难道你把我的话都吃了然后变成了大便了吗?该死的!”他越说越是愤怒,最后几乎是咆哮起来。

库德里亚什被吼的缩着脖子,低头不敢去看主人暴怒的面庞。这种畏缩的样子,使得切科夫斯基更加气闷,有心再怒,忽然却感觉索然无味起来,颓然叹口气道:“算了,说吧,怎么回事儿?哪来的敌袭?有多少敌人?离着咱们还有多远?”

“呃……”一连串的问题,让库里显然有些无所适从,呈现出一副茫然的神色。

切科夫斯基又想发火,但终是再次叹口气,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站起身绕出桌子,大步往外走去。与其在这儿等着从这个傻乎乎的传令兵口中问出来情况,还不如自己直接去看来的更可靠。他很怀疑,若是自己继续下去,怕是等敌人打到了他面前都不一定能搞清楚状况。

库里眼疾手快的为他披上了大衣,不得不说,这个卷发的孩子作为一个侍从,还是非常称职的。这让切科夫斯基憋闷的心情,略微转好了一些。

但是,当他走出大营,抬眼看到外面景象的时候,刚刚好转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再次沉入了谷底……

第501章:风起

混乱,完全一片的混乱。这就是切科夫斯基出来后看到的景象。

整个营地中,有大呼小叫、惊慌失措的,有私下乱窜忙着抢马匹的;最让切科夫斯基气恼的是,居然还有抱着手儿站在一旁看热闹的……

这尼玛还是军营吗?尤其是最后那拨人,切科夫斯基记得那都是些老兵,平日里对他就是不阴不阳的,不服管束。可是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是战场,敌人就在不远了,他们居然在这儿围观。这些混蛋难道分不出点轻重来吗?

“吹号,集合!军法官,军法官呢,竖旗准备,但凡不停号令者,就地枪决!”切科夫斯基脸色铁青,强忍着怒气高声叫道。

库里这个时候却是最机灵的,麻溜儿的传下令去。随着悠长的号角响起,一队斜披着红色缎带的士兵首先到位,呯的竖起一面黑旗,冷着脸漠然的看着一个个士兵。

围观的几个老兵脸色变了,相互对望一眼,略一犹豫,这才慢吞吞的走了过来,默默的站成队列。他们可以跟切科夫斯基阳奉阴违,但是却不敢真的去轻忽军法。

很快,大部分的军卒都集中过来,唯有极个别的倒霉蛋跑的太远,最终被军法官毫不留情的执行了枪决,趴伏在血泊之中。

切科夫斯基掐腰站在队前,冷冷的扫视着面前站的歪七扭八的队伍,强压着怒火冷声道:“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看你们,哪还有半点勇士的模样?你们,简直是莫斯科之耻!你们不配做一个军人!”

队伍中微微发出一阵骚动,但是很快又平复下去,所有人只是冷漠的看着他,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话。

切科夫斯基气的浑身发抖,这是什么,这是冷对抗啊,是对他这个军团长不服的沉默。反了,真是反了!就算自己是靠关系上来的又怎样,那也是这些混蛋的长官!

平日里也就罢了,可是眼下这种时候,他们也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来,这简直是找死!看来自己还是太仁慈了,以至于随便个阿猫阿狗的,都可以跟自己摆脸子。

而且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肯定要被人笑死。敌人就要打到跟前儿了,这边竟然还在列队训话,这他喵的简直是千古奇闻有木有?今天的事儿要是再传到伊诺侯爵耳中,又会不会让侯爵阁下认为所托非人、自己无能呢?

杀!必须要狠狠的杀几个立威才行。他如是想着,眼中渐渐泛出凶光。

正在他想要找个由头行凶之际,忽然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尽皆扭头看去,但见一骑狂奔而入,马上骑士不待下马,便大声狂呼道:“戒备,戒备!来敌不足五里,马上就要过来了…….”

众士兵轰然一声,顿时议论纷纷,多有眼珠儿乱转,暗自盘算心思的。

“镇静!”切科夫斯基大喝一声,将骚动压下。随即抬手一指队列最末一队人沉声道:“火枪兵立即进入射击位,按操典手册执行。骑兵全部上马,随时准备冲击。其他人各就各位,慌乱者,死!”

说罢,看着众人乱哄哄的四散而去,这才转头看向那个斥候,招招手让他近前,沉声道:“士兵,告诉我详细的情况。究竟怎么回事儿,来敌有多少人?”

斥候抹了把汗,急声道:“阁下,来敌具体数目不清,我们只看到最前面被追击的我方士兵,边跑边回身射击,大约有五十人上下。只是场面太过混乱,无法具体确认敌情。但是从我方溃败士兵射击的频率和方向推断,敌方数目至少在我方两倍以上。”

切科夫斯基愣了愣,惊疑道:“我方溃败士兵?他们是哪个大营的?怎么会跑到咱们这边来?”

斥候也是一脸的茫然,只是摇头。你一个堂堂军团长都不知道,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斥候又怎会知道。还有,这个时候你不是该赶紧安排人手接应吗,你管他是哪个大营来的呢,先把人救回来再说啊。

切科夫斯基没说话,摩挲着下巴沉思,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摆摆手打发斥候下去,自己大步往旁边高塔上走去。

每处军营都建有瞭望塔,便于观察指挥之用。切科夫斯基决定亲自看一看情况再说,他总有种莫名的危机,让他极为不安。

五里地,若是骑马跑起来,不过抬步即至。就算是用两条腿跑,也不过一两分钟的事儿。待到切科夫斯基登上瞭望塔,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下面的状况了。

那是一群典型的西方人面孔,这让切科夫斯基下意识的大松了口气儿。

倒也不怪他迟钝,虽然这个时代不乏诈降诈门的计策,但都是限于同一种族之间施展。对于此时此地,截然不同的肤色和面孔,却是诈降计的天然阻碍。

切科夫斯基哪里会想到,苏默竟会掌握了一支瑟雷斯战士?毕竟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那样,世界各地人种可以畅通四海的地步。

显然,下面的罗斯人士兵也是同样的想法,眼见这帮“同胞”狼狈的冲到了近前,甚至连想都没想的就高呼着打开营门,将这帮可怜的“同胞”放了进来。

瞭望塔上,切科夫斯基默默的看着,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那股不安和危机感,前所未有的高涨了起来。

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一时想不通,苦恼的甩甩头,伸手接过库里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端在眼前向远处看去。那里,烟尘大起,蹄声隐隐,显然是追兵已近了。

难道是对方会很强大,所以才导致自己的直觉提前感知到了?他默默的想着,一边沉稳的下令,让下面众士兵准备迎敌。这个混乱的关头,谁也没留意,那帮被放进来的“同胞”败兵,此刻正若有意若无意的四散开来,慢慢靠近了大营各处要隘之地…….

十里外,苏默端坐于汤圆背上,手搭凉棚眺望着前方的罗斯人大营。单筒望远镜他也早就制造出来了,可惜这会儿身边却没有。不过好在他此刻的目力,早已远超常人数倍,单只肉眼视距便不弱于这个时代简陋版的望远镜了。

“好极了,他们进去了。胖,传令下去,继续加大鼓噪,声势越大越好。还有,通知虎子他们,见机行事。”他一边望着,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胖爷嘿嘿阴笑一声,应喏去了。

不多时,另一边暗藏在侍卫中的佛朗西斯科最先看到了胖子的身影。眼见胖子打出了个隐晦的手势,目光微微一亮,不动声色的靠近庄虎,轻轻一碰他手臂。

庄虎斜眼看了他一眼,顺着他努嘴方向瞟去,眸子微微一缩,随即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

“所有人准备,保护好别吉和各位贵人,大军就要发起攻击了。”他大声招呼着,脚下却有意无意的带着众护卫将通道让开。

图鲁勒图一脸纠结,翻身站到马上眺望着。按照她的心思,这会儿自是当奋勇争先,带头先杀过去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堂堂蒙古的别吉,怎么可以落于人后呢?

可是再一想到苏默坚决的态度,不由的却又泄气起来。那个汉家郎可是三军首领,既然已经下了令,倘若自己不遵从的话,岂不是让他难做?

唉,罢了罢了,这个面子却是必须要给他的。只可惜这番厮杀终归赶不上了,下一次却不知要到何时。

她这里唏嘘感叹,纠结郁闷,却没注意另一边阿鲁尔等人正互相打着眼色,面上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胖爷和苏默两人如鬼如魅的速度,雷霆霹雳般的打击,虽然深深的震撼了他们,但是出于蒙古人的矜傲,却是怎么也不甘心承认的。

尤其是阿鲁尔隐晦的目光示意,再想想之前一番密议,遂都再次坚定了信心,皆用力握住了兵刃看向阿鲁尔,等待着他的号令。

“向前,向前五十步,弓弩手准备——”前方,传令兵驱马在行伍中飞驰着,将军令传达至每一个队列。

轰!近三百号人排成的战阵齐齐回应着,发出一声沉闷的大响。三百人都配备战马,这便等若是三百骑兵。再拉开阵势,已然铺满了方圆数里之地,声势虽不如真正的千军万马,却也不容小觑。

随着四下的鼓声、号角声次第不绝,大军开始缓缓向前。各行各列依次而动,黑压压的往前压去。行进之中,不知不觉中,行伍间的间距愈发大了起来。

图鲁勒图听着强烈的鼓声,不由的血脉贲张,骑在火哧溜上,小手紧紧的握在银刀刀柄上,手指不停的张开、握合,握合,再张开。一张略显微黑的俏脸,两颊腾起不正常的晕红。

火哧溜焦躁的刨着蹄子,不时打着响鼻儿,似乎在催促着主人放开缰绳。它是马中俊杰,同样渴望着战场。

图鲁勒图鼻息咻咻,眼中的光亮越发明亮起来,充满了向往激动之色。不知不觉中,已是略略前出了队列。

“别吉!”庄虎及时的出现在她马前,伸手拦住了去路。“我家公子有令,别吉不可轻身犯险。”

他绷着脸,声音毫无平仄的漠然说道,语意却是坚决至极,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图鲁勒图眼神一清,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却只得恨恨握了握小拳头,伸手安抚住火哧溜的焦躁。

就是现在!

紧跟在后面的阿鲁尔目光一亮,对四周同伴打个手势,猛然使劲一踢马腹,瞬间便冲了出去。后面众蒙古少年齐声唿哨,拔出佩刀,嗷嗷怪叫着紧跟而出,眨眼间便超过了苏默的大军之前。

“*——”冲在最前的阿鲁尔大声高呼。

“*!”众蒙古少年齐齐和应。

这*在蒙语中,便是勇士的意思。此刻虽只八骑,齐声呼应之下,倒也颇有几分威势。

被滞留在后面的图鲁勒图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却没发觉,就在阿鲁尔等众少年前冲大呼之际,苏默军中忽然旗帜翻动,突然竖起一连片的旌髦大纛……..

第502章:破营

“鞑靼人,是鞑靼人——”

看着那一片片大纛,再看那以阿鲁尔为首当先冲阵的八个蒙古少年,罗斯营中众罗斯兵大声叫喊起来。

有那心急的,已是将火折子往火绳上凑去,却被旁边的老兵制止,然后扭头看向瞭望塔。

这个时代的火枪必须形成排枪效应,否则单个的零星射击,根本无法对敌方造成太大的伤害。

瞭望塔上,切科夫斯基皱眉看着越冲越近的阿鲁尔等人,再看看跟在后面慢吞吞的苏默军主力,眼中疑惑更深。

单只七八个骑兵的冲击,根本无法对自己的大营造成威胁。甚至任凭他们冲击,也根本就冲不进来。所以切科夫斯基压根就不去理会这几个中二少年,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后面的大军上。

但是苏默大军的举动,让他看的有些不明白了。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凭借马力一鼓作气蜂拥而上的,可偏偏他们却只是不紧不慢的缓缓推进,除了虚张声势的摇旗呐喊外,再没别的动作。到好似是特意放纵前方冲上来那几个人送死一般。

这里面有古怪!

切科夫斯基暗暗想着,一时间紧抿着嘴唇,忍住了下令射击的冲动。目光仍是死死的盯着后面的大军主力,等待着即将发生的变故。

是的,他确定一定会有变故。从登上瞭望塔之后,他已经大致看清楚了对方的数量,也就大约五百人左右,即便是后面有些伏兵,总数也不会超过一千人。

而自己的这个营地中,单只步兵就有一千人,除此外还有五百火枪手和三百骑兵,甚至还有五门火炮,加起来总数足足对方两倍之多。如果仅只是坚守的话,就算鞑靼人连续攻上一个月也破不开。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

至于说主动出击,在未彻底摸清对方的意图前,冒然的行动绝对是不可取的。

切科夫斯基虽然是靠着裙带关系火线提拔的,但作为一个老兵,久历沙场的质素却是毋庸置疑的。

阿鲁尔等人此刻已经冲到了营门前一箭之地,倒也不敢再继续往前冲了。只是纷纷弯弓搭箭,左右驰骋着向营中射箭。但是只有八个人的零星箭枝,对于坚固的营寨来说,完全如同隔靴搔痒,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更不要说伤到营中的人了。

只是这些个中二少年却个个神采飞扬,毫不以为意。纷纷大呼小叫着,纵马来回奔驰着耀武扬威。在他们心中,这简直就是太拉风了有木有?汉人话本里描述的古代大将,以一人之力抵挡百万大军,杀个七进七出什么的,可不就是此刻他们的写照吗?

罗刹人?哼,不过一帮子胆小如鼠的鼠辈而已,自己等人都杀到眼前了,可他们却迟迟不敢出来应战,只能躲在营地里簌簌发抖而已。等这回回去后,便今日这一幕,还不得让所有人都仰慕赞叹了?至于说后面苏默的大军并未跟上来,嘁,没跟上来正好。不如此,又如何能彰显出蒙古男儿的威风呢?

所以他们很兴奋,欢快的纵马恣意飞奔,一边不绝声的大叫着,一边时不时的张弓飞射。至于那箭是否射中了,却是完全不去理会。

“契科夫少爷,他们……”瞭望塔上,库里眼看着下面阿鲁尔等人的嚣张,忍不住出声提醒切科夫斯基。

切科夫斯基只是随意搭了一眼,不屑的撇撇嘴道:“几个白痴,不必理会他们。若是鞑靼人都是这样的话,那说明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先祖昔日的传承,只配给我们斯拉夫人做奴隶。”

库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只是个小侍从,实在不懂那些大道理。既然少爷说了没关系,那就一定没关系。少爷总是对的,自己只要好好听从少爷的吩咐就是了。

既然没了紧张,他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下面的士兵们好像有些骚动啊,嗯,想必也是跟我一样,都看不懂少爷的举动。本来嘛,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少爷的手下,跟自己一样的水平才是正常的。

唔,那边是准备出击的骑兵吧,那些个哥萨克人果然都是野蛮人,看他们长的凶神恶煞的。身上也是邋里邋遢的,离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子怪味儿;

咦,那边那些人在做什么?那是炮兵吧,怎么他们自己打起来了?这帮混蛋,真是不省心,这都什么时候还来内讧。不行,回头一定要告诉少爷,好好收拾他们一下才行。

库里气哼哼的想着,眼睛却直直的盯着那边不动。他今年不过才十七岁,正是好动好闹的年纪,心中虽然想的恶毒,但这却不妨碍他先看上一场热闹的心思。

只不过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因为就在刚才那一霎,他忽然看到那个忽然被人捂着嘴拉到屋后的家伙,此刻已经躺到了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两只脚,此时却在痉挛似的微微抽动着。随着时不时的抽动,有股殷红的血迹,慢慢的蜿蜒出来…….

出人命了!他的眼眸猛的紧缩,霎时间如同针孔一般。一颗心就好像被人猛然一把攫住,似乎呼吸都艰难起来。

“切科夫少爷,切科夫少爷!”他脸色苍白着,目光仍死死的盯着那边,不由的略微提高了声音叫道。

切科夫斯基皱皱眉头,收回关注外面大军的目光,不悦的转头瞥了自己侍从一眼,不满的道:“怎么了?库里,我正忙着呢,不要随意打扰我。”说着,便又要回头继续观察敌情。他始终有种强烈的不安萦绕在心头,这使得他愈发的关注外面敌军的动静。

“不是!少爷,那边,你看那边……”年轻的侍从语音颤抖着,有种说不出的惊惧,猛然一把扯住主人的手臂。“他们打起来了,有人被杀了。”

“打起来了?这帮混蛋,随他们……什么?被杀了?”原本还不在意的切科夫斯基听到最后,不由的猛然一惊,霍然转过头来。

“是啊是啊,尸体还在那儿呢,就是那边。”库里紧张的指着那边屋后说道。

切科夫斯基赶忙将望远镜端起来,圆形的视野中却是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尸体?

这个库里,还是太小了,完全不能胜任现在的身份啊。看来有必要考虑,让家里派个老成些的仆从过来了,他如是想着。只是下一刻,就在将望远镜移开的一瞬,猛然视野中的一点殷红,让他登时顿住了。

那是……血迹!真有人被杀了!这帮混蛋,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内讧,简直不可饶恕!咦,不对!等等,那是什么?

随着重新调整了视角,切科夫斯基的脸色慢慢苍白了起来,胸膛急剧的起伏着,连带着整个人都在开始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小心,小心!所有人注意,后面…….”须臾,他忽然猛地扔下望远镜,探出身子发疯般的大叫起来。

库里被自己主人的忽然嘶声大叫吓了一跳,确切的说,不单单是他吓了一跳,而是整个营地前面防线的人都吓了一跳。

正纷纷莫名其妙的转头向上看来之际,猛不丁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巨大的烟火从营地后方升腾而起,很快便连成一大片,迅猛至极的向四下漫延开来。

与此同时,巨大的气浪直如飓风一般刮了起来,伴随着声波震荡的波形,使得大多数人淬不及防之下跌倒在地,昏沉沉不知东西南北。

喊杀声蓦地响起,那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从营地后方发出的。出事了,营地里有人叛乱!少数清醒的人如是想道。

只是这念头还不等落下,猛听得外面沉闷的号角声忽然高亢起来,震天介的鼓声同时暴起,响遏云霄。紧接着,便是如同山崩海啸似的喊杀声和马蹄奔腾之声传来。

急速的战马奔腾,使得地面都微微颤抖起来,再也不似之前那寥寥七八个人时的感觉。

苏默的大军,终于动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自始至终开始酝酿的杀招,终于在这一刻图穷匕见了。

瞭望塔上,看着外面蜂拥而至的敌军,再看看营中惊慌失措、茫然乱窜的自家士兵,以及后方半个营地的大火浓烟,切科夫斯基不由无力的瘫倒下去。

完了,全完了。此时此刻,便是神仙来了,也难以挽救这场大败了。也是直到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从头到尾让他感觉不安的原因了。

那队溃兵!是那队最先放进营来的溃兵!不,那根本不是什么溃兵,而是敌人。他们冒充了己方的士兵,诈开了大营,然后又再外面鼓噪挑衅,甚至用七八个人装疯卖傻以吸引自己的注意,从而使得潜进来的人趁机发动,内外夹攻。

是了是了,我就说当时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是他们的装备,那些人虽然穿着己方的军服,背着火枪,但是手中却都提刀携盾的,背后还别着好几杆标枪。

罗斯人的军团虽然也是冷兵器和热武器混用,但却是分工明确。热武器的士兵专司使用火枪,身上又是通条又是枪架的,还要照顾着腰间的底火,哪能腾出地儿来倒腾那些个刀啊枪的?

而冷兵器,也是有专门的编队。多配备标枪短斧之类的投掷武器,手中的武器,也不是那种圆盾和弯刀,而是方盾和大剑,或者是长矛之类的,哪里会有那种古怪的组合?

这些狡诈的鞑靼人,他们什么时候竟能驱使西方人了?这一刻,彻底省悟过来的切科夫斯基,不由的懊悔无比、内牛满面。不是我无能,实在是鬼子太狡猾了啊…….

第503章:掳走

溃败溃败,先崩溃再败,这一刻眼前的罗斯大营,便是完美的诠释。

两千多人的大营,这一刻完全乱成了一锅粥。将拢不住兵,兵找不着将,不时响起的沉闷的爆炸声,使得无数的战马惊嘶暴躁,乱窜乱撞,愈发使得这种混乱加剧。

前面顶在第一线的火枪兵,只勉强放了一轮枪便四散而逃,甚至有的人连一枪都未放。

营外三百骑军中最前排奔出十余骑,将将靠近大营前时,纷纷抛出手中的飞爪勾住营寨大门,随即打马向后拉去。寨门只是稍稍一顿,随即便轰然而倒,整个罗斯大营彻底暴露在大军面前。

三百铁骑轰然而入,宛如一股奔泻的洪水,沛然不可抵御,将阻挡在面前的所有一切尽数撕成碎片。

杀戮,开始。

面对着这突兀的变化,图鲁勒图震惊了,稍大的嘴巴半张着,怎么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这就赢了?就这么简单?他竟然早已安排了伏兵。可是,那伏兵又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又是什么时候潜进去的?这简直如同神迹。

要知道那可是足足上千号人的大营啊,里面便再如何松懈,要想达到眼前这一幕,一两个人是绝对休想造成这种规模的混乱。所谓人上一千漫山遍野,那可不是说说的,单单占地之广,就要十余里。

如果只是几个人潜伏进去,单是跑路就要好半天功夫,更不用说还要应付那么多的士兵,完成整个大营混乱的任务了。

而一旦人数多了,真当人家罗刹人是死的吗?就那么任凭你们大摇大摆的潜进去?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理解,完全不理解啊。

图鲁勒图努力的睁大眼睛,恨不得立即找到苏默,当面问他一问。否则,这股冲动犹如百爪挠心一般。可惜,这般混乱的战场上,一时半会儿又上哪儿找去?

那家伙完全不像个统帅,刚才没开打时还能老老实实的坐镇后方。可是这一开战,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向身边跟着的庄虎问起,庄虎很淡然的回答:“杀进去了。”

图鲁勒图这个咬牙啊。不让我去,可你自己却第一时间去了,太欺负人了有木有?还有阿鲁尔几个,哼哼,竟然更过分的一开始就冲到了最前面,也不说带着我一个。还是小伙伴呢,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回头定要他们好看!

图鲁勒图这里一口的糯米牙咬碎,恨恨不已。可不知阿鲁尔此刻也是欲哭无泪。

刚才的变故不单单是图鲁勒图震惊了,他也同样震惊了,包括身边那些小伙伴们都震惊了。

说好的一马当先呢?说好的彰显蒙古男儿的风采呢?大伙儿这耍的兴头上,结果还不等享受片刻,尼玛风头就完全给淹没了,还有比这更让人郁闷的事儿吗?

几个人呆呃的看着身边如洪流般倾泻而入的骑兵大潮,真是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再联想下之前自己几人的表现,跟这会儿的景象一比,简直如同耍猴戏的一般,这真是太崩溃了。

“阿鲁尔,咱们现在怎么办?”有小伙伴凑过来问。

阿鲁尔脸色铁青,通红着眼看着前方,咬牙切齿的道:“还能怎么办,杀!杀进去,直接找到他们的主帅,先抢了这头功再说。”

郁闷个天的,必须是自己先去弄死那个主帅。不然的话,这回可真要沦为笑柄了。刚才只顾着争功,冲出来时特意撇开了别吉,以别吉那脾气,怕是后面肯定要找后账的。自己若是能抢先杀了这里的主帅,然后把头颅呈送给她,还可以说是为了她的荣耀而战,讨好于她。可要是抢不到…….

想到这儿,阿鲁尔有些不敢想下去了。狠狠一咬牙,扬鞭催马便要往里冲去。

只是这边刚一摆开阵势,还不等战马起步,猛不丁旁边一队骑士拦了过来。带头之人一脸的冷然,一言不发的挥手便让人将几人团团围了。

众少年大惊失色,一时搞不清状况,纷纷向阿鲁尔靠拢过来,擎着刀剑警惕的看着四周。

阿鲁尔先是一愣,随即大怒道:“你们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吗?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带头的骑士隔着面罩发出一声莫名的哂笑,随后慢慢掀起面罩,露出一张胖乎乎的脸孔来。这张面孔一落到阿鲁尔眼中,顿时让他面色大变,激灵灵打个冷颤。

这分明是一张罗刹人的面孔,罗刹人什么时候竟混到了明军的队伍里了?那个该死的明军钦差副使,简直就是个二百五蠢货!竟然让敌人潜到了身边都不自知,却要连累的自己倒霉。

阿鲁尔心中狂跳,大吼一声便要拼命。对面罗刹人胖子却不屑的撇撇嘴,猛然一挥手,围着的众骑士也是纷纷抛出套索,不待众少年反应过来,便已将其一一拉下马来。

阿鲁尔作为首领受到了特别的待遇,足足有五个绳套专门对付他。挥刀左劈一个,右挡一个,再身子扭动闪过一个,但是另外两个却是怎么也躲不过了。但觉半扭的身子一紧,再下一刻,已是噗通一声栽倒马下。

“绑了,给他们堵上嘴,咱们走。”罗刹人胖子毫不以为意的淡然吩咐着。

阿鲁尔大急,拼命的挣扎着。但是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心头,霍然抬起头看向那胖子,失声叫道:“你竟会说汉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胖子扭头看看他,呲牙一笑,傲然道:“愚蠢的异教徒,这点智商也敢与我伟大的主上为敌,真真不自量力。哼,听好了,我乃是万王之王、众神之主、不可战胜的魔神大人之第一使徒,伟大的佛朗西斯科大人。怎么样,害怕了吧,吓傻了吧?哇哈哈,哼,带走!”

是佛朗西斯科?别怀疑,确实就是佛朗西斯科。在之前冲阵前的一刻,得到了苏默的指示,来抓住阿鲁尔几个,另有后续计划需要用到他们。

阿鲁尔一脸的呆滞,魔神大人?第一使徒?这他喵的是什么鬼?难道他不是罗刹人?不是奸细?是了,除了这个不知什么鬼的叫什么科的家伙,其他人可都是明军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间脑子里混乱成一团,眼中全是小圈圈。还待要再问些什么,却早被人往嘴中塞了一把破布,堵得严严实实的,只能呜呜的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怪声,哪还说的出半个字来。

扭动中再看自己那些小伙伴,也都一个个被绑的粽子似的,嘴中也都堵上了破布烂草之类的,一个个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蛹虫般扭动着,眼中、脸上露出惊恐骇惧之色。

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要做什么?!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阿鲁尔心中惊恐万分,浑身不可自抑的颤抖着。这一刻,却哪里还有先前半分的嚣张模样。

众骑士手脚麻利,很快便将阿鲁尔等人收拾好,然后分出几人将他们往马前一搭,唿哨声中,已是掉头往北方奔去,很快便脱离了战场中心。

阿鲁尔被头朝下按在马鞍上,剧烈的颠簸让他阵阵的头昏眼花,胸腹间被搁的翻江倒海一般,若不是嘴中堵着破布,怕是早要吐出来了。

只是此时此刻,身体上的难受却压根顾不上了。心下完全被阵阵的恐惧占据。

起初他还怀疑是苏默捣的鬼,欲要偷偷暗害自己。可眼见这个佛朗西斯科带着众人毫不停留的远离了战场,并且走出老远都不见停下的迹象,一颗心已是彻底沉到了谷底。

苏默要害他的话,离开这么远了,随便找个地儿一刀砍下去就是了。这草原之上寥廓无比,随便杀个把人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只要过上几天,连尸首都会被成群的草原狼或者其他野兽啃的骨头都不剩,便是神仙也难找到半点痕迹,又哪里需要费这么多事儿?

从他拼了命的观察着,这队人的走向完全是一路向北而去,目的性极为明确,根本不是找地儿杀人灭口的迹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察觉出不是马上要死了,阿鲁尔的心也渐渐的安定下来,只是那好奇却愈发浓烈起来。

不过待到大半天后,答案终于揭晓了。

骑队在奔出了足足三十余里后,在一处小山坳中停了下来。阿鲁尔等人也被放了下来,但却并未松绑,当然也没被咔嚓了。不过在放下来后,又被人用布连眼睛都蒙上了,这让阿鲁尔等人的心又再吊了起来。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尤其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这种恐惧更是加剧了三分。阿鲁尔能听出来,几个小伙伴中,年龄最小的图克甚至已经哭了出来。

这帮人似乎在等人,这是阿鲁尔从几个明军士卒低声的交谈中偷听到的。果然,在等了半天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朝着这边急奔而来。

明军们先是警惕的警戒起来,但随即便听到欢呼声。再然后便是两边人似乎在热烈的说着什么。

阿鲁尔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说话的只是那个叫佛朗西斯科的人,和来者用一种阿鲁尔完全没听过的语言交谈着,只不过间中似乎提到了某个人的名字…….

阿鲁尔努力的侧耳听去,终于在某个时刻模糊的捕捉到了。那个名字是:苏默!

第504章:切科夫斯基的自救

切科夫斯基醒来的时候已经下了瞭望塔,他是在昏沉沉的过程中被库里背下来的。

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近乎于毁灭性的,以至于有段时间他真的生无可恋了。但是显然库里不这么认为,这个忠心的侍从哪怕大腿上中了一箭,还是咬着牙将自己的主人救了出来。

切科夫斯基血红着双眼,看着脸色苍白,却仍强自咧着嘴对自己乐的库里,眼底稍稍升起一股暖意。这个卷发的孩子虽然有些迟钝,但是这份忠诚却是如此可贵。

而当他再看向聚拢在身边的三四百号溃兵时,眼神便又冰冷起来。若不是这些家伙桀骜不驯,以至于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整合他们的事儿上,又何以有此次的惨败?

他们都该死!他心中有种暴戾的念头升起,只是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

这些混蛋都是库里一路奔一路喊过来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库里的努力,自己不能不顾库里的感受。而且,这个时候,实在也不是清算的时机,还要指望着这帮混蛋出力呢。

他如是想着,又把目光望向前方烟火滚滚的大营,脸色狰狞的如同癫狂一般。

毁了,全毁了,自己好不容易的努力,如今尽数毁掉了。前一刻他还在温暖的大帐中,惬意的品尝着草原小肥羊烤肉的娇嫩多汁,但转眼间却沦落到站在旷野中吞咽凄厉的寒风,这简直就是从天堂一下子落到了地狱。巨大的反差,让他恨发欲狂,有种想要毁天灭地的冲动。

如何回去面对伊诺侯爵?如何去面对众同僚的鄙视?他使劲的晃着头,将那些可怕的场景赶出脑海,眼底渐渐升起疯狂之色。

不富贵,毋宁死!

“跟着我,尽可能的聚拢士兵,我们,杀回去!”良久,他收回望远的目光,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从左至右的看了众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众士卒尽皆大惊失色,相互对视一眼,却没有一个人做出响应。对方全是骑兵,又挟着破营之威,己方不过数百步卒,武器缺失严重,如何能去抗衡?这种时候还要杀回去…….天呐,是让我们回去被杀吧。军团长是不是被刺激的太重,已经神智不清醒了?

库里在旁看的大急,挣扎着站直身子便要大骂。切科夫斯基却忽然拉住他,然后轻轻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不必着急。然后将目光左右巡梭着众人,嘴角绽出一个冷酷讥讽的笑容。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是不是认为这个时候,更应该的是赶紧逃命,像一条狼狈的丧家犬那样?还是说,你们压根就是要忤逆我,不想遵从我的军令?”他语声冰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人闻之不寒而栗。

众人微微骚动起来,前面两句话也还罢了,可最后那句就事儿大了。不遵军令?上帝啊,那可是要被绞死的。

一个看似带头的士兵被人推搡出来,壮着胆子道:“不不,阁下,您误会了。我们没有冲撞您的意思,只是…….只是…….”他嗫嚅着,眼神躲闪着切科夫斯基的目光。

切科夫斯基冷然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对方胜局已定,我们无力对抗。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众士兵顿时都连连点头。

切科夫斯基哼了一声,忽然提高声音怒叱:“愚蠢!”

众士兵都是一凛,切科夫斯基微微吐口气,努力压抑着暴怒的心绪,尽量用缓和的声音道:“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来敌不过数百人而已,而我们却有两千人。两千人啊,就算堆也堆死他们了,你们又怕些什么?他们或许可以趁着我们的不备逞威一时,但只要你们不慌了阵脚,反败为胜未尝不可。况且……”

说到这儿,他深深吸了口气,略略提高声音道:“……况且,你们就准备这样做一个失败者吗?那么,回去后,等待你们的将是什么?鄙视、叫骂、羞辱,甚至是鞭笞或者奴役!你们想那样吗?想那样吗?告诉我!”

他铁青着脸,语声一句高于一声,到了最后一句,已然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嘶吼了起来。

众士兵渐渐神情激动,有股莫名的骚动升腾起来。切科夫斯基的话打动了他们,按照战争惯例,失败者最严重的,那真是要被派去服劳役的。更有甚者,直接绞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他们此次的失败,真要追究起来,只怕大伙儿都落不下什么好下场,切科夫斯基的话倒也不是没来由的危言耸听。

他们可以不在乎什么别人的鄙视嘲讽和羞辱,但是他们不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而且有那机灵的,仔细观察战场中的情形,发现果然如切科夫斯基说的那样,鞑靼人的兵并不多,而且此刻好像都杀到大营后方去了,前营此刻唯余满目的狼藉,却已然不见了敌人的踪影。

“杀!杀回去!我们不做失败者!”有人最先叫了起来。下一刻,如同荡漾开的水波一般,更多的叫声蔓延开来。

“对,杀回去,我们不做失败者…….”

“我们听军团长的,杀回去!”

“对对,咱们只是被偷袭了,无耻的偷袭者,必须受到惩罚!”

无数的叫喊声渐渐汇成一片,到最后终于彻底形成了群情汹汹。看着眼前激动兴奋的人群,切科夫斯基眼底,嘲讽和不屑一闪而过,但随即猛然一挥手,大声道:“那么,前进吧,夫拉斯人,碾碎他们!为了莫斯科的荣耀!”

“碾碎他们!”

“夫拉斯人,前进!”

“为了莫斯科的荣耀!”

如同沸腾的油锅忽然掉落了一颗火星,数百败兵轰然一声,喊着各种口号奔涌了出去。此刻的他们已然被彻底挑动起了情绪,放佛之前的溃败再也不能影响到他们。

人潮蜂拥而出,切科夫斯基安步当车的随着人流而走,一手却稳稳的扶着腿上受伤的库里。

库里眼中又是崇拜又是激动,切科夫少爷果然总是对的。看呐,大伙儿都在欢呼,愿意为他而战。

年轻的侍从激动着,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只是这种骄傲刚刚升起,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儿,不由担忧的看向自家少爷,小心的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向侯爵大人通报一声呢?”

切科夫斯基斜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心中却是暗叹一声。这个忠诚的侍从确实足够忠诚,但是这智商也真是让人捉急啊。自己打从升任这个军团长后,整个军营有几个人肯服气的?平常没事儿时还凑合,可一旦出现这种大败,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拍掌呢。

向侯爵大人汇报?那还用得着他自己去汇报吗?怕是早不知多少人趁机溜走,将这边的消息传回去了吧。自己为什么要努力鼓动众败兵回头一击,不就是为了准备应对即将面临的危局吗?

开始败了没什么,后面再赢回来就行了。先败后胜,这种战例在兵法中比比皆是。只要自己后面能赢回来,那便是再有人去卖弄谗言,也只会打自己的脸了。

而且由此一来,以后再有人想去进谗言,侯爵大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了。如此一来,既能得到侯爵大人的赏识,还能建立自己的权威,一石二鸟,何乐不为呢?

切科夫斯基如是想着,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为自己的急智暗暗得意不已。只不过,这一切的基础,都要建立在战胜对方的立场上。就是不知道,对方的首领会不会老实的配合自己呢?

配合切科夫斯基?苏默表示完全没问题。他喵的,自个儿手下满打满算才不过三百多人而已,让他用这三百人去跟两千人硬撼,那得要多脑残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实话说,要不是手中物资渐渐不足,而江彬带来的那些兵痞又不肯安分,他是怎么也不会现在就发动的。

原本的计划,是要再等等,等到更多的力量汇聚过来,至少有了正面硬撼中型战役的实力再说。也正好趁此时机,捱过草原上不利战斗的季节。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让他不得不临机决断,将原本小打小闹的练兵,转变成提前的攻略。达延可汗那里发生的变故,让他敏锐的嗅到了潜在的危险。

无论是大明也好,还是他自己也好,唯有一个混乱,并且不能再向南侵的蒙古,才最符合双方的利益。

“奥利塞斯他们如何了?咱们的收成呢,可别弄混了主次。”他骑着白熊汤圆,侧身向杀的满身是血的江彬问道。

江彬手提双刀,从头到脚被血染的修罗也似,两个眼珠子看人都透着股子癫狂。这一番袭杀,让他甚是痛快,完全释放了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戾气。

此刻听闻苏默问起,跃跃欲动的杀心稍稍敛起,恭声回道:“先生放心,那帮鬼佬精的很,早已混杂在罗刹人的败兵中一起离开了,应该没什么伤亡。至于咱们的收成,嘿嘿,能拿的都拿了,不能拿的都给一把火儿点了,保证他们剩不下一星半点儿,心疼的要上吊才行。”

他兴奋的说着,看向苏默的眼神中,那敬仰之意简直如滔滔江水一般。这位先生手段凌厉,果敢狠辣,简直是太对他的胃口了。一连串的诡计下去,以区区三百人袭破了两千人的敌营不说,临了还要玩个绝户计,不追求杀光却必须要抢光、烧光。

嚓叻嚓的,这个天气,没了粮食草料,没了御寒的冬服,可不知罗刹人要凄惨到何等地步。

而且,这还不算完,先生他竟然还想再接再厉,发动之前就已将目光望向了更远的目标了,这真是让他要佩服死了。

“很好,让大伙儿准备下,差不多该扯呼了。”苏默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微微顿了下,又回头张望了一眼,转头向胖爷问道:“咱们的大军何在?可能跟的上?”

他说起“大军”二字时,着重加重了语气,却满带着揶揄之意。

胖爷哈哈大笑,点头道:“差不多就要到了,保证跟咱们前后脚,达延那老东西这回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默也不由笑了起来,满意的点点头,四下看了看,轻轻的道:“那么,是时候离开了。把舞台给人家空出来,角儿,该登场了。”

第505章:大胜

角儿确实登场了。

五里外,看着前方罗斯大营冲天的火光和腾腾的浓烟,博罗特双眼泛着嗜血的腥红,下令喊停。骑兵即将冲锋,必须要留出足够的冲程,并且节省马力,这是骑兵纵横天下的秘诀;

而相对于满脑子只想着血战一场的博罗特,济农却是一脸的阴霾,遥遥打量着罗斯人的大营,目光中闪烁不定。

他早已经暗暗报知了达延可汗,本想着缓一缓,等到达延可汗的反馈回来再决定行止。但是他那位大哥却是一刻也等不急,让他只能无奈的被裹挟而来。

眼前的罗斯军大营一片混乱,显然那个大明钦差副使已经发动了攻击,而且还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但是不知为何,济农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这种感觉毫无凭依,却偏偏如此的清晰。

尤其是当他留意到,整个大营似乎只有后半烟火滚滚,但是前半却没什么动静,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要知道,双方对阵征伐,一旦其中一方被攻破了,那便完全是近乎于彻底推平的结局,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截然不同的分界情形?除非是真有那种传说中的万人敌,单枪匹马杀透重围,然后透阵而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然而这是现实,那种所谓的不世悍将哪会真的存在?在千军万马中,任何个人的武勇都不过是个笑话。那么,很明显,前方的大营必有蹊跷。

不行,必须要小心,不能轻易的发动。他急速的想着,催马向前欲待先拦住博罗特。蒙古汉子从不惮战斗,但是却不能落于他人的算计,盲目的去战斗。

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刚刚催动战马跨出一步的同时,蒙古大军中悠长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随着号角声长鸣,蒙古大军齐齐发出一声呐喊,无数的战马已是迈动着小步向前驱奔。这种小步渐渐越来越快,直到冲到最巅峰,形成无可抗拒的洪潮。

“这个蠢货!”济农面色大变,恨恨的低骂一句,只得勒停战马。抬手唤过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兵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但却毫不犹豫的抚胸应命,调转马头传令去了。

既然察觉到了不妥,济农就绝不会放任不管。博罗特的麾下他指挥不动,但是自己的麾下却不会跟着去傻冲。且缀在后面,倒要看看究竟其中有什么奥妙。

“大王子,二王子所部放慢速度了。”亲随驰近博罗特身边提醒道。

博罗特轻伏在马背上,转头遥遥望了济农部的位置一眼,露出不屑的神色,呸了一声道:“胆小鬼,整日看汉家书看傻了,哪还有我半分蒙古男儿的血性。不须管他,待咱们拿下罗刹人的大营再来和他说话。传令,全军突击,凿穿!”

亲随精神一振,大声领命而去。不多时,号角声再次高昂起来,众蒙古军嘶声狂吼起来,最前方的纷纷张弓搭箭,借助马力开始奔射。

嗡的一声闷响,天空中霎时间如同被乌云遮盖,成片的箭雨带着锐啸之音向罗斯人大营落下,瞬间前半营的地上如同长出了一片黑草一般。

三千人的齐射,威力一至如斯。

罗斯大营中,切科夫斯基面色惨白,看着刚刚聚拢起来的七八百人,转眼便倒下了近三分之一,不由的心丧若死。

狡猾的鞑靼人,竟然把主力大军放在后面这么远不说,竟然主将亲自做饵,骗自己入彀,真是太卑鄙了!

好吧,这位倒霉的军团长完全被误导了。在他的认知中,主将当然应该身在中军指挥才对,哪有像苏默这样的,一点也不顾忌的亲身做先锋冲阵杀敌的?

这简直就是乱来嘛,还讲不讲点规则了?这混蛋如此不按理出牌,还有谁敢陪他玩啊,完全就是没朋友的节奏啊。

切科夫斯基觉得真是日了狗了,这叫个郁闷憋屈啊。若是他也懂得后世的语言,绝对要仰天长叹一声:不是我无能,实在是敌人太狡猾了。

只可惜此刻的他完全顾不上什么感叹了,好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被蒙古军冷不丁的一阵箭雨,再次彻底打入谷底,惨嚎声中,轰然一声便四散而逃,再没人去听军团长大人的忽悠了。

对,就是忽悠。尼玛什么对方只有区区数百人,什么咱们足足两千号人吊打人家,这他喵的是数百人的模样吗?你妹的,单单这阵箭雨,就绝不止一两千人上下了。

但凡是稍有点战场常识的老兵都知道,虽说蒙古人骑射无双,可谓是人人都能开弓引箭,但战阵之中,率先发箭的只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绝不代表那是全部。

弓箭覆盖射击之后的骑兵冲阵,才是最最可怖的,也才是蒙古军真正的实力发挥时刻。

数百人?数百人你大爷!那个该死的军团长!该死的切科夫斯基!他欺骗了大家,他该去下地狱!荣耀?见鬼去吧,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众罗斯军一哄而散,切科夫斯基欲哭无泪,失魂落魄的被库里强拖着,脱离开大部队,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而走。

没办法,库里实在不敢跟着众人同行了。那些同胞的眼神太过可怕了。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库里觉得自己和切科夫少爷在一瞬间就会被剁成肉酱了。

侯爵大人的主营那边是不能去了,至少暂时无法去了。那么,只能先往兄弟营中躲一躲了。北边的莫里茨军团长向来公正无私,想来不会为难少爷的,就去那边吧。

他如是想着,紧紧挽着两匹马的缰绳,带着少爷很快隐没与无垠的旷野之中。

蒙古大军直如狂泄而入的大潮一般,无可阻挡。只不过一轮奔射过后,大军的冲刺便紧随而至。完全就是摧枯拉朽,半点阻碍都没有的就迅速占领了罗斯大营全部。

众蒙古军的欢呼声惊天动地,无数的弯刀映日生辉、战马长鸣,宣泄着大胜的兴奋。

博罗特志得意满的骑在马上,一边安排人继续往四周追杀残敌,一边曳斜着眼睛瞄向后面刚进营门的济农。这个卑贱的蛆虫,懦弱的胆小鬼,简直不配做一个蒙古人。也不知父汗是怎么想的,偏偏总要听他那些胡言乱语,还把强大的土默特部赐给他做封属,简直是暴殄天物。博罗特对此,一直是又嫉妒又憋屈,如同肉中生刺一般。

“济农,你在后面可瞧破了罗刹人什么样的诡计?来,说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咱们长长见识。”他用马鞭轻轻敲打着鞍辔,语气中的揶揄讥讽毫不掩饰。旁边众亲兵也纷纷哈哈大笑着附和,他们倒是不敢对济农嘲笑,却把目标放在同是亲兵的济农亲随身上。

济农的亲随们个个面孔涨的通红,却只能低头不语。蒙古汉子大多直来直去,不会去巧言掩饰。面对敌人,他们未能勇敢的杀敌是事实,怨不得人家现在嘲笑自己。

济农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却对博罗特的讥讽并不理会,只是眯着眼仔细打量四周。

若说之前的感觉还有些模糊,那么此刻,当他站到了这个大营中,看到了整个大营的景象,那种诡异的感觉便愈发明晰起来。

“图鲁勒图呢?找到她了吗?阿鲁尔他们呢?又再哪里?便是死了也该找到尸体吧。但是找到了吗?咱们不惜军力,千里奔袭,为的可不是袭破一座小小的军营,而是为了救人!”

在看过四周的情形,已然有所了悟的济农抬起头来,平静的看向博罗特,淡淡的说道。

博罗特的哂笑戛然而止,甚至脸上的嘲讽都来不及收敛,就那么僵住在脸上。

是了,这番奔袭为的可是救人啊,自己只顾着杀的痛快了,怎么就给忘了呢?而且貌似杀的也不是怎么太痛快,实在是敌人崩溃的太快了些,可以说根本就没遇上多少敌人,倒似是直接留了个空营在这儿。此刻回想起来,真有种攥足了力气,却一拳打在了空处的感觉。

博罗特想通了这一点,心中的得意再也不剩半点,反倒有种羞愤恼怒的感觉不绝升起。

济农只点了自己没救到人的错处,却并没点出敌人数量不对的漏洞,这可不是什么照顾自己这个大哥的面子,而是他根本不屑跟自己提出来。

这个兄弟一直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莽夫而已,便如自己也看不起这个兄弟,认为他被汉人的书荼毒太深,只会蝇营狗苟的小算计,失却了蒙古人的血性豪情一样。

博罗特知道这一切,深深的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会去感激什么,济农如同施舍般的放过,只会让他更加的羞愤不堪,还有无奈的憋屈。

“还等着做什么,去找!找到别吉和其他人,若找不到,你们便自己抹了脖子吧。”他无法冲济农发火,只能将怒会转移到自己的亲兵头上。

众亲兵这会儿早没了嘲笑同行的兴头了,听的主子的咆哮,顿时个个面色惨变,调转马头狼狈而去。至于博罗特说的什么找不到人抹脖子什么的,他们自然也明白就是个狠话,倒也无须太过担忧。之所以走的飞快,实则是躲开两位王子的暗斗,那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济农漠然的看博罗特发作,脸上波澜不兴。这位大哥的愚蠢昏庸,早已无数次验明过了,完全让他兴不起半点兴头。若不是还需要这么一个人站在前面替他遮挡暗箭,便十个博罗特也早被他玩死了。

所以他此时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意博罗特怎么做,而是全放在了各种推断上。

前后大营的截然不同,前营显而易见的两次冲击痕迹,以及大营外面各种奔踏的足迹、数量和方向……

这是祸水东引之计!而小妹她们,怕是成了对方布局的诱饵了。甚至他还隐隐有个感觉,便是自己等人,或许也是一种诱饵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露出极冷厉的光泽,如同乍然出鞘的利剑。

第506章:再下套

“犀利啊。”远处的密林中,苏默从望远镜中窥视着蒙古大军行云流水般的攻势,由衷的发出赞叹声。

这些马背上的民族,战斗简直如同印入骨子里的本能,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怨不得汉民族几千年来被他们袭扰的苦不堪言。

汤圆发出“呦呦”的低叫声,比划着俩前爪:“汤圆……杀死他们全部……棒棒哒…..”

这一乱动,直立的身子顿时保持不住,呯的一声恢复四爪着地的姿势。

趴在它脑袋上的苏默惊呼一声,跟着落到了地上,当场跌了个四脚朝天。狼狈的爬了起来,朝着汤圆大脑袋就是一巴掌,骂道:“夯货,这么大个子学人家卖的什么萌?你天生就是个傻大憨!”

汤圆就垂头丧气起来,俩尖耳朵都耷拉下去了。这些日子跟着苏默,它已经越来越通人性了,跟着学了不少的词儿。虽然不会真的说话,却已经可以配合着手势加上模糊的意念,和苏默做一些稍稍复杂的交流了。

棒棒哒就是这些日子刚刚学会的词儿,让汤圆不明觉厉,总爱时不时的拿出来现一现。结果却遭到了苏默无情的打击,这让大尾巴熊很是伤心。

旁边树上传来几声吃吃的笑声,汤圆大怒,大尾巴一甩敲在树身上,站在树上的胖爷几个顿时站立不稳,下饺子似的落了下来,个个狼狈不堪。

汤圆眼中就露出人性化的笑意,得意的大尾巴一个劲儿的摇着。胖爷恼怒的翻身起来,怒目而视,做出一副欲要扑过来的模样。

这两个一向看对方不顺眼,得着空儿就会闹腾一番,不但苏默早已习惯了,便魏壹几个也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行了,别闹了。”苏默没好气的踹了汤圆一脚,又伸手拦住了咬牙切齿的胖爷说道。

“角儿演的不错,咱们再接再厉,再给他们添一把火就撤。”纵身跳到汤圆背上,他笑眯眯的说道。

众人都是嘿嘿笑着,纷纷扳鞍上马,一路追着大部队跟上。

待到刚刚赶上队伍,便见一骑火红的身影飞奔而至,后面庄虎、唐猛几个一脸无奈的紧紧跟随。

胖爷几人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笑意,随即不谋而合的纷纷催马向前,绕开两人往前去了。

“汉家郎,你为什么不让图鲁勒图上阵,难道你看不起我吗?”红马上,英姿飒爽的别吉鼓着包子脸,恼怒的不忿道。

“母兔兔,你……你太让我失望了,真的,你竟然把我看的这么浅薄,真是太让我伤心了。”苏默捂着心口叹气,那叫一个哀怨。

图鲁勒图愕然,讷讷的道:“我……我怎么了?”

苏默脸上苦情更重,痛心疾首的道:“我这是看不起你吗?这分明是担心你,怕你受伤,是心疼你、爱护你啊。难道你感受不到吗?真的感受不到吗?”

旁边庄虎和唐猛等人脸色苍白,眼神迷离而飘忽。这实在是太恶心了,太肉麻了,真心受不了啊。

图鲁勒图显然不这么认为,草原儿女从不讳言情爱,热情奔放才是最被她们认可的。对于某人能如此*裸的大胆宣示,别吉其实是非常受用的。

不过终归还是女孩儿家,被人告白了,甜蜜自不必言,但是那甜蜜的慌乱却也是不由自主的。

“啊……我……我,哎呀,阿鲁尔呢?你可看到他们几个了?竟然敢抛下我自己去快活,简直是太可恶了。”眼神有些飘忽着躲开某人火辣辣的视线,小脸儿晕红晕红的,口不应心的岔开话题。只可惜那嘴角边泛起的弧度,却将她的欢喜完全暴露无遗,怎么也藏不住。

庄虎几个浑身生了虱子般别扭的扭动着,这一对儿狗男女真是天生一对儿。一个可以完全不顾礼法的公然调情,另一个却把上阵杀敌说成是快活,这是虐单身狗的节奏吗?太不道德了!

“阿鲁尔?”苏默脸上做出一副茫然状,“怎么他们还没回来吗?哼,太过分了,一点纪律性都没有!自由散漫、个人英雄主义、争风头,一点都不成熟。唉,算了,毕竟还是年轻人嘛,像我这种少年老成、成熟稳重的奇男子,终归还是凤毛麟角啊。”

苏默深沉的叹息着,那份顾影自怜的哀叹,让庄虎等人看的眼眶子乱跳,嘴角抽啊抽的…….不行了,真的要吐了啊,公子,收了神通成不?

图鲁勒图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半张着嘴儿说不出话来。

远处一骑飞快的驰来,到的近前,翻身下马大声禀道:“报!启禀公子,前方发现溃敌踪迹,正往北方而去。而且……而且…….”

斥候说到最后,忽然嗫嚅起来,眼神儿还不时的偷偷瞄向图鲁勒图。

苏默大怒,呵斥道:“而且什么,还不快快讲来。母兔……呃,别吉是自己人,有什么可避讳的?再这般无礼,定不相饶!”

图鲁勒图大为受用,微红着小脸儿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水波荡漾的,妩媚风情无限。

“是,小人知罪。”斥候躬身应诺,随即再次叉手禀道:“咱们发现,跟着别吉的几位公子也和他们在一起,看上去似是被其所掳,俱皆绑缚着。救是不救,还请公子定夺。”

“什么?阿鲁尔他们被……”图鲁勒图再也顾不得眉目传情了,霍然转头惊呼出声。

“苏默哥哥……”她脸色变幻了几变,转头看向苏默,脸上全是一片焦灼之色,口中的称呼却再不是什么汉家郎了。

庄虎唐猛等人齐齐脸色一黑,暗暗呸了一声,大骂不知廉耻。苏默却是身子都要酥了,“哎呀呀,这就喊哥哥了,会不会太快了点呢?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噗通,汤圆忽然四爪一软,冷不丁的趴卧下去。它倒是不理解那话中的意思,纯粹是被那声儿的意境吓到了。可怜的大尾巴熊,脖子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你…….”图鲁勒图也羞了,满脸涨红的嗔道,“苏哥哥,我在跟你说正事儿呢!”

好吧,又省了一个字儿,曙光就在前方啊。再说几句会不会直接被推倒呢?哎呀呀,要是她用强,我是从呢,还是从呢,还是从呢?

苏默眯着眼认真思考,不行,被逆推什么的太没面子了,直男必须要在上面啊…….咳咳,歪楼了,歪楼了,这种大事儿应该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才是,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小事儿解决了吧。

“咳咳,那啥,母兔兔啊,别着急哈,推倒是需要慢慢……咳咳,不是,我是说,待哥哥问清楚情况先。”脸上猥琐的神色瞬间收起,眨眼间道貌岸然起来,看的旁边众人又是一阵的腮帮子直抽抽。

“那个谁,嗯,你说说,对方大约有多少人?阿鲁尔,呃,就是别吉的那些个同伴们,可有受伤的没?”

斥候目不斜视,听闻苏默问起,连忙回道:“回公子话,对方约莫百人左右,几位公子看上去还好,并无什么外伤,只是苦头怕是免不了的。”

图鲁勒图微微松了口气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她虽然性情豪迈,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愚妇。阿鲁尔等人每一个身后都站着不小的势力,真要出了事儿,怕是整个王庭都要发生不可预测的动荡。

而从她个人角度来说,虽然她并不喜欢他们,却仍是将他们看做自己的袍泽,绝不希望任何一个出事儿。只是眼下情形,要想救出阿鲁尔等人,就要看眼前这个男人的决断了。却不知他是否会为了自己出手呢?

要知道,大军如何动,向哪里动可不是儿戏,不说靡费多少,更是牵扯到士气军心的大事儿。岂能为了几个人,就随意更改?更何况,还是几个不服从军令的外人。

图鲁勒图心中有些紧张,既希望苏默出手,却又希望他不出手。出手则说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若是不出手,却也是一个合格将领应有的质素。蒙古人向来崇拜强者,可是强者又有哪个会儿女情长的?

若是他真的选择不出手的话…….图鲁勒图暗暗想着,脸色微微黯然下来。世上又有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能一切都以自己为重的?便是如她这般豪迈刚强的,说到家却也终归还是个女子,自然也有着和寻常女子同样的渴望。

“啧!”苏默似乎也很苦恼,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嘴巴砸吧了下。

“母兔兔啊,你看这样好不好。”苏默吧唧了下嘴儿,抬头看着她缓缓的说道。

“…….你大概也看到了,似乎你们蒙古的大军就在咱们后面。这兵凶战危的,要不……嗯,要不你就去跟他们汇合好不好?看看他们能不能……呃,你这是怎么了?”

图鲁勒图听着苏默说着,越听越是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终究是不会以我为重的,倒也是,这才是我心目中大英雄应有的姿态啊。只是为什么我能理解,心中却偏偏如此难受呢?

“苏哥哥,图鲁勒图不怪你。你是做大事的,不为儿女私情所累是对的。嗯,你快去做你应该做的吧,图鲁勒图就此拜别,不会让你为难的……”她努力的做出笑脸说着,只是到了最后,却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多好的女孩儿啊,苏默感动了。深情的凝望着:“拜别什么的太伤感了,我觉得还是吻别比较浪漫。”

图鲁勒图:“………..”

第507章:阿鲁尔的震惊

“……母兔兔啊,生气什么的最能催人老的,咱不闹了行不?”

“…….母兔兔啊,你这嘴总这么撅着,很容易变成猪嘴的……..”

“母兔兔啊…….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母兔兔啊……..”

“…………”

垂着帘栊的大车中不断的传出魔音一般的声音,胖爷和庄虎等人四下护着车子,个个面色古怪,两肩抖着努力忍笑。

Nozuonodie,少爷这算不算自己作的呢?

之前为了忽悠图鲁勒图继续自愿做饵,差点没玩脱了。结果等到最后一步,原本该是女孩儿深情感动的一幕,却变成了羞恼交迸了。

人家蒙古女子确实是大气直爽,但那不代表人家就不是女孩子了不是。女孩儿该有的小心思、小脾气,那也是一样都不缺的。苏默这混蛋如此作弄人家,连赶人家走的话都说出来了,这让一个倾心与他的女孩儿如何能不委屈?所以,母兔兔彻底暴走了。

催着火哧溜就是一通跑,这把苏默惊的,一连追出二十里地才追上。也得亏是汤圆,否则以火哧溜的速度,一般二般的马还真追不上了。

坐车,必须坐车里说。郁闷个天的,这大北风吹的,没被冻死却差点被呛死,还是坐车里说话保险啊。

好歹车是上了,可上了车后小姑娘就不理人了,绷着小脸儿一言不发,结果就变成眼前这一幕了。

汤圆跟在车旁边,好奇的左拱拱右瞅瞅,主人为啥总喜欢呆在这个怪盒子里呢?为什么不要汤圆驮着呢?难道是汤圆跑的不快吗?这个怪盒子又是什么种族,竟能比汤圆还受主人喜欢,这让汤圆有些淡淡的忧伤。

最奇怪的是,主人进去后,似乎总是在自言自语,说的话也莫名其妙的,汤圆表示傻傻听不懂,这不免让汤圆的忧伤又加了三分。不懂和主人沟通的战宠不是好战宠,汤圆其实还是很有上进心的。

大脑袋拱啊拱的,哈,终于拱开一个小窗子了。瞅瞅,瞅瞅主人藏在里面做什么?汤圆欢喜的使劲往里钻,可惜脸太大,钻了半天只拱进去个鼻子头,再要使使劲儿,却让大车差点没翻了。

好像又惹祸了。果不其然,随着里面的惊呼声,主人的大巴掌,就伴随着一连串的喝骂扇了过来。

“苏苏…….坏…….”汤圆委屈的发出模糊的意念。

苏默震惊了,苏苏是什么鬼?顾不上在和蒙古公主调情了,扒着窗口跟汤圆沟通。

汤圆大尾巴使劲的摇,抬起一只熊掌指指自己又指指苏默:“汤圆…….你,苏苏。”

苏默脸儿都绿了,这王八蛋熊真成精了,都会给主人起名了,而且还是这么娘炮的名字,这是要上天啊。

咯咯咯,图鲁勒图终于大笑了起来。实在是太难得看到苏默吃瘪的模样了,这个坏蛋总是一副万事在握的臭屁样子,让人恨的牙痒痒的。现在能看到他吃瘪,图鲁勒图简直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郁闷个天的,一个两个都翻了天了,谁都敢作弄自己了。

“滚一边去!”苏默冲大尾巴熊怒道,转过头来看向图鲁勒图时,脸上又换成一副哀怨的神情,“母兔兔啊,幸灾乐祸可不是个好品质。咱要学好,不能学那些坏毛病。”

“哼!”回答他的是一个美丽的后脑勺。

苏默叹口气,他喵的都成精了,以后还让不让人愉快的忽悠了?熊会给人起外号了,原本温柔如水的现在也会使小性儿了,苏默好像看到了未来日子里的那抹灰暗了。

“喂,咱们还是下去骑马走吧,坐车太慢了,还很闷。”偷瞄着某人无精打采的脸,图鲁勒图忽然有些心疼了,主动搭话道。而且阿鲁尔他们还处在危险之中,这样慢吞吞的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别是等到追上了,只能看到他们的尸体了。

“以前都叫人家情哥哥的…….”苏默满是哀怨的嘀咕道。

情……哥哥?图鲁勒图睁大了美眸,小耳朵都红了。见过无耻的,真心没见过如此无耻的。草原女儿敢爱敢恨,但那不表示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啊。情……哥哥什么的,这……这也太肉麻了。

“你……”图鲁勒图羞红着脸,怒目而视。

苏默嘿嘿笑了,老神在在的往后一仰,靠着车壁懒洋洋的道:“急个啥子哟,放心吧,哥哥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阿鲁尔就是了。”

图鲁勒图怔住,想说什么,但是看苏默又恢复了那种成竹在胸的模样,只得闷闷的憋住了。但愿长生天保佑,保佑阿鲁尔他们能坚持的住吧。

阿鲁尔真心坚持不住了。这一路看不见摸不着的,又被大头朝下的按在马鞍上跑,饶是他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这会儿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马速渐渐放缓下来,黑暗中,听着那种没听过的语言再次交流了起来。然后终于是彻底停下来了,有人伸手将他放了下来。

长久的悬空,让他刚一落到实地上都有些不适应了,身子如喝醉了一般晃了晃,噗通一声坐倒地上。

眼前微微有些透亮,绑缚着的黑布大概是剧烈的挣动,渐渐松动起来露出一个缝隙。

阿鲁尔心中暗喜,侧耳听听,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那个胖胖的鬼佬和一些人在不远处小声的说着什么,完全没发现他的异状。

靠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心的蹭着,让遮眼的黑布继续拉大,终于在某一刻眼前一亮,彻底挣脱了遮挡。

一颗心紧张的如同要跳出嗓子眼一般,以极小幅度的调整视线,偷偷打量四周。

呼,众兄弟们都在。虽然一个个的都跟破麻袋似的给仍在地上,浑身瑟瑟抖着,但是看上去都还是囫囵的,倒也没缺条胳膊少条腿啥的。

好,这就好,只要这些零件还在,找到机会就能跑了不是。他心中暗暗庆幸着。只是当目光再次望远处延伸后,这种庆幸顿时再不见了半分,一颗心跟掉到了冰窟窿里了似的。

好多人,大概得有五六十的样子,跟那个叫什么科的胖子站在一起,个个都是金发碧眼的。

罗刹人!真的是罗刹人!这么多的罗刹人聚在一起,他们要做什么?而且还和那些汉人也偶尔说上两句,两下里看上去一片和谐,这说明什么?这分明是说,那个狗屁的明朝钦差的军队,早被人埋下了奸细了。那些个汉人,根本就是汉奸!

阿鲁尔忽然愤怒起来,从未如此刻般这么痛恨奸细这个职业。不过转瞬间又对苏默更加痛恨起来,不是痛恨他对自己的摧残,而是痛恨其的无能。

若不是他无能到让罗刹人渗透进来,自己如何会落到眼前这般下场?怪不得之前听他们时不时的提到苏默,看看他们此刻笑的如此欢畅,应该是也在嘲笑那苏默的愚蠢吧。

可是,可是他喵的你苏默愚蠢,不该连累到自己身上啊。落到了这帮罗刹鬼手里,他阿鲁尔的下场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不行,要想法子,一定要想法子自救!阿鲁尔紧张的想着,但是下一刻忽然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将脑袋使劲缩了缩,以免被发现自己可以看到了的破绽。

似乎是终于说定了某件事儿,几个罗刹人离了人群,大步向这边走来。到的近前,伸手将阿鲁尔拎起来,随便往马鞍前一搭,之前那种痛苦的感觉再次回到身体的感觉中。

战马嘶鸣声中,随着强烈的颠簸又一次传来,身边的景物开始急速的向后倒退而去。

视线中,阿鲁尔惊奇的发现,这次出发,那个最先抓住自己的胖子并未跟上来,而是带着几个汉人奸细留在了原地,遥遥望着这边。只是转眼间,便被马蹄扬起的积雪和尘泥遮挡住,渐渐看不见了。

这是要去哪里?阿鲁尔急速的转动着脑筋,趁着马儿奔驰中的颠簸起伏,试探着调整搭在下方的脑袋,让自己可以勉强看向前方。只可惜迎面强烈的大风吹来,让他根本难以睁开眼睛,只得无奈作罢。

十几个呼吸后,队伍中有人大声说了句什么,战马的速度开始渐渐缓了下来。没了寒风的吹拂,阿鲁尔终于得以睁开眼睛了。但是当他一眼看到前方的景象后,差点没当场尖叫出来。

一座军营,又一座罗刹人的军营!跟之前他们曾攻打过的那座军营一样,阿鲁尔甚至还能看到军营的闸门前,早已严阵以待的一排排火枪枪口。

完了,彻底完了,竟然到了他们的老窝了,这还让他怎么跑?阿鲁尔这会儿真是心丧若死,彻底绝望了。

军营中急促的鼓点响了起来,随即有人在高声呼喝着什么。阿鲁尔虽然听不懂,却也能大体猜到,必定是里面的人询问这些人的来路。

果然,整个马队最终停了下来。然后这边也有人高声应答着,如此一问一答几番后,忽然四周的其他战马都向一边让开,有两匹战马踏着小步从阿鲁尔身边走过。

本已绝望的阿鲁尔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了某个所在,猛然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震惊骇然的神色。

那两匹马上都坐着两个人,但是与他的待遇不同的是,马上的骑士似乎是在搀扶着前面的那个,完全一副小心翼翼周全照顾的样子。

这种情形按照常理说,肯定前面被照顾的那个属于己方的伤员。可是从阿鲁尔的角度看去,却分明能看到,那个坐在后面扶着前方人的骑士,另一手却握着一把短刀,隐隐对着前方那人的要害。阳光反射下,那短刀锋利的刃口,闪耀着刺目的寒光…….

第508章:诈营,又见诈营

从正面看怎么都是一副袍泽情深、细心呵护的模样,但是在后面却是另一幅暗刀子伺候的景象,阿鲁尔看的不由的一阵的寒气直冒。

而且很显然,前面那个被扶持着的,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后背上顶着一把刀呢,此刻勉强提起精神冲着里面喊话。阿鲁尔虽然听不懂,却知道那肯定是让里面人开门放行的意思。

想想之前那座营寨,忽然就莫名其妙的大乱,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一举而破,他心头猛地灵光一现,霎时间全都明白过来了。

诈营,这是诈营啊!之前那座营地肯定也是如此,早不知被这帮人怎么混进去了。而自己几个先前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应该也是其中的一环,正好给了这帮混进去的奸细发作的时间。

那个大明钦差…….

阿鲁尔全明白了,自己被利用了!从一开始自己这些人所有的后续想法和动作,都成了被利用的资源。想想自己堂堂蒙古王庭最顶尖贵族之后,却被人当小丑似的耍的团团转,阿鲁尔就想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过转念又一想,那个大明钦差苏默,竟然能将自己等人的一切后续动作,都算的如此清楚明白,这份心机真真是可畏可怖至极,让他下意识的不觉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营里营外的对话结束了,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显然是里面人正在往里通报去了。

阿鲁尔忽的灵机一动,倘若这个时候,自己忽然出声提醒一下里面的人,能不能将这些人一举成擒呢?若是那样的话,岂不正是自己脱身的好时机?甚至,若是里面的人肯承自己的情,便进而被奉为上宾也或许可能的吧。

这么一想,他一颗心忽然热切起来,忍不住便要跃跃欲试了。但是就在他琢磨着是现在想法子发动好,还是等待会儿进入的时候再发难时,猛不丁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顿时让他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

别吉,自家的别吉图鲁勒图可还在那个苏默的手中呢。自己这边出卖他们简单,可是这边失败了,那边一旦得知后,会不会一怒之下害了别吉的性命?

阿鲁尔将心比心,不觉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来。肯定会,至少八成的可能会。

如此一来,除非自己等人真的彻底投靠了这些罗刹人,否则天大地大,再也没有自己等人立锥之地了。不但自己等人,便是留在王庭那边的家族,也将从此蒙羞,甚至被大汗全都治罪。

这事儿不是开玩笑,运作起来也一点都不难。毕竟这是战场上,以那个奸诈的大明钦差的手段,随便找个由头都可以将害死别吉的罪名扣到自己等人头上。

到那时候,自己等人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又已经造成了身在敌营这边的事实,即便有些个什么漏洞,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好毒!好毒辣的毒计!怪不得他们对自己等人的看管并不算多么严苛,分明是早早就算计好了的,知道自己即便是明白过来了也不敢出卖他们。

这分明是魔鬼的手段,那个苏默压根就是魔鬼!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叫什么科的罗刹人说什么魔神魔神的,该不会那个苏默真的就是所谓的魔神吧。

阿鲁尔越想越是恐惧,以至于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啪!屁股上被人轻轻扇了一巴掌,阿鲁尔身子一颤,不由的猛然一震羞耻涌上心头,却听上面一人用有些怪异的汉语低声道:“怯懦的小虫子,不须这么害怕,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配合咱们,我保你无事。”

阿鲁尔好悬没一口血喷出去。怯懦的虫子?我去你大爷的!我堂堂蒙古男儿,何时竟被如此看轻过?害怕?老子害怕你个锤子!

他口中呜呜叫着,恨不得破口大骂,只是那嘴中破布塞得忒严实,也只是发出些没有意义的呜呜声罢了。

但是他忽然的挣动,显然却让马上骑士有些不耐烦了。眼角寒光一闪,一根锋利的马刺忽然出现在脑袋一侧。那角度都不需要用太大的力,只要稍稍往前一送,便能直接插进太阳穴,让他再也发不出半点儿声息。

阿鲁尔心中大寒,刚刚因愤怒而升起的勇气,顿时如沃汤泼雪一般褪去,使劲的拼命缩着身子往后躲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玩死了。

马上骑士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胆怯,低低的发出几声莫名的笑声,显然是在嘲笑他。不过那马刺倒是从眼前移开了,让他猛然大松了口气儿。

只不过没了生命危险后,一股浓重的羞耻再次从心底升腾起来。阿鲁尔咬着牙,忽然不由的泪流下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骄傲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已经失去了骄傲的资本,不配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了。

营地里鼓点声再起,随即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堪堪到了营门前停了下来,又是几声交谈过后,阿鲁尔便听的营地里一阵欢呼,然后在吱呀呀的营门开启声中,身下的战马开始缓缓而动。

他轻叹了口气,将眼睛深深的闭上。成功了,这帮狡诈的明人再一次成功的骗开了又一座大营。那么接下来,之前的杀戮和劫掠,将会很快随之而来吧。却不知这次没了自己等人,又将会是哪个倒霉鬼代替自己等人,在营前耍宝出糗拉仇恨。

不得不说,阿鲁尔的猜测很有些道理,但也就是有些而已。苏老师多奸诈啊,同样的把戏怎么会用两次,无论如何也得推陈出新,变化出点花样来才是。

阿鲁尔几人被扔到了地上,几个罗刹兵带着狰狞的笑容围了上来,大声吆喝着踢了几人几脚,这次用的却是蒙语,虽不说有多标准,但却是清楚无误。

“卑贱的野蛮人,赶紧滚起来。哈,这可都是上好的奴隶,回头送回莫斯科,定然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来。”

“是啊是啊,我似乎都已经听到了那银币撞击的声音了。哦,赞美主,我发誓,那是我听到过的,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嘿,嘿,伙计,留心点,可别踢坏了这些宝贝,那可都是钱呢,哈哈哈哈……”

几个罗刹士兵相互笑骂着,推推搡搡着将几人往后面赶去。阿鲁尔低着头,使劲的忍着那股羞辱,心中却在暗暗冷笑。这些愚蠢的鬼佬,他们不会知道,长生天的惩罚即将到来,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何等的凄惨下场。

那个魔神,他就要来了。是的,祂,即将降临!

“咱们这是往哪里去?怎么还没追上阿鲁尔他们?”奔驰的骏马上,图鲁勒图小心的安抚着火哧溜,蹙眉向身旁的苏默仰头问道。

是的,没法儿,必须要安抚。汤圆这货先天的威压,饶是火哧溜这般骏骑也有些扛不住,不时的发出阵阵轻嘶,显得暴躁无比。图鲁勒图只能一路上不停的抚摸低语,让爱驹勉强平静下来。

苏默高踞熊背上,瞟了一眼比自己矮了足足一头的蒙古少女,心中的恶趣味大感满足。爷们,就必须在上面。咱家汤圆争气,天生长的高大,即便再神骏的马儿也要比其低好多,任你什么公主王子的,但凡只要是骑马,那就得冲哥仰视!

心中嘚瑟着,面上却一片的温和,耐心的道:“别吉别急……我去,这尼玛真饶舌……”

图鲁勒图就恨恨的翻了个白眼给他。自己的火儿被他的臭熊欺负,自己也总被他欺负,这会儿竟连自己的称号都要被嫌弃,真是太可恶了。小姑娘鼓着包子脸,小心思里满满的都是怨念。

“咳咳,别恼别恼,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着急,应该很快就要有消息了,咱们的人一直在前面偷偷跟着呢。唉,你看,我就说吧,还是叫母兔兔多好,这别吉别吉的,来不来的就弄出些误会……”

图鲁勒图气结,涨红着脸瞪他。这个坏蛋,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喊成母兔子,简直要把她气死了。要知道,她名字中的图鲁可是钢铁的意思,而最后一个图字,其实是个后缀语谓词,真正的名字便只有一个勒字。勒又通乐,这么联系起来的意思,便是“钢铁家的快乐”,又或者“钢铁家快乐的”意思,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可是被苏默这么胡乱的一喊,原本一个透着飒然美好的名字,生生成了一种软弱的小动物了,这如何能让图鲁勒图忍受?几次强烈抗议不见效果,最后只得让步,要他尽量以自己的称号称呼,却不想绕来绕去的,这坏人却又拿这个说事儿。

正气咻咻的想要再次为自己的权益斗争一番,忽然却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循声看去,忽的美眸一凝,下一刻小手已是扶上了腰间银刀的刀柄。

来人是十余个骑士,除了半数是汉人模样的,另一半竟都全然都是隆鼻高目的西方人面孔。此刻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所能见到的西方人,不用问,必然只能是罗刹人!

这些肮脏的罗刹鬼佬,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军面前,图鲁勒图别吉大怒之余也是大喜,自己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一番了。

然而还不等兴奋的公主拔出刀来,冷不防旁边探过来一只手直接按住了她。

“母兔兔,稍安勿躁,是自己人。”苏默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图鲁勒图面色一变,犹疑的看向他。

苏默却并不多言,纵身下来拉着她手一起向前迎去。

外围众亲兵让开通道,将几人迎了进来。眼见苏默二人走出,其中一个汉人抢步向前,单膝点地叉手禀道:“启禀公子,我等收编了几个愿意投降的罗刹人,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情况,特来向公子禀告。”

苏默哦了一声,装模作样的点点头,目光瞄向后面几个低着头的家伙,淡淡的道:“做的不错,让他们上前来回话。”

士卒喏了一声,起身向后一挥手。然后便见几个西方人中,一只“肥猪”飞快的冲了过来,才到近前五步外,便噗通一声跪倒,五体投地的大呼道:“哦,赞美你,伟大的阁下,您的仁慈泽被四方,你的光辉必将照亮世间……”

图鲁勒图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苏默等人齐齐一阵子眼角狂跳,看上去便如同便秘一般……

第509章:套路的至高境界

“这真的是……罗刹人?”图鲁勒图驱马靠近苏默,目光满是怀疑的打量着趴在眼前的佛朗西斯科,低声向苏默问道。

你可以说罗刹人凶残,可以说他们贪婪,甚至对某些个别的罗刹人可以说他们没人性,说他们愚蠢,但是唯有一点却毋庸置疑。那就是,这些个罗刹人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毛病:傲慢。

或许是地缘的关系,又或者是天生血脉里携带的因子,夫拉斯人在其他人种面前,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这种骄傲简直深入骨髓,表现在外的,便是整个夫拉斯人从上到下,都呈现着傲慢,令人厌恶而又固执的傲慢。哪怕是成为了俘虏,便如当日的吉里耶夫和坎帕尔。

蒙古地处北方,南方与大明接壤,北方与俄罗斯也只是一山之隔。所以,因着地缘关系,此时的蒙古比大明更加了解俄罗斯这个国家。

图鲁勒图曾亲眼见过一些沦为奴隶的夫拉斯人,他们虽然也常常是沉默不语默默忍受,但是偶尔闪过的目光中,却总是毫不掩饰的带着憎恶仇恨之色。

给图鲁勒图的印象,即便是成为了奴隶的罗刹人,也不会像汉人那样很快就变得绝望,又或者是内心仇视,外表却偏偏表现的人畜无害的逆来顺受。

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民族,与鞑靼一样,都有着一股刻入灵魂的狼性。而所谓狼性,其实就是一种野性,自由而不受羁縻,不愿被驯服和豢养。无垠的天地,和似乎永无止境的猎杀便是他们永恒的宿命。

而这些品质,却没有一点能在眼前这个,屁股撅的老高,一脸谄媚的跟狗尾巴花儿似的“罗刹人”身上看到。若不是那副标准的西方式面孔,图鲁勒图简直可以完全肯定,这个家伙必然是个山寨货。

苏默很想捂脸。小弟拙劣的演技,让他这个自诩实力派影帝级的大咖大失面子。偏偏还被人当面质疑了,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我相信我的兄弟们,他们都是最好的猎人,不会被猎物所欺骗的。”苏默仰首幽幽的道。

图鲁勒图脸色一囧,颇有些尴尬。先对着四周的众亲兵歉然一笑,这才低声扭捏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说的对,他们都是勇敢的战士、最好的猎人,我不该质疑他们的。嗯,我相信这几个人就是罗刹人,不会错的!”

小姑娘坦然认错,并在最后用最坚定的语气背书,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苏默有些发愣,天知道,刚才之所以那样说,一来是脸面上实在下不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二来嘛,却是暗喻着即便错了也不关乎他苏老师的问题,而是手下们太单纯,被人蒙骗了…….

好吧,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种推诿与人的无耻行径罢了。可眼前这丫头如此坦诚的表现,简直就是一种强烈无比的对比啊。这脸打的啪啪响有木有?饶是苏老师这般皮厚不要脸,这一刻也不觉有些惭惭的了。

“嗯嗯,咳咳,好姑娘,母兔兔你真是个好姑娘。”某人眼神飘忽的胡乱赞道,实在不知怎么应对了啊。

“是图鲁勒图!”母兔兔愤怒的纠正道。

“哦哦,知道,知道了,是母兔兔,不是公兔兔……呃,那啥,这些不重要,咱们还是说正事吧,现在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吗?可怜的阿鲁尔兄弟还在苦苦的期盼着我们的救赎呢。”苏老师义正言辞的说道,俨然一派蒙古同胞好兄弟的模样。

图鲁勒图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最后却终是低下小脑袋,轻轻的点点头。是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忘了救出阿鲁尔和族人们才是最重要的事儿,实在是太不该了。

单纯的姑娘,再一次沦陷在卑鄙的谎言下。

“说吧,你这该死的罗刹人,你们把我们的阿鲁尔兄弟怎样了?这会可要好好说,再弄出些不靠谱的来,仔细着你的脑袋!”成功的欺骗了小女孩的苏老师,毫无半点当骗子的无耻感,沾沾自喜的得意了下后,转而对佛朗西斯科恶声恶气的斥道。

佛朗西斯科听的肝儿一颤,冷汗都下来了。他可是太了解这位魔神大人的恐怖了,这话的意思可不是魔神大人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满意了?

唔,是了是了,看大人身边那个鞑靼女人跟大人眉眼传情的,必然是大人新纳的宠妾,自己只顾着讨好大人,却没去讨好夫人,这可不是大大的失礼吗?怪不得大人会生气呢。

自以为想通了关键的佛朗西斯科,于是继续开始了作死之旅。

“哦,伟大的阁下,如您所愿。请相信谦卑的佛朗西斯科吧,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诚实的了。之所以刚才有些词不达意,纯粹是被大人身边这位天使所慑的原因。哦天呐,她是那么的美丽高贵,在卑贱如我的眼中,简直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如……”

“你们怎么抓回来个神经病?会不会传染啊?赶紧的,拖出去杀了喂狗。”

佛朗西斯科正挖空心思的赞美魔神大人的新夫人,想着这次总该得到魔神大人的赞赏了。冷不丁还不等他表达完,魔神大人便忽然插口打断了。打断了没关系,可是怎么听着哪里不对头呢……唉哟,杀了喂狗?不要啊——

“饶命,饶命啊。伟大的主人,饶了您最最忠诚的仆人吧,我将永远感念您的仁慈和宽恕,求您了。”佛朗西斯科大惊失色,还不等亲兵靠过来,就手脚齐动的爬过来,抱住苏默的大腿干嚎起来。

图鲁勒图惊愕的看着这一幕,忽然忍不住咯咯咯的大笑起来。这个胖胖的“罗刹人”又胆小又滑稽,真是太好玩了。他刚才说自己是什么?天使?太阳?嘻嘻,这可是头一次听到呢。

苏默这个囧啊,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丫的。什么叫猪队友,这尼玛凑是啊!老子都提醒你了,让你赶紧说正事儿,引开那丫头的注意力,可这货却完全没领会,反倒冲母兔兔去了。你妹的,这是要干啥?撩妹吗?还是撩老子的妹,你咋不上天呢?

好吧,说杀了喂狗那是吓唬人的,为的不过是让丫的清醒下,可这是怎么了,竟然跑过来抱大腿。我去的,刚才丫的就表现的太过窝囊,以至于让母兔兔怀疑了,这会儿还来,这是非要作死啊。

苏默这会儿却是真有要掐死这货的心思了。好在图鲁勒图的笑声及时响起,让苏默一愣之余,偷眼窥看之下,却见她只是一副好奇羞涩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怀疑的意思,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儿。

佛朗西斯科还在干嚎着求饶,图鲁勒图眼波儿转动,悄悄扯扯苏默衣袖,不好意思的小声道:“苏哥哥,要不就饶了他这一遭吧,你看他哭的好可怜。再说了,咱们不是还要从他这儿获得阿鲁尔他们的消息吗?就……就算过这一回行不?”

嗯?竟然开口为这死胖子求情,这是说不再怀疑他了吗?苏默若有所思的沉吟着。

佛朗西斯科也止住了干嚎,先是感激的看了图鲁勒图一眼,然后就眼巴巴的望着苏默,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啊,不是,应该是肥狗才对。

图鲁勒图又被这一幕笑喷了,只是才笑出来就觉得不该,连忙用手捂住嘴转过身去,只是那两个肩膀却连连的抖动不已。

苏默趁机狠狠瞪了佛朗西斯科一眼,嘴上却沉声哼道:“也罢,这次就看在别吉的面上绕过他。赶紧死开,说点我们想听的出来,不然把你剁成狗肉之酱。”

不用死了?佛朗西斯科顿时眉花眼笑起来,连滚带爬的松开苏默的大腿,往后退出足够远的距离。他可不傻,哪会看不出魔神大人盯着自己那曾经抱过他大腿的手时,那种憎恶到了极点的眼神?哎呀,小手前途堪忧啊,可不能给魔神大人发作的机会。

“是是是,仆多谢大人的仁慈,多谢大人的仁慈。哦哦,阿鲁尔,是的,他们都被带到前面那座营地里了。大人放心,他们都很好,不会被处死的。他们很强壮,将是最好的奴隶。一旦带回国内,必将卖出订好的价钱,不会被虐待的。”佛朗西斯科总算是领悟了魔神大人的意思,忙不迭的将之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图鲁勒图听到开始说正事儿了,也不笑了,转过身来仔细听着,脸上露出又是愤怒又是担忧的神色。

可恶的罗刹人,竟然想把堂堂蒙古左贤王的孙儿卖成奴隶,这简直是对蒙古汗国的羞辱!他们怎么敢,怎么就敢如此狂妄。唉,也不知以阿鲁尔那骄傲的性子,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会怎样,他会不会忍不住自戕呢?可千万不要啊,不然的话,怕是王庭那边,定要天翻地覆了不可。便是自己的父汗,都要有大麻烦了。

如此想着,她不由的紧张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苏默的手,脸上露出哀求之色。

这个男人说喜欢他,而她也对他很有感觉,那么有了事儿,第一时间想着求得他的援手,也就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了。

苏默很欣慰,多好的羊羔啊,真是太配合了。尤其还是一只长的很有味道的雌性羊羔,这般软语温存的求着被圈,那种成就感简直不要太满足了,这才是套路的至高境界啊。

先是给了可爱羊羔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豪迈的一挥手,意气风发的大喝道:“那还等什么?吩咐下去,准备开战!目标,罗刹人大营。”

第510章:渣男的无耻榨取

“不,不能这样去,苏哥哥。”就在苏默豪气的下令开拔时,图鲁勒图忽然伸手拦住,急急的说道。

苏默微微一愣,疑惑道:“母兔兔,怎么了?”

图鲁勒图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实在没力气再跟他纠结名字的问题,正色道:“苏哥哥,咱们这里只有不到三百人,而对方是整整一座大营,势力太悬殊了,这样去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我听说,再强壮的狮子,也不会单独向一群公羊冲锋,高明的猎人总会权衡力量,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才会射出必杀的一箭。如今,我的兄长们就在后面不远,为什么不等等他们,等他们来了后,合兵一处再去攻打呢?”

苏默眼神沉了沉,衷心赞美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母兔兔,你是个聪明的别吉,嗯,最聪明的,没有之一。”

图鲁勒图就挺了挺小胸脯,骄傲的像一只小母鸡。

苏默却又沉重的道:“但是,母兔兔,你可有想过,阿鲁尔他们能不能坚持到你兄长们和咱们的汇合呢?可以说,现在每多过一刻,他们的危险就多一分。而你们的兄长如果要和咱们汇合,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以后,这还是顺利的。可你想过没有,他们会什么也不问,那么信任的就来和咱们汇合吗?我觉得这实在不容乐观。”

图鲁勒图愣住,小手连连摇着急道:“不会不会,我的兄长们都很爱护我的,绝不会不帮我的。”

苏默叹口气,“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不信你兄长对你的疼爱,我说的是,这是战斗!还是牵扯到三个民族之间的战斗,你明白吗,母兔兔。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咱们的信息传到你兄长那里后,你的兄长绝不会马上发兵,而是会百般审问,甚至还要派人报知你的父汗,得到你父汗的回复后,才可能有所决断。可是那样的话,又要多少时间呢?你觉得阿鲁尔他们,罗刹人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吗?是,按照咱们掌握的消息,阿鲁尔他们将会被卖做奴隶,应该不会有事儿。可谁又能保证,一点意外不出?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有说,夜长梦多。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只能争分夺秒,一点也延误不得啊。至于说力量悬殊…….”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忽然用力挥了下手,昂然道:“我们这里都是最勇敢的战士,我们坚信自己可以以一当十,就算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放弃蒙古兄弟的,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这也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之所以派我们来的意义——和平和友谊。而我们也不畏惧死亡,愿意用鲜血来浇灌这友谊之花。我们,必胜!”

旁边江彬等人听的热血彭拜,不由的齐声和应:“必胜!必胜!”

图鲁勒图大为感激,使劲的点着头,然后又摇摇头,激动道:“是的是的,我知道,长生天在上,我知道你们都是最勇敢的*。可是,可是这不是狮子之间的角斗,而是狼群之间的战争啊。苏哥哥,我的*,你知道的,图鲁勒图是多么愿意和你一起并肩杀敌,哪怕死也不怕。但是……但是…….”她嘴唇颤抖着,俏眸中又是感动又是焦急。

“没有如果!”苏默再次装逼的一挥手,“救人如救火,我们没时间耽误了。就这么决定了,出发!”

众人轰然而应,马蹄声响,刀剑铿锵,两百多号人开始逶迤而动,向着罗刹大营前进。

图鲁勒图两眼含泪,急的光洁的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偏偏却拦挡不住。正焦急着,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一把抓住苏默的衣襟,急声道:“我有办法了!苏哥哥,听我说,我真的有办法了。不用等我的兄长们,也不会耽误时间。”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便敛去不见,正色道:“母兔兔,你不用安慰我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也有我的坚持。一个男儿的坚持!”

图鲁勒图这个急啊,使劲的摆着两只小手,表示自己不是什么安慰。

旁边胖爷和庄虎等人却是将脸转过一边,对于自家少爷的德性,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男儿的坚持,完全就是狗屁。苏少爷的准则,一向是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躲。想要他玩什么舍生取义,至亲家人还差不多,可是别人就真是不要想太多了!

只是这个蒙古的公主真是太单纯了,少爷如此忽悠人家,会不会太令人发指了?老天爷会不会打雷劈他呢?胖爷等人觉得,还是离着远点,装作听不到好些。否则,会不会遭雷劈不确定,但是自己肯定会呕吐是一定的了。

只可惜图鲁勒图哪里会知道这些,急切之余话都说不利索啦。好歹缓过劲儿来,这才深吸一口气,郑重的道:“苏哥哥,听我说,我是认真的。就在前面不远,偏东大约二十里的地方,那里是我蒙古巴彦部和察罕部的驻地。他们都是万人以上的大部落,拥有上千的勇士,只要我以别吉的名义征召,至少能的三千铁骑。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了足够的实力和罗刹鬼对阵了。”说罢,眼巴巴的看着苏默,满带着祈求之色。

苏默心中大喜,总算是没白表演一场,可算是榨出点油水来了。只不过面上却仍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低头沉吟不语。

旁边魏壹是个实诚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由轻咳一声,低声道:“公子,我觉得别吉说的在理儿。”

苏默瞄了他一眼,眼中似笑非笑,魏壹大为狼狈,连连咳着转过头去。

苏默这才做出一脸的庄重,慨然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就劳烦母兔兔辛苦一趟吧。唉,一切以救人为首要,我等的颜面却是顾不上了。”

图鲁勒图顿时眉花眼笑起来,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歉然。听听爱郎说的,为了救自己的几个族人,他竟连自己的颜面都放下了。要知道,这个汉家郎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连自己这个别吉的身份都没让他怎么在意过。现在却能主动放下身段,答应去求援,这等有情义有担当的郎君,可又要去哪里找?

这般感念着,看向苏默的眼神中,那叫一个柔情似水、热烈如火啊。直恨不得就此将这人儿生生熔化了,就此两个人从此合成一个,再也不分彼此才好。

禽兽!胖爷等人在旁看的不忍,齐齐低声暗骂。苏默自个儿也有些讪讪了,这尼玛似乎真有点渣男了。不过再想想两族间千百年来的纠葛,沉淀了多少汉人的血泪和耻辱,如图鲁勒图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子,却不过是沧海一粟一般,心中便又释然起来。

两国争战,哪顾得上这些男情女爱?大不了,自己想法儿日后补偿母兔兔,终不使这份情意有负就是了。

他这里心中有愧不语,图鲁勒图却只当他因为失了颜面郁郁,当下愈发温柔相对,又费尽心思的转移话题,引导着大军略略偏转方向,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

整个队伍都是骑兵,又恰逢天气大好,是以速度极快。不过大半个时辰后,前方已可以遥遥望见一连片的毡包,背倚山脉脚下,延绵出足有百里方圆。

“那便是了。”图鲁勒图蹬着马珵直起身子遥望着,脸上露出笑意说道。

数百骑的马队靠近,早被对面发觉,随着远处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但见营中旌纛闪动,很快一队全副武装的马队便驰了出来。

苏默挥手令大队停下,转头看向图鲁勒图。

图鲁勒图对他甜甜一笑,随后催动火哧溜,泼喇喇向前迎去。两下里很快相遇,只听得对面遥遥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又是阵阵欢呼声响起。

苏默微微撇撇嘴,低声嘀咕道:“没看出来,小娘皮还颇有些铁粉啊。”

旁边魏壹等人听不真切,不由齐齐转头望过来。苏默干咳一声,正色道:“待会儿都打起精神来,切莫露出破绽。尤其是你!”说着,他转头怒瞪了一眼佛朗西斯科。

“你个夯货,演技渣的我都不稀得说你了。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吗?你现在是个罗刹人,虽然是个被俘后投降的罗刹人,但是罗刹人的天性是怎样的不知道吗?傲慢、自以为是、驴死不倒架,懂?再露出马脚坏了爷的大事儿,也就真把你剁碎了去喂狗!”

佛朗西斯科连连应是,半句话也不敢反驳。可一张胖脸上,却又是惊恐又是委屈。郁闷个天的啊,傲慢、自以为是这个还是明白的,可问题是在你面前我有那心气儿吗我?还有,什么什么驴死不倒架,那又是什么鬼?真心弄不懂啊。

这边佛朗西斯科垂头丧气,魏壹等人却只是在旁抿着嘴儿笑着看热闹。对于这些瑟雷斯人,他们现在已经很熟悉了。自然也知道苏默口上说的凶狠,却不会真的发作他们。不见这鬼佬胖子看似吓的鹌鹑似的,两只小眼中却其实半分惧色也没,而且还滴溜溜转的贼快吗?这主仆俩都是好演员,绝对的实力派。

相比之下,那个蒙古的别吉,真真纯洁的像一朵雪莲花一般,让一众大老爷们不由的都心生不忍。便是如江彬胖爷这样的,此刻看向苏默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苏默被看的羞恼,怒骂道:“你大爷的,一个两个的都什么眼神,爷这是为了大局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你们就该无限的崇敬膜拜爷才对。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仔细着老子早晚戳瞎你们。”

江彬几个不敢跟他拿怼,只是灿笑着把头扭开。胖爷和魏壹却嘴角狠狠抽了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苏默愈怒,还要再骂,却见前面营地中忽然金鼓齐鸣、号角连天,随后整个营地如同开了锅一般喧嚣起来。蒙古大军,开始集结了。

而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罗斯人大营中,北方大营的主官莫里茨,正在大帐中冷冷的凝视着站在眼前的奥利塞斯,蓝色的眼珠杀气四溢,如同一条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般。

第511章:莫里茨

北方大营的莫里茨军团长与约瑟夫不同,他出身于莫斯科公国的老牌贵族勃日涅夫家族,是一个真正的顶尖贵族。

所以他既有着军人的冷峻严厉,也有着贵族特有的傲慢和优雅。当然,与约瑟夫比起来,他还有着更丰富的御下之道。这使得他在整个弗拉斯军团中,人望和掌控力,远远不是约瑟夫所能比拟的。

至于说约瑟夫的侍从,在危急的时候,能想着带着约瑟夫来投奔莫里茨,却是因为约瑟夫小的时候,本就是莫里茨的玩伴和侍从。两人一直感情很好,直到后来约瑟夫成功晋升为骑士进了军中,这才不得不分开。

而当知道约瑟夫升职的事儿后,莫里茨很为小伙伴高兴。他也隐隐听说了约瑟夫的部队里很有些刺头儿,不太服约瑟夫的指挥。不过他却从未想到,因为这个原因,竟然导致了这个儿时伙伴如此的大败,甚至到了此刻连生死下落都不知的地步。

所以,对于眼前这些逃到了自己这里的溃兵,他打心底里的厌恶和憎恨。

按照他的心意,他更恨不得亲自枪毙了这些混蛋,来为自己的兄弟报仇。但是不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单单是约瑟夫的兄弟,更是整个北方大营的军团长。他必须要考虑手下士兵的感受。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那士兵们必然会兔死狐悲,难免心中留下自己这个军团长刻薄寡恩的印象。然后进一步离心离德,最终很可能成为第二个约瑟夫。

但是他虽然不能杀了这些可憎的溃兵,却不表示他会轻易相信他们进而原谅他们。军人的直觉,让他总感觉约瑟夫的失败,不会像眼前这个士兵说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当他发觉眼前这个士兵身上,似乎多了一些大不相同的装备时。

“你是说,你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的内讧,导致了被鞑靼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是这样吗?”他阴冷的目光上下打量这奥利塞斯,声音不带半分起伏的问道。

奥利塞斯低头道:“是这样的。虽然后来大家知道错了,也想着重新集结与敌人拼命,但是众寡悬殊,大势已去,也实在是回天乏力了。”

莫里茨眼神波澜不兴,仿佛没听到他的忏悔似的,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这种沉默的压抑,比雷霆暴怒更让人心惊,奥利塞斯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额头上微微有些见汗。

“士兵,你在说谎。”半响,莫里茨忽然淡淡的说道。这话一落到奥利塞斯的耳中,不由的顿时让他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这才仍能保持着冷静。

“不,我没有,上帝作证。尊敬的军团长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为什么要这么说?”他霍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委屈和愤怒的神色。

莫里茨冷冷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围着他转了两圈。在他脸上的愤怒越来越盛时,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狐疑,这才淡淡的道:“那么,士兵,告诉我,既然你们是在那种仓促的情况下而败,你又如何解释,还能让自己装备的如此周全。唔,这是什么?带着利刃的圆盾,我怎么不记得公国有过这种装备呢?士兵,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眼中闪出毒蛇般的光泽,阴鹜的盯着奥利塞斯的神色,他确信,在他的这种目光注视下,没有人可以逃过他的观察。

奥利塞斯也确实心中咯噔了一下,暗暗懊悔自己的疏忽。这套刃盾是敬爱的主人赐予他们的,每一个瑟雷斯战士都喜爱不常,连睡觉时都要紧贴在身边,简直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了。却不料竟在此时,成了最显眼的破绽。

不过他终归是胆魄超人之辈,初时刹那的惊慌不过一闪而逝,电光石火之间便想到了应答的话。

“这不是我们的常规装备,是鞑靼人的。至于说会出现在我们身上,而我们又能装备的这么齐全,阁下,难道您忘记了吗,我说过,我们伏击了一小队鞑靼人的贵族,还抓住了他们的首领。而这些装备,都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您知道,从东大营到这里,要穿过上百里的空旷草原。而这个该死的地方,并不是那么太平,我们需要武器,任何能让我们自保的武器我们都会尽可能的装备起来。”他抬起头,微微有些激动的说道。

此番他扮演的是一个尉官,既要符合一个士兵的焦躁,也得有军中低级军官相应的素质。这种尺度的拿捏是非常考究演技的,但显然跟久了苏默的奥利塞斯进步很快,很好的把握了这个火候。

莫里茨心中的怀疑再次松动了一些,他开始对自己的怀疑动摇了。本来嘛,对方来了不过区区二三十人,里面还有两个重伤员,也确实带着七八个鞑靼人装束的俘虏。那些个俘虏一看就是些纨绔子弟,甚至有个别人裤裆都是湿的,显然那是吓尿了。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奸细?莫里茨相信自己的眼睛,能看出来,那些人绝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害怕坏了。

再者说,即便是装出来的,就凭他们这区区二三十人,还能在自己这两千人的大营中翻了天去?那可真是太小看他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扔还是坚持着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会往我这边来,毕竟退往侯爵大人的主营那边会更近一些。哈,你可别说久仰我的大名什么的鬼话,如果你认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会让你们付出足够的代价的。”

奥利塞斯心中大松口气儿,能把刚才的漏洞弥合过去,他便放心了。至于后面的这个问题,他们早在来之前就料到了,早已不知演练过多少次了。

“不,尊敬的军团长阁下,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会最终到了您这里。”他有些颓然的说道,脸上露出几分适宜的羞愧之色。

“您知道的,我们失败了,惨败。我们找不到我们的军团长了,也找不到我们的上级。当鞑靼人如同蚂蚁一样涌了进来后,我们所有的建制都被打乱了。当时四下都是敌人,尤其是通往后方的退路,也早被截断了。我们不敢往那边去,只能尽量往人少的地方杀出来。开始时,我们足足有上百的兄弟一起,可是现在,我们……”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语声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莫里茨紧紧的盯着他,留意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在听到他说的如此凄惨的情况时,眼神也没有半分波动。

“继续,士兵,继续说下去。虽然我对于你们的遭遇感同身受并表示遗憾,但是我仍然对你们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如何抓到那些鞑靼贵族感到好奇。哦,请原谅,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坚持想听你再描述一遍。”

奥利塞斯捂着脸的眼中,眼神猛人缩了缩。对眼前这个冷静到了冷酷地步的罗刹人,心中的警惕达到了极点。

主人曾教过他们,重复的审讯同一个问题,然后从中对比是否有前后不符之处,是一种很高明的询问手段。而眼下这个罗刹人的军团长,显然也是精通这种手法的。

他借着悲色定定神,默默的在心中回忆了下上次的言语,这才放下手,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好的,如您所愿,阁下。正如我之前向您汇报的那样,之所以能抓到这几个鞑靼人的贵族,其实是一个巧合。我们在跑出来后,又累又怕,只能尽量往山林中躲避。最后找到一处避风的小山谷中,想要休息一下,然后大家再商量下该往哪里去。但就在我们休息的时候,发现了一队鞑靼人的骑队靠近了我们。天啊,阁下您知道吗,当时我们吓坏了。真的,我们还以为是追兵又追上来了。您知道,我们并不惮于战斗,可是无谓的牺牲却就是愚蠢了。而我们当时的情况,除了半数人手中还有武器,甚至许多人连根木棒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下遇上追兵,我们根本连半分胜算都没有…….”

莫里茨微微皱眉,冰蓝色的眼珠里闪过一抹不耐。他听的很仔细,至少目前为止,这个家伙的说辞毫无问题。但或许是真的打击太大了,他这次的描述中,多了许多的废话,唠唠叨叨的如同一只饶舌的麻雀,让莫里茨有种暴虐的情绪开始升腾。

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莫里茨深深的吸口气,强自将这种情绪压下,再次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微微点着头,示意奥利塞斯继续。

奥利塞斯似乎情绪略略平复了些,又再继续道:“我们躲了起来,是的,我们可耻的退缩了。但是我们并没立即就逃跑,在外面空旷的草原上,我们根本没有跑过马儿的可能。如果当时就跑的话,只能成为鞑靼人箭下的猎物。”

“…….上帝保佑,当我们终于发现,来的人并不是追兵时,那种心情简直…….”奥利塞斯说到这里时,情绪明显高涨起来,两只手比划着,唾沫星子四溅。

莫里茨厌恶的皱皱眉头,不动声色的向后退开几步,重新绕到桌案后坐下,端起茶碗慢慢啜着。

奥利塞斯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中的茶碗,喉头做出个吞咽的动作。脸上也微微有些迟疑,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莫里茨眼皮搭下,心中暗暗鄙视,但随即又抬眼看向他,面色略略缓和了下道:“亲爱的先生,请尽量清晰并简洁的说完。那样的话,我想你很快就能回去享受可口的晚餐了。”

奥利塞斯脸上露出悻悻之色,不过很快就又调整了过来,点点头道了声是,又道:“就是这样了,我们发现他们不是追兵,而且警惕性很低。于是就设下埋伏,趁他们不备之时猛然发动了攻击,在付出了两个兄弟的重伤后,终于拿下了这几个该死的野蛮人。也是那之后,才终于知道,原来他们还有大军,正准备继续向伟大的莫斯科发动袭击。这些该死的异教徒,野蛮的原始人,他们统统都该下地狱!是的,下地狱,我诅咒他们……”

奥利塞斯恨恨的说道,继而不迭声的谩骂起来。莫里茨眼中再次闪过不屑和嘲讽的神色,但是下一刻猛然惊醒过来,霍的站起身来。

还要继续发动袭击?袭击哪里?东大营已经袭破了,而这些鞑靼贵族是从离着自己这边很近的地方被俘虏的,那他们的目标……

莫里茨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第512章:试探

奥利塞斯沉稳的走出大帐,跟着传令兵往后而去。只是走着走着,眉头不由的微微一蹙。这并不是通向后营的方向,而是…….

他眸光沉了沉,心中暗暗赞叹。这个莫里茨比约瑟夫不知警惕沉稳了多少倍,果然不愧为号称“莫斯科之盾”的奇才。这么看来,第一套方案显然是不可行了,必须启动备选预案了。

果然,一直走到一侧的单独一片营房前,他看到了自己的其他伙伴正都站在那里。只是对面也站着一帮子士兵,两下里正怒目而对,相互谩骂推搡着。

“嘿,嘿!你们在做什么?该死的,这里是军营,不准械斗。难道你们想尝试下军团长阁下的皮鞭滋味吗?”传令兵老远就叫了起来,快步冲了过去。

奥利塞斯目光一凝,也紧紧跟上。待到走至近前,以目示意看向旁边一人问询。

那人也已目光示意了下,面上却做出忿忿之色,怒道:“奥利塞斯,他们要带走莱恩,还不准我们跟着一起。天啊,他们想干什么,那可是我们的兄弟。”

莱恩就是那两个被他们带来的,真正的罗斯人士兵。只不过此刻,两人都已经达到了极限,早已昏迷了过去。当然,这也是奥利塞斯等人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否则两下里一旦稍有丁点儿对不上口风,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了。

奥利塞斯目光一闪,心中已是若有所悟。看来那位“莫斯科之盾”对自己这些人的防备,不是一般二般的谨慎啊。把自己等人安置在这中军一旁不说,甚至只允许伤员移到后营,连自己的人跟过去照顾都不许。

他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也是阴沉下来,转头在对面几个拦路的士兵脸上扫视了一圈儿,最后把目光停在那个传令兵身上。

“我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士兵。”他淡淡的说着,手却轻轻的放在腰畔的弯刀上。

传令兵脸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双方中间,正色道:“阁下,请不要冲动。这是军团长阁下的命令,他们只是在执行命令,这并没有错不是吗?”

对面几个士兵都是面带冷笑,满是不屑的看着奥利塞斯等人,脸上的鄙视丝毫不加掩饰。斯拉夫人的好勇斗狠传承已久,他们崇拜强者,对失败者却是从来都只有鄙薄嘲讽的。

这帮子东大营的垃圾,竟然败给了那些肮脏的鞑靼人,还一路跑到了他们北大营这边,简直就是莫斯科的耻辱。据说他们的那个军团长原本就是个窝囊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爬上军团长的宝座的。

若说大兵们最痛恨什么,那么无疑,一个没有本事,只能带着手下被人撵的跟兔子一样的长官,必然是其中之一。而且肯定还是排名绝对最靠前的那种。因为跟着这样的长官,士兵们的生命随时都可能丧掉,这完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而现在,这帮怯懦的胆小鬼,一路狼狈的到了自己北大营,竟然还想不服从安排,大伙儿又怎么可能惯着他们毛病?无耻的懦夫,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士兵的荣耀,只配去跟奴隶们待在一起。

奥利塞斯冷眼看着那些士兵们的嘲弄,饶是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也知道自己等人不过是在演戏,但心中也不由的有些怒火升腾。毕竟,瑟雷斯战士从来都是享受敬仰的目光的,何曾被人如此看不起过?

他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抬手示意自己这边人安静,一边冷声对传令兵道:“好吧,我接受这个解释。但是这里躺着的是我们的兄弟,他们是为了莫斯科英勇作战而负伤的,他们不该被如此冷漠的对待,我们必须有人照顾他们!”

他的话语平淡而毫无波动,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传令兵不由苦恼的嘬了嘬牙花子,对于奥利塞斯的话实在不好应答。无论对方是不是战败者,但是正如奥利塞斯说的那样,眼前这两个可怜的家伙,的确是因为国而战负伤的,这一点不容任何人诋毁。不见便是自己身后几个士兵,看向这两个伤员时的目光,也没有半分不敬吗?

对伤兵不敬,尤其是为国而战的伤兵,那绝对会引发所有士兵的不满的。因为谁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这么一天。战败者的耻辱,只能让那些胆怯者承担,却绝不可落到伤兵头上。

“当然,这是他们应得的权利不是吗。”传令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认可了奥利塞斯的言语。“但这毕竟是军营,军团长阁下的军令也必须得到执行,绝对的执行!那么,我们何不先各退一步,让这两位勇士先得到治疗,而我们则去请军团长阁下给出手令。你看这样好不好?”

瑟雷斯战士们微微有些骚动,奥利萨斯再次抬手示意,众人便安静下来。这让传令兵看的微微动容,看向奥利塞斯的目光中不由多出了几分深沉。

一个能让手下人如此信服的指挥官,这本身就是一种证明。传令兵可不想给自己凭空树立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还是一个在军中似乎很有些人望的这种。

“阁下,相信您能理解,我……们并无意针对你们。我们只是士兵,最底层的士兵。”不待奥利塞斯开口,传令兵再次补充道。

奥利塞斯目光闪了闪,知道再继续纠缠下去怕是就过了,当下做出一副略有犹豫之色后,便勉强点了点头。

传令兵如逢大赦,先是友好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去大松了口气儿,对着那几个士兵挥挥手,使了个眼神。

那几个士兵相互对视一眼,默默的点点头,俯身抬起两个伤员,转身去了。

目送着这队人离开,传令兵这才揉了揉眉心,然后转过身来换上一副笑脸,指着前面一排营房道:“那么,先安顿下吧。洗个热水澡,然后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保证,再没有比那最美妙的感觉了。来吧,先生们,请跟我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把目光看向奥利塞斯。奥利塞斯迟疑了下,终还是点点头,并肩跟了上去。

“军团长阁下的手令……”

“哦哦,这个不用担心。把你们安顿好后,我便马上回去禀报军团长阁下。相信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传令兵拍着胸脯承诺,眼底却闪过一抹狡猾的光泽。他只是说会禀报军团长,也只是说奥利塞斯等人不会失望。但这个不会失望的标准,可不一定是按照奥利塞斯心中所想那样了。而军团长阁下会如何答复,也不是他所能左右的。所以,只要应付过眼下,后面的事儿,又与他有何关系呢。

奥利塞斯似乎并没听出他言语中的陷阱,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便不再多言了。这种表现,让传令兵窃喜之余,也只当是他们因为还没走出失败的阴影所致。所以窃喜之余,心底的鄙视又多加了三分。

这排营房独立于大营中军的一块空地上,左右不靠。也看不出之前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从某些拖曳的痕迹上推测,不是临时放置一些战略物资的,就是作为关押一些人犯之类的所在。

奥利塞斯和众人默默对了下眼神,便各自分了铺位安置。随后便有伙头兵推着一车车的吃食送了过来,热气腾腾的,竟然还有些肉香飘散,果然如那传令兵所言,是一顿相当不错的大餐。

笑着和传令兵送别,转过身后,奥利塞斯对众人使个眼色,带着众人围着长长的餐桌埋头大嚼起来。一边却用手沾着菜汁在桌案上写着,待到写完便随手抹去,不留一点痕迹。

主人曾教过他,隔墙有耳。这里又是深处敌营之中,谁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耳目存在。所以,小心谨慎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这次的潜入充满了危机,从一开始就有些不顺,奥利塞斯不敢有一点疏忽大意。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苏默非要执着的行险一击,但他仍毫不犹豫的慨然而来。

主人给了他和他的伙伴们一切的所需,食物、衣服、武器,还有最最宝贵的尊严,以及,生命。奥利塞斯愿意为此毫无保留的奉献自己的一切。主人的意志,便是他们的意志。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完美的完成就好。

如今既然不能再用上次的办法,那么,迫不得已,就只有……他默默的将面包塞进口中嚼着,眼中闪过一抹疯狂之色。

外面,一个身影悄悄的转过身,小心的退出老远,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深深看了一眼,再加快速度转身去了。

片刻后,还是那间大帐中,莫里茨负手站在案后,目光凝聚在大帐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简易地图上,蹙眉沉思不语。

传令兵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眼见这般情景,便安静的站在后面等着,不敢出声打扰。

足足过了盏茶功夫,莫里茨才抬手揉揉脑门,转过身来,从桌案上端起一杯咖啡轻啜了一口。但随即又微微皱了下眉头,将那杯冷了的咖啡放下,淡然问道:“他们有什么异动吗?”

传令兵摇摇头,将刚才发生的事儿和自己后面暗中观察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有些迟疑的道:“阁下,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

莫里茨就冷眼觑了他一眼,让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盯紧他们,一刻也不要放松。”他冷酷的吩咐着。

传令兵心中一凛,赶忙大声应是。却听莫里茨又再轻声嘀咕着,似解释又似自语一般:“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第513章:危机临近

夜了,黑暗如水浸般将整个大营吞噬。

传令兵拿出火折子将一盏油灯点亮,然后又小心的罩上灯罩。屋中顿时被一团晕黄照亮,使得这冬日的夜里微微透出一股暖意。

“他们坚持要有人跟着照顾那两个伤兵,我……无法拒绝,答应了他们来向阁下禀报。”传令兵有些迟疑的说道。西方人对承诺还是很看重的,虽然这些承诺中,往往埋藏着无数的漏洞。

莫里茨没说话,两眼微微眯着,但显然并没有焦距。传令兵心下有些惴惴,不知道是不是该退下去。话已经带到了,至于结果就不是他该过问的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就在他犹疑不定之时,莫里茨忽然轻轻的问道,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声音?”传令兵有些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阁下,您……是指什么呢?”

莫里茨不耐烦的摆摆手,微微侧着脑袋倾听,然后又再重复道:“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

传令兵不由微微的紧张起来,努力的侧耳听去,半响,忽然面上一惊,失声道:“是……狼!”

莫里茨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仍保持着倾听的姿势,低声道:“卡米里,你还记得不记得,这是这段时间来,第几次听到它们的叫声了?越来越频繁了,有些不对劲儿啊。”

叫卡米里的传令兵脸上惊恐之色一闪而过,深深吸口气道:“确实如此,而且……”他如此说着,耳朵灵巧的动了动,却忽然顿住了。

莫里茨眼神一动,瞄了他一眼,“而且什么?”

卡米里微微闭上眼睛,更加努力的倾听着,随后脸上的惊色愈加深了几分,颤声道:“而且,这次和前几次的方向不同了,似乎是从……东南方那边过来的。对,就是那边。”

卡米里肯定的说道。他能得以跟在莫里茨身边,成为莫里茨的传令兵,便是因为他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本领:他的听觉,特别敏锐。

这也是莫里茨刚才为什么一再跟他确认的原因。而之所以先前他没有在莫里茨之前就听到那些狼嚎,是因为心绪不宁之故。而在莫里茨提醒过后,略一凝神便顿时察觉到了,甚至连那狼嚎出现的方位都精准的感应到了。

“方向……”莫里茨忽然一惊,脸上不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沉吟了一下后,忽然又道:“卡米里,你再仔细分辨下,有没有……呃,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卡米里诧异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并没多问,而是果然又仔细听去。只是这会儿,那狼嚎似乎已经停歇下来,再没了半分声响。

案子上的油灯忽然暴起一个火花,微微摇曳了几下。在这空旷无垠的大草原上,再如何加厚帐帘,也不能完全挡住寒风的侵袭。

莫里茨和卡米里几乎同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将身上的大衣紧了紧。只是与卡米里的懵懂不同,莫里茨的感觉更强烈一些。那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感觉,还有一股发自内心里的寒意,让他不可自抑的心中颤惧,如同被人将心脏紧紧攫住一般。

颤惧,是的,就是颤惧。这种感觉已经不知多少年没出现过了,在他的记忆中,唯有在还是孩提时,当他因为贪玩独自跑进了家附近的林子中,不幸遇到了那只恐怖的黑熊时才有的感觉。

那一次,他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了死亡。以至于过去好多年后,都让他惊栗不已,难以摆脱那种可怕的梦靥。直到后来渐渐长大,参了军后才得以挣脱出来。

可是现在,他分明又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颤惧。他不相信这是什么幻觉,生死间的大恐怖,没有真正品味过的人是永远不明白那种感觉的。

危险!有大危险临近!他的面容有些狰狞起来。

“去,立即派出巡逻队,以大营为中心向各个方向搜索。一旦发现情况,立即鸣枪示警,快去!”他额头上青筋突突突的跳着,有些神经质的低声咆哮着。

卡米里吓坏了,他不明白军团长阁下为什么这么激动。虽然在这旷野中遭遇到狼群,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但是此刻他们有坚固的营地,还有着强大的火力,狼群最多也就能造成些困扰而已,根本不会对营地造成什么伤害。

要知道,狼这种动物其实是非常狡猾的,他们敏锐而聪慧,甚至可以审时度势,绝不会对让它们感到威胁的目标盲目的攻击。

它们或许会潜伏起来窥探,又或许会试探着在四周巡梭,耐心的寻找恰当的时机。但这些对有着壕堑栅栏阻隔的营地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直到等到天明,它们便也能离去,又何必非要现在派出人手巡视呢?那样的话,反倒是大大的增加了危险性。

“阁下,您确定要这样做?”他犹疑着转身下去传令,但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扭头再次确认道。

莫里茨狰狞的脸上,森寒的眼眸中闪现着暴虐的光泽,如野兽般凝视了过来。这让卡米里顿时如同身坠冰窟,感觉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但是这种感觉不过只是片刻,便又猛地消散不见。卡米里脸色苍白的大口喘着气儿,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转身就一头冲了出去。

“那边的狼嚎声……有些不对劲儿。”身后大帐中,莫里茨幽幽的声音传了出来。

卡米里微微一怔,心下忽然也惊疑不定起来。但只是略一转念,便将这股念头压下,不再去多想了。

寂静的大营中忽然喧嚣了起来,上百个火头冒了起来,如同繁星一般,在大营中闪烁着。伴随着这些星星点点的,还有噪杂的叱喝声和咒骂声,以及战马的嘶鸣之音。

这黑灯瞎火的大冷天的,被从温暖的被窝中喊起来,可想而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儿。更不用说还要冒着危险出营去巡逻,若不是莫里茨在军中的威望和掌控力极高,怕是这会儿炸营哗变都有可能了。

奥利塞斯等人的营房中,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就装束停当,安静的站在后面默默等待着。

窗口处,奥利塞斯扒着窗缝儿向外窥看,脸上隐隐有惊容闪现。是被发现了吗?还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

他们之所以敢一头闯进罗斯人的巢穴中,不单单是勇气的表现,也是因为他们也留了充足的后手。刚才的狼嚎,就是留在外面的斥候发来的暗讯:他们发现有可疑的队伍靠近大营,提醒他们小心。

可疑的队伍?会是什么人呢?奥利塞斯眼睛轻轻眯了起来,蹙眉紧张的思索起来。

按照约定,主人苏默的队伍应该在明日午时左右才会赶到。而这个时候,除了主人的队伍外,还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便只有…….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度难看起来。果然是再如何周密的计划,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看来自己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最担心也是最不利的情况,发生了。

“你们留在这里,做好应变的准备。罗德里亚斯,你跟我走,咱们再去会一会那位军团长阁下。”他从窗口处离开,转身对着众人吩咐道。随后又冲着其中一人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一起。

罗德里亚斯是这队战士中最勇猛者之一,更是有着狐狸般的狡诈。此刻听到奥利塞斯点了自己的名儿,当下狞笑一声,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的光泽,迈步走到奥利塞斯身边站定。

奥利塞斯再次看了眼众人,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身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罗德里亚斯手扶刀柄,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出的门来,喧嚣声愈发清晰起来。已能看到一队队的士兵逶迤从营门中走出,然后分成几个方向而去。而人数最多的一队,去的方向让奥利塞斯眼眸猛地一阵紧缩。那边,正是斥候方才传来声讯的方向。

“哦,准尉,您这是要去哪里?”刚走出不远的奥利塞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随着声音落下,一队打着火把的士兵将他的去路拦住,为首者,正是那个传令兵,卡米里。

“我要求见军团长阁下。”奥利塞斯冷冷的说道,“我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但是这个时候,我必须去守在我的兄弟身边,谁也不能阻止我。”

卡米里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但随即却又舒展开来,微笑道:“我想您可能是太敏感些了,并没出任何事儿,只不过是惯例的巡视而已。至于您的要求……好吧,我想问一下,只是您……呃,您两位过去吗?如果是这样,那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军团长阁下那边正忙着呢,就不用去打扰他了。”

奥利塞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好,那便有劳带我们过去吧。是的,就只是我们两个人。”

卡米里暗暗松了口气儿,挥手喊来一人,低声叮嘱了几句,让他带奥利塞斯两人过去。后营虽然属于重地,但那两个伤兵已然是垂死弥留之际,单只奥利塞斯两个人过去,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即便是再加上那几个俘虏的鞑靼贵族,充其量也不过十个人而已。而后营那边,足足有三百守卫,更何况自己还特意叮嘱了小心的。

看着奥利塞斯头也不回的走了,卡米里眯着眼想了想,感觉并无任何疏漏,这才轻舒口气,转身带着人继续自己的事儿去了。

大营外五里处,一队凄惨到了极点的队伍踉踉跄跄的行进着。队伍中间,约瑟夫满面铁青的搀扶着自己的侍从库里,指着前方不远处的火光冷然道:“看到了吧,那边就是北大营了。现在,按照约定,你们必须让出一匹马来,我的侍从快要坚持不住了。”

队伍中一个看上去打头的人望着远处的点点星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和其他人不约而同的脸现激动之色。随即不屑的瞅了约瑟夫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人牵过一匹马来。

约瑟夫脸上怒容一闪而过,但终是压抑下来,小心的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库里扶上了马放好。再抬起头来,望向远处星火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芒。

第514章:约瑟夫的希望之光

当日东大营接连两次被袭破,给了约瑟夫近乎于致命的打击。若说第一次还罢了,看似糟糕但其实大多只是损失了些物资而已,人员并没太多损耗。

但是接下来的第二次,才是真的伤筋动骨了。蒙古上万的铁骑冲锋,使得刚刚聚集起来的兵团顿时被摧枯拉朽般化为了飞灰。在没有火器的远程支援下,以步对骑的天然劣势被无限放大,堪称是灭顶之灾了。

这种打击下,约瑟夫差点没当场疯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若不是库里机灵,偷偷的强行带着他溜掉,他此刻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了。不,或许连尸体都不存在了。那帮子鞑靼人简直就是野兽,他们狂笑着,挥舞着弯刀,即便是尸体也不放过,直到彻底变成一团肉泥才算完。

库里本身就负了伤,还在还抢到了一匹马,却让给了他骑着,自己却只是在前面牵着,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冰天雪地中走着。最终还是没能支撑住,在他醒来没多会儿后,彻底倒下了。感染和高烧,让这个卷发的孩子再也抵挡不住,生命之火无时无刻不在流失着。

于是后面的路,便成了库里伏在马上,约瑟夫牵着马,正好与之前反过来了。

约瑟夫一点都不怨,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感激和怜惜。这个有些笨拙木讷的侍从,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忠诚。他发誓,从这一天起,他必将以兄弟待库里,他祈求上天赐福与他,不要就此夺走这个兄弟的命。

从偶尔会清醒过来的库里口中,他已经知道了两人现在的方位。库里打算带着他去投奔自己的儿时伙伴——莫里茨,此时离着莫里茨的北大营已经不过四五十里了。

如果快一点走,最多一天就能达到。只要到了北大营,库里就有救了。约瑟夫想着莫里茨,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惭愧,却也终于再次振奋起来。即便不为了报仇,也得为库里着想。

然而,正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半路上竟被一帮子溃兵追上了。这下子,两人真正的悲惨算是拉开了帷幕。

原本就不服他的士兵,再加上接连两次的失败,使得几乎东大营没有一个士兵待见他。当发现了这两个人竟是自己原本那高高在上的军团长时,积累许久的怨气彻底爆发了。

库里骑乘的马最先被抢走了,约瑟夫只能自己背着自己的侍从。身上的食物和水也被拿走了,每次只能分到一点点的量,连两口都不够填的。约瑟夫只能尽量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给库里,这个忠诚的孩子越来越不成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这帮溃兵与他们有着既定的目标不同,完全就是昏头昏脑的乱跑一气儿,竟有人还妄想着自己翻越大山回到莫斯科去。

北大营就在不远的事实,这些人也都知道。但是他们不敢去,一来他们担心不被信任,即便到了那边也进不去;二来,却是怕被当做逃兵对待。要是直接被打死了也就罢了,最可怕的却是被判有罪成为奴隶,那可就真的是生不如死、永无天日了。

所以,他们宁可冒险在这荒野中穿越,也没想着往北大营去投奔。但对于约瑟夫来说,这可就着实不妙了。不说他自己的下场,单就库里的身体状况,就不容许再耽误下去了。

于是,最终他站出来,声称自己可以利用军团长的身份,将所有罪责承担下来,保证所有人都能进入北大营并得到良好的待遇,以换取转头去北大营的决定。而同时附加的条件就是,他们必须先给予库里必要的照顾,至少不能再克扣两人的食物和水,并将他们的马匹还给自己,用以给库里代步。

最终的协议达成,但后一个要求被否决了。这帮溃兵担心他们有了马,会趁机将他们甩掉。所以只答应在到了北大营附近后,才会考虑马匹的问题。

就这样,一队人又再花费了足足一天多的时间,才终于到了北大营这里,才有了约瑟夫讨要马匹的一幕。

所有人都开始臆想着进入大营后温暖的屋子、热腾腾的饭菜,最好还能洗个热水澡的美好生活。约瑟夫却是心中暗暗冷笑,且等着,等到真的进了大营后,他必将让这些混蛋付出足够的代价,让他们知道冒犯一个贵族的后果。

温暖的屋子、丰盛的食物,嘿嘿,便且梦着吧!

队伍闹哄哄的往前挪着,带头的溃兵叫帕斯。如果苏默在这儿的话,肯定会深深鄙视一番。帕斯这个词儿在英文中,可不就是出局的意思吗?叫这么个破名儿,下场真是可想而知了。

但可惜帕斯显然并没有这种觉悟,眼见着真的到了北大营了,他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主动向约瑟夫行起了下级对上级的军礼,并且暗示约瑟夫给予他一个必要的官职。比如,军团副官长什么的。

约瑟夫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鄙薄,默默的点头应了下来。在还没有完全获得安全前,他只能虚与委蛇着。

前方出现了一条长龙般的火光,有人在大声呼喝着这边停下行进,并保证不会乱动。否则,将会被视为攻击者而予以击毙。

众溃兵大为紧张,也终于清醒过来,都把目光看向了帕斯和约瑟夫。

帕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几步抢到伏在马背上的库里身边,盯着约瑟夫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

约瑟夫心中暗恨,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木然的点点头,转身大声冲对面喊起话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对面的巡逻兵显然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夜里,本是被狼嚎吸引出来的巡视,竟会遇到一位公国的军团长。

尤其是在听到了约瑟夫的自报家门后,就更是感觉匪夷所思了。大营里才来了一队东大营的溃兵,这会儿竟连对方的军团长都来了,难道是他们整个东大营早有了默契,说好了都往一个地儿逃的吗?这可真是太古怪了。毕竟,相对于离着东大营更近的中军主营,北大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啊。

但是他们毕竟只是普通士兵,这些问题可不是该他们去想的。即便是再如何听闻过这位东大营军团长的窝囊,再如何鄙视他,但在明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的话,军中的律法,分分钟可以教他们如何做人。

“请放下武器,并约束您的士兵保持安静。阁下,我们无法做出判断,只能允许您一个人先跟我们回去,后面的事儿,必须由我们军团长做出决定,还请阁下理解。”对面的士官长如是回复。

约瑟夫回应了一声明白,回过头来平静的看向帕斯。众溃兵微微一阵骚动,随后都看向帕斯。

帕斯也是纠结,这个情形不答应是不行了。可要是答应的话,一旦这个约瑟夫走了不管他们了,那他们就哭都没地儿哭了。

这么想着,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表示可以。一边却不动声色的扶住了还在昏迷中的库里,并反手解下一把短刃握在手中,眼中精光闪闪着。

约瑟夫面色一变,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最终只是深吸口气,只是阴沉的看了帕斯一眼,随即便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帕斯眯着眼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种慌慌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一般。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就被他赶紧压下,不愿再去深思。

他打定主意,只要寸步不离这个趴在马背上的这个病痨鬼,以那家伙对这人的看重,应该就不敢玩花样。否则,大不了两下一拍两散,谁也别想着好了就是。

这般发狠想着,脸上不由露出狰狞之色。俄罗斯军中的底层士兵,本就是大部分都是些不畏死的恶棍亡命徒,再加上少部分的失业者组成的。豁出去玩命什么的,谁又怕过谁去?

约瑟夫此刻却顾不上去深思帕斯的想法了,他很快便被巡逻兵带进了大营。待到最终来到中军帐,一眼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外,含笑望过来的身影后,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憋闷和委屈,大叫一声便冲了过去,紧紧的和莫里茨拥抱在一起。

“哦哦,亲爱的小亚瑟,这是怎么了?别着急,别着急,一切都会过去的,都将会好起来的。来吧,我的兄弟,我准备了最好的食物和最烈的酒,我想你现在需要它们,不是吗?”

莫里茨拥抱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推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微笑着说道,只是眼中却闪过一抹森寒的冷厉。

自己的兄弟被欺负了,他很确定这一点。那么,那些该死的家伙,就准备迎接他的怒火吧。但是首先,他必须要先安抚好自己这可怜的兄弟。

“不,不不,听我说,莫里茨,你得帮我。对,就是现在,比起食物和美酒,我更需要你的帮助。库里,库里还记得吗,他快要死了,我要去救他,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的朋友。”约瑟夫激动的叫了起来。

莫里茨微微一怔,歪着头想了一下,笑道:“唔,是那个有着一头卷发的小迷糊吗?哈,我当然记得。哦哦,不要激动约瑟夫,我说过,一切都会好的。小库里也会好的,别担心。好吧好吧,你说,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库里受伤了,很重!而现在又高烧了起来,就在外面。我和他被一群叛兵挟持了,库里现在还在他们的手中。他坚持不住多久了,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你明白了吗?他救我了,没有他,我现在不可能站在你的面前,哦天啊,帮帮我,莫里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救他……”约瑟夫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这两天来的经历,已经把他折磨的彻底到了极限了。

“叛兵?!”莫里茨一愣,脸上渐渐凝重起来。这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脑中忽然闪过奥利塞斯的面孔。这几乎是一种条件性的反射,他觉得有必要跟约瑟夫确认一下,这个给他一种难以言喻感觉的家伙的底细。

第515章:苏默的大谋划

“少爷,我觉得现在的兵力应该够了,咱们还是立即开拔的好。奥利塞斯那边,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夜空下的篝火堆旁,胖爷寻了个空挡,坐到苏默旁边低声劝道。一张圆滚滚的脸上,满是担忧不安之色。

成功的忽悠住了图鲁勒图,终于让图鲁勒图主动挑头,招来了蒙古族的两大超级部落:巴彦和察罕二部。两部也果然不负所望,尽起两部共一万铁骑,当天便按照苏默的指示,先一步往西边而去。

而图鲁勒图却告诉苏默,只要再往东去数十里,就有一部蒙古族最顶尖的部族驻扎,那便是鼎鼎有名的科尔沁部。而若是能招来科尔沁部的力量,那此次攻破罗斯人大营,救出阿鲁尔等人就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苏默大喜,当即毫不犹豫的拜托图鲁勒图亲自跑一趟,而他自己则随着巴彦和察罕两部大军,边走边等她的好消息。

图鲁勒图大是欢喜,她觉得这是檀郎对她的完全信任的表示。在微微羞红着双颊,大胆的给了苏默一个香吻后,便片刻不停的在几个护卫的护持下往科尔沁去了。

攻伐战场,当然是兵力越多越好,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胖爷当然也明白,但是他不明白的是,自家少爷究竟是发了什么魔怔,到似乎目标不是以袭杀罗斯人为首要目的,反倒是似乎更想让更多的蒙古部落参与进来才好。

可是如今已经进入了罗斯人腹地的奥利塞斯他们,短时间应付还或许能对付过去,但随着时间越长,危险自然也就相应越大,难道少爷是准备牺牲他们吗?

一直以来在胖爷的心目中,少爷苏默虽然行事荒诞,犹如天马行空一般,但却实实的是个重情义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他实在不愿少爷在这一点上有任何瑕疵。

此刻听了胖爷隐喻的话,苏默斜眼觑着他,撇嘴道:“怎么,在你心中,你家爷我就是如此冷酷无情、刻薄寡恩的人?”

胖爷惭惭,梗着脖子不认:“哪有,我这不是…….不是不明白嘛。少爷,我真是不懂了,你干吗非得招那么多骚鞑子来啊?还有,说起来,这一趟咱们已经赚到的够多了,这拔了罗刹鬼一座大营了,又何必想着再去拔这座?用不用这么拼啊。”

苏默不说话,轻轻拨弄着篝火,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明暗不定。胖爷有些惴惴,担心自己的多言让苏默不喜了。正要想着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却见苏默忽然抛下手中的树枝,慢慢站了起来。

胖爷心中一凛,慌忙也爬起身来,讷讷的道:“少爷,我……我,你别恼,我不该多嘴的。我……”

苏默扭头看了看,脸上似笑非笑的。有转头看了看那边正聚在一起兴高采烈不知说着什么的江彬等人,这才拍拍胖爷的肩膀,哂笑道:“我恼你个锤子!慌屁啊慌,怎么,知道怕了?”

胖爷大囧,涨红着脸不认道:“我……我怕啥,我这不是……”

苏默呵呵一笑,大大的伸个懒腰,淡然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让更多的蒙古人参与进来,越多越好。只有这样,才能让达延那老狐狸退无可退,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咱们合作。”

他轻轻的说着,眼睛中有莫名的光亮闪动。胖爷觑眼看着,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有种寒气儿冒起来,暗暗为达延祈祷。少爷这模样,分明是要往死里套路人的架势啊。

果然,耳边听到苏默的话音又起:“至于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再打一座大营,嘿,你可知道,这俄罗斯人,呃,就是罗刹人,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他顺口说出俄罗斯,见胖爷有些不明所以,这才省起,这个时候,俄罗斯还没建国,现在的名儿仍是叫做莫斯科公国的。不过据他那点仅有的知识所知,现在距离俄罗斯建国也不远了,应该就是近几年中的事儿了,就是忘记了具体的年份了。

胖爷哪里知道这些,茫然的摇摇头。说到家,他终归不过是个江湖中人,还是因为一直负责道门的商事,这才对中原周边的一些小国有所了解。而如俄罗斯这样的,更远的超级大国,完全就接触不到。仅有的一点了解,也只是从一些异闻中听了那么一星儿半耳朵的。

苏默倒也不怪,自顾又接着说道:“罗刹这个国家,是一个农奴制的国家。其国中人,生性残暴而贪婪,偏又傲慢自大的没了边,可以说真真的是睚眦必报。他们的领土极其广大,甚至比咱们大明还要大的多。但他么对领土的贪婪,却还是无所止境,恨不得全世界的土地都变成他们的。嘿,你以为,这次他们的南侵,真的仅仅是因为成吉思汗陵的缘故吗?屁!那不过就是个由头,即便没有这事儿,他们也一定会南下的。咱们的计策,不过只是提前加快了这一步骤而已。”

胖爷瞪大了眼睛,不信道:“少爷,你是说,他们欲谋我大明?不会吧,别说这中间还隔着个蒙古,他们又哪来的凭依?”

苏默嘿的一笑,不屑道:“凭依?贪婪,贪婪就是他们的凭依。这个民族天生好斗,贪婪和自大便是最好的催化剂。至于蒙古,嘿,你当他么那是傻的吗?鹬蚌相争不单单是咱们汉人会,他们玩的也是很溜的。他们虽贪婪南边的土地,却也并不莽撞,你当蒙古和大明之间的征战不断,真的就只是咱们两边的宿仇那么简单?我敢保证,这里面,绝对少不了他们的暗手在里面。”

胖爷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完全不敢置信。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征伐,终归是离着他太远了。他只是被苏默口中,罗刹人蛇吞象般的胃口惊着了。

苏默没理会他,继续道:“我之前说了,罗刹这个名族,不但贪婪,而且还极度自大、睚眦必报。

本来是得意的撺掇着的鹬蚌相争,忽然有一天,其中一方竟然反过头来咬了他么一口,以他们的性子,又岂会干休?

我调集很多、更多的蒙古族势力攻打他们,接连拔掉他们最重要的面对南方的两处大营,就是要狠狠的激怒他们。

这样一来,无论是罗刹人还是蒙古人,他们便不想打也不行了。因为这里面不单单是利益问题,还关乎着脸面。这种脸面却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说到家其实就是民心士气。

一个国家,可以为了利益妥协媾和,但是如果失去了民心士气,那就彻底完了。所以,他们哪怕明知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却也由不得他们不动了。否则,咱们周边有敌人,他们身边就没敌人了吗?

一旦他们的根基动摇了,不知将会有多少恶狼会扑上去,狠狠的撕咬他们的血肉。

嘿嘿,胖啊,你可知道,他们可不像咱们大明,是历经数千年的历史沉淀下来的古国。他们的领土之所以这么大,那可都是近百年来,不断的侵吞周边诸多国家而至的呢。

而这些被侵略的国家中,又有哪个没几个孤臣孽子呢?他们无时无刻的不在暗中窥伺,寻找机会复国报仇。嘿嘿,这就是缺少沉淀的弊端啊。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无外如是了。

胖啊,你少爷我呢,没什么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大志向。我只想着能清闲自在的活着,尽情的享受生活。可如果外在环境纷纷扰扰的话,那我身在其中,想要清闲就是个笑话。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所以,我不得不预为之谋,谁不想让我清静了,那我就先让他清静不得。我倒是看看,有这么大声势的蒙古兵,接二连三的啪啪打脸,罗刹人还能不能忍得?

哼哼,只要这两下里真的打起来,那就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平复下来的。而蒙古要想不被族灭,想要跟罗刹抗衡,达延也只能向大明求和甚至求助。如此一来,你家爷我的差事可不就圆满了吗?

而且,有了这么桩大功傍身,那些明里暗里的阴手,再想对付我,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至少,他们不敢再如前番那样,连明面上的军队都敢调动来害我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玩这么大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吗?”

苏默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大通,待到说完,自己也是长长吐出口气,只觉的胸中一畅,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来。

长久以来,他只是见招拆招,总想着圆滑的躲着避着不去招事儿。但是几次遭遇后,让他终于明白,要想不被人欺负,单单不惹事儿是不够的。他必须主动出击,向各方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

这个世道,人情也好,借势也罢,都只能是一种辅助。而最终起决定作用的,永远是自身的实力。既然如此,也确实是退无可退了,那就摆开车马,痛快的做上一场也罢。

胖爷到了这会儿,也才终于算是真的明白了苏默的心思。想想自打两人结识以来的种种际遇,再想想此刻所闻的种种谋划,不由的心神飞扬,热血不已。

涉及两个超级大国、三方强横势力的争斗,那种大场面、大布局、大谋略,江湖上那点意气之争,简直如同小孩子把戏一样可笑。自己生而有幸,竟能随着少爷参与进去,这如何不让他热血贲张,情难自已呢?

只是激动的情绪稍过,他再次为了奥利塞斯等人担心起来。依照着少爷的布局谋划,奥利塞斯那边就成了整个谋划极为关键的一个点。那么,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他们的安危问题了。重要的是,他们能担负的起少爷的重托吗?

胖爷遥望着西北方向的某处,心中又是焦虑又是期盼。

第516章:暴露

奥利塞斯和罗德里亚斯不紧不慢的跟着引路的士兵走着,眼睛却将沿路所有看到的险隘和地形地势尽皆记在心中。尤其是那些*辎重存放的地儿,更是暗暗盯了好几眼。

上次在东大营中,之所以能引发诺大的威势,全靠着最先点燃了*库。这是苏默亲口教给他们的,原先奥利塞斯还不太相信,打了一辈子的仗,虽然也知道火枪的犀利,实则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不是说火枪比弓弩更厉害,但凡通晓军器的人都知道,真个说威力的话,其实强弓硬弩绝不比火枪差。

普通火枪,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火枪,射程不过两百步左右,也就是能击穿寸许厚的木板的样子。

可是一把上好的弓弩,在神射手的操控下,不但也能达到这种射程,威力甚至能击穿薄铁皮。

所以,真正相比较下,火枪的厉害之处其实在于简易的操作性上。还有就是对操作者自身的要求并没什么特殊性。

火枪,只要随便一个士卒,甚至是普通人都可以立马上手,所差者无非就是准头罢了。

但是弓弩则不同,那必须是需要拥有好把子力气的精锐或者专精者才行。而即便是这种精锐,最多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箭而已,再多了,不但会伤到两臂的筋膜,甚至连弓都拉不开。永远不会像火枪那般,只要枪管允许,便是连续射击几个小时都没问题。

而作为火枪必备基础的*,如今这个时代,所产生最大威力的不过就是炮了。但这个时代的炮,可不是后世那么先进的,说直白点,等同于就是用*发射的抛石机而已。如苏默精熟的那般,利用*的爆破杀伤敌人的,几乎从所未有。

果然,也就是上次东大营那一次,让奥利塞斯彻底震惊了。也从那一刻起,苏默在奥利塞斯等人的心中,简直完全神化了。

主人的前世会是哪位神灵?是众神之王宙斯,还是雷神托尔?奥利塞斯心中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的。天天的,当时那巨大的气浪和破坏力,还有那一连串的殉爆,差点没把他们自己都陷进去。还好他们对苏默一向钦服,无论是心中信不信,却绝不会对他的话有半分违逆,这才没造成损伤。

如今要想在北大营也来上这么一出,这*库当然就成为了奥利塞斯的首选目标。

只是从这一路上的观察所知,北大营的*库设置却与东大营大不相同。不但是分散开来离得较远,而且每个*库中的存药量,据从对带路的那个士兵的旁敲侧击中知晓,也不足以引发太大的威力。从而也就更不用提那种殉爆了。

奥利塞斯和罗德里亚斯相互对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的凝重。看样子,要想在北大营完成任务,必须要另辟蹊径了。

他二人直到此刻,还不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然临近。完全没想到,东大营的军团长约瑟夫竟然命这么大没死不说,还一路来到了北大营中。

世事之离奇巧合,果然是鬼奇莫测、无法把握。

“那些俘虏呢,都关在什么地方了?那可值不少钱呢。”奥利塞斯不好多问,罗德里亚斯却没关系。搓着手,做出一副贪婪的样子,低声向那个士兵嘿嘿问道。

那士兵果然不疑有他,抓住俘虏卖做奴隶,这本就是当兵的一种福利,俄罗斯士兵之所以愿意上战场,这种福利便是其中最大的动力。

此刻听闻罗德里亚斯问起这个,当下觑了他一眼,颇有些嫉妒的道:“放心好了,都关在那边单独的营房中,不会有事的。你们倒是好运,竟能一下子捉到这么多活的,等运回莫斯科卖掉后,可不知能换到多少好酒呢。”

俄罗斯人最大的嗜好之一,就是美酒,还必须是极烈的那种。尤其是对于军人来说,烈酒和女人绝对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性甚至要排在生命中前三之中。

所以对于奥利塞斯等人能抓到这么多俘虏,眼见着就是好大一笔银钱的收入,这个士兵简直眼馋的不要不要的。

要知道,虽然一场战役下来,或多或少的都能抓到不少战俘,但基数使然,当奴隶卖掉后的所得就少的可怜了。但如奥利塞斯他们这样的,不过几十人就能分润八个奴隶的卖身钱,绝对是极为少见的事儿,堪称一笔不菲的财富了。

罗德里亚斯便嘿嘿的得意笑着,随即又凑近些低声道:“嘿嘿,好说好说。对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等回去莫斯科后,我请你。保证是最烈的酒和最美的姑娘。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嘛,对不对?”

他拍着胸脯豪气的说道,还不断的冲那士兵挤眉弄眼着。那士兵闻听果然大喜,看向两人的神情也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再无之前的淡漠冷然。

“哈,我喜欢你,兄弟。你说的太对了,好东西当然是和好朋友一起分享才对。我叫基尔,基尔?别里科夫。你可以叫我基尔,我的朋友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士兵很开心的说道。

罗德里亚斯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但却一闪即逝,面上则愈发亲热了起来,索性伸出手揽住基尔的肩膀使劲拥了拥,笑道:“哦哦,是的基尔,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基尔也回拥了他一下,开心的大笑。

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着,说说笑笑的走着,脚步却愈发又慢了几分。不知不觉中,也将奥利塞斯落在了后面,离着两人越来越远。

待到一直到了伤兵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过去后的事儿了。也直到此刻,基尔才愕然发现,落在自己两人身后的奥利塞斯竟然不见了。

“噢该死!他去了哪儿?在大营里乱窜,可是会被枪毙的。”他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只是那声音却压的极低。最后又恨恨的补充道:“他要出了事儿,你我都要跟着倒霉了!该死,该死!”

罗德里亚斯也皱着眉,看看前边几步远的伤兵营,又左右瞅瞅,这才懊恼的一拉基尔,低声道:“算了基尔,肯定是咱们走的太快了,谁让咱俩太投缘太兴奋了呢。放心吧,奥利不会有事的,他可是我们的头儿,机灵着呢。”

奥利就是奥利塞斯对外用的名字,也是几个亲近的朋友对他的称呼。

此刻听到罗德里亚斯这么说,基尔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颓然道:“但愿如此吧。天啊,我可不想去领教莫里茨阁下的皮鞭,那会让我做一年的噩梦的。”

罗德里亚斯目光闪了闪,岔开话题道:“好了,我的朋友,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呢?我想以奥利的机灵,说不定等我们出来后就会发现,他已经站到了我们的眼前了。现在先进去看看我们那两个小可怜吧,他们是那么的不幸,哦,上帝保佑他们。”

他夸张的叫着,脸上露出悲哀之色,用手在胸前和额头划着十字。

“上帝保佑。”基尔敷衍着说道,眼神却仍不死心的往远处张望着。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或许奥利是在担心咱们的银币,现在先去看他们去了也说不定。大不了待会儿出来,咱们也去看看就是。”罗德里亚斯挑了挑眉毛,用一种你懂的眼神说道。

刚才一路走来,慷慨的他已经豪气的承诺基尔好朋友,对于即将到手的那笔横财,他愿意与新结识的好朋友共同分享,这让基尔兴奋的差点没当场欢呼出来。

去看“我们”的银币?是的是的,那些个俘虏,可不就是银币嘛。而最重要的是,那是“我们”的银币。基尔觉得,如果换成自己,与来看望两个倒霉蛋比起来,当然也是不如先去看望属于“我们”的银币来的重要。

“是这样吗?罗德,你确定没问题?”基尔咧着嘴笑着,却仍是有些不拿稳的向罗德里亚斯确认。

罗德里亚斯暗骂一句白痴,嘴上却毫不犹豫的肯定道:“是的是的,基尔,我保证,以我们的友谊保证!”

基尔便耸耸肩,放松道:“好吧,我相信你了。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吗?”

“是的,当然是,你完全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我。”罗德里亚斯哈哈大笑着说道。

两人便再次并肩往伤兵营里走去,那股子亲热劲儿,让伤兵营外的哨兵狐疑不已。这是传说中的真爱吗?是吧,果然是吧。

与此同时,罗斯大营的后营重地中,奥利塞斯借助着建筑物的遮挡,灵巧的在暗影中快速潜行着。先是在几个方便停留的*库中短暂驻留了一会儿,然后又很快的闪了出来。而等他出来后,手中却多了几个小包裹,被他打成一个背包负在背后。

同样的动作如是重复了几次后,最后出现的地方,却是大军的另一个重地:马厩。

*库没法一下子引发致命的暴乱,那么就再加上受惊的战马会如何呢?更何况,一旦情况到了最不好的时候,少了对己方威胁最大的骑兵的话,相信无论是自己这些深入敌营的人的幸运,也必将为即将到来的主人赢得胜利的机会。

而就在奥利塞斯行动之际,中军大帐中,亲耳听到自己的好朋友,已经吩咐下去先接回库里的命令而终于放松下来的约瑟夫,在被问起自己营中,是否又一个叫做奥利的士官长时,不由的愕然摇头。

他虽然一直未能得到手下那些老油子的服从,但是作为一个军团长,清楚的记住自己的基层军官的素质还是绝对有的。奥利?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啊。

约瑟夫有些茫然,而他对面的莫里茨,却是瞬间面色大变,霍然站起身来。

第517章:乌龙事件

“卡米里,卡米里!”莫里茨几步走出大帐,大声叫道。在向约瑟夫落实了他手下并没有一个叫奥利的军官后,莫里茨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稍现即逝的灵光。

叛兵!是约瑟夫口中的那队叛兵!而现在,这队叛兵居然故技重施,又跑到自己的大营中来了,莫里茨一瞬间汗毛都炸了起来。

“阁下。”喊了好几声后,传令兵卡米里才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立正施礼。

这大半宿的,忽然被要求派出大批的士兵出去巡逻,可把卡米里忙活坏了。方向不明,就需要尽量周全的向各个方向都派出巡逻队。而且每支巡逻队的人数也不能少,否则那不是去巡逻,绝对是给狼群去送肉的。

这么一折腾,除了后营部分轮休的士兵和后勤士兵外,前营以及中营的人几乎派出了一半。卡米里既要保持足够的警哨,还要安抚那些被派出去士兵的情绪,这通忙活的好容易才刚刚消停下来。结果还不等他坐下喘口气儿,就听到了顶头上司的召唤。

“去,立刻带人去,把那一队该死的溃兵控制起来。但有反抗者,就地枪决!”莫里茨沉声低吼着,愤怒的脸色竟尔有些狰狞。

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裸的羞辱。一帮子下里巴人,低贱的平民,把花招耍到他头上来了不说,竟然还让他们成功了,这让骄傲的莫里茨简直无地自容了。

他号称“莫斯科之盾”,本来最是善守,这要传出去自己被敌人摸进大营了还懵懂不知的话,那绝对会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绝不!

“什么?阁下,您是说……”卡米里被上司的状态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失声叫了起来。

莫里茨脸色铁青铁青的,冰冷的眼神如要杀人一般,“传令兵,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卡米里一哆嗦,连忙挺身立正,大声道:“不,阁下,很清楚。”

莫里茨:“那你还在等什么?蠢材!”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卡米里这个冤啊,顶着局部雷阵雨,大声的应了后转身就往后跑去。

真真是见了鬼了,这究竟是要做那样?一会儿要好好安置,一会儿又要马上抓起来,军团长阁下莫不是疯了?

而且这刚刚派出去那么多人巡逻,再要召集队伍可往哪儿召集去?想着那些满肚子怨气的士兵的咒骂,卡米里不由的悲催的一声*,简直要生无可恋了。

不得不说,乌龙总是发生的让人措手不及。也正是这种措手不及,乌龙才被称作是乌龙。

莫里茨惊怒之下的命令是,立即对那队溃兵采取措施。可眼下所谓的溃兵可不仅仅是只有奥利塞斯他们这一支啊。那位一路欺压约瑟夫的,以帕斯为首的队伍也是溃兵。

而且,因为约瑟夫着急救出自己侍从的原因,还被莫里茨下令从其手中几乎是强抢的要出了一个伤兵,以至于令帕斯等人满心的愤怒和惊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惯性思维之下,卡米里哪会想到莫里茨要抓的其实不是刚刚这支溃兵,而是傍晚就来的那支溃兵呢?这两下里一凑,乌龙事件妥妥的拉开了大幕,也终于导致了这位“莫斯科之盾”的悲剧。

“帕斯,我们被骗了,他们正集结部队呢,是冲咱们来的,那个该死的猪猡!他们要杀死咱们。”一个东大营的溃兵惊慌的闯进了营房中,向满脸阴霾的帕斯汇报道。

众溃兵尽皆大哗,纷纷叫骂起来,但是脸上的惊慌却怎么也藏不住。他们是亡命徒不假,但亡命徒不代表在真正面对死亡时不会慌乱。没人愿意真的去死。

“都住口!”帕斯脸色狰狞,喝住了众人的糟乱,这才一步上前薅住来人的衣领,狞声道:“混蛋,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来了多少人?”

那人被帕斯的煞气所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才嗫嚅道:“具体……具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说是他们军团长亲口下的命令,在那个该死的约瑟夫进去之后。至于多少人…….一时弄不清,但看上去大约一……一两百是有的吧……”

噗通,他话为说完,就被帕斯一把推倒地上。看着帕斯那渐渐发红的眼眸如同要吃人一般,他连半生怨言都不敢出,手足并用的爬到了一边。

“约瑟夫,约瑟夫,啊——”帕斯血红着双眼,如一头暴怒的野牛般呼呼喘息着,连声念叨了两遍约瑟夫的名字,最后猛然拉开上衣领子,仰头大叫了起来。

那叫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凄嚎,满带着血腥和暴戾之气。众溃兵俱皆面色大变,望着那暴熊般的身影,眼中露出又是敬畏又是兴奋的神色。

帕斯是个老兵,一向以勇悍暴躁闻名,在崇尚武力的罗斯人军中,颇有些仰慕追随者。此时身处险地,一干罗斯兵下意识的便都以他为首领,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

“我们逃不掉了。”一声大吼后,帕斯暴躁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发泄,冷冷的扫视了一眼众人,一开口就将后路堵死了。

众人眼中都露出绝望之色,他们其实也明白眼下的处境。但在帕斯没说出口前总还有些幻想,却不料终归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美好的期待如同肥皂泡般幻灭了。

帕斯脸色铁青,看着众人凄惶的神色,脸上满满的全是讥讽之色,但是眼中的疯狂之意却是愈来愈盛。

“没错,我们逃不掉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想杀死我们,我们就要任凭他们杀。你们要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是我,暴熊帕斯,会让他们知道,惹怒一个强大的战士的后果!愿意跟着我给他们一个教训的,就拿起武器跟我走。不愿意的,就在这儿慢慢等死吧。”

他狞声说着,语声虽然平淡,但里面那股暴虐血腥味道,却如同实质一般。说罢也不再看众人,将一把火枪检查了一下,随后往身后一背,又俯身拎起一把硕大沉重的双刃斧,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门外走去。

房中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略沉默了一会儿,便有人走了出来,握紧武器跟在后面出了门。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个,然后就是第三个第四个。

“拼了!左右也是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对,跟他们拼了!这些个贵族老爷,是该给他们个教训了。”

“就是就是,想杀我们,我们就先杀了他们。”

“哈,我要干那些老爷们的*!”

“杀!杀死他们……”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出,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大声叫嚷着都跟着冲了出去。

当恐惧终于达至了某个节点,情绪终于超过了对死亡的畏惧。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逃无可逃。那么,就拉着尽量多的人,大伙儿一起死吧!

刚刚安静下不多时的大营忽然再次乱了起来,凄厉的警哨响彻夜空,无数的罗斯士兵手忙脚乱的冲出营帐,却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卡米里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帮子混蛋竟如此大胆,不等他这边发动,就已经抢先对己方发起了攻击。偏偏这帮人个个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兵,不但勇悍非常,还都狡猾如狐。

他们根本不和这边聚集起来的士兵纠缠,先是远远的就一通排枪打了过来,然后在这边纷纷躲避的空挡,一呼啦分散开来,四下里大肆破坏,很快就点燃了数个火头。

刚经过了一轮派出巡逻,但凡有些精力的大都去了外面,一时半会儿间,又哪里赶得回来?而留在营里的士兵,仓促间又闹不清什么状况,混乱由此蔓延开来。

后营伤兵营里,听着前面的哗然,正装模作样察看着两个昏迷伤兵情况的罗德里亚斯猛地直起身子,惊疑不定的向外看去。怎么这么快就发动了?难道是奥利塞斯被发现了?

他心中砰砰跳着,眼神随即看向基尔,却见基尔脸色苍白,颤颤着嘴唇,满脸都是惊恐之余,眼中全是绝望之色。

几个医护兵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毫不客气的推开还在懵懂中的基尔,大声指挥着人将几个伤兵抬起来,准备往更安全的地方去安置。

罗德里亚斯心中一动,急上前一步拉住一人问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儿?”

那人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他,哼道:“今晚来了一批溃兵,不服管束,正在外面作乱。哼,听说也是你们东大营的人呢。一帮子垃圾,呸!”

说罢,再不理会罗德里亚斯,掉头往外走了。

罗德里亚斯面色古怪,一时间实在搞不清情况了。又来了一批溃兵?难道是主人还安排了一批暗手?可是不该啊,没道理这种事儿不跟他们事先沟通啊。但若不是,那又是怎么回事?

正狐疑着,猛然间帐门一掀,奥利塞斯满脸凝重的一步闯了进来。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暗暗打了个眼色,沉声道:“罗德,赶紧带着……咦,咱们受伤的兄弟呢?”

罗德里亚斯眼见奥利塞斯出现,目中闪过一抹喜色,接到了他的暗示,正待说话,旁边基尔却忽然清醒过来,激动的抢前一步,一把拉住奥利塞斯,动作之大,好悬没让罗德里亚斯以为被识破了。若不是奥利塞斯及时的目光示意过来,基尔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

“哦天啊,奥利,你终于出现了。外面不是你惹出来的吧,上帝保佑。”基尔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拉着奥利塞斯激动的叫道。

奥利塞斯不动声色的挣脱开,点点头道:“放心,不关咱们的事儿。但是情况可不太好,怕是营啸了。我们的人呢?去哪里了?”

基尔愕然,他刚才正懵着呢,肯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罗德里亚斯上前道:“没事,他们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奥利,你刚才说外面营啸了?哎呀,遭了!”他忽然大叫一声。

基尔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罗德里亚斯焦急的道:“营啸啊,这乱糟糟的,咱们那些奴隶……天啊,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一提起钱,基尔瞬间原地满血复活,大叫一声道:“对对,那些奴隶可不能出事,怎么办,怎们该怎么办?”天杀的,那里面可是有他基尔的份子啊。

罗德里亚斯鼓动道:“我觉得咱们应该去把那些人弄出来,由咱们自己看管才对。咱们看着自己的财产,这应该不违反规矩吧。”

基尔猛省,连连点头道:“对对,我们的财产应该被我们自己守着,这当然不违反规定。那么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可千万不要被乱军害了,那可就要损失大了。”说着,急不可耐的拉着罗德里亚斯就走。

罗德里亚斯暗暗和奥利塞斯对个眼神,随即快步跟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奥利塞斯目送着两人远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也转身快步离去。老天如此配合,给出了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他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第518章:帕斯的野望

卡米里凌乱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就是抓捕一小队叛兵而已,为什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整个大营都混乱了,这种混乱不是东大营那种清醒的混乱,而是完全无序的混乱。

营啸,真的营啸了。一般来说,营啸多是因为士兵压力过大,在特殊的环境下忽然惊慌大叫而引发的从众性骚乱。但是此刻这里的营啸,却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杀戮而导致的。

所有人都在惊恐的大叫着,红着眼盲目的乱窜着、挥砍着,将一切挡在面前的人或物,都化成齑粉。

卡米里凌乱,帕斯也凌乱了。不,确切的说,帕斯是膨胀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不过是垂死挣扎、暴虎冯河的一击,竟而能形成如此的规模。

他挥舞着双刃斧,生生将一个杀的红了眼的士兵劈成两半,抹了一把喷溅了一脸的血水,环顾四周,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大营已经乱成这样了,如果自己能控制住莫里茨,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试着问鼎下军团长的宝座呢。

毕竟这个关头,伊诺侯爵也好,还是莫斯科那边也好,都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失败的结局。只要能收拢住人手,好好的听从上头的命令,安心做好鹰犬,那么谁担当一个营队的军团长,那些贵族老爷们其实并不在意的。

他如是想着,眼中的疯狂绝望之色减退,代之而起的满是贪婪酷戾之色。扭头遥望了下后营方向,眼底又不由划过一抹狐疑。他能察觉到,就在自己这边正杀的疯狂时,就在那边更深处忽然也骚动起来。正是因为这种骚动,俨然如同与他这边约好了似的配合,才彻底搅动了整个大营,形成了可怕的营啸,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可跟随他疯起来的士兵,如今都分散在四周不远,根本没有波及到那么远啊。那么那边的骚动又是什么人引发的呢?而且时机竟拿捏的如此精准和巧妙。

他粗重的喘息了下,腥红的眼眸微微闪了闪。似乎听说在他们之前就来了一批溃兵,而如今所谓的溃兵,除了东大营那边退下来的外还能有谁?莫不是哪位老兄弟听到了自己的动静,所以才来呼应自己?若如此,反客为主的大事儿,可就又多了三分把握了。

“兔崽子们,加把劲儿,咱们的援军来了。拿下约瑟夫和莫里茨,这座大营就是咱们的啦。”他想到了某种可能,猛然高声大叫了起来。

众叛军原本是走投无路之下,完全的疯狂毁灭,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此刻忽听己方竟然还有援军,登时精神一振。再听到帕斯后面最后一句话,不由的人人心中都有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乌拉!乌拉!”众叛军齐声欢呼着,手中兵器挥舞的更加有力了起来,但因为少了那股决死的疯狂,攻势反倒不如之前那般惨烈了,终于让北大营的士兵们有了喘息之机。

然而这些,帕斯却并不知晓。他毕竟只是个兵,远未达到一个指挥官的战场敏感度。呼喊完正做着晋升军团长美梦的他,完全沉浸到了美好的畅想中去了,高呼狂吼着四下搏杀着,调头往中军大帐冲去。

抓住约瑟夫和莫里茨便一切底定,这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至于后营,就交给不只是哪位的那个老伙计了。对方既然能如此默契的配合自己,想来接下来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这边转而向中军大帐发起冲锋时,那个他不知名的老伙计也带着一帮杀神往这边靠来。至于后营,那边乱的都不成样子了,谁还会管他们死活。

卡米里面色苍白,声嘶力竭的喝令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一队人设下几道防线,自己则返身而跑。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发生的意外向军团长报告。更要提醒军团长阁下,那个约瑟夫不可信,绝对不可信!

如果不是那个约瑟夫,北大营怎么会出这种事儿?而最最关键的是,既然那个约瑟夫有问题,此时却跟在军团长大人身边,一旦暴起发难,军团长阁下可就大大不妙了。而这个时候,如果军团长阁下出了事儿,整个北大营可就真的完蛋了。

这么想着,他简直恨不得一步就到了莫里茨身边才好。不过好在骚乱还未波及到这边,虽然仓促集结起来的队伍不多,但抛却后营的营啸,只拦截三四十号叛军还是勉强可以的。只要军团长阁下无事,那么再坚持一会儿,等派出去的数十路巡逻队返回,这次的叛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反掌灭之。

“怎么回事!你在搞什么?”终于赶到了,卡米里急剧的喘着,但是在一眼看到站在门口,满脸怒气的莫里茨,听到他的喝叱声后,终于是大松了口气儿,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可刚要回答,猛然又看到一人走了出来,瞬间不由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弹簧一样崩了起来,猛然发力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突兀至极,以至于旁边围拢过来的护卫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冲到莫里茨身边。随后,反手便将莫里茨扯到身后挡住,随即紧张的瞪着一脸茫然的约瑟夫,警惕的将手铳暗暗对准了他。

莫里茨也懵了,被他扯的踉跄了好几步才算站稳,待晃晃头定下神来,看到卡米里用枪指着约瑟夫,不由失声叫道:“卡米里,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不,阁下,我很好。”卡米里头也不回的说道,手中的手铳再次坚定的指着约瑟夫:“事实上,是您这位朋友很有问题。他带来的那些人果然是叛军,还不等我们动手,他们就先一步发起了攻击。现在外面的大乱,正是他们造成的。整个后营发生了营啸,而前面这边,警卫队只能勉强抵挡住而已。阁下,我们被骗了。而这个可耻的骗子不但骗了您,恐怕还要对您不利呢。”

莫里茨和约瑟夫都震惊了。莫里茨愣愣的看向约瑟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会背叛自己。

而约瑟夫更是傻了眼,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变化。自己这连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咋就冷不丁的成了骗子了?

等等,卡米里刚才说什么?叛军?天啊!

他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终于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霎时间不由冷汗就下来了。

难道说,挟持自己那伙人竟然真的是叛军?不对不对,确切的说,那应该是奸细!自己的东大营不就是毁在这伙奸细的手上吗。

咦,还是不对。那个帕斯,他……他可的确是自己东大营的人啊,这一点他绝不会记错的。可卡米里刚才说的,是帕斯等人先一步攻击了他们,难道帕斯……

他一时间只觉的脑子里一阵混乱,再也理不清其中的蹊跷了。

莫里茨定定的看着他,眼见这个儿时的好友被自己的传令兵指摘为奸细后,竟然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由的眼中闪过深深的失望与痛心。

他却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他这位好友自己都在迷糊着,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又对他从何反驳起?便是这种情形,让误会更进一步加深了。

“约瑟夫,我很失望!我希望回头你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莫里茨深深吸口气,努力的平复下复杂的心绪。并没再去多问什么,只是淡淡的吐出这么一句。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事长官,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审问也好,疑惑也罢,都要在平定了这次暴乱之后再说。

“立即召回外出的各巡逻队,让各处哨兵加双哨,并再向外延伸五里地,不可有丝毫松懈!”他不再看约瑟夫,转身往外走去,同时沉着的向卡米里发布命令道。

面对混乱不急不躁,一边安排解决之道,并同时还不忘警戒,甚至比平时更提升了警戒力度,“莫斯科之盾”果然名不虚传。

“是的阁下,召回命令已经传达,预计将在一个小时内,巡逻队会陆续返回。至于警哨,我这便安排下去。”卡米里亦步亦趋的跟着,口中再次确认了一遍命令,并予以实施。

莫里茨不置可否,脚步毫不见丝毫焦躁,如同刻尺一般保持着恒定的步子前行。

“让我们来看一看,那些个叛军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然敢深入到我的大营中来。嘿,好胆量、好气魄。”他淡淡的说着,语气平静而淡然,不见一丝波动。

但是跟在他身旁的卡米里却知道,这位军团长阁下此时却是真的愤怒了,而且是愤怒到了极致。堂堂的“莫斯科之盾”,竟然被人摸进了肚腹之中,这简直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啊。以莫里茨阁下那骄傲的性子,这让他情何以堪?又将如何面对国内那些讥讽嘲弄的目光?

好吧,那些该死的叛军,但愿上帝保佑他们吧。要知道莫里茨军团长虽然号称“莫斯科之盾”,但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名头,那就是“血狱屠夫”啊!

想到这个只是流传于私下的名号,卡米里就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发自内心的一股子颤栗升腾而起。外人或许还不了解,但是作为一直跟在莫里茨的身边人,他可是深深的知道,这个名号究竟代表了何等的恐怖。

第519章:羞辱

“大王兄,这是明人的奸计,不能再去了。”百余里外,蒙古二王子济农满脸焦急,拦在大王子博罗特身前苦苦劝道。

东大营一战简直就是摧枯拉朽一般,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可是当最后查点收缴时却发现,整个东大营剩下的物资最多剩下不过两成。其他的不是被大火焚毁,就是不翼而飞。

再结合之前得到的情报分析,济农彻底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中计了,自己两人就如同被牵了鼻环的老牛一样,勤勤恳恳的为苏默白出了苦力,然后只给丢了一把烂草糊弄了算完。

若只是出点力也就罢了,权当是为了接回妹妹图鲁勒图付出的代价了。可眼下这情况分明不是,那大明钦差副使的架势,根本就是有目的的祸水东引,试图挑起蒙古与罗刹人的仇恨。这可就完全不符合蒙古的利益了,也跟父汗达延可汗的既定策略相悖。

自己这个大王兄一脑子都是肌肉,整个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莽汉,只顾着杀的痛快淋漓,至于什么政治影响的压根就不在乎。

要说这种情况放在往日,本是济农喜闻乐见的,绝不会多上一句嘴,甚至还可能悄悄在背后推上一把。

但是这次不行,这次不单单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了,更因为一旦就这么中了计,必然给蒙古造成巨大的隐患。那么,即便日后他济农顺利承接了汗位,也将面对一个极其艰难尴尬的烂盘子。

这是济农绝对难以接受的。所以,难得的,这次他真是诚诚恳恳的向博罗特进言了一遭。

只可惜这番苦心对于博罗特来说,完全就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对于这个整日介阴阴郁郁的二王弟,博罗特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一个被南人的狗屁书籍蒙昧了头脑的废物,全然丢掉了祖先的悍勇,完全不配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了。

昔日横扫天下无敌手的祖宗,铁木真、窝阔台、托雷、蒙哥,这些一个个至今仍闪耀着辉煌的名字,哪一个不是靠着金戈铁马成功的?他们又何尝去沉迷什么汉人的儒学什么的?即便有所涉及,也大都只是利用,让臣子去学习遵守,但那是为了什么?无他,就是给他们套上个橛子便于驯服而已。

可偏偏自己这个二王弟,真真是读书读傻了,竟被那一套胡言乱语先迷了自个儿而不自知,简直就是再愚蠢不过的废物!却还总想以此来萌生出不该由的心思。哼!看来是要敲打敲打,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了。

“济农,你要违抗我的军令么?你应该记得,我才是父汗的长子,蒙古以及整个草原日后的主人。你们,必须要服从与我,尊奉与我,我的马鞭所指,便是你等弓箭所向!那么,告诉我,我的弟弟,你的选择是什么?服从还是违抗。”

博罗特狼一般的眼神觑着,脸上满是冰冷不屑之色。

济农脸涨的通红,胸膛急剧的起伏着。这个鲁莽的蠢货,一次又一次的羞辱自己,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他恨不得当场拔刀砍下这个混蛋的脑袋,但终是还有着几分冷静。憋屈的大力喘息几下,最终渐渐平复下来,微微躬身以手抚胸道:“是的,大王兄,我遵从你的意志。你的马鞭所指,便是我的弓箭所向。”

他弯着腰,语气平淡无波,只是心中的屈辱让他犹如万蚁噬心一般。暗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微不可查的轻轻颤抖着。

博罗特脸上得意之色更甚,居高临下的觑着他,鼻子中淡淡的哼了声:“那么,去召集你的部落吧。我们马上要出发了,这次一定要追上那些明人。没有人可以戏弄我博罗特,我要让他们知道,那种后果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他冷冷的说道,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芒。他虽鲁莽但却不傻,济农能想到的事儿,他自然也能想到。只不过与济农不同的是,他只信奉自己的拳头,认为无论罗刹人也好,还是明人也罢,都终将在他强悍的大军铁蹄下跪伏。

阴谋诡计?哼,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不过都是笑话!强者,不需要去琢磨敌人的心思,从来都是用弯刀和弓箭来说话。这才是草原上的法则,也是他图鲁博罗特、未来的蒙古之主的法则!

轻轻一甩斗篷,再次不屑的瞄了低着头不语的济农一眼,博罗特转身大步往帐外走去。

从斥候们追寻的迹象表明,那帮子明人,还有众多的罗刹败兵,都是往北去了。

这一次,他将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两方卑微的虫子全部碾死。他相信,只要有了这次的震慑,什么大明罗刹的,都将颤抖着臣服在他的马前。

“大王兄。”就在他畅想着胜利的前景时,身后忽然又传来济农的呼声。

他心中恚怒,并不转身,只脚下一顿停住了脚步。这种毫不掩饰的藐视,让济农又是一阵的羞怒。

“大王兄,小弟的部族还有许多未能跟上。小弟请求大王兄能宽宥些时间,让小弟稍稍停留半天,待到聚集全部族人后,再随后追赶上大军,还请大王兄允准。”他微微弯下身子,用更恭敬的语气,对着那个嚣张的背影说道。

博罗特猛的转过身来,野兽般的凶眸定定的凝视着济农。半响,才冷哼一声,哂然道:“随你,胆怯的懦夫!”

说罢,再不停留,掀开门帐大步流星而去。不多时,便听外面号角长鸣、战马欢嘶,轰隆隆的蹄声渐渐往北而去。

大帐内,济农慢慢直起身子,两眼泛红的盯着帐门方向一言不发。唯有一对拳头死命的攥着,用力之下,使得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二王子,为什么?我们不怕战斗,亦不怕死亡,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羞辱?”旁边站着的济农部几个万夫长紫涨着面孔,低声的怒吼着。

作为济农的臣属,对于济农受到的羞辱,他们感同身受,甚至更加愤怒。若不是博罗特同样身为达延汗的儿子,换个人的话,他们早已一拥而上,分分钟教其如何做人了。

而且对于蒙古的勇士来说,被人如此*裸的鄙视讥讽,毫不掩饰的以胆怯的懦夫称呼,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些自诩最勇猛的*,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济农长长的吐出口气,对于众人的愤然只是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并未说话。但就是这么轻轻一眼,顿时便让一众悍将俱皆心中一寒,不约而同的声音小了下去,最终寂静无声。

济农外面儒雅温和,但是作为他的亲随亲兵,却是最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那真真是肚子里有牙,狠戾起来的手腕,让人毛骨悚然,能整月整月的做噩梦。

“勇猛的狮子只有在饥饿时才会捕食,苍鹰不会因为无意义的玩耍而去狩猎野兔。被人用几块腐烂的肉就引得冲上去的,那是愚蠢的鬣狗才有的行为。而我,我们,只会做狮子和苍鹰,绝不会去做鬣狗。”

待所有人都惊惧的低下了头去,济农才淡淡的冷声开口道。清冷的目光再次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如同一股彻骨的寒流凭空而生。

众人不约而同的激灵灵打个寒颤,相互对望一眼,同时单膝跪下,以手捶胸大声道:“谨遵殿下令喻,做狮子、做苍鹰,不做鬣狗。”

济农神色稍缓,目光又再移向门外,默然一会儿,这才淡淡的道:“去吧,召集我们的勇士,准备出发。目标,向东。”

众人齐声应诺,但随即又是一呆。目标向东?那是要去哪里?大军不是都往北去了吗?

几个万夫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心想问,却谁也不敢开口,又不敢耽误军令,只得满肚子疑惑的往门外挪去。

济农目光闪烁了一下,却并未再多解释半个字。他的部下必须绝对的服从他的意志,无论是理解还是不理解。他们只需要完美的执行就好了。

这个世上,聪慧者少而愚昧者多。而聪慧者又多半心思也多,欲望也多,很难有真正的忠诚之人。那么,他便宁可多用这些愚者。唯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手下部队如臂使指。这既是蒙古民族天生的劣势,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优势呢?

他嘴角微微勾起,哂然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苦涩和无奈。那个愚蠢的大王兄总是看不起汉人的书籍,他却不知道,汉人的智慧是多么的可怕可怖。这种智慧或许能一时被野蛮压制,却注定不会长久。便如同弓弦一般,拉的越紧,最终产生的爆发力便会越强。

大元短暂的入主中原,岂不就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可他偏偏就看不透,不得不说是一种可悲可叹。

又如眼前这个情形,明知道前方有坑,却非要傻乎乎的一头撞进去。那样即便是胜了又如何?还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他济农绝不会去做那种傻事。他将反其道而行之,给予那个明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知道,蒙古人中,也是有着智者的。

第520章:狠辣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毗邻着西伯利亚地域边缘的草原上,酷冷的寒气使得月牙子看上去稀薄如纸。

天,就要亮了。

晨曦下,卡米里亦步亦趋的跟在莫里茨身后,偷眼觑看,莫里茨冷硬的面庞刚硬如铁,唯有那双漠然的双眸中隐隐透出一股血色,不由的缩了缩脖颈,心中寒气直冒。

后营的混乱持续了半宿,到了这时终于开始渐渐消停下来。但仍时不时有零星的枪声和喊叫传来,显示着骚乱并未完全停歇。

卡米里心中暗暗叹息,他知道,这次引发的营啸损失怕是极大。若不是幸运的恰好将半数士兵派出去巡逻了,这个损失估计还要以倍增之。

但即便如此,整个后营也几近全毁了。那不单单是好几百士兵的问题,更让人心痛的是,整个大营的物资粮秣啊。此番这次损失,北大营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的日子,将会变得极为难熬。

这也是莫里茨阁下之所以震怒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吧,他暗暗如是想道。真是个可怕的悲剧,他心中嘀咕着。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个悲剧不过才刚刚开始,远未达至*。约瑟夫来时只一门心思的担忧他的侍从的安危,并未说清楚所谓的叛军的细节。

这使得莫里茨也被无形中误导了。他下意识的以为,叛军就是叛军,就是一些不服从管束的己方士兵作乱而已。

可事实上,叛军和奸细两个词汇的差别,绝对是足以将所有人送入地狱的……

大营外陆续开始有骑士飞奔而入,那是在外巡逻的各个小队奉命返回了。

莫里茨负手站在警卫团组织的防线后,眯着眼冷冷的观察着前方仍在纠缠着的双方,眼中一抹狠辣蓦地闪过。

“传令,炮营移前,对正前方实施覆盖打击。我给你们一小时的时间,一小时后,我希望看到后营重新恢复秩序。”他淡然的吩咐道。

卡米里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骇然之色。炮营抵近覆盖打击?天啊,那岂不是无差别打击?可那里不单单有叛军,更多的还有己方警卫团的士兵啊。一旦实施这种打击,那些人岂不是都要白白葬送了?

“阁下……”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讷讷的说道。

莫里茨面容不见丝毫波动,毫不犹豫的冷酷道:“执行命令!”

卡米里激灵灵打个冷颤,大声应是,转身传达命令去了。只是那股子从心底冒起的寒意,使得他灵魂都颤栗起来。

都是那个该死的立陶宛猪猡!他恨恨的咒骂着约瑟夫,将这一切的悲惨都记到了约瑟夫头上。若不是约瑟夫的到来,北大营何以会遭此大劫?军团长阁下就该直接绞死那个混蛋才对。

他凄凄惶惶的去了,却不知道莫里茨之所以如此酷戾的下达那个命令,其实也是万般无奈的。

按照约瑟夫所说,以及得到的情报来看,东大营的覆灭并不仅仅是因为这起子叛军的原因。更大的因素,实是尾随其后的鞑靼人大军。

而如今,这些叛军和约瑟夫都到了自己的北大营,谁敢说那些鞑靼人不会又尾随而至?近万人的大军,如果不在最快的时间内平息内乱,等鞑靼人一到,北大营就是第二个东大营。

所以,他没得选。只能忍痛用最残酷、最凌厉的手段结束混乱。然后整束部队,调整方向,以应对来自南边的鞑靼人。况且,要想以两千人顶住上万鞑靼人的进攻,他也必须获得后营的辎重补充。尤其是*!

在这个一马平川的地势上,骑兵的数量将成为决定性的因素。而对于几乎人人都是骑兵的鞑靼人,他目前手中那点残余的哥萨克骑兵完全不够看,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火器了。

可火器却必须有*才行啊,平日了为了安全保障,整个北大营的*被他分成好几个单独的库房,全部置于后营。原本这是个最保险的方式了,但是在眼前这种内乱的局面下,却反倒成了投鼠忌器了。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将整个卫队都打没了,他也必须去做,争取在事态还没到达最糟糕之前,平定后营,将*库完整无损的掌握在手中。

他是一个将领,整个北大营最高的将领。无论他心中如何焦灼,都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否则,整个军心都会动荡,不用鞑靼人来打就要崩溃了。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刻意的做出怒火冲顶的表象,以此引开士卒们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内心的忧虑暴露出来。甚至他故意对约瑟夫说出那番话来,以引导己方士兵的怒气升腾,在最危机的关头来激发士气。

很显然,他成功了,从卡米里的心理活动,以及周围士兵们脸上悲愤的神情上就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他们将会爆发出超常的威力来。

莫斯科之盾,岂是虚传之名!

轰隆隆的闷响阵阵传来,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着,这个时代的炮,完全秉承着傻大笨粗的特性,越是威力大的火炮就越是体型巨大。最大的多管巨炮,甚至需要十几匹战马的拖曳才能移动。

作为一方的最强打击力量,炮营都是单独独立的营地安置,随时都会配置一个基数的弹药量。这也是此刻莫里茨还能下达这个命令的原因。

其实便是当时东大营约瑟夫那边,也是有这个配置的。只可惜一来他的指挥能力却是差了莫里茨不知几条街,根本没有像莫里茨这样,给炮营分置一个单独的营地;

二来,也是奥利塞斯等人的速度太快,一上来就先点燃了*库,几乎将所有的*付之一炬。别说约瑟夫根本来不及调动炮营,便是来得及,没了*的大炮也全成了摆设了。

所以说,约瑟夫的溃败,确实如那些老兵腹诽的那样,绝不是单纯的叛军问题,和约瑟夫自身的能力也是根本脱不开的。

这边巨大的声响,使得对面的帕斯,以及后营的奥利塞斯等人都注意到了。

奥利塞斯他们还没怎么担心,毕竟后营离着前面还远。即便是有巨炮在,也一时半会儿打不到眼前来。所以他们此时要做的就是,将阿鲁尔等人先弄出来,然后趁混乱将所有威胁大的据点和隐患都尽量破除掉。

奥利塞斯在开始发现莫里茨周备的防范后,甚至都准备破釜沉舟的施行孤注一掷了。可完全没想到,事态竟会发展至斯,简直要让他乐的不要不要的了;

而相对于奥利塞斯等人的欢乐,帕斯却是惊怒交加,浑身上下整个是透心儿凉了。

这个北大营的军团长是疯子吗?尼玛,这是在大营内部啊,你就直接推上来大炮,就不怕误伤自己的手下吗?闹着玩下死手,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帕斯帕斯,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们……”几个跟着他的手下,此时一脸惊慌的围了过来,纷纷的七嘴八舌问道。

从起初刚进大营的担忧谨慎,到后来发动后因意外的顺利的嚣张,再到此刻终于发现大难临头的惊慌,这帮人一夜之间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坐过山车来形容了。

只是这种刺激实在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了的,除了极个别的莽夫杀红了眼失去理智外,大多数人都在看到那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后吓尿了。

曾几何时,都是他们兴奋着大笑着,看着敌人在己方炮口下畏惧的抖瑟着,可如今换到自己身上,才终于真切的体会到了那种恐惧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不,不,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要回家,我……我我,对,我投降,我去投降。我也是公国的战士,是自己人,投降就不会死了。我宁可去做奴隶……”

惊恐的气氛,终于让其中一人再也顶不住了,眼神散乱的大叫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去。

其他人顿时眼中都闪烁起来,齐齐的转头看去。他们何尝心中没有这种想法?如今有人先一步去试探一下也好,大伙儿大可到时见机行事就是。

然而,还不等这种心思得到实施,就被突兀的一声厉啸之声打的半分也无。

一把乌黑的手斧划破空间,带着一道凄厉的啸声溅起了一片血花。那个转身奔跑的家伙,还不等跑出十步远,脑袋上就被那手斧劈成两半,声儿都没来得及出便扑倒在地。手脚只略略挣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了。

“谁敢背叛我们,这就是他的下场!”帕斯血红着双眼,狰狞的狞笑道。血红的双眼落到谁身上,那一个人便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有半点心思。

“蠢货!你们以为他们会让咱们活着吗?看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们连自己人都毫不在乎的牺牲掉,你们认为他们会放过你们吗?”帕斯头上脸上都是血水,指着前方嘶声大骂着。

“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了退路,投降也是死,而且会死的更快!要想活命,唯有击败他们,至少要打怕了他们,没有第二条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都清醒过来,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哀绝之意。

帕斯虽然残暴,但他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北大营如何肯放过自己这些人?大家都是军旅出身,又有哪一个不知道此番给军中造成的损失有多大的?这般大的损失,便是绞死他们一万遍都不嫌多。

投降?这可不是两军交战,投降了最多就是沦为奴隶而已。这可是叛乱啊,别说对方肯不肯受降,即便肯,那接下来的审判也保证会让他们酸爽无比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拼了吧。正如帕斯所言,或许只要打怕了他们,自己才会有活下去的可能。至于战胜……呵呵……

“帕斯,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对对,我们都听你的,你才是我们的首领……”

“该死的,帕斯说得对,我们没有退路了,跟他们拼了!”

“帕斯,下命令吧,怎么做…..”

众人彻底想明白了,也彻底被绝望激起了决死的情绪,纷纷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

帕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直到众人都不觉静了下来,这才咧嘴一笑:“很好,记住你们的话,不要再做蠢事。接下来…….”

第521章:一起下地狱

大炮,向来被称为战场之王。哪怕是在这个时代,在极其简陋的制造工艺的情况下,这种称谓也是当之无愧的。

在两轮齐射之后,整个战场的中间部位便忽然安静下来。噼噼啪啪的火焰灼烧声中,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散碎的尸块抛洒在各个角落,甚至有具失去了腹腔的尸体,还在无意识的抽动几下。

两边的军队都各自退了下去,只是相对于帕斯的叛军而言,北大营这边的损失显然更大上许多。毕竟帕斯叛军先一步占据了地利的优势,使得他们用极少的人数便挡住了北大营的攻势。

特有节奏的鼓点响起,辅兵们手脚并用,推动着拖曳火炮的大车慢慢向前移动。

返身回来撤下来的北大营士兵,在和炮营交相错过的时候,俱都目中露出愤恨的目光。他们许多兄弟没有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却枉死在己方的炮口下,让他们如何能淡然视之?

卡米里没敢多去看场子中间的惨像,大声呼喊着喝令退下来的士兵到后面集结。对于士兵们的怨气,他能感同身受,但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就是战争,总是会有牺牲。虽然这种牺牲有些惨烈,但显然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对面的叛军似乎被震慑住了,隐隐能看到几条身影狼狈的向后逃去。

卡米里微微松了口气儿,无论如何,军团长阁下的决断得到了实现。敌人在溃败,而己方正坚定的向前前进。

其实卡米里心中很有些担忧,作为莫里茨的传令兵,他不单单负责命令的传达,也同时兼顾着类似于总管的职责。因此他清楚的知道,整个炮营不过也就五门主炮,另外两门多管炮和散弹炮基本上就是摆设。

究其原因,就是弹药的问题。

散弹炮且不去说,这个时代的散弹炮根本算不上炮,充其量就是个大号的火铳罢了,以近距离抵近发射铁砂碎石杀伤敌人。

而因其射程太短,射速太慢,其真实威力甚至还不如排枪的效果好。而且相对于单体的火枪来说,散弹炮每次发射,都要耗费巨量的*,产出比完全不相符合。

所以,此时的散弹炮做为攻略城寨堡垒时的辅助武器存在。而多管炮的威力确实足够大,但那超强的威力却是源于更多的炮管,每次的发射不但耗费的*量巨大,连弹丸也是普通火炮的数倍。若是放在正常情况下,或许还能发挥威力。可眼下,只靠着几门主炮那一个基数的炮弹,根本不可能满足多管炮的发威。

一个基数的炮弹究竟有多少呢?五发!只有五发。

所谓弹药基数,是弹药供应的一种计算单位,而基数量是对单项装备规定的一个基数的物资数量或重量。其标准是根据工业生产水平、部队携行能力、武器的战术技术性能和一般的消耗规律来恒定的。

后世之所以能一门炮的单体基数达到数十发的数量,便是因为有着极强的运力。就像后世美军的一门155口径*炮,其每门炮的弹药基数为五十发,一个连队八门*炮就是四百发。但是要满足这种基数量,则足足需要八辆卡车运输。这还是在要求射击有不定时的间隔的情况下。

而此时每门炮能有五发的弹药基数,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运载能力了。故而,一个炮营五门炮,二十五发的弹药量,再加上一些辅助弹药,实在是增无可增。要想持续的发挥威力,则必须依靠后续辎重不停的输送到前线方可。

可偏偏眼前这个局面,整个后营都陷入了混乱,根本无法打通通路获得补给。如此,一旦五发弹药全部消耗完,火炮不但不能成为助力,反倒会变成了累赘。

好在,只用了两轮发射,就击退了对面之敌。即便是牺牲巨大,只要能打通后营补给的通路,那么这场平叛之战就胜券在握了。

对面还是有零星的枪声,时而会让这边前进的士兵倒下。但是每次倒下一个,总会有一个后补的士兵迈步补上,部队前进的步伐并未被迟滞多少。

这个时代的对战,其实仍是延续着古老的密集阵列行进,对于这样的伤损,每个士兵都司空见惯,并不会引发什么不妥。在这种情形下,上了阵的士兵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着自己足够好运,敌人的枪弹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队伍徐徐而进,缓慢而坚定。当渐渐穿过弥漫的浓烟之后,忽然鼓点一变,所有人闻声而停。

对面影影绰绰的一大片,显然是叛军们再次聚集了人手,重新杀了上来。

卡米里有些狐疑,这些叛军都是他亲手接进来的,按照当时看来,人数也就是数十人而已。之前一番对战,没有算错的话,至少应该消耗了他们接近半数的人手了。可现在看对面,又何止是二三十人的模样,分明足足有上百人了。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卡米里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起。

“混蛋!该死的,他们怎么敢这样!”这种不祥的预感,很快便随着双方不断的接近而成为现实,也让卡米里难得的暴怒起来,愤怒的大声叫骂起来。

对面确实来了上百人,甚至还不止百人之数。呜呜泱泱的,连扶带搀的,还有被人抬着的,怕不是要有三四百的数量。只是这些人个个浑身血迹,模样凄惨不堪,手中也没有任何武器。

伤兵,这些人竟然全是伤兵,隶属于北大营的伤兵!从这些伤兵的眼中,流露出的尽是绝望和麻木之色,虽然已经看到了对面全是己方的袍泽,但却并没有人显露出任何的欢容,反倒是愈加恐惧之色又加深了几分。

他们是叛军强行驱赶过来的,要以这些伤兵来做肉盾!有了这么多的肉盾阻挡在前,北大营这边便是再用炮击,最先死的也是这些伤兵,而叛军们则大可以躲在后面,趁机对这边造成伤害。

太毒辣了,简直是毫无人性!卡米里出离的愤怒了。不但他愤怒,整个北大营的士兵都骚动了起来。

他们不惧战斗,甚至在为了赢得胜利,被自己人误伤了都也忍了下来。但是眼见自己受了伤的袍泽被如此对待,却让他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们可以杀敌,可以牺牲,但是完全无法对负了伤,已经退出战场的兄弟们下手。

莫里茨的面色仍然平静无波,但是若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此刻负在身后的两手,已然是用力握紧,用力之大,使得各个关节都透出一股子青白之色。

“阁下,这……”卡米里血红着双眼,嘶哑着声音看向莫里茨,眼中有哀求之意流露。

“火枪兵上前,射击驱散他们。火炮准备,再前行五十步后发射。”莫里茨脸颊微微抽搐了下,随即冷漠的发出命令。

卡米里大惊失色,颤声道:“不,阁下,不能啊,那是……那是我们的伤员啊。”

莫里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眼皮微微搭下,嘴中却坚定的发出冷酷的命令:“传令兵,执行我的军令!”

“……是,阁下!”卡米里热泪盈眶,嘴唇颤了又颤,终是绝望的闭上眼睛,随后再次睁开,痛苦的大声应诺。

凌乱的枪声开始响起,却完全没了以往的齐整。伴随着阵阵的白烟腾起,对面成片的伤兵哀嚎着倒了下去。

咒骂声、惨嚎声、痛哭声还有求饶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不忍之色,本就参差不齐的枪声再次凋零了许多,那是许多北大营士兵垂下枪口所致。

“混蛋!不准停!射击,继续射击!违令者,军法处置!”莫里茨猛然怒睁双目,霍然高声喝道。

与此同时,对面阵后也有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得意和疯狂之意,高声叫道:“来啊,狗娘养的,继续杀啊,别停下来。炮呢,你们的炮呢,开炮啊杂碎们。让咱们一起下地狱吧,下地狱吧!哈哈哈哈…….”

伴随着这狂笑声,一阵急促的枪声随之而起,夹在中间的众伤兵本开始向后退却的潮头,忽然再次转向,推搡拥挤着又往前方而动。只不过这次却只是靠前几步便即停住,最前面的人满面惊恐,拼命的向后挤去。

北大营这边再次腾起股股白烟,在莫里茨冷酷严厉的命令下,逼不得已的士兵们只能含泪继续射击。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伤兵们的恐惧和绝望终于达至了临界点。就在无数的哭喊声中,忽然有人凄厉的嘶喊起来,那是彻底被吓疯了的情绪。这种情绪如同瘟疫一般,极快的漫延开来,轰的一声,所有的伤兵忽然再也不顾其他,无头苍蝇般的向四下里炸开。

密集的枪声从后方响起,叛军们毫不犹豫的开枪射击,将冲击己方而来的伤兵尽数击毙,驱赶着失去理智的人们转头以更快的速度往对面冲去。

“开炮!散弹炮驱前辅助。”莫里茨轻轻闭上眼睛,沉声下达了命令。只是这次的声音中,终是带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痛苦和无奈。

轰轰——

火炮再次发威,唱响了地狱的乐章。眼看着对面冲来的已经疯狂了的伤兵,北大营的士兵们终于也醒悟过来。不再迟疑,纷纷举枪射击。

这种时候,已经无法用理智去思考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没的选择!

轰轰——

震响仍在持续,连带着地面都开始微微抖动。一脸沉郁的莫里茨忽然一怔,紧接着就是面色狂变,猛然回首望向远方。

第522章:功成身退

“鞑……鞑靼人,鞑靼人来了……”营门外,一个哨探满面惊慌的冲了进来,离着老远就大声喊了起来。

众人闻听俱皆面色大变,怎么也想不到鞑靼人来的如此之快,尤其是在眼前这内乱未定之际,这样里外夹击之下,北大营顿时便危如累卵。

莫里茨又惊又怒,双目暴睁,一脚将那个惊慌失措的哨兵踹倒,怒喝道:“混账!惊慌什么!说,鞑靼人来了多少,离着大营还有多远?”

这种情形下,本就军心动荡,这哨兵一通大喊大叫,岂不更使得兵无战心?莫里茨简直恨不得掐死这个迷糊蛋。

那哨兵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只是想起看到的那情形实在太过惊骇,当下也顾不得羞惭了,爬起来颤声道:“好多,说不清具体多少,初步估计至少一万以上。如今离着咱们大约五英里,估计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后,便会发起冲锋。”

莫里茨听的心中狂震,更是气的发抖,红着双眼怒道:“五英里?混蛋,那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回报?我让你们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向外延伸至少两英里哨探,你们难道是吃屎的吗?”

北大营原本的哨探就规定了五英里外,也就是大约十里地的距离。而今晚答应内内乱爆发后,莫里茨第一时间就嘱咐了哨探向外延伸,至少再前移五里地,甚至还特意叮嘱了加双哨。这样算起来,固定哨加游骑,至少能保证敌人在三十里之外就能得到预警。

三十里的距离虽然也不太远,但蒙古人全是骑兵,骑兵冲阵却是大多从离着三里地左右开始,这样才能在达到目标时正好让马速达至最高峰。

而在这之前,骑兵多会下马步行,以此蓄养马力。而这个时间便大约能空出一小时左右,有了这一小时的准备时间,完全可以让北大营有所准备,至少能把火炮等物布置到位,那样的话,便可以最大限度的遏制蒙古骑兵的冲阵。

可现在,竟然被人家靠近到了十里地才发觉,别说现在大营里内乱未平了,就是正常情况下,都不一定来得及了,这如何不让莫里茨怒发欲狂。

哨兵低头顶着莫里茨的咆哮,哭丧着脸委屈道:“阁下,我们是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啊。但是,但是鞑靼人根本不是从西南方向来的,而是从东边过来的啊。咱们那边仍是之前的哨探范围,所以才直到现在才发觉……”

莫里茨身子不由的一晃,旁边卡米里赶紧上前扶住。莫里茨脸色白的吓人,深吸口气自己站稳,将卡米里轻轻推开。

竟然不是从西南方向而来,却是从东边来的,难道说,来的这批鞑靼人不是攻击东大营的那批?若真如此,岂不是说,鞑靼人这次完全是倾巢而出,是要发动一次全面战争了?

想及此,莫里茨再也镇定不下来了。急回头冲卡米里下令道:“快,派出加急信使,去向侯爵阁下汇报。就说鞑靼人不宣而战,发动了对我方的全面战争。记住,是全面战争!让侯爵大人千万小心,并告诉侯爵阁下,我北大营将誓死抵抗,必将战至最后一人!莫斯科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卡米里脸色惨白,双目含泪的高声应了,转身跑了下去。这边厢,莫里茨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目光在周围的士兵们脸上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面带惊恐之色,不由的心下暗暗一叹。

方才一番话,没有来得及避讳,已然让消息彻底扩散了出去。以北大营此时的状态,根本没丝毫可能抵抗的住。这些士兵们的恐惧,也就是意料之中了。

“士兵们,现在外面有鞑靼人来袭,里面还有叛军作乱,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知道你们害怕,但是害怕有用吗?不,没有!害怕、恐惧、胆怯,这些并不能让我们生存下来,只会更加快我们的死亡。

那么,我们别无选择。是在恐惧中,像一个可怜虫那样卑微的死去,还是像一个勇士一样,用我们的枪,我们的刀,去在战斗中英勇的倒下?

我,你们的军团长、领导者、莫斯科公国的战士莫里茨,我将选择后者。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告诉那些野蛮人,一个战士的荣耀,一个男人的不屈!我宁可在冲锋的路途上被砍去头颅,也绝不愿像鹌鹑一样颤抖的跪在地上,受尽屈辱的被践踏而死。

现在,告诉我,士兵们,你们呢?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他大声的宣讲着,瘦削的身躯中忽然腾起一股悲愤的气势,使得他在众人眼中,瞬间变得无比巨大起来。

士兵们脸上的畏惧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朝圣般的热烈和疯狂。是的,已经如此了,既然铁定不能活了,那么是要像个勇士一样的光荣战死,还是如同蝼蚁般卑微的死去?这个选择残酷,却并不难做出。

“战!战!战斗!”

“为了勇士的荣耀!”

“杀,杀光他们!”

有人带头先喊了起来,随即这种喊声如同荡漾开的水波一般,迅速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无数的士兵齐齐振臂呼喊起来,甚至连躺倒在地的伤兵们,也挣扎着爬起身来,跟着大声疾呼起来。

恐惧的情绪褪去,一股悲壮疯狂的战意弥漫,很快的便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莫里茨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他激动的看着这些士兵,心中满是骄傲。这才是战士,他的战士!他莫里茨,莫斯科之盾麾下的战士!永不屈服,永不言败!即便是在最窘迫的困境里,也唯有一个字:战!

“好,很好,非常好!你们,都是最勇敢的勇士,我为能与你们并肩作战而骄傲!那么,就让我们先解决掉里面的这些小老鼠吧。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士兵听我的命令:向前!向前!碾碎他们!不计牺牲,夺回我们的大营!”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下达了这个决绝的命令。不计牺牲,那代表着如同方才那般无差别的攻击,将从头持续到尾,一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莫里茨不愧为公国有数的名将,他清楚的知道,眼下这个时候,如果想要两边作战,那绝对是万死无生的结局。而只有先集中力量,并力打退一方后,才可能挟胜利之威,再做回身一击。

而先打哪一方,很显然,后营中的叛军将是毫无疑问的首选。一来叛军毕竟数量少,而且装备不全,对比之下是更容易解决的。先易后难,在这个关头毫无疑问是最适合的。

只要拿下后营,不但能解决掣肘之患,更能极大的激发士气。而最重要的是,只要能重新掌握后营,那就能得到补给,让手中的火炮再次发挥威力。

或许这个时候,因为敌人来的太突然太近,即便火炮打不出几轮了,但只要能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也将让己方坚持的时间更久一些。

所以,不计损失的并力一击,看似残酷疯狂,实则却是此时最高明的战术。

这一次,罗斯士兵们没有了之前的怨愤。如同帕斯等人之前的状态一样,既然了悟了生死,那便再无可惧,唯余无尽的疯狂。

所有人呐喊着、狂叫着,潮水般向前冲去。挡在他们身前的一切障碍,都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撕成碎片。无论是什么,无论是敌我,碾碎!碾碎!全部碾碎!

火炮再次扬起炮口,死亡的轰鸣响起,整个大营上空,死神发出畅意的狂笑。

中间地域的伤兵们懵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昔日的同伴,忽然变得如此残暴酷戾,竟一点儿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样子了。

抵挡不住,完全抵挡不住了。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了这些昔日的袍泽,脸上眼中露出的那种疯狂之色,他们整个身心都被恐惧占领了。

转身,跑!和后面逼迫的枪声相比,对面的疯狂和无情的火炮,显然恐怖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后面,帕斯等人也懵了。这是什么情况?对面的人难道疯了不成?他们竟然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战友了吗?而且这样下去的话,即便是战胜了他们,杀光了他们,他们又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帕斯原本想着的是,利用这些伤兵来逼迫莫里茨,从而最终让对方投鼠忌器,通过谈判来迫使对方放过自己这些人。这是死中求活之计,也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

他已经没了其他的妄想,只要能活下去就行。至于后方曾给予他配合帮助的同盟,好吧,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谁还会去在乎别人的死活?

可以说,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情况都如同他算计的那样,果然对方在稍稍坚持了一下后,便开始明显显出劣势。只要这样再坚持几分钟后,帕斯觉得自己的谋算一定会成功。

但是眼下,眼下这又是怎么个情况?眼看着游戏要输了,便输不起直接掀桌子?你大爷的,用不用这么没品,这么疯狂?

帕斯欲哭无泪,再想后撤时却是来不及了。当面对着比他更疯狂的疯子,引发了完全全面的疯潮后,他便如同一粒沙尘般,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应该稳一点,先去联系后面的同盟就对了…….”这是帕斯临死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后面的同盟会管他吗?答案显然是帕斯想太多了。此时的奥利塞斯等人已经成功的将阿鲁尔等人放了出来,然后给了他们每人一匹马,又塞给他们一件武器,便立即转身走人了。

远处已经传来了消息,主人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必须要把最后的手尾搞好。至于阿鲁尔等人,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吧。

轰轰轰——

不多时,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后营响起,巨大的烟云腾空而起,形成一团团硕大的蘑菇云。

马厩那边也燃烧了起来,无数的战马嘶鸣着、惊叫着,四散没命的乱冲着。最大的两个威胁,至此彻底消弭。奥利塞斯等人最后看了一眼前面的乱象,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然后一挥手,带着众人消失在烟火之中。

前方,终于彻底湮灭了叛军,刚刚冲到后营边缘的莫里茨,呆呆的看着那一团团冲天而起的烟火,猛然间面上潮红一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523章:蒙古诸部大会师

北大营毁了。

在巴彦部和察罕部上万的大军冲击下,北大营在失去了强大火力的支撑下,摧枯拉朽般的崩塌了。

尽管北大营的士兵以远胜东大营的决心和士气决死相抗,但依然不过是螳臂当车,连个浪花都不曾兴起。

莫斯科之盾莫里茨也役没在本次战斗中。这位俄罗斯名将死的很憋屈、很不值,可以说是活活气死的。

他甚至连真正的战斗都没来得及进入就陨落了。原本计划中的拿下后营,取得*库的行动,被奥利塞斯等人最后一击彻底希望成空。

这使得莫里茨当场就一口血喷了出来。而后,紧接着就是无数的惊马乱窜,好死不死的直冲着他们这边冲来。结果最后竟惨死与万马践踏之下。

莫里茨一死,罗斯军顿时群龙无首,在勉力回身迎上蒙古两部的前锋后,稍触击溃。七成以上的士兵力战而死,剩余三成则一哄而散,但在稍后不久,却又遇上随后而来的科尔沁部和终于追杀过来的博罗特部。结果最终逃脱的,连半成都没有,只有可怜的数十人回到了本营。

淋漓酣畅的杀戮场外,图鲁勒图皱着眉毛,脸上又是惊怒又是震惊的看着眼前几个狼狈到了极点的家伙,小脸绷的紧紧的一言不发。这帮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失陷敌营的阿鲁尔等人。

阿鲁尔几个倒也算的幸运,被奥利塞斯等人放了出来后,短暂的迷茫过后,便发觉了周围的不妙。

前方不远处的喊杀声显示他们正处于战场的中心位置,虽然已经分辨出了来的是蒙古大军,但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即便他们也是蒙古人,却也不能保证安全。

因为士兵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后,不可能那么冷静的去分辨对面目标的身份。只要不是自己的袍泽,那结果便只有一个,杀!

偏偏阿鲁尔等人身上的衣衫早已在一路凄惨中看不出模样了,这种情形下,即便遇上己方蒙古兵,下场也八成是一个枉死。

所以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必须先逃离战场。或者等待战事的结束,或者好远的碰上熟识的人。

显然,他们的运气不错。几经历险,竟被他们首先遇上了招来科尔沁部的图鲁勒图。

图鲁勒图这次算是终于得偿所愿,在说动了科尔沁部发兵后,昼夜兼程赶来,终于撵上了末班车。

此次科尔沁部足足发了两万大军,有了这两万大军的保护,图鲁勒图根本无须顾忌自己的安全,只管挥舞弯刀尽情杀敌就好。

而实际上,她也只能算是尽情的奔驰了一次。嗯,不同往日的奔驰,这次是在真实的战场上奔驰。至于说杀敌,好吧,小姑娘还是斩杀了两个敌人的。

而这两个倒霉的敌人,也还是周围的护卫有意识的放进来给她杀的。否则,在大军的保护下,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帅哪有可能有所斩获。三军之主都要上阵亲自砍人了,那除非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发生。而这种逼不得已的情况,则大都是大军溃败之时才会发生。

不过图鲁勒图显然并不了解这些,她仍是极为兴奋。唯一让她不开心的是,她竟然没能找到苏默。当她带着人赶到时,战场上早已杀的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了。这种情形下要想找到一个人,简直就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好在对面之敌已经溃败,她奔突其中,又有中军保护在侧,半点危险没有不说,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纵马四下乱窜之际,最后竟然碰上了阿鲁尔等人。可是还不等她开心起来,阿鲁尔一番话却让她顿时怒气勃发、忍无可忍。

“那个大明钦差不是好人,是他派人抓了我们,用我们做饵混进罗刹人大营,差点害死了我们……”阿鲁尔如是哭诉。

苏默哥哥不是好人?这话让图鲁勒图完全无法接受。如果真是苏默哥哥害你们,你们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若不是苏默哥哥仗义慷慨,又哪里来的这许多兵马?

要知道,这许多兵马之所以能出现在这儿,其中可都是自己的功劳呢。按照阿鲁尔的说法,岂不是说自己完全是瞎费工夫不说,还愚蠢的被人骗了?

图鲁勒图对此如何能接受?只是她愤怒之余,心中却也隐隐有种莫名的慌张,慌张于阿鲁尔说的可能真是事实。

不,不会!她使劲的摇摇头,将这种可怕的念头生生打压下去。苏默哥哥不会这样对她的,绝对不会!定是阿鲁尔嫉妒了,他对自己的心思,图鲁勒图又怎会不明白?可是为了嫉妒,竟然如此陷害苏默哥哥,这就让图鲁勒图完全接受不能了。

“不要说了!阿鲁尔,你不配称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们蒙古人可以失败,但决不能无耻!你太让我失望了。”图鲁勒图脸色铁青的呵斥道。

阿鲁尔震惊了,他感觉自己真是日了二哈了。这他大爷的还有地儿说理去吗?自己怎么就无耻了?明明是他遭受了无耻的算计,怎么在别吉心中,自己反而成了大反派了?

阿鲁尔想哭。

但是显然他的心情是不会被图鲁勒图放在心上的,单纯的别吉现在心兹念兹的就是找到自己的情郎。这千军万马的乱战场上,可千万莫要遇上什么意外啊。

可不是乱战场嘛,如今这里不但有她亲自带队的科尔沁大军,还有之前交付给苏默的巴彦和察罕二部。这两下里虽然同是图鲁勒图招来的,但却有个先后次序。这种先后次序也等若是互有统领,并不能真的相溶一体。

要知道,蒙古人本就是以部落相聚的。而在战场上,战功的分属也是按照各自部落来划分的。别说这三部原就是分别隶属图鲁勒图和苏默两个人,即便是统一隶属一人,但到了战场上也会自然而然的化成三个分属的部落。

如此一来,私下里因为抢攻发生的龌龊,便根本无法回避。这也使得本就混乱的战场更加了三分。毕竟这场大战太过顺畅了,没有了外敌的威胁,剩下的利益收割便是*裸的手快有、手慢无啊。这时候,谁还去讲什么温良恭谦让那就真是二缺了。

而除了他们这三部外,双方都不清楚,这其中还有大王子博罗特的队伍参与了其中。这就使得情况愈发的混乱了。

博罗特的队伍是和科尔沁部前后脚到来的。也正是如此,双方都被误导了。

博罗特那边是一门心思的冲上来抢便宜的。以他王庭大王子的身份,他才不会在意里面攻伐的是哪一部呢。因为不管是哪一部,只要是蒙古人,便都将是自己的部署,谁还敢跟他这个未来的大汗争抢不成?

所以,在分辨出了其中是蒙古人占了上风,他毫不犹豫的便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而巴彦和察罕两部虽然接到了又有势力进入战场的情报,但明确知道了也是蒙古本族人后,便想当然的以为是别吉招来的后续援军。至于说为什么是从两个方向分别而来,谁又能确定是不是别吉还招来别的部落呢?

毕竟,他们这里不就是两个部落吗?而且,当初离去的时候,别吉虽然说的就是要去招科尔沁部,但也说了能招多少就招多少,不限数量。

这位别吉为了心上人,可谓是出了死力了。巴彦部和察罕部的几位千户长,对此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会儿当然是不会去多想了。

而同样的,科尔沁部这边也只当那是巴彦部和察罕部的人。至于为何竟是从另一个方向由外攻内,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两部分而攻之,这本就是附和兵法之道的嘛。

于是乎,就这样,几下里的误会,终于使得一锅大杂烩形成了。直到博罗特一身是血的迎头遇上图鲁勒图后,才终于让双方明白过来。

“图鲁勒图,阿鲁尔?竟然是你们?那个汉人呢?他在哪里?”博罗特看着眼前小脸红扑扑的妹子,又看看一身狼狈、满脸生无可恋的阿鲁尔,不由的失声叫了起来。

“大王兄!”图鲁勒图欢呼一声,催马靠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相对于几个兄弟间的明争暗斗、龌龊不断,作为小妹妹的图鲁勒图却和众位兄长的关系都是极好的。

蒙古人虽然并不限制女子成为最高领导人,但是那最多只能是以暂领的身份过渡而已。便如当年的满都海一样,虽然一度做了多年的实际掌控者,但终归还是在后来将权利移交了出去。

而满都海之所以能有那一段的掌权期,也是因为汗王后继无人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像如今达延汗膝下足足有十一位王子的情况,满都海那样的情形是绝无复制的可能的。

再加上图鲁勒图本身也没有野心,只喜无拘无束的玩耍,就更不会给众位兄长带来任何威胁。所以,即便如博罗特这样的狭隘嚣张性子,对于这个小妹也是极为喜爱和爱护的。

此刻见图鲁勒图满面欢喜的凑了过来,博罗特原本因为厮杀而显得狰狞的脸色,也难得的露出宠溺的温柔之色。

伸手拍拍图鲁勒图的小脑袋,温声笑道:“我们的小百灵鸟,你还好吗?知道你身陷战阵,可急坏了王兄了。”

图鲁勒图吐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大王兄何必担心,我可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长生天会保佑我的。看,这都是我召唤来的勇士,我们杀死了很多的敌人,我很厉害的。”

博罗特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先是又再宠溺的怕拍她头,这才将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最终停留在阿鲁尔身上,皱眉不悦道:“阿鲁尔,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汉人呢?现在在哪里?”

阿鲁尔敏锐的感觉到了博罗特语气中对苏默的敌意,不由的心中欢呼起来,总算是找到了可倾诉的主儿了。当下,也顾不上旁边图鲁勒图威胁愤怒的目光,再次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了一通。

博罗特面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挥手让人强行将一旁大声为苏默辩驳的图鲁勒图带下去,目光遥望远方,眼中杀气四溢。

第524章:突现东厂

苏默在哪儿呢?嗯,不远,就在离着北大营不过三十里开外的归途中。

除了魏四先一步押着数次大战搜刮来的战利品先一步离开了,其他诸如魏壹、江彬、佛朗西斯科,以及两次潜入敌营腹心的奥利塞斯等人,此刻都围聚在他左右。

蒙古诸部的人一个也没有,从巴彦、察罕二部全军冲锋之后,苏默便带着本部人马悄然离开了北大营。在十里外预定的集合点等了半天的功夫,终于将包括奥利塞斯在内散布于外的人马都悉数聚拢回来。

本次奔袭目标已经完成,可以胜利返回了。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一路上互相诉说着每一个细节,每每引发起阵阵的欢呼声。尤其是奥利塞斯这帮瑟雷斯战士身边,更是接连不断的惊呼声响起,每个瑟雷斯战士都收获了无数的崇敬赞仰之色,这让瑟雷斯战士们个个都不由的昂头挺胸,得意不已。

奔袭、潜伏、突击,接连的不断重复着的征程,其中充斥着各种危险和刺激,令一众荷尔蒙高度旺盛的汉子们又是艳羡又是向往,恨不得能以身相代。

而奥利塞斯等人,在经历了这两次的战役后,也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从原本一味的只知勇猛直冲的悍将,渐渐的竟隐隐有了几分后世特种小分队的味道。

显而易见,如果这种势头继续发展下去,不远的将来,这支瑟雷斯战士组成的战队,必将成为苏默手中,在这个时空生存下去最强大的暗手。

江彬带来的那一队边塞刺头儿,经过了这次奔袭战,也终于彻底的归心。

要知道,原本这帮子兵痞悍将,其实并不怎么太服气苏默等人的。毕竟对外而言,苏默是个纯粹的文人。他之所以出名,便是靠着一系列剽窃的诗词曲画得来的。

而大明一朝,文人和武将之间的相互鄙视根深蒂固。文人固然高高在上,鄙视武将的粗鄙不堪,武将又何尝不深恨文人对他们的打压和欺榨?

可以说,他们之所以义无反顾的跟着江彬出奔,真正的原因绝不是什么慕苏默的名头。实在的是,一来确实跟江彬等人极为投缘,相互间意气相投所致;二来呢,却也是因为在边军中本就被打压边缘化,留在那儿实在是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索性就借着此次机会另谋机缘罢了。

这也是为何在山谷休养时,总是这帮混蛋搞出事儿来的原因。他们连边关那些大将总督的管束都不肯心服,又哪里会真的听命与苏默这个穷酸书生?

但是在经过了这次的千里奔袭后,这帮人对苏默的认识却是重新有了定位。

这哪里是一个文人书生?根本就是一个无耻无下限的混蛋。还是那种连遮掩都懒得做的无耻混蛋。更半点也没有文人那种假仁假义的做派,狠辣决绝,杀起人来简直比他们这些老兵油子还要果断。

十几个部落的赶尽杀绝,什么高过车轮者才斩根本没有。杀,全部杀光,连妇孺老弱也不放过。东西全部抢光,拿不走的就干脆一把火烧光。那股子狠辣残酷,以至于让这些老兵们想想都感到胆寒。

尤其是每当下达这种命令时,这位爷总是笑嘻嘻的,半点也不见异样的平静模样,更是让人有种莫名的可怖。

而之后,毫无心理负担的诱骗小姑娘,让人乖乖的又是带路又是招徕人马为他作战的,临了还一走了之,连个招呼都不打的,这尼玛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拔吊就走”有木有?太尼玛无耻了!

不过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极其低下,苏默的这种无情举动,不但不会被鄙视,反而会被当做豪情大丈夫的表率而钦佩。

尤其是这些军中的粗汉们,他们更是觉得苏默这种表现,才更加真实,更加与他们相近。

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百般定计,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大胜,这就愈发让他们认可了。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种认可后,苏默还带着大伙儿大发特发,这番奔袭之后,缴获的物资财货堆积如山。而这些缴获,苏默早已明言不会克扣半分,除了拿出一半留作军资外,剩余的一半将尽数分给每一个士兵。

这是什么?这就是*裸的利益啊。一半的缴获有多少?天爷的,分到每个人头上,那足以顶的上原先在边军中服役十年的总和还多。

如此一来,试想还有哪个不长脑子的,会不衷心爱戴这位书生头领?你妹的,这才是值得真个把命卖给他的主子啊。

所以说,这一次的转战,苏默的收获完全算的上超值。解决了物资匮乏的局促;消弭了军中不稳的隐患;得到了所有人的真心拥戴,使得这支七拼八凑起来的队伍,从此彻底扭成了一股绳儿,成为真正的属于他的力量;

而后,锻炼了队伍,隐隐打造出了一支特种小队;同时,还布局完成了针对蒙古和俄罗斯的战略规划,并且给自己身上背负的皇命,打下了完美完成的基础。

这般算下来,简直就是一石无数鸟啊。

至于说这期间那些手段,尤其是对图鲁勒图的诱骗,苏默才不会承认什么“拔吊无情”的说法呢。大爷的,那个小妞儿自己连小手都没拉,跟“吊”什么的有毛关系?

好吧,“吊”这个物件确实跟毛有关系,可问题是苏老师压根就没动用自己的那啥不是。所以,苏默绝不认可那些对自己的污蔑。

当然,这不代表苏默真的对图鲁勒图没有愧疚。但也正是这种愧疚,才使得他最终做出不告而别的举动。

他是大明这边的,而一直以来,他都是不断的在设计蒙古人,将他们推到牺牲品的位置上去。而这种天然的态势,也决定了蒙古和大明绝不会有真正的和平。

所谓和平也好,结盟也罢,都不过只是表面而短暂的。无非就是时效的长短,最终将取决于各方势力的变化罢了。

推本溯源说起来,一旦苏默的计策成功,蒙古人最恨的怕也就是他苏默了。要知道,这次他临走的时候,可还是埋下了更坏的一招呢。而即便是没有那一招,那之前留下的种种恨意,怕是也还要在大明这个国家之上。

试想这种情况下,他苏默和图鲁勒图会有什么结果?若是继续下去,怕是最终只会让图鲁勒图受到更深的伤害。

如此,倒不如长痛换成短痛,便自己顶个薄情骗子的名头,让图鲁勒图恨着他反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否则,单只是日后在族人和爱人之间的纠结,就会让那个单纯的女孩痛不欲生。这却是苏默绝不愿看到的,为此,他宁可自己背负骂名,背负图鲁勒图的恨意。从这一方面说,他又何尝不是一种长情?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下意识的回身望了一眼远方,恍惚间似能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摇曳。

摇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念头抛开,拍拍身下汤圆的大脑袋,让它提起精神来。

汤圆恹恹的晃晃大脑袋,完全没有往日的欢快。相对于所有人类的欢呼兴奋,大尾巴熊却很郁闷。

为什么呢?因为几场大战中,它都没捞着上场。这让天生喜欢热闹的它很是忧伤。是的,在汤圆的心中,人类战场上的厮杀,就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嗯,是一种猎杀小虫子的游戏。在大尾巴熊的意识中,所有需要被打击的目标都是小虫子……

“苏苏坏……小虫子多……不许汤圆玩……”大尾巴熊耷拉着耳朵,身后的尾巴也不摇了,就那么拖拉着,发出阵阵模糊的意念。

苏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骂道:“你个笨熊,那是战场,你真当玩耍不成?你虽然皮糙肉厚,可是人家要是用火炮火枪的给你来上一下,那也绝对是顶不住的。老子是为了你的小命着相,你这还跟我耍上脾气了,不知好歹。”

汤圆不乐意,继续嘟囔:“苏苏……坏,小虫子……杀死……不怕。汤圆…….很厉害…….”

苏默撇嘴,懒得再搭理这个夯货,转头跟胖爷说话,欲要问问先离开的魏四那边有没消息传来。

还不等他开口,却忽见远处一骑飞来,不由的眼睛一眯,示意大队暂停下来。

这里空旷无垠,一旦遭遇敌人突袭,若是没有防备的话,顿时就是全军崩溃的下场。所以,从启程伊始,苏默便派出了数十队的游哨探马,一直放出五十里之外,就是为了预防这种突发情况。

而此时,忽然有斥候这么急促的回来,显而易见,必然是有了情况了。

魏壹最是老道,不约而同的和苏默想到了一起。在苏默示意大队停下后,第一时间便纵马而出,指挥着众人变幻阵型,做出防御姿态。

胖爷和江彬二人齐步上前,冷冷的看着斥候奔近,在离着二人尚有五步外,斥候便翻身下马,躬身禀道:“报,东南方发现一队人马,约有二十多人,自称乃是东厂卯课番子,奉旨来寻公子。是否允许他们前来相见,还请公子示下。”

第525章:王档头的悲愤苦楚

王义坐在马上一言不发,神色木然无悲无喜。只是那心中却翻翻滚滚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来。

当日在京城领了皇命而走,至今已经是半年过去了。这半年来,他带着这一队人越沼泽过草地,翻高山钻老林,深入不毛,足迹几乎遍及塞外大漠。

从炎炎秋日直直走到酷寒隆冬,期间经历的危难险阻、百般苦楚,让这些素日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番子们,个个都苦不堪言。

可是没办法,他们只能咬着牙走下去,因为皇帝陛下的旨意可是明白的说了,找不回苏默来,他们也就不用回去了。

他们是皇帝的家奴,与那些个臣子们不同。臣子们或许还可以找上些这样那样的借口,真完不成使命大不了豁出去夺爵降级,又或是罢官不用而已;

可是他们呢,一旦不能完成主子的命令,轻则一顿庭杖打个生活不能自理,重则可就是脖子上的瓢儿直接被摘了去啊。

这就是家奴,平日里或许可以仗着主子的势横行威风,但是若要让主子恼火起来,说杀也就杀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这样,当日从京里出发的百余人的队伍,至此已经剩下不过三成了。三分之二的人员损耗,死于战斗中的连一半都不到,大多却都是死于恶劣的气候和环境。以至于让剩下的人,人人心中都充满了悲戚绝望,几近于麻木了。

王义初时还会指天画地的大骂,把苏默家里的女性长辈不知问候到了往上多少辈儿。可在经历了种种过后,他实在是连骂的情绪都没有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对苏默喊爷爷喊祖宗,只要苏默别再到处乱窜,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就好。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的思索,这位祖宗究竟是属什么的,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从中原到边塞,从杨家城到宁夏,最后竟然又一头钻进了草原大漠,然后华丽丽的消失无踪,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奇人啊,气人!还很欺人!只是你大爷的干吗就只认准了我王义欺负呢?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草原上乱了又平,平了又乱,达延的人马、亦思马因的人马,还有各种响马盗匪杀的不亦乐乎;至后来,北边的罗刹人又来插了一脚,以至于引来了各种诡秘的势力也纷纷加入,使得整个草原如同群魔乱舞,让素来被人闻风胆丧的东厂都要夹着尾巴,整日介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一刻一个不对,就把小命儿交代在这儿了。

在这异域蛮荒的,东厂的名头完全没有任何的威慑力,甚至一旦暴露出来,将会引来无数仇视的目光。毕竟,大明两厂一卫的名声实在不咋的,以往的孽造的太多了。

就这么凄凄惨惨的一路艰难而行,到了如今已是弘治十二年了,找了半年都摸到苏默的半根毛,王义等人其实都有些绝望了。他们甚至在思考着,是不是要干脆放弃了,然后隐姓埋名,找个深山大泽的度过残生就是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风云再起。有探马探得,蒙古王庭周边众多小部落遭到毁灭性的屠戮,再之后,不知为何,罗刹人和蒙古人也起了龌蹉,很是凶狠的做了一场。

蒙古人出动了上万人的规模,生生将罗刹人一整座大营给夷平了。而在这其中,传说竟有人打出了大明钦差副使的旗帜,也参与到了这场突兀而生的混战中。

在刚得到这个消息时,王义足足呆了有半刻钟之久。那种失而复得、死而复生的复杂情感这叫一个酸爽啊。

那位爷,那位祖宗,他……他他,终于显影了!苍天有灵,感谢上帝、感谢佛祖、感谢三清道君、感谢CCTV、感谢MTV……

好吧,最后两个感谢纯属胡思乱想。可那一刻王义的心情,真是恨不得感谢漫天诸神,所有他能想到的神佛了。

还等什么?出发!立即去找到那位祖宗,就算是跪求也得将这位爷求回去。这回,可决不能再错过了,死也要紧紧的跟住咯。

可是、然而、但是,就在王义带着剩下的小猫三两只,顶风冒雪的一路狂奔,好容易赶到时,却发现那位“苏跑跑”又走了。苏跑跑不愧是苏跑跑,再一次深刻阐述了“跑跑”的释义,招完事儿惹完祸后毫不停顿,一路继续往东去了。

王义这个欲哭无泪哟。这寒冬腊月的,祖宗您这又要是闹哪样?咱大明可是在南边啊,即便是你要完成皇命,可那蒙古王庭也是在南边好伐?可你这又往东跑的个什么劲儿?

你老人家干脆给我一刀岂不来的更痛快!这一刻,王义想死。

不过想法终归是想法,就是那么个怨念而已。谁会真个想着去死啊?没法儿,继续追吧,好歹不是抓住了个尾巴吗,总比之前一点影儿都没强多了。

为了生存,别说已经有了眉目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是决不能放弃的。

就这么着,一帮子番子再次咬紧牙关,继续追了下来。这一番急追的苦头算是遭大了,不但要时时躲避着蒙古大军的哨探,还要注意留心着零星罗刹人的溃兵。

而且从一次冒险捕获的一个斥候嘴中得知,蒙古大军似乎还要继续去攻打往北去的另一个大营,里面牵扯了什么人质以及大明使者的时候,王义等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时此刻,他们已然和苏默的生死绑在了一起。苏默活他们活,苏默若是出了事儿,他们能不能活不确定,但是至少算是彻底绝了回归大明的途径了。

而今听说蒙古人似乎对苏默立意不明,如何不让王义忧急如焚?没说的,半刻不能停,全力以赴的追吧。至于追上去之后,能不能劝动苏默离开,又或者可能连自己几个都失陷进去,现在却是来不及多想了。再坏的结果,也坏不过苏默死了不是。

于是乎,连饭都不敢停下吃,唯恐耽误了,东厂人马只是闷头往前追着。不过因为要避开蒙古大军,只能老远的绕个大圈儿,却是直到此时才算是终于追上来了。

而王义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北大营已经又被苏默玩残了,这已经是走在胜利回归的路途上了。想着即将要见到这个折腾的自己*的爷,王义心中愤怒、怨怼、担忧、激动、踟蹰,种种念头激射往来、七上八下,竟一时凝噎无语了。

马蹄声得得,拦住他们的斥候再次回返,冷冷的喝令其余人就地下马,只让王义一人前去相见。

众番子俱皆惊怒交加,却是敢怒不敢言。这许多时候的苦头吃下来,他们早已没了在京里时的跋扈嚣张,倒是多出了些沉稳来。

狗儿和乔奎两个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护在王义身旁,虽不言语,却是做出了显明的态势。当日王义手下一干心腹,如今便只剩下他们俩了。

王义眼神动了动,饶是以他冷酷的性子,这一刻也不由的有些感动。

深吸一口气,对着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待二人无奈退下后,这才轻踢马腹,跟着那斥候往前行去。

此时的苏默可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苏家庄庄主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身负钦差头衔的官身。他不过只是皇家一个家奴,便是单从身份上,也由不得他再拿大;

更何况,在如今这个地儿,苏默手握军权,身边尽是虎狼之众,他若再是不识趣儿,苏默只要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他这一队人死的骨头渣儿都不剩,而且还不用担半点干系。这荒郊野外的,那绝对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王义可不会傻到那份儿上。

随着斥候的引领,王义越走越是心惊。他虽不是武将,但却绝不是没见识的。眼见得那一队队布成阵势的士卒,个个都身上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身上的血腥味儿简直如同实质一般。而看向他的眼神中,也都毫无波动,漠然而平静,就好像在看一件死物一般。

尤其是几个将领级别模样的,身上铠甲斑驳,深一块浅一块的。那深色的部分,分明是浓厚的血浆尚未干透所致,不用靠近就老远散发着一股铁腥气。

这绝对是一帮凶神恶煞啊!那个苏家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统御如此一帮骄兵悍将?真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再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

王义眯着眼,脸颊不自然的微微抽动着,暗暗心惊不已。但是等到再走近些,当一眼看到那张印象中有些熟悉的面孔后,他终于再也绷不住了,显得麻木呆滞的面上,终于彻底大变起来。

他看到了什么?天啊,一只巨大的白熊!不,那是熊吗?熊何时生着一条长尾巴的?天爷啊,这究竟是个什么鬼?而那个苏默,竟然就端坐在那异兽身上,这……这这,这岂是凡人所为?!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神鬼灵异之说的烙印实在太深太深。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在某些时候,甚至还要在高高在上的君权之上。以至于连王义看了,都要心旌摇动、不能自己。

“哎呀呀,原来真是王大档头啊。这可怎么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呃,不对不对,应该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嗯,对,就是这句。这里可是远离家乡千万里的异域他乡啊,感动,真是太感动了。”苏默老远就拱手作礼,满面惊喜的催动汤圆迎了上来。

两眼泪汪汪?好吧,和这厮那一脸贱贱的贼笑比起来,王义王档头才是真的两眼泪汪汪呢。不是王档头想哭,真心是委屈悲愤的。人欺负人也就罢了,他喵的兽竟然也欺负兽!还不等完全靠上来,那只生着一条长尾巴的疑似类熊生物,就忽然发出一声低吼,当场就让王档头胯下那匹马跪了……

王档头这叫摔的一个实落啊。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太你大爷的发指了!

第526章:吓唬王义

“咦,王档头你这是……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看,这不年不节的……赶紧赶紧,快扶王档头起来。我虽是钦差,可也当不起这么大礼不是。”

苏老师端坐大尾巴熊背上,一脸的惊讶和不好意思,连声催促着旁边众人。

王义脸色铁青,嘴唇颤颤的无语凝噎。愤然推开过来欲要扶他的两个亲兵,自己咬牙爬了起来。你大爷的苏默!老子这是行礼吗?爷这是被摔的好不好?还是被你那只怪兽坐骑给吓的,你这会儿却来占爷爷的便宜,我呸!

“……汤圆,你太冒失了。看看把人吓的,传出去的话还要不要见人了?知道的是你跟那马调皮玩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跟人打招呼呢……”苏默认真的教训大尾巴熊。

王义身子顿时就是一晃悠,脑门上青筋都崩起老高。你大爷的,这说的是人话吗?跟马调皮玩耍……跟人打招呼……这他喵的且不说你那怪兽有没有成精到那程度,单就是这轻重次序咋听咋都怪怪的呢?合着在你那怪兽眼里,老子连匹马的地位高都没有了?

汤圆也在不忿:“小虫子……好丑……汤圆不喜欢他…….”

苏默就叹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汤圆,咱不能这样知道吗。怎么可以嫌弃人家丑呢?人家长得丑是人家的事儿,要知道像你家主人我如此英俊的,毕竟还是少数啊,你不能要求的这么苛刻……”

好吧,这绝对是对王义上百万的伤害啊。王义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努力站稳身子,咬着牙哑声道:“苏大人,有旨意!”

苏默啊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一片茫然。那眼神分明是完全忘了还有王义这么一个人在这儿了。

王义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正待说话,却忽听后面一阵的怒骂喝叱之声。转头看去,却正见狗儿和乔奎两人被几个兵卒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剩下的人也被一队士卒团团围住,纷纷以刀枪逼住。

“苏大人,你……你这是何意?莫非要欲图谋饭吗?”王义简直要气疯了,目眦欲裂的瞪着苏默嘶声叫道。

苏默咧嘴砸吧了几下,对着身边胖爷打个手势。胖爷点点头,纵马跑了过去,很快又跑了回来,大声禀道:“公子,那几个人刚才口出不逊,还试图对公子不利。”

却原来是狗儿和乔奎远远的看到王义忽然落马,只当是王义遭了暗算,便要鼓动着冲过来救人。只是旁边看着他们的亲兵们岂是吃素的,当即便围了上去,三拳两脚便打翻在地。

“哎呀,都是误会,误会。看看这整的,放咯,赶紧都放咯,都是自家人,好生招待着。嗯,就先编入后队里,大伙儿边走边说吧。这里可不是待客之处,不然被罗刹人或者蒙古人追上来可就不得了了。”

什么?后面有罗刹人和蒙古人追?王义本还要发作,猛不丁听到苏默后面一句,顿时吓了一跳。

“苏……大人,这后面是怎么回事儿?”

“啊?啊,后面啊,没啥事儿。就是刚刚摆了蒙古人一道,利用他们破了罗刹人的北大营。不过这会儿多半已经被他们识破了,却是要小心被他们两家追上来。”苏默毫不在意的说着。

王义脸色青白不定,也不再矜持了,接过旁边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了马,跟着大队继续开拔。

“苏大人,既然后有追兵,为何还不加速行军?这般慢腾腾的,万一要是被追上来,岂不祸事了?”眼看着大队人马只是徐徐而进,王义不由的担心的催促道。

苏默贼贼的一笑,得意道:“没事儿,咱们早派了斥候在后面看着呢。他们都是大部队,就算真个要追上来,也不会太快。再说了,我也留了后手,说不定这会儿他们已经被引开了呢。我之所以那么说,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王义听的脸色更不好了,迟疑着问道:“苏大人说他们是大部队,那……究竟有多大?呃,还有,您说的后手又是什么?要把他们往哪里引?”

苏默想了想,随意道:“罗刹人嘛,估计没多少了,也就千把人最多了。蒙古人稍多些,估摸着……嗯,大概有个两三万、三四万的样子吧。嗯,也就这么多了,不会再多了……”

王义差点没从马上一头栽下去。也就这么多了?我勒个大草的!两三万、三四万还也就这么多了?这要不算多那多少算多?难不成你还想着再现一下土木堡之变那般场面才算多?大爷的,这么牛,你咋不上天呢?

王义简直有种恨不得立即狠抽坐骑的冲动,费了好大事儿才忍住那个念头。

“那……那你说的那个……那个后手……”他艰难的咽着口水,惨白着脸色问道。这小子如此笃定,莫不是真安排了什么高明的妙计?自己可不能漏了怯,就不信真有危险,这小子不先跑。

这般想着,才勉强定住心神,一边暗暗留心苏默神色。

苏默哪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故作得意的哼哼了两声,却是不肯轻易告诉他详情。

打从听到东厂的忽然出现,苏默就在暗暗思考如何应对。东厂是皇帝的家奴,突然跑到草原上来,还毫不掩饰的是追着自己而来,显然自己之前一系列的动作让皇帝不安了。

当然,这种不安可能不是对他本身不安,而是对他的目的以及有可能带来的反应不安。而由此,也很可能会直接插手其中,以便掌控局面。这本就是上位者的通病,他们恨不得将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绝不允许任何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都必将会对自己的计划带来难以预估的影响。苏默可不想自己绞尽了脑汁设定的布局,最终因为意外的变化而流产。

但是面对皇权,在这个时代决不能傻乎乎的硬顶,否则,皇帝老子分分钟教给他如何做人。所以,要想仍然保持自己的主动权,就必须先打压下王义的势头。

皇帝他着实没能力反抗,但是此刻皇帝却不在跟前不是。此时此刻,代表皇帝的只是这个王义。对付这么个皇帝家奴,他还是有些散手的。

吓住这厮,给这货一种离开苏默的庇护就容易丧命的紧迫感,不愁这家伙不乖乖听话。那么,即便是他带有皇帝的旨意,也不得不在自己划定的范畴中发挥。而有了这种桎梏,他便能腾出手继续折腾,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好吧,不得不说,苏默这家伙确实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一听到皇帝派了人来,第一意识就是来限制他的。却没想到,其实人家也可能是来保护他的。

不过这也不好怪他,毕竟他两世加起来也没真的接触过政治,不曾真的做过什么大官儿。看多了后世的各种段子,让他有了这种顾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就是由此苦了王义,这千辛万苦的遭了一通罪后,还不等捞点什么实惠,甚至连句感激都没收获,就连番先被再次折磨了一顿。可以说,这通重折磨,甚至都要超出了之前吃的所有苦头的总和了。

这冤,又往哪处说去?由此可见,信息不对等,是多么让人郁闷的一件事儿了。王义正是不明这边的情况,才会在尽管疑心苏默吓唬自己,却也只能忍着,宁可信其有了。毕竟,那可是关乎自己的小命不是。

如此忍了又忍,半天后,终归又再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出来。这次苏默倒是没再抻着,他感觉火候差不多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让人特意留下了痕迹,让他们以为我还要继续进攻。不过这次进攻的目标却不是剩下两个分营地了,而是他们的主营。嘿嘿,据说是位侯爵亲自坐镇在那里。如果蒙古人真的冲了过去,就算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看达延那老东西还想不想着脚踏两只船了。整不死他!”苏默得意洋洋的说道。

王义听的目瞪口呆,这位主儿也太胆大包天了些吧。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插手国与国层面的事务,暗中挑唆两个大国的争斗。老天爷啊,他难道不知道,这种妄为如同欺君吗?他又明白不明白,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局势,根本不是他这种小家伙可以控制的。一个不好,就会让大明陷入极被动的局面,成为那两个国家共同攻伐的目标啊。

这种胡作非为,也真是没谁了。王义觉得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好了,实际上他也真的没法说什么了。毕竟,现在事儿已经做出来了,就算想挽回也挽回不了了。

这一刻,王义忽然觉得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前途彻底灰暗了下来。之前找不到苏默,皇命无法完成,以为这一生都再也回不去故土了,悲伤;

而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忽然苏默如同天降般又出现了,结果还不等高兴高兴,就得到疑似苏默被蒙古人和罗刹人追杀的消息。王义觉得苏默凶多吉少,苏默若死了,他也活不得了。继续悲伤;

再往后,他竟然奇迹般的追上来苏默,这真是天神保佑啊。这下大伙儿终于可以回去复命了,不用再在外面吃这无尽的苦头了。但是然而、可是,苏默竟然又给了他一记重击:这货竟然胆大妄为的去挑动了罗刹和蒙古的大战……

眼下回去复命后的结局没必要去担忧了,能不能回得去却是个问题了。这简直成也是死,败也是死,左右都是死的死局啊。王义两眼空洞,真的是绝望了。甚至连后面是不是能摆脱追兵都不去关心了。

妈蛋的,就算此刻能摆脱又怎样?这里离着大明可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几乎就处于罗刹和蒙古两国的最中间。一旦东窗事发,可想而知,他们这点人马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的。活着?回去?做梦去吧。

王义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听耳边一阵的大乱。激灵灵打个冷颤醒来,第一意识就是事发了,人家苦主杀来了,这唬的,简直要魂飞魄散了。

但是等他再一定神,却忽然发现根本没什么罗刹、蒙古追兵的,反倒是从前面传来的乱声。而不多时,便见一队极为狼狈的士兵,满脸泪痕的抬着一人奔到了近前。

从旁边众士卒激愤的言语中得知,这个被抬来的人,叫魏四。

第527章:八健卒之殇

苏默阴沉着脸,几步抢到魏四身前,毫不犹豫的先挥手送过去一道生命赋予。

魏四身子颤了颤,似乎微有所觉,但却仍紧闭双目并未醒来。他伤的实在太重了,一眼看去大小伤口不下十余处。最长最深的一道伤口却是在正面,从左腹部直到右肩胛,皮肉翻转着,差一点就要被斩断成两截了。

除此之外,脸上也有两道血口子,皮开肉绽中可见泛着白色的血肉,以至于那张原本就有些粗豪的面孔,现在竟有种狰狞的模样。

七八支箭矢深深的插在四肢和其他不太致命的部位,仍有汨汨的血水不断的滴下……

“老四!”

魏壹两眼通红,颤颤着手伸出去握住魏四垂下的手,暗哑着声音低呼道。

旁边草驴儿、庄虎、唐猛等人也俱皆面色沉重,满面担忧之色。

江彬血灌瞳仁,怒声喝道:“是谁,是谁伤了四哥?你们这些废物,怎会让四哥伤到这般模样!”

他生性好斗,在来这边与苏默汇合后,与同样喜斗的魏四最是相得。如今眼见魏四重伤垂死,顿时戾气冲腾而起,锵的一声拔出长刀,红着眼指着那几个士卒喝问起来。

那几个士卒面色又是悲愤又是骇然,噗通跪倒大哭道:“江爷,不是小的们不死力相护,实在是鞑靼人来的太突然,又太过众寡悬殊,咱们……咱们也没办法啊。好多兄弟都……都战死了,我们只能拼死抢了四统领出来,呜呜呜……”

江彬直勾勾的瞪着他们,一言不发。半响,才猛地仰头大叫一声,转身就往战马而去。

旁边众人一愣,胖爷却是反应最快,伸手一把扯住他,低喝道:“君雅,犯什么浑!”

江彬猛地一挣,竟然甩脱了胖爷,回过头来血红着双眼嘶声道:“我要去为四哥报仇,谁敢拦我!”

胖爷这个气啊,这兔崽子,竟然还敢跟自己叫嚣了,真真是胆儿肥了。正待要给这小子个教训,却听苏默忽然沉声喝道:“够了!”

胖爷和江彬同时一窒,胖爷自是惭惭的退开,江彬却望着苏默流下泪来,噗通跪倒道:“先生……”

苏默不理他,直起身来,先是拍拍魏壹的肩膀,轻声道:“性命应该没有大碍,且先让人好生调理着,一切等四哥醒来再说。”

魏壹脸颊微微抽搐了下,默默的点点头,随着几个士卒一起将魏四抬到后面治疗去了。苏默神奇的手段他之前便见识过了,既然苏默说了没事儿,他也便放了心。

待到魏壹等人离去,苏默这才看向江彬冷哼一声,淡然道:“报仇?你想找谁报仇?又怎么报仇?就凭你一人?那你跟我说说,你一个人能杀多少?以一当百还是以一当千?又或是你已经能的可以自己一人就可以破了鞑靼的王庭了?你那么能,你咋不上天呢?”

接连几个问句,问的江彬瞠目结舌、满脸羞臊。不过对于苏默,他可不敢硬顶,只能梗着脖子把头转向一边,脸上全是悻悻之色。

苏默叹口气,走过去将他拉起来,淡然道:“你也是带兵的人,所谓将不因怒兴兵,这点常识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江彬身子微微颤抖着,低着头哑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苏默断然打断道:“报仇肯定是要报的,但必须要谋而后动。你连对方究竟是谁,又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就冒冒然的冲过去,那不是去报仇,那是去给人家送肉!遇事要多动动脑子,不要总凭着一股血气之勇行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不再理他,抬脚也往后面去了。正如他所言,他必须先弄清楚对手的情况才行。魏四是他派回去运送战利品的,眼下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回来,他要是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那可真是枉自为人了。

苏老师向来睚眦必报,可是小气的紧呢。

江彬被苏默一通教训,这会儿终于也渐渐冷静下来,垂着脑袋恹恹的。胖爷背着手溜溜达达过来,斜眼瞅着他,哼了声道:“江小子,可以了啊,都敢跟你家胖爷耍横了。成,回头得空儿了,咱俩好好过过手,让胖爷我也开开眼。”

说罢,也不管江彬答应与否,自顾也悠悠的去了。后面江彬傻了眼,跟胖爷过过手?自个儿得有多贱才去找那个虐去?

想想胖爷的手段,他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慌不迭的追了过去。胖爷啊,您是祖爷爷好吧,不能这么欺负小辈儿哇。

出了这番变故,大军不得不暂停行军,选了个相对合适的位置,就此扎住了营寨。

王义一干东厂番子都被编进队伍中,到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于圣旨,就眼下这情形,宣不宣的完全没有意义了。

大营后帐中,魏四经过一番救治,终于幽幽醒了过来。有了苏默及时的补充了本源,等若是凭空增加了无数的生命,再剩下的外伤也就不是大事儿了。

只是当他睁开眼,一眼看到了旁边的魏壹和苏默,这个铁打般的汉子却放声大哭起来。

魏壹尚未反应过来,只当他是羞愧未能完成苏默的任务所致。可苏默却心中一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摆摆手示意魏壹不必多言,俯下身去握了握魏四的手,沉声道:“四哥,事儿已经出了,悲伤难过都无济于事。你还是跟大伙儿说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

魏四渐渐收了悲声,但却随即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目眦欲裂,两只眼角都有血水沁了出来,浑身也在不可自抑的颤抖了起来。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苏默,嘴唇翕动着,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猛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只是发出几声似哭似笑的怪声,竟一时间无法言语起来。

这下,魏壹等人也察觉出不对来了。魏老四铁骨铮铮,性情粗豪,若说因失了物资羞愧是有的,但却绝不至羞愧到这个地步。而且此时看他模样,更多的是一种悲痛心伤到了极致的表现,哪里像是什么羞愧了。

魏壹眼角轻轻抽了抽,脸上若有所思,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顿时面色大变。老四是去干什么了?他是奉了苏默的命令,押运此番大战所得先一步返回营地去了啊。

按照两下里的脚程计算,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已经到了营地的。而一旦他到了营地,那营地那边留守的魏二魏三两人岂有不出来接应的道理?而如果老二老三出来接应了,还让魏四落到这个下场,那岂不是说老二老三…….

想到这儿,他再也难以淡定了。近乎于无礼的一下将苏默挤开,冲着魏四颤声道:“老四,你二哥、三哥……安在?”

呜——

这一问,似乎是猛然击中了魏四的要害,也一下子打通了堵塞的喉咙。他嗓子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哭,直如受伤的野兽的哀嚎一般。

“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他们死的好惨啊。报仇!为他们报仇啊!”他两眼血泪横流,终于嘶声大叫了出来。

魏壹如遭雷噬,眼睛猛然瞪大,似是傻住了。紧接着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随即又猛然涨红。再接着就是嘴巴张合着,好像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哇的一口血先喷了出来。

“大哥!”

“魏大哥!”

“大统领!”

帐中众人齐声惊呼,苏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想也不想的便是有一股生命元气送了过去。

魏壹两眼瞪得大大的,眼睛却是似乎完全没有焦距,任凭旁边苏默等人一再的呼唤,却始终怔怔的一言不发。

魏国公府八健卒,从昔日跟随第一代魏国公征战天下,除了第一代兄弟八人次第战陨外,后面接续下来一代又一代,再没有半途而狙的。

可是今天,今天竟然在他这一代,在这大漠荒原之上,在经历了那么多艰苦危厄之后,竟一下子去了两个。

魏壹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哪怕是他不知多少次的说过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也曾无数次的用“大丈夫当纵横沙场,马革裹尸”云云,但真到了这一刻,他除了锥心的疼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念想。

这一刻,他满脑子里都是八兄弟一起练武,一起学兵法,一起恣意欢饮、畅谈豪情的画面;那一幕幕温馨的场景,从未有此刻那般清晰,便似只在昨日一般,在心头一遍又一遍的流过。

而现在,没了,竟然一下子有两个兄弟就这么没了!魏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忽然极度的空乏,又似乎是神魂已经穿越了生死,要往那无间地府去追寻两个兄弟的魂魄……

“二弟、三弟……”他喃喃的念叨着,紧接着又是猛的一口血吐出,眼前一黑,已是仰身倒了下去。

苏默大惊,手上用力,却已经不是扶了,而是直接将他抱住。在众人的连声呼唤下,将他就地放在魏四身旁,先自己感应了一下,这才让随军医官上前检查。

众人尽皆屏住呼吸,满是担忧的看着医官诊脉。半响,才见医官轻轻吐口气抬起头来,如释重负的点点头:“大统领无碍,只是急怒攻心,好生静养几日便好。”

众人顿时不约而同的大松口气,便连王义都不觉也跟着长长吐口气出来。

苏默挥手让人将魏壹抬了下去,另寻一处偏帐安置。才又看向一旁榻上几乎把牙齿咬碎的魏四。

“四哥,究竟是谁做的?”他轻轻的问道。

魏四身子一颤,眼中猛然射出极怨毒的光芒,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济——农!”

“我听到了鞑靼人的欢呼,达延老狗的第二子!”他又跟着补充了一句。

“济农?蒙古二王子吗?好,很好。”苏默微微闭上眼,轻轻的念叨着。那语声极轻柔,仿似无意识的呢喃,但落到离得最近的王义耳中,却忽然有种极度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第528章:好心的王义

当夜,大军并未继续上路,而是暂时扎营休整了一宿。不然的话,别说魏壹和魏四的身子受不住,单就是士气也有些颓靡,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也是这一夜,苏默通过问询了一同回来的其他几个士卒,终于搞明白了这次的惨剧是如何发生的。只是搞清楚了后,他一个人默默的走出大营,在夜影中独自站了好久好久……

得意忘形了。一路下来,几番用计,将俄罗斯人和蒙古人俱都耍的团团转,接连破袭两座大营,掠得无数物资,这让苏默有些膨胀了,以至于不再那么警惕了。

在他忙于计算北大营的时候,蒙古二王子济农却察觉了他的部分计划,进而单独脱离了大王子博罗特的队伍。

然后按照自己的推断,一路从苏默等人的行军路线上,反推出他们大本营所在的大体位置。

而后又哨探到魏四押送物资返回的队伍,最终确定了那处隐秘山谷的所在。

接下来的事儿就不需多言了。以有备打无备,又是绝对的众寡悬殊、以多击少,只是一次攻击,便顺利的侵入了山谷中。魏二魏三两人便是在此战中力战而亡,头颅被蒙古人割了下来。

再往后,济农部便潜伏于谷中,等待魏四的到来。而当魏四察觉有异时,再想挣扎却来不及了。

他带的本就多是些伤残疲惫之卒,毕竟嘛,只是押运物资而已。苏默觉得,这个季节,能调动的兵马都被自己调动起来了,这一路返回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正是这一念之差,才让魏四发觉中伏后,连正常的反击都做不到。

其实按说以魏四的武力,若是在一开始时就逃脱撤离,虽然仍是不能扭转败局,但他自己却不会有什么损伤。

然而那位二王子济农竟是早有算计,把魏二魏三的头颅挂在了山谷里一处逼仄的地方。如此一来,魏四看到两位哥哥的脑袋,哪还会有半分理智?心伤惊怒之下,一头便闯了进去。若不是后来几个亲卫拼死护着,便连他此番也要陷落进去了。

世事总是惊人的巧合,便如同苏默攻略俄罗斯人的大营一样,济农的两次攻击也是将诈术运用到了极致。

这是一个狡诈如狐却又阴狠毒辣的对手!自己来到这大明时空后,经历了无数的阴谋暗算,早已不敢小觑这些个古人的智慧了。可为什么偏偏这次竟嚣张的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了呢?要知道,兵法一道,这些个古人才是真正的大家啊。

苏默独立夜风中,任凭凄冷的北风吹着,以此发散心中那快要失控的怒火。

他不单是怒敌人的狡诈,更是怒自己的大意。魏壹魏四虽然没有片言只字对他的埋怨,但他却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谁!”

黑暗中,一直悄悄躲在一边陪着苏默的胖爷传出一声轻喝。胖爷是最了解苏默的,他知道苏默心里肯定不好受,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自己想通。所以,当苏默自己走出来时,他只是默默的跟着,什么都没说。

“是我。”暗影中,王义慢悠悠的走了出来,闻声看了警惕的胖爷一眼,便将目光看向了动也未动的苏默。

胖爷皱了皱眉,又转头看了看苏默,眼见苏默并无反应,微微犹疑了一下,终又再次隐身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王义,确切的说,对于朝廷的这两厂一卫都不喜欢。这是一帮子近乎心理扭曲的疯子,行事阴私诡谲、毒辣残忍,与道门的宗旨完全相悖。若不是苏默的缘故,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这些人一眼。

“嘿嘿,可是觉得自个儿误了人,心里想不通?”没理会胖爷的无礼,也没在意苏默的无视,王义施施然自顾站到苏默身旁,嘿然轻声说道。

苏默冷冷的斜了他一眼,“王档头是来嘲讽我的吗?”

王义哈的一声,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只是眼见苏默目光不善,心下不由的一凛,暗暗咒骂一句,这才正色道:“苏公子觉得咱家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苏默撇撇嘴,没有回答。只是那神色分明写着就是两个字。

王义脸上怒色一闪而过,但随即隐忍了下去,淡淡的道:“某知道,苏公子看不起咱家这些人。嘿嘿,这天下的读书人,又有谁真正看得起咱们的?天家的奴才而已,若是没了陛下的庇佑,原就是最低贱的存在而已。可是没关系,咱家才不会去理会这些酸腐的心思呢。咱不需要他们敬着,只要怕着就成了。你说呢,苏公子。”

苏默眯着眼看他,摸不透这个家伙想要表达什么,“王档头这是在威胁苏某吗?”

王义一愣,随即不由苦笑。这位苏公子号称惊才绝艳,甚至隐隐有北地第一才子之称,却不料终还是个雏儿,连话都听不出音儿。不过想想也是,眼前这人不正是才十六岁吗?便在如何聪慧,还不只是个少年郎吗。自己也是习惯成自然了,总是不知不觉中把他当做往日朝中那些老油子对待了。

不过自己也是他娘的贱啊,巴巴的跑来吃着北风,看人家冷脸。不过又有什么法儿,还不是想着这小王八蛋心结解不开,一冲动又要去报仇什么的,那可就彻底寡妇死了儿,没了指望了。

这小疯子带着这么点儿人,就敢在大漠草原上搞风搞雨的,甚至主动跑去撩拨两大势力的争斗,王义真不敢确定,还有什么事儿这小疯子不敢做的。

心中想着,嘴上却不再那么隐晦,直言道:“苏公子,咱家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事儿,没有十全十美的。你不可能做一件事儿让所有热都满意,骂你的恨你的或者怨你的,总是会有。只要你自己清醒的知道,自己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就行了。咱家这么说,公子可明白了?”

苏默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真是诧异的不知怎么说好了。王义话语中的意思他自然是听明白了,确实是一番好意。可问题是,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让这个东厂的档头巴巴的跑来示好呢?貌似两人之间,向来没有交情好伐,要说有,那也多是些龌龊。比如自己曾算计了他,还杀了他的心腹手下。好吧,那事儿他没明确的证据,虽然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这个王义忽然的示好又是为什么?难不成是被自己的魅力征服了,然后……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擦了个擦的,这天儿真是太冷了。

两手互抱着使劲的搓了搓,脚下悄悄的向后退开两步,古怪的看了王义两眼,干笑两声道:“明白,明白,咳咳,真是多谢关心了。啊,对了,还忘了问了,白天你说圣旨什么的究竟是啥事儿啊?”

王义被他古怪的目光看的毛毛的,听他问起圣旨,差点没哭出来。就你丫现在这状况,那圣旨还有毛用啊?皇帝让你专心办差,早点回去,可你现在就是想回去也得能回的去不是。

他心中腹诽着,只是这话既然问到了,他自然也不能不说了。当下将弘治帝的话说了,也就是所谓的口谕了。

苏默静静的听着,脸上若有所思,似乎很纠结的样子。

王义觉得奇怪,这圣旨似乎并没什么特殊的啊,说白了其实不过就是皇帝有些担心,随口催促了下而已,有必要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吗?

真心的说,弘治帝在发出这道口谕的时候,其实只是捎带着的,真正的目的却是针对厂卫而发的,为的是查清查实这件事儿背后的东西,那才是他一个帝王真正关注的问题。

至于苏默这个所谓的钦差副使,好吧,实在的说,真心是还上不得一位帝王的心啊。这么想着,不由的就问了出来。

苏默就叹口气,为难的道:“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跪下来,磕头谢主隆恩来着。可是这荒郊野外的,我给谁跪去?按说是跪你就成,可那样的话,我这心里肯定不得劲儿。万一留下烙痕总记恨着,这个就太不好意思了。”

王义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货纠结了半天,竟是在纠结这个问题。等等,他说啥?留下烙痕总记恨着,我去,这是几个意思?他……他不太好意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王义有些凌乱了,走的时候甚至一路趔趄着,可见对他的冲击之大。这实在是太毁三观了!多咱听说还有臣子在领旨后,因为谢恩是因为跪拜传旨人就要记恨着报复传旨人的?而且还大模大样的明说出来?

好吧,王档头觉得自己真心不懂这个境界。于是只能捧着一颗受伤的心败退了。至于起初过来时的初衷,喵了个咪的,管他去死!这尼玛好心没好报啊有木有?感动什么的没有,倒先收获了一个记恨报复,真真是日了狗了啊。

站在原地目送着王义萧瑟的背影,苏默与现身出来的胖爷目光一对,都是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倒是将之前满心的愤懑憋屈发散不少。深吸口气,遥望着远方无尽的夜空,苏默目中闪过一抹耀眼的光泽。等着吧,该算的帐,终归是要算的!

第529章:风暴酝酿

“他们疯了吗,他们这是疯了吗?这笔账一定要清算,一定要清算!”伊诺侯爵两眼血红,暴怒的狂叫着。

大帐内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话说自扳倒了坎帕尔之后,整个罗斯大营上下,再无人掣肘与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伊诺侯爵的一言堂。

按说这本该让伊诺侯爵很惬意了才对,然而忽然冒出来的诡异攻击,却让伊诺侯爵烦恼不已。

攻击不是来自于什么人,而是源自一种可怕的蚊子:草原大黄蚊。

也不知这种大黄蚊是什么变种,原本应该在冬季就会消亡的蚊子,竟然诡异的存活了下来,并且给他的部队造成了莫大的麻烦。

这种麻烦虽说不会致死,但却让士兵们苦不堪言,一连十几天下来,竟让他的后营瘫痪了一半。所有被蚊叮的士兵全部发起了高烧,头昏眼花,不断的说着胡话,除了躺在床上静养外,什么也干不了。

伊诺侯爵将整个大营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大营,近乎一半的主力都放在东南北三个大营中,而后营则人数最少。而说是东南北三个大营,其实并不是真的严格按照方位而分,实际上而是呈半扇面的态势排列。

这其中,南大营主要是防备西南方的鞑靼国师亦思马因而设;而东大营则是防备达延可汗这边;至于北大营,却是为的防备更北边的西伯利亚汗国和几个鞑靼的大部落。

西伯利亚汗国本为昔日的金帐汗国属国,后来金帐汗国被攻破,西伯利亚汗国虽表示臣服,但莫斯科公国却从未放松过对其的警惕。如今金帐汗国昔日四大属国,在莫斯科公国的攻略下,也只剩下西伯利亚汗国一个了。这还是因为西伯利亚汗国所处之地最是贫瘠、气候恶劣,以至于国力不强的原因。

莫斯科公国此番南侵,打的旗号是因为成吉思汗陵的出土现世,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为了进一步彻底消化金帐汗国遗留的势力。毕竟,金帐汗国作为昔日蒙元的延续,莫斯科公国也是花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终于将其拿下,但要想完全消化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这种消化的过程,或许需要几年的时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但此番成吉思汗陵出土的事件,却让莫斯科公国看到了事情的转机。借助这个时机,既能转移视线加快吞并胜利果实,还可以进一步南窥,准备谋取更多的土地和更大的利益。

罗斯人对土地有一种近乎变态的贪婪,其所建立的所谓“南方军团”,便是因此而生。

但无论是他们抱着怎样的目的,在这酷寒的冬季,显然都不是便于展开的时机。如果要强行展开也不是不行,但那要提前做好重大付出的心里准备。

而这一点,也恰好是伊诺身后的势力,和坎帕尔身后势力角力的症结点。

坎帕尔伯爵的势力,代表着索菲亚公主和她的儿子,被囚禁的瓦西里王子。他们希望能通过快速的完成这种消化,以此来提高瓦西里王子的声望,进而迫使大公陛下释放王子。为此,他们不惜代价。

而伊诺侯爵所代表的势力,则坚决排斥代表着东罗马帝国利益的索菲亚母子上位。那么,不给他们这种增加声望的机会,对金帐汗国残留利益保持平稳而缓和的消化,就是不言而喻的事儿了。

这也是伊诺侯爵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打压,甚至最终将坎帕尔拿下,遣返回国内的原因了。

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有了他将整个大营一分为四的举措。这样分兵之后,自保绝对有余,但在进攻上却稍显不足,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伊诺侯爵只要悠闲的驻扎在此就可以了,一直等到国内的角逐分出胜负。

所以,鉴于此,他分派在后方的后营,也就是所谓的西大营,其实多是后勤运输部队。为的就是便于联系国内,接送传递物资消息之用。

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本应该是不会有战事的西营,竟然会受到大黄蚊这种诡异的攻击。这使得他不得不在寒冬腊月里,亲自跑到西大营来坐镇,着手对付这诡异的困局。

好在是前些日子,从国内调来了一批专门针对蚊蝇的燃料。这种燃料点燃后,会产生刺激性极大的气味和烟雾,终于在今日显现威力,将那些讨厌的小东西驱赶离开了。

而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正想着这下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的时候,却不想忽然接到急报,自己设立的东、北两座大营,竟然彻底沦陷了。不但如此,甚至连自己的心腹,信任东大营的军团长约瑟夫,以及北大营的军团长莫里茨也陨落了。

约瑟夫也就罢了,不过就是个新人,虽然就此战陨了有些可惜,却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是另一个,北大营的军团长莫里茨可就截然不同了。那可是堂堂的“莫斯科之盾”啊!

其身后不但站着老牌的贵族,更是因其闻名于整个公国,俨然是公国民众心中的保护神一般。他这么一死,那绝对是要引发莫大的动荡的。

而这种动荡,恰恰是伊诺侯爵这方势力不愿看到的。那不但给了敌对势力攻击己方的借口,更会让国内民众对整个南方军团产生不信任感。

这种不信任感,一旦被敌对方利用,南方军团再想掌控整个南方事务,借此达到压制索菲亚公主的谋划,就会有彻底倾覆的危险。而由此一来,他这位南方军团的最高指挥者,下场也就不问可知了。这如何能让伊诺侯爵不暴跳如雷?

鞑靼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己方,莫斯科公国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否则他真的难以对国内和民众交代。这且不说之前,还有那一小撮儿东方人给予他的羞辱之事。眼下两相结合,顿时让伊诺侯爵再也难以保持淡定了。

“那些狡猾的东方猴子!”他恨恨的咒骂着,脸上浮现着某种不正常的潮红,这使得他看上去愈发显出几分狰狞。

“让士兵们做好准备,休整三天后,全军开拔。这次我要给那些卑贱的下里巴人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乱发了一通脾气后,他满含怒气的下达了命令。

美好的休闲生活飞了,这全都是那些该死的野蛮人的错。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绝对难以承受的代价!

传令兵大声应喏着,转身跑了出去。可没多会儿却又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斥候。

“怎么回事?”伊诺侯爵冷冷的喝问道,心中却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起。

“鞑靼人来了,他们尾随着咱们的溃兵,往主营杀来了。”斥候脸色苍白的说道,眼中有惊慌的神色闪烁。这一刻,他再没有了以往的狂傲嚣张,满心满脑里全是曾经的传说:天啊,难道是百年前那个魔鬼再次苏醒了吗?那带着可以铺满整个大漠的骑兵,住在金色帐篷中的伟大存在,是他又要来了吗?

伊诺侯爵手足微颤,瞬间瞪大了眼睛,鼻孔中粗重的呼吸如同一头暴怒的公牛。

他这可不是如那传令兵一般,被遥远的传说吓的。他这是气的,彭拜的怒气勃然。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那些该死的土著,肮脏的鞑靼人,他们真当自己是泥捏的不成?自己这还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竟然还胆敢来继续攻击自己的主营?不可饶恕!绝对是不可饶恕!

“整军!整军!立刻整军!”他大怒着狂吼着,眼神如要择人而噬。“不必再等三天了,马上聚集所有士兵,马上!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啪嚓!一只上好的陶瓷茶碗摔碎在传令兵的脚下。传令兵激灵灵打个冷颤,麻溜儿的转身就跑了出去。不多时,急促的鼓点在西大营的上空响了起来。满带着一股狂暴的气息……

数百里外,蒙古大王子博罗特面蒙着遮巾,悠闲的坐在马上缓缓而进,顾盼之间全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

接连拿下罗刹人两座军事重地,虽然都是如同捡便宜一般,但最终的事实毫无疑问是落在他的身上。蒙古人最重战功,他以大王子的身份,又有了这种亮眼的战绩,对于提升他的声望,绝对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只要这种情势继续保持下去,那几个暗暗觊觎汗位的弟弟,必将再也无法追及,只能老老实实的低头臣服与他。

想到这儿,他差点没能忍住笑了出来。目光在周围跟随的大军看了看,眼神中更透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此番行动,所得简直超出他的想象。察罕部、巴彦部、还有科尔沁部,这真真是天降洪福,合该他图鲁博罗特天命所归啊。

蒙古汗位的接替,固然是由上一任汗王指定,但也与族中各部落的支持难以分开。而像是察罕部、巴彦部,尤其是科尔沁部这样的大部落,一向都是保持中立,很少会参与到权利的交替中的。

但是今日借此时机,他完全可以借此将这三大部落挟持到自己的战车上。哪怕得不到他们明确的支持,但只今日这一番态势传播出去,也足以造成一种三大部落支持自己的声势了。

不需要谁去亲口承认什么,只要有了这种误会就好。哎呀,可真是要好好感谢下自己那亲爱的小妹,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有这个机会呢?

博罗特在马上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图鲁勒图,见她黛眉微蹙,似是满心忧虑,不由的怔了怔,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刚刚满心的欢喜霎时间化作乌有。

那个该死的汉人,他偷走了小妹的心。他必须死!等着吧,等着自己这边完事后,便立刻赶回去,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拿下那个狡诈的混蛋。到时候,以自己连番大胜的威势,想必就算是父汗,也不好驳了自己的颜面。

至于大明朝廷,哼,自己连罗刹人都打败了,还会怕那个早已腐朽不堪的病猫吗?而想必那个懦弱的汉人朝廷,也绝不会为了个区区钦差副使的死活,跟强大的蒙古为敌吧。

那个酸腐的朝廷一贯如此不是吗?博罗特得意的想道。鞑靼人必将再次崛起,祖先的威名,也必将再次重临宇内!在他图鲁博罗特汗的带领下……

第530章:入彀

图鲁勒图闷闷不乐的骑着心爱的火哧溜,心中又是烦躁又是担忧。并不像她大王兄想的那样,她仅仅是想念苏默所致。更多的,却是对于阿鲁尔等人,这些日子不停的在她耳边说的苏默不好的话而不悦。

阿鲁尔说苏默只是利用她,如今利用完了就毫不犹豫的将她抛弃了。便如对待他们那样,甚至将他们送入罗刹人的大营当诱饵,毫不顾忌他们的安全。

那个明人的钦差根本就不是蒙古人的朋友,也从头到尾就没看的起过蒙古人。对于那段噩梦般的经历,阿鲁尔每每说起来就是咬牙切齿、痛不欲生。

图鲁勒图不愿相信他的话,却也不忍心再去刺激他。可总是这般由着他在自己耳边鸹噪,终是让她烦闷不已。

对于苏默的忽然消失,图鲁勒图其实也有些隐隐的感觉。但是这个单纯的女孩儿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真的揭开那层薄纱。因为那样,会让她有种如要死去般的痛。

或许他是因为混战中被冲散了吧,那么总会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他会骑着最雄壮的战马,带着最勇敢的勇士,以无敌的姿态去向自己的父汗提亲。

是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答应过的。图鲁勒图抿着唇,想象着那一天到来的情景,明媚的眸中变幻迷离,痴痴的笑了起来,但是随即却又被远处传来的号角声惊醒。

抬起头,微微蹙着好看的眉毛,小脸上满是忧虑之色。那是前方通知发现敌踪的号角,马上就要开战了吗?她喃喃的低语着。

若是放在以前,这个时候本该是她最兴奋的时刻。她曾无数次的幻想着自己跃马沙场,像一个真正的苍狼的子孙那样勇敢搏杀。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总是有种不好的感觉。生平第一次的,对战场有了抵触的情绪。

是因为他吗?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带着坏坏笑容的面孔,让她不由的有了片刻的沉醉,但又不知为何,带着一种莫名的心悸。

大王兄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继续对罗刹人发起攻击。殆其因由,却是在袭破罗刹人北大营后,从一个死去的罗刹兵身上,竟然发现了一封信,一封明人与罗刹人相约共同对付达延汗的信。

除了这封信,还附带着一张示意图。图上不但标明了罗刹军团主营的位置,同时还刻画了几个箭头。箭头的方向,全都是瞄向了一点:忽而忽失温。

大王兄博罗特当时就发怒了,他命令所有人立刻骑上战马,跟着他一起去打掉罗刹人的主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大王兄说既然敌人想要谋算他们,那么他便要先给敌人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这样既能让敌人们受到惩罚,也可以从源头就打破敌人的谋算。

这么说按理是没问题的,但那一切必须要建立在这个消息是真实的基础上。那么这个消息是不是真实的呢?图鲁勒图弄不清楚。但每当想起这事儿时,总会忍不住的想起苏默那张脸。

而且科尔沁和巴彦、察罕三部的大人也有些拿不准,都不建议这么冒失的就冲过去。他们觉得应该先通知达延可汗,由达延可汗来下决定。

可是大王兄博罗特很生气,他认为这是对他权威的挑衅。于是在他的坚持下,最终还是通过了出战的决议。从那一刻起,图鲁勒图就觉得更加烦躁了,说不出原因的那种。

“别吉,这样不行啊。苍狼教会我们,捕猎时不要试图一下子就将猎物咬死,总要先进行不断的试探摸清猎物的习性,然后再针对性的发起攻击。而我们现在,却在背弃这种规则。”

身旁靠近一骑,马上的骑士满是担忧的低沉说道。他是这次科尔沁的总统领,最勇敢的万夫长乌赤。

科尔沁和巴彦、察罕三部都是应图鲁勒图的邀请而来,所以哪怕现在是博罗特在领队,他们仍是暗暗的以图鲁勒图为首。

之所以如此,既是对图鲁勒图的尊敬,也是一种隐晦的表态。因为汗位之争,唯有这位别吉是确定不会参与的。那么,他们只要明确表示以图鲁勒图为主,就不会引来达延汗和其他王子的敌视。至少,明面上能圆的过去。

图鲁勒图听到乌赤的话,心中的烦躁又再增加了几分。苦着小脸道:“乌赤叔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大王兄他……”

“去提醒他,再一次提醒他。别吉,唯有你才能去开口,我们会支持你的。”乌赤不待她说完,就果断的打断道。

图鲁勒图犹豫了下,终是苦恼的点点头。几人脱离了大队,打马向前奔去,往中军去寻博罗特。

“大台吉。”

“博罗特哥哥。”

找到了正在中军不断下达着各种指令的博罗特,几人纷纷上前见礼。

与博罗特本部的称呼不同,乌赤等人均以正式的台吉相称。台吉便是王子、太子的意思,与图鲁勒图的别吉是一个意思。而图鲁勒图则是直接以名字称呼,则更显出不同的亲昵。

博罗特目光在乌赤几人脸上扫过,心中微微皱眉,却又望向图鲁勒图,笑着点点头:“勒图儿,你有什么事儿吗?”

这勒图儿却是他们家人自己的昵称了。

图鲁勒图微微迟疑了下,转眸见乌赤等人期盼的眼神,这才深吸口气,仰头看着博罗特道:“博罗特哥哥,大家都很担心这次征战。认为我们应该先摸清敌人的虚实再决定如何做,我……也是有些担心呢。”

图鲁勒图尽量的说的婉转些。博罗特鹰隼般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眼神在乌赤几人面上扫过,淡淡的哼了一声,这才勉强想笑着拍拍图鲁勒图的小脑袋,耐着性子温言道:“勒图儿不要害怕,我们如今有五万大军,而对方充其量不过一万人。而且还接二连三被我们打破了两个大营。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绝对不会有一点可能抵挡住的。我们有着最勇敢的勇士,承载着祖先的荣耀和苍狼的意志。相信我,长生天会庇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胜利,而且还是大胜!”

他眼中闪烁着野性而兴奋的光芒,用力的握了下拳头,用吟唱般的话语鼓励着。

旁边众蒙古士卒顿时血脉贲张,齐齐大声应和,发出一片轰响。

图鲁勒图无奈的看看乌赤几人,乌赤等人都是默然,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报!启禀大台吉,罗刹人出来迎战了。”前方一骑飞至,到了近前就马上抚胸一礼,大声禀报道。

博罗特精神一振,仰目叫了一声好。随即道:“可探清了对方有多少人马?”

斥候恭声道:“是的,应在五千人左右,且并无骑兵,全都是步卒。”顿了顿,又补充道:“都是火枪兵,五千火枪兵。”

博罗特微微一愣,随即撇撇嘴不屑道:“呵,罗刹人的火器确实犀利,但想着只以区区五千火器,就能抵挡我五万大军,却是在做梦了。传令,本部压前,布锋矢阵。巴彦、察罕二部,于两翼策应。科尔沁部殿后,保护好别吉。你们有问题吗?”

他端坐马上,挥手间便布置妥当,最后将目光落在乌赤几人脸上,淡淡的问道。

乌赤几人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博罗特以本部为中坚,正面当先硬撼敌阵,他们还能有什么可说的?而且对于三部的使用,也是分而划之。只以巴彦、察罕两部为侧翼接应,却又让最强大的科尔沁殿后。

如此一来,即打消了众人被当做牺牲品的顾虑,又因为分工侧重不同,无形中分化了三部间若有若无的结盟,让三部有了隐形的裂痕。这种手段粗暴而直接,却偏偏让人无话可说。

一向都说大台吉图鲁博罗特粗豪而莽撞,可如今看来,又哪里有半分莽夫的样子?分明是个极狠辣有计的枭雄啊。

“我等谨遵大台吉之令。您的马鞭所指,便是我等之弯刀所向。”乌赤几人心中复杂,却俱都在马上抚胸应命。

博罗特眼中闪过一抹得色,点点头挥手令众人下去准备。乌赤却犹豫了下,终是一咬牙,又恭声道:“大台吉,按照咱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对方应该有不下于一万人的规模。但眼下却只有五千火枪兵,而且还不见骑兵,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博罗特脸上轻蔑之色一闪而过,哼道:“这么明显的计策,我如何会不明白?不过是欲施砧锤之击罢了。哼,哥萨克铁骑确实凶悍,但总要他们预设的砧够强才行。乌赤,你认为区区五千火枪兵能挡得住我数万勇士的冲击,从而形成铁砧吗?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的分段而击,给他们这个机会吗?而且,即便能行,他们倚为铁锤的几千哥萨克骑兵,必然是绕至后方施行突袭。可后面我不是安排了你科尔沁部吗?你可别告诉我,你科尔沁两万人却抵挡不住五千人。若真那样,向来以出*闻名的科尔沁之名,怕是名不符实了。”

他淡淡的讥讽着,乌赤粗豪的脸膛上猛的闪过一抹红潮,眼中露出羞愤之色,挺胸重重的以手捶胸,大声道:“大台吉,乌赤会让您看到科尔沁之名是否属实的。”说罢,再次一礼,头也不回的驱马去了。

博罗特一言不发的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再暴烈的蛮牛,最终也要屈服在牧人的鞭子下面。济农总是自诩智谋无双,他又岂知我博罗特不是不会用计,只是不屑用罢了。便如眼前,这个最桀骜不驯的科尔沁,还不是被自己略施小计就落入彀中了?

我的弟弟,你费尽心机脱离了我的掌控,却不知当我大胜而归之后,你又将如何自处呢?

博罗特喃喃自语着,目光遥遥望向远空,脸上神色莫测。

第531章:又见伏击

济农如何自处?这个问题济农如何想不知道,但是苏默认为,还是由他来给出答案比较好。

在休整了一夜之后,队伍继续开拔,目标仍是原先的那个山谷。不论如何,总要回去看一看的。苏默觉得以那个济农的阴险,是绝对不会胜利一次就满足了。至少也要等把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吊打一番后,那才叫圆满。

所以,苏默决定给他这个机会。

“你们三人各带一队人马,分头往之前派出的方向去迎一下。一旦遇到咱们的人,令他们原地等候命令即可,无需再往这边来了。”苏默将草驴儿、庄虎和唐猛三人找了来,低声吩咐道。

先前曾派出数路探子去召集人手,如今只来了奥利塞斯的瑟雷斯战士团,还有就是江彬的边塞兵痞团两处。其他的人至今尚无消息,但是眼下山谷营地已经被济农破了,若是没人去通知那些没到的,这要一头撞进去,苏默怕是要心疼死。

庄虎几个一脸的不情愿,江彬与魏氏兄弟感情好,他们几个也不差的说。如今魏二魏三神殒,魏老四也丢了半条命,几个人早憋着劲儿,不知算计了多少手段要为好友报仇呢。可现在公子却要把自己分派出去,那岂不是所有谋算尽皆落空了。

苏默个三人每人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郁闷个天的,有老子在,还怕那个济农能好过的了?三个夯货莫不是以为,你家公子爷我的手段,会不如你们三个到位?

好吧,庄虎三人没话说了。比战阵厮杀或许他们都敢跟公子爷试上一试,但要说耍手段阴人什么的,苏公子若说第二,估计这天下没人敢称第一了。

三人带着满满的遗憾和期盼走了,王义暗暗看着,心里好奇的紧,想要去问问却又不敢,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佛朗西斯科身上。

对于这一队鬼佬,王义从一开始的惊恐,渐渐转变成强烈的兴趣。他开始盘算着有没有可能,等到回去京城的那一天,忽悠这队鬼佬扮作西域异国的使者,给弘治皇帝演一出异域来朝的戏份儿,以博天子一笑。

他这想法倒也不算是欺君,毕竟奥利塞斯等人确实是来自欧洲,而从佛朗西斯科的说法上来说,他们也确实是能代表了格拉纳达王国的。

当然,佛朗西斯科所谓的代表格拉纳达,仅仅只是代表而已,并没有什么去朝见大明皇帝的打算。

但这不代表不可以转变不是。按照佛朗西斯科的说法,他们本就是逃离出来,谋求复国的机会。那么,机缘巧合下,在结识了大明钦差副使苏默后,又通过苏默结识了大明东厂卯课档头王义王大人,然后被王大人点化,终于认识到了大明的强大,大明皇帝陛下的英明仁慈,决定朝拜大明皇帝陛下,求得大明的支持,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嘛对不对。

不过这个想法他可没敢跟苏默提,他知道苏默不待见自己,也能看出来以奥利塞斯为首的那队人,简直就是毫无保留的服从与苏默。如果苏默不点头的话,他便有万般想法也是白搭。

这让王义起初不免有些丧气。但是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个可能突破的点,这个点就是佛朗西斯科。

通过这几天来的有意无意的接近,他知道了奥利塞斯这帮人原本是属于佛朗西斯科的。只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被苏默给拐了去,以至于让佛朗西斯科这个原本的主人,彻底被抛弃了。

而能代表格拉纳达的,却不是奥利塞斯那些人,而是佛朗西斯科。奥利塞斯他们只是奴隶,只不过是从佛朗西斯科的奴隶变成了现在苏默的奴隶。

那么,奥利塞斯等人就不重要的。只要佛朗西斯科肯配合自己,那他设想的谋划就有实现的可能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的话,他很担心这次回去后,自己的地位会变得岌岌可危了。

是的,他确实有很可能这次回不去了的担忧。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要是真走了狗屎运,真的能回去了呢?他必须要未雨绸缪才是。

而据他观察,苏默很重视奥利塞斯等人,但是对佛朗西斯科却不是那么上心。很有些放养,有其不多,无其不少的意思。若自己能说通佛朗西斯科自己答应配合自己,或许苏默不会太过干涉的。

于是,就这样,这几天来他很是下了功夫,跟佛朗西斯科这个棒槌结下了相当不错的缘分。

此刻既然不好向苏默多问,倒是不妨跟佛朗西斯科聊聊,或许能挖掘出点消息也说不定。这既是他的好奇心使然,也是为了增加自己自保的砝码。

毕竟,一旦日后面圣的时候,越能多一些对苏默的了解,就越能让皇帝满意。要知道,厂卫本身就是作为皇家耳目的存在嘛,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一个能将本职工作做的更好的奴才,才是巩固主家宠爱的不二法门。其他的,都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了,有固然好,无也不会影响太大。

佛朗西斯科果然是个棒槌,见这位号称大明皇帝家仆头领的东厂档头,都来向自己打听消息,不由的大为兴奋。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认可他佛朗西斯科,才是伟大的魔主大人最亲近的心腹。因为唯有最亲近的心腹,才会被人认为可能知晓主家更多的秘事。

作为自诩是魔主大人最忠诚的使徒,这让佛朗西斯科很是得意,当下便吧啦吧啦一通,将苏墨的底儿卖了个干净。至于这样做是否等于泄露了魔主大人的秘密,会不会被魔主大人打成猪头,被得意冲昏了头脑的佛朗西斯科则完全忽略了……

“……伟大的魔主是众神之主,当然会有无数的追随者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是的是的,你没猜错,除了你眼前看到的这些人外,还有更多的追随者即将到来。而先前离开的那些人,就是去引领他们去了……”

“……哦,亲爱的王,你完全不必担心那些肮脏的鞑靼人,他们根本不可能伤害到我主。相反的,我主早已发出召集令,召唤更多的战士集合,将狠狠的给鞑靼人一个教训!是的,一个教训,你没听错……”

“……什么?你问那些诡异的黑衣人,还有那些刺客……哦呃,当然,他们都是,全都是我主的仆从,他们必须听从于我主的命令。这世上有谁敢违逆魔主大人呢?那才是最愚蠢的……”

好吧,佛朗西斯科其实完全不明白王义问的什么,但是他还是很肯定的给出了答案。这在他认为是帮苏默宣扬了威名,扩大了影响。忠诚的佛朗西斯科使徒已经开始谋划,是否可以将这个大明皇帝的家仆首领,转化成魔神大人的信奉者了。

王义听的面色大变,一颗心砰砰的跳着,以莫大的毅力才让自己忍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天爷啊,原来那些诡异的黑衣人真的是苏家小子的人,这可真是太恐怖了。想想当时自己在东南的那次遭遇,王义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好危险。不停的左顾右盼,生怕下一刻,忽然那杆神秘的大旗再次降临……

还有前些日子的那些刺客,简直将整个草原部落的头人都吓了个半死,原来竟也是这位苏公子的手笔。

这太恐怖了,真真的是太恐怖了。这个苏家子,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暗手,而他之前暴露在人前的,却仅仅只是个小有名气的士子,还是连乡试都没过的那种。

他这是要做什么?又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呢?作为一个专门打探别人阴私,被各种阴谋论洗脑的密探,王义此刻下意识的念头,登时让他不寒而栗。再看向苏默的眼神,变得深幽诡谲起来。

苏默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亡羊补牢的一个举措,在佛朗西斯科那夯货的吹嘘下,竟被王义解读去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向。他此刻完全将心神落在了接下来的谋划上。

一道道指令随着不断前进的途中,次第吩咐了下去。而随着这些指令,整个队伍也在不断开始消减着。或一队或一伍的分散离去,直到整个队伍足足去了半数后,才终于停止了下来。

又三天后,魏壹终于大体恢复了过来,至少已经能再次骑着马行进了。只是比之之前更加沉默了许多,但又给人一种如同爆发前的火山一样的压抑感,似乎下一刻,便会毁天灭地一样。

魏四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但却仍骑不得马,只能坐着简陋的大车随行。这个铁一样的汉子每天便抱着一把大刀,不停的擦拭着,浑身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偶尔抬眸看向哪个,那血红的双眸中散发的疯狂和暴躁,让人不敢直视。唯有在落到魏壹和苏默等少数几个人身上时,才会极快的低下头,闪过痛苦羞愧之色……

队伍的人少了一半,又有这样两个人的存在,整个队伍都显得安静许多。这种安静带来的效果,是越来越深沉的压抑。直到这一天,眼见着绕过前方一处山口,便要进入当日那座隐秘山谷的大山中时,这种压抑终于被打破了。

大地在微微抖动着,隆隆的雷音闷闷的响起,空气中忽然充满了暴戾的杀气。

“敌袭!敌袭!有埋伏啊——”凄厉的警报蓦地响起,刹那间天地变色。

第532章:贱圣

警报声一起,一直坐在车上擦拭着大刀的魏四便猛的虎目睁圆,翻身便要跳下车去。

旁边魏壹一把按住,怒道:“老四,你不要命了!给我安分些,我还没死,轮不到你去拼命!”

魏四红着双眼,大叫一声:“大哥!”

魏壹毫不理会,转头望向前方。那里,苏默正骑着白熊过来,两下碰面,苏默只是微微颔首,淡然道:“魏大哥,按计划行动吧,一切自己小心。”

魏壹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旁边魏四瞪大了眼睛看两人,急道:“什么计划,我怎么不知道?大哥你别拦我,二哥三哥的仇,我必须要报,否则日后有何面目与地下相见。”

魏壹听他提起两个兄弟,脸上蓦地闪过一抹痛苦之色,身子都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

苏默叹口气,上前扶住魏四,沉声道:“四哥,你可信我?”

魏四一呆,茫然的点点头。

苏默道:“既如此,别一切休问,只管随着魏大哥去。小弟保你一定会手刃凶手,以祭二哥三哥在天之灵。”

魏四蓦地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的看着他。苏默再次郑重的点点头,魏四神色变幻不停,终是长长吐出口气,落寞的点点头,返身重新坐下,又再抱着大刀擦拭了起来。

魏壹看着兄弟的这般模样,只觉一股悲愤心酸之意猛的冲上来,险些又要掉下泪来,连忙将头转过来,对苏默道:“公子可有把握?真的要那么做?”

苏默没说话,只是笑着拍拍他手臂,随后招呼一声胖爷,两人调转马头往前去了。

这边魏壹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想了一下,终是一咬牙,翻身上马,下令全军往南,急速离去。

江彬带着十几个老兵,人人将战马后面绑上树枝往来奔驰,造成了大量的尘土。如此这般却不是搞什么疑兵之计,而是尽量遮挡住地方的视线,不叫对方看透这边的安排。

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已然可以肉眼看到一条黑线,如同浪潮一般往这边涌了过来。

江彬驱马凑到苏默旁边,叉手道:“先生,不若您也先离开,这里自有彬主持,保证不会误了先生大计就是。”

苏默目不斜视的望着对面,淡然一笑:“不必多言。你该知道的,只要你们能严格的按照计划行事,我这里便不会有问题。以我和你们胖爷的本事,挡退这大军自然不可能,但若说一闷心思逃离,这天下怕是没人能拦得住。好了,别啰嗦了,准备吧,他们就要来了。”

说罢,再不理会江彬,与胖爷互对个眼色,当即一拍汤圆的大脑袋,便主动朝着前方迎去。

汤圆大是兴奋,摇着大尾巴风车也似,边跑边咕哝着:“小虫子……好多……杀死!汤圆,棒棒哒!”

苏默长声大笑,伸手摸摸腰畔挂着的两个包包,又将一把直刀用力握了握,豪声道:“没错,只是些烦人的虫子,碾死它们!”

汤圆便愈发兴奋起来,四爪刨地舞动的飞快,轰轰然直似雪崩一般。另一边胖爷也凑趣般的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犹如金铁之音,响遏云霄。

对面蒙古兵从开始的兴奋嗜血,渐渐的转为了狐疑和不解。古有千军劈易,无双猛将便敢一人冲阵,号称万人敌,可那也是身后大都跟着无数的士卒的。

可眼前这两人,竟然真的就只是两个人,身后虽然也有大片的尘头扬起,但瞅那规模最多也就数百人罢了。而且就算是真的有数百人,此刻这么一冲,也离着前面冲锋的这两人太远,完全不符合战场冲阵的规则。这两人莫不是疯了,还是说真个昏了头,觉得自己战神附体,真能以一当千了?

高岗上的中军处,济农凝目观望着前方,眼中也是闪过一抹狐疑。他当然不会被远处那片尘头迷惑,他早已打探明白了,对面总共不过三百人的规模而已。眼下玩这种疑兵之计,简直就是如同小丑一般。

可对于此刻当先只冲出来两骑,却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让他有些不安的,便是那只白色的巨熊了。他隐隐的能感觉到,对方之所以敢这么诡异的冲阵,怕是多半跟那只白熊有关。

而且据他探得的消息所知,骑着这么只诡异白熊的人,正是这支队伍的首领,那个自称大明钦差副使的苏默苏讷言。

可是作为一军主帅,不在后面坐镇指挥,却如同个莽夫一样的帅先冲阵,还是只带着一个随从,这真真让他有些摸不准脉了。

“主上,要不干脆直接拿下他?这倒是省了咱们的事儿。没了头马的带领,剩下那些不过只是懦弱的羔羊罢了。”身边的随从开声建议道。

济农眯着眼不说话,眼见前方两边越来越近,轻轻摇摇头,淡然道:“不急,且看看再说。”

他百般算计,半路孤身引军而走,成功的逆追找到了苏默的营地,一战完胜。而后又故意放纵魏四逃走,为的可不是单单杀死苏默一人。

他要用狼捕猎食物的办法,不断的压迫对方、追逐对方,迫使敌手不断的增加心理压力,不断的耗费体力奔逃,直到筋疲力尽,才将其一网打尽。并且他必须要活捉苏默,唯有活捉到这个人,才算有足够的筹码配合父亲达延汗,用以去跟罗刹人谈判。

老大博罗特那个蠢货,只顾着闷头杀杀杀的,全然忘了父汗的大计。便算是取得再大的胜利,却也是胜果越大麻烦越大。

父汗把大明使团打发去了忽而忽失温,这边又一再容忍罗刹人的挑衅,显然是另有打算,不欲交恶罗刹人。博罗特那个莽夫看不透这点,他济农却不会那么白痴。

如今达延汗尚在,春秋鼎盛。汗位虽好,他们这些兄弟却是谁也不可能马上得到。那么,如何让父汗满意,给父汗留下干才的好印象,才是最终决定汗位传承的关键。

一个有勇有谋,懂得审时度势的继承人,显然更符合部落头人的资格。而在博罗特已经造成了破坏达延汗大计的情况下,自己这个儿子却能别出机杼,活捉到这个始作俑者苏默,便成了帮父汗拾遗补缺、完美弥补缺憾的功臣。

这其中一进一出的差距,才是济农费尽心机,用出诺大力气的根本目的。所以,哪怕眼下这个苏默显现出奇怪的诡异,也不能盲目的击杀。

“传令,分出两个千人队继续追击,剩下的人将其团团围住,务必活……唉哟!这是……”

他盘算明白,正开始安排之际,冷不防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可怕的兽吼。这一声怒吼即使离着如此之远,竟也让胯下战马一阵惊慌的嘶鸣,踏踏踏连连倒退好几步,险些没将他摔下马去。

再看身旁各随从,也都是如他一般,纷纷被坐下惊马搞的乱成一团。甚至一些稍差些的马儿,此刻竟然已经瘫软在地,将马上的骑士压在下面惨嚎不已。

济农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没想到苏默胯下那只白熊,竟然还有如此神异的本领,而他却竟没得到丁点儿的消息。

这些愚蠢的混蛋!他暗暗咒骂着那些打探消息的探子。如果能一开始就查到这个消息,他又怎会如此被动狼狈。

想到这儿,忽然又猛的一惊,急抬头看向战阵之中。他想到了自己离得这么远,都受到了这般大的影响,那么最前方战阵中的士卒,岂不是会更严重百倍?

果然,一眼看去后,他的脸色顿时黑的如要滴下水来。

战场中,就在双方离着还有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异变终于发生了。一直被苏默压制着的汤圆终于得到了指示,昂头发出了一声威严悠长的嚎叫。

这一嗓子也是憋得久了,那声音比之以往愈发响亮了三分。无尽的来自于亘古的凶威,顿时铺天盖地般的向奔来的战马涌去。

动物比人,对于危险的感应不知要强烈了多少倍。尤其是对于血脉的上下等级,更是又要特别敏锐的多。

汤圆作为一只不知存活了多久的洪荒异种,那种天生的上阶威压,顿时让所有的马儿都吓的腿软筋酥。这种血脉威压的威力,越是靠前离得近的越重。以至于冲的最快的一部分战马,当场便有吓的肝胆俱裂而亡的。而往后的那些,也大都匍匐在地,或惊的转头便要逃离的。

集团骑兵冲阵之际,如此的高速之下,战马大面积的出现这种问题,可想而知,蒙古骑兵的乐子会有多大了。

按照原本正常的规则,其实在离着两百步远近时,便该以奔射法攥射的。但是今日这一刻,数千人面对着对方仅仅两人,再要这么攥射那简直就是大炮打蚊子,彻头彻尾的败家子行为了。

而且,二王子济农早已明确传达了命令,必要活捉目标。这要是用弓箭射击的话,谁敢保证乱箭之下不射死那丫的?

所以,蒙古兵们在看到只要苏默两人迎上来后,并没有以弓箭却敌,这无形中给了苏默和汤圆极大的便利。

而此刻汤圆一声长嚎之后,整个马队忽然如同被奔涌的浪头迎头撞上坚固的礁石一般,轰然声中,已是撞得支离破碎,整个骑队惊呼声、叱骂声和马的嘶鸣声此起彼落,然后便是血雨迸溅,乱成了一锅粥。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这般大混乱,以猥琐著称的苏默主仆岂会放过?当下,和胖爷两人分成两路,也不往里冲杀,却只是顺着冲锋线左右祸祸起来。

两人都以长刀横持,都不用自己发力去砍,完全靠着坐骑的冲力扫过,便带起一蓬蓬的血花。再加上汤圆不时的怒吼,同时大巴掌论起来,一拍就是一团肉酱的威吓,蒙古兵们真的是吓疯了。

高岗上,好容易稳住坐骑的济农看的目眦欲裂,简直要气晕过去。就靠着一只古怪的畜生,这一下就生生让他损失了近两千勇敢的士卒,好悬没心疼死他。

虽然这其中其实真正死的人不会那么多,但是马却是完全不顶用了。他济农就算再富有,这么搞法也撑不住啊。况且除了战马外,少说也得有半数左右的人也不死既伤的,这可都是他仗以凭借的本钱啊。

然而,正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以为苏默黔驴技穷,底牌出尽了的时候,一连串的轰天巨响再次传来。随着巨响,放眼战阵中全是一团团冲天的火焰和浓烟升腾而起,烈焰火光之中,残肢断臂齐飞,血雨碎肉乱溅,直如森罗地狱一般。

*!对方竟引爆了*!这天杀的!

济农眼睛瞪得如要挣裂一般,一颗心都在滴血了。太狠了,这他妈的太狠了吧。这狡诈歹毒的小畜生,抓住他后我要……嗯,等等,人呢?那小畜生人呢?

烟尘渐渐稀薄,济农满场踅摸着找那小贼,却哪还找得到影儿?太不讲究了,这尼玛太不讲究了!占完便宜就跑,要不要这么猥琐?这简直就是贱中之圣啊!

“追!给我追!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放过!我要把他生——吞——活——剥!”

第533章:紧追

以两个人对抗数千大军,苏默才没那么二缺呢。他之所以敢留下给济农来这么一下子,依仗的便是汤圆对动物类的威压。毕竟蒙古兵能纵横天下靠的就是战马,若是战马废掉了,那基本就等于整支队伍都废了。

当然,这种废不是真的人废了,只能是最大限度的遏制了骑兵的速度。至于说杀伤力其实并不大,最多就是一种恐吓威慑。

而再之后跟上的*也是同理。这个时代还是*的初级应用,多用于火炮火枪的*用。至于说伤人,除非是特别倒霉的,正好处于最中心的爆炸点,那才有些效果。如果说真正的作用吗,大抵还不如*爆炸时那巨大的声响和光影效果。

果然,在大乱一通后,济农强压着火气令人查点损失时,发现其实人员的伤亡大多都是因为惊马践踏所致。真正被*和苏默伤害的,连百人都不到。

济农的连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越是如此就让他越是恼火。这样的败绩简直如同羞辱,以他那般骄傲的性子如何能接受的了。

下令全军追击的命令已是半天的时间过去后了,也就是说苏默只让他的坐骑叫了几声,又放了几个大爆仗,就生生的吓住了济农,给自己拖延出了半天的时间。有这半天的时间,足够他们跑出上百里远了。

好在蒙古人个个都是草原上天生的猎手,苏默等人留下的痕迹又来不及遮掩,总有被他们追上的一刻。

一队斥候在前方遥遥的察看,不时的调整着方向,引导着大队衔尾急追。济农这番也不再那么小心了,四千多骑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在无垠的草原上逶迤而进。

那个奸诈的小鬼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了,否则也不会暴虎冯河般的亲自上阵,以这种几乎无赖的手段争取逃窜的时间。济农对此虽然气恼的三尸暴跳,但却也彻底放下了戒备。

对于苏默这个对手,他很是下了翻功夫研究。从种种迹象来看,那小鬼别的本事没有,唯有那奸诈狡猾,实是让他大为忌惮。这也是他从开始就知道众寡悬殊后,却仍要一再布置的原因。

不过现在好了,终于逼出了那小鬼的底线,剩下的便也就等同鱼肉,等着自己这个刀俎随意的搓扁捏圆就是了。

队伍轰隆隆而进,一路直追到夕阳西下,前方渐渐露出山影,济农才传令将速度控制下来。

这样的急行军,即便是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尤其是被之前阴了那一下后,四千多人里有一小半已经变成了一马双骑了,这更进一步消耗了马力。

骑兵之所以犀利,全靠的就是马力的爆发力,或者是冲锋时的沛不可挡的威势,要么就是依仗强大的机动力迂回奔袭。若是战马的体力不支,则骑兵顿时就成了靶子,将会被步兵完虐。

济农深通骑兵之道,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会儿人困马乏的,若是不适当缓解一下,即便追上了那可恶的小鬼,怕是也难有作为了。

“前方是什么所在?”济农下了马,随从奉上一袋马*,他仰头喝了两口,目光在四周下马休整的队伍瞄了一圈,这才眺目望着远方问道。

随从接过了皮口袋,恭声道:“再往西去便是杭爱山了。前方应是堆塔尔河左岸,大约三十里后就是堆塔出晃忽儿槐。”

说到这儿,忽然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踟蹰之色。济农眼睛眯了一下,冷然哼了一声。

随从心中一凛,连忙道:“主上,堆塔出晃忽儿槐再往南去,便离着那亦不刺部的范围不远了。如今亦不刺部正受大明庇护,大汗那边也明面上正接受大明的调停。咱们一旦这么进入他们的地盘的话,小人担心……”

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了,话中之意不言而喻。无论达延汗有什么计划想法,但既然明面上接受了大明的调停,就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亦不刺的地盘上。否则,那不单单是打大明的脸,也等于是自打自脸,平白给天下人一个不守信诺的印象。

按说这种大义的名头其实并没什么实际上的卵用,但在某些时候,却对人心士气的影响很大。尤其是达延现在正谋求整个蒙古的统一,一个守诺正义的王者,远比肆意践踏诺言、充满了暴虐攻击倾向的残虐之主更为人接受。

济农当然更明白这个道理,听到随从这么一说,眼眸不由一沉,微微沉吟起来。

不知不觉中,原来一直追击的方向竟是往南吗?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济农一向多疑,由不得的就深思起来。

“他们现在大约在什么地方?预计什么时候能追上?”半响后,他出口问道。

随从抬手叫过一个斥候,低声问了几句,这才回禀道:“咱们已经咬上他们的尾巴了,大概就在前方二十里处。如果现在就走的话,最多一个时辰后便能追上。不过眼下崽子们消耗很大,就这么追过去的话,怕是战力有些不足。”

随从的话说的很婉转,但其中意思自是不赞同这么仓促。济农不置可否,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犹疑的神色便转为坚定。正所谓百里行程半九十,三十六拜都拜了,要是差了这最后一哆嗦而功亏一篑,济农自个儿都要恶心死。

至于说再往南就是亦不刺部,固然是个潜在的威胁,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坚定他马上进击的决心。否则继续耽误下去,只能让苏默离得那边更近,这对自己显然是不利的。

是的,自己这边疲惫,苏默那边或许更疲惫,也可能会和自己一样停下来休整一夜再走。但是济农不想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错漏上,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从来都不是他所喜的。

换言之,自己兵困马乏,可能战力不足。但是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时候,正是毅力的对决,谁先疲软谁就失败。自己堂堂蒙古二王子,成吉思汗的子孙,未来全蒙古的王,他决不允许留下这种耻辱。

“命令全军上马,继续追击!这次务必毕其功于一役,不生擒活捉那苏默,绝不罢手!”他打定了念头,一甩手中马鞭冷然吩咐着。随后大步走向战马,翻身而上。

随从眼中闪过苦涩的无奈,却是不敢多言半句。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最是刚硬而杀伐果断的性子。若是未作出决定前,所有人都可尽量的畅所欲言,但一旦要是有了决断,那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有半分违拗。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刚刚稍有缓和的蒙古兵们顿时心中哀嚎,只是严苛的军法下,再如何不情愿,此时也不敢表露出来。

游牧民族天生强悍的体质,在这一刻充分的体现出来。虽然已是累到了极致,但仍然在三通鼓内便再次集结完毕。

随着济农的一挥手,三千余战马再次先前奔去。轰隆隆的蹄声踏碎了黄昏的宁静。暮色中,愈发显得拖长了的队形也有些明晦不定起来,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战马的鼻息越来越粗重起来,便是在这寒冷的深冬时节,身上也在不停的沁出成片的汗水,这是马力消耗到了极致的表现。倘若放在平时,最是爱马的蒙古骑士,是无论如何也要停下来,仔细的为爱马擦拭一番,再以毡毯细心的呵护一番。不然的话,只是这冷热交替的剧变,便足以将爱马葬送。

但是此刻,却没有人顾得上顾及这些。他们只能在沉默的奔驰中,尽量的提臀减轻战马的负担,以求那微乎其微的缓解之力。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远处天地交接处,太阳只勉强残留了半个红彤彤的脸儿,如血色浸染也似。

脚下的大地开始变得有些泥泞起来,那是因为这里已经进入了山区。成片的原始森林,在无尽的岁月中,沉积了太多的落叶,经过了春夏雨水的浸泡后,又经过了秋冬的干枯和冻裂,最终形成了如同沼泽般的腐泥。

战马轻轻嘶鸣着,用着比往常更多的力气,费力的在这松软的地面上行进。这使得骑队的速度,不可避免的满满迟缓了下来。

前方忽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骨哨声,紧接着便看到远处有数道人影在林间山影中乱窜,显得惊慌而混乱。

追到了!

济农坐在马上,目光在那些身影上扫过,嘴角边不由微微的勾起弧度。

果然,那个狡诈奸猾的小鬼终归还是稚嫩了些,根本没料到自己完全不顾惜人马的疲惫,竟然并没停歇的追了上来。看看他们那慌乱的样子,许多人根本连马都来不及上,竟闷头往山上跑。

这些蠢货,他们难道不明白,别说两条腿终归是跑不过四条腿不说,单就这个地形下,他们即便是跑上了那个矮山去,也终归会被自己数千大军活活围困而死吗?

其实自己还真巴不得他们就此全跑上去,那样的话,估计不用三五天,自己就可以大摇大摆的上去“捡”人了。

“传令!命大军徐徐压进,不必…..嗯?!”他心中盘算已定,缓缓抬起手来下令。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猛然一声巨响炸起,将他未完的话就此打断。

轰响是从那片低矮的小山上发出的,随着巨大的响声,空中似乎有一道流光划过,紧接着便是再次沉闷的大响暴起。这一次,响声却是来自于己方的军阵之中。

惨嚎声、哀叫声,混杂着战马的惊嘶声中,队伍中的某个位置忽然如同绽放开一朵血色的莲花,那花瓣却是全由人体和马匹的残肢血肉组就。

巨响短暂的停歇了一下,随即便再次响起,一次又一次。昏暗的天空中,流光越来越多,地上的血莲也次第绽放,一朵又一朵。

“这是……火炮!是罗刹人的火炮!畜生啊!”济农终于反应了过来,满面凄厉的看着自己被突然打击下乱成一团的军队,大叫一声,也是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翻身落下马去。

第534章:计成、伏杀

罗刹人的火炮吗?是,也不是。说是,这些炮确实是从莫里茨的北大营里搞来的;说不是,是说这些炮其实并不是罗斯军团做为标准配置的那种。而是比正规列装火炮口径要小了好几号,只作为后备辅助所用。说白了,其实就是大了几号的火枪而已。

前面大体说了这个时代火器发展的轨迹,首先出现的便是火枪,但那时候不叫火枪,而是叫火铳。

就是一根管子一头堵死,然后上面挖个洞接引线。从另一端填充*,夯实后加装铅弹丸,利用*爆炸的推动力将弹丸发射出去,这就是最初的火铳了。

而这种最初的火铳,甚至连个*枪机什么的都没有,整个一大号的二踢脚爆仗,可谓简陋到极点。

但正是这种简陋到极点的最初级火铳,终于演变成了后来的火炮。人们发现火铳的威力跟口径以及*的填充量成正比,口径越大、*填充量越多,那么只要火铳的材质只要承受的住,射击的威力便越大。

于是,就这样,初级的火炮便应运而生了。

北大营一战,苏默猥琐的躲在后面,鼓动着蒙古人在前面攻略罗斯人军团,他则在后面接应潜入的奥利塞斯等人。在看到了这种算是初级火炮三四代的产物时,就顺手牵羊弄了几架出来。

也没多少,总共不过只有三架。毕竟以当时的情况,也不容许他那么多时间去搜刮。

而且即便是这三架,其实也是他后世人的情绪作祟,将其当作古董才顺手而为的。当时也没想到,今日却用在了此处。

不过饶是这种最初级的武器,但其威慑力和震撼力,在这个时代仍是有着不可小觑的威力。

三门火炮轮番发威,将缴获的那*全部消耗完时,下面蒙古军已是乱成了一团。但真正的杀伤力却是极其有限,甚至连之前汤圆的几声吼叫的效果都不如,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下面的蒙古兵们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正暗自庆幸时,却不料真正的打击,却远没有来到。

矮山上,苏默放下掩着耳朵的双手,笑眯眯的看着下方乱哄哄的场面,满面都是得意之色。而在他身边,一个满脸震惊之色的青年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这个青年是谁?不是别个,正是自诩为苏默的头号小弟,南京魏国公府的世子,徐鹏举徐小公爷是也。

苏默当初安排几路斥候四下联络援军,在招来了奥利塞斯的瑟雷斯战士和江彬的兵痞团后,原本是指望着能联络上葬魂谷的蒙家军。结果不成想,竟然先遇上的却是惹祸一番后,却被打的狼狈而逃的徐小公爷和常家兄弟所部。

当日徐鹏举和常家兄弟很是大闹了一番草原,整的各部落鸡飞狗跳的。但是作的太大,最终被人家联合起来一通胖揍,没法儿只能找了个地儿猫起来算。

他们当初杀入草原,本就是为了寻找苏默的下落。不想乱闹一气连苏默的毛儿都没见一根,却在躲起来后反倒意外碰上了。

找到了苏老大,又听说苏老大准备阴蒙古人,以徐鹏举和常家兄弟的性子,又哪个肯落后的?当下便商定由常家兄弟领兵按计而行,徐鹏举却跟着斥候一路先寻了来。

兄弟见面自有一番喜悦,但当知道魏二魏三陨落的消息,却又让徐小公爷大怒不已。

没错,就只是大怒。在徐小公爷的心目中,八健卒都是家仆而已,虽然听说魏二魏三陨了也有些伤感,但却并不会有太多感觉。这个时代,家仆为主家战死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徐小公爷作为当世顶级世家,尤其是军门世家,自然也就更不当事儿了。

他之所以大怒,只是因为觉得这样如同是打了魏国公府的脸面罢了。其实说起来,在他内心里,这事儿还不如大尾巴熊带给他的兴趣更大。

然而大尾巴熊似乎并不待见他,任他百般讨好也不少给颜色。被他好奇的绕着看的烦躁了,就直接一尾巴抽开。用汤圆的呓语来说就是:“小虫子……好丑,讨厌……”

好吧,在大尾巴熊的概念里,世上只有苏默和它自己才是好看的,才可以用熊和人去称呼的,其他的则都是丑陋的虫子。而之所以不被其喜的物种,都统一以虫族称呼,则是因为昔日在秘境中,此熊因为贪嘴偷蜜之时,总是被一群蜜蜂狂蛰,令其大吃苦头落下的后遗症……

不过眼下这一刻,无论是大尾巴熊还是徐小公爷,显然都顾不上去关注彼此了,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这火炮震住了。

大尾巴熊虽然也见识过苏默等人扔*包时的场面,但一来当时它正身处其中,只顾着杀的撒欢儿去了,这种震撼便不免忽略了过去;二来呢,*包只是苏默临时做出来的小剂量产品,声响光影的效果,和火炮这般大填充量以及连续不断的发射相比,真真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再加上这次大尾巴熊也是完全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关注度没有半分分散,这下顿时让它震撼的不轻,连原本想要冲下去拍小虫子玩的心思都不见了。

天天的,这古怪的东西发出的动静,简直比秘境里的风暴都吓人,大尾巴熊从未见过,表示吓死宝宝了。

徐小公爷也是头次真正的见识这种热武器的威力,不过他倒也不像汤圆那样是因为恐惧所致,实实的是被火炮发射时的巨响给震懵了。

“老大,你又阴我……”徐小公爷一脸幽怨的看着苏默,委屈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不见这位老大一开始就紧紧捂住耳朵了吗,可他喵的却连个招呼都不给自己打的,这分明就是故意等自己出糗嘛。

耳朵里仍还有阵阵的嗡嗡声,以至于徐小公爷说出的话不觉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乍一看去,倒真像是因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声泪控诉一般,这让跟在一旁,还未从丧失了兄弟之痛走出来的魏氏兄弟,都有些忍俊不住。

“为什么要说又?呃,你想多了,咳咳,快看,好戏就要上场了,不必在意细节嘛。啊,常家那哥几个不会掉链子吧?”苏老大阴人成功,连忙旁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开。

徐小公爷很单纯,听到问起自己关于自己朋友的问题,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完全没问题。

而接下来的场景也果然不负所望,让徐小公爷很是大涨了一番脸面。

蒙古人还不等从混乱中彻底清醒过来,侧后方忽然爆发出来的震天喊杀声,让他们顿时陷入更加慌乱的境地之中。

此刻天色已经近乎完全暗了下来,昏暗中也看不清有多少人马杀了过来,只是通过火炮轰击残余的隐约火光中看到,影影绰绰漫山遍野的汉家士卒鼓噪冲来。

最前面一水儿的四员大将,个个都生的雄伟凶恶。胯下马嘶如龙,掌中各挺斧钺刀枪,直如破汤沃雪一般的杀了进来。但凡前方所遇,无论人马,俱皆瞬间粉碎,不过就是眨眼间便将整个大阵冲的七零八落,截成了一段一段的。

后方,济农被随从七手八脚的重新扶上了马,看到这个情形,不由的脸上又是红潮一闪,满眼都是惊骇震怖之色。

“这……这是哪里来的兵马?好个奸诈的小贼,竟敢如此算计我……”

他在马上连晃了几晃,若不是左右唬的赶紧扶住,怕是又要栽下马去。到了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了苏默的诡计了?前面的正面迎击,之后的驱兽恐吓,还有这半日片刻不停的奔逃,莫不都是为了激怒自己,以便引得自己不惜疲惫来追,直到落到这个早已布好的陷阱之中。

而最开始那形同戏谑般的二人冲阵,也并不是单纯的拖延自己追击的速度,而是为了保证这边布置伏兵留出更充裕的时间。

最让济农接受不了的是,对方竟然能算透自己的心思,确定自己即便是人困马乏、天色已晚了也要追过来的决定。而更恐怖的是,便是这追到此地的时间和时机,怕也是对方刻意为之,早早算定的结果。

先是以两骑冲阵,看似挑衅的举动以慢己心,让自己生出轻视之意;随后一路引自己绕圈消耗己方体力士气,使得进入预定战场后,彻底成为疲军。

再接着,借助天色昏暗、不辩情形的机会,用根本没什么实用的火炮轰击,终使得本就疲惫不堪的己方军队混乱,并因天色原因指挥不灵,这才最后放出最终杀着,伏兵一举而发,形成必杀一击。

这其中,地理环境、天时运转、人心所思、士气因素,莫不环环相扣。算计至此,里面涉及的谋划之细腻、运用之老道狠辣,简直让济农细思恐极、自愧不如。

绝望的眼神落寞的在完全看不清的战场上扫视了一圈,济农最终长叹一声,微微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颤声道:“吹号,收兵,咱们……撤!”

众蒙古兵早吓破了胆想走了,此时终于听到主上撤退的命令,当即如闻轮音。很快,苍凉的牛角声响彻了起来。

矮山上,苏默神情一动,转头看向魏壹魏四,眸中似有火焰跳动:“二位哥哥,报仇雪恨,正此时矣!”

第535章:追杀与被追杀

安宁了一个冬季的草原上,被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两场大战,彻底打破了平静。消息随着弘治十二年初春的风声,很快引起各方势力的关注。

这其中最让人震惊的,是据说那位曾经失踪的大明钦差副使忽然又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疯了般的向蒙古二王子发起了攻击,追的二王子济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

而第二件事儿则是让人感到诡异了,说是蒙古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忽然也向罗刹人的南方军团发动了总攻,并一举将南方军团击溃。

但之所以说诡异两个字,却是因为大胜之后,不知为何却毫无半分胜者气象,反倒如同被人追杀似的,在大草原上狼奔豕突,可偏偏气身后并未发现任何人踪迹。这大王子莫非是发了癔症?

博罗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当做发了病,怕是定要一口老血喷出去。王八蛋才发癔症呢,你全家都发癔症!郁闷个天的,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孽,竟被一群可怕的蚊子追的满世界跑?

没错,在外界看来极为诡异的溃败,确确实实是因为有追着他不放的。只不过这个追击者不是人,而是乌压压铺天盖地的一大群蚊子:草原大黄蚊。

身为草原人,博罗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蚊子的可怖之处。但更因为了解,才更加不解。蚊子这种东西,哪怕个头再大,再有百般厉害,但寒冷却是其天敌。

气温一降,万物肃杀,任你再如何厉害的蚊虫,便都要冻毙死去,这本是天道平衡的规则。否则以大黄蚊这种厉害属性,再凭借那庞大的种群,世上哪还有其他种群的生存之地。

可如今他遇上的这种大黄蚊,竟不惧酷寒不说,反倒似乎比之盛夏之时最巅峰的状态更加厉害三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诡异了。

想想当日自己指挥近五万大军,挥斥方遒,一声令下,攻城拔寨,那是何等威风煞气。却不料情况陡转之下,竟落到今日这般下场,真真让博罗特怎么也想不通。

那日他排兵布阵完毕,其实并未站到便宜。伊诺侯爵不愧为莫斯科公国的老牌悍将,若不是实在众寡悬殊,当日胜负实是未尝可知。

博罗特全心防备身后,并特意安排了战力最雄厚的科尔沁部两万大军,但却没想到,真正的打击根本就没从后方发起,而是来自于两侧。

博罗特得到的消息没错,伊诺侯爵手中的兵力却是一万左右。当日挡在正面的五千火枪兵外,剩下的五千人却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都是哥萨克骑兵,而是步卒。

伊诺侯爵倒是想要骑兵来着,但是在将大军一分为五分驻四方后,为了遏制鞑靼人这种天生马背上的民族,他自然要有所针对。故而,百分之九十的骑兵,都被他分置在各营之中。

尤其是南大营,更是将一半的骑兵安置在那儿。因为那边不单单是要防备亦思马因的骑兵,更要防备亦思马因身后的大食人。与鞑靼人相比,大食人拥有更强大的国力和更神骏的战马。

虽说以当时情形来说,大食人正和更北方的土耳其公国对峙,应该没有余力东来,但为将者绝不会疏忽任何一点可能。所以伊诺侯爵的安排也就在题中之意了。

所以,当日伊诺侯爵手中剩余的五千兵中,只有可怜的千骑罢了。那么以这千骑和四千步卒对上五万蒙古铁骑,结果根本不用问,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可若是那四千步卒,不是正规意义的步卒呢?

伊诺侯爵身为莫斯科公国的著名将领,当然比任何人都清醒。他知道以步对骑不会有半分胜算。所以他动念之下,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安排:四千步卒全部转化为火炮兵。

四千火炮兵仍是步卒,但火炮兵这种步卒兵种,其所能发挥的威力,却远远不是普通步卒能比拟的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火炮弹药来支撑。

恰巧的是,做为整个罗斯南方军团的主营,物资正是其存储最丰富的所在。换言之,就是说火炮也好弹药也罢,管够儿。

这下热闹了,笨重的火炮兵当然不可能去玩什么远飙敌后,袭扰破敌的计策了。他们只能提前布置,选定合适的阵地,用最大的火力给敌人以正面打击。这个合适的阵地,便被伊诺侯爵选在了两侧。

整整四千火炮,每侧各有两千。这个时代,如此大规模的火炮运用简直骇人听闻。别说这种规模了,便是后世一战二战之时,这种规模的炮阵也基本没有。

所谓量变引发质变,伊诺侯爵被逼上梁山般的疯狂一击,终于在大战开始显示出了可怕的威力。

博罗特布置在两侧的察罕、巴彦二部,还不等策马冲起速度来,便在铺天盖地的弹丸打击下一溃千里。

而这种近乎于疯狂的重击,很快又从两翼延伸到了中军。做为主力攻坚的博罗特本部,顿时间也是死伤惨重,哀嚎遍野。

若是这种打击能持续下去,不用多,只要能多上半个小时,伊诺侯爵的这次绝地反击,便能锁定胜局,从此创造出一个引领时代的战争神话。

然而,所谓世事无常,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伊诺侯爵惊才绝艳的大规模跑群应用,虽然取得了从所未有的辉煌战绩,但却正因为规模实在太大,哪怕是本营中的存储再如何丰厚,也实在支撑不住四千门火炮持续的轰击。

作为*的*还有,但是弹丸却在这种疯狂的发射下告罄了。此时的弹丸可是实心铁弹啊,那一枚弹丸的重量便足足有五六斤。以此时的运力,能支撑四千门火炮如此密集的轰击这么多时间,已然是因为数次的运力所致了,再多那是绝无可能的。

如此,又加上后军的科尔沁部在发觉情势不对时,第一时间掉头赶来增援,终于使得这场充满着奇迹的战役最终改变了结局。

伊诺侯爵纵然满心不甘,却也只得黯然而退。莫斯科公国这一次的南侵试探之举,从而宣告终结。

被揍的太疼了,终于挨到了胜利的博罗特怒发欲狂,发誓要让罗刹人片甲不回,以至于丝毫不顾及后面大军是否能跟上,便带头衔尾直追下去。

其实也不必他等什么了,作为两翼的巴彦、察罕二部早已在开始就被打残了,第一时间就退出了战场。

而之后的科尔沁部本就满心不情愿来打这场战斗,全是看在别吉图鲁勒图的份上。如今既然已经帮着博罗特赢下了战役,而别吉又恰好在自己的阵中,所以科尔沁部主将在慢悠悠的打扫完战场后,便以追不上大台吉为由,说服了图鲁勒图一起折返。

图鲁勒图大半心思都系在离去的苏默身上,此时见已经帮大哥赢了,正好可以往回找找看,期望能找到情郎,便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这么一来,蒙古的这次四部出击,在胜利之后,便唯有博罗特本部还在继续战斗,其他几部则都陆陆续续退出战场,一路返回王庭而去。

只是这期间,谁都没发现,混乱之中,作为和图鲁勒图一起的这帮子贵族二代中,阿鲁尔不见了……

博罗特还在继续追击,他本就是狂傲的性子,这次虽然赢了,但是亏却也真的是吃大了。这让他暴怒之下,彻底激发了性儿,除了想追上去杀人发泄外,什么也顾不上了。

追击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直把伊诺侯爵追的盔歪甲斜,接连忍痛留下数次的断尾求生后,才堪堪摆脱掉追兵。

博罗特也追的只剩下吐着舌头喘气儿了。这一通狂追不舍,等到停下后一查点,才发现跟在他身边的不过千余骑了。其余大半人马,都在追击的路途中或战死或因体力不支而掉队。

博罗特下令安营扎寨休整了一晚,到第二天早上,又陆陆续续收拢了数百赶上来的人马,其余的则彻底失去了联系。

带着这一千多骑兵,又继续盲目的追了一段路,见始终不见罗刹人的踪影,博罗特这才恨恨不已的下令收兵返回。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察觉,这一日一夜的追击后,他们早已偏离了方向,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方了。

别以为身为蒙古人就可以在草原上不迷路。草原之大,比之沧海的浩瀚也差相仿佛了。在四下毫无参照物,放眼全是一个模样的情形下,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蒙古人同样会迷失方向。

但蒙古人终归是蒙古人,总是要比草原外的人占些便宜。在大致的分辨了一番后,队伍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开拔。按照这个方向行军,估计便算有所偏差,但最多两天后便能到达一些熟悉的地方,也就能最终找到正确的方向了。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那句话了:世事难料。若是真的没有意外,博罗特等人的这种决定确实是正确的。但他们却万万想不到,这种看似正确的决定,却让他们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预估的两天行程还不等走到一半,便突然遭遇了那种变异了的可怕大黄蚊群。

他们也绝不想到,这些恐怖的变异蚊子,前不久刚刚吃过人类的大亏,对于人类可谓深恶痛绝。此刻忽然相遇,顿时便是不死不休的疯狂攻击起来。

这群大黄蚊不是别个,正是前些时被伊诺侯爵费了好大劲才驱逐的那群。伊诺侯爵战胜了变异大黄蚊,而此刻,大黄蚊却在不死不休的追杀战胜了侯爵的博罗特,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了。

第536章:左右为难

后世一说起大草原,每个人脑海中都会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句诗:风吹草地见牛羊。相配套的自然是天高朗阔、一望无际的葱翠之海。

然而这完全是个误区,真正的草原并不是那么美丽,至少在很大一部分不是。

真实的情况是,绝大多数的地表都只有浅浅一层的斑驳草皮,疏疏落落的显露着砂石和黄土。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这种情况更是严重。远看还好一些,但是只要凑近去看,简直如同人生了个癞痢头一般难看。

这也是游牧民族为什么总是在不断的迁移,每每提起都是说逐水草而居的原因。其中一个“逐”字,道尽了其中真意。

而所谓水草丰美之地,往往都是修养积蓄很久才会出现。或东边或南边,仰仗着古时人口远不如后世那恐怖的数量,总算是让大自然能得以恢复。

而能得享这种最好水草地的,却都是实力最强大的部族。这也便就形成了草原上部落依附的格局原因。正如蒙古王庭这里,从和林往东,一直延绵到忽而忽失温一带,向来便作为蒙古汗王驻跸之处。

哪怕是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蒙古王庭所拥有的草场也依然能从浮雪下,显露那丰腴甘美的嫩草,使得附近的牧民们欢歌赞叹,感谢长生天的恩赐。

尤其是近来老天爷难得的好心情,总是露出一副晴朗的笑脸,王庭附近的放牧人便也渐渐多了起来。

经过了一个冬季的猫冬,人们纷纷驱赶着捱过了寒冷,瘦的皮包骨的牛羊出来就食,放眼看去,羊群东一簇西一团的,如同天上的云朵落在了地上,倒也颇有几分“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祥和气氛。

然而今日这种祥和,忽然在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被彻底踏碎了。

马蹄声来自一帮衣衫褴褛的骑士,个个都是浑身血迹狼狈,满面仓皇之色。奔过牧民们身边之际,完全不理会他们震惊的神色,一路直往王庭中央的金色大帐而去。

“长生天啊,这……这难道是要打仗了吗?”

“是谁?是谁让我蒙古勇士如此狼狈?苍狼的子孙怎么会落魄至此?”

“……唉,好日子看样又要到头了。”

牧民们纷纷议论着,青壮们摩拳擦掌,眼中满是狂热热切的神色。他们总是渴望着战争,渴望着建功立业,像他们的祖先那样,纵横四海,横扫八荒;

但是年纪大的老人们,却满脸沉重,唯有苦涩的叹息飘起。经历了岁月的沉积后,让他们更加看透生命的意义。他们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无知无畏,他们更清楚,在这个残酷的世上生存,是何等的艰难。

王帐一侧的一处土山上,一道火红的身影蓦地一震,随即翻身跃上一匹同样全身火红的骏马,轻叱一声,也朝着王庭急速奔去。

图鲁勒图已经回来好多天了,当日罗刹人主营一战后,她和大王子博罗特分开,随着科尔沁部而走。本想着或许能再次邂逅苏默,但可惜天不从人愿,终是一无所得。直到回到了王庭汗帐,也总是怏怏不乐,再没了往日的欢快。

而也正是那日,众人这才发觉了阿鲁尔的失踪。阿鲁尔的祖父,阿哈刺忽知院、左帐王惊怒不已,要求达延汗立即发兵救援,却被达延汗强力压下。由此,左帐王愤恨不已,连带着对图鲁勒图也记恨上了。

老家伙认为,自己孙儿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追求图鲁勒图不得所致。尤其是其他几个蒙古小王公说起一路上的遭遇,隐隐暗指图鲁勒图倾心大明钦差副使苏默,偏心偏帮,终使得有此结果。这让左帐王更是恨恨不已。也由此使得王庭内部暗流涌荡。

不过其时好在正值博罗特大破罗刹南方军团的大胜之威下,左右劝说,或许阿鲁尔是跟着大王子追击溃敌去了,这才将此事最终压下。

然而图鲁勒图却是隐隐担忧,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又加上始终不得见苏默,心情愈发郁郁。连日来,便总是独立于山岗之上,只盼着能忽有一日,那狠心的情郎能出现在面前。

可是今日,那突兀出现的一队溃兵,终于让图鲁勒图的担忧更加了三分。哪还顾得上规矩,当即便打马闯入大帐。

刚刚到了大帐之外,不等进门便听到里面放声大哭,不由的心中顿时一沉。

勉强压住心中恐慌,挑帘走入,目光在几个跪在中间的汉子身上一转,这才看上首端坐,正面色阴沉如水的达延汗请安。

达延汗勉强露出个笑脸,抬了抬手将她招了过去,温和道:“勒图儿,怎不去唱歌玩耍,来寻父汗可有什么事儿吗?”

图鲁勒图孺慕的抱了抱达延汗,却转头看向跪着的那几人,蹙眉道:“父汗莫要当我还是小孩子,孩儿可也是曾千里杀敌过的了。这些可是大王兄的部下?为何在此哭泣?大王兄呢,何时可以回来?”

达延汗面色一变,正待编个话儿岔开,图鲁勒图却似隐有所觉,美眸转向那几人喝道:“我听说勇敢的战士只会流血,从来不会流泪,是什么事情竟然让你们不顾勇士的尊严,像个懦弱的羊羔一样可怜?”

低下几人不由大为羞愧,相互看看,带头那个双眼神色复杂的看向图鲁勒图,咬牙道:“别吉说的是,我们不该哭泣,只是心忧主上,情不自禁。”

图鲁勒图脸色一变,急急道:“我大王兄怎了?你们心忧什么?大王兄现在何处?”

她一连三个问题问出,那几人却脸现冷笑,仍是那带头的汉子昂然道:“别吉这却错了,咱们不是大台吉的部下,而是二王子的属下。大台吉现在何处,现在又如何却是不知的。”

图鲁勒图一愣,心惊道:“二王兄?二王兄又怎了?他现在哪里?”

那人不由的眼圈又红了起来,这次却拼命忍住,咬牙道:“好叫别吉知晓,主上这次却是被别吉的心上人害死了。那明人使者苏默,连番耍弄奸计,挑衅主上,诱使主上追击于他。却在堆塔尔河畔设伏,利用晚间天色不明之际,以火炮伏兵大败我方。如今主上所部尽溃,主上自己也下落不明,怕是……怕是已然被那明狗所害。我等死战得脱,却遍寻主上不得,左右无计,这才只得返回向大汗禀报。但望大汗为我等做主,尽图明狗使团,为我主上血恨报仇!可……可……”他说到这儿,眼神儿瞄了瞄上首默默不语的达延汗,脸上露出愤懑之意,终是又流下泪来。

图鲁勒图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万万没想到,自己想兹念兹的那人,却在此刻终于得到了消息。

只是这个消息却是如此残酷,他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自己,竟然跑去和二哥为难起来,还打败了二哥,让二哥至今生死不知。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本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正直情窦初开的年纪。与苏默一番相遇,一路上被苏默那别具一格的风采吸引,终于无可挽回的陷入情网。

而眼下,这情郎竟然与自己至亲之人起了龌龊,顿时让小姑娘左右为难,手足无措起来。一颗芳心之中,又是委屈又是担忧。既担忧两人感情的走向,又担忧二哥的安危,一时间就此痴在了当地,便如失了魂魄也似。

达延汗看的心疼至极,他总共有十一个儿子,但是女儿却唯有图鲁勒图一个,平日里最是疼爱宠溺。如今眼见女儿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忙将其揽了过来,低声安抚不已。

这几人方才所报,他当时听过也是愤怒不已。只是这些蠢货要自己去屠戮大明使团,自己岂能跟他们一般愚蠢,真去做那种蠢事?大明使团代表了大明朝廷,自己真要那样做了,便是逼着大明跟蒙古开战了。

对于大明,他虽然不怕,但却也不无忌惮。他深深的知道,大明与草原上别的部落不同,那个民族如今看似疲弱,但是真要逼迫过急,一旦将其激发出潜力,爆发出来的力量绝不是蒙古所能承受的。否则的话,数十年前,土木堡一役,他也不会最终虎头蛇尾,只收受了些利益便放过了大明皇帝。

针对大明,他暗暗制定的国策,其实是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吸食者上。以大明的富有来给养蒙古,温水煮青蛙,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蚕食这个庞然大物。只有到了将其彻底吸干挖空之后,才会考虑发出一击必杀,再复昔日先祖的荣耀。

但这一番心思却不必跟这些底下的人多说,更不用说此刻正值蒙古欲要利用大明的外部压力,来促使蒙古统一大业的关键时刻。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儿子,就去屠杀大明使团,跟大明开战呢?

更不用说,大明使团是大明使团,苏默是苏默,这完全是两回事儿。即便苏默顶着一个钦差副使的名头,但是以他的地位和智慧,又如何不知道苏默这个钦差副使如何来的?

不过一个幸臣,即便要报复,大可去杀了便是。但是屠杀大明使团这种事儿,却是根本行不通的。这几个没脑子的蠢货,完全不懂政治,却因为自己不肯答应,就在这儿擦天抹泪的,还引得心爱的女儿着急难过,真真该死至极。

这么想着,却也不便当着图鲁勒图的面儿发作。而且身为一个父亲,他自然也能看出来女儿对那个苏默的感情。但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闺女喜欢,便可以让那混蛋害自己儿子吗?更何况,一个南人,竟敢勾引自己的宝贝女儿,真是狗胆包天、该死至极!

也罢,这次便借此事宰了那小狗便是,想来大明皇帝也不会为了个幸臣跟自己发难。最多自己到时候装糊涂,只推说大明使团就在自己王庭做客,根本不知道那苏默的身份就是。

至于女儿,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好奇,只要过些时日,什么喜欢感情的,自然会慢慢遗忘。到时候再择一英俊勇敢之士配之,就不信天下除了那小狗外再没好男儿了。

这么想着,招呼人进来将浑浑噩噩的图鲁勒图领了下去,这才转身怒视了那几人一眼,随即传下令去,拨一个万人队,一路往堆塔尔河搜寻。若遇上那苏默,不必多问,立斩之!

第537章:分歧

“什么?!”京城,乾清殿里,弘治皇帝听着报来的消息,手一抖,朱笔顿时滴下老大一滴朱墨,将一份奏章污了。随后失态的起身,一把夺过老太监杜甫手中的奏章,仔细看了起来。

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后,弘治白皙的面庞上急遽的升起一抹潮红,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放出骇人的光芒。那份奏折被他死死的捏着,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泛着一种青白之色。

“……钦差副使苏默,擅自攻击蒙古二王子济农……堆塔尔河畔大破之,济农孤身而走……达延汗怒而发兵,并遣使来朝问责……”

他来回的在大殿上踱着,嘴中低声喃喃念叨着,眼中神色变幻,似喜似怒,不一而绝。

老太监杜甫弯腰低头,垂手恭立着退到一边,面上不见丝毫波动,心中却是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他伴驾十余年,最是了解这位主子的心思。如今看似好像是愤怒不已,实则心里不定怎么开心呢。

蒙古屡屡犯边,年年烧杀抢掠,大明苦其已久。然而每每出击,要么是无功而返,要么就是被打的狼狈而回,只能依仗边关的城高墙厚死守不出。

可以说,自土木堡之后,大明对蒙古的战斗,几乎就没有一场胜利过。堂堂天朝上国,委实是大失脸面。

好在朝中几位阁老巧妙设计,暗中提前在草原布局,不单单以朵颜三卫予以掣肘,还暗里支持国师亦思马因,以及更远的瓦刺部无数金银钱粮,这才表面上维持住了平衡。

弘治帝雄才大略,从先帝手中接过这个烂盘子后,励精图治,勤修德政,看似一心扑在国内吏治民生之上,实乃一代仁君。但杜甫却知道,这位帝王其实无时无刻不想着雪那土木堡之耻。只不过自家军队不争气,国力又空虚疲弱,那想法终归只能是想法,不得不深藏心底,不敢露出半分。

这次苏默身在关外,却忽然爆出这么一桩大胜,弘治皇帝看似恼火,实则却是喜不自胜。只看陛下那忍不住一挑一挑的眉毛,便可窥见一斑了。

“这不晓事的东西,简直胡闹!罔负朕对他的栽培爱护,哼,堂堂一个大明才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打架都打到人家家里去了,真真是失礼之至!”

果然,弘治帝来回踱了几步后,忽然忿忿的将手中奏折往御案上一摔,恼怒的叱骂起来。与此同时,目光还不断的瞥向杜甫和一旁的起居舍人。

那起居舍人不觉,仍是埋头记录,奋笔疾书,将皇帝的言行真实的记录下来。

杜甫却是再明白不过,这你喵的哪里是叱责?分明就是偏袒嘛。听听这说的,原本是一件国与国之间的外交事故,生生被弘治帝说的如同小孩子顽皮打架了。陛下这歪楼功夫,也是没谁了。

“是,陛下说的是。这小苏大人号称才子,可偏偏这些个才子大抵都是疏狂性子,跟人争吵相斗从来只顾什么经义圣言,不免就忽视了礼数。呵呵,不过小苏大人终究不过才十六,有陛下这般英明仁爱之主的教导,成为我大明栋梁,不日可期啊。”

好吧,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主子什么奴才,不外如是了。杜甫这也是一点节操不要了,弘治帝把苏默的擅起边衅说成小孩子顽皮打架,他就敢更进一步,直接成了争吵相斗,这真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不过话说回来了,太监有过下限吗?人家下面原本就没有东西好伐。

听着杜甫这般不要脸的捧哏,弘治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是面上却冷冷的哼了一声,怒道:“这混账东西,朕看他是朽木不可雕也。十六岁了,还算小吗?朕十六岁时……罢了,传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入宫见朕,这事儿终要拿出个应对来。”

杜甫恭声应是,转身往外传旨去了。心中却暗暗叹息,这便是简在帝心了吧。皇帝竟然拿自己出来和他比较,便是皇子龙孙也不曾有过的事儿吧。这分明是将那小子当做自家晚辈看待的待遇啊。

这么想着,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再对上那苏讷言,一定要小心说话才是。

内阁本就在皇城内办公,离着乾清殿并不太远。旨意传达下去后,不过两刻功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便到了。

入得偏殿,三人躬身施礼参见。弘治帝温和的笑着扶起,命人摆上锦凳软垫,又使人奉上热茶。待到三人谢过,将热茶饮了,这才开始说起正事来。

“都看看吧,这事儿要如何应对?”弘治帝坐在锦榻上,示意将奏折给三位阁老,杜甫便弓着腰,快步上前取了先前那份奏章,恭敬的先递给刘健。

刘健面色不动,沉稳的打开奏章浏览了一遍,随后将奏章转给李东阳。

一般的奏章都会先送递内阁,由内阁审阅挑选后,才会将需要的挑选出来呈送御前,并将意见单独誊写后贴与奏折上。

然后皇帝审阅后,则用朱笔批注,然后送与司礼监复核后转回内阁,方可形成正式文件传达执行。这便是所谓的票拟批红了。

但从大明中后期,随着太监的权势越来越大,不但原本由内阁票拟后的褶子,在呈送皇帝前要先再过一遍司礼监检阅,甚至有许多褶子会越过内阁,直接先送达司礼监。这让内阁的文官集团愤怒的同时,不得不也另出机杼,纷纷建立自己独有的消息通道。

所以,这份奏折,刘健等人其实也已经看过了。此时皇帝发下来后,刘健并无什么波动。只不过他一向以沉稳著称,这般波澜不惊的样子,倒也没让弘治帝多想。

看着奏折又由李东阳转给了谢迁,弘治帝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后,温和的道:“三位阁老于此事怎么看?”

刘健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又各自别过。因着这个消息,在内阁里三人就曾有过一次争论。确切的说,争论主要是发生在刘健和谢迁之间。而李东阳则保持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此时听皇帝又再问起,刘健沉稳老成,尚在沉吟斟酌,谢迁却是忍不住,昂然而起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奏章直接驳回便可,完全不需任何犹豫。”

弘治帝哦了一声,饶有趣味的看了看沉默的刘健和李东阳,这才笑着道:“谢卿有何道理,不妨说来听听。”

谢迁负手而立,昂然道:“此奏章所奏之事,全是蒙古一面之词,其中关节殊难为辩,此其一也;苏默其人,无论其自身如何,但终归乃我大明使臣,代表的乃是我大明朝廷、大明君王。或罪或拿,亦当由我大明天子决断,岂容异族置喙?此其二也;再三,即便此奏章所言属实,但此刻蒙古正有求我朝,主动在我,正是乘时压制良机。达延所谓要斩杀苏默,问责我朝,实则不过是试探之举。一旦真要任他恣意,必使其野心膨胀。如此一来,数年来辛苦布局、靡费无数,将尽化乌有。故,臣以为,此时正当以强绝姿态示之,绝不可有半分妥协放纵!望陛下深思之。”说罢,再施一礼,甩袖坐下。

弘治帝微笑点头,却是不置可否,只转头看向刘健、李东阳二人道:“谢卿之言,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刘健叹口气,起身拱手道:“陛下,于乔所言怕不有理。然则外交无小事,事涉两国态势,当慎之再慎,任何细节都要周而全之方为上策。老臣以为,任其所奏固然不可,但如于乔所言般断然而拒已有不当。”

谢迁听的大怒,便要站起身来反驳。弘治帝却笑着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谢迁只得鼓着腮帮子悻悻坐下。弘治帝对刘健笑道:“刘爱卿,这左也是你右也是你、模棱两可,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朕向闻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之说。如今谢卿之侃侃朕已听过,你这刘公断却究竟是如何断呢?”

弘治帝这一打趣,刘健三人俱皆大惭,连忙起身谦逊。弘治帝却不肯放过,望定刘健笑而不语。

刘健慨然道:“臣的意思,当先好言安抚达延,明确表明我方态度。不包庇、不放纵,但却必须由我方主导,亲自查明此事原委后,由双方协商解决。任何一方均不可恣意妄为,否则以单方毁约论。由此引发一切后果,皆有毁约方承担,莫为言之不预!”

弘治帝目光一闪,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眼底却不由闪过一抹失望。这个老臣子确实稳重老成,但却未免稍显软弱。按照刘健所言,固然是最周全的法子,既不会坠了大明的脸面,却又能最大限度的维护住双方的盟约。但蒙古狼子野心,又岂会这般老实听话?

如今苏默正在对方地盘上,要想寻个理由先杀了苏默,大明又能如何?终不成真的为此开战吧。说到底,刘健的法子,不过是掩耳盗铃,实则是扔出苏默当牺牲品以安抚达延罢了。无非是这样一来,最终变成了两国扯皮,于大明脸面上好看些而已。

实话说,苏默的死活,弘治帝并不是真的那么看重。但他只是觉得憋屈不甘,是以略作沉吟后,便又将目光看向李东阳,眼中满是期寄期盼之色。

李东阳微微一笑,起身施礼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出一句话来。但这句话一出,却让弘治帝和刘健、谢迁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是一鄂,面色古怪起来……

第538章:不露声色的杀机

“臣听闻,达延可汗有一女,正值妙龄,尚未婚配。”李东阳慢悠悠的这句话一出,弘治帝和刘健谢迁三人都是面面相觑。

咱们这儿正讨论国家大事儿呢,李宾之你忽然说什么蒙古公主长成了没结婚,这是几个意思?

弘治帝倒是没怒,只是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刘健老成沉稳,心中虽然不悦,但他对李东阳多有了解,知道他不是个轻佻的人,也是不由的沉思起来,暗暗猜测李东阳的用意。

唯有谢迁脾气急躁,人又有些刚愎,当即怒道:“宾之,此乃君前议事!”

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提醒李东阳,说话靠点谱,别整些乱七八糟的。

李东阳也不在意,笑着对他点点头,这才看向弘治帝,拱手道:“陛下,这国与国之间,自古便有联姻一说,乃是政治外交常用手段之一。如今蒙古强大,臣之意,咱们何不也把这姻联上一联?”

他这话一出口,殿中几人同时面色大变。

“宾之,慎言!”

“李宾之,你放屁!高祖有言,我大明绝不割地、绝不和亲,此乃不可更变之国策!你如何敢?”

刘健脸色沉下来,出口轻喝打断。谢迁却是好悬没气炸了肺,再也顾不上君前礼仪,当即就跳了起来,涨红着脸大骂了起来。

弘治帝也是面色不渝,抬眼看着李东阳,淡然道:“李卿还是把话说明白些吧。”

李东阳微微一笑,欠身应是。这才看向刘健和谢迁二人,苦笑道:“二公误会了,李某说的乃是联姻,何曾说过和亲来着?和亲是以帝王皇室之女,远嫁外夷。可李某所说的,是反过来,以我大明娶那蒙古公主,这哪里与祖制不合了?”

刘健和谢迁顿时一愣,相互对望一眼,都不由的有些迷茫了。按照李东阳这般说法,似乎……似乎是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可是这事儿与眼前的事儿有何关系?咦?这怎么就说到这事儿上去了?咱们这不是在说那苏默追杀人家蒙古王子的事儿吗?

李东阳却不去理会,只又转向弘治帝,笑道:“陛下,那达延可汗发函来问责苏副使攻伐二王子济农一事儿,实则不过是一种试探罢了。无论我们如何回复,其实都不会改变什么,反而陷入到对方的节奏中去了。是以,臣以为,当另出机杼,方可应对之。”

弘治帝目光一亮,大喜道:“计将安出?”

李东阳哈哈一笑,拱手道:“国与国之间,从来只有利益二字,何来什么正邪黑白之说?苏副使杀了济农也好,没杀也好,最终落到实处的,亦不过也是利益二字。如此,只要我们能将双方利益结合在一起,便可主客易位,将主动权掌握在咱们手中。

臣方才说了,达延汗有一女,咱们不妨遣使去求亲,只要两家结成姻亲之国,我大明承诺,必将帮助达延一统蒙古。以一国之利益,与一子之所谓公道,孰轻孰重,想必达延自有思量。

如此一来,选择权在彼,为难与否又或如何取舍亦在彼。到时我大明便可稳坐局外,笑看风云可也。”

他这番一说,弘治帝和刘健谢迁三人便又是一皱眉头。这次却是刘健先发了话。

“宾之,你此计或许有效果。然则,怎可应诺帮助那达延一统蒙古?这岂不是助纣为虐、伤己资敌吗?那我等之前辛辛苦苦百般布局,又所为何来?但若话说出口,后面却来反悔,则失信与天下,担上一个不守信诺的名头。若失去大义之名,后果不堪预料。此事万不可行!”

谢迁也在旁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唯有弘治帝目光平静的看着李东阳,料他必然心有定计。

果然,李东阳狡黠一笑,摇头道:“二公可又误会了。老夫确实说了助他一统蒙古,可却没说具体如何助法啊。尽起大军、发兵助战是助;输送粮秣、聚集军资也是助;可为其牵制对手,令其无后顾之忧,不亦是相助吗?”

刘健和谢迁一呆,两人对视一眼,猛然省悟过来,同时脱口叫道:“亦不刺?!”

李东阳哈哈一笑,拍手道:“二公果智者也,正是亦不刺。”

刘健和谢迁面面相觑。

李东阳笑道:“若达延应允了这桩婚事,我方只消控制住亦不刺,岂不就是让他无后顾之忧,可放心西征了吗?这可不就是助他一统蒙古吗?如此,又何来失信天下之说?”

刘健不语,这尼玛*裸是耍赖好吧。堂堂一国宰辅,却使出这般近乎无赖的手段,这事儿实在是有些……无下限啊。刘大学士实在丢不起那脸啊。

谢迁却更重实际些,迟疑道:“这如何可能?难不成我等真要帮他灭了亦不刺部?这……这岂不也是一种失信?那亦不刺可是因为相信咱们,这才要求内附。一旦我等真做出这种事儿,传扬出去,岂不让那些依附过来的部落心中不稳?届时便是朵颜三卫,怕是都要有些想法了。”

李东阳尚未说话,刘健便已是微微摇头。这个谢于乔,有些时候恁的天真烂漫。李东阳方才说的可是控制二字,这控制就大有讲究了,又岂止是消灭一途?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不外如是了。

好在谢迁也不是个真脑子笨的,能成为内阁辅政的,哪里又会是真没脑子的?他眼见自己话说完后,弘治帝和李东阳含笑不语,刘健却在叹气摇头,微微一愣,随即便猛然省悟过来,顿时不由满面羞红。也不用李东阳再解释了,便讪讪往回坐下不语了。

刘健终是刚正的性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有些艰难的道:“宾之,你这……咳咳,你这固然说得通,但也要达延相信才行。以此寮之狡诈,只怕绝不会轻易上当的。”

李东阳嘿嘿一笑,捋须悠然道:“希贤兄,他信也好不信也好,又有什么关系?他此番发来这文牒,又何尝是真的要我等回复?左右不过都是个诈字耳。所为的,亦只是师出有名。他做的初一,咱们如何做不得十五?”

“你……你……”刘健瞠目结舌,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正如李东阳所说,达延这封奏章一来,他们所有人便都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达延恶心人的手段罢了。为的就是占个理儿罢了,大明如何回复重要吗?真的要等大明回复,以大明回复意见再决定的话,他也不会直接下达那个即刻起兵,见到苏默不必多问,直接斩杀的命令了。

而李东阳此刻所为,也只是照猫画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恶心回去。我明明白白说了助你,帮你控制住亦不刺,让你放心大胆的去跟亦思马因相爱相杀。你达延信不信我不管,反正我自己是信了。

你若不信不从,那破坏盟约的就是你达延,于我大明却是无关,大义的名头也在我大明这方。而你若是从了,那就更好不过了。大明自然有无数手段,分分钟教达延如何做人。

这事儿至此地步,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耍流氓了。比的就是谁更没下限,谁更无耻。这让向来以君子自诩的刘健情何以堪?

所以老头儿嘴巴翕合了半响,只能无奈闭上眼不说话了。

上面,弘治帝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既不插话也不阻止。和这些老臣子一起共事这么久,既有合作也有争斗,早对这三人的脾性摸得透透的了。

此刻眼见终于出了结果了,他这才轻咳一声,将三人目光都吸引过来后,才淡然道:“如李卿计,这求……咳咳,求娶蒙古公主的,何人可为?”

李东阳轻咳一声,欠身道:“回陛下,可从宗室中择一英俊子弟配之。如此,也不辱没了蒙古公主的身份。”

弘治帝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达延不允这桩婚事呢?又如之奈何?”

李东阳笑道:“陛下放心,臣料其绝不会不允,最多只是拖延。毕竟,一旦咱们明白提出了,他若直接拒绝,便等若拒绝了咱们的善意,是驳了我大明的脸面。且不说还有助他一统蒙古的诱惑,单只其内部,怕也会有些异议的。据臣所知,蒙古内部,可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呢。所以这般一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拖延,大家谁也不为难谁,他那封奏章自然也就不必理会了。”

弘治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本就没奢望能马上对蒙古取得什么效果,之所以先前那番态度,不过是对达延逼迫自己的羞恼罢了。

如今李东阳以流氓对流氓,用无赖对无赖,将为难踢回给了达延,反倒是主客易位,他这个大明皇帝可以笑看达延坐蜡了,自然是心情舒畅,念头通达了。

“哈哈,人道刘公断、李公谋,李卿这个谋字,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他开心了,便也不吝赞赏的指着李东阳说笑起来。

李东阳面上宠辱不惊,只微微欠身谦逊道:“陛下过奖了,为国而谋,臣之份也。”

弘治帝哈哈大笑,旁边谢迁却是面色尴尬。皇帝点出了什么刘公断、李公谋,偏偏却将最后自己那个谢公尤侃侃落下了,这或许只是无意,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态度呢?

这么想着,随即又想起今日这事儿里的核心人物:苏默。君臣答对这许久,算计的淋漓畅快、百般周密。然则对于那苏默的生死安危,却是半句没有。或许李东阳的计谋成了,能让达延有所顾忌,但谁又能保证,这种顾忌可保住苏默的小命?

一向传闻苏默狠狠得罪了李东阳,甚至李东阳还曾亲自出手,针对过苏默。只是后来被武勋们联手挡了回去,李东阳才悚然而惊,不得不罢手放过。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啊。

李宾之不过是顺水推舟,略施小计便让苏默陷入无依无靠、九死一生之境,偏偏让谁也无话可说,其中之老道狠辣,可畏可怖之余,又让人心寒不已。

那远在塞外的小子,他此番又将如何自救?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第539章:东阳之殇

苏默能不能活着回来,实话说,李东阳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怎么太放在心上。他只是在合适的时机顺手推动了一把而已,甚至都算不得真正的出手。

那小畜生自己作死,又能怪的谁去?李东阳身为大明宰辅,每天不知多少大事需要仔细斟酌,生恐一个不慎,那便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他哪有那心思,整天跟一个小小的生员去费思量。

走出乾清殿的大门,他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如今国事沉重,内忧外患不断,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精力开始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宾之。”身后传来呼声,李东阳转头看去,却见是谢迁和刘健并肩而来。

“宾之今日之计……是不是有些,咳咳……”谢迁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话说一半便尴尬的咳了起来。旁边刘健也是苦笑摇头,指着他点了点,倒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李东阳微微一笑,打起精神道:“怎的,可是觉得我这般做法,有违君子之道?”

谢迁便又咳嗽起来,脸色有些不自然。

李东阳笑容一敛,叹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有些不磊落,然则为国为君,不得不然啊。于乔耿直,希贤兄刚正,便唯有我来做这恶人了。还望二位多多体谅,休要鄙薄才好。”

刘健老脸一红,轻咳了声,不自然的摆摆手道:“这却哪里话来,为君分忧,份也。好了,阁中事务繁多,老夫先回去了,你二人且慢聊吧。”说罢,略一抱拳,转身而去。

谢迁也是瞠目,想不到李东阳竟来上了这么一手,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憋了半响,终是讷讷的道:“宾之多虑了,我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唉,终究有些牵连无辜了…….”

李东阳眼皮一搭,淡淡的道:“于乔矫情了,国家利益面前,何来的什么无辜?罢了,今日老夫实在是累了,便请于乔帮老夫跟希贤告个假,先告辞了。”说完,不等谢迁再说什么,也是微微拱拱手,扬长而去。

后面谢迁傻在了当场,待到回过神来,左右看看,除了远处挎刀而立的大汉将军外,哪还有旁人在。愣怔半天,只得深深叹口气,低头郁郁而去。那背影,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萧瑟之意。

丹墀之下,李东阳的身影再现,远远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略略沉吟一会儿,这才招手叫来轿子,撩起袍襟坐了进去,吩咐一声回府。

大轿一路出了皇城,往东四胡同的学士街而去。不多时便到了李府门前,有老仆上来掀开轿帘,迎着李东阳下来。

李东阳微微颔首,大步往门内走去,一边随口问道:“少爷今日如何了?”

那老仆恭声道:“回老爷,还是老样子。今个儿早上起来,只用了一碗粥。方才喝了药,这会儿许是又睡下了吧。”

李东阳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往里走去,只是眉宇之间多出了几分阴沉和忧愁。

李兆先当日从武清回来后,没多久便病倒了,时好时坏的,一直延绵至今也不见好。请了太医来看过,太医说是忧愤内郁,又受了风寒而至。除了好生静养外,最重要的却是需要放开心情才是。

言语中虽说的隐晦,却是点出了此是心病,若不能自己解开心结,便什么灵丹也是无用。

心结吗?李东阳不由长长叹口气。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心高气傲,向来以京城第一才子自诩。结果武清一行,被苏默那个小畜生百般打击羞辱,消息传回来后,顿时成为上层公子们间的笑谈。

以李兆先的性子,哪里受得起这般羞辱?结果便是越想越怨恨,终是悲郁难解,一病不起。偏又跟着便是乡试,李兆先上次便没能过,这次憋着一口气,咬牙带病上场,想要凭此一鸣惊人、扬名雪耻。

但他本就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原本那个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子之名,也不过是大伙儿瞧在他有个阁老老爹的面上捧他罢了。如今带着病,昏昏沉沉的,又怎么可能考出什么好成绩?

结果就是,不但没能一鸣惊人,甚至连榜都未上,再次名落孙山。这一下犹如当头一棒,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兆先连病带气加羞,顿时就不行了。

入冬以来,全靠汤药进补吊着。这般下去,说不得哪天就……李东阳想起儿子的情况,心中猛的一阵刺痛,抬手捂着嘴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老仆担心的看着他,赶忙山前搀扶。李东阳却微微挣开,摇摇头示意无妨,将老仆打发了下去。自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儿子屋中走去。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二,接连两次婚姻,膝下曾有两子一女。长子李兆先聪明伶俐,一向最得他看重。次子李兆同,却在弘治八年夭折,*尚未出阁,一直是在老家南京。

所以,他堂堂大明辅政,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家中却是人丁不兴,对于仅剩的这个儿子极是上心。这也是为何李兆先越来越纨绔,甚至跟他这个老子对诗顶嘴,李东阳仍是宠溺满满的缘故。

可不曾想,如今这个仅剩的儿子,眼见得也要保不住了,李东阳不由的老泪纵横,心中痛苦,直如毒蛇啮噬一般。

回想自己前半生,他可谓是接连遭受离丧之苦。先是发妻刘氏病故,紧接着就是岳父死去。转过年来,三弟李东川又卒,未到一年,继娶的岳氏也去了。

而后厄运并未走远,又一年,二弟李东山也病死了。直到此时,这一连串的打击才算稍停。但也就是稍停而已,没几年后,他老父李淳终于离世。

再然后,三年守治过去,他甫一复出便受重用,被授以纂修《宪宗实录》;转年便升左春坊左庶子,兼任侍读学士。四年八月,又积功升太常寺少卿。

五年,进经筵讲官。六年,成为当年乡试主考。至六月,受命教导本年新晋庶吉士,由此打下深厚的人脉基础。

至来年七月,直升礼部右侍郎,兼任侍讲学士,专司内阁诰敕,至此算是踏入大明最高权力机构,眼见登顶在望了。

李东阳自己也觉得,这终算是否极泰来,厄运远离了。然而世事无常,就在他准备迎接人生的最巅峰之际,打击再次而来。

便在他正式入阁的当年,次子夭折的噩耗传来,让他登顶的兴奋喜悦都来不及品味,便再次陷入悲痛之中。

随后没过两年,也就是去岁,最后一个亲兄弟,也是最与他亲厚的四弟李东溟,终于也在病榻上死去。至此,李东阳几乎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唯一的念想就是最后一个长子了。至于女儿,那终将是泼出去的水,算不得他李家之人了。

然而老天何其不公,何其残忍,时至今日,竟然连最后仅余的这一个亲人,也终要给夺了去。

倚在儿子李兆先的门外,李东阳老泪纵横,目光痴痴的盯着儿子的房门,竟是连推门的勇气都失去了。他生怕这扇门一开,一眼看见的是一具没了生气的尸体……

几个下人远远的看着,都是不停的抬手擦泪。只是老爷不许他们靠近,他们也只能这么看着、悲痛着。

直直过了好半天,李东阳这才勉力抑制住悲伤。摸出手帕将泪痕擦干净,又略略收拾了一番,这才深吸口气,伸手去推房门。待到将将要触及门扉的一刻,却是抑制不住的一阵颤抖,但随即坚定起来,一推而入。

房中,满溢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两个烧的正旺的火盆散发出大量的热气,使得冬日里闭门堵窗的环境中,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气。

里屋榻上,李兆先仰首躺着,双目紧闭。原先白皙的面庞,此时却是如同黄蜡。眼窝深陷,青筋裸露。如果不是胸口时不时的微微起伏,还间歇伴随着的轻咳,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李东阳努力坚持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就那么站在外屋足足看了近大半个时辰,这才一咬牙,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当他迈入书房之后,一张清矍的面孔满是狰狞怨毒之色。自己的儿子到了今日这般地步,罪魁祸首便是那个该死的小畜生苏默。可笑那谢迁,还来跟自己说什么无辜。若那苏默无辜,那自己儿子这又算什么?

此番虽然算不得刻意为儿子报仇,但如此顺水推舟一番,想必那小畜生活下来的概率也不会太大。即便是能侥幸逃脱,那待他回京之日,也可治他个罔顾皇命、擅起边衅之罪,总要这畜生付出代价才是。

那小畜生的事儿至此再没什么可做的了,一切便看后续发展吧。但是儿子时至今日地步,除了那小畜生必须死外,和他有关联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英国公那老无赖暂时没办法去动,但是那礼部左侍郎程敏政,却是休想好过了。程敏政的闺女自幼指婚,许给了苏家子,这事儿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了。

而且这次塞外之事,程家女在其中大有手尾,这事儿虽做的极隐秘,但又如何能瞒得过他李东阳?如今官面上没法办他,但谁又说官面之下不能出招的?

更不要说,程敏政身为礼部左侍郎,正是此次乡试的阅卷官。自家儿子此番乡试黜落,说到底不也是他程敏政的手笔吗?于公于私,这笔账落到程敏政头上,也不算冤屈了他。

李东阳枯坐椅中,没点灯的书房中幽幽暗暗,如同鬼蜮。暗影中,他的双眼闪烁着冷厉森寒的光泽,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寒意,让整个书房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好几度……

第540章:追上了

“阿嚏!”端坐在大尾巴熊背上的苏默狠狠打了个喷嚏,狐疑的抬头四下望了望,揉了揉鼻子悻悻的嘟囔了几句。

旁边胖爷关切的望了过来:“少爷,没事吧,要不加件袄子吧。”

苏默摇摇头,若有所思:“没事儿,不是冷的。大爷的,不知是谁在念叨爷呢。总有刁民想害朕……”

胖爷身子一晃,差点没一头栽下马去:“少爷,慎言!”说着,连忙转头四望,见无人注意到这才面色稍缓。

这位爷真是没什么不敢说的啊,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妥妥的抄家灭族的节奏啊。

他倒是了解这位主儿,并不是真的有谋反之心。方才那话多半也是跟往日听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一样。可自己了解的无妨,但要是落到旁人耳朵中就说不清了。

苏默耸耸肩,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这尼玛可不是后世,那“朕”能是随便称的吗?皇帝老子分分钟教你做人。

摆摆手,眺望着前方看了一会儿,懊恼道:“前方有发现没?那孙子跑到哪儿了?”

当日堆塔尔河一役,他利用天色和地利,又是火炮又是伏兵的,将那位蒙古二王子糟践惨了,最后只带着数十骑突围而走。

痛打落水狗一向是苏老师的原则,当即便衔尾急追。这一追就是两天,结果那位济农不愧为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再加上胯下坐骑极为神骏,愣是让他到现在也没得手。

魏壹和魏四等人报仇心切,早早的追在前面。剩下苏默和徐鹏举俩人骑术实在太渣,只能落在后面远远跟着。作为贴身护卫,胖爷便也只能带着十八亲卫跟着一起了。

至于徐鹏举徐小公爷,娇生惯养惯了的,这连续的两天骑马,大腿上皮都磨破了。在苏默跟前哀嚎了好一阵子求安慰,终于获得了老大开恩,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驾马车乘坐。这会儿正躲在车里歇着呢。

由是如此,这速度愈发慢了下来。跟前军追击部队之间,便只能依靠斥候往来传递消息。

苏默骑着汤圆,依仗着汤圆后背宽阔,倒是少遭了许多罪,不过到了此时也是疲惫不堪了。眼瞅着还没追出个结果来,心下也是不由有些着急了。焦躁之下,这才一时疏忽,随口把后世的话溜达了出来。

“已经过了堆塔尔河了,应该是杭爱山附近吧。”胖爷招手唤来人问了问,这才回头说道。

“杭爱山?”苏默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使人取来地图比对了一番,眉头不由微微蹙了起来。

这杭爱山正处于蒙古王庭和罗斯人驻扎大营方向的中间位置,没想到这一通追,竟然转了个大圈儿又回到了起点。

罗斯人那边的情况暂时不清楚,但是这离着蒙古王庭终是越来越近了,这让苏默感觉很不好。

“去,把鹏举喊出来,所有人全部骑马,加速追上去。我琢磨着有些不对劲儿,怕是要夜长梦多啊。”苏默沉吟了一下,随即收了地图,果断下令道。

胖爷应诺,勒转马头往后去了。不多时,徐鹏举一脸哀怨的骑马赶了上来,叫苦道:“老大啊,前面有魏大和常家兄弟呢,要不要这么急啊,害怕那孙子跑没了不成?我魏国公府可就小弟这一根独苗啊,可不敢绝了后啊。”

旁边一众魏国公府亲兵齐齐满头黑线。这爷还真是什么话儿都敢说,一点忌讳都没有啊。这要是被老国公知道,怕不要抽死丫的。

苏默斜眼曳了他一眼,随口安慰道:“别担心,你真要有个好歹的,咱兄弟保证回头给老国公多踅摸几个能生养的,绝不会让你的担心成为现实的。”

旁边众亲兵这个汗啊,下意识的都往旁躲开了些,天爷的,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自家小公爷这位大哥竟然比小公爷还要生猛,真心不敢听下去了啊。

徐鹏举震惊了,颤颤的指着他叫道:“不是吧,这么毒?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会天打雷劈的。”

苏默挥手传下令去,众人纷纷扬鞭打马,整个队伍的速度猛的提了起来。

微微伏低身子,减少迎风的阻力,苏默没再跟徐鹏举贫,沉声道:“别废话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再不能追上那孙子,怕是要出变故。”

徐鹏举眼神一凝,也收了笑脸,沉声道:“怎么?”

苏默摇摇头:“说不好,总之还是尽快把这事儿解决掉……”话刚说到这儿,猛然就见前方一骑狂奔而至,正是前方负责联络的斥候,当即就是心理咯噔一下。

“启禀公子,东边发现大队的骑队,看规模不下万数的样子。以目前的速度,大约再有半天功夫就能和咱们对上。魏大统领使小的请示公子,是战是退,还请公子速速示下。”斥候大口的喘息着,不待马停就抱拳急问道。

徐鹏举等人面色大变,纷纷看向苏默。他们此番汇合了常家兄弟的队伍,总数也不过千余人。在这开阔的地方,和上万的蒙古骑兵对上,结局完全没有丝毫悬念。

魏壹使人来问的意思,其实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苏默不必担心自己兄弟报仇心切,还当以大局为重。

苏默却并没马上回答,眼神微微沉了沉,抬头问道:“前方那济农所在什么方向?可能追的上?”

斥候犹疑了下,还是抱拳回道:“回公子,那济农所奔的方向与来敌相反,而且前方山林颇为密集,咱们追踪的人已经咬上了他们,若一定要追的话,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追上。”

苏默眼睛微微一眯,迅速的在心中衡量了下,随即果断的挥手道:“告诉魏大哥他们,不必管来敌,全军加速追上那济农。此番不斩其首级决不罢休!”

斥候大声应诺,勒转马头叱喝一声,飞快远去了。这边徐鹏举小脸儿有些发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老大,真要硬干啊。”

苏默微微摇头,淡然道:“不是硬干,而是必须这么干。要知道,这里一马平川的,咱们的人又连续追了这么久,早已人困马乏,想要在平原上跑过对方那是妄想。刚才斥候也说了,前方是多密集的山林地带,唯有在那里才能最大限度的阻碍蒙古骑兵的速度。由此,或可避过此劫。正好也顺手宰了那济农,总不能白费了这番力气,却也是那济农合该命绝了。”

徐鹏举这才猛省。当下众人喝声连连,猛催胯下战马,尘土翻翻滚滚之际,略略偏转方向,先一步往那山林之地堵去。

待到大半个时辰过后,果然沿路开始起伏不平,一簇簇一片片的老林也多了起来。而随着越来越深入,待转过又一片林子,前方的人喊马嘶之声已可听的清晰了。

众人精神一振,当即又再加紧催马前行。不多时便终于看到了原本追在前方的己军,最前方正有四个雄壮的大汉,往来奔驰着大声喝骂不绝。

徐鹏举指点着,说那便是常家哥四个。苏默之前虽然和他们一起配合伏击了一把,但因时间太紧,却是直到此刻才算真正见面。

轻轻拍拍汤圆的大脑袋往前迎去,前方队伍左右一分,魏壹和魏四两人却先迎了过来。

待到了近前,魏壹魏四兄弟脸上又是感激又是焦灼,齐齐翻身下马见礼。苏默为了给他们兄弟报仇,竟肯不避艰危,毅然顶着被后面紧追而来的蒙古大军也要诛杀济农,让二人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才是了。

两个铁铮铮的汉子跪倒在地,满目含泪,嘴唇颤颤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深的叩下头去。

苏默跳下汤圆,疾步上前扶起,摆手道:“二位哥哥不需多说,我这样做固然是为了给二哥三哥报仇,却也未尝不是自救。以这般近的距离,咱们根本跑不过蒙古人,也只能死中求活了。”

魏壹两人不知该如何说,只重重的点点头。所谓大恩不言谢,到了这个地步,已然不需再说什么了。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两人引着苏默向前,苏默目光扫了前方一眼,开口问道。

魏壹沉声道:“那贼子带着几个亲卫冲进了一处山洞中,据险而守。咱们兄弟冲了两次,被伤了好几个。”

苏默眉头一扬,脸现诧异之色。旁边魏四恨恨的道:“他们里面有神雕手。”

神雕手,就是蒙古军中神射手的称呼。据说这些神雕手个个都是能挽五石强弓的高手,百步之外箭不虚发,端的是极厉害的存在。

若真是铁了心依仗地形之利,那山洞不过两三人宽窄,外面地形逼仄,便有再多人也施展不开,倒是真让人一时半会儿难以拿下。

正说着,前面马蹄声响,四骑次第奔来。到的近前,纷纷翻身下马,正是刚才在前面骂阵的常家四兄弟。

苏默闪目打量,但见四人俱皆是彪悍雄武之士,年龄也都在二十上下,眼神转动之际,便透出桀骜不驯之色,显然没一个是本份的主儿。想想也是,若是本份的,又哪里会跟徐鹏举混到一块儿去。

苏默在打量他们,常家哥几个也在观察苏默。他们早听徐鹏举、张悦等人无数次的提过这位大哥,如今一见,但见苏默只是个瘦弱的书生模样,不由的眼中便露出几分不屑之意。

不过好在是当着徐鹏举的面儿,倒也不好太过表露出来。当下便依着规矩上前见礼一番,毕竟好歹苏默身上还顶着个朝廷钦差的名头,这礼数却是对着皇命也要尽到的。

苏默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也不去说破。笑眯眯的和哥儿四个见礼一番,这才问起里面情况。

常家兄弟中老幺常罴恨恨呸了一声,大骂道:“恁个没卵子的,只会躲在里面放冷箭。王八蛋,倒是射的一手好箭,着实让爷爷头疼。”

他言语粗豪,说话之际眼神儿也不时瞟着苏默,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徐鹏举就变了脸色,待要说话,苏默却不动声色的拉住,笑道:“哦,这么说,几位常兄暂时没什么好办法了?”

常家哥儿四个互相对望一眼,老大常虎抱拳道:“倒也不是没办法,大不了硬冲就是,就不信他们有多少箭可射的。”

苏默哈哈一笑,摆手道:“何必如此?白白让儿郎们损伤。”

老三常熊斜眼睇他,撇嘴道:“那苏哥儿可是有法子了?”

苏默不由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促狭的神色……

第541章:考验

这老大、老三、老幺相继说话了,唯有老二常豹憨憨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似乎是觉得兄弟几个都开了口自己不说话不好。

于是冲着苏默腼腆笑笑,憨憨的道:“那个……那个,咳,苏哥儿大胆上吧,我……我们给你压阵助威。嗯,助威。”

苏默就郁闷了。这尼玛没一个好东西啊,什么压阵助威,分明就是蹿动着死猫上树啊。所谓压阵助威,换个说法就是围观看热闹嘛。

常家四兄弟,虎、豹、熊、罴,果然一窝牲口啊。这老二看似憨厚老实,却是面带猪像心中嘹亮,绝对是最阴险的那个。

徐鹏举觉得大失面子,这帮混蛋明显是在挤兑老大。狗屁的没法儿,妈蛋的,不过十几个杂鱼,依着往日里常家兄弟的尿性,早被他冲进去暴揍成渣了。

这会儿看着咋咋呼呼的,根本就是故意的拖延着,想要考量考量苏老大,显然是听多了自己和张悦等人盛赞老大的多了,这心中不服气儿呢。

“狗日的猫狗猪羊,你们四个王八蛋玩花样是吧,信不信老子跟你们翻脸?”他冷冷的睇着几人,恼怒的叫道。

常家兄弟也不恼,互相交换个眼色嘿嘿呲牙一笑,纷纷点头道:“好啊好啊,翻脸好翻脸好。来,不举哥,快来收拾咱们吧。”

不举哥?

苏默噗的喷了出来,这尼玛哥四个嘴够毒的。徐鹏举脸都涨紫了,颤抖着手指了指几个夯货,又转头看向苏默,委屈的道:“老大,你……”

这个“不举哥”的名号,不单单是针对他名字鹏举来的,还是隐含着嘲讽徐小公爷顶着个老大的纨绔名头儿,其实却仍是童子鸡一枚的意思。

徐小公爷旁的也就罢了,偏偏最是听不得这个,想要撸袖子跟丫挺的拼了,可又实在不是对手,这憋得。

旁边魏壹实在看不下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后面大队的追兵马上就要上来了,这几位爷还在这儿混闹,这神经大条的也真是没谁了。

“咳咳,几位公子,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他无奈的站出来提醒道。

常家兄弟齐齐点头附和,异口同声的道:“对对,赶紧的,办正事儿。”

这四个家伙显然是平日里配合的极为默契,四颗大脑袋点头的频率都一样。这么四个粗豪的大汉站成一溜儿耍宝,那画风,真的是不要太美了。

苏默叹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哥几个,真心的,卖萌可耻啊。”说罢,不再理会他们,转头对将魏壹等人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魏壹几人面色一肃,凛然受命而去。

常家兄弟不笑了。卖萌?我累勒个擦的!自己四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汉,怎么就跟卖萌扯上了?萌……我去,哥四个自己想想都被恶心到了。激灵灵打个冷颤,再没了之前那副惫赖像了。

徐鹏举看着这四个混蛋被噎住的模样,不由的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毫不掩饰的表达着自己的嘲笑。

虎豹熊罴面面相觑,互相打个眼色,纷纷将目光望定了这货,眼神中满是危险的光芒。妈的,那姓苏的还不熟,咱们实在不好意思怎么着他,可你小子嘛……

徐鹏举笑声有些发干了,眼神躲闪着往苏默身后退。“你……你们想干啥?我……我跟你们说哈,我老大很厉害的啊……”

常家四哥儿嘿嘿狞笑着缓缓逼近,“削他!”一声暴喝,四道身影同时扑出,瞬间将徐小公爷按倒。

“哇,不要……啊,老大,救我……”一团尘土飞扬中,徐小公爷凄厉的惨叫起来,努力的将一条手臂伸了出来,下一刻却好像被某种大力使然,嗖的又缩了回去……

这种场面显然是惯常可见的,所有的亲兵护卫们都是面无表情、视若不见。

苏默微微一笑,不去理会这几个夯货的瞎闹,先是回身遥望了某个方向一眼,想了想,这才迈步往前走去。

山洞里的济农已经是瓮中之鳖,反手可擒。连徐鹏举都能看出来是常家四兄弟的刻意为之,苏默又如何看不出?不过他倒也并不着恼,一个新进之人想要溶入一个团体,总要有些必要的考验,古今中外盖莫如之。

而他此刻所考虑的,该是后面接下来的蒙古大军,要如何应对才是。徐鹏举只看出对付山洞里的济农是考验,苏默却知道,常家兄弟真正的考校,即将到来的蒙古骑兵才是主菜。

常家本是大明最顶级的军武世家,虽然早早的退出了政坛,但那骨子里深刻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想要获得他们的认可,就必须在他们重视的方面有拿得出手的玩意儿来。

显然,起初魏壹派人来传信,问是不是要放弃追杀济农来躲避追兵,苏默坚决的回应了后,算是完美的过了第一关。这也是常家兄弟留下来,跟他装疯卖傻、插科打诨的原因。

若是他先前做出的是相反的决定的话,苏默相信,这会儿的场面就应该是常家兄弟拎着济农的脑袋,和他客气的分道扬镳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眼下的情形是以一千对一万,众寡悬殊达到了一比十的比例,想要战而胜之,苏默心中也是惴惴。

他先前做出那般决定来,正如他自己说的,就是因为明白,在空旷的地形中,自己是绝对跑不过一出生就在马背上的这些蒙古兵。唯有进入山林密布的地形,才能最大限度的抵消蒙古人的优势,从而换取一线生机。

既然他能看出这一点来,常家兄弟世代簪缨,自然也不会不明白。那么,他们难道真是想要看自己如何胜出吗?不对,应该不是这样。

常家先祖常遇春,当年虽然纵横天下睥睨六合,但却也达不到这种以一敌千的非人类程度。那么,常家兄弟想看的,其实并不是自己如何胜出,而是……

想到这儿,苏默仔细回想了下过来后看到的情形,眼中渐渐明亮起来。

另一边,看着苏默默默的走到了一边,打闹着的几人也渐渐的停了手。

老大常虎直起身望了望站在大石上的苏默,伸脚踢了踢仍赖在地上的徐鹏举,低声道:“举哥儿,你这位老大会不会恼了咱们?”

徐鹏举睁开眼瞟了四兄弟一眼,这才缓缓爬起身来,撇嘴道:“放屁,你当我老大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他嘴中骂着,脸上却也有些悻悻的神色露出。

老二常豹憨厚的脸上忽然一端,正色道:“举哥儿,你也莫要怨怪咱们。这本就是老爷子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话又说回来了,能让咱们老爷子费心思考校的,当世又有几人?只此一点,也值得你那位老大自傲的了。”

徐鹏举悻悻的哼了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只将目光看向正往那山洞口外,不停搬运堆积枯枝的士卒身上。显然,这是苏默刚才的安排,这是要将里面的人当耗子一样来熏啊。

徐鹏举不由的咧了咧嘴,真心替里面的济农悲哀。平白无故的干吗来招惹苏老大啊?那人一旦对付起人来,手段可叫一个阴损歹毒无下限,这下可有的受了。

果然,很快堆积的枯枝差不多了,有小校引火点燃了。几个军卒躲在洞口两侧弓箭射不到的地方,不断的挥舞着临时编织的简单扇子,将浓烟往山洞里送去。

外围离着数十步的地方,两排弓箭手弯弓搭箭,密集的箭矢对准了洞口,只待里面的人一露头,便能让其立时变成刺猬。

常家兄弟走过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观看,听着里面开始有不断的咳嗽声响起,都是相互对视一笑,常豹笑道:“那位果然是个阴损的,这比咱们想的填土封洞更歹毒,活活的就是生不如死啊。”

常虎几个也都笑着点头,脸上都是一副见到同道中人的欣慰。徐鹏举看的不由一个劲儿翻白眼,这帮王八蛋跟苏老大混到一起后,真不知要有多少人倒霉了。

也是奇了怪了,那位常家老爷子,怎么就对苏老大这么感兴趣了?竟然还特意嘱咐了常家这几个祸害,搞出什么考校一说来。偏偏还要威胁自己不许多嘴,尽量予以配合。这要回头被老大知道了,也不知自己该如何交代才好。

这么想着,脸上不由的又露出苦涩来。

常豹在旁看的清楚,抬手拍拍他肩膀,正色道:“举哥儿,你也莫要怪家祖。要知道,如今朝中,咱们武勋将门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几位国公的影响力,自土木堡之后更是江河日下,再过上些时候,怕是连自保都成问题了。而我常家虽然不在庙堂,但皇帝何曾有一日放松对我常家的监控?若没个有本事的,又如何能居中担起几家联系的大任?此事魏国公他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若果苏哥儿真个是明白人,便也当不会怪责与你。”

其他常家几个兄弟此时也都面色肃然,微微颔首点头。若是苏默在这儿,必然会看出来,常家四兄弟中,竟然不是以老大常虎为首,而是这个老二,貌相最憨厚老实的常豹,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徐鹏举听着常豹的一番话,默然不语。半响才轻叹一声,遥遥望着那边苏默的身影,苦涩道:“罢了,长辈们的智慧不是我等所能企及的。眼下我只是担心,你们刻意引发的这个局要怎么解?”

常家兄弟也都默然下来。半响,常豹却悠然一笑,轻轻的道:“如果苏哥儿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神奇,我想他一定会有决断的。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542章:毒舌杀敌

苏默的熏耗子毒计很见效,随着越来越浓的黑烟扇入,密不透风的山洞中咳嗽声越来越频繁。

里面有人用蒙古语嘶声大叫了几声,随即便有箭矢从中射了出来。然而山洞外的军士提前便防备了这一手,负责往里送烟的都站在箭矢射不到的死角。而窝弓以待的,前方也都有大盾竖起。

零散的几支箭矢飞出,大都钉在盾牌上,少数几支却飞的不见了踪影,连苏默军半根毫毛都没伤到。

“跟他们拼了……咳咳,长生天会庇佑我们的……”

“冲出去,冲出去!”

“……咳咳,苍狼的子孙……咳咳咳……是不会屈服的…….”

眼见射箭无用,里面的人终于受不住了。一连串的口号响起后,几道人影挥舞着兵刃,从浓烟中显露出身形。

魏壹面色沉凝如水,站在大盾后面,眼神中透出冷酷的寒光。缓缓抬起手来,轻叱一声:“放!”

随着一句令下,早已准备多时的弓弩手顿时齐齐而动。嘣嘣嘣,几乎连成一片的弓弦震动声中,数十支弩箭恍如电光石火一般,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箭雨。

大明与蒙古不同的是,蒙古人擅长使弓,可谓个个都是神射手,这是马背上种族的天生优势;而大明则是多用弩,因为弩与弓不同之处,就在于弩靠的不是个人臂力,而是机括之力,稍微训练下便可上阵。

这一排排箭矢攥射下,那刚刚冲出洞口的几个蒙古兵顿时惨嚎连声,瞬间如同人形刺猬一般,带出一蓬蓬的血雾,打着旋儿倒地不起。只是这一波攥射,第一批冲出来的五个人全部葬送,无一漏网。

山洞中一片惊呼声响起,随即便是大声的咒骂和嚎哭之音。

常家兄弟和徐鹏举,以及土岗上的苏默都走了过来,相互对望一眼,苏默只是微微一笑,常豹则一挑大拇指,赞道:“苏哥儿,好手段。”

苏默摇摇头,一副高手寂寞的表情:“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常豹就不知该说什么了。自己只是随口客套下而已,这么点场面算什么啊。可偏偏这位脸皮厚的没边儿,倒似真见了多大的泼天之功似的。

他们四兄弟往日里也算是有名的混不吝了,但说无耻到这人的程度,也真是没谁了。

徐鹏举在旁看的常家兄弟吃瘪,不由的吃吃笑了起来。苏老大就是有这种能耐,总会让人哭笑不得,偏又无可奈何。

“小贼,你使出这般恶毒手段,便赢了也不算英雄……咳咳咳……”山洞中传出一声嘶哑的怒吼,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却是济农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叫骂起来。

苏默耸耸肩,毫不在意常家哥几个戏谑的眼神,扬声道:“是啊是啊,我本来就不是英雄,你奈我何?”

“你…….咳咳咳……”山洞里,济农还没被呛死,却好悬没被这句话噎死。

“……你,你难道就不怕引发两国刀兵吗?杀了我,我父汗绝不会放……咳咳,放过你的!”

苏默嘿嘿阴笑,“杀你?谁杀你了?谁作证?谁看到了?我只是闲来无事,出来打猎熏兔子而已。”

“你…….无耻!卑鄙!你…….咳咳咳…….”济农怒不可遏,大声叱骂着,却冷不防又被狠狠呛了一通,后面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几句话的功夫,本就逼仄的山洞中浓烟更重了,饶是里面济农靠着浸湿的面巾,也实在是有些抵挡不住了。

又是一通连连的咳嗽之后,无奈的道:“……你,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罢手?”

苏默哈的一声,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意:“罢手?却不知殿下在对付我魏二哥、魏三哥时,可有罢手?”

里面济农沉默下来。半响,有些羞恼又屈辱的声音再次响起:“前番是小王的不是。不过,小王也是被人蒙蔽了,不知那谷中是阁下的兄弟……”

这话一出,魏壹魏四二人顿时眼睛血红起来。苏默哦了一声,诧异道:“真的呀。哎呀,巧了,我这会儿可不是也不知是殿下在里面吗?我说了,只是打个猎,熏兔子而已。”

济农听的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你大爷的,老子说不明情况总么也要靠些谱,毕竟之前双方并未正式冲突,攻略之时你苏默也不在当面。可你现在也说什么不知,这不纯属瞪着眼说瞎话,明摆着欺负人啊。

旁边仅剩的几个护卫纷纷叫骂起来。济农却是暗暗一叹,明白这会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愤怒什么的毛用没有。挥手让众人收声,这才低沉的道:“苏大人,小王说了,是真的不知那谷中乃是你的兄弟。小王接到牧民来报,只说有贼人肆意劫掠、杀我族人。小王身为人主,岂有坐视之理?罢了,如今误会已经造成,说再多也是无用。小王愿付出代价补偿苏大人,还请苏大人看在两家结盟的情分上,高抬贵手绕过这遭。苏大人若肯应下,条件任凭你开如何?”

苏默眼珠子乱转,沉吟道:“这样啊……”

旁边魏壹魏四胸膛急剧的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跳。魏壹眼中又是失望又是黯然,却死死的按着兄弟,不让他出声。

说到家,他们只是家仆,性命身家都是主家决定的。苏默与徐鹏举兄弟相称,徐鹏举也早已有言,言明苏默的话便等同于他这个世子之言。

既如此,如果苏默真的要决定收取巨额回报放过济农,他们做下人的,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

徐鹏举也是一怔,怔怔的看向苏默,眼中满是狐疑之色。以他对这位老大的了解,或许下流无耻、龌龊卑鄙,但却绝不会背信弃义,贪图什么巨额厚报的。

常家兄弟却互相对望一眼,常熊常罴脸上露出鄙薄之色,常虎若有所思,常豹则饶有趣味的看看苏默,然后对兄弟几个使个眼色。

苏默毫不理会身后众人的脸色,沉吟片刻后,欣然笑道:“好好,便是如此。但不知殿下能出价几何,可莫要让在下失望才是。”

这话一出,魏壹魏四顿时面色惨然,深深低下头去。里面济农却是大喜不已,扬声笑道:“苏大人果然深明大义,小王愿出良马百匹、黄金千两、各色上等皮毛若干。两家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不知苏大人以为如何?当然,若苏大人另有要求,只管提出来,小王无有不应。”

他话语中带着颤音儿,满是激动兴奋之意。只要能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待得自己脱了身回去,定要尽起大军,雪此奇耻大辱!到时候,让这贪鄙的小贼后悔莫及!

他心中正想的凶狠处,外面苏默的一句话却登时让他满腔兴奋化为乌有。

“好好,甚好,殿下果然慷慨。不过苏某还有一个条件,还望殿下不吝应承。”

济农脸颊急剧的抽抽了两下,这小贼竟如此贪婪,这么一笔丰厚的赎金居然仍不满足,竟还有要求,贪心不足者一至如此!

强压着心中怒火,强笑一声道:“好好,无妨,苏大人便请说来。”

苏默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泽,嘿然道:“也没什么,就是这笔买卖只是殿下一人所用。至于殿下身边的其他人嘛,却是要借他们项上人头一用,祭奠我二位兄长。这个小小的要求,还请殿下莫要吝啬。”

什么?居然要自己护卫的人头?!这小贼分明是要赶尽杀绝啊。济农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他可不是没脑子的,苏默这一手,根本就是毫不掩饰的离间计。自己若真答应了,顿时便成了孤家寡人不说,即便是真的逃过了性命,待到回去后,还有何人再肯为自己效死?

若真那样,自己便活着也等于死了。不但再没了继承汗位的资格,在众兄弟环伺的恶劣处境下,怕是连一年都不一定活的下去。

这小贼,好阴毒!

济农这边大骂,魏壹魏四却是眼神一亮。虽然不能诛杀济农这个首恶,但是若能斩尽他的爪牙,也算是对两位死去的兄弟稍作安慰了。

常豹脸上趣味更重,眼中满是惊叹赞服之意……

“你休想!我,乌鲁斯博罗特,苍狼的子孙、黄金血脉的后裔,岂是出卖手下以求苟活之辈!你既如此逼迫,唯死战耳!”山洞中,济农暴怒咆哮,毫不犹豫的拒绝。

“济农!不可啊!”

“济农恩重,我等愿为济农赴死。但请济农照顾好我等家人即可。”

“正是如此,济农无需为我等惜身。长生天在上,愿来生仍为济农爪牙,万死不辞!”

“来来来,明狗休要为难我家济农。不过一条性命而已,便与了你这明狗又何妨!待得来世,再生啖汝这狗贼……”

山洞中,剩下的几个护卫又是感动又是愤怒,纷纷出口拦阻济农。随即便见人影一闪,已是大吼着冲了出来。

苏默撇撇嘴,喃喃的鄙视道:“没素质,真没素质。连自己主子都直呼其名,还装什么忠贞不渝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满意可以说嘛,骂人就太过分了……”

旁边常家兄弟和徐鹏举一起捂脸。常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凑近了低声道:“苏哥儿,人家哪有直呼主子之名了?所谓济农本就是蒙古特有的官位称呼。没听人自己说了,人家的名字是乌鲁斯博罗特。”

咦?是这样吗?喵了个咪的,又出糗了,都是这该死的济农搞的。苏老师暗暗羞恼的想道,脸上却丝毫不露怯,诧异道:“那个重要吗?围观自杀,赶紧的。哎呀,自杀噯,真心不常见的。”

常豹就又无语了。

山洞口,七八个蒙古汉子怒吼着冲出来,便站在洞口四五米开外,毫不犹豫的横刀自刎。血雾迸射之际,次第倒了下去。

“明狗!若敢不守信诺,老子便做鬼也不放过你!”最后一人扬声怒目冲着苏默这边大喊一声,随即也挥刀倒下。至死,一双怒目圆睁的眼睛,都直勾勾的怒视着人群中的苏默。

“不——!”

山洞中响起一声绝望凄厉的叫喊,随即跌跌撞撞的冲出一道身影。满头满脸乌漆麻黑的,如同刚才煤窑里爬出来的也似。待到目光触及那倒了一地的尸首,浑身顿时一僵,最终颓然坐倒下去……

第543章:追兵至

乌鲁斯博罗特被拉下去了,连反抗都省了。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彻底完蛋了。

今天的事儿,不用多久就会传遍草原。哪怕是表面上他这边的人都死光了,他坚信,以苏默的卑鄙,也一定会帮他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苏默嘴上说放过了他,但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方式,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恶毒百倍千倍!自己这是发了什么魔怔了,竟然脑袋一昏来得罪这么一个狠人?

乌鲁斯博罗特生平头一回,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大明人,你会后悔的!你会比我更凄惨一万倍!我等着你,等着你!哈哈哈……”

乌鲁斯博罗特忽然远远的大叫起来,声音凄厉而怨毒,笑声中带着无尽的疯狂之意。

苏默眼眸猛的一缩,他敏锐的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某种含义。看样子,这乌鲁斯博罗特会巴巴的跑来对自己下手,怕是不是什么巧合啊……

目送着乌鲁斯博罗特被拖下去的背影,苏默眯着眼半响没说话。常豹微微皱眉,上前一步低声道:“苏哥儿,你的对头不少啊。”

苏默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感念之色。他知道,这个看似忠厚实则精明的常家老二,也察觉到了什么,这是隐晦的提醒自己呢。

深深吸口气,将心中的忧虑抛开,畅笑一声抱拳道:“常二哥有心了。至于对头嘛,这世上魑魅魍魉何曾少过?由得他去。”

常豹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眼中却露出几分敬佩之色。两下里毕竟只是初见,话点到为止就行了。倒是苏默能立即明白自己的意思,这份人情算是送到了不说,单这不弱于自己的敏锐,以及好不胆怯的慷慨豪气,倒是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大哥、四哥,可还怪我?”谢过了常豹,苏默转身对魏壹魏四笑问。

魏四低着头不说话,魏壹却是似乎明白了点儿,瞥了眼自己兄弟,尴尬的抱抱拳讪讪的道:“公子莫怪,老四他……”

苏默哈哈一笑,摆摆手上前揽住魏四,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魏四听后猛的抬起头来,眼中露出又是恍然又是羞愧的神色。退后两步,对着苏默深深一揖到底。

苏默赶忙上前扶起,摇摇头示意不必,这才转头看向魏壹道:“魏大哥,小弟先前安排的你可吩咐下去了?”

魏壹重重的一点头:“公子放心,必不出疏漏。”

苏默慨然道:“好,既如此,咱们便入林上山吧。客人们可就要登门了,可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失了礼数。”

说罢,冲着众人一抱拳,当先转身而行,直往林后一处山崖而去。

四下里传出几声唿哨,影影绰绰有无数人影往各方散去,很快消失不见。

徐鹏举一脸的茫然,紧走几步赶上常家兄弟,拉着常豹低声道:“二狗子,老大这是怎么个意思?我怎么感觉神神秘秘的呢?”

常豹行二,而常家兄弟分别以虎豹熊罴为名,徐鹏举便偏偏以猫狗猪羊来对应。两下里乃是世交,斗嘴的惯熟了,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只不过常家四兄弟里,老大常虎相对稳重,老三老四是真的憨直猛悍。唯有这常豹最是精明,偏又总做出一副老实头模样骗人。徐鹏举初时不知吃过他多少亏,心中其实很是有些敬服,但嘴上却从不肯认输半分。

这二狗子的称呼,便是一种变相的报复和嘲讽。但在一遇到困扰时,第一个想到求解释的也是这位二狗子。

常豹啊了一声,脸上又露出惯常的憨憨的神态,挠头道:“什么什么意思?俺不懂你说的什么。”

徐鹏举一窒,随即大怒,恶狠狠的道:“你大爷的,常老二,你别逼老子发飙啊。”

常豹就斜眼看他,眼中露出讥讽戏谑之意。徐小公爷嘴炮的特质早已人尽皆知,妥妥的“君子”模范。真要动上手了,却是连一招都顶不下来,每每被常家哥儿几个欺负的不要不要的。

偏偏驴死不倒架,总忍不住挑衅几句,结果可想而知。这哥儿几个便总是有意无意的挑逗几句,找些乐子。

这会儿徐小公爷显然故态复萌,常豹自然乐见其成。倒是旁边几个兄弟也有些不明所以,顾不上再去调戏徐小公爷,也追问起来。

常豹这才一整脸色,瞟了眼前面的苏默,低声道:“实话说,我也看不太明白。不过应该是有了应对蒙古人的法子,多半跟那个乌鲁斯博罗特有关。还有,你们没发现吗?那个一身杀气的江彬不见了好一会儿了,还有那帮子罗刹鬼佬。便连他本部那几百人也少了接近一半。奇怪,莫非他不仅仅是想脱身,还想着……”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

他解释的虽然不甚明确,但常家兄弟几个和徐鹏举也大体有些明白了。眼见他不肯再说,便也不去追问,只默默的跟着继续往里走去,心中却各自转着念头,暗暗猜测不已。

待到穿过外围稀疏的林子,终于登上那处山崖上,苏默胖爷等人早已等候在那儿了。

眺目远望,天地交接处,已经肉眼可见一道黑线显现。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直如潮水奔涌而来。伴随着隐隐的隆隆之声,脚下的大地也微微震动起来。

蒙古骑兵,到了。

整整一个万人队!按照蒙古人的习惯,至少都是一人双马,有的甚至是一人三马。这一个万人队,便是两万多,接近三万匹马匹。

三万匹马齐齐奔动,那声势远了还不觉,但随着越来越近之后,顿时如同山崩海啸一般。

汤圆不安的甩了几下尾巴,喉咙中低低的咆哮了几声。大尾巴熊是个标准的好斗分子,但在面对着这般大场面时,也不觉露出几分不安。

“苏苏上…….杀虫子…….”它断断续续的发出模糊的意念。

苏默没好气的给了它一巴掌,这夯货倒也不傻,自己不敢上便蹿动着他这个主人先上。大爷的,当你家主人是傻子吗?

汤圆奸计被识破,抱头躲到胖爷身后去了。俩货平常看似不对付,但实际上感情却好的很。尤其是在面对老大苏默时,总会互相依靠取暖,妥妥的基情四射。

“把咱们的王子殿下请上来吧。”苏默懒得理会那猥琐的熊,转头对魏壹吩咐道。

魏壹回头打个手势,很快,乌鲁斯博罗特便两个亲卫架上来了。眯着眼望了望下面渐渐靠近的大队骑兵,乌鲁斯博罗特先是脸上一喜,但随即便又转为黯然。

来的何其迟也?若是能早到半日,自己又何至落到此时地步?眼下,却是日月轮转,万事皆休了。

“你又想要做什么?不妨明白告诉你,我是绝不会帮你做任何事的!有种你便杀了我,看我成吉思汗的子孙可有半个怕字。”他斜眼曳斜着苏默,冷冷的说道。

苏默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恼。摇头道:“怎么会,看你说的,啧啧。王子殿下,我不用你做任何事儿,只是觉得这里风景不错,请你来一起观赏观赏而已。我们大明乃是礼仪之邦,从不会强迫朋友为难朋友,从来都是讲个分享,就像我现在这样。嘿嘿,殿下是不是很感动?”

乌鲁斯博罗特狠狠呸了一声,脸色铁青的扭过头去不理他。这无耻的小贼,满嘴的都是奸毒诡计,乌鲁斯博罗特便是相信狼和羊谈恋爱了,也绝不会信这小贼口中出的半个字。

轰隆隆的蹄声越来越响,终于在临近山崖下的林子前百余米停了下来。

人上一万,漫山遍野,更不要说这足足三万匹战马了。放眼望去,整个下方的草原都似被遮盖住了。

大军之中,旌髦林立、大纛飘扬。此番追来的正是王庭汗帐达延可汗的亲属麾下,中军里最高的旗帜,便也是代表了他本人的狼毛金色大纛。

山崖上,乌鲁斯博罗特远远的望着那杆大纛,紧抿的嘴唇颤了颤,眼中激动的神色一闪而逝,最终又化为寂然。

大军中次第响起长短不一的号角之声,阵脚涌动,一骑从中飞驰而出。待到奔到林子边处,马上骑士仰首望向山崖上众人,忽的反手擎弓搭箭,猛地大喝一声,一支利矢便如电般射了出来。

这山崖离着下面,直线距离足足有三百多步,又是由下向上的仰角,按说一般箭矢是绝不可能企及的。

然而此人这一箭射出,随着空气中发出一声急剧的裂空之音,那箭瞬间已是到了眼前。

笃的一声闷响,箭头狠狠的插入山崖上众人前方十几步远的地面中,从而溅起一蓬冻土。由此可见,这一箭的力道是何等的骇人。

众侍卫脸色大变,纷纷挺起大盾往前竖起,庄虎和唐猛二人也急拉着苏默,又往后退出一段距离,以策安全。

“上面的明狗听着,速速放了我家济农,然后自己下来请罪。若是不然,大军倾压之下,不留活口!”

下面骑士射出了这一箭后,纵马往来奔复来回,以弓怒指上方众人,大声吼叫起来。

苏默也被这一箭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这人的箭术竟达至如此惊人的程度。

乌鲁斯博罗特冷冷的斜眼看他,脸上满是讥讽之色,幸灾乐祸的道:“狗贼,你死定了!我父汗此次竟连宝弓哲别都派了来,必是动了震怒。哼哼,且看你这狗贼如何下场。”

“宝弓哲别?”苏默歪着头念叨了几句。哲别这个词儿他是明白的,后世金老爷子的经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便曾提到过。意思其实与神雕手一样,都是称呼神射手的。

眼下下面这人哲别的称号前还要加上个“宝弓”二字,看来果然如这个济农所言那样,应该是蒙古人中最顶尖的神射手了。

只是尼玛再厉害的神射手,不也就这么一人吗?且不说还一上一下,隔着这么老远的,只要小心一些,又能奈自己何?这比比叨的跑自己眼前装逼,就看不出当前是谁拿捏着谁吗?

傻叉!

苏老师做出最终判定。傻,是一种病!苏老师认为自己是个高尚的人,是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应该无私的给他治疗一下。

于是,下一刻,他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做出了一个举动,登时让崖上崖下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起来。

第544章:夺气

苏默亲热的拉着乌鲁斯博罗特,走到那支插在地上的箭矢前面。然后弯腰伸手将那支箭拔了起来,笑眯眯的对他道:“小鸡啊……”

乌鲁斯博罗特毛了,小鸡是什么鬼?

“怎么,你不是叫济农吗?这是昵称……唉唉,你这什么表情?好好的,跟你说话呢。”苏默不乐意了。

“……我叫乌鲁斯!孛儿只斤?乌鲁斯博罗特!济农是我的封号。”乌鲁斯博罗特咬牙切齿的纠正道。这个混蛋还号称才子呢,连这都分不清楚。

苏默皱皱眉,砸吧了下嘴儿:“哦,这样啊。好吧,你们蒙古人真麻烦,起个名都这么啰嗦。嗯?孛……什么斤,你们起名儿还带着份量的啊。”

乌鲁斯博罗特大怒,怒目相对:“不许亵渎我的姓氏!那是高贵的黄金汗帐一脉才……”

苏默不耐烦的摆手打断,掂了掂手中比之寻常箭矢长处一大截的利箭:“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鸡啊,我发现你的人缘真不咋地啊。看,离着这么远,人家都想干掉你。”

乌鲁斯博罗特差点气疯了,怒道:“放屁!这是警告之箭,是射向你的。”

苏默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不可能,我跟人家不认不识、无怨无仇的,人家干吗大老远跑来射我啊。相信我,这真是射你的。”

乌鲁斯博罗特冷笑着斜眼觑他,懒得跟他缠夹不清。但是随即就变了脸色,大声惨叫起来。

因为苏默手中的利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狠狠的插在了他的肩窝里了,崖上崖下,众人齐齐惊呼出来。

“喂,下面的小子,你他妈的会不会射箭啊?这么大个靶子都射不中,还要爷帮你补刀。来来,继续,多练习才能有好成绩,我看好你哦。”

一把薅起乌鲁斯博罗特的发髻,迫使他直起身,自己却闪身躲在后面,从乌鲁斯博罗特肩膀后面露出头来,冲下面大喊起来。

常家兄弟和众侍卫齐齐石化,徐鹏举一手叉脸,这臊的啊。老大啊,咱这不要脸的把戏搁家里玩玩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这么做真的好吗?

唯有胖爷面不改色,这才是咱们的少爷。

下面正来回奔跑的宝弓哲别也震惊了,若不是骑术精深,当场就要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明狗!你怎么敢……”

苏默扒着脑袋往下探看,听宝弓哲别大骂,毫不犹豫的伸手握住插在乌鲁斯博罗特肩上的箭枝,又再用力一搅……

“啊——”乌鲁斯博罗特再次长声痛叫起来。不是他不汉子,这尼玛真心太痛了啊。

被斩上一刀射中一箭没啥,常年野外生存,哪个蒙古爷们不曾挨过刀创箭伤?甚至野兽活生生的撕咬都挨过,谁又曾皱过眉头?

可尼玛被这样把箭插在身上,按着来回的搅合……你大爷的,那是肉啊!你当是搅浆糊吗?

又加上完全的出其不意,饶是图卢斯博罗特再如何自诩铁汉,也忍不住惨叫出声了。

“大男人家家的,叫个屁啊,一点都不坚强。下面的,来来,继续射啊,别停。”苏老师在身后鄙视的埋怨声,随即再次兴奋的冲下面大喊着。

乌鲁斯博罗特要抓狂了,剧烈的挣扎起来。这小王八蛋简直就是个没人性的魔鬼!自己怎么就昏了头,非要招惹到他呢?乌鲁斯博罗特这一刻是真的后悔了、恐惧了。

下面的宝弓哲别也不奔跑了,骑在马上呆呆的看着上面的惨剧,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这事儿怎么就成眼前这样了?自己不过是想震慑一下,迫使对方心存顾忌,即便是不能马上放了济农,也不至于伤害到他。

可……可上面那个小鬼咋就能恁的无耻呢?他不但狠狠伤害了济农,竟还要栽赃给自己。这要是传回大汗的耳朵里,等回去后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当然,大汗还不会昏聩到相信自己有谋害济农的心思,但是济农因为自己的威胁才受到了伤害的事实,却也是无可辩驳的。

这些贵人们是何等金贵的身子,此番若真被认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受伤,怕是就连济农也要记恨自己了吧。

这么想着,宝弓哲别忽然后悔的向撞墙。自己非要争的个什么风头?说什么以神射威慑敌人,或能让敌人就此释放了济农。这下可好,肉没吃到嘴里,先被肉里冒出的骨头硌掉了牙。

他妈的上面那个大明的混蛋到底懂不懂战场规则啊?不是应该被自己一吓后,色厉内荏的谈条件求活命吗?即便就算他自己不惧,可不也得为手下的士卒想想?

可特么的眼前这画风……唉哟我去!宝弓哲别左思右想想不通,然而猛不丁一道灵光显现,忽然就那么悟了。

妈蛋,自己这是碰上棒槌了啊!上面那个混蛋,根本就是个屁都不懂的愣头青棒槌!这种近乎二百五的傻叉,你还能期望他明白什么叫威慑,什么叫战场规则?

自己咋就这么命苦呢?偏偏百年不遇的极品,就让自己给碰上了,貌似还是自个儿强烈要求主动求碰的……

宝弓哲别心丧若死,懊悔如同狂潮浪涌一般。

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号角声,那是带队的万夫长年罕帖木儿发出的召回军令。

宝弓哲别抬头再次望望上面还在不停喊着让他射的棒槌,眼中射出极愤恨的目光。然而最终还是不得不叹口气,恹恹的调转马头往本阵而回。

之前他携着惊世神射绝技,信心满满而来,回去时却满心伤痕、垂头丧气。这让蒙古大军如同泰山压顶般的气势,都不由的跟着消退了几分。

与下面蒙古大军的士气一沮相反,崖上大明众士卒却是忍不住爆出一片的欢呼。

没有人惧怕死亡,甚至所有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毕竟双方的实力,实在是天差地远了去。之所以仍然如磐石般屹立在这儿,靠的是坚韧的心性和不屈的血气。但这并不表示大伙儿活够了,或者是真的认为自己能以一千对一万,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就在刚才,自家的首领以一种近乎胡闹的方式,竟生生的压住了对方的气势,使得三军气为之夺。这,何尝不也是一种胜利?

众人眼望着苏默笑眯眯的溜溜达达走了回来,眼中都露出崇拜敬服之色。这个面上看去惫赖的少年,这一刻那瘦削的身躯,似乎忽然间变得无限高大起来。

常家老三老四眉飞色舞,毫不掩饰的齐齐挑起大拇指,表达着赞佩之情。先前的诸般鄙薄和轻视,这一刻再也不见了半分。纯粹的武人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只要你能拿出本事来,他们就会热烈的接受你。

常虎常豹兄弟俩无奈的对个眼色,都是苦笑着摇头不已。这等诡异的场面,实在也让两人不知该怎么说好了。可就算这一刻暂时占了上风,但接下来呢?又将如何应对?总不能指望着靠这种手段退了这一万大军吧?那是神话、是做梦、是小说,独独不会是现实。

常豹叹了口气,深深的看着走回来的苏默,苦笑道:“苏哥儿,别藏着掖着了,还有什么高招都亮出来吧,也免得咱们这儿提心吊胆的。”

苏默啊了一声,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什么藏着掖着,高招?没啥高招啊,裸照倒是可以有……”

常豹当即就凌乱了。

“你没……你没后招,还这样激怒蒙古人?若他们就这么跟咱们耗下去,困守在这片山崖上,人吃马喂的,以咱们携带的口粮,最多两三天就要活活饿死了。”

苏默摊摊手,两只小眼睛无辜的眨啊眨,无奈道:“那咋办?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常豹瞪着眼睛看他。半响,终于华丽丽的败退。以手抚额痛苦的道:“好吧,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孙子肯定有后招!常豹恨恨的想着,奈何他非要装痴卖傻,常豹拿他还真是没办法。

这尼玛原本都是自个儿惯用的手段,如今却被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拿来对付自己,实话说这滋味儿真心不怎么好受。

可这是抢戏、抢台词儿、抢角儿懂不懂?很招人恨的!常豹幽怨的看着一脸懵懂的苏默,这憋得。

山崖下,蒙古大军中再次传出阵阵号角声。随着号角,两对骑兵轰然而出,分从两翼往崖前奔来。

“他们……这是要硬攻了!”旁边魏壹面色一变,失声叫道。

众人齐齐看向苏默,等他做出决断。

苏默无辜的来回看看,茫然道:“你们干吗?都看我作甚?该干吗干吗去啊。”

常家老三老四倒是兴奋起来,提刀上马便要往下去迎敌厮杀。常虎急忙拦住,开玩笑呢吧,这么几个人跟人家去硬抗,那不是勇敢,是傻逼!

常豹叹着气揉头,暗暗的冲徐鹏举使个眼色。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家兄弟几个之前的做作,肯定是让那小子记恨了。所以这会儿才装疯卖傻,这是*裸的报复呢。没法儿,只能靠徐小公爷出头了。

徐鹏举早在看到这万马奔腾而来时就小脸发白了,要不是怕在兄弟们面前露了怯实在丢人,怕不早就撒丫子扯呼了。对于自家老大究竟有没有退敌之策,实话说,到了这个时候,连他都心中开始打鼓了。

这会儿接到了常豹的暗示,当即上前扯住苏默袖子,也不说话,就那么两眼含泪的默默凝望。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这叫个恶寒啊。抬腿一脚将这恶心玩意儿踹开,怒声道:“来人,传我将令!”

众人精神一振,终于啊,主将终于要拿出底牌了吗?大伙儿齐齐挺胸,竖起耳朵。

“擂鼓!放——小——鸡!”苏大将军得意洋洋的发布号令。

噗通!众人齐齐栽倒……

第545章:收服

两个千人队轰隆隆又撤回去了。

不撤不行啊,山头上那个明军统帅实在太无耻了。己方这边刚一作势开始攻击,那厮便把自己的济农推了出来,拿把刀子在济农身上比比划划的。

大爷的,大汗的命令是让大伙儿来救回济农的。这要是因为自己的攻击伤到了济农,那回去如何交差啊。不看那个宝弓哲别都蔫了吗?

他非要炫耀武勇,结果一箭射出,所谓武勇炫耀了没不知道,济农却因此结结实实的挨了下狠的,等回去后,不定等着他的是什么呢。所以大伙儿还是洗洗睡吧。

蒙古大军中,左翼万户年罕帖木儿脸色铁青,两眼冒火的盯着山崖上面,咬了半天牙,终是不忿的喝令收队,便在下方展开营地驻扎下来。

既然不能攻,那也得先围起来,看看大家谁能靠过谁!随后又让传来一人,作为使者往明军这边谈判。

临来前,达延汗的命令虽然是见到苏默不必多问,直接斩杀,但那是在以为济农死了的前提下。如今济农还活蹦乱跳的,他当然不能做出可能危害济农性命的事儿。

年罕帖木儿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家大汗对这位二王子有多么宠爱。打从二王子可以带兵起,接连给了他两个万户了。据说,前阵子大汗已经有了再交付一个万户给乌鲁斯博罗特的想法。

若果真是那样,便是他这个左翼万夫长,也将归于乌鲁斯博罗特麾下。可以说,这位被俘的二王子,很可能就是他年罕帖木儿日后的主子,名正言顺的蒙古左翼三万户济农。

试问,他年罕帖木儿如何敢在这个时候,做出哪怕稍有半分可能危害到日后主子的事儿?

既如此,那就试试谈判吧。只要能先将济农救回来,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放下。

蒙古人这边扎营立寨,山崖上,常家兄弟等人都是一脸古怪之色的围着苏默。

眼下这情形,必须要问出个子丑演卯来,不管怎么做,大伙儿也得有个准备不是。像先前那般无耻手段耍赖,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老大,你这样无耻真的好吗?”临时营帐中,还是徐小公爷被推出来,代表大家发问。

苏默不屑的撇撇嘴,哼了声扬扬头不理会。那意思是,对你的智商我表示很鄙视,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徐小公爷这个囧啊。不过好在他被苏默这帮人早已鄙视惯了,倒也并不恼怒。窒了窒后,便又腆着脸凑过去,摆出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这把苏默恶心的啊,嫌弃的抖开他,自顾往椅子上坐了,这才不耐烦的道:“好好说话,你到底要干啥。”

徐鹏举面色一正道:“下面蒙古人狗胆包天,竟敢围我大明使团,欲图不轨。我们身为国朝武勋、将门之后,岂容胡虏如此狂妄?正当提三尺剑、建不世功,扬我大明国威啊。老大,你认为呢?”

苏默认真思考,庄重的缓缓点头赞道:“有理。不想兄弟你果然不负令祖给你起的鹏举之名,竟颇有岳武穆的几分风骨,佩服佩服。”

徐鹏举就立刻神采飞扬,满脸得意洋洋。左顾右盼的轻咳了几声,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再接再厉,再来几句慷慨激昂的,结果苏默下面一句飘了过来,登时让他一头栽倒。

“我兄弟为国为民、壮志豪情,不可不支持。来啊,点起号炮,咱们一起为鹏举观敌料阵,坐看鹏举单骑冲营,大破胡虏的英姿。”

噗通!

徐鹏举从椅子上张倒在地,一手扶着帽子一手颤巍巍的指着苏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太毒了,要不要这么狠?单骑冲营?我得是对生活厌倦到了何等地步,才能干出那种找死的事儿来?

闹着玩下死手啊这是,大家还能不能做好盆友了?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旁边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看着这兄弟二人耍宝。尼玛,这都啥时候了,咱能不能严肃点啊?眼看着死到临头了还这么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也真是没谁了。

常虎咳嗽一声,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苏哥儿,举哥儿,咱不闹了成不?之前是咱们的不是,多有得罪,您二位且多包涵些。待到回头了了此事,咱们兄弟摆酒赔罪,地方任你们挑选。”

这营帐里,说到底,也就是常家兄弟算是客人。他是常家兄弟的老大,这么郑重其事的坦言道歉了,大伙儿倒反而有些惭惭了。

徐鹏举也不搞怪了,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也不多话,只是指了指苏默。

他作为中间人,两下里都是兄弟,面上逢迎哪个也不好看,便只能以这种方式,既表达了对常家兄弟对苏默猜疑的不满,也是变相帮助他们的一种表示。

眼下既然大家要开诚布公了,那他便功成身退,一切事儿都去跟苏老大说去,徐小公爷是不参与的。

苏默挑挑眉头,没好气的瞪了徐鹏举一眼,这才将目光重新打量了下常虎这个常家老大。徐鹏举早跟他说了,常家哥儿四个,老大稳重,老二奸诈,老三老四才是真的憨直之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啊。

这常虎一看形势不利,当即果断的认怂低头,顺带着还挤兑了这边,连消带打的手段,偏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端的是面面俱到。常家百年世家,领袖关中,果然名下无虚。

这么想着,面上也不再嬉戏,笑着一抱拳道:“常大哥可不是哪里误会了?什么赔礼陪酒的,小弟和鹏举向日里这般闹惯了的,一时无状,真的没别的意思。”

常虎苦笑笑,看看自家三弟四弟一脸的茫然懵懂,又和老二常豹对个眼色,点点头道:“哦,那倒是常虎想多了。既如此,在下别的也不多说了,只代表舍弟几个在此做个承诺。接下来常家自我而下,皆听苏哥儿调遣,以退贼寇,万死不辞!”

这便是正式明确自己的态度了。军伍临阵,必须要上下一致、令行畅通,才可发挥出百分百的战力。倘若令出多家,又或者阳奉阴违,各有心思,那便等于是未战先败了。

苏默和徐鹏举百般胡闹,苏默又几次的装傻充愣,固然是对自己兄弟几个的考校的反击,其实也是迫使自己兄弟几个低头听令的暗示之意。

如今大军压境,眼见得就是一番苦战在眼前,常家兄弟几个或许武艺超群,能保证自己杀出重围,但是却没把握能带着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到时候别说苏默身后站着的张悦、徐光祚这些人家不好交代,便是只徐鹏举这位魏国公府世子少跟汗毛的话,他常家都不好面对魏国公了。

偏偏事到如今,饶是常豹多智狡诈,思来想去也最多只能做到自保无虞,并没有什么万全的退敌之计。那么,便唯有看苏默的手段了。

所谓主客易势、太阿倒持,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不外如是了。更不用说,他们常家此来,本就是老爷子派来协助的。所谓协助,自然便是要以苏默、张悦等人为主。不然的话,那就不叫协助,而是带领了。

既如此,自己兄弟自作主张的考校人家也通过了,明里暗里的面子也给了,此番老实低头还有什么不可接受的?而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们不服气,这便才有了常虎的果断低头退让。

苏默听了常虎终于说出了这番话,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儿。他虽然早有定计,自信能完美解决眼前的困局,但毕竟是以寡击众、以少对多。若是能多出一份力量,则多出一分胜算。

而且即便是常家兄弟最终不肯低头,只要能保证不添乱就行。不然的话,他真有些担心,会有什么不可控的变故出现,平添额外的麻烦。

不过现在,终于是可以放心了。

他站起身来,郑重的对常虎几兄弟深施一礼,正色道:“几位哥哥不辞辛苦,远赴塞外不毛之地,只此一点,便是大恩。苏默心中唯有感动,永不敢忘。大恩不言谢,再说别的,也是多余。至于说什么听令调遣更是客气了。昔日常家先祖,开平王爷燕衡公名震天下,常家世代簪缨,精通战事、熟谙军务。几位常家哥哥家传渊源,此番正要赖几位哥哥大才,共同参详就是了。”

开平王爷燕衡公,指的便是大明开国大将常遇春了。常遇春号燕衡,死后被太祖朱元璋追封为开平郡王,故而才有苏默此时这般称呼。

常家兄弟几个听他如此盛赞自家先祖,均是面现自豪之色。又听他谦逊自让,明言多有依仗,这分明是抬举他们几个,心中顿时更多出几分好感来。

常熊常罴二人固然是热血贲张,拍着胸脯大声表示必当全力相助云云,常虎常豹也是脸现欣慰,点头不已。这个横空出世的英国公的子侄,果然不是俗人。胸有沟壑、有才有德不说,更难得的是这份心胸雅量。怪不得能得英国公、定国公、魏国公等一干武勋贵族看重,连自家老爷子都瞩目不已。

再想想之前自己几个狂妄自大,非要弄什么考校之举,终至搞出眼下这不可收拾之局,不由的暗暗惭愧不已。

没错,之所以最终被蒙古大军追及,眼下被围困孤山,正是他们所谓考校惹出来的祸事。

按照正常的发展,乌鲁斯博罗特哪会追了这么久才追上?正是他们从中引导算计,想要看看苏默面对追兵、生死关头时会如何抉择,这才终使得危局成真。

然而谁也想不到,苏默固然没让他们失望,但之后的一连串手尾却也让他们麻了爪。简单的说就是,他们玩脱了。最终的结果已经脱出了他们可控的范围。

而庆幸的是,苏默眼下的表现,看来不单单是通过了他们的考校,甚至犹有过之,心中早有定计。双方上下高低,至此已然一目了然,再没了争究的必要了。

“但凭将军驱使,末将等恭听号令。”想到这,两人面色一肃,齐齐上前一步,郑重见礼。

口中不称苏哥儿,却以将军呼之,而又自称末将,已然是正式表明上下尊卑,以军中正式礼节明确的意思了。

苏默心中宽慰,也不再矫情,返身坐回上首。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将心中定计细细讲说起来。

第546章:痛骂汉奸

“报——!”

营帐中,苏默刚刚将心中定计与诸人分说完,帐外忽有斥候来报。

常虎扭头看向苏默,意为示下。眼下几支队伍,常家部属最多,先前诸般哨探、警戒事务都是他们的人在做。如今既已明确了上下,自当以苏默的意志为主。

苏默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

常虎这才微微欠身,转头沉声道:“传。”

帐帘一掀,一个士卒大步走进,躬身禀道:“启禀几位公子……”

“混账!”他话才出口,常虎就大怒打断,起身喝道:“狗才!此即为军中,何来的公子!”

那常家斥候一愣,心中这个委屈啊。让咱们称呼公子的不是您几位吗?这咋现在又来骂咱们?

苏默斜眼睇了常虎一眼,笑而不语。常虎脸上热辣辣的,微微背转身冲着那斥候使个眼色。之前他们心中轻视苏默,曾特意吩咐过只称呼苏默公子,以表示军中当以他们为尊之意。

可谁想到发展至此,再玩这种小花活那不是丢人嘛。偏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通知下去纠正,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好在那斥候也是个机灵的,眼神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当即单腿点地,以正规军礼参见,大声道:“启禀诸位将军,外面有蒙古使者求见。”

常虎常豹见这家伙终于改了口,脸上尴尬稍退。但听到后面的话,不由的都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苏默,脸上露出惊骇敬服之色。因为苏默刚刚就说过,他要最终迫使蒙古人派人来和谈。这话音儿还犹在耳边,果然那蒙古使者就到了。这份对人心的把握,真真是可畏可怖。

苏默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这才开口道:“看来蒙古兄弟性子很急啊,也好,那咱们就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吧。请那使者进来吧。”最后一句却是对那斥候说的。

斥候叉手应诺,干净利索的起身去了,这次却聪明的很,连再向常家兄弟请示的眼神都没。

片刻,帐外靴声橐橐,帐帘一掀,一个裹着皮毛大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目光在帐内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上首的苏默身上,深深凝视了一眼,这才拱手道:“在下慕雨田,见过诸位将军。这位想必就是大明钦差苏副使了?果然少年英才。”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有寒光闪烁。这个蒙古使者竟然是个汉人,令他大出意外。但是意外过后,紧接着便是一股怒气勃然。

华夏民族历朝历代,都会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慷慨悲歌之士。但也总是会有那么一撮儿丧了良心的,甘心充当异族走狗、出卖祖宗的汉奸。

便如汉时的中行悦、五代后晋的石敬瑭;又比如明末的吴三桂、耿精忠,以及再往后时候,抗日战争时期那些伪*腿子之类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数典忘宗的畜生,中华民族为此承受了更加深重的苦难。

苏默后世虽然只是个美术老师,但不可否认,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他对国家、对民族有着超乎常人的热爱和忠诚。也因此对给国家民族造成严重伤害的这些汉奸,更加深恶痛绝。

在他的认识里,人的本性便是趋吉避凶。大部分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并不是谁都能当英雄的。除了身负使命的特殊群体,普通人也没那个义务当英雄。

所以,当危险来临之时,你可以逃避,可以退让,甚至可以认怂,都无可厚非。非身在其境的人,其实并没什么指责的立场。

但是,唯有一条底线,决不能触碰!那就是,不能出卖!只要做出出卖的行为,那就不再是族人,而是敌人!甚至比敌人更加该死!因为他们带来的伤害,更远远大于不了解情况的敌人。

而显然,眼前这个蒙古使者慕雨田,也是一个中行悦式的人物,一个甘心做异族走狗的狗汉奸。

所以,在慕雨田施礼问候完了后,苏默并没马上回话,而是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儿。直到慕雨田被他审视的目光看的大不自在,微微有些羞恼时,他却忽然扭过头去,笑着对常虎等人摇头道:“诸位哥哥,看来蒙古兄弟很看不起咱们啊。”

常虎等人不明所以,只能含糊以对。慕雨田也是一愣,浑不知这小钦差是什么意思。可他却知道,貌似这个小钦差不满意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不满意,却是一时想不出来。

其实对于这个什么钦差副使,他根本不看在眼里。换做往日,你爱满意不满意的,他才不会在乎呢。但是现在不行啊,他可是身负着谈判的使命呢。要是开头就让谈判对手有了抵触,那接下来的谈判还如何达成目的?

于是,他只得再次抱拳施礼,含笑问道:“不知苏副使这话什么意思?你我两家虽发生了些误会,但那终归是两军对垒之际,应该算不得冒犯吧。那么,又何来的看不起之说?”

苏默嗤了一声,脸上毫不掩饰的做出鄙视之色,这让慕雨田不由的面色一沉,心中恚怒至极。这小畜生简直妄称读书人,还什么北地第一才子呢,连起码的待人接物礼节都不通,真真是有辱斯文。

“你是不是在偷偷骂我不知礼数?”看着慕雨田阴沉的脸色,苏默反倒笑了起来,笑眯眯的歪头问道。

慕雨田瞅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更气,终是忍不住火气,哼了一声道:“岂敢,原来苏大人自己也知晓呢,学生还当是自己多想了呢。”

啪!苏默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大响。慕雨田吓了一跳,以为苏默是恼羞成怒了,顿时不由的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可是来谈判的,怎么才两三句话就按捺不住性子,发了脾气呢?这一来,谈判的任务完不成倒也罢了,要是这小子年轻气盛之下,一怒给自己宰了,那岂不是要冤死?

想到这里,饶是大冷天的,脑门上也是不由的沁出汗来。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却又让他瞠目结舌起来。

“哈,你可不真是想多了?你既然知晓我名,便当知道,少爷人称才子。什么叫才子?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诗书礼仪、博古知今,前知一千年后晓五百载的高士。如此大才,又岂是你猜度的真个不知礼的?”

慕雨田就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古之读书人,崇尚的是恭逊自谦,讲究个含而不露。便是自卖自夸,也都是极为隐晦,多以隐喻手法来做。何曾听过这般不要脸到*裸的自唱赞歌的程度?

所以,饶是他自诩为饱学通读,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表达了。但是苏默似乎原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话音儿顿了顿后又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知礼仪,为何对你不假辞色,连坐都不肯让,实在太过失礼啊?”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听着苏默这般直白,毫不掩饰的问话,慕雨田下意识的茫然点点头。他这会儿已经有些发懵了,眼前的画风真心从所未见,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认知,令他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苏默却忽然又抛出一个问题来:“慕雨田是吧,我且问你,如果有客人告诉你要去拜访你,但是开门后,先进来的是那位客人的狗,你会给狗见礼,并给他请座吗?”

慕雨田一呆,心说这不废话嘛,我是傻了还是痴了,会跟一只狗去见礼请座的……嗯?不对!他这是什么意思?

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他霍然抬起头来,却见上面苏默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顿时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骂我,骂我是一条狗,我……我我……我你大爷的……

终于明白过来了,慕雨田一张脸瞬间涨的血红血红的,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这该死的小畜生,他竟然敢骂自己!还是这么堂而皇之的,真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可是,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与他素未谋面,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何以初一见面,上来就这般辱骂自己?

慕雨田觉得这个委屈啊,实在是想不通。他甚至感觉,比起所谓的使命,弄清这个问题的缘由更加迫切些。否则,他的念头就不通达啊。

“为什么?”他红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苏默,哑声问道。旁边包括常家兄弟在内的所有人,也都看向苏默。实话说,他们也有些莫名其妙。

苏默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为什么!敢问你贵姓啊?”

慕雨田气结,想要抓狂。老子刚才一进来就报过名了好不好,合着你个王八蛋根本完全无视了啊。

“在下姓慕!”他一字一顿的道。

苏默面无表情,又问道:“那你爹姓什么?”

慕雨田眼前一黑,好悬没一口血吐出来。我入你先人的,这是人问的话吗?我姓慕,我爹姓什么还用问吗?你这么个问法,岂不是暗示我不是我爹亲生的?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怒气勃然,待要张口大骂,却听苏默冰冷的声音又起:“你不回答,果然是忘了你爹姓什么了。既如此,那你爷爷、你祖宗姓什么定然也是不记得了的对吧?也对,你个数典忘宗的畜生,堂堂一个汉人,却跑去给鞑子当奴才,还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可不就是一条狗吗?偏偏你自个儿非要做狗就做吧,还要跑老子跟前儿来狂吠,你说你是不是贱?王八蛋,要不是老子怕你的肉都是臭的,定要把你炖一锅狗肉嚼果了。你还恬不知耻的跟我谈礼仪,要请座,滚!立即滚回去,让你主子派个人来说话!你,确是不配!”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好骂,直骂的慕雨田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颤颤的手指着苏默,嘴巴张了又张,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两眼一翻,已是仰身便倒。

第547章:请退二十里和苏默的回礼

啪!

蒙古大军中军营帐中,年罕帖木儿狠狠摔碎了一个心爱的瓷盏,狼一样的双眸散发着欲要择人而噬的凶芒,紧盯着匍匐在地的仆从身上。

他奉达延汗之命来追杀那个所谓的大明钦差副使苏默,并在乌鲁斯博罗特存活的情况下,将其救援回来。

结果与事不谐,乌鲁斯博罗特在他将将赶到的前一刻,还是被明人掳了去,让他投鼠忌器、缚手缚脚,不得不停下攻略,派出使者沟通,以其赎回乌鲁斯博罗特。

谁成想,他原本觉得应该本族之人便于沟通,所以第一天派出的慕雨田,最后竟被人生生骂了个半死,让人抬了回来。别说达成什么协议了,甚至连正题都没来得及进入。

而听跟着去的随从回报说,对方的理由是人不跟狗对话,要求自己这边派出真正的主子过去谈。

年罕帖木儿这叫个郁闷啊。合着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怎叫一个尴尬说得。

他本是出身于蒙古大汗最忠诚勇悍的金帐侍卫,向日里都是别人看他脸色,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故而当时便发了性儿,借着天色夜了后再次发动了突袭。哪成想对方竟奸狡诡诈,早防备着这一招了。等到两支偷袭小队刚刚接近山崖下,就接二连三的中了对方布下的陷阱,足足折损了数十人。

而对方在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后,第一时间又是故技重施,将济农乌鲁斯博罗特推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乌鲁斯博罗特腿上斩了一刀。并威胁只要发现一次,他们就斩乌鲁斯博罗特一刀,直斩到死为止。

年罕帖木儿简直要气炸了肺,却是毫无办法,只得悻悻收了兵,打消了武力营救的心思。

第二天,也就是这次,他再次派出了使者过去。这次接受了上次的教训,派出的是自己的贴身侍从,一个标准的蒙古人塔木里。甚至临行之前,他还谨慎的嘱咐塔木里,过去后万事忍耐,一定要以救回济农为第一要务,千万莫要傲慢顶撞了那钦差副使苏默。

按说这已经算是万全了,也给足了对方面子了,应该没事儿了吧。至少,就算不能一次谈成什么,至少也该谈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吧。

然而、但是,完全不是那么码事儿。塔木里倒是记着了年罕帖木儿的嘱咐,毕恭毕敬的说出了己方的请求。但换来的却是苏默毫不犹豫的拒绝。而正是对方拒绝的理由,才是此刻年罕帖木儿暴怒的原因。

“……本官昨天受到了惊吓,惧光畏风,怀疑是疯狗事件的后遗症。所以无法讨论正事儿……”

“还有,为了避免这种惊吓进一步加重,并保障尽快开展双方暨乌鲁斯博罗特返回一事的议案,特请蒙古大军后退二十里,以此让钦差大人缓神儿……”

这他妈的是放的什么狗屁?!惧光畏风?怀疑是疯狗事件后遗症?郁闷个天的,何曾听说过疯狗症,会因为看到疯狗就传染上的?这尼玛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还有,让蒙古大军后退二十里,好让钦差大人缓神儿……这更是等于*裸的打年罕帖木儿的脸啊。你不是来偷袭吗,那好,我不但打退了你,还要逼着你自己主动退后,将失败的战绩明示出来。

你说说,这样的回复怎么让年罕帖木儿淡定?简直不能忍啊。

只是,不能忍就不忍了吗?显然不行。至少在救出乌鲁斯博罗特之前不行。否则一旦让乌鲁斯博罗特出点什么事儿,回去后达延汗还不得宰了他?

所以,暴怒的发了通脾气后,年罕帖木儿还是叹了口气,颓丧的传令下去,大军开拔,退后二十里扎营,然后好再派出使者商谈要人事宜。

这边一万大军拔营,那动静自然不会小了。早有探子将消息报回山崖上明军这边。

众人听后笑的直打跌儿,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又是佩服又是苦笑。都是打老了仗的了,但曾几何时,见过这般将两军对垒弄的跟小孩儿把戏似的?

嗯,你靠我太近了,我害怕,受到惊吓了,所以你得往后让让,离我远点……

这尼玛完全就是耍无赖嘛。可偏偏这种无赖还真就耍成了,真真也是没谁了。

苏默带着一帮子二代站在山头上看热闹,围观大军拔营后退。看着看着,忽然眼珠儿一转,转头坏笑道:“几位哥哥,蒙古兄弟如此谦良恭让,我等身为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呢?话说,小弟可是个有素质的人。哦,有素质就是君子的意思。”

众人好悬没齐齐喷出来。就你丫的还有素质?还君子?大哥,咱能多少要点脸面,留点节操吗?

徐鹏举一脸的纠结,沉重的道:“老大,君子这个词儿很高大上的,咱能不糟蹋吗?”

苏默就怒视着他,徐鹏举立马儿改口,谄笑道:“老大说的是,作为一个君子,咱必须有所回报。说吧,老大您又想干什么不要脸的事儿……呃,不是,是什么损招了?”

苏默继续怒视,呸了一声,大义凛然的道:“鹏举,我警告你,虽然你是我兄弟,但也不能诋毁我高洁的品格!什么叫损招啊,绝逼不是!我就是想着吧,人死账消…...咳,是死者为大。所以呢,我觉得咱们应该把前日从容赴死的那些个济农的侍卫尸体,主动给人家送回去,也好使死者灵魂得以回归,于热爱的家乡安息哇。”

他一脸沉痛的说道,满面的悲天悯人,若是在脑袋后面再挂个光圈儿,那绝逼就是释迦摩尼临时了。

常家兄弟和魏壹等人不甚了解,面面相觑。不过总是感到怪怪的,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几个护卫而已,哪用得着费那手脚?

徐鹏举和胖爷却是太了解这位爷的德性了,两人暗暗打个对眼,都转着眼珠儿琢磨,估摸着这厮肯定是又要使坏了。

唯有佛朗西斯科这个死忠铁粉,听到这番悲天悯人的咏叹,不迭声的大声赞美起来。什么仁慈的、伟大的、包容宇宙的之类的词儿,直如黄河泛滥一般喷涌而出、连绵不绝。

苏默矜持的微笑着,保持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的范儿。直到连他自己都要被恶心到了,这才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佛朗西斯科打住。

佛朗西斯科意犹未尽的咽口唾沫,抿抿嘴退到汤圆的身旁,觉得还是这大尾巴熊才是知音,只有它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鄙视。

大尾巴熊确实不鄙视,它那是警惕。这个金毛胖子比另一个死胖子危险多了,汤圆很担心这厮抢了主人给自己的宠爱。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那些话简直……

“苏苏……金毛虫子……不要脸……杀死……”汤圆模糊的意念念叨着。它觉得有必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果断偷偷的进献谗言。

苏默不理会这俩货,摆足了佛祖的谱儿后,这才轻咳一声,扯过众人低声吩咐起来。

几个人凑在一起,脑袋挤成了一堆,越听脸色越是古怪,到得最后已是个个目光游离不定,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犹如看鬼一样……

年罕帖木儿很快得到了苏默的善意,对着七八具脸上犹带着死前不忿神色的尸体,轻轻叹口气,挥挥手令人用上好棺木盛了。这些都是蒙古的勇士,他们确实应该享受到魂归家乡的待遇。

这件事后,让他对那个大明钦差副使的印象有所好转。能如此善待战死的勇士躯体,怎么也算是一种美德。

然而,这种感念在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儿后,便让他彻底后悔自己曾有的这种想法。他发誓,简直从没有见过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不,连畜生都不算,那根本就是魔鬼!令人发指的魔鬼!

蒙古大军中开始流传出一个传闻,说是他们的济农,也就是这次大伙儿千里奔袭而来,欲要救出来的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之所以能最终活下来,坚持到他们到来的原因,正是靠着逼迫这些勇士自杀才换来的苟全……

好吧,在蒙古族,仆从为了主子战死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或者说,即便是真如传言那样,这些勇士为了换取主子济农的存活,毅然决然的慷慨赴死也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但是,要注意的一点是,这种因果关系的前置后置次序。主动为了主子的存活,自己慷慨赴死,和被动的被逼迫而死,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会让所有人关注赞美勇士的品德;而后者,在哀叹悼念勇士的同时,还会下意识的生出一些不甘和怨愤……

而当这种不甘和怨愤生出后,最大的作用就是体现在,三军将士的士气大跌;会在不知不觉中,让每个人多少都萌生出对自己拼死作战的迷茫:自己这般为了上面卖命,到底值不值得?

年罕帖木儿在发现了这种思想苗头后大惊失色,欲要掩盖纠正这种思维,却发现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那一具具尸体送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那确实是自杀的,而且,每具尸体的脸上,几乎都是一样的愤懑和不甘……

好吧,那死尸脸上的愤懑和不甘,其实是冲着苏默去的,完全跟乌鲁斯博罗特没半个铜板的关系。但是在这股谣言传出来后,又有谁相信呢?甚至解释都没法解释,否则就会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词儿:欲盖弥彰。

年罕帖木儿几乎咬碎了后槽牙,那个大明钦差副使,阴险歹毒一致如此,连死人都不放过。竟然用战死勇士的尸体,来打击济农的声望和己方大军的士气,如此种种,怕是魔鬼也要自愧不如吧。

他骑在马上,扭头望向远处的山崖上,仿佛间,似乎能看见那里有个身影,浑身散发着无尽的邪恶,正在仰天狂笑……

第548章:误会

一万大军的收整不是那么简单的,直到天将将傍晚了才算收拾齐全。这还是因为此时乃是冬末初春季节,天气仍太寒冷,蒙古军只携带了少量的牛羊随军的缘故;

再加上原本就是临时调遣,作为奔袭作战的部队,没打算当做一场战役来打。也就没像惯例那样,前方一万作战部队,后方往往要跟上两万甚至三万的牧民。

当然,这其中也有年罕帖木儿刻意拖延的原因。你逼我退军也成,但我速度慢一些你也拿我没办法。

年罕帖木儿这般应对,固然是一种发泄回应,更深层的原因却是正如常豹分析的那样,时间拖得越久对苏默军越不利。毕竟,苏默他们属于客场作战,孤军深入万里,根本得不到充分的补给。

兵法有云: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如此了。

年罕帖木儿派人告知苏默,今日夜了,大军无法开拔,待到明日一早再启程。

苏默慨然应诺,很是关切的让年罕帖木儿走好。只是临到使者告辞之时,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这要求被使者带回中军,年罕帖木儿又是一阵的大怒。

苏默的要求是,大明是个文明友好的国家,苏钦差大人也是个知书达理,富有爱心的国际友人。为了更好的照顾暂居在本军中的蒙古二王子殿下,苏大人希望明日蒙古大军开拔后,扎下的大营就不必拆了,苏大人准备敦请做客在此的乌鲁斯博罗特王子移驾其中,这样可以更近的感受家乡的气息。

赶人走还要占其家,逐其军还要占其利,这尼玛得无耻到什么程度,得有多欺负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蒙古使者当然要据理力争。

然而苏默的回答简单粗暴,大喊一声关门,放小鸡!于是乌鲁斯博罗特再次被拉出来,另一条腿上又挨了一刀……

蒙古使者内牛满面、掩面而走。于是,当晚蒙古大帐中,又一盏精美的上好瓷盏被粉身碎骨了。

第二天一早,蒙古大军如约开拔,慢慢向东方退去。山崖上一阵唿哨,苏默带着众士卒跑出来,就近欢送之。

年罕帖木儿恨的牙齿都咬出血来了,隔着老远凝视了半天,终是恨恨的吐了口唾沫转头就走。

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他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不管不顾的就下令大军碾过去,彻底将这个该死的老鼠斩成肉酱。

目送着蒙古大军徐徐而去的身影,常虎目光在附近几队斥候身上转了转,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年罕帖木儿虽然不得不依约后退,但却仍留下了足够的监视者。

这些蒙古斥候甚至根本一点都不做掩饰,明大明的告诉对方,我们就是在监视你们。有这些斥候监视着,苏默这边便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年罕帖木儿知道。

“苏哥儿,有这些家伙这么看着……”他靠近苏默低声说道,言中微微带着忧虑。

苏默前日跟他们说过,他会想法儿逼迫着蒙古人后退,从而在不可胜中寻可胜之机。但是具体的细节,却始终高深莫测,不肯细说。

常家兄弟虽心中猜度不出,但眼见他一脸笃定,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便多问了。两军对垒,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致胜之密多是极少数高层知晓,甚至只有最高统帅掌握着,常家兄弟军伍世家出身,自是明白这一点。

然而此时眼看着三天已过,苏默所言的逼迫蒙古大军后退真的做到了,但是却又被如此严密的监视着,常虎觉得便有任何计谋,都不好那么容易的施展了,这才不由忧心忡忡。

苏默却并不在意,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让人稍稍拾掇了下几处营帐,便招呼着大伙儿都住了进去。

看着徐鹏举等人没心没肺的一阵欢呼,忙着去抢帐篷,常家兄弟只是满心的无奈。待到安排下后,常虎常豹两人直接来见苏默。不为别的,他们的粮秣不多了。按照眼下的情况,士卒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即便是尽量压缩,最多也只能坚持一天了。

“为什么要压缩?那不成,要让兄弟们吃饱了啊,不然的话,后面的仗还怎么打?”听着两人的述说,苏默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常虎气结,没好气的道:“我岂不知要让士卒吃饱才能维持战力?只是这里深入草原,无处补给。又逢天气酷寒,连狩猎都所得极少,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苏默眼珠儿转了转,喃喃的道:“这不成,得想法儿弄点吃食来,至少得能再满足个三五天的……”

常虎翻着白眼不说话了,三五天?合着自己刚才都白说了,别说三五天,最多就是一天!一天后,这千把人就要彻底断粮了,就算宰杀马匹,也最多多坚持一天。而在这千里大漠,若是再没了战马,那不用蒙古人来打,便这恶劣的气候环境便能灭了这一支偏师。

常豹抬手按了按大哥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转头看向苏默苦笑道:“苏哥儿,你那定计究竟要如何才能发动?如果实在不行,倒不如早做打算。否则这么下去,不等开战咱们便先要饿死了。你总不会指望蒙古人什么都听你的,还给咱们送粮食来吧。”

“嗯?你说什么?”苏默思索的神情猛的一愣,霍然转过头来问道。

常虎心中一跳,只当二弟的言语让苏默恼怒了。连忙要打圆场,却被苏默摆摆手止住,急急的对常豹道:“常二哥,你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常豹微微皱眉,他也以为是苏默恼羞成怒,欲要找借口迁怒自己。心中又是失望又是不忿,索性豁出去了,淡然道:“我说咱们没粮食了,如果无必胜之……”

“不是!不是这句!”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苏默粗暴的打断。

常豹气往上冲,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冷冷的道:“不是这句又是哪句?请恕末将愚鲁。”

他虽多智,但终归年轻气盛。若不是前日刚表示过服从,许诺必然听从苏默将令,这会儿怕是要甩门而去了。

苏默却似毫无所觉,急道:“蒙古人!我似乎听到你提过蒙古人听话什么的。”

常豹一愣,随即脸现讥笑,点头道:“是,末将是说了,说难不成将军能让蒙古人什么都听您的,给咱们送粮食来吗?”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是恍然大悟。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可不是带着嘲弄之意吗?原来却是为此招来的诘难。只不过他的愿意只是感叹自嘲罢了,何曾是针对他苏默的?这人却欲以此发难,便也懒得解释,由他去就是,倒要看他能如之何。

常虎这下也明白过来,不由的心中也微微不快起来。军中严谨,不得戏言,原也无可厚非。若是你苏讷言开始便谨守此点,从严治军,咱们既然说了听从调遣,如何会来触犯?

可你偏偏要做什么礼贤下士的样子,说什么不在正式场合下,大伙儿该如何还如何,只当兄弟说话,随意就好,这才有了二弟方才那般言语。

一句根本谈不上恶意的感叹而已,而今你却要因此为由,借口来为难我等,这岂不是太过分了?

这么想着,但终碍着脸面和之前的誓言不好反斥,只得苦着脸犯愁,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儿应付过去才好。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那边苏默却是哈的一声,拍手大笑道:“好常二哥,便是这一句。你说对了,咱们的吃食还真的就是得着落在蒙古人身上了。”说罢,来不及多说,跳起身来便跑了出去。

帐篷里,常虎常豹兄弟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懵逼表情。这尼玛是个什么情况?难道说不是人家要为难自己,而是真的想到了办法?如此说来,自己兄弟二人,岂不是成了小肚鸡肠、枉做小人了?

这么想着,兄弟两个顿时不由的羞臊不已,对视一眼之际,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羞惭。

常虎惭惭的摸了摸鼻子,摇头苦笑道:“老祖宗总说咱们太燥,为兄向日颇有不忿,如今看来,嗨!”他摇着头,满脸苦涩的重重叹息一声。

常豹也是目光有些飘忽,只是猛地一道灵光闪过,忽然失声道:“唉哟,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吃食着落在蒙古人身上……啊,我明白了!”

常虎吓了一跳,犹疑的看着自己兄弟道:“老二,你明白什么了?难不成他真想从蒙古人口中讨吃食?这怎么可能?!”

常豹苦笑着点点头,叹道:“老大,怕是他还真的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莫忘了,那位蒙古二王子殿下,济农可就在这里呢。”

常虎啊了一声,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瞠目结舌的讷讷道:“他……他……他不会是想……这,这会不会太……太……下作,咳咳……”

常豹脸上神情那叫一个精彩,苦笑道:“连死人都要利用一番的事儿他都干出来了,眼下这点事儿又算什么?相信我,他一定干的出来,而且是毫无任何心理负担的去干。不过下作嘛,呵呵,倒也还谈不上。两军对垒,各逞机谋,胜者为王罢了。且看吧,看看咱们这位将军,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实话说,小弟向不服人,此番可是真心的服气了。如今,我倒是更期待了……”

他似解释又似自语般的说着,眼神中变幻不定。

常虎被他这番言语点醒,想想可不真就是那样吗?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两兄弟就在大帐内默然相对,各自心思,俱皆无语。

另一边,苏默兴冲冲往后面转去。对于方才帐中常家兄弟的误会,他这会儿自然也反应了过来。不过他并不在意,也不会去怪责什么。

人与人之间,本就需要不断的磨合碰撞,只有经过了足够的了解后,才能真正的相融为友。便如他和徐鹏举之间,何尝不也是从开始的争斗,最终到了如今的兄弟?

常家兄弟向来在西北横行,顶着祖上威名,关中三秦之地谁不得给他们几分面子?再加上自身本就少发英姿、颇具才华,有些骄矜,面对他这个白身有些优越感,自也是题中之义。

这种情况下,他们最终还是能做到坦言承诺,甘于听从自己命令,其实已算是极为难得了。如刚才那样,因所思各异,而自己又神思不属下有所误会,便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苏默虽不自诩是多么胸怀开阔的,但对值得结交的朋友,还是很有些包容之心的。

所以,他不会怪责常家兄弟。不过嘛,接下来他要见的这位“朋友”,可就享受不到这种包容了。苏大将军对他的一面,永远将是最腹黑的面目。

第549章:意外的消息

“罪人,赶紧来迎接,我伟大仁慈的主上来看望你了。”

貌似佛朗西斯科现在已经越来越代入狗腿的角色了,每次苏魔神要干点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

胖爷很是有些佩服这货,短短时日便能将厚皮功练到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简直都能跟少爷相提并美了。

帐篷里乌鲁斯博罗特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拼命的向后缩去。“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不要搞我,我保证什么都答应……”

乌鲁斯博罗特快要哭了,他现在是真的怕了。那个没人性的苏默,来不来的就把自己拖出去斩上一刀,这是拿自己当腌肉吗?今天切一块明天切一块的?

他很担心,这样下去,和可能不用等到回去的那一刻,自己就要被斩死了。这尼玛分明就是活剐啊,他现在都不用见苏默,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不由的心下恐惧、害怕发抖。

此时此刻,还有谁敢相信他就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蒙古二王子、新晋左翼两万户的济农?

苏默满脸的笑容忽然僵住,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你大爷的,什么叫别搞你了,这话很有歧义啊,不知道的还当自己怎么着他了呢。郁闷个天的,爷是直的,直的懂不!

好吧,爷现在好歹也是堂堂大将军的身份了,心胸宽广,就宽宥他这遭,不跟他计较了。

“哎呀,小鸡啊,看看看看,你这是说些什么呢。别担心,我不搞你……啊呸!不是,学生只是关心你,来看望看望你的。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的伤?看看这血乎淋淋的,来人,快来人,给小鸡兄包扎一下。”

苏大将军努力的做出一副和善的面容,冲着一旁的佛朗西斯科喊道。

佛朗西斯科心领神会,冲上去粗暴的将小鸡兄拎了起来。嗤啦一声,伸手从他衣袍上撕下块布条来,三下五除二就给绑到伤口上了。

啊——

乌鲁斯博罗特发出长声的惨叫,满眼恐惧的望着笑眯眯的苏默,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他不断的叫着,两眼中全是绝望惊恐之色,徒劳的向后使劲缩着。

“咳咳。”苏默轻咳两声,挥挥手示意佛朗西斯科松开他。乌鲁斯博罗特没了束缚,顿时如同鹌鹑似的缩成一团。

“那个,小鸡啊,你吃过了吗?”苏默笑眯眯的在胖爷搬过来的一个胡凳上坐下,俯下身温和的看着“鹌鹑”问道。

乌鲁斯博罗特快要吓死了,哪还顾得上回答,只是缩成一团发抖。胖爷眉头一轩,正要呵斥两声,旁边佛朗西斯科早已抢上前去,一顿拳打脚踢:“该死的囚徒,万恶的罪人,我伟大的主人问话,你竟然敢不回答。那么,接受惩罚吧,你该下地狱!”

乌鲁斯博罗特痛苦的哀嚎起来,抱头东躲西藏着,但总算是有些回过神来了。“别打别打,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可怜的济农哀声叫道。

咳咳,再次的轻咳两声,如同灵敏的开关一样,佛朗西斯科应声而住,谄媚的冲苏默配个大大的笑脸,蹑手蹑脚的退到一旁站好。

胖爷看的脸上直抽抽,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啊。”苏默叹息着,满脸无奈和委屈的说道。

乌鲁斯博罗特无力的靠在墙壁上,对他的话半个字都不相信。

“好吧好吧……”苏默无奈的举手投降,“那什么,我其实是想问问你,这两天伙食还好吧,吃的惯不?”

乌鲁斯博罗特两眼发直,身子一抽一抽的。你他妈忽然跑过来,对我一通拳打脚踢,然后说就是想问我伙食好不好,吃的惯不惯?

我一个阶下囚,连小命都朝不保夕的,还去想伙食好不好,吃的惯不惯,他喵的,我他娘的那心得有多大啊?这个魔鬼,他这分明是来跟我逗逼,没事闲的来调戏我呢。

原本还在担心回去后的日子不好过,现在看来,哪还有什么回去后的日子啊,这魔鬼终究是不肯放过自己,说不得就要埋骨于此了。是了,自己杀了他的两个兄弟,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呢?他要的是将自己折磨致死,以此来出气,为他的那两个兄弟报仇呢。

想到这儿,乌鲁斯博罗特不由的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眼中满是死灰色的绝望。

他本以为自己是条汉子,绝不会向死亡屈服。可是当死亡真正来临之际,他却真切的感到了那种大恐怖。他真的想活下去,哪怕是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便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生平头一次,他对生命的渴望竟是如此的清晰。

无尽的求生欲望之下,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让他顿时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棵稻草。

“放……放过我,放过我,我有秘密告诉你,是有人告诉我你那两个兄弟在山谷里,让我去偷袭的。他们才是罪魁祸首……”他猛的坐起,翻身扑倒嘶声叫了起来。

苏默原本笑吟吟的面上猛的一凛,霍然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他,眼中的寒光大炽,以至于旁边的胖爷和佛朗西斯科都忍不住下意识的打了个颤,惊恐的望着他。

尤其是佛朗西斯科,一直以来,他虽被苏默彻底收服了,但却只是恐惧于苏默的手段。对于武力方面,实话说,胖爷给他的威胁却是更大的多。

然而此刻,他忽然惊恐的发现,自己决心效忠的这位魔主大人,怕是身俱的力量要远比他了解的强大太多太多了。便如眼下这股气势,那完全是一种凌驾于普通生命等级之上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下,他甚至连动根小手指的举动都不敢做出。那种如同溺水窒息的感觉,直让他恐惧惊骇到了骨子里去。

如果说之前他虽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苏默主人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强大的魔神还有些自我催眠的话。那么今天,在这一刻,他是真正的从苏默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超凡的力量。

苏默,真的就是一尊魔神!

他匍匐下去,五体投地,嘴中喃喃的念叨着,脸上露出无尽的虔诚之色。在这有些昏暗的帐篷中,那似有似无的呢喃声,配合着此时苏默身上暴起的气息,便愈发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和诡异。

胖爷也震惊了,眼中精光大盛。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疯狂的运转起内息来。这是一种气机的牵引,就仿若低等生命面对着更高阶生命时自发的一种震慑。

而他也分明察觉到了,此刻苏默忽然爆发出来的气息,隐隐的竟有种当日两人在那秘境中时,曾经从那场风暴中感受到的气息。

这种感觉让他又是震惊又是惊疑,却没察觉,便在他乍一察觉到这种关联时,他体内似乎也有某种气息觉醒过来。但是与苏默相比,那股气息更加的隐晦,而且完全不像苏默那样,气息与本体浑然一体、紧密契合……

苏默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些,他的心神,完全被乌鲁斯博罗特刚刚透露出的这个消息吸引住了。

当日知道了魏二魏三被乌鲁斯博罗特偷袭而死时,他便隐隐有种预感,仿佛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在后来抓到乌鲁斯博罗特,乌鲁斯博罗特不经意的一句怒号中又加深了几分。

当时他便想找时机仔细审问一下乌鲁斯博罗特,然而后面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将精力放在应对蒙古大军的到来上,暂时没顾上这茬儿。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今天本来是想着再压榨下这位济农,来解决眼下面临的窘境。不料误打误撞,竟爆出这个惊天的秘闻来。

有黑手!果然是背后另有黑手!

从去岁他出乎意料的逃出武清,一路上经历了数次危机,每次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起初他还以为是朝中有人在算计他,但是随着事情越来越深入的发展,再加上连他自己都无法把握的后续,他忽然发现,或许自己开始的思路便被误导了。

所谓朝中的敌人,无非就是李东阳以及当时武清文会时,被他扫落面子的一干官二代。但是无论是李东阳也好,还是那些个官二代的老子也罢,便是再如何老谋深算,也不可能算计到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行程上。

便比如兴县伏击,还有杨家城的那晚的夜遇。尤其是后者,那些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忽焉而来,忽焉而去。来的突兀,走的却更是莫名,整个过程便如同一场梦一般。这种情形,朝中那些人根本搭不上界。

而再往后,走宁夏入大漠,似乎也都有双暗中的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直到他遭遇意外进了秘境,那种莫名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然而,在出了秘境后,没过多久,那种隐隐的感觉再次出现。当时他只以为是秘境经历导致的后遗症,可如今看来那绝不是什么错觉。暗中,真的有一股隐藏的敌人在针对自己。

“你刚才说他们,很好,告诉我,这个他们……又是什么人?”他微微俯下身子,轻声向匍匐在脚下的乌鲁斯博罗特问道。话音虽然轻柔,但其中却透出无尽的冰寒之气。

“我……我不知道……不不不,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只知道,他们的头领是个汉人,年纪应该不大,他们所有人都穿着带兜帽的长袍,看不清面容……”

乌鲁斯博罗特颤颤的说道。说话间,脑海中回想起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忽然不由的悚然一惊。那气息,似乎与眼前这个大明钦差,隐隐的竟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第550章:对阵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乌鲁斯博罗特却一点暖的感觉都没有,唯有从内心向外散发着的冷。

帮着敌方向来救援自己的自家人勒索牛羊粮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都干出来了,乌鲁斯博罗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也曾想做一个无惧死亡的勇士来着,可是临到了头,却终于发现,勇士也好,英雄也罢,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至少,他是真的不具备那种品质。

终于审视到了自己的本质,显然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算是真真正正的彻底废了。

可他没法子,他只能认命。一想起昨天那一刻,苏默展露出来的那种可怖的气势,他不其然的一哆嗦,呼吸都有些痉挛了。便仿佛一颗心忽然被攫住了,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小鸡兄,不用这么激动吧。只是来聊两句而已,放心吧,知道你重情重义不舍得离开,所以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旁边响起个懒洋洋的声音,热情而温和。但是落到乌鲁斯博罗特耳中,让他顿时就苍白了脸,心中那股子寒意又加剧了三分。

这个魔鬼!他心中咒骂着,面上却半点也不敢露出半分,只是勉强挤出个笑脸相对。

至于那句什么重情重义不舍得离开的调侃,他甚至连去计较的心思都兴不起半点儿。

苏默半倚半躺着,眯着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肉体抹杀何如诛心?唯有将这畜生从精神上摧毁,才算报的血仇,以慰魏二哥魏三哥的在天之灵。

而且,留着这个如同行尸走肉的家伙还有用呢。毕竟他终归似乎要返回大明的,而返回之前,皇帝的使命就必须完成。那么,这个乌鲁斯博罗特就是他完成皇帝使命必不可少的关键。

手上有这么一张牌,达延那边就投鼠忌器,轻易不敢动他。自己也可以借此大摇大摆的进入王庭。

至于说到了王庭更是蒙古人的地盘,苏默根本不担心。达延虽然派出整整一个万人队来追杀自己,但在王庭之外,只要保证这个万人队是他的心腹,便不虞走漏风声。荒郊野外的,杀死一个钦差什么的不必碾死只蚂蚁费多大劲儿。

但是在王庭里,不单单有大明使团上下百十号人看着,还有许多部落的头人贵人也在。达延虽是蒙古大汗,但也不敢保证所有人都跟他一条心。

任何一个集团都是内部山头林立,互有私心。只要苏默踏入了王庭,完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达延反而不敢再胡乱伸手了。

他或许并不惧和大明开战,但表面上的维系还是要顾忌的。当众毫无顾忌的杀死一位大明钦差使者,那绝不是一个成熟的首领的行为。那样的话,不单单是要面对盟国的怒火,还要承担己方集团中的反噬,绝对是愚蠢的做法。

鉴于此,所以苏默不会真的杀死乌鲁斯博罗特。如今,这立身的依仗有了,但那仅仅只是依仗。凭着这个依仗,他可以保障自己的身家性命无虞,但却不能保证自己活得足够平等交谈的资格。

所以,他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令蒙古人不得不重视他的契机。这个契机就是力量!而对面这一万蒙古铁骑,就是这个契机的关键。

我不是一个好战者,也不是一个屠夫,但是为了生存,你们必须成为踏脚石!

他眯着眼想着,眼中闪过极酷戾的一抹寒光。至于乌鲁斯博罗特透露出的那只黑手……

他眼底划过一抹凝重,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摇摇头。一时半会儿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儿,便是反击的第一步。

对方几次出手,似乎都不是直接面对,而是采取的借力打击的法子。这说明对方有着某种制约,不允许直接露面出手。正如这一次,不也是借助乌鲁斯博罗特的出手来达到目的吗?

那么,圆满完成了此次出使,便也等于破解了对方的出招。只要自己沉住气,小心应对,一次又一次的给对方足够的打击,用一次次的胜利结果,迟早会让对方沉不住气,从而露出破绽来。到那时,才是他最终一击必杀的时机。

心中盘算已定,他微微张开眼来,望着头顶蔚蓝的晴空,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和释然的感觉。

隐藏和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既然这次让他抓到了漏洞,那些魑魅魍魉便等若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他有了防备之后,那些人再想如以前那样搅风搅雨,暗中算计与他便大不可能了。

对面有蹄声传来,苏默收起了纷乱的思绪,抬眼望去,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羊枯,来了。

年罕帖木儿脸色阴沉,在双方相距三百步之外便停下了马。这个距离只要对方不动用大型军械,足以保证安全。

一个神射手,即便用两石的硬弓,有效杀伤距离也不过一百二十步到一百五十步之间。而且这还是理论上说,真实情况是,便是能达到这个水平的射手,在这个距离上也只是十中七八。那种所谓的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其实只是一种传说,现实中根本从未见过。

所以,百多步就是弓箭的极限了。而他却在这个距离上更加了一倍,原因便在于另一种杀器上。那便是汉人精通的一种射器:弩。

弩比之弓,在战阵之上颇有不如。不如的原因就是速度。弩的射程和精准都远超弓,但射速上却大有不如。装填一支弩的时间,足够娴熟的弓箭手射出两箭甚至三箭的。更高明的射手,甚至能射出四五箭之多。

所以,弩更适合与刺杀和点射,用于守城绝对是一大利器。而弩的射程,三石便可达至两百多步。而再高的石数,就不是单靠人力可操作的了。

年罕帖木儿离着三百步远的原因,便是如此。这也是因为此次会面,由头上是落入对方手中的济农提出来的。否则的话,年罕帖木儿是绝不会亲自来的。

对于对方所说的这次会面是济农来见,年罕帖木儿大出意外之余,也多了几分期盼。虽然明知道可能有诈,但他身负使命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把握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所以他来了,不但亲自来了,还另外派出了两支暗藏的队伍,从侧翼迂回潜行过去。或许,能抓住对方的错漏时机,将济农夺回来呢……

“帖木儿叔叔……”看着对面的年罕帖木儿,被推出来的乌鲁斯博罗特只叫出了一声,便不由的哽咽不能语。

亲人的救援近在咫尺,但他却只能这么泪眼相望。明明是触手可及,但实则却是咫尺天涯。

他知道,只要自己敢多迈出一步,就会从背后飞出一支夺命的利箭,瞬间将他送入地狱。

所以,眼下看着似乎离着自由很近,但却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根本没有半分希望。然而在经受了无数的摧残折磨后,能这么近的看到自己熟悉的族人,仍让乌鲁斯博罗特情不自禁。

年罕帖木儿脸颊微动,他完全没料到,这个一向矜傲阴沉的二王子,竟会有一日露出如此软弱无助的一面。

他的目光沉了沉,冲着乌鲁斯博罗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把目光移向那个仍自顾倚在躺椅上的少年。

这就是那个大明钦差苏默吧。清清秀秀的,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瘦削。但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少年,打从进入草原后,竟搅的整个草原风起云涌,乱成了一锅粥也似。

从几次得来的消息可知,这个少年不单将蒙古诸部搅乱成一锅渣,便连更北方的罗刹,这次之所以出现在草原上,据说也跟他大有关联。

这还不算,听此次回来的科尔沁部的人说,此人正是诱惑了图鲁勒图别吉,进而利用蒙古的力量,接连大破罗刹人两座大营的最终推手。

这少年看上去还不过二十岁吧,如此小小年纪,便搞出这诺大局面,简直就是个妖孽啊。

他暗暗打量着苏默,心中赞叹不已。但随即便又释然,若不是妖孽至此,又怎么可能让骄傲如凤凰般的别吉钟情,又如何让自负如狮子般的济农就擒?

看看一旁满面含泪的乌鲁斯博罗特,再看看这个一副慵懒淡定的少年,年罕帖木儿不由无奈的叹口气。

大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眼前这一幕,何尝不是两个种族较量的缩影?蒙古亦曾纵横天下,统治了汉人百年之久,然则一朝溃败,便再也难有翻身的希望。

虽然如今达延可汗英明雄武,蒙古统一中兴有望。但明人不也出了个弘治帝,号称大明中兴之主吗?两下里对峙颉颃这么多年,终还是谁也奈何不得谁,但后一代的较量,对方横空而出一个籍籍无名的苏默,便让蒙古少有的年轻俊杰一败涂地。

窥一斑而见全豹,延伸开来,细思恐极啊。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但是在实际上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看着乌鲁斯博罗特颓废落寞的望着这边,年罕帖木儿深深叹口气,轻轻一踢马腹,分开阵脚而出。

“济农勿忧,万事自有大汗为你做主。”他沉声说着,随即便转头看向苏默,重重的哼了声,嗔目厉喝道:“小辈,你待如何,直管讲来。休耍这些小手段,挟人为质,岂是好汉子当为!”

第551章:再退二十里

“啧啧……”被人指名道姓的找上门来了,苏默这比装不下去了。无奈的咂咂嘴儿站了起来,指着乌鲁斯博罗特叹气道:“我说这位老兄,是不是你们蒙古人都缺根筋啊?没说吗,是他找你,你没事跟我吼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的。”

他这话打击面太广,众多蒙古兵士俱皆怒目而视。年罕帖木儿却面无表情,只冷然哂道:“即敢为却不敢当,汉儿亦不过如此罢了。”

咦,来了个装大尾巴狼的。苏默好奇的上下打量打量他,点点头:“嗯,我就是不过如此,你待怎的?”

年罕帖木儿顿时傻眼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所谓打架也罢斗嘴也罢,都属于一种互动式的活动。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个对手,或者确切点说,总要你的对手接招出招,这架才打的起来,骂的起来。不然的话,你一个人对着空气打啊骂的,那不是神经病也是精神不正常。

显然,年罕帖木儿肯定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所以他没声了。还怎么继续啊?这对手完全不按剧本走,台词儿都不跟你好好对,年罕帖木儿真心想喊导演换人了。

你打人,人家不还手,直接biu的一下闪了;你骂人,好嘛,人家直接点头说你骂的是,完全不搭茬。这就跟卯足 一口气狠狠打出一拳,却打在了空处,那种不受力的感觉,简直让人难受的想吐血啊。

年罕帖木儿这憋的,脸都涨紫了。

“帖木儿叔叔。”旁边乌鲁斯博罗特看着年罕帖木儿吃瘪,又是无奈又是可怜,暗暗叹气之余,不得不开口接了过来。

跟那个恶人斗,怕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之类的功夫不练到一定的火候,就想都不要想。乌鲁斯博罗特觉得,至少目下为止,绝对没人是他的对手。

那么,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岔开,不要继续下去了,免得自讨没趣儿。

年罕帖木儿重重吐出口气来,恶狠狠的盯了笑吟吟的苏默一眼,转头看向乌鲁斯博罗特,脸色缓和了下来。

“他需要牛羊。”乌鲁斯博罗特苦笑着道。但话刚出口就见苏默的眼神儿瞟了过来,猛然省起,连忙又改口道:“呃,是我,是小侄我,我需要一些牛羊。”

年罕帖木儿有些懵逼了,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俩眼里全是小圈圈。

这究竟几个意思?这一大早的,先是被忽然喊过来会面。好吧,这也没什么,本来他也准备派人来着的。自己已经按要求后撤二十里了,总要来谈谈下一步放人的事儿了嘛对吧。

可是一上来事儿不等开谈,就先吃了一瘪,让他浑身的力气都没处使去。就好比提前磕了药准备大干一场了,结果上了床发现一切都是幻觉,没有妞儿,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撸……

这怎叫一个悲催、何等的失落说的?

好吧,一切如泡影,如梦亦如幻,救苦救难的佛陀现身说法,终于将他解救了出来。他满心的感激想要报答些什么,结果佛陀却忽然跟他说想吃肉……

年罕帖木儿觉得真是日了狗了,这世界完全让自己不懂了啊。

“你……济农,你说什么?”他愣愣的问道。

乌鲁斯博罗特面色木然,声音如同机械般重复道:“我需要牛羊,很多的牛羊。”

“很多的牛羊……”年罕帖木儿眼神空洞,喃喃的念叨着。老半天才猛的反应过来,转头对苏默怒目喝道:“汉狗,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他毕竟是能带一个万人队的人物,自然不会傻到这会儿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很显然,自家济农又被胁迫了。只是冷不丁的要牛羊是个什么鬼?

苏默打了个老大的哈欠,摇着头叹气道:“你名字里带个木字,看来还真是够木的。我说老木啊,济农说的多清楚了,他想吃肉,牛羊肉!懂?我们大明人都是慈悲性子,不忍杀生,基本上吧都是吃素的。所以没有肉提供给他。所以他想吃肉就只能找你们了嘛,这有啥理解不能的?赶紧的,麻溜儿送上千儿八百只牛羊过来满足你家主子爷。你这人啊,不是我说你,一点也不醒目,你这样怎么能进步?以后学着机灵点,知道吗?”

苏老师的老师属性打开,语重心长的耐心解释着。最后还非常关切的指出学生的错误,那叫一个毁人不倦,果然是师者风范。

年罕帖木儿要气疯了。我们济农想吃肉?你们明人性子慈悲、不忍杀生?还送上千儿八百只牛羊?

我去大爷的,要不要老子吐你一脸啊?千儿八百只牛羊,我们济农是魔兽吗?一顿要吃千儿八百只牛羊;还你们明人不杀生,吃素……我吃素你个锤子!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嘛了个鸡丝的!这孙子分明是没粮了,想要从自个儿这儿找补呢。自己之所以百般忍耐,顾忌济农安危,投鼠忌器不敢过于逼迫是其一;然则算定他们补给不足,坚持不了多久不也是原因之一吗?

可现在,这个王八蛋显然是又要耍流氓,竟把主意打到自个儿头上来了。让自己给他提供牛羊充当补给,我你大爷的,这得是脑洞开到多大才能想到的?

你们明人吃素不杀生?妈蛋的,怕是那千儿八百只牛羊送来,我家济农能捞到一根羊尾巴就算不错了吧。

无耻之尤,简直就是无耻之尤啊!这尼玛根本就是绑票勒索啊!是谁说大明都是儒家子弟,最是讲个谦恭守礼、君子风范的?这尼玛有绑票勒索玩的这么熟练的君子吗?是谁说的这话,来,你站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年罕帖木儿剧烈的喘息着,真的要抓狂了。可是他偏偏不敢发作,这果断是绑票吧,以眼前这混蛋的卑鄙无耻,他完全拿不准对方会不会干出撕票的事儿来。

“没有,我们出征在外的,哪里来的牛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蹦着,做着最后的抵抗。

苏默耸耸肩,一点都没有被拒绝的羞怒。只是拍拍乌鲁斯博罗特的肩膀,怜惜的叹口气:“小鸡啊,没办法了,人家没有牛羊呢,看来你只能饿着了。唉,也不知你能坚持多久。可怜见的,活活饿死啊,那滋味儿,啧啧。”

他摇头叹气的,满脸的悲悯怜惜。乌鲁斯博罗特和年罕帖木儿同时面色大变。很显然,这混蛋又来威胁了。No牛羊就no口粮,乌鲁斯博罗特你就等着饿死好了……

“等等!”年罕帖木儿暴喝一声,须发戟张,两眼血红。他不能不喊停,虽然对方张口勒索牛羊,显然自己所料不差,应该是粮草将尽了。

可是他真心不敢赌啊,万一不是这样,或者还能坚持个三五日的,但自家济农能不能坚持那么久?这要是万一把济农饿出个好歹的来,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十只!十只羊!我们只有这么多!”他咬着牙一字一蹦的道,两只拳头握起又张开,张开又握起,目光在苏默的脖子上盯着,恨不得掐死这小王八蛋。

苏默却如同视而不见,再次拍拍犹如失魂落魄的乌鲁斯博罗特肩膀,叹息道:“小鸡啊,你吃羊毛吗?也不知你吃羊毛能不能管饱…...”

年罕帖木儿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王八蛋啊,十只羊我家济农却只能吃羊毛……你特么心肠还能再更黑点吗?

“二……二十只!”没办法,他只能咬着牙加价了。

“五百只羊、五百头牛!”苏默果断的转过头来还价,举起两只手比划着。

年罕帖木儿只觉的嗓子眼里一阵铁锈味涌上,“你特么怎么不去抢!”

苏默一脸的无辜,摊摊手:“我不正在这么做嘛?哦,你是认为我的不够好,所以特意提点我吗?”

我提点你一脸!年罕帖木儿努力抓紧鞍辔,以防自己掉下马去。这小王八蛋太气人了,怕是神仙都要坐不稳了。

“五……五十只!就这么多,再没有了!”他使劲闭了闭眼,半响才再次睁眼,缓缓的说道。

他算看透了,跟这个这王八蛋不能生气,生气只能伤自己,何苦来哉?自己只能在对方划定的框框里尽量周旋,受制于人,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怎么可能,你家小鸡很能吃的……好吧好吧,我让一步,四百只羊、四百头牛……”

“六十只……”

“不行,最少也得三百只……”

“…….七十只!要就要,不要就算!”

“小鸡啊,改喝汤吧,喝汤有助于健康……”

“…….”

太阳爬啊爬,一直快要爬到头顶上了,苏默和年罕帖木儿终于就牛羊的数量问题,在“友好协商”的氛围下达成了一致。

羊,一百五十只;牛,二十头。

苏默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儿,满脸遗憾的点点头。商业谈判太艰难了,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啊。这当老师和当业务员都是靠着一张嘴吃饭,但显然教师技能远不如业务员专精啊……

旁观众人早已目瞪口呆很久了,敌我双方全体人员进入石化状态中。今个儿这场面别说见过了,听都从未听过好伐。众人果断表示,长见识了!

年罕帖木儿身心俱疲的返身回阵,他觉得这一上午,简直比跟人厮杀三百合都累。

只是刚刚走出两步,忽然猛的省悟过来。郁闷个天的,自己本来是要干什么来着?要人啊,怎么把这主要的事儿忘了?按约定,自己退了二十里了,就该把济农放回来了啊。要是人放回来了,还给他们个屁的牛羊啊。

好吧好吧,这个想法还是不要有了。以那混蛋的尿性,肯定是属于想多了。但是兵退了,牛羊也给了,人总该也要放回来了吧。

于是他又再次返身回来,郑重的提出约定。

苏默看二傻子似的看他,你家济农被我魅力吸引,暂时舍不得离开,还要再住些日子。所以,所谓放回什么的,再议,嗯,再议吧。

还有,你们是退了二十里了,可是我们这不也下来了吗?哥俩儿又恢复距离了,所以,请再退二十里……

第552章:风起之前

这世上有句话叫“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年罕帖木儿或许不知道这句名言,但这却毫不妨碍他成为这句名言的诠释者。

他或许并不高尚,但架不住论起卑鄙来,显然不如苏默远甚。于是,他只能成为那个失败者。

大帐中,再次摔破了一个……金盏。瓷盏实在没有了,精美的陶瓷可不是一般二般人能使用的,尤其是在蒙古。

年罕帖木儿摔碎的那两个,是唯二的两盏,还是昔日他立下大功,达延汗赏赐下来的,他一向爱若珍宝。结果这次原以为会很顺利的一次出征,就将两件瓷盏尽数葬送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回到了营帐中,一直努力强忍着的年罕帖木儿终于爆发了。掐着腰在大帐中走来走去,如同一只欲要择人而噬的困兽。

下面几个千夫长俱皆感同身受,个个也都是须发戟张,骂声不绝。由此可见,苏老师的群嘲技能是多么的强大。

“那颜,为什么要受这种耻辱?给我两个千人队,我必能踏平他们!”

“哪要两个千人队,便我一部即可。只要那颜下令,我定去摘了那汉狗的头颅来……”

“就是就是,那汉狗如此辱我苍狼的子孙,孰可忍孰不可忍。”

“下令吧那颜!”

众千户长纷纷叫嚷着,年罕帖木儿被吵得心烦意乱,猛地回身,抬腿将案几踢翻,大怒道:“都给我闭嘴!”

众人一凛,吵闹声戛然而止。

年罕帖木儿狼也似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怒声道:“打打打,我还不知道他们不堪一击?我就愿意承受这般羞辱?可是打简单,济农的安全怎么保证?你们难道都瞎了?以那明狗的卑鄙,一旦逼急了他,岂不害了济农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都低下头去。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怪怪的,有些悻悻还有有些不屑。

“那样的济农,有不如没有……”有人小声嘟囔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众人脸上都露出一副深以为然之色。

年罕帖木儿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最担心的事儿终于还是爆发了。“混账!谁在胡说八道?乌鲁斯是大汗的儿子,是大汗亲封的左翼两万户济农,岂有你我置喙的余地。”

众千户长默然不语,只是脸上悲愤不服之意丝毫不减。其中一个貌相粗豪的涨红了脸,忽然猛的站出来大声反驳道:“不,他不配作大汗的儿子,不配作咱们蒙古的济农。何曾有为了自己活命,便要逼死部下的济农?这是苍狼子孙的耻辱!”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众千户纷纷点头。一人开了头,便又有人站出来道:“那颜,我们为了他已经做的够多了。又是后撤又是让大营的,如今竟然连牛羊都要奉上。那是不是再过两天,就要我们奉上人头了?”

“对对,就是!不能再退让了。汉人向来贪婪无度,得寸进尺。此次又再要求我们后退二十里,可二十里外便是昔令河了,难不成我们要退到河里去?焉有事理!”

“不错,那颜,这次决不能再屈服了。若是那位当得起咱们济农,咱们自也无话可说。可是那颜你也听到了,这般作为值得我们蒙古勇士牺牲吗?”

“唉,丢人啊!简直就是黄金家族的耻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年罕帖木儿头大如斗,进退两难。于他心中,何尝不是恨不得干脆不管不顾大打一场?对于乌鲁斯博罗特,他这会儿也是感觉复杂,不似起初那般重视。

只是他毕竟不同这些中层的千夫长,他隐隐的觉得,乌鲁斯博罗特那些所谓的劣迹,怕是另有隐情。只不过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乌鲁斯博罗特今日的表现,也实在让他失望透顶。一个大男人家的,竟然当着敌人的面流泪了,这简直是……

“好了,都别说了。”他疲惫的叹口气,挥挥手制止了下面众人的议论。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大汗的亲骨肉。便有万般不是,自也有大汗亲自处置,轮不到你我去问。咱们要做的,便是将他完好的带回去,其他的,一概不问!”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众千夫长也不好再坚持了。大伙儿互相对望一眼,只得齐齐抚胸应命。

“可是那颜,我们真的要再退二十里吗?但二十里外……就是昔令河了啊。”其中一人满脸无奈憋屈的问道。

年罕帖木儿眉头紧皱,想了想烦躁的挥手道:“那便依着昔令河扎营就是,凉那大明钦差也说不出什么来。难不成还要把我等逼到河里去?去安排拔营吧。”

众千夫长纷纷应了,垂头丧气的转身出去了。年罕帖木儿负手背对着帐门,听着身后众人离去,终于长长吐出口气。但随即便又恨恨的一脚踢在倒地的案几上,喃喃咒骂起来……

“退了退了,他们果真又向后退了。”对面营地中,徐鹏举兴奋的冲进中军大帐,眉飞色舞的向苏默等人报告道。

他现在对这位老大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以区区千余人的残兵,愣是逼着一万蒙古大军一退再退,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神话。

这还不说,竟然还要从对方口中要军粮吃食,这要传回京中去,怕是那些老辈儿的牙也要惊掉了。

自家这位老大的不要脸,简直了。

常家兄弟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他们这次也是开了眼界了,对某人的无耻程度一再刷新,彻底没了底线。

苏默嘴角含笑,眼中却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摆摆手让徐鹏举站到一边,自己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待到众人都渐渐收声,这才沉声道:“火候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去准备吧,随时听我军令行动。”

众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常豹目光一亮,猛然抬头看向苏默,失声道:“我明白了,莫非是……”

话刚出口,苏默严厉的目光便霍然看了过来。常豹心中一凛,猛然省悟。重重的抱拳一礼,再不多言,拉着自己兄弟几个便转身而出。

剩下魏壹魏四和徐鹏举几个,原本也想多问几句,但眼见这个架势也都没了心思,纷纷跟着下去准备去了。

大帐中,便只剩下苏默和胖爷二人。苏默走到帐门边,挑起帐帘看了看天色,头也不回的问道:“那边没问题吧?”

胖爷步履无声的跟了过来,点头道:“少爷放心,妥妥的。就是不知葬魂谷那边来不来得及,时间毕竟还是太过紧凑,咱们的人赶不及回报。”

苏默点点头:“无妨。即便他们赶不过来,只要乌鲁斯博罗特还在咱们手里,蒙古人就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即便玩不死他们,也要让达延痛彻骨髓,再不敢跟咱们玩阴的。”

胖爷阴笑着点头,但忽然笑容一敛,偷偷看了苏默一眼,犹疑道:“少爷啊,可你这么一来,算是把蒙古人坑惨了。那……那位别吉那儿……”他说到这儿,忽然话头顿住了,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旁人不知道,胖爷可是最了解不过。别看少爷发起狠来一副赶尽杀绝的模样,但是胖爷却知道,少爷对那位别吉大有亏欠之心。对于那个直爽豪气的小姑娘,别说少爷了,就是他胖爷也是极为喜爱,实在不忍心伤害。

可是眼下这局面,两下里铁定要对上的。少爷费了这么多手脚,固然是报复魏二魏三的仇恨,也是要借着这次的机会直趋王庭。那到时候两下里相见,又将如何面对?

苏默没说话,面容波澜不兴,放佛没听到一样。但是若仔细看,却能看到在胖子提到图鲁勒图的时候,他的眼眸猛的一缩,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愧色和怅然。

“去准备吧。”良久,他放下帐帘淡淡的道。顿了顿又道:“你亲自押着乌鲁斯博罗特,务必保证万无一失。咱们后面的戏,这个人是关键。”

胖爷重重的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大步而去。苏默站在帐门口,遥望着远方的天际,目光深邃悠远、变幻不定。半年多的东奔西走,终是到了收官的这一步了……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对面的蒙古大营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昔令河是贝加尔湖分流而出的一条主脉,与塔密尔河相比,其水量丰沛的多。在这初春乍暖还寒之季,大块大块的浮冰在激荡的水流冲刷下,变得四分五裂。随波浮沉之际,不时的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蒙古的大营重新扎下,就紧挨着河畔。这个位置受河水影响,许多新生的嫩草早早的破土而出,最受牛羊马匹等牲畜喜爱。吃了一冬的干草,马儿们也需要换换口味,嚼果两口。当然熟谙饲养的牧马人知道,这种嚼果决不能太多,否则马儿吃太多了,那是要拉稀的。

所以,数万匹马儿散在宽阔的河畔边的同时,几乎大半数的骑手们也都伴随在侧。一边从河中取水擦拭马具,一边控制着马儿进食的速度。

夕阳西下,极目所望的天边层宣尽染,形成了大片的火烧云,瑰丽迷幻之际,也隐隐透着一股妖异的血色。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祥和静谧的美丽幻境中,却没人发现,眼前这条河水,比之往年的水量要少了太多太多……

第553章:淹

年罕帖木儿喝的酩酊大醉。

军中不准醉酒没错,但架不住年罕帖木儿心中苦啊。不,不单单是苦,他还很憋屈。

他本是出身怯薛军,乃是响当当的云都赤。怯薛军是昔日由成吉思汗一手建立的侍卫亲军,全都是百户以上那颜和勇悍忠诚之士组成。而所谓云都赤,则是带刀及弓矢侍卫的意思。

不过蒙元失国后,这怯薛也好云都赤也好都取消了,对外统称为金顶卫。但是这种传承留下来的骄傲,却是始终贯穿一致。

可这次,这种骄傲却被苏默狠狠的踩在脚下百般蹂躏,偏偏他却投鼠忌器,不得不强忍下来。这种感觉简直要让他发疯,所以他终于还是破了戒,最终醉倒了。

至于说现在是在行军作战,且不说对方只有千把人,而自己这边足足一万大军的一比十的比例,单就那无耻的混蛋,甚至连补给都要从自己这边勒索敲诈的猥琐性子,哪里会有什么作战?

作战是勇士间的游戏,是永远和怯懦者挨不上边的。他们只会像躲在臭水沟的阴暗角落里,一边瑟瑟发抖着一边用一些下作的算计蝇营狗苟的鼠辈。

尤其是当这些鼠辈们伎俩得逞的时候,他们便会欢呼雀跃,愈发依仗与那些伎俩。玩弄伎俩、无耻卑鄙就是他们的作战,除此再无其他。

甚至说,若是能因为一场酒醉,使得那些鼠辈来战上一场,年罕帖木儿真心是巴不得啊。为此即使日后领受军法都会甘之如饴。

可他们能吗?能吗?能吗?

带着这种不甘的疑问,他闭上眼昏沉沉的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对面的老鼠向他呲着锋利的牙齿,竟敢大胆的冲上来撕咬他。

可是他不惊反喜,带领着士兵们勇敢的还击回去,杀的那些老鼠们狼奔豕突、四散奔逃。惨叫声和惊叫声惊天动地……

惊天动地?嗯,是的,绝对是惊天动地。他即便在睡梦中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大地的抖动,还有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怖气势。

太真实了,他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露出满足的笑容。可就在某一刹那,他忽然猛的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嘴角边残留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面上却已然布满了惊怖。

不是梦!这不是梦!他虽然大醉,但他不愧为蒙古最勇悍的战士。凭着那一丝特有的对危机的敏锐,让他彻底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来……”他从席上跳了起来,张口便要大叫。然而不等一句话喊完,帐门便被人猛的撞开,几个亲兵满面惊慌的冲了进来。

一边七手八脚的为他穿衣套甲,一边急声道:“那颜,天神震怒了。昔令河忽然暴涨,从上游冲下来好多碎冰,马上就要淹过来了……”

年罕帖木儿只觉的手脚冰凉,两眼中满是震惊懊悔之色。亲卫们没反应过来,但是他却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天神震怒,根本就是明人的奸计!什么拿着乌鲁斯博罗特做质,又是逼迫自己退军又是敲诈勒索牛羊的,全都是该死的轻军慢军之计!

那个狡猾奸诈的大明钦差苏默,就是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猥琐,刻意的给自己造成怯懦不敢战的假象。而他们则利用自己的轻视,利用这一再拖延出的几天时间,偷偷跑到上游截坝蓄水,然后在自己最放松的一刻发出了这必杀的一击。

而那个畜生生怕奸谋败露,竟然耐心的让自己的后退分成两次进行,这才让自己生生退到这死地之中也没能察觉。

好歹毒的算计!好深沉的心机!

年罕帖木儿只觉得胸口发闷,猛然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却让他又生生硬压了下去。

他不能露出来,否则在这种生死关头,就更要引发慌乱,那便真真是十死无生了。

好在这会儿终不是盛夏,便有些初暖解冻,昔令河的水量也不会太大。尤其是在河面上伴随着大量的浮冰之际,虽说杀伤力更大了许多,但也让水的流速减缓了许多,给他们留出相对充裕撤离的时间。

伤亡肯定是不小,但也应该不会太大。只要能顶过最初这段时间,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可以重新集结。只要能集结起三分之一的兵力,他就可以返身一击,以报此次奇耻大辱!

毕竟,那该死的鼠辈只有区区千余人马,双方兵力极巨的悬殊,不是一个两个计谋就能抹平的。

他咬着牙想着,带着一班亲卫出帐,扳鞍上马。纵目望去,晦暗的月色下一片泽国,大块大块的浮冰反射着蓝幽幽的光泽,随着暴泻而下的河水流动着。

河水中浮尸无数,肉眼可见的殷红透着淡淡的血腥气。凄厉的哀嚎惨叫在天地间回响着,时不时的能看到几匹被撞伤的战马和士卒载浮载沉,拼命的挣扎着……

“那颜,快些走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身旁几个亲卫连声催促着,大水已经淹过来了,很快就涨到了埋过马蹄子的高度。而在远处的黑暗中,成片的火把星星点点闪耀着,顺着风能听到阵阵的马鸣人喊之声。

那是明军的追兵!年罕帖木儿眼神一沉,透出刻骨的仇恨怨毒之色。

大水虽然让自己伤亡惨重,却也暂时隔绝了对方的追击。想要扩大战果,他们便只能等水势稍缓后才能靠近过来。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上天不会给任何人格外的恩赐,也同样不会对任何一方赶尽杀绝,这便是天道!

“我们走!”他最后看了一眼狼藉的营地,拨转马头,狠狠抽了一鞭子,低沉的吼道。

马儿痛嘶了一声,撒开四蹄拼命的向外奔去。动物对于危险,有远超人类的敏锐。它早已躁动着想要逃离了,如今在主人的催促下,跑的便更是愈发快捷了三分。

身边众亲卫纷纷打马跟上,不时的有士卒也跟着加入。天空上,月色努力的挣脱开一片乌云的遮挡,将银色的辉芒洒下。然而很快又被更多的乌云飘来遮住,使得大地重又复归晦昧。

年罕帖木儿咬着牙不发一声,只是拼命的打马狂奔。身后的喊杀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并没有随着他的远离而减弱。

那是因为水势终于开始放缓,明军也快速靠过来了的原因。伴随着喊杀声,更多的惨叫声和马嘶声,还有刀剑铁器的碰撞声连绵不绝。

年罕帖木儿的心在滴血,他知道,那些惨叫声多半都是来自己方的士卒。在措手不及的水淹冰撞之下,即便再勇猛的战士,到了此时因为手无寸铁和寒冷的影响,也最多能使出三分力就不错了。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了!那可都是蒙古一族的精锐啊。放在平常,不敢说皆是以一当十,但是一个对付三四个却是轻松加愉快。

可是现在,他们却半点强者的战力都发挥不出,被人如同牛羊般宰割着、哀嚎着。

回去后,如何向大汗交代?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年罕帖木儿赶紧又将其甩开。

此时此刻,不是去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尽快收拢残兵,然后反戈一击报仇,并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出济农才是。

至于回去后达延汗会如何处置自己,年罕帖木儿满心的苦涩,听天由命吧。

堪堪奔出小半个时辰了,身后的喊杀声和哀嚎声终于渐渐不可闻。脚下也重新踏上坚实的草皮,正如他所料那样,这个季节的昔令河水量不足,即便是经过了刻意的蓄积,也不会有充足的后劲儿。

吁——

他慢慢勒住坐骑,喘息着转身望去。目光所及之下,不由的又是眼前一黑,差点没从马上栽倒下去。旁边紧紧跟随的亲卫急忙伸手扶住。

深深的吸口气,用力推开扶住自己的亲兵,他双眼透着血一样的赤红,用力过大之下,连眼角都崩裂开来。

眼前这有多少人?三千?两千?还是更少?不但远远低于他期望的数量不说,更是人人狼狈不堪,凄惨难言。

蒙古大军从来不缺战马,每每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配置。可是此刻放眼看去,哪有什么一人双马的?相反倒是一马双骑的随眼可见。还有些人,甚至连马都没有,只能凭借着超人的体质,凭借着两条腿跑路,以至于此时个个都瘫倒在地,喘的如烂泥一般。

除了极个别的,几乎是所有人都衣衫不整,浑身浸透。在这冰冷的夜里瑟瑟发抖,面孔冻的铁青。

就凭这,还如何反戈一击?还怎么雪此大辱?更不要说什么趁机救回济农了,那简直就是妄想!

年罕帖木儿胸膛急剧的起伏着,眼睛死死的瞪着眼前的场面,忽然一口心头血猛地冲了上来,再也压抑不住,仰天便喷了出来。

“那颜!”一片声的惊呼声响起,众亲卫纷纷聚拢了过来,这使得其他蒙古士卒也纷纷骚动起来。

有人开始低声哭泣起来,或许是吓的,也或许是在哀哭亲人;还有人在不断的低声咒骂、喃喃自语,但更多的人却是满面麻木,眼中透出绝望的死灰……

“那颜!那颜!不好了!”正当所有人都沉默无语时,忽然前方一骑奔近,马上骑士不待靠近就大声的呼喊起来。声音中,满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惊慌。

“怎么回事?滚过来回话!”年罕帖木儿怒不可遏,忿然回头大喝。

“前面……前面发现大队的明军,离着此地只有……只有不到十里了……”来人顾不上年罕帖木儿的恼火,驱前几步,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

轰!这个消息,顿时让众溃兵再次骚乱起来。伏兵!明军竟然还有伏兵?!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从一开始,那个苏默就是在扮猪吃虎,挖好了陷阱等自己往下跳啊。

“可看清楚了,他们有多少人?”年罕帖木儿愤懑天膺,牙齿都要咬碎了。一阵阵的眩晕袭来,让他不由的摇摇欲坠。

“黑夜中看……看不太清。但是从火把的数量上看,大约总在千人上下……”斥候牙齿打颤的回答着。

千人?!又是千人!后面有千人在追,前面又出来千人围堵。那会不会还有更多的千人呢?若在平时,便是再多几个千人,自己手掌一万悍骑又有何惧?可是现在……现在……

年罕帖木儿死命的抓住鞍辔,下意识的转头看看身后的残兵,不由的心下一片悲凉。别说这两个千人了,单就随便一个千人,就不是此刻自己这些残兵所能对抗的。

怎么办?难道要投降祈活吗?这个念头不其然的浮上心头,但随即被一股猛烈的羞耻打消。不!怎么可以屈膝投降!怯薛军的荣耀不容玷污!他是堂堂的云都赤,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战!唯死战耳!

想到这儿,他猛地挺直了身躯,锵的一声拔出战刀,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随即举刀大喝道:“长生天见证,苍狼不死!我等……”

一句话刚说了一半,猛然一口气堵住,随即眼前一黑,身子在马上晃了两晃,噗通一头往马下栽倒……

第554章:完败

粘罕帖木儿*一声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全身一点力气也无。

“那颜,那颜!那颜醒来了,那颜醒来了!”身旁有人高声大叫道,声音中充满了欢喜之意。

粘罕帖木儿努力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正处身一个爬犁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几层毛毡,一左一右两个亲卫紧紧的将他护在中间。

此时听到他的声响,两个护卫一边俯下身子察看,一边大声欢呼着,勒停了爬犁。

“这是……哪儿?”就着皮囊饮了几口,竟是酒?他眉头微微一蹙,摇摇头推开皮囊,开口问道。只是话方出口,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那声音暗哑低沉,如同生锈的铁器互摩,简直不似人声。

“那颜,咱们……”亲卫听他问话,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又是羞愧又是黯然之色,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爬犁已经停了下来,陆陆续续有士卒围了过来,虽都是满脸关切之色,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粘罕帖木儿目光转动,在这些士兵身上扫视了一圈儿,脸上浮上一层不健康的潮红,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想起来了,那突然而至的冰河之水,那狼奔豕突的亡命逃亡,还有那铺天盖地的惨嚎哀叫之声……

败了,彻彻底底的完败!因为自己的大意,自己的轻视,终于中了明人钦差的奸计,导致整整一万大军几乎尽数葬送。

这一切简直如同一场噩梦。

不对,等等,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啊,是了,伏兵!他记得最后一刻,斥候发现了对方的伏兵。自己当时怒血攻心,不顾一切的想要拼命来着,结果却忽然晕了过去。那么后来呢?

他忽然想到了刚才亲卫支吾着说不下去的样子,一颗心猛的沉到了谷底。将不可因怒兴兵,莫非因为自己的不冷静,造成了更大的损失?

想到这儿,他猛的又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身旁的亲卫,沉声道:“说!现在……现在什么情况?”

那亲卫沉默了下,终是拗不过,低下头小声的道:“那颜,小人们当时只顾着夺路而走,不知……不知现在在哪里……”

粘罕帖木儿悚然一惊,迷路了?!竟然迷路了!在草原上迷路,几乎等同于陷入了死境。别看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相对于广大无垠的草原来说,便是他们也有许多未知的所在。

不过眼下倒也不必太过惊慌,对于普通人来说,在草原上迷路就几乎等于死亡,可对于牧民们来说,重新找到方向的概率总是要比普通人大的多。

他稍稍定了下神,使劲闭了下眼旋即又再睁开,咬牙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眼下情势危急,也不知具体损失的情况,作为主将,他必须马上起来主持军务,安抚军心,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和将士们的生命。

可是他接连尝试了两次,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无法控制身体。似乎浑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往日那弥漫旺盛的精力,此刻竟如同干涸的大河一般,再也不见了丝毫。

这是怎么回事?他愤怒的推开试图来搀扶的亲卫,又再次努力尝试……

一次,两次,三次……最终,他绝望的仰面躺着,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吼——”他闭上双眼,喉咙中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两道泪水不可自抑的顺颊流了下来。

废了,竟然废了!他刚刚察觉到了,这次的创伤完全是发自内里。这种内伤外表看不出什么,却是以根基彻底崩溃殆尽为代价,换取自身机能的修复。

换句话说,就是他日后只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孱弱的活着。再也不能横刀跃马,沙场争锋了。

“那颜……”亲卫们脸上都露出哀伤之意,低声呼唤着。同样作为一个武人,他们最能深刻的体悟到粘罕帖木儿的痛苦。

风声呜咽着从原野上刮过,如同为英雄凋零的挽歌。

良久,粘罕帖木儿缓缓睁开眼睛,微带着颤音却又坚定的道:“扶我…..起来。”

亲卫们赶忙上前,小心的将他扶着坐好,又细心的将一层层的厚毡给他盖好。内里大损的伤体,眼下已经再承受不住草原的风寒了。

看着粘罕帖木儿苍白却坚强如刀刻般的面颊、强自坚持沉静的眼神,亲卫们忍不住热泪盈眶,有人已经在低声啜泣起来。

粘罕帖木儿心如刀绞,微微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这才睁开眼淡淡的道:“我昏过去后如何了?可与明军伏兵对上了吗?我们的损失如何?”

他语调平淡无波,虽然透出些许无力,但那种平静却给了众士卒难言的信心,便放佛那个曾经无畏的将军,再次回到了眼前。

“没有,那颜昏过去后,咱们不敢再冒失的硬抗,提前改变了方向脱出了堵截。所以,战损倒也没有,只是连续赶路,好多人跟不上,最终失散了……”亲卫越说声音越小,有些不安的偷眼觑他。

粘罕帖木儿面容平静无波,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发作,只是稍稍顿了顿后继续问道:“损失如何?”

亲卫下意识的抬头扫视了一圈,这才黯然道:“眼下,大约……大约还有两千人左右……”

粘罕帖木儿眼角猛的一抽,面上虽仍是没有表情,藏在毡毯中的手却遽尔紧紧握起。

不到两千人,竟然只有不到两千人了。整整一万大军啊,活活葬送了八成!粘罕帖木儿心中如同被毒蛇噬咬一般。

他使劲咬着牙,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寒风中如同一座雕塑。

众士卒们俱皆感到一阵无形的压抑,上千人都默默的看着他们的统帅,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

许久许久,粘罕帖木儿终于再次抬起眼皮,开始下达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让人重新统计伤损,分派所剩不多的马匹物资,按照战力划分行伍。又使人烧水煮食,并派出几路斥候往四下探路,争取尽快定位方向。

众蒙古兵纷纷忙碌起来,虽然整个队伍仍沉浸在大败的沮丧中,但之前颓丧的氛围却清之一空。他们的统帅仍在,也开始了再次发号施令,这便让大家都有了希望。

他曾经带领着大伙儿取得了无数的胜利,这一次,必当也是如此。他们坚信这一点。

半天后,队伍重新上路开拔,一路往东而行。经过初步的探查,终于大致搞清了方向。相信只要再寻到一些标志物,便能真正找到回去的路。

粘罕帖木儿仍是坐在爬犁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半倚着犁辕,目光悠远而空洞。

那个大明钦差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安排?他会就这么放过自己吗?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粘罕帖木儿的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此时的他,再也不会对苏默有一点轻视了。这个对手不但奸似狐,更是狠如狼。

是的,粘罕帖木儿觉得,苏默甚至比他们这些自诩为苍狼子孙的人更像狼。而狼,是不会轻易放弃猎物的……

“先生,大胜啊!咱们足足收了鞑子两千多颗狗头,俘虏了的更是有三千多人,这般战功,若是回的京城,怕不是要直接封侯了?哈哈,痛快,痛快啊!”

江彬抹了一把脸上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的,兴奋的在苏默的身前大叫着。整个人从上到下都赤红一片,如同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苏默抄着手,笑吟吟的端坐在汤圆背上,脸上假假的掩不住得意之色。口中却不屑的道:“君雅,这便满足了?那粘罕帖木儿可抓到了?贼酋未得,战火未息,有什么可兴奋的?所谓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这才是某之愿也。”

江彬噎住,旁边众人齐齐将头转过一边。这逼装的,真假。

常豹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目中异彩一闪,失声道:“默哥儿,莫非你还安排了后手去抓那粘罕帖木儿了?是了,你那些罗刹兵呢?他们去哪儿了?”

他这一嚷嚷,众人这才悚然一惊,察觉到向来跟在苏默身边的奥利塞斯等人不在这里,顿时纷纷看向苏默。

苏默老神在在的笑而不语,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徐鹏举急的上蹿下跳,蹦过来抱住苏默的肩膀:“老大啊,说说嘛,快说说嘛。”

苏默顿时一个激灵,奋力甩开。我日,一个大爷们发出这么嗲的声音,让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常豹目光闪烁,尝试着分析复盘:“先是轻慢其心,拖延时间让君雅带本部往上游蓄水。而后,在最后一刻顺水冲杀。而我们这些人,却早在一开始就截断了蒙古大营,将其分割成数段。那么,那些罗刹兵就应该…...他们应该提前到更前方埋伏了对不对?咦?不对不对,便是咱们这么两下里截杀一通,虽说收获极丰,但那终归是一万大军。粘罕帖木儿又是蒙古有数的悍将,加上这水其实并不大,再不济也能收拢个三千两千的。奥利塞斯他们不过五六十人,即便提前埋伏在前,也根本无法挡住粘罕帖木儿。尤其是生死关头,困兽犹斗,蒙古人怕是要比平常更加疯狂三分……默哥儿,不,将军,你定然还有后手对不对?!”

众人听的都是惊讶,两下汇合以来,所有人都在眼前了,所谓后手又从何而来?难道常豹说的是真的?心下好奇愈发强烈起来,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围过来发问。

苏默脸带微笑,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很是享受够了高人的待遇,这才嘿嘿一笑,揭开了谜底。

第555章:谜底

“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就一起过去看看吧。到了那里,一切自然明晓。”苏默笑眯眯的拍拍汤圆的大脑袋,对众人说道。

常家兄弟等人哪会有意见,连声应好,个个翻身上马。江彬急道:“等下,先生,咱们都去了,那这些俘虏咋办?”

这一战所获极丰,不单单抓了近三千人,还有马一万七千多匹,牛羊无数。其实若不是为了这些牲口,他们的战果还要更大些才是。如此牺牲了战果得来的庞大物资,由不得江彬不捉急。

“笨!”苏默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摇头道:“咱们现在有的是马匹,你让人扎一些爬犁,每个爬犁上安置一些拉着走不就行了。这样他们即没了武器吃食,又再高速行驶的爬犁上,便是不绑都没人敢逃。”

江彬恍悟,连忙跑去安排,他可不想错过接下来的热闹。而且对他来说,这也不是单纯的热闹,只要留心看,总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魏壹魏四也帮着去安置,一通大乱后,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总算是扎好了数百个爬犁。这些爬犁上不单是安置俘虏用,还要装载小山一般的物资。幸亏他们俘获的马匹够多,否则还真是个大难题。

一行人逶迤离了大营,延绵出足有数里长的队伍如同一条大蛇。被赶到爬犁上的蒙古败兵果然老实的很,垂头丧气的挤做一堆,每个爬犁上或十个或七八个,但却都被绑着双手双脚。江彬才不会让他们好过呢。

战马足够多,又没了拖累,队伍行进速度很快。顺着水流所淹痕迹而走,小半天后便到了之前粘罕帖木儿停下的地方。

前方人影闪动,一骑已是飞奔而至。待到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倒迎候,正是瑟雷斯战士的首领奥利塞斯。

苏默传下令去,大队扎住,这才带着众人近前,伸手将奥利塞斯扶起,急问道:“如何?”

旁边常豹目光一闪,眼中有笑意露出,还有一抹轻松一闪而过。从苏默急不可耐的发问就知道,什么运筹帷幄都不过是这货装逼罢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结果究竟是怎样的。

不过这才符合正常,毕竟大家都是少年人,苏默的年纪更是比他们兄弟还要小着几岁,更没有他们常家这样的背景家世,若真是能做到事事在握、胸有成竹,那便真是妖孽了。

话说跟妖孽整天混在一起,滋味儿实在不怎么好受呢。

奥利塞斯被苏默扶起,脸上却满是惭愧之色,低头颓丧道:“主人,奥利塞斯无能,未能抓住对方的头领,他们也没有中计来战,而是直接跑掉了。”

苏默啊了一声,不由的大失所望。不过旋即反应过来,拍拍奥利塞斯肩膀叹道:“没事儿,不怪你,要怪就怪你家少爷我太英明神武,竟然把粘罕帖木儿吓到了这种地步。唉,失策,失策啊。”

他顿足叹气,旁边众人不由的齐齐猛翻白眼。这货的无耻自夸加臭美,也真是没谁了。都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忘给自己大唱赞歌。

常豹苦笑着摇头,上前一步打量了下奥利塞斯,又眺目看了看他出来的那片林子,疑惑道:“奥利塞斯将军,你们就埋伏在那片林子里?你们有多少人?当时蒙古溃兵又有多少?具体情况又是如何?”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苏默这才猛省,可不是嘛,眼下先了解清楚情况才是首要的,哪有空儿在这儿瞎逼逼啊。军伍世家就是军伍世家,在行伍之事上果然不是自己这个二半吊子能比的。

“对对对,说说,说说具体情况。”见奥利塞斯请示的目光看过来,他也赶紧点头道。

常豹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之间目光的交流,心下又是一动。这罗刹人一切皆以苏讷言马首是瞻,忠心耿耿一至于此,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两下相比之际,不由的又是感叹又是颓然。

别看他们哥儿几个整日里呼朋引伴的,但那大都是因为自己兄弟头上顶着先祖的名头罢了。如眼前奥利塞斯这样的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铁血战士,却是半个也不曾有过的。

即为武人,那个为将者不希望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战队?看着眼前的奥利塞斯,自然由不得他不羡慕嫉妒恨了。不过这种心思也就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很快的注意力就被奥利塞斯的讲述吸引了过去。

等到奥利塞斯连比划带说的讲完,苏默只是砸吧砸吧嘴儿表示遗憾,常豹等人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老三常熊失声叫道:“你说那林子里就你们五六十号人?就你们五六十号人就敢埋伏蒙古人好几千的溃兵?你……你们疯了!”

老四常罴也是紧着点头,一脸的赞同之色。便是连常虎也颇有戚戚焉,只不过他向来最是稳重,这才没露出什么明显的异色来。但是下意识的微微摇头的动作,却将他的心思表露无遗。

其他诸如魏壹魏四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觑,脑门上有大汗滴下。这得是多大的心啊,竟妄想以区区数十人伏击数千人的溃兵?要知道溃兵固然是士气大跌,没什么战力可言。但那是在伏兵数量差不多的情况下说的。可这五六十对数千……好吧,那大多都是话本小说里的故事好吧。

真实情况是,溃兵正因为是溃兵,当生死关头之际,他们的危险性将会更比往常大的多。

人的潜力无穷,尤其是在生死关头,在求生的欲望下,甚至能让人往往爆发出超出平常几倍的力量。这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完全可以抵消掉士气低落的弊端,形成可怕的反击力度。这也是所谓穷寇莫追、哀兵必胜等说法的缘由。

眼下众人里,怕是唯有江彬、弗朗西斯科这些人没那么多想法。跟着苏默时间久了,见多了苏默不平凡之处,对苏默已然是盲目的信从,开始向脑残粉进化了。

常豹用力揉揉脑袋,歪头看向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的苏默,心中不由一动,低声道:“默哥儿,你……你在想什么?莫非你还不甘心,还想继续追那粘罕帖木儿不成?”

苏默啊了一声,转头看到他脸上的古怪,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翻个白眼哼道:“咋,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是不是觉得我让奥利塞斯他们来堵截他们,根本就是瞎胡闹?”

常豹等人咳咳连声咳了起来,却只是笑着不说话。苏默撇撇嘴不屑道:“所谓贫穷不要紧,就怕没文化。近亲……那个,咳咳,你们的智商啊,我真为你们捉急。奥利塞斯,你来跟他们说。”

常豹等人笑容一僵,好悬没给噎死。这混蛋,知道你号称什么狗屁才子,但用不用这么诋毁咱们啊?啥,你还有说法,这倒要听听了。

奥利塞斯早就因为他们不相信苏默而心中暗恼了,这会儿听苏默让他说话,当即冷冷的斜了众人一眼,这才漠然道:“主人命我等分成数组,各准备火把若干,散布与前方密林之中。昨夜敌人到来时,我等便将所有火把点燃,但却并不出击,只擂鼓吹号以作声势。主人料定敌人逃到此处,正是筋疲力尽之时,如此乍遇伏兵必当胆丧气沮、越发混乱。然后待其慌乱逃窜后,我等再从后击之,如此唯有我杀敌,何来敌杀我?必当有所获。”

虚张声势!众人这才恍悟。仔细想想,倒也是,这里算算距离,可不恰好是正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刻?而也是这个位置,大约恰好是将将脱离追击,应该会停下来喘口气的时机。

而人在极致的紧张之后,刚刚松懈下来的时候,才是最无力的时刻。这时候忽然遇上伏兵,但凡正常点的都会第一时间爬起来逃跑。那样的话,奥利塞斯等人再从后追杀,还真可能得手也别说。

要知道,当时可正是黑夜之中,又加上一心逃命,有了前面虚张声势的铺垫,谁还会细心的驻足察看,追来的究竟是千人万人还是区区数十人?

这么想想,苏默的安排看似粗糙不堪,但却委实大有巧妙。自己之前那番笑,倒真是智短之见,怨不得这丫的鄙视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惭惭的。唯有常豹皱眉不语,略一沉吟后忽然道:“这般解说怕不有理。然则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固然常理如此,但却也不虞有意外变化。倘若当时粘罕帖木儿反其道而行之,悍然聚兵来战,前番所有计算岂不俱皆成空?若真那样,怕是此刻我等来此,见到的便唯有将军的尸首了吧。”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又是一愣。是啊,刚才万般说法都是建立在对方闻声而逃的基础上,可谁敢保证粘罕帖木儿不会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直直迎了上去,索性大干一场?若是那样,可真是一切休矣。

什么埋伏人家,什么从后追击,什么虚张声势,一切都成了笑话了。想想真是那样的场面,众人不由的都是激灵灵打个冷颤,庆幸不已。

他们却不知道,当时的情景还真就是跟猜想的一样,要不是粘罕帖木儿临时突然昏倒过去,常豹的推断俨然一丝不差。

然而奥利塞斯听了这番话后,只是冷冷一笑,转身伸手一邀,淡然道:“这么简单明显的漏洞我家主人岂能不知?便请诸位移步,进去林中一看便知。”说罢,再不理会,转身上马,径直往林中驰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憋屈啊。你妹!怎么又被鄙视了?难不成还有什么暗招埋伏着?好,就前去一看,到底是什么高招让这厮如此嚣张。

这么想着,众人再不多言,齐齐上马跟了过去。

待到进入林中,但见里面影影绰绰竟是不下数百号人,大多都是髡头左衽装束,被一帮子瑟雷斯战士团团围住了守着。

众人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看来昨夜虽未能竟全功,但也不是白费功夫。只是这和暗招有什么联系?

心中疑惑之际,却见先一步进来的奥利塞斯正立在一棵树下,眼见众人进来,当即便抬手向某个地方指了指。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及处,先是一呆,但紧接着便是齐齐面色大变,失声惊呼了出来。

第556章:再相见

大树下,很明显的堆起一层厚厚的枯枝干草,这也就是白天,放在晚上时候,又加上密林之中,若无火把照亮,却是很难看清楚的。

放眼看去,这种布置几乎遍布目光所及的范围。或在树下,或在某块大石旁边,甚至还有些在树杈间。可谓是天上地下全方位覆盖了。

在场的,除了徐鹏举这个草包外,全都是老行伍了。这种情形一入眼便立即明白过来:火攻!

经过了大水的肆虐,又拼命奔逃了一路,本就精疲力竭。遇到伏兵后,一旦不冷静冲了进来,原本或许凭着激发的潜力,还可能杀出一条血路。但若是这个时候,发现再次中了火计,怕是再好的人也得要疯了不可。

毒,太毒了!这便是众人看到眼前一幕脸色大变的原因。

不过就在众人认为这已经是最毒辣的招数了的时候,一直弓着腰察看的常豹忽然猛的直起身来,霍的转头看向苏默,满眼满脸都是惊骇震怖之色,颤声道:“默哥儿,过犹不及,这……这会不会太有伤天和了!”

众人一愣,这又是水又是火的,但是跟伤什么天和的挨不着吧。况且,常家也是行伍世家了,又岂不知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常家老二这是怎么了?

常熊常罴满面狐疑,常虎也微觉尴尬,上前一步低声道:“老二,你这是说什么呢。”

常豹神情激动的看看他,叹息道:“说什么?你们好好看看,这干草堆上还有什么?”

众人闻言又是一呆,怎么草堆上还有蹊跷吗?徐鹏举最是雀跃,抢先扑了过去,低头扒拉了几下,再抬起手来时,看着手上黑乎乎的粉末莫名所以。

常熊常罴两人紧跟其后,却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失声惊呼道:“竟是*!这这……这柴堆上还洒了*!”

众人这会儿也都围了上来,在常家兄弟的惊呼后,惊呼声又再次第响起。

常豹苦笑道:“何止是*,难道你们就没注意到,还有许多半干不湿的老树根吗?”

常虎愣了愣,连忙又再翻了翻,果然从中摸出一块湿漉漉的粗大树根,登时面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兵法中,火攻乃是最常用的计策。但是火攻计中,最大杀伤力的却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火焰燃烧时伴随的浓烟。那才是最犀利的杀着!

一场火攻下来,死于火烧的人数大约能占一两成,但是被活活熏死呛死的,却总是要比烧死的多出一倍甚至数倍。

而如眼前这个布置,粘罕帖木儿先中了水攻之计,狼狈逃到这里本已力竭。一般用计的大将便想再用火计,也不过是为了增加溃兵的混乱,加速溃兵的崩溃速度而已。这种连环计,本意已经不是为了杀伤了。

可是如苏默这种布置,里面又是加*又是塞上湿树根的,分明是从开始就抱着更多、再多的杀死人命的目的。这种用计手段,已经可算是将狠辣用到了极致,便是以“暴虐”来形容也不为过了。故而才有了常豹“有伤天和”的说法。

到了此时,众人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经不是单纯的佩服了,而是有意无意的都多出了几分畏惧忌惮之意。

常豹叹息道:“怪不得奥利塞斯将军方才说,他没能让粘罕帖木儿攻击他是他的错。我初时还当他只是口误,如今看来,竟是打一开始就是我等想的简单了啊。”

他叹着气说着,面上神情复杂变幻。话音顿了顿,脸上似乎犹豫了下又似乎转为了坚定,抬眼看向苏默,忽的正色道:“默哥儿,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若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苏默耸耸肩,示意无妨。

常豹这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等为将,两阵决机之间,本当各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无可厚非。然则天道有常,总百死之地亦当留一线生机。此非妇人之仁又或通敌纵敌,而是关乎我辈将者切身之机,不可不慎。所谓天衍五十尚有那遁去的一,一味的嗜杀实在有违天道,于将者不利;而用计亦如用事,凡事不可做绝,当为人留一线,亦是为自己留一线;再如使力发力之间,当知力不可用尽,劲不可用空,任何时候都当留下三分以便圆缓。此中之机,还请深思之。”

说罢,他深深看了苏默一眼,眼中脸上满是至真至诚之意。

苏默愣住,全想不到常豹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然而仔细想想,又不由的悚然而惊,心头若有所悟。

古往今来,名将无数,但少有真正的行嗜杀之道的。便有那极少数的,下场也大多不祥。便如秦时的白起,又比如汉武时的霍去病。白起死非其罪,被逼自戕;霍去病更是年少而夭,去世时年不过二十四岁。

常豹适才一番话,或许其中多有唯心主义,但却是出自至诚,真心的为他而谋。两下里相交时日不长,绝对称得上交浅言深了。但也正是如此,便愈发显得难能可贵了。

苏默心下微暖,大是感激。对着常豹深深一揖,恭声道:“常二哥金玉良言,小弟受用不尽,多谢了。”礼罢,起身再看向常豹的眼神中,便多出了真诚之意,不似先前只是戏谑。

常豹也是多智之士,自然能感受的出其中真意,不由的心下欣慰。他本就对苏默的能力大为赞叹,如今又见他小小年纪,毫不自矜狷狂,善纳人言,由是更为欢喜。

赶忙上前扶起时,两人相对而笑,皆心有戚戚,尽在不言中。

整个战斗从定计到施行,到此刻算是揭秘了。众人问起下一步行程,苏默却笑着摇摇头:“且不急。粘罕帖木儿还没抓到不说,咱们也需要再等一支援军到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正说话间,林外哨探的斥候来报,东南方向来了一支队伍,黑衣黑甲,打的旗号竟是大明钦差行头。

苏默拍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咱们等的人来了,诸位哥哥且随我去迎一迎吧。”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拥着他出了林子,放眼望去,但见极远处一队雄兵缓缓而进。行进之中,气势沉凝,显露出一股莫名的凝重之意。再看那旗号,果然竟是大明钦差的行头。

众人纷纷惊疑,难道是那位钦差正使于冕来了?可那怎么可能?且不说那位正使大人这一趟不知给苏默下了多少绊子,差点没让苏默就此送了命去。两人之间怎么也谈不上和谐,又哪里会巴巴的跑来跟苏默汇合?此其一也;

其二,即便于冕肯先低头,自降身份而来,那也是绝无可能的。整个使团早被达延汗借故支到忽而忽失温去了,此刻周遭不知被多少蒙古兵围着,又哪里能到的这里?

既如此,这钦差行头又是从何说起?

众人心中嘀咕,苏默身边庄虎、唐猛几人却忽然欢呼起来,喜不自胜的叫道:“是五爷和蒙将军他们。”

五爷两个字一出,人群中的魏壹和魏四顿时神情一震,激动的凝目看去。下一刻,但见对面行进的队伍在一阵号角声中停下,随即从中驰出两骑,其中一人披鸳鸯战袄,纱帽青袍,可不正是魏五嘛。

魏壹魏四身子颤抖,俱皆忍不住潸然泪下。半年前,兄弟八人奉命深入大漠,两下分成两组而战,然而时至半年后的今日,再相会时,却是兄弟凋零,魏二魏三长眠于地下,天人永隔,这番铭心刻骨之痛,疼入骨髓。相伴的还有无法面对的羞愧恐慌,竟一时无法排遣。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驱马向前,但却又不约而同的勒停了战马,就那么离着老远望着,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魏四身为弟弟,又身为哥哥,更是激动慌愧不能自己。泪如雨下之际,忽的翻身落马,就当地跪倒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跪,不为君臣父母;这一跪,不为天地苍生;这一哭,只为手足凋敝;这一哭,只为情义长存……

第557章:徐小公爷复仇记

魏四这忽然的一跪一哭,所有人都不由的面色微变,先前的诸般欢喜赞叹俱皆不见沉默起来。

魏壹也矜不住了,仰天长叹一声,翻身下马也要跪倒下去。唯有他才明白,自家四弟之所以跪,既是心伤手足之殇,更是一种兄长愧对兄弟的情感。

对于魏五几个兄弟来说,魏四是他们的四哥。这个四哥如今都跪了,他这个做大哥的,便更应该跪,因为他没能照顾好弟弟们。

对面正兴奋的奔过来的魏五见此情景,先是一愣,随后猛的面色大变,使劲勒停了坐骑,翻身下马撒腿往前迎来。

与此同时,身后队伍中又是三骑飞出,驰到近前也是纷纷落马,一同狂奔了起来,正是魏家兄弟其余的三个。

两边厢越来越近,终是魏五先一步赶到,抢在魏壹双膝落地前便一把扶住,惊声道:“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四哥,你快起来,究竟……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口中急声问着,目光却在人群中扫视着,但却始终没看到二哥三哥的身影,一颗心顿时的直往下沉,手脚都不由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兄弟八个中,最是机灵。这也是当时两下里分开时,为什么南边这一组交由他来带队的原因。

此刻忽然见到两位哥哥伤心欲绝的模样,甚至都要给他们这些弟弟跪下,心中便微微有些猜测了。此刻再没找到魏二魏三的身影,又哪里会想不到出了什么事儿?

他心中越想越慌,手忙脚乱的拉起魏壹,又返身去拉魏四,身后魏六、魏七、魏八也赶了过来,齐齐来劝。

魏五拉起魏四,眼见魏四血红着双眸,神情都有些癫狂,显然是没法好好说话了,便把目光看向了魏壹。

魏壹仰面向天,涕泗横流,哽咽道:“小五,做哥哥的对不住你们,你们二哥三哥……他们……去了……”

轰!

这句话便如当头一个闷雷,魏五身子一晃,精神都不由恍惚起来。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终是再也不复存在。

二哥三哥……没了?怎么会,怎么会没了呢?开玩笑的吧,这才不过半年光景啊,犹记得当初分兵时,二哥还拍着自己肩膀,谆谆告诫自己小心保重呢。

可如今,自己等人都好好的,那个一再叮咛自己保重的二哥,却偏偏没了。

没了,没了……二哥没了,三哥也没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这样?!

身边魏六、魏七、魏八的哭声忽然同时响起,显然是也知道了这个噩耗。和魏四几个抱作一团,跪坐在地,泣血锥心。

“啊——”魏五忽然仰天长叫起来,叫声满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愤懑,响遏云霄,持续不绝。震的附近树枝都在簌簌抖着,直如受伤的野兽嘶吼。

另一边,和魏五一起过来的蒙简一时搞不清状况,只得先和苏默见了礼,这才低声问了起来。

苏默满脸悲怆,苦涩的摇摇头没说话,只是轻声发出一声叹息。让蒙简自去先安排好士兵,自己转身向魏五走去。眼下这局面,最合适出面的人便只有他了,他也必须去面对。毕竟,魏二魏三之死,都是因为他的计策所累。

后面人群中,徐鹏举也是面色阴沉。作为主家,他虽然对魏二魏三之死并没太多悲痛,但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的。尤其是从他出门以来,便都是八健卒一路陪着他护着他,相处久了又怎么可能没一点儿感触?

或许换在认识苏默之前,这种感触还至于让他感受这么深。因为这个时代,仆从终归只是仆从,死便死了,便如同家里打碎个碗碟一般。等阶的隔绝,形成整个社会都是这种认知的大环境,倒也怪不得他薄情。

但是自打和苏默相识以后,苏默虽从未开口说什么平等之类的话,但一举一动中,后世人根深蒂固的那种人人平等的概念,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身边人。

作为整日黏着苏默,对苏默这位老大极其崇拜的他来说,这种影响愈发深刻。便如此时对八健卒的感触,早已不知不觉中有了许多转变。

在他心中,八健卒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家仆,已然开始向同伴、袍泽,更或是兄弟的感觉靠拢。只不过这种转变,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以至于此刻,他心中那种复杂的感觉,让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默默的看着,但心中却似乎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在酝酿,在翻腾,如同浮冰下的暗流一般,激荡湍急……

下一刻,当这种积压蓄积到了某个临界点后,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向后面跑去。两眼中满是冰冷酷寒的杀机,那四溢的杀气,使得他原本一张清秀的面孔,都微微透着几分狰狞。

他这忽然的举动,其他人都在关注前方魏家兄弟和苏默,并没有察觉。但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常豹常虎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常虎眼中露出询问之意,常豹微一转念,忽的面色一变,低呼一声:“不好!”说罢,顾不上跟大哥解释,撒腿便从后面追了上去。

常虎愕然,略一思索,对常熊常罴低声嘱咐了几句,便也急急跟了过去。

排成一溜儿的爬犁上,众蒙古俘虏互相挤做一堆,依靠着相互的体温取暖。最前面一个爬犁上,乌鲁斯博罗特孤零零的单独一个人躺着,两眼无神的望着头顶的蓝天。

与其他俘虏不同,他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毡毯,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暖洋洋的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但是偏偏他心中却只感觉无尽的寒冷,连一点儿暖意都没。

四周围蒙古俘虏的眼神,如同一把把刀子似的,将他戳的遍体鳞伤。那眼神中再也没有往日的敬畏和尊崇,代之而起的,满满的都是怀疑、冷漠,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仇恨和憎恶。

这种情绪的来由,不单单是因为此次的战败,更是源自那早已流传开来的流言。

为了自己求活,生生逼迫着最忠诚的部下自戕,这不单单是一个污点,更是一种耻辱!忠诚,勇士们固然愿意用生命去诠释,但若是主客倒置,被上位者逼迫而得,却总是透着无尽的冷酷和漠然。

没有人愿意为了这样的主子效命。乌鲁斯博罗特知道,他已经丧失了人心,无论他怎么辩解,也无论当时的真相如何,当最后那几个忠仆死去的那一刻,他便百口莫辩了。

都要鄙视我是吗?都在看不起我是吗?甚至连此次战败的罪过,也要埋怨到我身上是吗?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死!可他妈的我是冤枉的啊,我这满心的憋屈冤枉又向谁去说?

罢了罢了,既然说不清就索性不说了,随便你们怎么认为好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好了,老子不在乎。老子就是卑鄙了,就是无耻了,战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又怎么了?你们又能将我如何?

我是父汗的儿子,我生来便凌驾与你们这些平民之上,你们本就该为我而死。等到回去了,我仍然还是堂堂蒙古二台吉、左翼两万户济农,哪怕你们这些贱民再如何不满也没用。

眼下,只要我老老实实的配合那个大明钦差,只要能活下来,那便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从头开始……

他轻轻闭上眼,默默的想着。脸上原本的愤懑和羞愧渐渐褪去,心绪难得的竟开始平静下来。

一个人一旦抛弃了他的坚持,抛弃了最后的底线,那么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什么被他所在意了。除了他的生命,以及,懦弱……

耳边有惊呼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这让他有些不快。转变了心态的他,对那些曾经的属民愈发的厌恶了。蒙古族还是太落后了、太蛮荒了。和中原比起来,远不如中原文化的博大文明、源远流长啊。

他这般想着,便睁开眼想要鄙视下周围的同族。然而那眼睛刚刚睁开,迎接他的便是满视界中一只带着凌厉风声的拳头。

“啊——”

拳头和脆弱眉骨的撞击,让他头猛的向后一仰的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的晕眩和剧烈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又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不不不,是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啊,不需要这样啊。诡异的,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也不是反抗,而是如此的反思和委屈。

“别打,别打,要我做什么都行……”他努力的蜷缩着,双手抱头大声哀嚎着。肩膀和大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阵阵的痛楚让他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勇者的心,使得他对肉体上痛苦的忍耐,也大幅度的衰退,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旁边众蒙古俘虏俱皆冷冷的看着,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哪怕一丝不忿或痛惜。所有的目光中,都是漠然、不屑,还有深深的嘲讽和鄙视。

徐鹏举满面狰狞,咬着牙一言不发,手上却拳如雨点般不停落下,不时的还要狠狠踢上几脚。也幸好他一向纨绔,根本不通拳脚功夫,便如此疯狂的踢打,除了第一下出其不意给乌鲁斯博罗特造成了伤痛外,后面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反倒是他自己累得呼呼直喘,快要成死狗了。

“鹏举!住手,快住手啊!”后面赶来的常豹远远的看见,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急忙大声叫道。

几步纵跃近前,一把扯住他将要落下的一只手,才待说话,目光及处不由却是一怔。

“打……打死丫的,报……报仇……艹,累死……老子了……”徐鹏举气喘如牛,翻着白眼断断续续的叫嚣着,却忽然软软的出溜下去。

第558章:你好毒…..

常豹哭笑不得的拉着徐鹏举往外走,徐鹏举却犹自不肯罢休,凶狠的瞪着乌鲁斯博罗特,叫嚣着要打死他。

乌鲁斯博罗特可怜兮兮的抱着头瞥他,道不尽的委屈和迷茫。这来不来的就跑来打他一顿,还要死要活的。好吧,俘虏没人权,但你倒是给个明白,这究竟是为哪样啊?

但是很可惜,没人搭理他。常豹几乎是半抱着徐鹏举,连拉带拖的将他拖走了。

后面跟过来的常虎也到了,看着这一幕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帮忙,急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他见徐鹏举帽子也歪了,衣裳不整,还气喘吁吁红着眼的模样,只当他被人打了。

常豹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咱们世子爷闲的没事跑来打人,打的太用力,把自个儿累着咯。”

常虎顿时脸色就精彩起来,满面古怪的看着徐鹏举。

徐鹏举大怒,转头对常豹怒目而视:“放屁!老子是来报仇的,什么叫闲的没事。你他娘的不帮我,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老子要跟你绝交!”

常豹翻着白眼不理他,常虎苦笑着道:“举哥儿,你这又是报的哪门子仇?不闹了成不,你老大那儿正头疼着呢,你填的什么乱啊。”

徐鹏举愈怒,使劲甩开常豹怒道:“放屁放屁放狗屁!你们哥儿俩哪只眼看我在闹事儿了?我可不正是要帮老大吗。魏家兄弟的仇,总要着落在那孙子的脑袋上,老大不好动手,当然要由我来了。也好,你快去将那小子抓过来,直接让魏四魏五他们动手,这报仇终归是自己动手更痛快些。”

乌鲁斯博罗特在后面听的明白,这才搞清楚挨打的缘由,当即吓的脸色大变,大叫道:“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不杀我,你们不能言而无信……”

徐鹏举霍的转过头去,狞笑道:“没错,我老大答应你,可没答应旁人也不杀你。孙子,你死定了,死定了!”

乌鲁斯博罗特吓的脸赤白青的,惊恐的拼命往后缩去。常豹重重的一拍额头,再次上前将徐鹏举扯了回来。

徐鹏举拼命挣扎,大骂道:“常猫儿,你待怎的,爷跟你拼了。”

常豹不说话,对着常虎使个眼色,然后头也不回的扯着他就走,一直拉着他走出老远,这才猛的一抖,将他甩开,低喝道:“徐鹏举,你他妈是猪吗?!”

常家兄弟个个一身好武艺,哪是徐鹏举能抵挡的。当即唉哟一声,跌跌撞撞摔了出去。

后面常虎连忙上前扶起,瞪了常豹一眼,这才转头对徐鹏举温言道:“举哥儿,你先冷静下。咱们两家世代相交,难不成还能害你吗?”

徐鹏举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两只红眼珠子定定的看了他半天,这才咬着牙转头去看常豹,一字一蹦的道:“你说!”

常豹冷笑一声,哼道:“怎么,说你是猪还不服气?都说你是个草包,看来果然没错。”

徐鹏举涨红了脸,怒吼一声便要扑过去拼命。常虎急忙拉住,转头对常豹喝道:“老二,好好说话。”

常豹冷着脸道:“有什么说的,默哥儿不杀乌鲁斯,自然是有他的用意。他又来出的什么头?魏家兄弟此时本就情绪激动之时,他再把乌鲁斯带过去,嘿,这是要火上浇油吗?这哪里是帮默哥儿,分明是要陷默哥儿于不义。一个狗屁的乌鲁斯博罗特杀了也就杀了,难道比杀只鸡费事吗?可杀一个乌鲁斯博罗特简单,默哥儿的大计便全要毁了。徐元帅果然是好兄弟、好朋友。大哥,你放开他,让他去。他自要去蠢,咱们别拦着他。”

他连讽刺带挖苦的一通,徐鹏举反倒愣了。面色阴晴不定的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才强辩道:“你……你怎知苏老大的什么大计,别是你瞎掰糊弄人的吧。”

常豹哈了一声,冷冷的道:“我怎么知道?怕是连魏壹他们自己都知道,也就你这糊涂蛋迷糊着呢。”

徐鹏举又羞又怒,瞪眼道:“你说,你说。”

常豹道:“我只问你,默哥儿这半年多来跑东跑西的为了什么?”

徐鹏举一呆,嘴巴张了张,却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不问不知道,这一问还真让糊涂了。是啊,苏老大这忙活什么呢?

常豹却并不真要他回答,自顾接着道:“皇命!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运作,面上终归还是要完成皇命。否则就这么回去的话,但凡有人借此事弹劾,便是几位老国公也无话可说。可要想完成皇命,就必须先见到达延汗,并且能获得跟他坐下来对话的机会。若是此刻杀了那乌鲁斯,两边不等相见便先落下了杀子之仇,试问可还有相谈的机会?连谈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完全皇命?到时候,完不成皇命回去是死,不回去达延汗也要追杀他到死。嘿嘿,这左一个死右一个死,甚至之前万般苦头也都白吃了。徐鹏举,徐元帅,敢问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徐鹏举愕然,脸上青红不定的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讪讪的道:“那……那你有什么法子?不杀那孙子,老魏他们那边怎么交代?岂不要冷了他们的心?”

常豹见他终是服了软,脸色缓和下来,叹口气道:“举哥儿,你真是要好好学学动脑子了。其实默哥儿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留着那乌鲁斯的性命,只不过是为了和达延相见面谈的凭借而已。可你当乌鲁斯活着就是好事儿吗?哼哼,这个世上,有些时候其实真真是生不如死的。相信魏家兄弟对于这个结果,也必定会心满意足了。”

徐鹏举张大了嘴,不信道:“怎么可能?”

常豹哂然:“怎么就不可能?你忘了,当时魏四红着眼要杀乌鲁斯,后来不是也放弃了?你就不想想,究竟为什么?若没有默哥儿暗下给了让他满意的承诺,你当他会那么轻易罢休?”

徐鹏举皱眉思索,当时情形似乎果然是如此。这么说来,苏老大那儿还真是早有定计了,也早已给出了八健卒可以接受的报仇方式了。

可为什么单单就自己不知道?亏自己刚才还愤懑天膺的,妈蛋,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几个下人的感受了?想想自己如此失态的自降身价,偏偏却是画蛇添足,不但差点坏了老大的大计,还让自己在常家兄弟面前出了个大糗,登时又恼怒起来。

“这帮子混蛋,既然如此,刚才在那边又嚎的什么丧?是成心做给爷看,想让爷丢脸的吗?”他恨恨的低骂道。

常豹就一脸的无奈,一手扶着额头*道:“举哥儿啊,你……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你大爷的,要是你兄弟死了你不哭?你不难过?就算是仇报了,那是不是仇报了就可以开心大笑,可以完全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了?你他娘的能不能正常点啊?”

呃,好像…..似乎……那个,是这么个理儿哈。徐鹏举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珠子一通乱转,终于也反应过来了。

“嘎嘎,那什么……咳咳,啊,对了,常小猫,你说苏老大肯定给了魏家哥几个满意的答复,你说会是什么答复呢?来,说道说道。”他干笑几声,主动拉着常豹往外走去,却将话题转到一边,便好似之前要打要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这货的脸皮之厚,果然也是没谁了。

常豹和常虎都暗暗松了口气儿之余,也是都有些无奈了。相互对视一眼,微微摇摇头。

常豹倒也不再揪着不放,顺着他话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不见刚才那些个蒙古兵看乌鲁斯的眼神吗?你那么打……咳咳,对待他,按理说作为属下的,还不要跟你拼了?你该知道,这支万人队之所以来这儿,为的可就是这位济农啊。可如今呢?”

徐鹏举听着连连点头,顺口道:“是啊,如今呢?”

常豹这叫个无语,看白痴似的看他。徐鹏举猛然省悟,嘿嘿干笑两声,道:“是了,那孙子被舍弃了。怕是那些人再也不肯当他是济农了,不,不对,怕是连他族人都不当了吧。啊,我明白了,他这般失心失德,便是活着回去了也不好过了。他可是达延的儿子,往日里恐怕没少跟他那些个兄弟龌龊。以前他有人有权,上面还有老子宠着,可现在,人没了,权只怕也只是摆设了。再要让他老子知道了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嘎嘎,我怕他爹掐死他的心都会有吧。哎呀呀,这果然是生不如死啊……”

他忽然脑洞大开,越说思路越是清晰,竟将整件事透彻了个七八分,不由的两眼放光,手舞足蹈起来。能自己就把苏老大的局搞清楚了,这让他简直是太得意了。

常豹斜了他一眼,心中也是微觉诧异。没成想,这个草包也有开窍的一天,自己不过稍微提点了一下,他便能想到这个地步,是魏国公的血脉果然非同一般,还是说他久在苏默身边,真的学到了些什么的缘故呢?若是前者倒也罢了,但若是后者的话,这苏讷言的能力可就真个不可小觑了。

这般想着,嘴上却接过话头道:“你既然想到了他那些兄弟,便也该想得到,自古登顶之争最是残酷。千百年来,多少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儿?胡亥之谋扶苏,杨广之谋杨勇,玄武门李世民弑兄杀弟、囚禁老父;前宋时,宋太宗之斧声烛影,桩桩件件不一而绝。便是于异族中,不也有冒顿杀头曼,依稚血诛于单吗?乌鲁斯身为蒙古二王子,乃是达延汗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以前有所依仗,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但现在这情形,他那些兄弟可是心慈手软的?嘿,生不如死?我只怕他连生不如死都不可得呢。以默哥儿的手段,又岂会真的任他一直苟且下去?只要等目的达成后,再把先前他在粘罕帖木儿大营里玩的那套活儿使出来,嘿嘿……”

他说到这儿,阴笑着顿住,徐鹏举却听的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道:“我艹!杀人不过头点地,要不要这么…..哎呀,怪不得魏家兄弟满意了。苏老大果然……够歹毒……”

“鹏举,你这是在赞美我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徐鹏举唉哟一声,脚下登时一个趔趄,急回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走回林边。

几步外,苏默在魏家兄弟等一众人的簇拥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玩味的不明意味……

第559章:穷途

徐鹏举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被派回去将苏默的消息带回各家。

苏默去岁突兀的失踪,惹的各方势力纷动不说,几位长辈也都是担心不已。如今苏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当然必须要通报一声,这是其一;

其二,徐鹏举乃是魏国公府的独苗,得知苏默失踪后自己偷偷跑出来,魏国公那边也必须要给个交代了;

其三,此次连番大胜,抓获了一大票俘虏,再加上蒙简带着蒙家军来援,如今整个队伍已然近四千人了,这太张扬了不说,单就是补给粮草持续下去也要捉襟见肘了。

还有回京通报英国公等人,也必须有个相当的身份,因为那或许还要去陛见问对,总要让皇帝知道抓获这么多蒙古俘虏的具体细节吧。

所以,就眼下来说,徐小公爷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谁让这里面就他没有武艺在身呢,即便跟了去蒙古王庭,也只能是累赘。派他回去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当然徐小公爷对于此点是绝不肯认的。他更愿意相信是苏老大的打击报复,因为他在背后诋毁苏老大“太歹毒”被抓了现行……

同行的还有江彬和他的那帮痞子兵。当初三百痞子兵,如今连番大战后,也只剩两百出头了,既然蒙家军来了,也该是让他们回去休养一下了。

毕竟,这些边卒终究是边卒,与蒙家军和常家私兵的性质大不一样,跟着苏默连番征战,固然是有江彬的情谊其中,也未尝不是奔着苏默头顶上那钦差光环而来。

如今既然大局底定,自也应当给人一个交代。当然了,其中也有些真的就是单纯的个人情谊的,苏默便让其编入苏家家丁之中,也算是有个着落。

这帮人一来帮着押送俘虏返京,再就是充实苏家府邸的力量。相比于英国公这些武勋世家来说,苏家实在连底蕴都谈不上。苏默总不能一直都依靠着英国公,长此以往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徐鹏举被打发回去固然满肚子不乐意,江彬又何尝不是?这眼见的还要去追击捉拿粘罕帖木儿,然后还要往蒙古王庭完成皇命,肯定会有大热闹啊。俩人都不是那种安分的,错过这种热闹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但是没法儿,苏默最终既然决定了,俩人完全抗拒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如今眼见徐鹏举唉声叹气的模样,江彬没好气的抬手就给了他坐骑一鞭子,冷笑道:“走吧你,烦死人了。若不是你,老子又岂能遭了这挂落?”

徐鹏举胯下坐骑被这一鞭子抽的一声长嘶,猛地窜了出去。徐鹏举冷不防之下,好悬没被从马上摔下去。慌不迭的死死抓住马鞍,直到奔出老远才回过神来,不由的破口大骂:“江君雅,你敢阴我,你等着我滴……”

江彬不屑的撇撇嘴,转过头喝叱一声,令大队跟上,自己也打马而走。一溜儿爬犁飞速跟上,很快便消失在天边不见了踪影。

背后一处小岗上,苏默目送着这队人马不见,这才跳上汤圆后背,轻轻一拍汤圆大脑袋,目光在身边环伺的众将身上一转,扬眉一指前方,轻喝道:“如今轻装上阵了,众兄弟莫辞劳苦,且与默共去擒了那粘罕帖木儿,会一会那位蒙古大汗吧。”

这话说的淡然,却满透着一股激扬豪情之意,当即将如常熊常罴这样的二愣子激的嗷嗷直叫。便是稳重于常虎、常豹、魏壹等人,也是不由的双目放光,心潮澎湃。

当下众人齐齐应和一声,纷纷打马而出。有了缴获自粘罕帖木儿大军的战马,便是蒙简带来的五百步卒,也都分到了一匹坐骑代步。

再加上常家八百骑士、苏默身边还留下的瑟雷斯战士和一帮护卫,近两千骑兵同时奔出,顿时尘土飞扬,真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千骑卷平冈。

抛却了俘虏和大部分辎重,再次行军的速度已然快了两倍不止。早有奥利塞斯安排了尾随着粘罕帖木儿败兵的斥候引领,不虞那条大鱼脱钩。将其网入碗中,不过也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而此时的粘罕帖木儿,还正在苦苦对比着沿途的参照物,试图早日找到正确的方向,哪里会知道后面的追命煞星即将到来了。

“那颜,吃点东西吧。”有亲卫端着一碗烧好的马肉捧了过来,进奉给粘罕帖木儿食用。大军连续溃败奔逃,粮草辎重早已不剩半点,如今只能靠着杀几匹受伤的战马顶着。

好在溃败之后剩余的兵卒不多,马肉虽然大多只能供给一些将领食用,兵卒们也能靠着偶尔猎到的一些小兽勉强充饥。虽不能管饱,却总不至于饿死。

只是这饮食暂时还能对付,可是随着时间的延长,一些伤兵却是挨不住了。到了眼前这一刻,千余人掉队的有两亭,坚持不住伤痛死掉的足足有四成还多,眼下却只有不到五百人了。

粘罕帖木儿在爬犁上躺了一天了,这会儿总算是稍稍回复了些力气。起身将身上的毡毯微微裹紧了些,这才伸手接过陶碗,轻轻啜了一口热汤。

一口热汤下肚,让他面色也略微有了些红润。这番内伤之后,他的身体比之普通人都不如,初春的寒气让他着实有些难捱。

就直接伸手捞了过马肉嚼着,好在有人还有些盐巴随身带着,总算让这马肉有了些咸味儿。但也就是一块下肚,他也有些吞咽不下了。

马肉老柴,极难入口。粘罕帖木儿也早不是昔年低贱时那般能吃苦了,当下将碗放下,抬眼看了看四周,叹道:“可找到了方向?咱们还剩多少人?”

亲卫两眼盯着被放下的那碗肉,暗暗咽了口唾沫,这才回道:“方向大致有了眉目,只是还需进一步确认才行。至于人数……”

亲卫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下,脸上掩饰不住的黯然,低声道:“带着一些轻伤还能坚持的,总共还有四百八十二人。”

粘罕帖木儿闻听,就觉心口顿时又是一疼,眼前不由的阵阵发黑。当日出发时,足足一万大军,现在竟然只有区区四百多人,连五百都不足了。此番回去,也不必大汗见怪,便他自己都没面目再活了。

他怔怔的发愣,神情变幻半天,终是惨然一笑,正要摆手让亲卫退下,忽的前方一骑如飞驰来。马上骑士神色惊慌,竟是说不出的一副恐惧震骇之色。

粘罕帖木儿心中咯噔一下,那手就僵住半空,眼珠死死的瞪着来人。

“那颜,前方三十里处,发现一队骑兵正快速迎来。算算时间,怕是顷刻便要与咱们碰上了。”来人飞驰近前,连马都来不及下,便急急的大声禀告道。

旁边众亲卫齐齐面色大变,怎么这里竟也有伏兵?那大明钦差难道是神不成,连他们跑到这都能算到,还提前安排了兵马拦截?以眼前己方这种情形,怕是……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惊慌和绝望。粘罕帖木儿也是心中巨震,但却努力平抑着心情,尽量不使自己露出异样。

他乃三军主帅,若是连他都绷不住的话,那便更是大事休矣。眼下唯有自己坚持撑住,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争的一线生机。

“可看清对方有多少人?”他面色微动,沉声问道。

斥候一愣,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都这会儿功夫了,哪还顾得上仔细查看对方人数?便是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自己刚才说的够清楚了,对方不是在缓慢行军,而是狂奔而来。狂奔!那种情形下,又如何让自己细细察看?

粘罕帖木儿也反应过来,略一沉吟,随即眼中厉色一闪,转头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准备厮杀,令所有伤兵向前,退后者斩!”

这个命令一下,众人顿时面色大变。这分明就是让伤兵去送死,用伤兵的死来造成少许的阻碍,以换取后面布防的时间。

这个命令不能不说是眼下最合适的,但终归是太过残忍,饶是这些蒙古兵凶残成性,这一刻也是心下不由的发寒。

“还不快去,要等死吗!”眼见众人发愣,粘罕帖木儿不由的忽然暴怒起来。他何尝不知这样太过残忍,但所谓慈不掌兵,此时此刻,哪里还有更好的办法?那些个伤兵本来也顶不住多久了,索性就发挥下最后的余热吧。

众亲兵这才猛省,轰然应了,纷纷打马去了。很快,队伍中便一阵的哭嚎大骂响起,但是随着几声惨叫之后,杂声很快便消没下去。约有百十人相互扶持着,手中握着各自的兵刃径直越过大队冲了出去。

后面,剩下三百余人勉强布出一个圆形阵,从路旁搬了些石块杂物挡在前方。

也就在刚刚堆好石块,便听得前方蹄声如雷,随即便是连串的惨呼和惊叫响起。只是奇怪的是,那惊叫声中,除了起初的惊慌外,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欢喜之意。

粘罕帖木儿面现狐疑,下意识的凝神努力看去,随着前方几匹当先而出的战马越来越近,下一刻,他忽然猛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大台吉……”他喃喃的念叨着。

第560章:黄蚊凶猛

图鲁博罗特也是日了狗了,他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群蚊子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一路追击过来,他原本就不多的部下接二连三的被吸成了干尸,吓的众蒙古士卒肝胆俱裂、毛骨悚然。

图鲁博罗特得亏不是后世来的,否则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异界,而且还是如同生化危机、僵尸围城那样的恐怖片。

这些个变异蚊子飞行并不快,但却是锲而不舍,只要他稍停上一会儿,便会成群成群的围上来,悍不畏死的扑击而下。往往只是一个听落,再飞起后,被扑击的人便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他当日狂追罗刹伊诺侯爵时走的太急,身边只跟着数百亲卫。后面陆陆续续赶上来一些,到了和这种恐怖大黄蚊相遇时,已是有了上千之数。然而此时此刻,他身边却只剩下三百不到的亲卫。其余的尽损与大黄蚊之吻。

这还是他不停的命人断后,以烟熏火燎抵挡,一次又一次的断尾求生才让他得以来开些距离。可是这一通蒙头转向的狂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里来了。

今天便又是这种情况,他刚刚停下喘息了没一会儿,后面那恐怖的嗡嗡声便又传了来,唬的一干人二话没说就翻身上马开跑,这几乎都快成机械化的反应了。

这种逃跑究竟何时是个头?图鲁博罗特和一干手下都不知道,他们个个都已经疲惫憔悴到了极点,快要连思维都僵住了。

就这样,别说什么行军中要派出斥候云云了,根本就谁也顾不上。所有人渐渐的满脑子里就只剩余一个念头:跑,快跑,一直跑到远离那些蚊子……

所以,这种情况下,这边的粘罕帖木儿发现了他们,还误会他们是伏兵直接冲杀而来,他们却自己尚懵懂不知呢。

至于没来得及躲开,挡在他们奔逃前方路上的斥候被直接撞飞,好吧,只能怪他们自己倒霉了,图鲁博罗特眼神儿都不带动一下的。妈蛋,这可是在挣命啊,谁挡道谁死!

不过当他一马当先的冲出来看到了粘罕帖木儿的人马时,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狂喜。

别误会,他的狂喜不是因为认出了粘罕帖木儿感到找到了组织的惊喜。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队人马当做替罪羊了。

有了这么忽然出现的几百人,正好让他们来喂蚊子,好为自己换取逃生的时间。

这些日子来虽然被追的实在凄惨,但也渐渐让他摸到了那些恐怖大黄蚊的习性。

这些大黄蚊似乎有着些简单模糊的灵智,又或许曾在人类手中吃过大亏,所以极度仇恨人类,这也是他为什么他一露面就被追杀的原因。

但这些大黄蚊却并不挑食,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被它们罩住,那就必要停下来统统吸成干尸才算完。正是因为这个特性,才能让他不断的以断尾求生的法子,以牺牲人命的代价坚持此时的凭仗。

但就算这种牺牲,他也快要坚持不住了。他的身边剩下的这两百多人,估计再有个一两次就死绝了。到那时,他除了等死外,再没有别的结果。

而且,就算这两百人,也不一定肯听从他的命令去送死了。这一路来的经历,饶是这些勇悍无畏的蒙古勇士也早已吓破了胆。

蒙古人相信战死的勇士可以得到长生天的庇护,死后会回归长生天的怀抱。可是被蚊子吸血死后,怕是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吧。估摸着长生天肯定不会待见干尸的,那摸样实在是太……

所以,仅剩的这两百多人,再也没人肯主动停留下来送死了。大伙儿都玩命的跑,正如那则有名的寓言故事说的那样,不求能跑过那些恐怖的蚊子,只要能跑过一起的同伴就好……

啥?你说前面的是大台吉,是贵人?咳咳,那啥,伟大的长生天面前是万众平等的,恐怖的大黄蚊吻下也绝不会挑剔什么贵人还是贫民。所以,战马跑的太快,这大台吉的吩咐命令什么的,就总是很难听清、很难看到哇。

当然,直接跑到大台吉前面实在太过分了,至于其他人嘛,大伙儿飙着膀子跑吧,你追我赶,此前彼后,比赛马大会还赛马大会,怎一个热闹说的。

就这种情形下,你说图鲁博罗特看到了粘罕帖木儿这些人后,怎会不让他欣喜若狂?他都简直恨不得抱着粘罕帖木儿亲上两口了。

至于说粘罕帖木儿肯不肯,这个问题不需要纠结,活的不肯那就换死的好了,反正大黄蚊们是不介意的。

粘罕帖木儿这会儿也察觉到图鲁博罗特的不对劲儿了。无他,这位据说是大胜了罗刹人后,正在追击罗刹人头领的蒙古英雄,脸上那神色实在是太诡异了。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那眼神看人都带着绿光。这哪里是看人啊,分明是狼看到了羊的眼神嘛。不,简直比狼看到羊还诡异,因为狼看到羊的眼神只是透出对食物的贪欲,可这位大台吉的那眼神中,更带着三分癫狂、三分魔意……

“分出一半人上前,想法制服他。另外剩余的人,全力攻击对方的马,将他们给我全部打下马来!”粘罕帖木儿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名将,只是须臾之间便果断下达了最正确的命令。

就这片刻的功夫,粘罕帖木儿的人已经倒下了七八个了,所有人早就忍不住了。这会终于得到了主将明确的将令了,哪还会再客气?轰应一声,一拥而上,马嘶人嚎之中,便将这两百号人打翻在地。

粘罕帖木儿这边是溃兵不假,一直奔逃许久了没什么力气了也不假,但架不住对手图鲁博罗特这边比他们更不堪啊。这帮人可不单单是精疲力竭了,更是连精神都快要崩溃了。要知道就算平日再武勇的人,在精神恍惚下,那武勇便连一分都施展不出来了。

一边是群近乎无意识的神经病,另一边却是一群被逼到了死角的士兵,两下里的碰撞结果,自然也是毫无意外。

“血食,好多血食……”图鲁博罗特被十几个亲兵死死的按在地上,拼命的挣扎之余,嘴中却兀自嘿嘿狞笑着念叨着。

众亲兵面面相觑,却不约而同的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神经病多可怕啊,能不惊恐吗。

随着图鲁博罗特的就擒,他那两百部下也次第被掀下马来,一一被绑缚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疯了吗,快跑,快跑,它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被绑起来的人中,有那意志力强的先清醒过来,但是旋即便满面惊恐的大叫起来。

粘罕帖木儿眉头紧皱,一股浓浓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当下暂时不去理会图鲁博罗特,只让人给他灌点清水,再找些未消融的冰雪给他敷面,帮其清醒下。

随后他令人将那个最先清醒过来的人带上来,沉声喝道:“混账东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台吉怎么了,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说的他们是谁?可是罗刹人?他们人有多少?离此还有多远?”

那人血红着双眼愣愣的看着他,脸上先是迷茫,继而再次转为惊恐,大叫道:“你是帖木儿那颜?不不,不要停留!快跑,快跑!不能停!没有罗刹人,没有敌人,不不不,它们不是人,跑!快跑啊!它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我们都会死,都会死!”

粘罕帖木儿听的愈发糊涂了,但是这人虽然语无伦次,却仍让他从中感到了莫名的危机。尤其是那句“它们不是人”,更让他的心中猛的大跳了一下。

与中原之地一样,草原上也有无数的鬼怪传说,甚至诡异恐怖处,比之中原之地还要更甚。便比如当日苏默在秘境外遇到的死亡沙虫,便是其中之一。

“所有人马上准备离开,命人向前哨探,前出五十里后回报!”眼见下面这人又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难以问出什么来了,他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那颜,咱们往哪个方向走?”旁边有传令兵请示。要知道他们眼下可也是处在危机之中,谁知道后面什么时候会不会有追兵追上来。这要是一个不好,一头撞入对方手中,怕是一个都逃不掉了。

粘罕帖木儿皱眉思索一会儿,抬手指向某处离这不远的山林,正要说话,却忽听前方前方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随着战马狂奔,马上骑士正声嘶力竭的狂呼着。那喊声与先前审问的那人毫无二致,就是两个字:快跑!

这人正是他刚刚派出的斥候,却不想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而且还惊恐到了如此不可自抑的地步。

粘罕帖木儿心头狂震,果断的下令立即开拔,全军加速往刚才指定的方向奔去。

刚刚跑出片刻,便听的后面传来一阵古怪的声浪。再随后,便是一声短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伏在马背上,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却见方才停留之处的上方天际,一大团黄蒙蒙的云雾变幻不定。嗡嗡嗡的声浪之中,黄雾氤氲着往己方这边飘来,露出的原地处,如同骷髅般的一人一马仍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有风吹来,微微晃了晃,轰然倒地……

第561章:熟悉的感觉

吼——

百里之外,正优哉游哉驮着苏默行进的汤圆忽然停下脚步,微微抬头望向远方,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刹那间让整个队伍的马匹惊慌嘶鸣起来。

好在此时为了蓄养马力,没有如起初那般快速奔驰,否则这突然的一乱,后果不堪设想。

但饶是如此,也多有一些马匹吓的瘫软在地,将马上骑士掀翻在地,痛叫惊呼声一片。

“苏老大,你搞什么!”常家兄弟中,最小的老幺常罴也被掀了下来,满身狼狈的翻身爬起来,悻悻的嚷嚷道。

常家哥儿四个里,他和老三常熊都是憨直性子,既敬服了苏默,便跟着徐鹏举一样喊了苏默老大。此时被苏老大的坐骑冷不丁搞了这么一下,自觉大失面子,便当即发作了起来。

众人纷纷安抚好坐骑,也都向苏默望了过来。前几次看汤圆发威,搞的敌人人仰马翻的大是过瘾,但轮到自个儿身上了,这才真切的感觉到当时的敌对方是有多么的郁闷。

然而一望之下,让众人不由的都是一愣。但见端坐在汤圆身上的苏默脸上满是古怪之色,目光也遥遥望着前方某处,似乎在努力感应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竟然对己方的乱象如同未觉一般。

“默哥儿,默哥儿!”常豹冲自家两个兄弟摆摆手,自己靠近过去轻声低唤了起来。

“啊?”苏默这才如梦初醒,目光在常豹面上一转,又再看看四下众人的狼狈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干笑两声道:“抱歉抱歉,这家伙发现了点情况,倒是忘了顾忌大伙儿了。”

说罢,抬手轻轻拍拍汤圆的大脑袋,仿佛是在安抚大尾巴熊。

汤圆不为所动,死死的盯着前方,嗓子眼里又发出几声低沉的叫声。只不过这次有了苏默的安抚,倒是收敛起大部分的威压,没再影响到骑队。

“……有虫子……厉害的虫子……杀死…..”大尾巴熊断断续续的发出模糊的意念,满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烦躁之意。

汤圆对于任何不喜欢的人或者事物都称为虫子,但是让它以“厉害的”来冠名的,这还是打从跟了苏默以来的头一次。

似乎是也察觉到了汤圆的不安,常豹眼中闪过凝重之色。他这些日子来,可是深知这只异兽的威能了。此刻虽然不能像苏默那样,听懂大部分的熊语,但那种情绪上的波动却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默哥儿,汤圆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他将声音压得又再低了些,悄声的问道。

苏默脸上神色愈发古怪,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眼见常豹一脸的不解和其他人的狐疑,想了想才道:“是发现了些异常,不过应该没有大碍。唔,保险起见,让大伙儿暂时留在这儿,我先过去看看再说。”

常豹一惊,连忙拦住,沉声道:“不可!将军如今乃是三军主帅,前方情况未明,岂可轻身涉险。可多派斥候哨探,待到弄清究竟怎么回事儿再说。”

苏默摇摇头,张了张嘴欲要解释什么,但终是苦笑道:“常二哥,你不明白。旁人去了,怕是回不得了,唯有我去才行。放心,我有分寸。”说罢,便要催汤圆向前。

常豹大急,苏默说的不清不楚的,只能让他更加担心,哪里肯就这么放他前去。当下转头看向胖爷和蒙简,以目示意。

和他们比起来,胖爷才是与苏默最亲近的人。而蒙简终归属于客军,苏默总要额外给几分面子。

蒙简也是有些迟疑,但是他与常家兄弟又不同。他可是了解这位主儿的真实身份的,堂堂的仙师转世,自家老爷口中的神人啊。蒙简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或者东西,真能对苏默造成伤害。

不过这话终究不好明白来说,但是让他冒然开口去劝阻苏默,他不敢不说,身份资格也都自愧不够啊。

正为难着,胖爷却为他解了围,皱眉对苏默道:“少爷,要不,我去看看?我也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儿,忒也古怪……”

苏默心中苦笑,可不是古怪吗。刚才便在汤圆忽然异动之际,他也猛的心中若有所动。他能感觉到,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股异常的波动在不断的散发着。

这种波动,与当日秘境中那块神石多有相似,但却又完全不同。严格来说,倒是和后来被神石同化了的嘉曼有着某种更多的相似。

而除此之外,这股波动更给了苏默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好似那本来就属于自身的一部分,无时无刻不再渴望着母体的归来。

这种感觉,此前在进入草原后也曾有过一次,但很快便又消失,他当时只以为是错觉。

而在方才一番仔细的感应下,他终于有所明悟,这次的感觉绝不是错觉,竟然是来自去岁他在杨家集渡口外,为了试验吞噬了嘉曼的那只猴子阿修罗的神石后的能力,无意中创造的那只屎壳郎。

可这个念头一起,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要知这可已经是过了数月之久了,他很难相信当时那点输出的异能可以保留这么久,这是其一;

其二,这里离着杨家集渡口不知几百上千里远,一只屎壳郎怎么可能飞到这里来?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现在可是初春了。说是初春,然而在这北地草原上,大多数时候,依然如同寒冬一般。这种气候下,像屎壳郎这样的昆虫,早就该冻死了,哪里又能存活至今?这完全不科学嘛。

但是疑惑归疑惑,他自身的感应却不应该出错。而且他还能隐隐感觉到,来自那股感觉中的愤怒和狂暴,满带着滔天的杀气和煞气。但是就在他的触感延伸过去后,这股狂暴和愤怒忽然一愣,随即便急急的送过来一股渴盼和亲近,同时还带着一分委屈,便如一个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忽然见到了父母一般……

这感觉,真是太诡异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决定要自己先过去看一看。不管如何,自己有汤圆相伴,即便有什么不妥的,也可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不失。但若是旁人去了,以那个感觉中之前的情绪,怕是很难善了。

至于说胖爷说他也有些不对劲儿的感觉,苏默估计应该是胖爷和自己一起经历了秘境后,虽然并没让秘境神石改造,但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些许神石的气息,让他有了冥冥中的一丝联系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仅仅这点联系显然不够,不然胖爷也不会说不对劲儿、古怪了。

“不要争了,怕是来不及了,它,已经过来了。你们都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看到什么,都不要慌乱,更不要随意攻击,记住了吗?”他面色忽然一变,急忙摆手打断众人想要劝解的话,郑重的加重语气吩咐道。

众人听他说的郑重,齐齐面色微变,下意识的纷纷提高了戒备。蒙简和常虎更是暗暗下令,让众兵卒排出防御阵型。

就在这边刚刚作出反应,便见天边忽然腾起一片淡黄色的雾霭,慢慢的向这边飘来。伴随着这片雾霭的,还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轻鸣声持续不绝……

“这是……天啊,快退!这是草原大黄蚊群!该死,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队伍中,对草原最熟悉的蒙简先是一愣,但随即便脸色巨变,满是惊恐的嘶声大叫起来。大叫的同时,伸手便去扯苏默的衣袖,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的礼数了。

苏仙师固然是仙师,但终归是转世之体不是。他再是怎么信奉自家老爷,但是一旦真个遇上巨大的危机关头,下意识的便要尽一个仆从的职责。

“草原大黄蚊群?!”这个称呼一出,除了八健卒几人还有些懵懂,常家兄弟也是同时面色大变,失声叫了起来。

常家久在边地,平日里没少出没草原打猎跑马的。若说跟蒙简他们这些蒙家军比不过,但却也是对草原极熟悉的了,如何能不知道大黄蚊的歹毒?

这种毒蚊个头比寻常蚊子要大出两倍不止,常人被叮上一口,患处能肿成一个拳头大的大包不说,单那种痛痒到了极致的滋味儿,就能让人*了。这还不说其身更带着无数的病菌,草原上多有人畜由此发病而死,最是歹毒不过。

常人往往说起草原,最厉害的便是草原狼群,但是真正熟悉草原的人才知道,真要排个榜单的话,这大黄蚊的排名绝对比草原狼靠前的多,便说三甲之列也不夸张。

而现在,这大黄蚊不是一只两只,而是如同云朵一般的一大群,天爷的,这要是陷了进去,哪还有命在?

他们却不知道,此刻他们面临的这群大黄蚊,早已在原先的基础上更进化变异了许多。与他们已知的所谓歹毒,早已是天差地远了去了。

但即便是已知的那些,便已经让常家兄弟快要吓尿了。什么苏默说的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不要攻击,额的个老天爷的,这要是不惊慌的那就是神了。

至于说攻击?好吧,那得是多想死才会做的事儿?而且还得是渴求百般受虐而死,才会干的奇葩举动吧。

这位苏大将军万般都好,可他果然不是边地之人啊。这个时候扯别的都是废话,大伙儿还是赶紧撒丫子逃命才是王道啊。

心中这么想着,几兄弟不约而同的纷纷下令,传令所部立即掉头。不过倒也是仗义,即便这么慌乱之余,仍是不忘苏默等人。常虎二话不说,也伸手去拉苏默另一只衣袖,口中无比郑重的道:“快走!你不了解这……”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苏默却忽然展颜一笑,两手抬起,同时避开他和蒙简的拉扯,指着前方空中笑道:“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你们看。”

蒙简和常虎下意识的抬头望去,这一看,却不由的顿时一呆,俱皆如同石化一般,目瞪口呆起来。

第562章:有虫金甲

近在咫尺的天空上,氤氲成一团雾霭般的大黄蚊群,此刻没有如所料那般俯冲下来,反而是不断的扭曲轻颤着,似乎在传达着某种情绪。

“它们……似乎在欢呼?”众人目瞪口呆中,常家兄弟中,性子最是憨直淳朴的常罴忽然开口说道。只是说了出来后,自己也感觉有些怪异,脸上满是不确定的狐疑。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猛的有所悟。这群大黄蚊此刻,可不恰如在欢呼雀跃吗?哪里有半点传闻中的凶残和攻击性,倒像是宠物见了主人的讨好一般。

再联想到苏默之前说的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苏默,等着他给出个答案。

苏默得意洋洋的抬头挺胸,轻轻拍了拍还有些焦躁不安的汤圆,正准备显摆几句时,却见大黄蚊群忽然两边一分,从中飞出一点明亮的金色光团,顿时脸色一僵,似乎猛的想起了什么,如同便秘般的纠结了起来。

他纠结什么呢?因为他在一眼看到这个排众而出的金色光团后,终于确定了之前的猜想,那股让他感到熟悉孺慕的气息,果然就是当日的那只屎壳郎。

养一只屎壳郎当宠物,这口味会不会太重了?作为宠物,大尾巴熊可以让人惊奇艳羡,可要是屎壳郎这种生物的话,怕是会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吧。

想到了众人倒是看向他的眼神,苏默感觉怎么也得意不起来了。

然而他的想法壳郎兄显然并不了解,它在先前感应到了苏默的气息后,便急不可耐的万里追寻而来。如今终于再次得见,实在是欢喜难禁,发出了让大黄蚊们滞空等待的讯号后,便乳燕投怀似的冲了过去……

嗡嗡嗡,半空中恍如划过一道金芒,一闪而逝,瞬间便落到了苏默的肩头上,不停的振翅轻鸣。两条细丝般的触角也在轻颤飞舞着,传递着心中的欢欣雀跃。

苏默无奈的斜眼看看它,又偷眼瞄了瞄众人的表情,随即开始咬牙切齿了……

果然,果然啊,这一个两个的,那都是什么表情?震惊、愕然、不解、难以置信,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怎叫一个古怪说得。

“苏……苏老大,这……这是你养的?这是……屎壳郎吗?是屎壳郎吧……”又是常罴率先开了口,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苏默首次生出了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怎的,不行啊?”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苏默咬着牙横着眼觑他。

常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两眼放光的道:“行,太行了啊。哎呀,养屎壳郎……这个,嗯,真威武,嗯嗯,威武…..”

威武吗?确实威武。如今这只屎壳郎个头,足足比寻常品种大出了两倍不止。颌前两个大鳌明显进化变异了,透着一股锋锐森寒之气。浑身金光闪闪如同整块黄铜铸就似的,一看便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整体虽小,却隐隐流露出某种蛮荒亘古的洪荒气息。

咔咔,似乎是听明白了自己遭到了赞美,壳郎兄一对儿触角急速挥动着,忽的最前两只脚爪人立而起,两对大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默脸儿都绿了,一把将这货从肩膀上捞下来,就那么摊在手掌上举到眼前,恨恨的骂道:“得意你奶奶!做人……呃,做虫也要矜持懂不?!”

掌心上,壳郎兄显然有些茫然,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发怒。两只触须微微耷拉下来,一对明显大了不少的深目光晕流转,便好似在小心翼翼的偷觑苏默的神色似的,竟似显现出几分人性化的模样。

苏默心中忽然也升起一丝异样,一时间有些发愣,这一人一虫大眼瞪小眼的一幕,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偏又显得如此谐和。

噗嗤——

一声忍俊不住的笑声响起,却是常豹等人实在看的有趣,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

苏默脸儿一黑,也反应过来,自己跟一虫子对眼实在是画风太诡异了。一扬手,将屎壳郎抛飞空中,悻悻的嘟囔:“笑个屁!这是驯兽的大学问,岂是你们能知的。”

常豹索性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这般高深学问,自是默哥儿这般才子才能知,我等俗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跟一只屎壳郎交流的,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苏默就斜着眼觑他,却见这厮毫不在意,便是旁边众人也都一脸的笑意难忍,不由的大为泄气。

但不过当眼神不经意扫过半空中那团大黄蚊时,不由眼珠儿一转,对着重又粘到自己肩膀上的屎壳郎道:“去,带着你那帮小弟们跟大伙儿们打个招呼去,真是一点也不懂礼数。”

屎壳郎触须颤了颤,抬起头看他不动,显然是不明所以。苏默皱眉,但忽然灵机一动,将心神沉入脑海,引导着生命元气,模拟着和汤圆交流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向屎壳郎传达过去。

下一刻,屎壳郎似乎猛然一僵,但随即两扇半圆的硬翅霍然微微展开,剧烈的颤动了起来,一道极是欣喜亲近的念头模模糊糊的传递了过来。

有效!果然有效!

苏默大喜,连忙再次以意念下达了命令。屎壳郎两只触角快速的震颤着碰击了几下,如同点头一般。下一刻双翅一振,冲天而起,便在半空中发出发出几声莫名的颤音。

轰!

对面原本停滞的大黄蚊群,随着这声颤鸣猛的震颤了一下,随即嗡的一声,便对着众人扑了过来。

嘎!

常豹的笑声霎时间戛然而止,常熊常罴两兄弟更是怪叫一声,一个翻身便滚到马下,抱头大叫道:“苏老大,快收了神通,收了神通,会死人的……”

与此同时——

唏律律,无数的战马同时嘶鸣起来。踏踏踏,焦躁不安的用蹄子不断的刨着地面,就在原地转起圈儿来。若不是众人极力的勒住,怕是立时便要展开四蹄远遁而去了。

常熊常罴两兄弟虽然下了马,好在那缰绳仍然握在手中。但是两人的马这么一惊,轻嘶着不停打旋之际,顿时将两人又再暴露出来,这灰头土脸的叫一个狼狈啊。

众人这一通乱啊,偏偏汤圆也不甘寂寞,眼见这些让它感到威胁的小虫子冲下来,也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这声吼却是将王者的威势尽情的释放而出,空气中肉眼可见的竟形成了一层层透明的波动,以汤圆为中心向四下里蔓延开来。

俯冲下来的大黄蚊群当即就是一顿,甚至有不少纷纷折落下去。但更乱的却是明军这边的战马,唏律律的惊鸣不绝中,噗通之声接连而起,霎时间倒下了一大片。

这人挤人、人挨人的,战马这么一倒,无数的骑士也在惊呼声中摔落下去。或互相被碰的脑袋发晕,或干脆被直接压倒在了马身之下,霎时间人喊马嘶之声混在一起,此起彼落不绝。

“停停!快停!默哥儿,莫真伤着人了!”常豹这会儿哪还再有心思发笑,努力的坐在马上安抚住坐骑,一边满头大汗的向苏默大叫道。

苏默也傻眼了,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竟然引发了这么大的反应。

常家兄弟接连的呼喊声,终于让他回过神来,连忙先是拍了汤圆脑袋一巴掌,让这货闭嘴。这才又以意念命令屎壳郎,让它约束住大黄蚊群远离众人。

屎壳郎完全不懂主人要闹哪样,这一会儿上一会儿停的。不过好在它显然也没那智慧考虑这些,完全服从于苏默的指令。当即便又振翅发出几声颤鸣,嗡的声中,大黄蚊们再次腾空而起,重新聚成一团,往半空中浮起停滞下来。

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相互搀扶起身,又去收拢几匹惊慌之下跑出去的惊马。直到老半天后,才终是算平复了下来。

“默哥儿,要不要玩的这么狠?”常豹擦了把汗,恨恨的冲苏默瞪眼。

苏默讪讪,转头看天当做没听见。旁边常熊常罴却盯着一头的土,四只牛眼热切的看向落在他肩头上的屎壳郎,双眼放光的艳羡道:“好虫儿好虫儿,这般厉害。苏老大,何时也给咱们弄来一只耍耍?哈,到时候便取名唤作金甲大将军,回去吓死那帮孙子去。”

常虎常豹两人听着这两个兄弟不着调的言论,齐齐搭下一头黑线。苏默却是心中一动,瞟了屎壳郎一眼暗道,这屎壳郎屎壳郎的叫着实在不雅,金甲大将军嘛,倒也不错。

“唔,它的名儿便是叫金甲,大将军什么的却是不必了。至于你们也想要一只,说梦话呢吧,你们当这是孵兔子吗?这般异种,天地间便只得这一只,却哪里再去给你们找第二只去?没文化,真没文化!”

苏默鄙视着两兄弟,毫不留情的进行刻薄的打击。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哪还有先前半分嫌弃的模样。

常熊常罴砸吧砸吧嘴儿,颓然而丧。说的也是,这般异种他们长这么大也是首次得见,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唉,真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俩夯货倒是老实头,完全没想到这种所谓的异种,只要苏默想,便能随随便便造出一堆来。可也是,这世上又有谁能想得到,苏默身上还有生命元气这种逆天的玩意儿?

不提这两兄弟唉声叹气,蹲到一边去画圈圈了,这一番骚乱总算是彻底平复了下来。

常豹眼中目光闪烁,盯着苏默肩膀上的金甲若有所思。忽然道:“默哥儿,你这个虫儿刚才好像是从前面过来的吧?那它们会不会已经遇上了粘罕帖木儿了呢?如果是,怕是咱们要白费一通功夫了。”

苏默一愣,连忙侧头以意念沟通金甲,一番费劲的交流后,总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金甲说,它们确实是追着一些人过来的,不过没全杀死,那些人现在就躲在前面一处山坳中呢。”

常豹哦了一声,与苏默眼光一对,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嘿嘿的奸笑声。两人都是一肚子坏水的德性,如今有了这么个大杀器,顿时便想到了一块去了。

“咳咳,圣人有云,对于不幸的人,君子当不吝援手、量力而助。默不才,身为儒门子弟,正当施大义于其身,常二哥认为呢?”苏默一脸的正气,认真的向常豹询问。

常豹郑重的点头:“我辈武者,亦当扶弱济贫,不敢落后,便请同去。请!”

“请!”

嗡——,金甲再次腾空,嗡鸣声中,一朵黄云飘动,下面万马奔腾……

第563章:末路

这是一个杂树丛生的小山坳,里面荆棘密布、乱草横生。

粘罕帖木儿亲自扶着图鲁博罗特靠着一棵树坐下,外面用爬犁围成一圈儿搭成个遮棚样儿,只留了前脸儿小半人高的空隙透气。

两下里残余的溃兵合在一处,现在也不过五百之数,但却也将这个小山坳占的满满当当的。

再加上各自的马匹,这份子拥挤就不用说了。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好在马匹都赶往后面归拢在一起,不然的话怕是掉个头都要撞上马屁股了。

这逼仄的环境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可以将抵挡的面积缩到最小的范围。只不过活动之间,被密布的荆棘扎伤划伤的,又是不知凡几。

临近山坳口处,还有围着众人一圈儿,此刻都已点燃了数个火堆,浓浓的烟雾腾腾而起,使得零散的几只剩余的大黄蚊也不敢落下。

只不过这蚊子是挡住了,可这大烟也呛得人和马够受的。没法子,所有人都扯下身上的衣裳撕成布条蒙在脸上。山坳里没有水,但好在这是初春,大量的残雪化开,倒也足够敷用。

这一通的折腾,好歹总算是勉强捱过去了。只是山坳里烟雾实在太过浓重,外面大黄蚊群大多已经随着金甲离开了的情况,他们反倒是没有察觉,还只当是自己的抵抗有效了。

恐怖的蚊群挡住了,众人都长长吐出口气来。粘罕帖木儿和他手下还算好一些,虽然也在不停的逃,但终归还曾有过片刻的休息;

可是图鲁博罗特这边就不行了,这帮人可是直直跑了几天几夜,几乎是片刻都不曾停下过。如今终于得了这空挡,包括图鲁博罗特在内的所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倒地睡了过去。

粘罕帖木儿无奈,指挥着人将睡过去的都一一抬到爬犁上,又将所有的毡毯集中起来给他们盖上。这冰天雪地的,一旦受了寒就等于是一只脚迈进了地狱了。

而即便有了这番措施,怕是这些睡过去的人,也得有大半永远醒不过来了。他们的体力和精气神早已透支的太过了,骤然从高度的紧张中放松下来,等若完全放开了身体自身的抵抗。本该平日里能靠着自身体质抵挡寒气的,这会儿也完全没了屏障,结果不问而知。

粘罕帖木儿披着两层毡毯,看着躺在身边呼噜声山响的图鲁博罗特,但见这位昔日生的甚是粗壮的汉子,此刻却是脸颊塌陷,消瘦憔悴的快要不成人样了。

发须蓬乱邋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嗖味儿。领口、后背处,盐渍一圈套一圈的,那是不知出了多少汗才落下的。能在这种天气中,还出了这么多汗,他们的经历也就可见一斑了。

叹了口气,命人去取雪融开烧起热水。这个时候,哪怕多一丝热量的摄入,也能大大提高存活的几率。

“咱们的损失情况如何?”他依着树干,轻声向身旁的亲卫问道。

亲卫低下头,黯然道:“连大台吉那边的,总共不到五百人。马匹尚有四百余,但也多数带伤,怕是跑不得远路了。仅余的辎重也大都丢了,连一天都……”他说到这儿,话头戛然而止。

粘罕帖木儿没说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他已经麻木了,甚至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了。

“杀马吧,把那些伤的略重的都杀了。”稍倾,他淡淡的吩咐道,眼中有着难言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蒙古人最是爱惜战马,往往将战马视若兄弟亲人一般。如今竟要杀马取肉,实在是悲痛至极。

亲卫低低的应了。粘罕帖木儿想了想又道:“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寻个隐蔽的地方探查下外面的情况。我估摸着,后面的追兵应该也不远了。不过有这群怪异的大黄蚊在,或许也是咱们脱身的契机。”

亲卫一愣,随即猛省,拍手喜道:“那颜说的有理,倒要让那些明狗也尝尝大黄蚊的厉害,那是长生天的意志。让他们知道知道,这草原终是咱们蒙古人的,却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踏入的。”

粘罕帖木儿微微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苦涩。那些大黄蚊叮起人来可没区分什么蒙古人又或中原人,否则大伙儿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所谓士气可鼓不可泄,下面人若能有这个精神寄托,总是一件好事儿,却是不必去点破。

他要是知道,亲卫口中代表长生天意志的大黄蚊头领,此刻正卖力的向主子讨好谄媚后,会不会就此吐血而亡。

摆摆手,让亲卫下去。粘罕帖木儿仰起头来,眯着眼透过上方密布的枝桠看出去,但见天空似乎被割裂成一方一方的,细碎如网,哪还有平日看惯了的那种寥廓高阔?

细碎如网?他想到了这个词儿,忽然不由的一阵心悸。似乎是某种预示,让他突兀的升起一股极重的不祥之感。

也就在此时,头顶上忽然扑簌簌落下一蓬细雪,那雪顺着衣领的缝隙处钻入,霎时间化为冰凉的雪水,让他激灵灵打个冷颤,猛然间豁然色变。

他伸手扯开毡毯,四肢匍匐在地,将耳朵贴到地上。片刻后,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和愤怒之意,蹭的站了起来。

树上积雪的掉落、地上隐隐传来的震动,无不意味着一件事儿:骑兵!有骑兵在靠近!而且还是为数不少的骑兵。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能有如此规模的骑兵还会是什么人?那个大明钦差苏默!他,终于还是追上来了。

“那颜,那颜,有情况!”就在他准备喝令众人上马备战之际,先前下去传令的那个亲卫已先大喊着冲了过来。

“可是明人来了?外面的大黄蚊呢?是不是还在?”不等亲卫开口,粘罕帖木儿便抢先沉声问道。

亲卫一窒,随即猛点头道:“尚不确定是不是明人,但显然是有大队骑兵在快速靠近,以其行进速度和方向看,绝非善意。还有,外面的大黄蚊已然退了,若是要走,正是时候,再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粘罕帖木儿脸颊狠狠的抽了抽,只略一犹疑便当即果断的道:“全部上马,准备冲出去。生死便在眼前,片刻耽误不得!速去!”

亲卫大声应诺,但转即又看向地上睡着的图鲁博罗特,低声道:“那颜,大台吉他们……”

粘罕帖木儿眼眶子微微跳了跳,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冷声道:“吩咐人将大台吉绑到马上,你和我亲自护着。其他人……能叫醒的给他们马一起走,叫不醒的,便不用费事了。”

亲卫一惊,但随即重重点头,捶胸一礼转身去了。不多时,山坳中一阵马嘶惊鸣,众蒙古兵挑开阻住去路的火堆,拼命的抽打着战马狂奔而出。

队伍的最先处,粘罕帖木儿一马当先,身边亲卫后面背负着仍在呼呼大睡的图鲁博罗特紧紧相随,头也不回的往东而去。而在目光可及的南方,一线黑影如潮水般涌现,毫不停顿的往这边追来。

“走走,不要回头!不要停!”粘罕帖木儿大声喊着,再次猛挥马鞭,在战马后臀上抽了一记。战马痛嘶一声,将仅剩的一丝体力挤出,再次提高了几分速度。

众蒙古兵纷纷应和,呵斥声和战马的嘶鸣混在一起,如同奏响了一曲逃亡之乐章。

只是他们并没有发觉,就在那身后追来的骑队之前,一团氤氲的雾霭忽然划过一道弧形,以极快的速度往他们前方绕去。

死神,再次睁开双眸,发出无声的狞笑。

天空下,显得斑驳的草原上,两队骑士相距不过三里,各自狂奔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间距越来越短、越来越小。

“那颜,这样不行。我们的战马体力尚未恢复,怕是甩不脱他们的。不如留一队人断后,阻挡一下他们。”奔在粘罕帖木儿身边的亲卫,迎着风大声喊道。

粘罕帖木儿面色如铁,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追兵,目中隐现血色。此刻他总共不过五百人,能战的士卒连一半都没有。以区区两百余人,想要拦住对方千多人,简直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但是此时此刻,要不就是大伙儿一起死,要么就只能牺牲部分人去换取那一线生机,由不得他选择了。

暗暗咬了咬牙,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冷酷坚定之色。举手在半空画个半圈,立时就有一队百余人的骑士分了出来,个个在马上冲粘罕帖木儿重重的捶胸一礼,随后拨转马头,狂呼大吼的向后冲了出去。

粘罕帖木儿脸颊上急剧的抽搐着,握着马缰的手捏的指节发白。这些勇敢而忠诚的士卒,每一个都是跟了他十年以上的心腹。十年间,无数次的征战都不曾折损半个。

然而今天,他们注定了再也回转不来,却不曾有哪怕一个人有所犹豫。

“啊——!”狂奔中,他不由的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满溢着悲愤和无尽的痛苦,如同那传说中苍狼的嚎叫。

吼——

如同回应一般,身后随即一声野兽的怒吼同时响起。这一声吼,使得奔驰的队伍猛的有了那么一霎那的停顿,同时伴随而起的,还有后面接连不绝的惨叫哀嚎之音……

第564章:坐困愁城

弘治十一年的冬季,与历史上的记载截然不同。这不同之处表现在中原边地连续发生了几次短暂的骚动,但又很快诡异的平复下去;这骚动不是来自于草原,而是源自于一个横空出世,本不该出现的人导致的。

而这个人不单单是引发了大明边地的骚动,还将这种骚动带入了广阔的草原。

与中原之地又不同的是,这股骚动并不没有很快的平息下去,反倒是随着时间的延伸,最终引发了整个草原持续的乱象。这一乱,便直直到了来年的初春达到了最*。

北元蒙古排名最靠前的两位王子同时发生了莫名其妙的事件。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忽然发了疯般的跟更北方的莫斯科公国怼上了。接连两次大战,直接将莫斯科公国伊诺侯爵带领的南方军团打回了阿尔泰山以北。

此战,莫斯科公国著名的将军,有着“莫斯科之盾”称号的莫里茨将军甚至都陨落了。

而诡异的是,这之后,取得了完全胜利的蒙古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忽然传来了失踪的消息,令所有得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大吃一惊。

而另一位王子,即将被蒙古大汗,孛儿只斤?巴图蒙克封为左翼三万户济农的二台吉,乌鲁斯博罗特也在秘密的去了另一个方向后,蓦然传出失踪的消息。

不过与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彻底没有任何消息不同的是,这位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据说是被引发这番波及整个北方三大国家乱象的源头:大明钦差副使苏默俘虏了。

当然这个说法在此时的当下很难让人相信,而且也仅仅是在极少数人中流传着。

要知道这位大明钦差副使,本就是大明朝廷派往北元蒙古,调停蒙古王庭与亦不刺部,以及蒙古前国师亦思马因之间纠纷的。那么,作为一个中人,他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对其中一方,还是明显强大的一方动武呢?更不要说直接俘虏了人家一位王子,这完全不科学嘛。

不过疑惑归疑惑,后来紧接着蒙古达延可汗又派出了一支满编万人队的消息,很快让这种疑惑进一步加深了。没人知道这支万人队的真正使命是什么,但小道消息说,这支由达延可汗最信赖的将军,万夫长粘罕帖木儿率领的大军,正是为了拯救二王子济农的;

还有人说,所谓的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其实早已被害死了。粘罕帖木儿将军带领的队伍,正是去歼灭那个大明钦差副使,为济农报仇的。

第三种说法,则是这支队伍完全抱着搜寻两位王子下落的目的才出动的。跟什么大明钦差副使完全没任何关系,北元蒙古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大明翻脸。

种种猜测甚嚣尘上,莫衷一是,谁也搞不明白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样一个模样。

对于这种模糊不清的状况,有暗暗欢喜的,有暴跳图雷的,也有忧虑重重的……

欢喜的自然是达延汗的对头,那位快要被打出草原的前蒙古国师亦思马因。无论真实情况若何,既然牵扯到了大明钦差,那么就意味着以达延可汗代表的北元蒙古和大明的关系,便有了微妙之处。

这种微妙或许好不足以让大明和达延汗决裂,但却是给了亦思马因与大明交好、拉拢的机会。此消彼长之下,亦思马因岂能不暗暗欢喜?

而暴怒的,则是被打的狼狈而回的莫斯科公国了。据传,现任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在接到了莫里茨陨落的消息后直接气晕了过去。醒来后,甚至将他最心爱的手杖都摔了,发誓来年冰雪消融之时,便要正式派出远征军,雪此奇耻大辱,为莫里茨报仇。

一时间,整个北方世界风云激荡,暗流涌动。莫斯科公国这些年来一直处于高速发展的阶段,在不断融合吞并了四周一些小的王国后,隐然有称建帝国的苗头。甚至都已经定好了国名,称为鄂罗斯,国家徽章双头鹰。

而北元蒙古呢,那曾是一个强大到让欧洲诸国闻名便要颤抖的强大存在。当年那位无敌的君王,北元的始祖成吉思汗,差点就跨过了多瑙河,将整个欧洲都征服在脚下。

而如今,虽然这个曾经庞大的国度早已风流云散,成为了一段传说,但谁又敢小觑与他?更不要说今日的这位达延汗,孛儿只斤?巴图蒙克据说也是个雄韬大略的家伙,才能不敢说与成吉思汗比肩,但却毫不逊色昔日的拖累、窝阔台、蒙哥等英明君王。

那么,这样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爆发的战争,又将对世界引发何等的变化?更不要说,在这两者旁边,还有一个更古老、更神秘、更令人惊惧的国度,大明!

据说这次的动乱源头便是那位大明钦差副使引发的,那么,一旦战争开始,大明又是一个什么态度?会不会参战?如果大明一旦也加入了进来,那可真要世界大乱了。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可是有着无数的属国。虽然大都是些小国家,但再小也是一国不说,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一旦这无数的小国拧成一股绳,那份力量足以顶上一两个当世大国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推断来,岂不是要全世界都被波及,提前来上一场世界大战了?

无数人在默默的关注着。

而相对于这些大人物们的思考和关注,相对于亦思马因这样暗喜,还有伊凡三世那般暴怒叫嚣的,大明钦差正使于冕,便是那个无尽忧虑的了。

于冕真的快要愁死了。他现在简直后悔的肠子都要绿了,若是他也看过后世那部有名的《武林外传》电视剧的话,现在一定会变成大明版的佟湘玉佟老板。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非要摆什么资格,就不会做出提前出关的决定;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出关,那苏默就不会因为赶不上队伍而西去宁夏;而苏默如果不去宁夏的话,就没有之后的孤身入草原;而苏默没有孤身如草原,就不会搅动草原的大乱;没有草原大乱,就不会有眼下自己坐困愁城,如同被软禁一般,只能在这儿碎碎念,祈祷着上苍庇佑……

“唉——”忽而忽失温王庭城内的一处大屋中,于冕萎靡的瘫坐在一张毡垫上,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

哪怕是身边就靠着烧的通红的炭盆,也不能让他感到一丁点儿的温暖。反倒是总有一股森寒的气息挥之不去,让他有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门口处,厚厚的毡帘被人掀起,一股冷风随着吹了进来,让本就缩成一团的于冕激灵灵打个冷颤,又再使劲缩了缩身子。

扭头看去,不由的精神一振,来的正是他倚之为智囊的幕僚,顾衡。

从之前忽然被从和林送到了忽而忽失温,整个使团虽然衣食不缺,也没有任何慢待,但却始终未能再得见达延汗不说,便连行动都被限制在很小的一个范围中,形同软禁。

一直以来便是全靠着顾衡在外行走,不时的打探些情报回来,翁主二人再加以分析讨论,从中找出一些头绪。

这次,那些种种消息,也正是顾衡费了好大劲儿才得到的。翁主二人大惊之余,便又使顾衡再去想法求证,进而好做出判断应对。

“星吉,如何了?”于冕两眼满含着期待,颤颤的急问道。

顾衡看着眼前颓废的老人,一时间心绪复杂到了极点。眼前这人,哪还有昔日半分儒雅潇洒之姿?怕是连街头的乞丐都有所不如了吧。谁能想到,谁又敢想,这位堂堂于少保的嫡裔,竟然会有这般凄凉模样。

心中发酸,脸上却丝毫不露,闻听于冕问话,急忙上前几步,先是为于冕倒了一杯热茶,伺候着他喝了两口,这才叹口气道:“东翁,怕是……怕是不妙啊……”

咣当!

于冕脸色一白,手中捧着的金盏脱手掉落下去,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盛的茶水洒了一身一地也犹如未觉。

“难道……难道那苏默,他……他真的……真的……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他这是要做什么?他究竟要做什么?他疯了不成?不,他这是渎职!他这是有负君恩、罔顾君命!大逆不道!大逆……咳咳,咳咳…….老夫要弹…….弹劾他!弹劾他!咳咳咳咳……”

下一刻,他忽然如同疯癫了一般,豁然大叫起来。激动之余,一连串的咳嗽声不绝,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口气上不来去了似的。

顾衡眼底一抹深深的失望闪过,却又万般无奈的上前扶住,一边轻轻抚着他后背,帮他顺气,一边淡然劝道:“东翁莫急,东翁莫急。”

口中这么说着,心中却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意孤行,不听我劝导致的,此时又骂什么人家有负君恩、罔顾君命、大逆不道的?若真论起来,这些名头怕是都应该按在你头上才是。

至于苏讷言为何会掳去蒙古二王子,怕是其中另有别情。而眼下这情形,若真有了蒙古二王子这张牌,又何尝不会是一种变数?总好过这般不死不活的,被人软禁在这儿强百倍吧。

事到如今,正应该想法子联系上苏默,然后借力发力,索性强硬起来扯开一道口子,这样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可这位东翁倒好,这时候了竟然还要叫嚣着弹劾人家,推倭过错,那岂不是正中蒙古人下怀,给人机会对付咱们吗?

东翁年纪真的大了,再也不复昔日精明了。甚至便连为人处事,都开始变得昏聩起来。看来,此番过后,若能侥幸脱身,也是自己离去的时候了。否则再这般下去,怕是自己绝落不下好下场。

于冕在顾衡的安抚下,好歹算是慢慢顺过来气了,但犹自喃喃咒骂不已。却不知道,他这番做派,已然让自己最信任的幕僚,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

“星吉,你说,咱们……咱们现在,如之奈何?那个小竖子……”他气喘吁吁的挣扎坐好,总算是停了口,念及眼下的状况,不由的又巴巴的向顾衡问道。

顾衡没说话,自顾在屋中来回踱步沉思着。半响,才抬起头来,眼中露出莫名的光泽,轻轻的道:“东翁,不能急。等,只有等他们来了,或许就是转机之时……”

于冕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道:“等?等他们来?那小竖子竟还敢来?怎么可能......”

顾衡轻轻的吐口气,轻声喃喃的道:“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第565章:功当封侯

“他一定会去!”

同样的话,在乾清殿里响起。李东阳垂眉低首,恭敬的向皇帝说道。

弘治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的道:“何以见得?那小子可谓胆大包天,却不是个没脑子的。”

李东阳呵呵一笑,点头道:“正如陛下所言,苏讷言年纪虽小,却是算计精深,连老臣都从不敢小觑与他。但也正是如此,老臣才料定他必去。”

这话一出,大殿上侍立着的英国公脸色微微一变,霍然抬头看了李东阳一眼。其他人也都是有若有所思之色。

李东阳号称李谋,向来以多智著称。能让这位以多智著称的内阁辅臣,自称不敢小觑,这得是多高的评价了?

但问题也正在这里。倘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得到李东阳这个评价,当然是一种极高的赞誉。可苏默才不过区区十六岁而已。若是一个连成年都算不上的孩子,就让一朝首辅对其心机忌惮,这很难说是一种赞誉,而是一种捧杀了。

偏偏这种手段让人又无可挑剔,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但无奈的同时,也都兴起一股愤怒。

你一个堂堂大学士、当朝的内阁大臣,何以对一个孩子竟下此手段?李宾之,这实在是太过了!

弘治帝眯着眼没说话,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只是静静的等着下文。

李东阳目光微扫,将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心下暗暗冷笑不已。低着的头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极悲痛的神色。

他又何尝不知今番出手实在太落身份?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孩儿,却终是要有个交代的。

眼下只打个伏笔,你们便接受不了吗?哼,这才是开始,咱们且行且看吧。

“前番草原大乱,不但涉及整个漠南漠北,甚至连罗刹国都被卷入其中。这般乱局,对各方都极为不利,但唯独对我大明却是最为有利。而作为整个乱局的殆始发者,苏副使实是令其等恨不得杀而后快。

这种情形下,若是只凭着一个我朝钦差使臣的身份,很难保全自身。而寻机拿住人质,虽稍嫌无赖,却正是一步绝好妙棋。

是以,老臣以为,若是没有拿住蒙古王子事,或许苏副使还不一定敢往王庭走一遭。但如今有了凭仗,那便再也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以苏副使的能力,臣当先在此恭贺陛下,此番使蒙古,必能马到功成。”

他侃侃而谈,言语间全是对苏默满满的赞誉。若是不知道内情的,定要以为这老少二人为忘年交了。

弘治帝笑着点点头,眼中却有一抹莫名的光芒一闪而逝。嘴上又问道:“那前番卿等所定,联姻蒙古公主之事,是否要有变化?”

李东阳摇头道:“不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两条腿走路总是比一条腿要稳定些。苏副使那边固然能做到最好,那便是再好没有了。而联姻之策,既不会影响苏副使的发挥,或许还能成为其一个有力的补充。”

弘治帝便点点头不说话了,眼神却瞄了旁边的英国公等人一人。

今个儿这番小朝会,本就是英国公听闻了苏默再次出现,连破蒙古大军,还抓了包括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以及三军主将粘罕帖木儿在内的大批蒙古俘虏的消息,这才来求见皇帝的。

前番苏默诡异的失踪,让老国公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尤其是义弟苏宏的离去,更让他惭愧不已,深感大失颜面。义弟千里迢迢而来,以两家先祖的交情,只求了自己对苏默照顾一二的要求,结果以他堂堂国公之尊,最终却演变这么个结果,英国公简直就差钻地缝了。

这次一听说苏默的消息,而且又是这么劲爆的一个消息,他当即反应过来,这事儿一个操作不好,怕是小苏默要有大麻烦了。不用别的,只要有人借此提个擅起边衅的罪名,那便一切都不好说了。

是以,老国公干脆便抢先一步,直接先一步过来给自家侄儿站台,提前堵住所有人的嘴再说。

结果便是皇帝听了他的言词后,当即便招几位朝臣共议此事。但让英国公没想到的是,李东阳根本没给任何人机会,直接先给此事下了定义。但虽然是平复了英国公忧虑的隐患,但却埋下了更隐晦的杀着。此中结果究竟会如何发展,实在是未可知了。

他这里正患得患失之际,忽然感到衣袖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定国公正朝自己使眼色。

微微一愣后,猛然醒悟过来。偷眼觑去,果然见弘治帝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过来,眼中意味难明而又深邃。

英国公心中微微一沉,但随即转了转眼珠,抱拳拱手道:“陛下,李大学士讲的那些什么这计那计的,老臣是不懂的。老臣只知道,此番一战,老臣那侄儿浴血艰辛,卧冰抱雪,一战先擒敌酋,再战大破万骑,当称的上我朝土木堡以来的不世奇功啊。

此既是将士用命、报效君恩之举,然又何尝不是陛下慧眼识珠、捡拔良才所致?

臣以为,别的且不说,单就此功而论,便当为陛下贺、为社稷贺、为万民贺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一出,堂上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暗暗大骂这老东西无耻之尤。好歹你也是个当朝一品的国公爷啊,这么毫不掩饰的*裸的拍皇帝马屁真的好吗?节操呢?下限呢?你们武勋们的傲气呢?

你大爷的,你个老东西不但自己不要脸了不说,竟然还大言不惭的妄图给你那侄儿扣上个盖世奇功的帽子,这真真是得寸进尺、呲鼻子上脸了啊。

弘治帝也是微楞,但随即呵呵轻笑起来,目光瞟了李东阳一眼,饶有趣味的笑道:“那依老国公之见,朕是不是该赏些什么啊?哦,诸位臣工也都说说,有过必罚、有功当赏,朕可不想落下个赏罚不明的昏君头衔啊。”

这话一出,众人哪还敢再无动于衷,纷纷躬身拜倒,齐声道:“臣等不敢,臣等有罪。”

弘治帝哈哈一笑,大袖一挥令众人起身,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看向英国公道:“便英国公先说说吧,你既然为苏默请功,那当如何封赏?”

英国公抱拳一揖,随即起身一本正经的道:“陛下差矣,赏功罚过,皆有定律,岂是臣所能置喙的。自当有兵部清算司按律执行才是。”

大殿中,兵部尚书马文升当即就一哆嗦,好悬没张口大骂出来。你们两方斗法,何以要拉老夫下水?这郁闷个天的,真是没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老头儿心中嘀咕,上面弘治帝却哦了一声,目光转了过来,温言道:“马爱卿,如此,便请你说说吧。”

马文升这个隔恙啊,可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微微沉吟了一下,也懒得再去多计量,当即抱拳禀道:“我朝军功,临阵斩十级者,即可晋升一级;擒、斩敌酋万人将以上,当可封爵。若以此而论,此番苏副使之功,当封千户以上侯爵。然具体数目,须陛下定夺。”

老头儿一板一眼,犹如背书一般说完,便躬身一揖退了回去。爱谁谁去,既然非要老子说话,老子便按律而告。至于执行不执行,又或怎么执行,请了,那不该是老夫该管的,陛下您自己玩吧。

弘治帝有些傻眼,哭笑不得的瞪了这老家伙一眼,却也只能悻悻的点点头。

这马文升乃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先从御史干起,一路积功到眼下的兵部尚书。至此今日,已然是历经四朝的元老,德高望重,也最是老而弥辣、刚硬耿介。

这么一个老资历,他要是铁了心不给面子,饶是弘治帝也拿他没办法。只是封侯……弘治帝砸吧砸吧嘴儿,不由的一阵苦涩。

那苏默本就是自己当时一时兴起,又想着照顾英国公的情绪,这才超级拔擢,以传奉官的方式举拔为钦差使者的。因此,朝中朝外,不知被多少人诟病,甚至还有人明言自己这个皇帝要开始昏聩了,担心自己要行前朝先帝事。

如果这次再来个封侯,弘治帝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他方才点名马文升的本意,原是希望他能领悟自己的意思,随便打个哈哈将问题转给内阁或是干脆驳斥回英国公都行。可谁曾想,这老东西竟是直接将皮球给踢了回来,让他这个天子可坐蜡了。

“马老尚书果然是公正之人,真乃我朝楷模啊。”不等他想出应付的言语,那边英国公张懋又跳了出来,满脸激动的挑着大拇指大声赞道。

弘治帝顿时脑门一黑,好悬没气出个好歹来。这老杀才,怎么哪儿都有你呢?你不是说不插手吗?这尼玛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是几个意思?

马文升说了什么吗?那不过是照本宣科的说了军功律法而已,你他大爷的激动个毛线啊!

弘治帝心里恼火,偏又拿这老滚刀肉没法儿。这下便是再想找借口也不可得了。没听那老杀才都说了嘛,马文升口述的军功律法便是公正,自己要是不按律封赏,岂不就是说他这个皇帝不公正了?

这个老杀才!弘治帝恨恨的瞪他一眼,很想过去掐死他。英国公却一脸的无辜,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任何不妥似的。这把皇帝憋得。

“咳咳。”这个时候,从头到尾没出声的刘健忽然轻咳了两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弘治帝心中大喜,急忙期盼的看过去。

刘健也是无奈了。他虽然生性耿介,但却不代表他是傻子。自家老友李东阳和英国公之间的争斗,他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也正是因此,他才一直克制着,不愿搀和其中。说到家,两人相争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小儿,终归影响不到国家大局。否则,无论是哪一方,也休想让他轻易放过。

但是到了此刻,眼见皇帝被挤兑到墙角了都,却让老刘健看不下去了。

第566章:暗流

“诸公皆大臣,陛下依为臂膀。如今国朝中兴,正不知多少大事悬而待决,如何只斤斤一事纠缠?所谓功必有偿、赏必有依,一切便按律执行便是。

然今钦差副使者苏默,犹游于大漠之上,虽有斩获但所命未全。与其现在计较尺寸何如待其归后合并议之?此老夫拙见,但望诸公慎思之。”

刘健不怒自威,站在堂中郎朗而言,一番话出口,下面众人则都面面相觑,互相看看,俱都有些讪讪。

弘治帝满面欣慰,频频点头不已。先是挥手请刘健坐了,这才转目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英国公张懋身上,温言道:“英国公,朕自知晓苏默之功,必有赏赐。然亦如刘爱卿所言,何不欺之其全功而还再议?此,朕与刘爱卿同,卿家勿复多虑。”

张懋心中长叹,满是无奈。他原本想着先给苏默弄张护身符来,便到时候完不成皇命,归来也不好有人说话。却不料刘健一番话连消带打,生生的化解了他的谋算。此刻皇帝既然已经定了调子,他倒是不好再咬着不放了。

不过好在让皇帝亲口承认了苏默掳蒙古王子是功不是过,倒也算是达到了基本目的了。当下出班,谢恩不再多言。

弘治帝见终于将这个老流氓打退了,心中大松,又再温言抚慰了几句,这才笑着看向众人道:“两日后便是今年第一次大朝,诸卿家当励精堪酌,用心于事,不可懈忽。”

众人连忙起身,齐齐口称遵旨。

弘治帝点点头,便要退去。却忽有一人抢出,拜伏丹墀下,颤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弘治帝一愣,凝目看去,却见正是吏部尚书屠滽。只得又罢了到嘴边的言语,温声道:“老卿家快起,有何事要奏,只管说来便是。”说着,以目示意旁边侍立的杜甫。

杜甫忙上前扶屠滽起来。屠滽却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一本折子,颤巍巍双手递上。

杜甫无奈,转头看向皇帝。弘治帝目光沉了沉,微微颔首。杜甫这才接了,转身呈递上去。

弘治帝就御案上翻开折子,但只刚看了几行,便猛的面现动容,豁然抬头看向下面,失声道:“老卿家,你……你要致仕?”

这话一出,众皆一惊。

屠滽匍匐在地,再三拜了几拜,抬头道:“臣启陛下,臣自成化二年,得中三甲,先帝不以臣鄙薄,委以重任。后又陛下以臣老持,不吝先后以兵、吏二部托之,恩厚义重,臣无时不感铭心中,战战兢兢,克己以任。赖天子圣明、群贤周全,侥幸从未有大过遗漏。然今老臣年已耳顺,老迈昏庸,渐已力不从心。臣原不当惜此残躯,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国事重于山岳,岂容丝毫之谬。若恋栈不去,唯恐有负君恩,有损社稷,若此,何颜于他日以对先帝?是故,今日伏启陛下,求乞骸骨,允臣归于泉林之下以待其时,则臣必感激涕零,唯望来生有幸,再为陛下之臣,以报隆恩。”说罢,又再叩头下去。

弘治帝手足无措,起身从御案后转出,亲手来扶。屠滽不敢违拗,只得颤巍巍爬起,眼中却已微有发红。

弘治帝拉着他手不肯放开,摇头道:“老卿家何以如此?朕若有过错,卿明谏便是。朕虽不才,自诩非不纳忠直之君。如何竟使老卿家起了求去之念?朕不允,绝不能允!”

屠滽老眼湿润,泣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恭简仁厚,亲贤明而远小人,励精图治,何来过错之说?此番实是臣自觉老朽,不堪驱驰,在其位难承其职。强自恋栈,非国家之福,亦愧对陛下信重。还望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准了臣的乞去吧。”

弘治帝只是摇头,亲自扶他坐了,自己低头来回踱了几步,这才抬头道:“朕以中人之姿以临天下,至今稍有所成,实多赖诸卿尽心扶持所致。而此中,尤以几位老臣不辞辛苦,方有今朝中兴气象。老臣屠滽,忠禀直正、敢言公谏,数次呈陈,针砭时弊,无不对社稷国家有大利,此间之功,毋庸赘言。今屠卿既然身有不适,朕岂是不恤寡情之君?便许卿家留朝修养、善加调理便是。然则致仕之事,不允!此,无复再言!”

至此,便是最终决断了。旁边众人也都纷纷出声相劝,屠滽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却终是无奈应了。

经了这一事,弘治帝心中便有些烦躁。强忍着性子摆手道:“罢了,诸卿可还有别奏?”

他问出这话,原是暗示众臣退下的意思。谁知道,偏今日注定要多事一般。随着他语声刚落,又一人出班高声道:“陛下,臣请奏。”

弘治帝当即就是一僵,扭头看去,眉头不觉微微一皱。这人却是左都御史闵珪。

若说弘治帝于朝中诸大臣心中排个次序,那这些都察院、御史等人,绝对是最头疼的前三甲之列。

这些人整天风闻奏事,偏又掌握清流口舌,最是难缠。如今见这位都察院的头子跳了出来,心中当时就暗暗哀叹了一声。

面无表情的返身坐回御案后,抬了抬手淡然道:“闵爱卿要奏何事?”

语声淡然,其中不悦之意显然。闵珪却好似全无所觉,听问后当即躬身道:“陛下,前时有右科给事中胡易、监察御史胡献因灾异陈言下狱,至今不曾落判。臣请陛下,当尽快处之为上。”

弘治帝微微一怔,全没想到闵珪所言竟是这事儿。一时间不由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沉吟不语。

闵珪所言的这胡易、胡献两人陈言之事,乃是说的前不久大明各地据说多有不祥之兆出现。如山东的大水、又如南方的大旱,以及湘西出现了鸡生三足,又如川藏有人见双头蛇游走。种种怪异难言,不一而绝。

因此,时任右科给事中的胡易,以及督察御史胡献二人,先后上折子进言此事。皆言此乃天降警兆,是主朝中有奸佞不法之辈所致,要求皇帝认真彻查,以靖寰宇云云。

这个时代,皇家以儒治国,宣扬的是天人感应之说。什么叫天人感应?别误会,这不是玄幻小说中的修炼境界,而是说的人间但凡有什么灾异,都是上天给予的警示表现。

这么说其实是一种隐晦的说法,直白点的话,就是暗指皇家的失德。而这种失德,或是直指皇帝本人,或是暗示皇帝用人不当。总之,都是皇帝的错,皇帝必须要给出明确的反应,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这种情形,历代多有发生,最后多是以皇帝下罪己诏算完。试问,这让一直自诩清廉勤政的弘治帝如何不恼火?自己这都为了国家社稷累死了,还有人攻击自己不修德政,可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所以,皇帝委屈了。于是,让皇帝委屈的人就倒霉了。那两个进言上书的棒槌当即就被锦衣亲军拿去大牢了。这好在现在的锦衣卫不似太祖、成祖时期那么无法无天了,这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也不是个恣睢酷戾之人,才使得二胡至今还能得保。

闵珪身为言官头子,几日来一直就在费脑筋怎么进言保出这两个手下,却是一时不得计。不成想今日赶上屠滽请辞一事儿,眼见皇帝动了感情,顾念老臣子们的旧谊,这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闵珪如何肯放过?

是以,哪怕是见皇帝面色不渝,也依然抓住机会开了口。就是希望能借着皇帝心情激荡之余,能网开一面。他所求不多,只求能让二胡保住命就成,能不能恢复旧职却是不去多想了。

其实,以他心中所想,这两个不知脑子怎么被挤了的混蛋,不复职才是最好。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两个混蛋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之前不但没跟他这个言官掌总通风不说,甚至整个都察院、御史台也都没人得知一点端倪。

也正是由此,才让他觉得这次不是什么诡计,或许真是这两人一时的头脑发热所致。而他这位言官掌总,无论事后如何发作,值此关头却也只能先把这两个蠢货尽量捞出来再说了。

此时,他话说完了,偷眼瞄着上面脸色木然的皇帝,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眼见皇帝沉吟不语,眼珠儿一转,瞄了一眼那边默然不语的刘健,暗道一声惭愧,又再开声道:“陛下,言官本就是风闻奏事,或许有些许过大,但实无不忠不臣之心。还望陛下能以仁善之心体谅,无则勉之,勿使沿路堵塞。臣听闻,此事已然有所传播,朝野多有所议,若不能尽快有个明确答复,恐非善事,还请陛下三思。”

这话一出,弘治帝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眉梢一挑,转目看向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今日这里,内阁三老只有他二人在,谢迁却是因为天气乍暖还寒,一时不慎病倒请了假修养。

而倘若真如闵珪所言,那么内阁处定然会是最先了解情况。可为何他却并没看到过内阁关于这事儿的奏章呢?

而刘健也在闵珪所言出口后,微闭的双眼猛的睁开,脸上有恚怒之色一闪而过。

此刻眼见皇帝目光看过来,略一沉吟,随即面现坚定之色,出前一步跪倒下去,伏首道:“陛下,老臣有罪,请陛下降旨,免去臣的辅政之职,归家戴罪。”

此言一出,大殿上所有人都是猛的愣住,霎时间寂静无声。

第567章:自罪

刘健的忽然自请其罪,让殿上众人包括闵珪都吃了一惊。闵珪之所以祸水东引内阁,是知道最近为了灾异上书一事儿,南京魏国公听闻后也有进言。他希望的,不过就是让刘健顺势将魏国公那份奏章呈上,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罢了。

但是哪里想到,刘健竟然搞出这么一出来?这让闵珪不由的心中一沉,暗叫不妙。

他本是久经宦海之人,顿时就明白过来,怕是这事儿其中另有蹊跷。否则绝不可能为了扣押一份奏折,便让堂堂首辅阁臣跑出来请罪。

再想想自己得到消息的来路,不觉猛省,脸色霎时更是难看无比。自己被人利用了!

果然,下一刻发生的事儿,让他彻底证实了心中猜想,也让当堂众人和皇帝同时动容起来。

“臣亦有罪,当与刘阁老同,伏请陛下一体论处。”内阁次辅李东阳缓步而出,在刘健身旁一同跪倒。

大殿上众人一阵眼眶子狂跳,这又是要出事啊,内阁首辅次辅一同请罪,这绝对是弘治朝头一回,却不知此番又是哪个要倒霉了。

弘治帝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了,目光无悲无喜,先是在其他人面上扫了一圈,这才看向下面跪倒的两个重臣。

“刘卿、李卿,你们可知,你二人身为内阁辅臣,此番作为意味着什么吗?”他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有火苗跳动。死死看着二人,极缓极缓的轻声问道。

大殿上,众人个个屏气凝声,连喘气都小心翼翼起来。都是老司机,哪会听不出皇帝恼了?可不是嘛,首辅次辅同时自请其罪,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已然算是逼宫了。

老天爷的,内阁逼宫,这想想都让人肝儿颤啊。这会儿谁敢沾上一丝半点儿,简直恨不得化作透明人才好。

闵珪已经后悔的肠子都要绿了,站在班中,缓缓闭上双目。暗叹此番过后,怕是朝中再无自己立足之地了。先前一番话,不但让天子为难了不说,竟还同时得罪了内阁首辅和次辅,这完全是作死的节奏啊。

他这么哀叹着,但忽的心中一动,隐隐有个念头一闪而逝,似乎是与当前这事儿有关,但一时间心中烦躁,再想要捕捉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时间,他站在原地苦苦思索着,整个大殿上,反倒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全部关注进展,自个儿神游物外去了。

大殿上,刘健看李东阳也跪倒下来,脑袋顿时就是一懵。这李宾之,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我跪下请罪,还可勉强说只代表自己,可如今你这一跪,于乔又不在,岂不正如天子所问那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糊涂!真真糊……嗯?等下,这其中……

不得不说,能站上巅峰的人物,又有哪个是笨的?或许起初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刘健何等人,既然他都能想到其中的关窍,李东阳号称李谋,又岂会想不到?而既然如此,他仍然还是这么做了,就说明他是故意的。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刘健深深的看了李东阳一眼,却是来不及再去深想。对上面弘治帝再叩首道:“陛下,臣惶恐。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太后陛下不弃之恩,以首辅之职付之,夙夜忧思,披肝沥胆,岂敢须臾有怠忽之心、不敬之意?今次之举,实不得不为耳。还请陛下容臣细禀。”

这话听得弘治帝微微一怔,脸色稍稍缓和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略一沉吟,颔首道:“朕在听。”

刘健再叩首,坦然道:“前日有监生江瑢上书,近来灾异数见皆因臣等…..”说到这儿,刘健刻意顿了一下,随即又再继续道:“……皆因臣等杜绝言路、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所致。

太祖定制虽不立宰相,而 太宗以来,专任内阁委以腹心,俾参机务与诸司异,诚不可处非其人。臣等俱以愚庸,滥膺简用,才小任重,强勉支持,夙夜徒勤却分寸无补;顷因灾异,盖尝引咎乞休。仰承优诏未允罢归,及两京科道,指陈实毙并劾奏奔竞交结,乞恩传奉等项。

官员连章累牍,至再至三。 圣断照旧存留不动,其间所言枉曲者固有;得实者岂无?其人差误者,不无切直者亦所当听。而乃漫无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

是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乾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揆之理势殆有由。然若其言之当否,意之公私,则有圣明在上公论在下,臣等但知省身思过而已,遑恤其他?且尝闻之,推贤让能庶官乃和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大臣之常分,亦臣等之素心。

方今英俊满朝,实多胜己,岂可久妨贤路以干误国之诛?伏望陛下昭日月之明,采刍荛之论,容臣等罢归田里,获终余年,别选贤才置诸左右。必能格心辅德,佐翊皇猷,广开言路,彰示国法。进贤退奸,表正风俗,成一代清明之治,致万年和气之祥。

以上惶惶其心,诚诚之言,还望陛下宽宥不罪,慎思再思,则臣无憾矣。”

这一大拖落的啥意思?就是说,自己受了人家弹劾,还搞的朝野议论纷纷,如果再厚颜恋栈不肯去,那便不但有误国事,还会让皇帝遭到非议。

自己作为内阁首辅大臣,受了弹劾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为大臣们作出榜样,自请其罪,归家待审,这才是一个忠臣该有的表现。

至于自己首辅的位子,朝中有许多比自己更有才干的,希望陛下不要考虑自己的面子和资历,只管不拘一格,大力提拔,任用贤能,开创一代兴盛之治,成就不世明君之业。吧啦吧啦,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最后又说,要是能真的这样,哪怕便是我承受些不公、受一些委屈,那也是没有遗憾了。从而再次隐晦的表明,看,我这不是要逼宫,实在是真心实意为皇帝你考虑啊。

而之前在说到“臣等”两个字时的那一停顿,也在暗暗提示皇帝,李东阳这丫的跟着跪,完全不是我的意思。或许只是因为我俩都被人弹劾了的缘故。嗯嗯,或许就是如此…..

果然,上面弘治帝听完这番话,眼底若有所思的神色更甚。但之前明显微露的怒色,却是再也不见了。

皇帝在沉吟思索,一干大臣们也恍然大悟。原来两位辅政大臣请罪,竟是被人弹劾了。而听这意思,那两位言官所上书之事,也不仅仅是表面的说什么灾异,实则却是项庄舞剑,瞄准的却是内阁。

既如此,那么方才左都御史闵珪的一番话,里面意味就大有商榷了。这哪里是内阁逼宫,分明就是言官御史们的逼宫嘛。

想到这儿,众人再看向闵珪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下意识的,都不约而同的离着闵珪站开几步,将他孤零零的让了出来。

闵珪脸色铁青,额头上不觉也见了汗。心中大骂刘健个老东西这一手实在太绝,将自己逼到了绝地,却忘了正是他自己欲要借东风牵连别人,这才遭致眼下难堪境地。

然而人大多便是如此,往往只会从自身角度出发,怨怪别人的多有,会自省其身的却是少之又少。

此刻眼见势急,闵珪也是顾不得了,当即上前一步,躬身禀道:“陛下,刘阁老所言固然有理,但世上事还应分开来看。胡易、胡献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本分,便有所偏颇亦不为过,最多是申斥可也;然江瑢者,不过区区一监生,何以也敢妄言朝政、攻讦大臣?我太祖皇帝早有明旨,生员不得议事,违者以乱政者诛。今二位首辅以此自罪,实在是孤蹄弃骥、求全责备了。此,非臣一家之言,向闻南京守备、魏国公徐老公爷对此事也有上疏,陛下可使人查之。”

说罢,躬身再揖退回班中,却忍不住抬袖擦拭额头。这算是孤注一掷了,连武勋那边也直接牵了出来。之前为了那个苏默一事,好容易才将武勋那边按下去,自己这么一来,怕是要让武勋们也怪罪了。只是事已至此,实在由不得他了,只能期待以此转移视线,让自己脱身挣开一线机会了。

果然,便在他这话音儿刚落,便明显感到左边两道视线瞄了过来,冷意森森。不用问,那定是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了。

而上首的弘治帝在听完这番话后,目光也是沉了沉。当即向刘健、李东阳查问其事,刘健心中暗叹,却不好隐瞒。

弘治帝便令人去取了奏本,便就当场看了起来。须臾,合上本章闭目思索起来。

乾清殿中,一时寂寂无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半响,弘治帝才睁开龙目,淡淡的扫了一圈众人,吐出一句:“此事朕知晓了,回头自有旨意下发。卿等,跪安吧。”言罢,再不停留,起身拂袖而出。

众人忙不迭的躬身相送,待到弘治帝转过帷幔不见,这才三三两两往外走出。

刘健和李东阳落在最后,对于慢下脚步欲言又止的闵珪,两人谁也没搭理,径直越了过去。

闵珪失魂落魄的呆了良久,才幽幽的叹口气,孤零零的去了。廊柱后,刘健和李东阳二人转出,目送着闵珪离去的背影,刘健目不斜视,轻声淡淡的道:“为什么?”

李东阳默然,半响才叹息道:“风大浪急,不得不发啊。武勋势大,恐非国家之福。土木堡之变,不可或忘。”

刘健一惊,悚然动容。微微思索了片刻,叹口气拍拍李东阳手臂,轻声道:“然则宾之何如?眼见便是春闱在即,你……”

李东阳眼底黯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淡然道:“朝中英俊贤才无数,也不差了某一人。然关乎社稷安危,东阳责无旁贷!”

刘健霜眉一挑,用力又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大步去了。后面,李东阳目送着他身影,嘴角忽的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第568章:灾星将至

京中纷纷扰扰,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讨论一下那个在草原上撒欢的家伙的事儿,怎么就演变成了内阁辅臣被弹劾,险些致仕请辞的事件。

皇帝对此最终下了评断:朕以卿等调元辅导,岂因小人非言辄便求退?不允辞!宜安心办事,江瑢排斥大臣,锦衣卫即刻逮送镇抚司究问。

而对于两个言官的判处,则是宽宥此番乱言之罪以尽修省之实。胡易暂复旧职,仍以给事中任用;身为都察院御史的胡献,但却随列更调,待命留用。

这一番旨意却是表明皇帝的心思。小小的一个吏科给事中懒得去计较,但是都察院御史却是别想蒙混过关。所谓随列更调、待命留用云云,实则算是一撸到底了。

大明朝每年等待补位的进士、举人简直不要太多了。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谁又会去启用一个被皇帝厌恶了的人?

据说,此旨意一下,胡献当场昏厥过去,便是左都御史闵珪闵大人,也在家里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

而随着这两道旨意之后,紧跟着的便是宣布弘治十二年的春闱之事。原本名正言顺的主持此事的内阁大学士、次辅李东阳,却榜上无名。倒是换成了另一位大学士谢迁,以及大学正王懋二人抓总,以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为本届主考临任。

随着这道旨意的,还有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顾佐调任本院右副都御使;陕西道监察御史张隆丁忧复阕复除浙江道;辅国将军成銮、奉国将军聪澬诰命冠服如制。

又有乙酉兵科给事中李举,丁忧服阕复除刑科;湖广按察司副使周南、佥事张宾,俱丁忧服阕,复除原职南江西宾山西;实授都察院理刑行人常元庆,为山西道监察御史……

各种调整去留,纷乱不已,有种让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有那敏感的,已是暗暗感觉京中有股隐晦的波动酝酿着,不知是福是祸。

而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和林王帐之中,北元蒙古可汗,孛儿只斤?巴图蒙克也被一个忽如其来的消息震的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爱将,粘罕帖木儿率领的那支万人队,竟而大败溃散,甚至连粘罕帖木儿自己都被大明钦差副使活捉。

这还不算,更令他震的头皮发麻的是,被活捉的不单单只是这位心爱的悍将,竟然还有他的两个最年长的儿子:察哈尔部掌控者、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左翼两万户济农、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

这是什么情况?要知道这三个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至少带甲五千骑以上的。更不要说粘罕帖木儿根本就是满员的一万铁骑,大王子图鲁博罗特更是传言挟大胜之威,正撵的罗刹南方军团满山跑的主儿……

不说济农先中了计被擒,便单图鲁博罗特和粘罕帖木儿两人,也足足近两万大军,怎么就忽然败了,甚至连自己都被活捉了?那个大明钦差副使苏默,莫非是军神再世、战神重生不成?

看来自己以往真是太疏忽了,竟完全没关注到这位,据说是被排挤在外的钦差副使啊。

传言中,这位钦差副使苏默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虽颇有些才子之名,但却身无功名,是明朝皇帝私相授受的传奉官,几乎被所有大明清流文臣鄙视的存在。

大明的传奉官,作为和大明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达延汗自然也有所耳闻,那几乎等若是没本事的代名词。是靠着谄媚讨好皇帝,绕开科举而来的官帽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明知道苏默身为钦差,还会派出粘罕帖木儿带兵击之,甚至轻描淡写的说出“杀了就是”这句话。

可如今看来,他喵的自己完全是被坑了。对,就是被坑了!这他喵的要是没本事的传奉官,那他娘的有本事的要如何?妈蛋的,没本事的一出手就屠了自己两万悍卒,抓了自己俩儿子一大将;要是有本事的,他又要抓自己几个儿子?

郁闷个天的,自己总共不过就十一个儿子,这尼玛够给明人抓的不?

达延汗气的眼珠子发蓝,在黄金大帐中半响无言,心疼的肝儿颤。麻痹的,两万大军啊,这就没了?都说他实力雄厚、控弦带甲之士四十万。可尼玛要是按这种打法,岂不是不用一年,他就要成为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了?

莫非……大明竟已经暗地里强大到了这种程度?而明面上那种虚弱疲软,只是示敌以弱,暗中挖坑?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脑门上隐隐沁出汗来。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苏默敢如此大胆也就说的通了。

“那苏……苏钦差现在到哪里了?他们,来了多少人?”他沉思了良久,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圈套,转头向手下问道。

手下回道:“前方斥候来报,对方全是骑兵,总数约在两千人左右。不过其中有三成是……是咱们蒙古士卒。如今一路径往和林而来,大概最晚将会在明日午时到达。”

“不到两千人……”达延汗像是腮帮子疼似的,倒抽了口凉气。不到两千人,就战败了自己的两万大军。不,即便是单只粘罕帖木儿,那也是足足一万铁骑,这战力……实在有点吓人了。

“大明的使团那边什么情况?这阵子可有所怠慢?”他起身在大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

手下连忙道:“倒是不曾怠慢。都是按照大汗的令喻,只是限制他们的行动,衣食所用都是按例供给,不曾少过半分。”

达延汗暗暗松口气,还好还好,总算事儿没做绝,还有回转余地。这般左思右想了一番,忽然下令道:“派人前出百里,迎接大明钦差苏副使。唔,直接将他们迎往忽而忽失温,本汗将在王城中,正式接见他们。还有,吩咐下去,即刻收拾车马仪仗,今夜我们连夜赶回忽而忽失温去。”

“唯!”手下以手抚胸,应了声躬身下去了。

帐中,达延汗负手遥望着帐外的天空,目光中变幻不定,脸上又是犹疑又是愤怒之色。

苏默接到蒙古王帐的来人时,已然离着差着不到四十里地了。听闻达延汗派人来接,不由呵呵一笑,举着手中的犒军的礼单抖了抖,转头看向爬犁上挤作一团的三人笑道:“哎呀,你们大汗真是我的知己,还不等见面就送这么多东西过来,真是讲究人。你看,这这叫兄弟之邦、友谊万岁啊。”

图鲁博罗特两眼无神,仍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嘴中喃喃念叨着莫名的言语。这是彻底被吓疯了;

乌鲁斯博罗特低眉垂首,半个字儿都不肯多说。他早领教够了眼前这个钦差副使大人的手段了,再看看眼前这位曾经被他一直当做大敌的大哥的凄惨模样,更是半点勇气也无。

唯有粘罕帖木儿怒目而视,恨恨的啐了一口,将怀中图鲁博罗特又紧了紧,扭过头去不屑理会。

这个贪婪无耻的大明钦差,不要脸到了极致!听听他说的,给了他东西便是知己了,这幅*裸的嘴脸,哪里有半分汉人说的矜持?

还兄弟之邦、友谊万岁,他喵的,这一路上是怎么对待咱们的?这尼玛是兄弟之邦、友谊万岁的模样吗?由此想到那日忽然铺天盖地的大黄蚊群,顿时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瞄了一眼落在苏默肩头上的那点金光,不由的颓然长叹一声,心下沮丧至极。

这哪是什么钦差大臣,分明就是一个万世恶魔啊。长生天难道真不再庇佑祂的子民了吗?为何竟会降下这种魔鬼来?

蒙古勇士从不惮于战斗,但和魔鬼对阵,实在是毫无胜算啊。有了这个魔鬼的出现,蒙古的前途又在何方?

苏默的善意招呼没能换来友好,倒也并没有恼怒。看看这三人颓丧的模样,只是耸耸肩表示无奈。

旁边常家兄弟看他吃瘪,都不由的嘿嘿笑了起来。常豹靠近他低声道:“默哥儿,虽说咱们手中有依仗,不过也得小心些。毕竟到了王帐那边,人家占据地利之便,咱们这点人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苏默狡黠一笑,点头道:“常二哥放心,我料达延绝不敢明目张胆的玩手段。除非他想要立刻跟大明开战,否则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咱们在谈判桌上争锋。你当小弟为什么非要活捉这几个家伙,便是要给那老货足够的震慑,吓也要吓死他。你没听吗,他们要咱么直接去忽而忽失温会面,大明使团现在可就在忽而忽失温呢。一旦咱们汇合了使团,那便彻底名正言顺了,达延便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儿。若论军事行伍,小弟不如二哥远甚,但若说这些心思勾当,二哥却又是外行了。”

常豹愕然,随即却苦笑着点点头。苏默这却是给他面子了,以这次堆塔尔河战役来看,便是他家中那些长辈也要挑起大拇指赞个善。更不要说他竟还能御使奇虫异兽,便只这一项,又哪里说得上“不如远甚”四个字?

更不要说这人简直运气逆天了,搂草打兔子都能顺手抓到图鲁博罗特这种大鱼。而图鲁博罗特之所以从大胜瞬间变成大败,自己都成了个半疯的俘虏,究其根本,不也是等若败给了苏默吗?

虽然不是苏默亲自出手,但从图鲁博罗特出兵伊始,引子就是苏默设下的。而后遭遇的大黄蚊群,原来竟也是苏默豢养的。想想苏默往草原上这么走了一趟,真真是把蒙古人祸害惨了。

两个王子一个疯了,一个废了;两万人的青壮损失了,外带彻底让一员悍将再上不得战场了。哦,据说,还有一批蒙古权贵的后代也被祸祸的不轻,很是遭了一番罪。这都还不算什么,最奇葩的是,据闻蒙古最受宠、最有名的小公主,也被他骗的芳心倾倒、神不守舍…..

这尼玛完全就是个祸害啊!常豹如此想着,忽然很为蒙古兄弟担忧起来。这个祸害不等踏入王庭就把蒙古兄弟祸害成这样了,那此番进了王庭,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

好期待啊。

第569章:来了

“东翁,东翁,来了,来了。”顾衡提着衣襟,激动的一路冲进房中大叫道。

屋内,于冕脸色苍白,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抖瑟着道:“什……什么来……来了?”

顾衡兴奋的表情一窒,随即猛省,眼底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吸口气叹道:“东翁,苏默,苏副使来了。”

“啊!”于冕吃了一惊,“那小竖子……”

顾衡面色一变,低声道:“东翁,慎言!”

咳咳,于冕猛省,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转头低声道:“那达延汗那儿……”

顾衡看他眼中又是惊恐又是期望,心中失望之意更甚,苦笑道:“东翁勿忧,达延汗正召集众王公,准备出迎呢。想必,马上便会有人来相请东翁了。”

于冕闻言长长吐出口气来,身子一晃,顾衡赶忙扶住。于冕定定神,拍拍他手臂,苍白的面色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好,好,快给老夫更衣。”

正说着,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一个随行侍卫报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圆脸中年人。此人一身蒙古贵族打扮,进门来未语先笑,拱手道:“景瞻公,景瞻公,哎呀,恭喜恭喜,我家大汗终于回来了。这不,着在下前来相请往去相见呢。”

这景瞻二字,便是于冕的字。来人唤作纽思巴,乃是蒙古王庭对外负责的官员。只是打从当日大明使团初次过来时见过一面后,便再不见了踪影,直到今天却是第二次正式露面。

于冕心中恼火,面上却不好发作,抬手捋了捋发梢,又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抱拳淡淡的道:“原来是纽思巴大人,怎么达延可汗刚回来便来相招,不需要休息一日吗?其实无妨,老夫既然已等了这么久,却也不差这一半天的。”

纽思巴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的闪过一抹不屑,便如没听出于冕话中讥讽之意,笑眯眯的点头道:“无妨无妨,我家大汗乃不世雄主,纵马沙场亦是寻常事,到不似你们明人那般柔弱。哈哈,也是巧了,今有贵朝那位失散的钦差副使正好也来了,只跟咱家大汗前后脚呢,所以便一发合了一起。这不,我家大汗已然率了众臣往外相迎了,便请景瞻公一并过去相见便是。”

这话一出,于冕脸色愈发难看了三分。这纽思巴大赞达延汗乃是雄主,说什么纵马沙场是寻常事,言外之意,便是暗指弘治帝只是个文弱的文人,远不如达延汗的意思。

而后面又特别强调此刻赶来的苏默是钦差副使,却能让达延可汗亲自率人去迎接,正是比较出他这个钦差正使当日来时的寒酸。

短短几句话,即辱了君又羞了臣,顺便还抬了自己主子,又不动声色的在苏默和于冕二人间挑拨了一番,端的是个八面玲珑,厉害至极的角色。

顾衡心中暗叹,眼见于冕还想说些什么,连忙上前拦住,抱拳淡然笑道:“多承纽思巴大人前来跑腿传讯,既然大汗相邀,不好让大汗多候。便请上复大汗,且先迎着咱们苏副使就是。听闻他们二人颇是相熟,正好先盘桓一二。至于我家大人这边,毕竟乃是正使,中原也不同于边地,有些礼仪节杖总是要守的。待稍候片刻便至,还请包涵。”

这番话一出,纽思巴面色顿时一僵,勉强挤出几分笑来应了,转身而去。只是临去之前,倒是深深的看了顾衡一眼。

顾衡刚才那话说的淡然,却是毫不留情的反击回去。先是点出纽思巴只是个“跑腿传讯”的,暗讽他没那个资格在于冕面前嚣张;

随后又说让达延可汗和苏默先聊着,又随意的点了句二人颇是相熟,便是暗指苏默抓了他们两位王子的事儿,肯定需要时间交涉。这样既有震慑之意,又不动声色的把达延可汗拉到和大明钦差副使同等的高度,却是让纽思巴之前的那番话成了笑话。

你要抬高达延,羞辱咱们皇帝,那如今咱们皇帝陛下随意一个副使都要你们大汗小心伺候着,你还说什么不世雄主云云?

这脸打的,啪啪响啊。偏又让纽思巴一个字儿都反驳不出,只能干巴巴忍着。谁让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呢?自家两个王子不争气,落到了人家手里,这会儿却是先气短了三分。

至于最后几句,中原不同于边地,是要将礼仪的。好吧,这却是愈发的不加遮掩,就差直接指着他鼻子说是蛮夷了。

这尼玛憋得!

可正如纽思巴之与于冕的身份,顾衡不过只是于冕身边的一个幕僚,纽思巴要是跟他计较,却又失了身份了。而辩又无从辩起,也只能甩袖而去了。

目送着纽思巴忿忿离去的身影,于冕欣慰的拍拍顾衡肩头,心中大是满意。自己一向依为臂膀的这个幕僚,果然不负所望。一番话连消带打,便将里子面子都给挣了回来。

顾衡面上谦逊的笑了笑,也不多言,只唤人进来伺候于冕将全套钦差服饰穿好,自己却往外让人将所有依仗旌节备齐,这才浩浩荡荡开出营地。只是心中不免又再三暗叹,愈发坚定了心中某个念头。

整个钦差队伍连仪仗带护卫,总有数百人之多。等到集合起来赶到前面时,却见前方鼓号连天、旌髦林立。足有数千人的大阵前,金狼毛大纛之下,一身金盔金甲的达延汗正端坐一匹高达八丈的骏马上,看着远方缓缓行进而来的一队人马。

而这队人马与这边迎接的队伍比起来,却是凄惨难看了太多。几乎每个人都是满面风霜之色,身上衣甲也是破破烂烂的。但就是这如同难民一样的队伍,随着越来越近,一股子冷森森,透着铁腥味儿的滔天气势扑面而来。虽只千余人,却生生给人一种凌天傲地、万马千军的感觉。

这让蒙古一方的所有军兵顿时有了那么一霎那的寂静,便如忽然时间在某一刻有了一次短暂的停滞。

自达延可汗以下,人人都是面露惊色,眼中隐隐有忌惮畏惧之意。之前还颇显齐整雄凉的号角鼓声,都似乎失去了某种气势。

正是因着这种状况,当于冕带领的大明使团过来后,以至于许多蒙古人都下意识的自发让开道路,使得原本就有些骚动的方阵愈发多出几分混乱来。

顾衡将这一切暗暗看在眼中,脸上不觉微微抽搐,眼神却明亮的吓人。这才是天朝上邦的气势,这才是一个大国该有的待遇啊!他的目光透过人群,遥遥望向对面,坐在马上的脊梁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挺直,心中激发,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直恨不得纵声长啸。

队伍前,达延汗脸色难看的似要滴下水来。转头狠狠的扫了身后众人一眼,待视线落到大明使团这边时,微微一顿,随即又再转过头去。

嘟,嘟嘟——

牛角号苍凉的声音从两边同时响起。随着号角声响,对面行进的队伍传出一阵阵呼喝声,然后整支队伍忽然由动转静,轰然停了下来。

泼喇喇一阵响,待到队伍整个停顿下来后,对面阵中蓦地驰出三骑。左边一人雄壮如山,豹头环眼。一身鲜明的大红鸳鸯战袄,手中擎着一杆大旗。大旗上一溜儿大字:钦命出使蒙古大明差遣副使苏。

这大旗三丈多高,幅面长五米,宽两米,四周旌带环系。婴孩儿手臂粗细的旗杆儿,紧紧的被大汉握在掌中,随着人马前行,旗面儿飘扬舒展,扑啦啦作响。旗杆儿却纹丝不动,直如生铁浇铸一般,只随着上下一起一伏。

这一幕让众蒙古人看的又是一片讶声不绝。目光看向那掌旗的汉子时,都不自觉的露出敬畏热切之意。

蒙古最重勇者。似这般大旗,单手而掌,纵马不晃,其人之臂力实在惊人至极,便蒙古人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这人却不是别个,正是常家兄弟中的老幺,虎豹熊罴中的罴!

而右边一人,倒是并无什么特殊,反倒是看上去如同常人。胖胖的身材,一张喜相的圆脸上,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之色。只是那身姿模样落到达延这等骑术精湛的人眼中,却不由的都是倒抽一口凉气,相互对视一眼,都从 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份凝重。

要知道人在骑乘之时,总会随着马匹的行进而颠簸,哪怕再怎么神骏的马儿,也终是做不到真个如履平地,总会有些起伏。一些小说中长见的所谓稳,亦不过是起伏的幅度更小些罢了。

然而眼下这胖子在骑乘的行进之中,便好似整个人被分成了两个截然互不影响的部分似的。能清晰可见腰部以下的震动,上半身却毫不见半分起伏,直如凭空浮着也似。这分明是一种极高明的身法修为,完全脱离了骑术的概念。

而能达到这种修为的,便放眼蒙古全军之中,怕是也找不出一个能颉颃的对手来。而如此的人物,竟也只是和左边那掌旗的不世勇者一般,只是给人当做护卫……

包括达延汗在内,此刻几乎人人都是脸色发白,目中隐隐透出惊惧之意。

护卫已然如此,那么中间的主人呢?又会是何等样人?便在猜度中,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都集中到一点上。

那是什么?!天呐,是熊吗?可怎么会有这般大的熊?呃,好像又不太像熊,何曾见过熊会长着一条跟狐狸似的大尾巴?而且这说熊不像熊,却又叫不上名儿来的家伙,从头到尾竟是一身雪也似的白,使得人一眼看上去,竟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滑稽,恨不得让人搂过去摩挲几把。

而就在这个可爱的如同吉祥物的背上,一个长相清秀、面色稚嫩,偏又给人一种贼兮兮、古灵精怪的少年笑兮兮的端坐其上……

这……这就是那个主人?大明钦差副使、搞的整个草原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抓了蒙古两位王子的苏默?

这一刻,所有人都有些发懵了。这反差实在太大了,让人完全接受不能啊。

然而下一刻,随着某人一个动作,所有人再也没有了半分怀疑。这货,定是那苏默无疑!

苏默做了什么事情呢?其实也没啥,他只是拍拍汤圆的大脑袋,让汤圆懂礼貌,跟人打个招呼而已。

于是,草原上一声熊吼乍起,然后瞬间遍野凌乱……

第570章:可爱实诚的大明副使

大明钦差副使苏默有一只异兽,发出的叫声会让战马受惊,这个消息达延可汗这边已经得到了消息。

但是知道消息归知道消息,可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那只情报中的熊会叫不是。

这冷不丁的忽然来了一嗓子,那场面之唯美可想而知了。果然是人仰马翻、旗歪纛斜,吹牛角号的都吹出了唢呐的音儿,那叫一个喜庆热闹啊……

于冕大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好容易换上的干净官袍也全不见模样了,浑身抖得筛糠也似。

“这这……不像话,简直不像话,有辱体统,有辱体统啊!”老头儿两眼发直,手抖足颤的喃喃着。

顾衡在一旁扶着,只是苦笑不已。双方使团相见,能闹到如此地步的,也真是没谁了。都说这位苏副使胆大包天、任事无羁,今个儿算是见识了。这接下来要如何收场呢?

达延汗快要气疯了,若不是他胯下马是一匹真正的千里良驹,怕是这下连他也不能幸免了。那小竖子搞出这么一出来,分明是在示威啊。

可尼玛这是在老子的地盘好不好,他咋就来的底气跟自个儿示威呢?这究竟是这小竖子自己的自作主张,还是大明皇帝的意思呢?

可偏偏这话不能问,也不能因这个事儿发作。他总不能跟一只畜生讲究吧,如果真要借此指责的话,他相信对面那个小无赖,绝对会一脸无辜的把责任推到那只熊身上。

这一点,从探子回报的当时他曾以自己儿子的性命,勒索粘罕帖木儿粮草一事儿上,就可见一斑对方的无耻程度。

“哎呀,哎呀,都说草原上的汉子最是好客淳朴,蒙古兄弟热情洋溢,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刚见面就这么激动,真是,啧啧,真是让我太感动了,太感动了。”

苏默一脸的感慨,骑在汤圆背上不停的向四周挥手致意。如果将此刻的大尾巴熊换成一架飞机的背景,那妥妥的就是一位出访的国家领导人的派头啊。

众蒙古兄弟灰头土脸,齐齐怒目而视,苏大使却犹如未见,转头上下打量打量脸色铁青的达延,又再四下里看了看,就在达延以为他要上前见礼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催动大尾巴熊径直往越过他往旁边去了,顿时不由愣在了当场。

这是怎么个情况,无视还是藐视?要不要做的这么绝啊,莫非这小子是打着来闹事的谱儿?他不会这么嚣张吧,这里可是我的王庭啊。达延有些思密达了。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钦差正使于冕于大人了吧。咳咳,下官钦差副使、武清士子苏默见过大人。”

就在达延正满心嘀咕的时候,却发现苏默原来是看到了大明使团的旗帜,先往那边去相见去了。好吧,于情于理,这也算不得错。毕竟大明使团乃是正体,有使团正使在场,和他这位可汗对话当然是正使的活儿,苏默那副使却是不够格,否则便是谮越了。

可事儿是这么码儿事儿,理儿也是这个理儿,但为什么此刻就让人心里这个别扭呢?他妹的自个儿排出这么个排场来,却又是为的哪般?

达延觉得自己要憋出内伤来了。

殊不知他难受,于冕于大人更受伤。个小竖子,见礼就见礼,但为毛却是冲着顾衡喊着大人施礼,对自己却时如不见呢?

顾衡也震惊了,手忙脚乱的向一旁躲开,两手一个劲儿的直摆。郁闷个天的,自个儿没得罪他吧,这么害我又是为哪般?若说苏默认错人了,那可真就是骗鬼去吧。至少,这官服官帽不该分不清吧。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还是蒙古人的面儿,无视正使,却对一个正使身边的幕僚施礼,假作认错人,这是赤果果的打脸羞辱啊。

这种羞辱,便是于大人明知道不管自己的责任,怕也是心中会就此存下个疙瘩。郁闷个天的,自己这冤不冤啊。

偷眼看去,果然见于冕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由的当即心下一凉,最后一丝儿愧疚也不见了。

“苏副使,你这……唉,这位才是正使于大人啊。小人不过是大人身边一吏,如何敢当副使大人之礼?”向于冕那边一让,他苦涩的对苏默施礼介绍。

“啊?这脏兮兮的老头……呃,不是,这位老人家是于大人?咳咳咳,哎呀呀,果然是慈眉善目,一看就不是俗人的气势哇。那什么,于大人,下官苏默有礼。”

苏副使一脸的愕然,但随即便换成满脸的赞叹,便仿佛看到了一位神佛一般,笑的满脸褶子的,跟朵狗尾巴花儿似的,一连串的谀词便倾泻了出去。

跟在身旁的常罴浑身绷紧,嘴角狠狠的抽搐着,咬着牙缝儿跟旁边的胖爷低声道:“胖爷,老大这也太假了。”

胖爷不动声色,头不动脖不转,也闭着嘴从唇缝儿里低声回答:“这才哪到哪儿,好好学着吧。”

这还哪到哪儿?常罴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顿时高山仰止起来。

那边厢,于冕怒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个场合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苏默这个不学无术的副使可以装疯卖傻的失礼,他这个正使却不行。

“苏副使,你当先与蒙古可汗见礼才对,莫要丢了国体!”于冕咬牙,恨恨的低声提醒道。

“啊?蒙古可汗?怎么可汗也来了吗?唉哟我去,这不对啊,怎么可能。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副使而已,怎么当得起可汗亲迎呢?弄错了,于大人你肯定是弄错了。哈,我知道了,于大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吧,哈,于大人你真可爱。”

可……爱……?!于冕差点没晕过去,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顾衡看看这架势不对,哪里还顾得上谮不谮越了,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扯住苏默,拉着他转过身子对着那边木然的达延可汗和一干蒙古王公,低声道:“苏副使,莫要耍了,国事要紧。”

他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看似胡闹嬉笑的举动,实则是为大明使团的遭遇讨公道呢。

你达延可汗不是冷待我大明使团吗?那我便现在装糊涂冷待你。反正从名义上来说,他苏默不过是个副使,年龄又小,无论从公事角度还是个人见识上,便有所错认也没谁能说出什么来。

不见他连自家顶头上司、钦差正使都认错了吗?一个连自己国家的族人,顶头上司都认错的年轻人,你能苛责于他没认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别国国主吗?

这且不说,没听他刚才说的吗,他只是个副使,按规格是绝不应该由蒙古可汗亲迎的。即便换成正使都不一定享受的到这种待遇,他一个小小的副使当然就更不可能了。

这说法原也没有半分错处,可是这事儿他不是有例外和特殊性吗?你他娘的胆大包天的灭了人家两个万人队,又抓了人家可汗俩儿子和一员大将,这尼玛投鼠忌器之下,谁能还按照正常程序来对待你这个副使啊?这完全就是假痴不癫,摆明了耍无赖嘛。

对这种赤果果的报复反击,顾衡虽然有些心惊胆颤,但心底却终是有种热乎乎的温暖。这让他感到了一种孤身在外的游子,受到了委屈后,终于找到了亲人依靠的感觉。

而且显然,这种感觉不单单是他有,连同使团的所有人都有。只要看看使团其他人此刻看向苏默热切的眼神,便可见一斑了。

不过这种感觉虽好,但也要适可而止。不见那边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都快要暴走了吗?苏小大人能为他们这些人撑腰讨公道,他们也得为苏小大人着相,不能给他招来麻烦。

是以,他这才赶紧站出来,暗示苏默火候差不多了。

苏默眯着眼深深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相对之际,迅捷的都从对方眼中了悟了其中的含义。

苏默咧嘴一笑,忽然游目四望,便如真的刚刚发现了那边的达延可汗似的,假假的失声大叫道:“哎呀哎呀,那边那位,对,就是那位高大威猛、一脸威仪的是什么人?看上去就不似凡人啊,莫不就是传说中漠南漠北草原的拥有者、掌控者,威凌北方俄罗斯和欧罗巴诸国的伟大战士、第一勇者、智慧与美貌并重…..咳咳,不是,是智慧与武勇并重的盖世君王,蒙古国主,孛儿只斤?巴图蒙克汗王殿下吗?”

好吧,顾衡承认,他此刻真的想要呕吐了。这尼玛也太*裸了,太恶心了,完全不要操守,不要下限了有木有?苏副使啊,好歹你也是鼎鼎有名的大明才子,儒家门生啊,这样不要脸的奉承蒙古人真的好吗?

好不好?别人不知道好不好,但是显然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们觉得是大好啊。

随着苏默一连串的排比词儿出口,达延可汗原本那张阴沉的脸,渐渐的越来越是缓和,头也是越仰越高,到了最后,已然是彻底呈四五度角,鼻孔朝天了。这还不说,那张大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后面了。

顾衡和一众大明将士不知道的是,苏默这种说词还真不是什么无下限的奉承,而实在是西方人才通常所用的一种语法句式罢了。

与东方人讲究含蓄谦逊不同,西方人却是更重直白而夸张。无疑,地域性更邻近于西方的蒙古兄弟们,显然对这一套很是欢喜。

这个叫苏默的大明副使,似乎比那些大明人实诚可爱多了呢。包括达延汗在内,所有蒙古王公大臣们,此刻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这样一个同样的念头来。

第571章:正式到达

顾衡和众明军将士们恶心的不要不要的,好吧,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延可汗和蒙古王公大臣们终于开心了。

嗯,他们开心了,苏老师就可以趁机占便宜了……呃,咳咳,是可以兴造一个良好的外交氛围了。对,就是这词儿,这样才伟光正嘛。

至于说之前的混乱,哎呀小细节不必在意。那只是某只畜生无意识的哼哼而已。

(汤圆内牛满面,冤的六月飞雪……)

接下来的过程就很顺利了,先是提交俘虏,咳咳,是交付被救助的两位王子和某万户大将。

是的,按照苏副使的说法,他无意中在茫茫草原上发现了迷路的两位蒙古王子,本着兄弟之邦的友谊,他毅然决然的帮助了两位王子,并且一路护送回来。

然后,又碰巧遇到了遭遇大洪水的粘罕帖木儿将军,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本着救死扶伤的崇高品节,大明钦差副使苏大人,再次伸出了温暖的双手……

常家兄弟等一干人深深的低着头,捂着脸不敢看人。这种无耻,已经超过他们的理解太多了,实在接受不能啊;

至于达延可汗和一众蒙古王公们,则是个个口歪眼斜,如同风中凌乱的落叶一般抖得厉害。呃,别误会,这已经不是气的了,真心是吓的。被某人的脸皮惊吓住了。

达延可汗很明智的果断加快了这个进程,他觉得如果再多拖延一会儿,自己实在很难说会不会忍住不拿刀砍死丫的,那样就太失身份了,于两国邦交不利哇。

一众人乌泱泱来到中央王城,在黄金为顶的超豪华大帐中分宾主落座。这回总算让正使大臣于冕于大人稍稍松了口气儿,因为他老人家的座次安排,终于体现出了正使的位置,于客座首席坐定。而那个无耻的小竖子,只能坐于他身后的偏席。

无论是古今中外,国还是家之间的交往,亲朋好友上门总是要进行饮宴的。在这里,也概莫如是。

于是,金顶大帐中接下来便是水陆俱陈、笙歌燕舞。至于具体的谈判,则要等过了今日,待到使者休息好了后才会正式来开帷幕。

蒙古的宴席自然以牛羊的烤制烹煮为主,这个需要一些时间。便在两边厢正饮着马奶酒,说些闲话的当儿,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在帐外戛然而止,随即一团火也似的身影冲了进来。

“苏默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吗?”风停影止,露出图鲁勒图俏丽的身段儿,红扑扑的双颊上,两只如水银浸墨般的眸子,毫不掩饰的透出欣喜的光芒,火辣辣的望向苏默。

达延可汗嘴角狠狠抽了抽,心中这个哀叹啊。都说女大不中留,可是闺女啊,好歹你也是咱们蒙古的别吉,要不要这么亟不可待啊?瞅瞅,瞅瞅,你爹在这儿呢,咱是不是该先跟老爹我打个招呼再说其他?

达延可汗很忧郁,有种蛋蛋的忧伤。

“噢,我的格根塔娜,你怎么来了?”忧伤归忧伤,作为父亲也好,还是作为主人也罢,他都不得不先开口说话。

而所谓“格根塔娜”,在蒙语中则是明珠的意思。

图鲁勒图明眸婉转,定定的看着俊俏的汉家郎对自己展齿一笑,这才心满意足的歪头看向父亲,欢快如小鹿般的蹦了过去,亲热的挽住达延可汗的一只臂膀,脆声笑道:“我听说来了远方的朋友,作为蒙古的别吉,当然要来礼见一番了,这有什么不对吗父汗?”

小姑娘黑宝石般的眸子露出狡黠的笑意,叽叽咯咯的说道。达延可汗脸上便露出宠溺的神色,哈哈大笑着连连点头。

他的几位哈屯,总共为他诞下十一个儿子,但是女儿却唯有图鲁勒图一个,这让他特别的珍视宠爱这个女儿。哪怕是在这种场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

坐在下首的顾衡眼见这个场面,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精光,悄悄的在于冕身后戳了戳,低声道:“东翁,此行当多赖苏副使,必有所获。”

于冕一怔,随即眼底划过一抹不悦,不置可否的低哼一声。顾衡微微皱眉,心中暗叹一声,打定主意不再多言。

这边厢,图鲁勒图笑嘻嘻的跟父亲和众位叔伯挨个打了招呼,眸光一转,忽然露出不乐的表情。起身走到苏默的席上,拉起他便往上首走去。

苏默不明所以,却不好挣动,低声道:“母兔兔,你要拉我去哪里?这么多人看着,不太好吧。”

图鲁勒图却不懂他的无耻,撅着嘴不乐道:“为什么不太好?我不喜欢你坐在那个老头子后面,我要你来陪我坐。你当日走的匆忙,我很是想念你。”

说着,便扯着他在达延可汗的下首坐了,这却又在于冕的座次上首了。

于冕脸色纠结的叫个精彩,偏偏又发作不出来。只觉得心口窝一阵阵的憋气,眼泪都快下来了。要不要这么欺负人,自己才找回颜面多大功夫啊,屁股还不等热乎,结果又被打回原形了。

这里果然是边鄙蛮夷之地,那小蛮女毫无廉耻可言,竟而当众和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简直就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还有这个苏默,妄自号称才子,也配称作读书种子、儒家门生?如此放浪形骸,完全就是有辱国体,道德沦丧!此番回去后,老夫定要好生参他一本!

很可惜,于老大人的愤怒没人在乎。他老人家又被赤果果的无视了,对于蒙古公主的作为,达延可汗等一干蒙古王公们固然是笑嘻嘻的看着热闹,便是大明使团这边的众人也都是抿嘴偷笑,心下更是与有荣焉、佩服不已。

苏副使只一露面,便找回诺大的场子不说,更是连蒙古公主都勾搭到手了,这绝逼是为国争光啊。都言能者无所不能,奇人自有奇事,果然诚不欺我哉。

然而兴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去了,众蒙古贵族中,也有人对苏默极为不爽的。便在蒙古诸席首位,此刻就有一双怨毒的眸子狠狠的盯着苏默,满是狰狞憎恨之色。

苏默六识敏锐,对这种恶意的目光自然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微微侧首看去,却看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位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

此人一身华贵的中原丝绸,头上的帽子上也镶金嵌银,腰间一条名贵的玉带上,还系着一枚温润的玉珏。

此时坐在那儿,不说话便流露出一份肆意外溢的奢华,隐隐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傲慢。

这老家伙是什么人?为毛对哥这么大怨气?苏默暗暗想着,微微靠近图鲁勒图耳边,轻声向美少女问道。

图鲁勒图只觉得耳边阵阵热气吹拂,这让她不自觉的身子有些发软,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某种莫名的慌乱。

迷迷糊糊的转头看了一眼,娇声道:“那是我的阿乌格,乃是咱们蒙古的右帐汗王,极得我父汗的倚重呢。哦,对了,还记得阿鲁尔吗?那便是他的儿子了。”

阿乌格,在蒙语中,这是叔叔的意思。苏默在准备进入草原之前,便曾经下过一番功夫,倒也明白一些常用的称谓。

此刻听了图鲁勒图的介绍,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为了儿子争风吃醋呢。那个阿鲁尔他自然记得,一个被他好悬没玩坏了的小傻蛋。

“阿鲁尔吗?当然记得。对了,怎么不见他们那帮人啊?他们不是一向都跟着你混的吗?”苏默冲着右帐汗王呲了呲牙,随即便不在乎的转头继续跟图鲁勒图说话。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着,脑袋都快要挤到一起去了,这让图桑看的眼中冒火,额头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

“怎么你不知道吗?阿鲁尔不见了,所有人中,只有他没回来,但愿长生天保佑他吧。是了,你可要小心图桑阿乌格,他怕是会因为阿鲁尔的失踪而记恨与你。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小姑娘媚眼儿如波,拍着颇具规模的小胸脯跟情郎承诺着。如这般与情郎相偎相依,只觉得平生无有此刻这般欢喜,只想着能一直这样下去,甚至时间就此停滞才好。

苏默吃了一惊,阿鲁尔失踪了?怎么会这样?自己明明记得当时把这些二代们都救出来了啊。怪不得这老家伙一副想要杀了自己的模样,原来根子却在这里。

心下暗暗提防起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要他还是代表着大明的钦差一天,这个右帐汗王便不敢在明面上对他怎么样。右帐汗王虽然在蒙古王庭中身份高贵,但毕竟不是大汗,影响不到两国间的关系。

至于身边这个小姑娘的保护云云,苏默心中好笑之余,却也有些感动。这蒙古族的女子,比起中原此时的女子,更加与后世的女子像一些。少了些做作,更多了些直爽稚真,便如一朵肆意怒放的山达莱花一般,毫无保留的挥洒着芳香和美丽。

随着一道道大菜陆续上来,大帐中气氛愈加融洽。有了苏默的横插一脚,大明使团再不是之前那般可以被任意无视。

相信接下来的交涉应该会很快达成吧。只要达成了皇命,此番的出使任务便算完成了,他也能马上回到大明了。

杏儿、卫儿他们都还好吗?何莹那小辣椒如何了?还有那个精明大气的小媳妇儿,她现在是不是也返回京中了?此番回去,自己的便宜老爹,是不是就该带着自己正式登门了呢?对了,也不知那老爹如今何在,又在忙些什么。

苏默享受着身边小佳人酥软芬香的依偎,耳边笑语如铃,心思却不觉飞向了远处……

第572章:黑旗再现

延绵两千余里的阿尔泰山脉层峦叠嶂、深谷幽涧,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覆盖下,幽暗如地狱世界。

这里此时应该还远未被人类的足迹涉及,但是今日却突兀的窜过几道黑影,打破了这里遗世万年的幽寂。

黑影们奔窜跳跃,显得极为灵巧,只是在奔行中却透出一股焦躁和狼狈。这使得空寂的山林中,不断的响起枯枝败叶的碎裂声,引得最前一个黑影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唉哟——

奔跑中,忽然被挟持在中间的一人发出一声惨叫,跟头把式的栽倒在地,向前翻滚而出。随即咚的一声撞到一株巨大的古树身上,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

“我的脚,我的脚断了,救我……”

“这个废物!”带头的黑影不得不停下来,毫不留情的喝叱道。转过身来,一袭连头到脚罩住的灰袍下,显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孔。只不过此时此刻,这张俊逸的面孔上满是狰狞酷戾之色,使得那本来极为耐看的脸变得阴森无比。

若是妙芸还活着,又或者当日那个徐礼在此的话,一定会认出来,此人便是那个几次忽隐忽现的神秘的钰公子。不过相对于之前几次的现身,这会儿的钰公子显然全没了那份从容,更多的却是遮掩不住的焦迫和惊慌。

“把他架起来走!快!”他冷森森的瞄了一眼跌倒的那人喝道。眼神中全是残忍不屑之色。

两个灰袍人应声上前,那跌倒的人却拼命的向后躲去,大哭道:“不不,我不走了,我不要报复了,我要回去。我的脚伤到了,好疼……”

钰公子脸上的阴鹜更甚,下意识的向后遥望了一眼,低喝道:“让他闭嘴!”

那人大惊,蹭的跳了起来,撒腿便往后跑。跑的太急之余,遮头的兜帽被风垂落,露出一张明显稚嫩的面孔,若是苏默和图鲁勒图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所谓失踪的蒙古右帐汗王之子,阿鲁尔。

只是此刻的阿鲁尔狼狈不堪,脸上满是惊恐惧怕之色,蓬头垢面,哪还有半分昔日骄傲的神气。

他本在那日随着图鲁博罗特冲阵追杀伊诺侯爵,结果起步的晚了些,一直追到十里外便与大部队失散了。本想着转头回去,却不料遇到了钰公子一行,问他要不要狠狠的报复下那他当饵的苏默。

阿鲁尔深恨苏默的横刀夺爱,又想起之前在战俘营中的种种遭遇,当即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但是哪成想,这一走便是好几天,竟是一路往北方那座云岭般的高山而去。

他几次问起目的地,钰公子却只是摇头,只说帮他寻一个强大的外援去。这让他又是期待又是犹豫,期待的是,若真能拉来一个强大的外援,那么无论是帮他报仇还是在族内的地位,都将是难得的好事儿;

而犹豫的是,这一路的方向,分明是要离开草原的样子。而远处极目可望的高山,据说穿过之后,便是进入了另一个国度。传闻,那边,全是赤发碧眼的罗刹鬼,凶残无比…..

而且,就眼前这帮人,看上去也似乎有些诡异,令他极为不安。当时一时头脑发热张口就答应了下来,此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头,可再想回头却不是他说的算了。

他身在草原长大,当然比其他人更明白,如果独自一个人落在这广袤的草原上,等待他的除了死亡外,再无别的后果。所以哪怕心中越来越是不安,却也只能鼓足勇气跟上,生恐这帮人就此不管他了。

然而,这种勇气很快在一件突兀的状况后消失不见。他们,被人阻杀了。

阻杀他们的人也是一帮兜帽人,只不过对方的衣袍却是黑色,而且比这些灰袍兜帽人更可怕的是,这些黑袍人个个都如同真正的鬼怪一般。不但身形飘忽、如鬼如魅,他偶然瞥到其中一人的面目,差点没当场给吓尿了。

那是何等恐怖的一张面孔啊。不,那简直就不应该算是人的面孔了。干瘪嶙峋,就似乎是在骨头上蒙了一张皮也似。不对,那其实就是一个骷髅头,骷髅头上蒙了一张皮,骷髅的眼中,碧火幽幽,跳动着渗人的光芒。

他当时只瞥了一眼,便如同置身九幽地狱之中,整个人都僵住了。若不是这边两个灰袍人架着他,怕是能直接给吓死过去。

阻杀的结果以灰袍人一方毫无抵抗的大败而告终,似乎那位领头的钰公子也极是恐惧这些忽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在第一眼看到这些人出现后,便立即掉头就跑。

之后,便是一路似乎永不停歇的追击。一连数日下来,他们奔过了大草原,一头扎进深山之中。期间数次被追上,灰袍人损失惨重,从开始的三十多人,到现在的十人都不到了。

而此时此刻,他们其实早已偏离了预设的方向,阿鲁尔能看得出来,领头的钰公子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换个直白的说法就是,他们迷路了。

长生天啊,在深山老林中迷路了,那比在草原上迷路上还要可怕。若是说在草原上迷路算作是九死一生,总还有那么一丝生路的话,那么在深山中迷路便是妥妥的十死无生了。毕竟,再怎么说,草原上的视界总比深山中更远,以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经历,总能比常人更容易走出来。

于是,他终于兴起了脱离钰公子这帮人的念头。但是试探着提出几次后,都被钰公子毫不犹豫的否决了。

他不敢再说,他看得出来,最后一次钰公子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了杀气。若是他不识像的继续说下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先被钰公子杀死,抛尸荒野。

所以,又经过了几天的奔逃中,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苦肉计,干脆让自己受伤。这样的话,虽然后果或许也是死亡,但若能恢复自由,趁着如今还不算深入的太深,只要沿路返回草原,总是比眼下这种情况要好。

而钰公子一行此时被黑袍人追杀的紧,或许应该顾不上自己。他通过几次的观察,可以确定,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不是自己,只是针对钰公子一人而已。甚至连钰公子那些个手下,黑袍人都兴趣缺缺。

就这样,这才有了此时的一幕。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钰公子竟然还不肯放过他。哪怕为此拖延了脚步,也要继续架着他赶路。

阿鲁尔简直要哭死了。他生在贵族之家,向来习惯被所有人奉为中心,也自诩乃是天之骄子,理应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可是今天,他头一次觉得这种待遇真他妈可恨!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堆最不起眼的牛粪,被所有人厌恶并且嫌弃才好。

刚才假作摔倒的时候,终归还是伤到了。此时奔跑起来,尤其是在起伏不平的山道间,每一步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疼痛。只不过刚刚奔出短短不到百步的距离,便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眼前阵阵发黑,两条腿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仿佛下一刻便要栽倒下去。

身后草叶扑簌簌乱响,两个追来的灰袍人,已经能看清兜帽下那森寒无情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透着残忍恶毒之意。

噗通!

终于,他受伤的脚再也不堪重负,当踩上一处厚厚的腐叶时,忽然的柔软令他一个趔趄栽倒下去,这使得那只没受伤的脚,也狠狠的崴了一下,随即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

“啊——”他长声惨叫着,声音中又是痛楚又是绝望。

紧随而至的两个灰袍人,嘴角弯起戏谑嘲讽的弧度,几个箭步便窜了过来,伸手向他抓来。

完了,全完了。他绝望的想到,凄厉的叫声又再更多出了三分恐惧。

呜——

便在灰袍人将将要抓到他的一瞬间,猛不丁空中一声刺耳的啸声划过,随即便是刮面生寒的狂风吹过。

噗的一声闷响乍然暴起,紧接着就是笃的一声震响,似乎地面都在这声震响中颤了颤。

意识中那将要抓住自己的手掌并没感觉到,反倒是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然后便是次第而起的惨叫声。

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极为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阿鲁尔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偷偷看去,却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在地面上多出一面大旗插在地上。

整杆旗通体乌黑,不知什么材料制成。儿臂粗细的旗杆此时尚在嗡嗡的轻颤着,震荡出幅度微小的波动。

数尺宽的黑色旗面上,隐隐透出一个图案,却看不清究竟描绘的是什么。旗杆顶上挂着两面旗绦般的牌子,也是乌黑乌黑的,随着轻颤发出闷哑的碰撞声。

远处,数十个黑袍人飘忽闪现,在密集的林木间如同鬼魅般的忽隐忽现。更远处,以钰公子为首的灰袍人狼奔豕突,亡命的往更深处逃去……

呼呼——

阿鲁尔大口的喘着气,浑身如同被抽干了似的一点力气也无,但心中却快活的恨不得大喊大叫起来。

摆脱了,终于摆脱了!他,自由了!他开心的想着,以至于连脚上受伤的痛楚,这会儿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哈哈哈哈……”他仰天躺倒在地,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尽情的宣泄着。极致的紧张过后又猛然的放松,令他如疯如癫,不能自已。

然而笑着笑着,冷不丁猛地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貌似自己现在还未能说是真的脱离了危险。没了钰公子那帮人不错,可谁能保证后面追杀而来的,那帮跟鬼似的黑袍人会放过他?

是狼,就终归是要吃肉的!那些黑衣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素食动物,他此刻更应该做的,是马上趁这个空挡藏起来。希望长生天庇佑,那帮鬼东西不会在意他这个小角色。

这么想着,他强撑着爬了起来,手脚并用的随便选了个方向爬开。幸运的是,大约爬出十余丈处,便让他发现了一道山壁。山壁上,茂密的蔓藤之下,隐隐可见一道深幽的缝隙透出,恰好可以勉强让一人侧身而进……

努力回身将就着整理了下明显的痕迹,约摸着可以勉强遮掩过去后,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挤进了那道缝隙中。

也就是刚刚拉着藤蔓遮挡住缝隙,便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一个黑袍人突兀的显现出来。随后,一个,又一个,接连数十个黑影次第现身出来。

直到最后一人出现,阿鲁尔忽然猛的瞪大了眼睛,险些没惊呼出声来……

第573章:化尘

最后出现的这个人,不,应该是三个人。因为角度问题,阿鲁尔没看到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人。而这个人手中,还提着一人。阿鲁尔之所以差点没叫出来,正是被提着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让他吃尽了苦头的钰公子。

钰公子终于还是没有逃掉,竟然被生擒活捉了。

噗通,那黑袍人将手中拎着的钰公子扔到了地上。看得出来,钰公子是遭到了重创,这让他倒在地上挣扎了良久想要起身,却终是只能无力的仰躺在地,急剧的喘息着。

幽寂的山林中,唯有远处隐隐能听到某些不知名的雀鸟的鸣叫,而这些个黑袍人,自始至终便没有任何一人发出声音,这使得钰公子的喘息声显得竟有些刺耳。

深山、密林、黑袍、幽闭,这种环境凭空多出几分诡谲阴森。阿鲁尔大气儿都不敢出,努力的蜷缩着身子咬着牙,生怕自己一个颤抖便让他暴露出来。

“哈哈哈,嘿嘿嘿,裁决者啊,你们这些只能躲在黑暗中的余孽,别以为这事儿算完了。你们会受到惩罚的,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躺在地上喘息的钰公子忽然嘶哑着大笑了起来,一张扭曲的俊脸上,满是狰狞嘲弄之色。

黑袍人们如同未闻,抓住他的那个往后退开一步,将他身后那人让了出来。

出乎阿鲁尔的意料,那人竟缓缓拨开兜帽,露出一张清矍的面孔,完全不是先前他看到的那张跟鬼也似的骷髅头形象。

这是一个中年人,留着短须,目光清朗温和,甚至有几分儒雅的感觉。这让阿鲁尔心中升起极度的不适应的感觉,实在是反差太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儿不利?”中年人静静的打量了一会儿钰公子,似乎不带任何烟火气的问道。

钰公子笑声一顿,目光在中年人面上转了转,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嘿嘿笑道:“苏宏,原来竟是你。哈,你问我为何对你儿子不利?你竟然问我为何对他不利?我恨不得啖其肉、拆其骨,又何止是仅仅不利?你不认得我吗?你真的不认得我吗?嘿嘿嘿,呵呵呵,嘎嘎嘎……”

钰公子发出连串的怪笑,笑声森然阴鹜,疯狂中却透着无尽的怨毒。

苏宏皱眉,目光死死的盯着钰公子端详,忽然眼神一动,失声道:“你……你是那田家公子?”

钰公子哈哈大笑,喘息道:“哈,你终于认出来了,不错,我便是田钰,拜你儿子所赐,我田家上下百余口一夜尽没,只剩下我这孤魂野鬼,孤零零一人在天地间飘荡。嘿嘿嘿,怎么样,这下知道了我为何要对付你那杂碎儿子了吗?”

苏宏默然。他当然早已知道了当时苏默和田家之间的事儿,只是没想到的是,昔日的漏网之鱼,竟然还有如此的背景,这实在让他大出意料之外。

“田公子,你当知晓,当日之事本是你家有错在先,何以竟迁怒到我儿头上?韩家女已是我儿之妾,你田家逼婚在前,图谋不轨在后,被朝廷所剿,与我儿何干?”

钰公子脸上嘲讽之色更甚,抬手擦了把嘴角留下的血迹,勉强挣扎着坐起来靠在一棵大树上,吐了口唾沫道:“你儿子不过区区一个贱民,凭什么跟我争女人?他配吗?他以低贱之身,不自量力与我田家争锋,本就该死至极!更不要说什么朝廷之事,是他勾结道门迫害所致,你竟还跟我来说什么道理。嘿,便是你这老畜生,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们父子等着吧,此番你们竟敢参与到三大隐脉中的事儿来,你们死定了,死定了,哈哈哈……嗯?不对,你……你怎么可能调动裁决者?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先是满脸的不屑嘲讽,但说到最后猛然一道灵光闪过,忽的面色大变,嘶声大叫起来。

苏宏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退开,对那个黑袍人抱拳道:“我的事儿问完了,此番多谢诸位高义了。”

那黑袍人却侧身避开他的施礼,微微抬头,露出兜帽下半掩的骷髅也似的半张脸孔,关节张合着,发出阵阵如同铁器厮磨般暗哑的声音:“不必谢,帮你原只是因为暗影令而已。如今三次机会全数达成,从此后,再无牵连。”

苏宏叹息一声,脸色复杂的点点头,但随即似又想起了什么,口唇蠕动,似乎犹豫着要说什么。

那黑袍人却似早有所料,冷哼一声,涩然道:“暗尊戒确实为吾等尊主之信物,然若要做我裁决之主,却不是一枚暗尊戒便可令我等俯首的。尚需通过暗尊塔九层的考验方可,此乃我裁决一脉自古传承下来的规矩,便是昔日历代尊主大人,也莫不是如此。”

苏宏啊了一声,想了想,终是黯然一叹,拱拱手退开一边不再多言。

那边钰公子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里不由满面震怖之色,指着苏宏嘶声叫道:“你……你你,你们苏家竟是暗影余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苏宏瞄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黑袍人袍襟一动,一步跨到钰公子身前,微微俯下身子,似乎在打量着他。这让钰公子的叫声戛然而止,下意识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但随即似乎觉得这样太过示弱,便又再挺起胸膛,冷笑着和他对视。

“看来,你便是这一世的司梦使者了。你们,不该存在的。”黑袍人半响才直起身子,淡淡的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钰公子一直以来脸上不屑的讥讽之色猛然大变,豁然惊道:“你竟然知道司梦使者之名?看来圣堂对你们还是小觑了。”

黑袍人似乎笑了下,哼道:“知道司梦使者的名头何足道哉。圣堂?哼!一帮老怪物和疯子的组合,也敢妄自称圣。千年以来,你们这帮魑魅魍魉,兴风作浪不绝,昔日吾主之事,背后未尝没有你们的手尾,真当我们不知道吗?小子,老夫给你个机会,说出你们秘境进入的法门,留你个全尸。否则,定让你魂飞魄散!”

钰公子眼神明显缩了缩,但随即仰天大笑起来。笑的如疯如癫,气儿似乎都喘不过来。

“原来你们还不死心,还想着进入秘境,嘿嘿嘿,别妄想了,秘境之地非入圣不可进,便告知你们,你们便能进去吗?哈哈哈,蠢货,一帮子蠢货!让我魂飞魄散?来啊,来动手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不死我的,杀不死我的,哈哈哈哈……”他大叫着,笑的鼻涕眼泪齐下。

黑袍人默然不语,但从那微微波动的袍角却能看出,他的内心实则并不像外表那么冷静。

良久,便在钰公子笑的连连咳嗽起来,黑袍人忽的抬手一掌拍了下去。

这一掌毫无征兆,钰公子身子猛的一挺,便如同被强大的电流击中一般,整个人随即剧烈的颤抖起来。

躲在缝隙中的阿鲁尔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脸上的惊怖瞬间达至了顶点。

他看的分明,黑袍人这一掌下去后,钰公子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件脆弱的瓷器。就那么从头到脚开始,一丝丝一道道裂痕开始乍现。偏偏那裂痕中,却无半分血液流淌,便仿若那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真的只是一件土捏泥塑的瓷器陶器一般。

噗的一声轻响,在短短的几个呼吸过后,钰公子整个人忽的暴起一团血雾,又似乎变成了一阵烟尘,就那么活生生的从有到无,直至半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阿鲁尔面色青白靛蓝的,牙齿再也控制不住的发出轻微的颤响。杀人他见多了,哪怕是五马分尸,甚至再血腥的踏为肉泥都见过,但与眼前这一幕比起来,都远未有如此震怖的感觉。

苏宏也震惊了,他颤颤的指着原本钰公子躺卧的地方,嘴巴张合着,却说不出话来。而环绕着四下的黑袍人们却毫无波动,便似眼前的事儿极为稀松平常。

动手的那个黑袍人显然就是头领,此刻却仰头看向某处,骷髅似的脸孔上,如幽火般的目光跳动着,显示着内心此刻远不似外表那么平静。

“果然如此,这便是入圣的手段吗……”良久,一声似呢喃般的低语从他口中发出。寻常人或许注意不到,但是他却能感觉到,就在方才那一瞬,有一道隐晦莫名的波动,从钰公子消失的地方凝聚起来,然后又如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清风也似,极速的远遁而去。

“走吧,此间事已了。”半响,他转身过来,目光在苏宏仍然震惊的面上扫了一眼,低沉的下令。

苏宏如梦初醒,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忙点头应了。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将儿子手上那枚戒指要回来,决不能让儿子陷入这种诡异道超越常理的事件中去。

至于先前那番期望着,把这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依为儿子的保护的心思,在这一刻再也不存半分。

好在那黑袍人也说了,若再想进一步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帮助,就必须要去通过什么考验才行。那么只要儿子不去触碰那个考验,倒也无虞缠夹不清。

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只想着能让儿子平平安安一生就可,这种超出常规理解的世界,恐怕祸福难料,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他却不知,他的儿子如今早已不是他所期望的普通人了,其所经历的几次事件,都足以颠覆常人的认知……

有黑袍人过来,将其负在背上,一行人仍是保持着静默,飞身往外而去。

临行之际,带头的黑袍人若有若无的瞄了阿鲁尔藏身处一眼,就在阿鲁尔被这一眼差点没当场吓死的时候,再睁开眼时,却见空山寂寂,整个林中除了风声呜咽外,再无半个人影。若不是他亲眼看到刚才的一幕幕,简直让人以为这里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呼——,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猛的瘫软下去,随后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再没了一丁点儿的力气…….

第574章:挑拨

就在深山中钰公子浑身崩解的那一刻,远在忽而忽失温王庭大帐外趴伏着的大尾巴熊,忽然抬起头来,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吼。

王帐中,苏默疑惑的转头望着某个方向,眼中若有所思之色一闪而过。

他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但再仔细去捕捉时,却又一无所得。

“你在想什么?是你在中原的情人吗?”身旁,娇艳的蒙古别吉俏目流苏,凑近耳边低声轻语着。

“不是,怎么会。”苏默毫不犹豫的否认道,微微后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那里一双如同浸在水银中黑珍珠般的眸子里,正激情的宣泄着不加掩饰的情思。

“有咱们最美丽的草原珍珠在眼前,我早已身心俱醉了,又怎么可能去想别人呢。哦对了,情人是什么?我还小,完全不懂嗳。”

呕——

正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墙角的常家兄弟当场狂吐起来,齐齐悲愤的瞪着某人。这尼玛太无耻了有木有,还能保留点儿节操吗?这可是出使呢,体面!体面还要不要了?

图鲁勒图却哪里知道这些,听到情郎如此*裸的夸赞她美貌,不由喜的心花怒放,大眼睛都眯成一道缝儿了。

“那你快向我父汗提亲吧,我知道你是中原的才子,又击败了我两位王兄,还俘虏了我父汗手下最勇敢的巴图鲁,所以父汗一定会答应的。”少女娇憨的要求着,丰满的耸挺好不羞涩的挤压着苏默的胳膊,让他充分感受着那份弹软挺拔。

喔~,苏默心中狼嚎一声,正值年少的躯体不自觉的有了反应。

哎呀,淡定,要淡定啊。连忙在心中默念金刚经,将那份旖念压下。哥可是个纯洁的骚年,是堂堂大明使臣,这点诱惑算啥啊……呃,等等,提亲?郁闷个天的,这怎么就说到提亲了?

“母兔兔啊,你看,我这饭还没吃,水也没喝一口的……你忽然跟我说提亲,呃,会不会太快了呢?不如你我先拉拉手、恋恋爱,亲亲摸摸啥的,然后再,咳咳,那啥好不好?”苏默震惊了,羞射的建议道。

旁边常家兄弟震惊了,拉手、恋爱、亲摸……太污了,完全听不下去了啊。那谁,你让开,换我来!哥几个的眼光能杀死人的话,绝不介意现在就将某人斩个十七甘八块。

图鲁勒图满脸的迷茫,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麻烦。蒙古少女敢爱敢恨、直爽奔放,喜欢就大胆的说出来,爱他就一往直前,那些个神马拉手、亲摸恋爱的,又是个什么意思?

单纯的少女表示不懂,不过这显然不妨碍她表达炽热的情火。

“她们跳的舞好看吗?我告诉你哦,其实我才是跳的最好的,整个草原上谁都比不上。”少女骄傲的挺起鼓胀胀的胸脯,白嫩的小手拍打着,波澜荡漾的令人眼花迷乱。

苏默目不转睛的盯着看,有33吧,呃,不过是C呢还是D?哎呀,不好说,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啊。要不要实践下,苏默认真的思考。

常家兄弟决定离着这厮远一点,非礼勿视啊。他们很担心,下一刻达延可汗忽然摔杯为号,然后刀斧手一涌而出,将某人就此剁成肉泥……

达延可汗没有摔杯,但是有人摔了。

“大胆小贼!无耻之尤!”右帐汗王怒发戟张,豁然站了起来怒喝道。大帐中乐声顿时一乱,随即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望了过来。

“怎么回事?”坐在上首的达延可汗不悦的看了过来。他刚才正在应付于冕,好歹那也是顶名儿的大明正使,既然现在坐到一起了,面上的礼数还是需要尽到的。

“这小贼!”右帐汗王嗔目怒喝,指着苏默气的说不上话来。旁边几个蒙古少年贵族也是齐齐怒目而视,其中一人眼见右帐汗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即站出来禀道:“大汗,此人目光实在太过无礼,亵渎别吉,请大汗治其大不敬之罪。”

达延可汗微微皱眉,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图鲁勒图,露出询问之色。

图鲁勒图小脸气的粉白,怒道:“兀木尔,你胡说什么!苏哥哥哪里有无礼了?简直莫名其妙!”

喝罢,又转头看向右帐汗王,好看的眉毛蹙起,不乐道:“阿乌格,为什么要发怒呢?这样很没礼貌,不是我蒙古人对待朋友之道。”

被称作兀木尔的少年满面涨红,却不敢跟图鲁勒图放对,只得闷闷的站在一旁。

达延可汗看的愈发皱紧了眉头,威严的扫了众少年一眼,又把目光看向右帐汗王。

图桑终于回过气儿来,怒指着苏默呸道:“这小贼一双贼眼,当众淫亵我蒙古别吉,实在可恨可杀!我蒙古别吉冰清玉洁,何等高贵,岂容汉人轻辱!巴图蒙克,我要杀死他,你不要拦我。”

图鲁勒图听的大惊,小脸刷的一下白了,却是倔强的退后一步站到苏默身边,使劲的抱住苏默的胳膊,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但那神色分明说明一切,那便是无论什么,她都将和苏默哥哥共同承担,绝不退后。

达延可汗眼底划过一抹不悦,右帐汗王一直依仗着老资格,平日里对他便是颇有不敬。此刻当着大明使臣的面儿,竟还直呼他的名字,这让他心中极是不悦。

更不用说,苏默便再如何也是明朝的钦差使臣,岂是能说杀就杀的?而且即便要杀,那也应当由他这个蒙古的大汗来决定,你图桑不过只是右帐汗王而已,何敢越俎代庖?

“右帐汗王,苏副使是图鲁勒图的朋友,你应该是误会了。好了,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他淡淡的看了图桑一眼,摆摆手不容反驳的决断道。

图桑一窒,深深的看了达延汗一眼,随后抚胸一礼,一言不发的坐了下去。

达延汗方才没再如往日那般称呼他图桑兄弟,而是以官名相称,言外之意就是点明他注意身份,暗示自己的不快。他如果再要一意孤行的话,怕是必然招来祸事。

大帐中乐声再起,盛装的蒙古少女们也重新翩翩起舞,放佛刚才一切都是虚幻。

于冕心中恼怒,狠狠瞪了一眼前面老神在在的苏默,暗骂一声小竖子,这才又换上一副笑脸,和达延汗笑谈起来。只是唯有坐在他身后的顾衡看的分明,自己这位东翁的背后隐见汗渍透出,显然方才怕是吓的不轻。

右帐汗王低着头饮酒不辍,脸色阴沉的如要下雨也似。身边几个蒙古王公贵族互相对个眼色,都默契的不去搭讪。

蒙古本是部落联合制,右帐汗王名义上麾下掌控三部,虽然其中两部,早已实际落入了达延汗的第五子阿尔楚博罗特之手,但阿尔楚博罗特的孪生哥哥,四台吉阿尔苏博罗特却是右帐汗王的女婿。

而右帐汗王最核心的一部,多伦土默特部便由阿尔苏博罗特执掌。这两位台吉虽然不会背叛达延汗这个亲生父亲,但却也不会放任右帐汗王被人所欺。

故而,在蒙古诸部中,论相关实力,除了达延可汗外,几乎没有人可以凌驾与右帐汗王之上。这也造成了右帐汗王嚣张跋扈的性子,同时也令其他诸部对他又是忌惮又充满了嫉妒。

而今日,当着诸部面前,更是在大明使臣当面,达延汗如此轻描淡写的压下刚才的冲突,否决了右帐汗王的提议,等若当面扫了图桑的脸面。这让一向高傲骄矜的图桑如何能不恼?

更重要的是,他的唯一爱子,阿鲁尔至今下落不明,听说正是被这个叫苏默的家伙所害。再不要说儿子阿鲁尔一直以来对别吉图鲁勒图的心思,整个王庭就没有不知道的。

图桑自己也早把图鲁勒图视为儿媳妇,若是能让儿子取了别吉图鲁勒图为妻,自己女儿又是四台吉的哈屯,那便真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放眼整个蒙古诸部,再无任何人能制约于他。

若真到了那一天,一旦日后达延汗退位,以他手中掌控的力量,无论是四台吉还是五台吉,未尝没有一争那个位子的可能。甚至便他自己又或自己的儿子,运作好的话,也是大有可为。

是以,如此情形下,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苏默的横插一刀,破坏自己的谋划?

且走着瞧,终不让这小狗好过了!他低着头想着,眼中狠毒冷厉之色一闪而过。

“欺人太甚!”

“就是,真不知道别吉怎么想的,那明狗有什么好的?”

“大汗也是,干吗要跟明人联盟,咱们蒙古勇士什么时候要看明人的脸色了……”

“算了,别说了,这般说也说他不死,恁的憋气!”

“嘿!也是!”

身后,一众少年贵族低低的议论声传来,图桑听的烦躁,正要转头呵斥,忽然猛的一道灵光闪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珠转转,换上一副悲愤之色,转头低声道:“你们皆是我蒙古少年才俊,只在这里咒骂有何能耐?我蒙古向来以勇武为能,那明人钦差不过只是一软弱书生,只靠的诡诈奸计得逞,便想要夺走我蒙古的格根塔娜,真真是奇耻大辱!算了,如今大汗既然要回护与他,不顾咱们本族的规矩,空自在这牢骚又有何用?都莫要说了,免得又被大汗发作。”

说罢,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众蒙古少年先是一静,但听着听着,人人脸上都渐渐胀红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第575章:割肉刀驸马

大帐中渐渐酒酣耳热,舞动的少女们陆续下去,却没有离帐,而是走到各桌旁伺候着。

正餐终于上来了,一盘盘烤的色泽金黄流油的牛羊被端了上来,再由蒙古少女们接过,呈递给每桌的客人。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众蒙古少年们正悄悄的从侧门溜了出去。倒是苏默一直在暗暗留意着,看到这一幕不由的心中一动,瞄了一眼面色木然的右帐汗王,眼底一抹冷然一闪而逝。

侧殿中,以兀木尔、兀克图两人为首的一众少年凑到一起。阿鲁尔不在了,兀木尔、兀克图俩兄弟便当仁不让的成了新的首领。

他们的父亲乃是喀尔喀外七部中,札刺亦儿部汗王。而札刺亦儿部还有个大女儿,正是达延汗的另一位哈屯。诞下的孩子便是达延汗的第九子,格哷森札札赉尔。只不过这位九台吉此时还小,其母的地位又远不如满都海,这才稍有不显。

两兄弟中的兀克图,便是当日被图鲁勒图初见苏默等人时,派回去向图鲁博罗特和乌鲁斯博罗特求援的那个蒙古少年。相对于这个显得有些憨厚的弟弟,兄长兀木尔却更要脾气火爆些,攻击性也更强一些。

此刻,眼见众少年都跟了进来,这才摆摆手,自己趴到门那边侧耳听了听,然后转回身来,扫视了众少年一眼,恨声道:“好了,都说说吧,咱们该怎么办。”

众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还只是些十六七岁的孩子,方才激愤之余谩骂叫嚷谁也不甘落后,可要真让他们拿出个章程来时,却不由的面面相觑,心中全是一片茫然。

兀克图嗫嚅了几下,挠挠头迟疑道:“哥哥,咱们这般……呃,若是别吉恼怒该怎么办?要不还是算了吧。”

兀木尔就怒目而视,恨其不争的道:“说的什么话,怎么可以算了。那汉狗如此欺辱,我等若再无表示,岂不是妄称成吉思汗的子孙?再说了,别吉也只是一时被迷惑,我便不信,别吉她愿意跟着一个窝囊废。我们这是帮她,她便现在生气,日后明白过来也会感激我们的。”

众少年便都纷纷点头,兀克图无奈,颓然低下头不说话了。

兀木尔看看众人说了半天也没个章程,自己苦思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掌,喜道:“有了。”

众人纷纷看过来,兀木尔招手让众人聚过来,低声道:“今日这般大宴,按照我蒙古的规矩,晚些时候便该举办篝火大会的。届时,大会上自当有角力摔跤的戏码,你我手下各部都有些好手,到时候放出来让他们去挑战那明狗,大事成矣。”

众人闻言不由都是目光一亮,纷纷叫好。兀克图却啊了一声,诧异道:“哥哥,篝火大会一般都在夏秋之际,此时刚刚入春,若要举办那篝火大会,岂不是要冻死人了?我想大汗未必能允的吧。”

呃,众人闻听此言都是一僵,想想外边那砭骨的寒风,都不由的缩了缩脖子。

兀木尔也尴尬起来,但他初次带头,第一个主意便被否了,大感面子受损。憋了一会儿,强自咬牙道:“说什么屁话!我蒙古好男儿便连死都不怕,会害怕一点点寒风吗?至于说篝火大会的时节,谁又规定了只准夏秋时才能办?此番如此盛待明使,若无篝火大会才是失礼。待会儿你我等一起向大汗进言,大汗必然允诺。”

众人便又有理,默默点头称是。只是想想户外那冷风的威力,终是不如先前那般应和的齐整了。

兀木尔暗暗恼怒,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忙又加码儿道:“大家想想,此番若能打压下去那明廷小子,正是扬我蒙古威风。大汗现在面上跟大明结盟,亦不过是应付而已。哪里又真的是想和大明媾和了?再说了,那姓苏的连抓了大台吉和二台吉,这是何等的耻辱?大汗心中岂有不怒之理?只不过碍于情面无法开口罢了。若是咱们能下了那姓苏的面子,大汗只有高兴的理儿,回头也定有赏赐下来。届时,你我既得了实惠,族人中也必将受人崇拜,何乐不为呢?”

这么一说,众少年果然眼中开始发亮,心中再次火热起来。

兀木尔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得意。此番若能说成,日后真要赏赐下来,他这个首倡者便是首功。到那时,图鲁勒图别吉哪还怕不对自己青眼有加?

想想到时候自己既得了大汗的赏识,又抱得美人归的美妙场景,兀木尔忽然有种飘飘然,恍如痛饮了一大桶美酒一般。

“可……可是那明人要是……要是不肯下场怎么办?咱们岂不白费功夫?”便在他正自迷醉之时,忽然耳边再次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顿时让他从那美梦中醒了过来。

他心中恚怒,转头看去,却见又是那个傻乎乎的弟弟发出的疑问,好悬没当场一口老血喷出来。妈蛋的,这是坑哥有木有?别人都没意见,怎么总是你这货跟我这儿添堵呢?

“他不肯下场,那就逼他下场!他若还不肯,那便是藐视我蒙古,到时候大伙儿一起发难,就不信大汗还肯宽宥他。再说了,那不是还有那个大明正使吗?那老头儿骄傲的很,只要咱们挑拨几句,但凡涉及到他们的皇帝颜面,就不信那老头儿能无动于衷。好了,就这样,不必再多说了。”

他强忍着耐心解答了几句,恨恨的再次严厉的瞪了兀克图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众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露出鄙薄之色,随即嘻嘻哈哈的跟着一拥而出。

这边,只剩下兀克图一人满面苦涩,呆立半天,终是黯然一叹,孤零零的一人往外走去,身影说不出的落寞。

他心中也极喜爱别吉,但若是别吉真心喜欢别个,他便也唯有真心的祝福,绝不会去耍这种手段。这个憨厚的少年,却偏偏生在这个满是弱肉强食、凶戾残酷的草原上,不得不说是一种诡异的偏差了。

这边的种种,前面的苏默自然是猜不到。不过即便猜不到细节,却也能知道必然是针对自己的。

一帮小毛孩子,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苏老师表示很淡定,后世学校里那些小霸王们,个个机灵古怪,更有许多家世显贵的更是无法无天,他早已见得多了去了。

所以,对于这些个少年人的算计谋划,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他真正要注意的是,那个挑起此事的右帐汗王。这个老家伙跟自己可以算的上是杀子之仇了,为人又阴狠嚣张,却是需要防备一二。

正自想着,忽然鼻端飘来一阵浓郁的香味儿,耳畔也响起一声女孩儿清脆的笑声。

抬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陪在身边的图鲁勒图正站在身前,手上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上一个烤的金黄流油的羊头,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一把镶嵌着精美宝石的金色小刀,映着少女双眸如流转的水银珠子般,巧笑情兮的看着自己。

“呃,这个……啊哈哈,好漂亮的刀子啊。母兔兔,这可是给我的吗?好吧,我很喜欢,就收下了。”他站起身来,以自认为最洒脱的姿态笑道,一边伸手抓起那把黄金小刀,在手中耍了个刀花,笑眯眯的纳入袖中。

原本热闹的大帐内顿时忽然一静,所有人都满脸愕然的看向他,脸上全是一副不敢置信之色。

那边厢,于冕羞的老脸通红,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这小竖子,真真是把人丢到姥姥家了哟。你他妈何曾听说主人肴客时,会附赠刀具的?喵了个咪的,你这乡巴佬,这是要羞辱主人,还是要羞辱自个儿?这么奇葩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也真是没谁了。

图鲁勒图也傻了,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她刚才亲自去捧了给苏默的餐盘,又特意先俸给父汗,父汗果然明白她的心意,特意将自己御用的割肉小刀赐下使用。

按照规矩,苏默便应先表示谢意,用这把小刀亲手割下羊眼肉最嫩的部分俸给达延汗,以示接受一个父亲将女儿托付的意思。

可谁曾想,这奇葩的家伙竟然全不懂其中的意义不说,竟还当众把达延汗心爱的割肉小刀给没了……

满帐中的人都震惊了,包括达延汗在内,任谁也没经过这般的经历,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要怒啊,还是不怒呢?要说不怒吧,这事儿忒你妹的气人了;可要是怒吧,显然这傻小子根本不是有意的,瞅那一脸茫然无辜的模样,怕是连其中的含义都不明白吧。

所谓不知者不罪,更不要说,说到家只是一把小刀而已。这要是传扬出去,堂堂蒙古大汗,应为被客人顺走了一把割肉刀,便勃然大怒……

好吧,蒙古兄弟是不富裕,可也不至于不富裕到为了把割肉小刀跟客人翻脸吧。

整个大帐中的人都思密达了。

噗嗤,满帐的寂寂忽然被一声娇笑打破。图鲁勒图手捧着食盘笑的眉眼弯弯,身子如风摆荷花也似。

此刻的她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情郎的出糗都让她只觉的那么的可爱有趣。试问除了眼前这人儿,还有会做出这般趣事儿来?至于说旁人觉得苏默这种举动,近乎于对她和父汗的无礼侮辱,图鲁勒图却是没有半分感觉。她实是爱煞了这个汉家郎。

“苏哥哥,我只知道曾有金刀驸马之名,却不曾有……有割肉……割肉刀驸马呢…….咯咯咯,哈哈哈……父汗,既然我苏哥哥喜欢你那刀子,你便赐了他可好?咯咯咯……”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一句却是转过头跟达延汗说的。整个大帐古怪的静寂尴尬,也终于在少女明媚欢快的笑声中消弭不见。

达延汗满面无奈的深深看了仍自懵懂不知的苏默一眼,宠溺的对爱女点点头,挥手令人重新送上一把小刀来。只不过这次他却不肯再往食盘上放了,只看那小子的目光贼溜溜的又盯着那小刀放光的样子,他还真怕这把刀子再被顺走了。

至于说那规矩,罢了,女儿都摆明要回护了,那小混蛋又是个不懂的,自己又何必斤斤计较、枉做坏人?

女大,不中留啊。达延汗仰天长叹,心中这郁闷啊,简直犹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

第576章:可能歌否

刚刚借着空当儿又再溜进来的兀木尔等人,踏入大帐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气的眼珠子发蓝,嫉恨欲狂。

原本还想着再等等,等到晚上的篝火大会上再出手,这下却是耐不住了。

回身暗暗对众少年使个眼色,自己上前一步单腿点地向达延可汗施礼道:“大汗,今日这般热闹,按照我蒙古族规矩,当举办篝火大会以庆之。还望大汗允准,我等愿求了这差事,定当办的妥妥帖帖。”

达延可汗听的一楞,皱眉道:“兀木尔,你说的未尝不对。可如今这天气,如何办的那篝火大会?”

兀木尔抬头笑道:“大汗,篝火大会围火而舞,烈酒相伴,又有角抵摔跤嬉戏,区区寒冷何足道哉。我蒙古人世世代代居于草原之上、爬冰卧雪,连死都不怕,又何惧与一点风寒?臣下之意,便是要为大明使臣展示一下咱们蒙古好男儿的雄壮,恳请大汗赐予我等这个机会。”

这话一出,达延可汗眼神一凝,心下颇为意动起来。兀木尔的想法他哪里会不明白,那大明钦差副使一而再、再而三的各种状况,让他数次失了颜面,或许这篝火大会真能找补回来一些。

正如兀木尔所说那样,蒙古人世代居于这苦寒之地,耐寒方面本就比中原人强上百倍,这个时节举办篝火大会,怕是这些个中原人多半会先扛不住。

而且,正好也可借此机会,让勒图儿看清明人的懦弱,说不定就此回心转意,弃了那姓苏的小子呢?

想到这儿,他笑着转头看向于冕,豪声道:“于大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我们蒙古篝火大会可是招待客人最高的礼节了,最是热闹,就是这个天气稍有些不妥,却不知你们明人顶不顶得住啊?”

于冕脸色难看,郁闷个天的,大白天的他在屋子里都要烧着火盆披着毡毯的,这换成晚上还是暴露在屋外,顶不顶得住还用问吗?

可这会儿他由不得他退缩,这话题看似只是一场娱乐,但实则却是一种变相的挑衅。倘若他不肯答应,之前好容易营造出的一点优势,便将尽皆付之东流。这要是传回去,他还要不要活了?

可是要答应的话,那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且不说到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形象是休想再维持所谓的上邦天朝气象了,怕是最后的结局多半也跟不答应殊途同归,还是落个气势消长翻转啊。

这完全是一个阳谋,虽然有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之嫌,却让他避无可避,直接将他顶到墙角上了。

又是那小竖子惹出来的祸!他心中不由大恨,冷冷的斜了苏默一眼,却一时沉吟不语。

正为难着,忽然感觉身后顾衡轻轻拽自己衣襟,当下请求暂且更衣,起身往后去了。旁边顾衡连忙也告罪一声,起身跟了过去。

两人转到后面,于冕再也忍耐不住,嗔目跺脚低声咒骂不绝。顾衡微微皱眉,但旋即恢复如常,平静的道:“东翁何必烦恼,此事易耳。”

于冕大喜,急问道:“何以破之?”

顾衡靠近些,微微一笑,低声道:“东翁莫不是忘了,两国互使,若行正式签约,则必在朗朗天日之下、时至正午佳时进行,此方为正途。但若只是一场晚宴,事不涉正使,大可使人往去即可。今番所谓篝火大会,显然是对方针对苏副使去的。大人大可明白推辞,只令副使代之可也。学生观苏副使麾下,俱皆虎狼之辈,皆是血气方刚的猛士,想来必不令大人失望。”

于冕大喜,捋须频频点头,大以为然。转身拍拍顾衡肩膀,叹道:“星吉果然大才也,此应对甚好。什么篝火大会,不过蛮夷边鄙粗俗不堪之聚,老夫身为当世清流,岂肯自甘堕落?便是如此。”

说罢,当先返身而回,这会走的却是潇洒自如,再无半分之前仓皇模样。

顾衡暗暗一叹,微微摇头,不再言语,脚下紧走几步赶上。

待得回到宴前,将之前言语说了。只推辞自己身体不适,不习惯晚上喧闹,便由副使苏默率人赴宴,以显两方交好之意云云。

兀木尔等人本就是为了对付苏默一人,对于冕正眼都看不上,自然没什么意见。只达延可汗略作客气一番,又再三抚慰一番便揭过此节不提。

苏默冷眼旁观,心中暗暗冷笑不已。伸手摸了摸藏于袖中的小刀,眼底微阖之际,有森寒之意一闪而逝。

一帮龟孙,真当他是土鳖了?连个蒙古族宴请的规矩都不懂?别说他后世也曾去过草原上游玩,接触过这些规矩,便是没有,在此番进入草原之前,也特意找人询问过一些禁忌,又哪里是真的傻乎乎的贪一把割肉小刀?

他之所以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正大光明的踅摸件趁手的家什罢了。

以他此刻一身变异的能力,速度力量都大幅度改造,虽与传说中的万人敌还远远不及,但只是对付两三个壮汉,却是绰绰有余。

但是此刻身在敌人心脏,时时处处危险环伺,能多一份保障便多一分,不定什么时候,这多出的微弱一丝凭仗,便能翻转乾坤。而与他而言,一把不起眼却又锐利的武器,便是那不可预期的奇兵。

至于说晚上所谓的篝火大会,必然是对方刻意针对他而设。但既然这么明白宣示出来,所出手段也只能摆在面上。否则,便达延自己也丢不起那人。

只要不是暗手,凭着他身边胖爷等人,又有汤圆和金甲为依仗,不敢说横扫整个王庭,但是只保障自身却是妥妥的。

只不过于冕这么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推出来作挡箭牌,让他很有几分不爽。是以,在听了两下里的交涉,他眼珠转转,便想着给于冕添点堵坏了他的谋划,也让这老王八蛋遭点罪。

正撇着嘴想要开口时,却忽见于冕身后一人向自己猛打着眼色,不由微微一怔,那话儿便又咽了回去,只是深深看了顾衡一眼,终是忍耐住了。

顾衡暗暗抹了把冷汗,他是真怕这位爷不管不顾发作起来,若是那样的话,大明此番的脸面可就真个丢大了。那样的话,固然对于冕大为不利,对苏默也是大有违碍。

好在,这位据说胆大泼天、行事无忌的爷总算给面子,最后关头忍住了。但回头自己必须也要找个机会给其一个交代,否则怕是这板子,说不得就要落到他脑袋上了。

这么想想,不由的又是心中苦涩。看来,晚上这番苦寒之罪,自己是逃不过了。

不说他们几人这里心中各有算计,兀木尔那儿最终敲定了后着,心下终是大定。只是斜眼瞅着图鲁勒图笑语晏晏的跟苏默凑在一起,满脸的娇娆妩媚,不由的又是一阵嫉妒。

暗暗咬咬牙,心道便让你多得意一阵儿。不过却也给这厮添点堵,令其出丑一番才是。

想到这儿,他先是假作为了晚上的篝火大会得到达延汗的允准,转身大声欢呼起来。随即,又借着高涨的气势,抚胸对众人大声道:“此番大庆,正当歌舞贺之。适才我蒙古女子已献过舞艺,向来听闻中原大明源远流长、才艺高明,如今何不也露上几手令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众大明使团诸人尽皆大怒。要知,休说是两国互使,便是寻常百姓家之间,又岂有主人让客人表演歌舞娱乐的?这等若是*裸的侮辱了。

达延可汗也面色不由的一变,简直恨不得当场掐死兀木尔这糊涂蛋。大明诸人不知道底细,只当是兀木尔刻意侮辱,但他却是知道,兀木尔这夯货还真是不懂这些礼节,其所为的不过都是针对苏默去的罢了。

正头疼如何开口解释,右帐汗王忽然阴阴的开口道:“吾等蛮夷也,有什么说什么,却没那些个讲究。大明使者若非要自个儿找由头,须怪不得咱们。不过话说回来了,便是兀木尔言词不当,大明使团不适宜歌舞以娱,但这位苏副使既然受了我家大汗赏赐,又得我家别吉青睐,唱作一曲也不是什么无礼之求吧。”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都是一鄂,随即都纷纷点头,颇有戚戚然。你苏默俨然如蒙古女婿了,值此欢宴之上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却是不关两国邦交的事儿。

图鲁勒图也是美眸放光,期盼无比的看向苏默。她心思单纯,蒙古少男少女谈情说爱之际,也多有对唱情歌形式,所以并无多想。她更愿意看到自己的情郎,能展示多面的才艺,让族人见识一下才好。

苏默洒然一笑,原本还懒得理会,但是眼见少女明媚期盼的眸光,想及对她颇有愧疚,终是不免心中一软。罢了,不就是唱歌跳舞吗?哥别的或许差点,但这方面还真不怵哪个,只怕震不死你们。

这么想着,也不矫情,当即站起身来,一边暗暗酝酿着看看怎么搞才好。

旁边兀木尔忽然冷笑道:“咱听说中原人向来最擅软绵绵的糜词小调,但我蒙古汉子却怕是听不来的。苏才子若是准备唱这些,我看大可免了,实话说,我等真怕听吐了。抱歉,咱蒙古汉子有什么说什么,若有冒犯处,还要苏才子多多包涵了。”

这话一出,众大明使团诸人尽皆脸色一变,暗叫不好。汉人填词作曲,讲究的便是个含蓄婉转,其间固然有那豪壮之音,却也多以排比修辞、以景言情,最是讲究个意境。

若是放在中原之地,自然唱者慷慨,闻者激怀。但若在这里,面对着这些蛮夷直白之辈,怕是再激昂的调子,也是对牛弹琴,被贬为糜词小调了吧。

所谓曲高和寡,盖莫如之,偏偏却与这些蛮夷缠夹不清,又哪里说理去。一时间,众人纷纷面带忧色,担心的看向苏默。

第577章:震撼

场中,苏默嘴角含笑,静静的听着兀木尔大放厥词,却似轻风云淡,半分慌张都不见显露。

兀木尔这番话,若是放在一个真正的大明人身上,怕不真是要为难了。可今天偏偏遇上苏默这么个数百年后的穿越人氏身上,这可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白费一番心机了。

要知道,后世最擅长的就是直白浅显,便要求个含蓄婉约都难。苏默以前多有一些后世词曲传世,除了极少数一些真心醉于音乐之士,抱着研究的心态赞赏外,大多数人即便听的入耳,却也只是评论“新鲜”二字罢了。实则对于苏氏词曲,终是以野俗俚曲视之,不登大雅之堂。

但眼下,在这蒙古边荒之地,一向以奔放直白为荣的地方,后世那些词曲,才是真的如鱼得水,相得益彰了。此节,却是兀木尔等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了。

所以,苏默此刻面上不露半分,心底简直快要乐开花了,真恨不得抱着兀木尔狠狠亲上两口才好。真真捧的一手好哏儿啊,这才是好朋友哇。

“兀木尔是吧,啧啧……”温润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脸上缓缓扫过一圈儿,苏默这才将目光落到兀木尔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着摇摇头。

兀木尔一呆,眼见他满脸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不屑神色,不由的瞬间涨红了面孔。拳头握了又松,松开又握紧,努力压抑着怒气,咬牙道:“我怎的了?”

苏默不紧不慢的又再摇摇头,诚恳的道:“我们大明有圣人曰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又有曰,孤陋寡闻不是罪,可要是拿着无知当有趣儿,偏还要借此显摆,那就真的是丢人了。孩子,要好好学习啊,人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明白了吗?”

苏老师谆谆教导,尽显名师风范。大明使团这边,于冕和顾衡一起偷偷捂脸。你妹的,前面那句圣人曰没错,可后面的是什么鬼?还又曰过,曰你妹啊!

这也就是在这边荒之地,糊弄下蒙古人了,倘若有个明白人在这儿,真心是没脸见人了。堂堂发明钦差副使、号称北直隶的著名才子就这水准,便羞也羞死人了。

兀木尔也懵了,这尼玛完全听不懂啊。这是在羞辱我吗?果然是吧。

“你……什么意思?你若能唱便唱,若不能就说不能,何必在这装腔作势,拿些胡话懵人。”他强忍着心中的羞恼,咬牙切齿的说道,只是毕竟心里气短,那语声便不自觉的压低了许多。

苏默不屑的看看他,昂首挺胸向前迈步而出,走到大帐中间,摆足了架势,这才抱拳团团一揖,朗声道:“我中原大明源远流长,汉家文化璀璨多姿,便说瀚如烟海繁若砂数亦不为过。你管中窥豹,一知半解,不,怕是连一知半解都不及,何敢竟妄言我中原精华?

须知,我大中华固然有如委婉清丽娇媚如江南的细腻新词,却也更有那铜板大鼓铁琵琶,大江东去的壮豪激烈!

岂不闻那易水河边,大风起兮之天地呜咽;岂不闻那壮士激烈,匣中宝剑一去不还的不屈嘶鸣!

岂不知,少贫贱兮壮志扬,千军如烈怒弦张!更可知,我雄武兮大明强!我雄武兮天下壮!

曾记否,昔日我大明太祖横扫域内、靖清四海,天下莫能沛之之往事?亦记否,吾皇横刀立马,天下于我何加焉之词!

兀木尔!何敢以糜词小调觑我哉!来人,上大鼓,今日便叫你一闻何谓真正好男儿!”

这一番话铿锵而出、掷地有声,直若狂风骇浪、挟天地之威以临。最后一系列排比句式喷涌而发,苏默问一句,兀木尔便退一步,直至面色苍白,狼狈仓惶尽显。

众大明使团诸人轰然而起,忍不住的同声相和,只觉胸中热血贲张,恨不得放声嘶吼才得以宣泄。

常罴常熊与魏四胖爷四个齐齐抢出,亲自抬进一面人高的牛皮大鼓就堂上摆了,望向苏默的眼中,全是狂热崇拜之色。

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们俱皆面色阴沉,却又带着几分深深的忌惮和畏惧。堂上那个原本看似单薄瘦弱的少年身影,这一刻忽然再没了那份孱弱之感,代之而起的,却是雄壮如山岳厚土般的高大凝重。

图鲁勒图两只小手拼命的攥紧拳头,一张明媚的俏脸激动的红如苹果,心中只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着:这是我的男人,这便是我的男人、我的英雄!

咚咚咚——

一片静寂中,雄壮低沉的鼓声猛然震响,先是一声一声,恍如黑云压城;随即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最后直如连成一片,便似天地都整个倾覆翻转下来,令人胸中似有股暴烈之气,压抑不住的欲要喷薄而出。

猛地,就在那即将爆发出来的一霎那,那强烈到了极处的鼓声却忽然一顿。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一刻,鼓声虽停,却偏偏让人感到心中、脑中似有无数大鼓在无声的震动,直令天地变色、乾坤倒悬。

“豪情面对万重浪,热血似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

看碧波高壮

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昂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

热血热肠热

比太阳更光

……………………………………………………”

雄壮豪迈的歌声忽的扬声而起,激怀壮烈的歌词,直白浅显,竟无半分含蓄,就那么在这冬末初春的蒙古王庭中,跨越了无尽的轮回,轰然撞入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心中。

那歌词中的豪放不羁,那种舍我其谁、勇当其任的冲天气概,还有那如同呼朋引伴,召集志同道合共聚同发的邀约,直令得每一个人都心血奔涌,不能自已。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不可自抑的,不知不觉中的站起身来。望向场中那个肆意妄睢、嘶声狂吼的身影,眼前如同拉开一卷无尽的画面:

金戈如林、旌旗飘扬,无数的奔马嘶鸣狂奔,震天动地;刀光剑影之中,遮尘蔽日。怒吼狂杀之中,突飙猛进。

那是男儿的舞台,是勇者的荣耀。向前,向前,让海天为我聚能量,让热血为我铸脊梁。

此,方为好男儿!此,才是真丈夫!

王庭大帐中,王庭大帐外,各个蒙古包中,各处军士的营地中。无数的人,只要是听到了这一曲的人们,都在不自觉的聚拢着,遥望着。

他们有的浑身颤抖,有的热泪盈眶,有的握紧拳头半跪在地,还有的撕开衣襟,让火热的胸膛敞开……

音乐无国度,亦无时空。这一刻,所有人都受到了这一曲的征召,恨不得就此全身投入,勇往直前。

鼓声渐渐低沉,在几个急遽的爆发后,终转为虚无。那但将军令的韵律,却恍如永远的铭刻在了内里,不用人敲,不用耳闻,仍在那心海深处、灵魂之中持续奏响着,不能自已。

良久,良久,似乎是过了无数的轮回,又似是穿越了千年,苏默撒手,任那鼓槌落地。清脆的震击声,终于振醒了迷醉。

不知是谁首先大大的吐出一口长气,便如同水面上的波纹一般,一声接一声的吐气次第延绵开来。

大明使团众人,人人都是眼睛发红,相互之间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名状的激动。

而蒙古一方,也都是须发戟张、潮红满面。有那激动的,甚至身上不知何时都以佩刀划破表皮,血迹殷然。

兀木尔早已被震的呆滞了,两眼空洞着,脸上激动、绝望、兴奋、懊悔、愤然、颓废,种种种种,相和而又矛盾的情绪纠缠着,一言不发的被小伙伴们半拉半扶着躲到了角落中。

他已经没法说什么了,在经历了这么一曲之后,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达延可汗眼中目光闪烁,看着面色淡然的少年缓步走回席旁,看着自己的爱女毫不犹豫的纵身投怀;他看到了麾下的王公们透出躲闪的目光,还有那先前总是不加掩饰,暴露出怨毒之色的右帐汗王,也在不经意中泄露出的一丝丝恐惧,他若有所思起来。

“苏默哥哥,苏默哥哥……”怀中少女轻声的呢喃着,柔软而丰挺的蓓蕾,没有缝隙的紧紧贴在胸膛上,有着销魂蚀骨的感觉;

左衽的裳领间,少女白皙如瓷的细腻肌腴晃的人眼花,伴随着阵阵如兰似麝般的,少女所特有的体香透出,连绵不绝的萦绕在鼻息之间。

尤其是此刻,太过激发的情动,以及毫无间隔的距离,使得本就诱惑的气息愈发发挥到了极致。

再伴随着少女那如同春燕呢喃的轻呼低唤,苏默真的抵挡不住了,他,可耻的硬了……

“呃,母兔兔啊……”他低声唤着,不得不微微用力,让自己的身体稍稍离开。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他还是修炼的不够,没到可以安然无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AV的地步啊。

都是这见鬼的异能!简直太诡异了!他暗暗的苦笑着。这一曲后世的男儿当自强确实很嗨,但也绝不应该达到这种程度。而之所以这样,却是演奏中,也不知是太过专注的原因还是什么,那脑海中的元气团,忽然在某一刻猛地一震,自发的转动起来,然后竟然随着节奏游走起来…….

第578章:局部虚化

轻轻的拍拍怀中少女娇软的身体,苏默抬头看向达延可汗:“我有些累了,还请大汗允准先退一步,不敬之处尚请包涵。”

“啊,苏默哥哥,你怎么了?”图鲁勒图首先发觉了异样,仰头关切的问道。心之所系,动情的少女之心最是敏锐。

抿嘴微微一笑,默默的摇摇头。只是又再抚了抚女孩儿的鸦发,示意自己没事儿。

达延可汗也是微微一怔,仔细看去,却果然见苏默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隐透着无尽的疲乏。似乎方才那一曲,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

“无妨。来人,送苏副使下去安歇,好生伺候。”他眼底闪过一抹光泽,拍拍手唤人进来吩咐道。看来刚刚那种情形并不是什么常态,这倒是让达延可汗心中的忌惮大为减轻,暗暗松了口气儿。

否则不说别的,若是哪一日两军对垒之前,这小子来上这么一出,岂不是要顷刻间便瓦解了自己的大军?那种场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胖爷和佛朗西斯科两人上前扶住苏默,冲其他人点点头使个眼色,一左一右的伴着苏默出了大帐,往后面的驿馆而去。

图鲁勒图有心跟去,却被达延可汗唤住。刚才在人前已经是有些过分了,这要再跟过去,那可真就让他这大汗下不来台了。

图鲁勒图闷闷不乐的噘着嘴,却也知道不好再坚持了。返身坐回父汗身边,手托香腮,两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情思。脑海中全是刚才苏默那一刻爆发的英姿,便身边噪杂纷乱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也充耳不闻起来。

后面驿馆中,待引路的下人打发了,胖爷对着弗朗西斯科使个眼色,弗朗西斯科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转身站到门外守着去了。

屋里,胖爷面现忧虑之色,低声道:“少爷,怎么回事?”

苏默微微睁开眼,苦笑着摇摇头,叹息道:“郁闷个天的,我哪里知道?怕还是在那个地方落下的后遗症。”

那个地方?胖爷先是一愣,随即猛然面色大变。所谓那个地方,除了沙漠中那个诡异的秘境之外还能是哪里?而当日那个秘境,给两人留下了永生难以忘怀的印象。

传说中的死亡之虫、韧不可破的结界、匪夷所思的时空门、毫无征兆的可怕风暴,还有那诡秘难言的神石,以及最终将性命丢在了里面的老和尚嘉曼,最后那诡异的化雾…….

包括从里面跟出来的大尾巴熊汤圆,种种迹象,无不超出常人的理解范畴。若说是因此留下的后遗症,那可真就麻大烦了!

“没事儿,我只是有些奇怪的感觉而已,嗯,只是感觉,不必担忧。”看着胖爷剧变的难看至极的脸色,苏默勉强一笑,摆摆手安慰道。

“你帮我留意着点儿四周,我休息一会儿,估计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今儿晚上,还有场大戏等着咱们呢,你也养养精神,莫要八十岁老娘倒崩了孩儿,那可要没脸见人了。”

胖爷咧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默默的点点头,又再叮嘱了一声小心,自己也转身出去,选了个隐秘合适的所在潜伏下去。

他们身在敌营之中,宁可小心再小心也不为过。随着苏默身边这么久以来,主仆俩早已形成了难言的默契。

屋中,苏默盘膝坐于榻上,微微合上双目,再次细细体悟方才那种诡异的感觉……

就在方才,他感到了脑海中那团生命元气的波动后,有那么一刻,他竟忽然有种要全身崩解的冲动。

是的,就是冲动。似乎对于他来说,全身崩解并不能伤及自身,反倒是一种莫大的好处。那种感觉,俨然如同蜜蜂见到了蜜糖、老饕面对着大餐一般,充满了难以抑制的诱惑。那是一种来自于生命本源中的渴望,远超普通意义了解的吸引。

这让他不由的联想到了,那日嘉曼老和尚最后一刻的诡异形态。若刚才的感觉只是错觉倒没什么,可如果不是呢?是不是说,那种彻底崩解的状态才是最正确的发展呢?若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生命形态的转变,正是某种进阶的具象呢?

而由此继续引申的话,那岂不是说,嘉曼那老秃驴……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猛然睁开了眼睛,怔怔的若有所思起来。

嘉曼之所以最终变成那样,是因为他吞噬了整块神石所致。而自己当时在秘境中,也不可豁免的几次被影响到。甚至,在那之前,他先是受到了多多一直视若珍宝的那块古怪石头的辐射。而后又被动的吸收了阿修罗的一小块,最终令的自己身俱的异能连番进阶,形成了如今这一身能力。

而显然,刚才他擂鼓高唱之际,因为太过专注,情绪剧烈波动之下,竟而引的生命元气自发的运转起来,进而形成了某种类似蛊惑迷幻的效果,种种表现,推本朔源,都是因为那神石的缘故。

至于他最终能守住本心,没有更进一步,或许只是因为量还远远达不到变化的要求罢了。可即便如此,也让他几乎是用尽了心力,这才勉强压制住了那种变化,但此间心神的消耗,仍是让他神疲力竭,仿若整个人都放空了也似。

“看来以后要小心些了……”他睁开眼,苦恼的揉揉眉心,低声嘀咕着。

希望再见到多多时,只靠着多多那块石头间接的辐射,不至于增添太多的量变。这样,也就不会最终引发质变。他可不想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过,貌似这次的突变,也不是全无好处呢。他苦恼之余,眼底莫名的闪过一抹光彩,嘴角微微勾起,缓缓将手掌举在眼前,目光专注起来,黑色的眸子忽然如同星云般漩动起来。

下一刻,竖在眼前的修长手掌,似乎在百分之一秒的极速中,猛然震颤了一下。便在那震颤中,血肉组成的手掌似乎有那么一瞬猛然溃散开来,但却又在肉眼难及的须臾间重新又在组合起来……

呼呼——

苏默突然急剧的喘息起来,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仰身倒了下去。只觉得浑身上下,便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力气动了。

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灰败的吓人,直如死人一般。然而他睁着的双眸却是越来越亮,露出狂喜至极的喜悦。

局部虚化!这是他这一次突变获得的一个新的能力,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只能在极短的一瞬间做到,但不可否认,这种能力极度逆天,完全可以在某些时候,让他具备起死回生的保障。

“哈哈哈哈——”

喘息良久,他终于抑制不住的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只是笑不几声,笑声便低沉下去,转为沉沉的鼻息之声。过度的精神消耗,终于让他不可避免的沉睡过去。

外面正警戒着的弗朗西斯科疑惑的转身瞅瞅,犹豫再三,小声的低呼了几句,却不见回应,终是忍不住小心的推开门探看。

身后一道微风拂过,还不等他看清里面景象,脑袋上便挨了狠狠一巴掌。

“鬼佬,你想死吗?”正欲大怒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胖爷阴森森的低喝,扭头看去,正迎上胖爷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幽幽的瞪视着他,其中,有着意味难明的味道。

弗朗西斯科嘴巴张了张,有心反驳几句,却不知为何,终是没发出一声。只是悻悻的瞪了他一眼,随即心虚的将视线移开。他有种模糊的警觉,这个跟他一直不对付的胖子,方才那一刻似乎真有杀死自己的意思。

“主上刚才发出了一些声音……”他低声说道。似在自语又似在辩解。

胖爷斜了他一眼,就着门缝向里觑了一眼。榻上,苏默仰躺着,胸膛微微起伏着,发出细细的鼾声,显然睡得正沉。

呼,他轻轻吐出口气。轻手轻脚的将房门掩上,不发出哪怕一点儿的声响。随后,拉着弗朗西斯科蹑手蹑脚的退下台阶,一直走到不虞发出声音影响到里面的距离,这才放开他,曳斜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鬼佬,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不得少爷允许乱窥探,胖爷不介意把你那两颗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你且去前面看着,最好是能找到奥利塞斯和魏家几个,提前打探下那几个蒙古狗崽子的动静。那帮狗子没安好心,咱们虽然不怕却也要尽量摸清他们的诡计。”

弗朗西斯科揉着被他抓的生疼的胳膊,翻着白眼哼了哼,转身一摇三摆的去了。

身为魔神大人最忠实的使徒,这还用得着你来吩咐吗?你只是主上的仆人而已,有什么资格来指使伟大的弗朗西斯科使徒做事?哼,早晚有一天,伟大的弗朗西斯科使徒要让你付出代价!

心里有些小受伤的弗朗西斯科使徒去了,无论怎么样,他对于魔神大人的忠心还是有的。哪些该死的异教徒竟然敢对伟大的、无所不能的主上心存恶意,简直都该被全部烧死!这比起和胖子的内部矛盾来言,毫无疑问是必须放在首位的。

前面的喧闹声仍隐隐传来,那是宴席还在继续。在这初暖乍寒的时节,逐水放牧为生的蒙古人根本没什么娱乐可言。而每一次的宴会,便都会不可自抑的延续很久。

随着天上太阳一点点西移,直到日影西斜,喧嚣声才渐渐消散。但是空气中散发的兴奋,却愈发弥盛起来。到处可见牧人们激动的笑脸,来往奔走着运送着各种物资。

成群的牛羊被驱赶到了后面,由专人宰杀剥皮,然后进行腌制串起,以备晚上烧烤所用。

成车成车的木柴被陆续集中到了校场上,今晚,盛大的篝火晚会将在这里举行。

哪怕夜晚的冷风渐渐刮起,明显有着比白日更冷冽三分的趋势,也吹不散牧人们心中的火热。

夜幕缓缓拉开,篝火大会,即将开始。

第579章:默契

忽而忽失温整座城都在喧嚣着,夜色中到处可见点点篝火,如同空中繁星一般。

马头琴和胡琴在悠扬的奏响,伴随着或粗犷或苍凉的歌声。浓郁的酒香和肉香飘散着,与各种烟气在这座塞外的大城上空氤氲成大片的雾气。

篝火大会是蒙古族最热烈的节目,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贵族王公还是平民,此时此刻都会尽情欢唱饮宴,无分贵贱。

城中央,最大的一处篝火正在点燃起来,那是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苏默在太阳落山时终于醒来,一觉起来,但觉神清气爽,之前因为透支精神引发的疲惫尽数消散。不但如此,甚至他能隐隐的感觉出来,似乎这次他脑海中的生命元气,又有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足以让他向崩解的方向靠近,而是如同一种类似精粹提炼的效用。这表现在他的上帝视角这个能上,便是视界再次扩大近倍。而其他各项能力,也都不同程度的有所提升。

对于这种变化,苏默大喜过望。

“少爷,可好些了?”胖爷第一时间过来,关切的问道。

苏默伸了个懒腰,点头道:“从没有这么好过。有什么动静吗?”

胖爷先是大松了口气儿,随即撇撇嘴,不屑道:“能有什么,果然是想要针对少爷,生怕咱们找借口不去呢。”

一下午,蒙古人来了好几拨,都是或明或暗的问及苏默的情况。及到傍晚时分,甚至兀木尔那边有个小子还亲自过来探看,结果不等胖爷发作,便被一起来的图鲁勒图一鞭子抽走了。

“这位公主…..唉,挺好的一姑娘。”胖爷叹口气,说起图鲁勒图时,脸上有些纠结。下巴抬了抬,指着屋中多出的两个青铜火盆:“怕你不耐草原寒冷,又送了两个火盆还有些香料,在旁边坐了好久才走。”

苏默默然,半响忽的展颜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胖啊,爷是个狠心之人吗?”

胖爷一愣,认真思考,片刻后道:“不是……吧……”

苏默脸颊一抽抽,翻个白眼气道:“能把最后那个吧字去掉吗?”

胖爷抹搭下眼皮不说话,脑子里想着之前一路上小姑娘被忽悠的种种片段…….

苏默哪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怒道:“爷那是顾全大局,也是为她好,你懂个屁。”

胖爷就撇撇嘴,不以为然。

苏默不理他,迈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长声吟道:“如果我有翅膀,我可以飞上青天,再无拘束。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我无法越过高山,飞过草原;如果我有马儿的四蹄,我将一日千里,自由奔跑。我有马儿的四蹄吗?没有。所以,我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穿过荆棘…….”

胖爷目瞪口呆,听着这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语句,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但那古怪的语调和句式,却偏偏又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让他别扭至极。

少爷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听不懂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白浅显,可连在一起,却又模模糊糊,似懂非懂了。

唉,他不由颓然叹口气,心中大是颓丧。看来自己的缘法还是不够啊,转世仙人的境界,果然不是自己这个凡人可以窥觊的。

不过转瞬他又开心起来。现在不懂没关系,自己只要跟紧少爷,还怕没有懂的那一天吗?这么想着,便又高兴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苏默哪里知道自己一时心有所思,改了几句痞子蔡的自问,便又给扯到仙道上去了?他此刻的心中,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愧疚。

图鲁勒图对自己的一番情意,饶是他这两世为人的浪子,也是感动莫名。但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纠结。要知道毕竟这个时代,大明和蒙古天生敌对,矛盾不可调和。

所以,若是他一旦接受了图鲁勒图的感情,那等到分别的那一日,小姑娘又将如何自处?一边是情郎,一边是父亲,间中更是掺杂着国仇家恨,此中纠结岂不是要活活折磨死?

这可不是小说中的意淫,什么异族公主外国皇后的只管一股脑收入后宫,主角光华作用下,王八之气一发,所有问题都将不复存在。

来了大明这么久,他早已清楚的明白,现实中的国仇家恨是何等的残酷。那边关之地千里残破的断壁残垣,那几乎铺满了黄沙地的累累白骨,那哪怕是在互市中勉强平等交易时,也各自满含警惕、流露着不加掩饰仇恨的目光,无不清晰诠释着双方不可调和的仇怨。

达延可汗或许可以容许自己在他的地盘上,与图鲁勒图发生点什么,但却绝不会容许女儿就此随了自己回去中原。除非自己可以真的留下来,从此再也不回去。可是那可能吗?答案当然是不。

这无关民族大义,又或者什么忠君爱国。实在是在那中原大地,已经有着他不可割舍的亲情、爱情和友情。

而反过来说,就算是达延可汗同意了,作为蒙古公主的图鲁勒图也愿意跟自己回去。可是回去后呢?图鲁勒图会被其他人接受吗?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被当做普通人看待,血脉注定了她必须承载起部族的一切。这一切包括恩与怨、血与泪,还有那积世的仇与恨。

当然他可以做到将她彻底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免去外面那些风风雨雨。可那是图鲁勒图喜欢的生活吗?她便如同一只草原上欢快的小鹿,向往的总是自由和平和。如果把她整日拢在家中,变成一只笼中雀,她的结局终归只能是渐渐凋零。

少女情怀总是诗,十六岁的小姑娘,总是梦想期待外面世界的精彩,却很难想到外面的世界除了精彩,更多的却是无奈。如果他就这么接受了她,那才是完全的不负责任。

一切,且行且看吧。苏默这么想着,长长吐出口气来。

常家哥几个和魏氏兄弟等一帮子亲卫迎了过来,相互打个眼神,默契的将苏默拥在中间。每个人都是收拾的干净利索,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藏着家什。

蒙古人午时饮宴时,那近乎毫不掩饰的恶意,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到了这一刻,差事什么的已经不关苏默这个副使的事儿了,他们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保证自己等人的安全,直到返回大明。

人群中一个披着大氅的文士迎上前来,神情复杂的抱拳施礼。草原的夜风,让他虽然刻意多加了件衣服,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以至于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苏副使,审时度势,忍人所不能忍者,才为智者也。还望苏副使谨记之,切切,切切!”顾衡低声说着,并不在意常家兄弟等人森冷的目光。

他身为于冕的幕僚,为东家解忧献策乃是本分职责,他无法躲避。但他却可以以身相代,无负道义良心。至少,有他在此,真到了危机之时,也能出些力气,转圜一二。

“呸!你这满肚子坏水的奸贼,假惺惺的又来装什么好人?真当咱们是傻子吗?”常家兄弟中,脾气最是暴烈的常罴怒目大骂道。当时情形他却是看的分明,让于冕那老货躲了,却把苏老大推出来顶缸的便是此人。常四哥最恨这些口蜜腹剑之辈,毫不掩饰的杀机*裸的对着顾衡而去。

顾衡默然不语,只能默默承受。

苏默眯着眼打量他,伸手挽住待要冲上去的常罴,忽然笑道:“我记得你,姓顾,叫顾衡对吧。呵呵,有心了,我懂的。”

说罢,举步往前行去。顾衡愣住,这是怎么个意思?待旋即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明白过来苏默最后三个字的含义,顿时不由的悚然动容,一抹抑制不住的激动情绪升起。

我懂的,简单的三个字,却是透露出许多不须言表的意味。既有理解,又有释然,更多的却是包容。且不说这份胸襟,便单只那份洒脱,就足以让他这自诩智士的人感佩莫名了。

便如同历代谋士一样,最能打动他们的,不仅仅是明主。更是明主对下表现出的态度和胸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无疑,苏默以后世人习惯性的平等相待,在这一刻落到顾衡眼中,便是腹心、知音一般。

君以国士待我,吾当以国士报之!

夜色中,顾衡忽然觉得那原本冷侵入骨的寒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了。伸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快步赶了上去。

“苏老大,何必与那酸腐卑鄙小人多说?”前面常罴满面不悦的抱怨道。

苏默哈哈一笑,伸手毫无形象的揽着他的肩头,摇头道:“四哥勿恼,回头兄弟陪你好好痛饮一番就是。”

常罴便回嗔转喜,眉花眼笑起来,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苏默暗笑,和这憨人原不能解说清楚,但这番维护之情却须领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时,却是顾衡安步当车,洒然而来。常罴又要瞪眼,但想想苏老大都发话了,便只得冷哼了一声,转身往自家兄弟那边去了。

常四哥不待见的人,绝不会给你玩什么虚与委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老子不理你。

“如此草原如此月,当与苏副使共赏之,万勿鄙辞。”

苏默展颜一笑,眸光清澈如水,也不多言,把手往前一引。顾衡大喜,抱一抱拳,随即二人同时大笑,都觉得一种默契流淌其中。

“嘿,姓苏的,咱们还当你缩了卵子不敢来了呢。你可做好了准备,今晚的节目可很是精彩,但望你莫让咱们失望啊。”前方传来一声嚣张的狂笑,火光明暗的辉映下,兀木尔带着一帮蒙古少年迎面而来。

第580章:开始

明暗不定的火光下,兀木尔的脸上满是得意和狞笑。想想这个可恶的明人,马上就要被打成一团软泥的景象,他就忍不住的兴奋。

中午时候,苏默那一曲《男儿当自强》很是让他被夺了气势,想到当时图鲁勒图看着苏默那崇拜爱慕的目光,再联想自己当时的表现,他心中便犹如有一条毒蛇啮咬一般。

都是这个卑鄙可恶的明人小子,若不是他,自己何以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个小子必须付出代价!

而这一下午,他也着实找了几个好手,准备晚上好好收拾这姓苏的一通。不敢说当场将其杀死,至少也得让他四肢俱断,生活不能自理才成。

开始在听说苏默好像有些不妥时,他还生怕是苏默的借口,要躲过他的安排了,直到刚才接到来报,说是那苏默已经往这边来了,这才大松了口气儿,忍不住的便先迎了过来。

“兀那蛮子,你放的什么狗臭屁,若是有种,便放马过来,先跟你家常四爷耍耍,且看四爷能不能捏出你屎来。”

不等苏默答话,旁边常罴一步踏前,双手交错捏合着,发出阵阵咔咔之声,狞笑着说道。

常家哥几个本就生的高大,老四常罴更是雄壮非常,比之常人足足高出一大头来。加上其生的最是粗犷,这猛不丁一站出来,好悬被把兀木尔吓一跳。

待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听到对面阵阵嘲笑之声,这才猛省过来,顿时一张面皮涨的通红,怒道:“明狗,我记得你了,希望待会儿你还能笑得出来。”

他暴怒之下,口不择言,一句明狗骂了出来,身边其他几个蒙古少年顿时神色微微一变,有人便在身后轻轻扯了扯他。

兀木尔自己骂完了也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大明和蒙古征战百年,相互之间互相仇视早已成了骨子里的东西。可在今日这个时候,却不好在面上露出来。

如今兀木尔这一句骂出来,还是辱骂的大明钦差副使,首先从礼数上便失了道理。

有人说刚才常罴先骂了人家蛮子,其实这却不算什么辱骂了。早在春秋战国时,楚王熊渠伐随,便曾有“吾蛮夷也”之说。在此时人的认识中,但凡不属中原之地的周边诸族,皆称蛮夷,这也是所有人公认的。

所以,常罴骂兀木尔蛮子并没什么,可是兀木尔骂这边明狗,却是*裸的侮辱了。

苏默脸上的浅笑渐渐收敛了起来,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真的怒了的表现。

旁边顾衡忽然踏前一步,冷声道:“这位小贵人,苏副使乃是我大明钦差,代表的是我大明天子,你方才的言语,等下我等自会请达延可汗给个说法。至于小贵人所言的好看,呵呵,午时之时,某等却是早已见识过了,倒也不必再来强调一遍。好了,我想我们该去赴宴了,想来这篝火大会的主题,也不该是什么口舌之争吧。真真是没有规矩!”

说罢,一甩大袖,满面寒霜的斜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过来,恭敬的冲苏默微微欠身,朗声道:“大人,请。”

这一番做作,连消带打,即压了兀木尔的气焰,又隐隐将其逼到了道义的反面。待到最后一句没有规矩,看似愤然却又显得轻描淡写,便仿若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看到友人的小辈淘气无状,随口发出一声喟叹一般。这拿捏的火候,轻重缓急真真是出神入化、妙到毫巅。

兀木尔张大了嘴巴,想要争辩反驳什么,却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言词,只把一张脸憋得紫涨紫涨的,眼睁睁的看着苏默一行人满脸戏谑,嘻嘻哈哈的扬长而去。

一直待到对方的身影走的看不到了,旁边一众蒙古少年才从尴尬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余,都是大为丧气。

这番出来相迎,本是想着先找点乐子的,却不料乐子没找到,自己等人却先成了乐子,这叫个憋屈郁闷啊。

有人戳了戳仍自死死瞪着前方的兀木尔,兀木尔猛然回过头来,两眼血红血红的,犹如暴怒的野*要择人而噬一般,吓的那人蹬蹬退后两步,好悬没一屁股坐倒地上去。

兀木尔浑身散发着暴虐的气息,眼珠子瞬也不瞬,片刻后才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而去。

众蒙古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是一脸的沮丧,沉默不语的稀稀拉拉跟了过去。

前方,苏默一行中,常罴上下左右的打量着顾衡,脸上满是古怪之色。

顾衡被他铜铃般的大眼珠子看的发毛,强自镇定道:“四爷有何见教?”

常罴哈的一声,摇摇头嘟囔道:“没有见教,没有见教。真真古怪,什么时候一个臭腐儒也会说人话了?硬是要的…..”

顾衡好悬没一口老血喷了出去,这尼玛夯货,我堂堂进士之才,怎么就成了“臭腐儒”了?怎么就不会说人话了?啊呸呸!老子一直就说的人话好不好,这尼玛都什么跟什么啊。

众人听的有趣,哄的大笑起来。只是这番笑声,却不再似之前那般满是恶意,而是大多善意居多。看向顾衡的目光中,也多是带着几分认同和亲切了。

苏默摆摆手,瞪了常罴那夯货一眼,对顾衡笑道:“星吉兄莫要见怪,常四哥乃是个直人,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不知变通......呃,总之就是那意思,你懂的哈。”

顾衡愈发郁闷了,狠狠翻了个白眼,心下腹诽。他有一说一、不知变通,你妹的,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帮子混蛋分明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啊。

他这里唏嘘感叹着,前方已然进了大校场,场中间一眼便看到一个巨大的篝火堆耸立着,此时正有几个赤膊的大汉拎着木桶往上浇油。

围着这堆篝火堆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中间处便是主席,一身盛装的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们早已就座。看到苏默一行人过来,达延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冲着苏默招手示意。

众人对个眼色,苏默便只带着胖爷和弗朗西斯科过去,其他几人则另有人引领着,往各自相应的坐席而去。

顾衡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的转头看看,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以他的身份,在这个场合往哪方坐都有些不合适。下面大都是武人,他一个文人肯定不适合;而上首却是蒙古的王公贵族,他的身份又不够资格。

倘若于冕在这儿还好说,作为于冕的幕僚,自然会跟着有一席之地。可于冕不在,他便有些坐蜡了。

正为难之际,忽然前面苏默转回头来,扬声笑道:“星吉兄,看美女待会儿再说,且先过来入席啊。”

这话一出,顾衡大松口气儿,连忙举步跟了过去,但刚迈开两步,听到后面的话,蓦地就涨红了脸庞。

看……看什么?看美女?!我……我我#@¥%¥……@……

顾衡忽然很想骂人。斯文,说好的斯文呢?你苏讷言好歹也是儒家门徒,学的是圣人学问,有道是非礼勿言、非礼勿视,看美女这种话你怎么也好意思说出口的?节操呢?底线呢?都还有没有了?我去,不对,他妹的老子何时看过美女了?苏讷言,你你……你还我清誉来……

顾衡要抓狂了,脸上神色青红白赤的,这叫一个精彩,偏偏这个场合却发作不得,这憋得啊。

苏默却毫无半分害了人的觉悟,笑眯眯的等他走过来,直接无视顾衡眼中的羞愤,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笑道:“星吉兄,身处这大漠草原之上,自当体悟其粗犷豪迈。烈酒美色,取舍由心,但凡不曲意违德足矣。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星吉兄,你着相了。”

这番话落入耳中,顾衡猛然警省。苏默看似放纵不羁的言词,分明是在点醒自己,这里乃是蒙古草原之上。若自己仍一味的拘束于中原礼法之中,那怕是只能自缚手脚,示敌以短了。

这个少年,都以为他年纪弱小,张狂无状,便身上的官名儿也是狼藉的传奉官,一向被人轻视。可如今看来,谁若是再以年幼轻狂小觑与他,定会后悔终身的!

不说别个,单只这份眼力、思谋,以及敏锐的反应,便不知胜却朝中多少老奸巨猾之辈。更不要说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三言两语点醒自己,却又不露分毫声色,这份功力,在他这个年纪,简直是妖孽啊。

想及此,再联想到自家那位东翁,顾衡不由的心下再三喟叹。深深看了苏默一眼,沉声抱拳道:“苏大人,衡,受教了。”

苏默哈哈一笑,手上略一用力不使他拜下去,也不多言,径直拉着他往达延汗下首坐席上坐了。胖爷、弗朗西斯科和顾衡三人,自有人为他们在后面填了三张小几安置。

此刻明月高悬,已是晚上八点钟的样子,在苏默一行人到达后,终于算是宾主皆至。

达延可汗站起身来,先是冲着苏默等人微笑着点点头,这才转过身来,举起一只金盏,大声宣讲起来。其意无非是再次欢迎大明使团,以及论及两国友好之类的。最后,再次表达了对大明使团来访的热烈欢迎,随着一声“点火”的喝声,场中间巨大的篝火上空,几道火把划着长长的焰尾,蓬的一声,众人眼前猛的光明大放。

篝火大会,开始了。

第581章:与达延汗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热烈的鼓声、乐声,伴随着明亮的篝火同时响起,原本稍显静寥的会场陡然间便化为欢乐的海洋。

早已提前准备好的大盘大盘的烤牛烤羊流水一般送上,一袋袋的马奶酒和中原来的白酒,以及西域的葡萄酒也都倒满了一个个大碗。

酒香飘荡,肉香四溢,篝火大会从一开始,就以比之白日宴会更热闹百倍的场面拉开了帷幕。

白天有于冕这位钦差正使在,达延可汗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和他的会谈中。而此时此刻,却是以苏默这位副使为首,这终于让一老一少两个真正的面对面了。

“苏副使,算起来,现在这才算是咱们之间的第一次相见吧。嘿嘿,苏副使少年英发,真真是好手段、好本事,本汗的两个儿子还有大将,多承苏副使照顾,此情此意,永不敢忘。”达延汗目光闪烁着看着苏默,脸上虽然在笑,话语中却是一片森然。

苏默半点被威胁了的觉悟都没,连连点头,笑眯眯的道:“哎呀,看您,客气了,真的客气了不是。大明蒙古兄弟之邦,友谊万岁,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达延可汗就有点噎,瞪着眼看他,老子在威胁你呢,难道你不该是微微变色什么的吗?这样子我还怎么进行下去?太不讲究了吧。

“嘿,一向听闻苏副使腹黑皮厚,果然名不虚传啊。”达延可汗咬了咬牙,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难受,悻悻的讥讽道。他毕竟身份摆在那儿,私下里言语发泄几句可以,真要就此恼怒却是要失了分了。

苏默仍是一副笑兮兮的模样,毫不为耻的点头:“过奖,过奖了,我做的还不够好,还需努力,嗯,需要努力。”

达延汗又是一窒,感觉有点不想跟这小混蛋继续说下去了。这人太不会聊天了,一点儿快感都没有。

只是他不想说了,苏默却似乎来了兴致,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转,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打量他,忽然道:“其实小子也早对大汗闻名已久,只是可惜啊,很有些见面不如闻名之感呐。”

达延汗眼睛微微一眯,端起酒盏在唇边微微一顿,随即淡然道:“不知哪里不如闻名?”

苏默叹息道:“相貌。大汗之相貌,比之我曾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达延可汗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尤其是两人这种身份,当面如此直白的谈论对方的长相,实在很是失礼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这话现在从苏默口中说出,却让达延可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服的感觉,便仿若老友之间的真正闲聊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安恬。

“唔,说说看。”他抬手将碗中酒饮下,嘴角微微勾起道。这让旁边正准备随时给他倒酒的一个侍从,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长生天在上,这还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大汗吗?这个话题没恼不说,竟然还露出这般温情的笑容。貌似这种笑容,便是连最受宠的图鲁勒图别吉那儿都不曾显露过吧。

对着图鲁勒图别吉,大汗的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宠爱,那是一种肆意恣睢的亲情表露;而此刻这种含蓄的微笑,却又是另一种情感,如淡淡的亲近和相知,如面对朋友一般。

可是,眼前这位,你妹的,他算的什么朋友啊?他不但抓了两位王子和大汗的爱将,两位王子更是有一位至今还疯着。另一位据说也是满身诟病,前途堪虞。

而那位粘罕帖木儿将军,曾经的无敌悍将,竟而活生生废了,听闻很难能再上战场了。如此一个混蛋,怎么可能谈的上朋友呢?

侍从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毁了。

然而就在他微微有些发愣之际,忽然手上一轻,那原本抱在手中的酒囊,却被人不知怎么给拿走了。

大吃一惊急忙看去时,却见正是那位苏副使拿着那酒囊,正一边往大汗的樽中,将尚未满上的缝隙填满,一边很随意的说出一句话。这句话一落到他耳中,顿时如同耳边响起一个炸雷,好悬没让他当场一屁股坐倒地上去。

“我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就是在我曾经的幻想中吧,大汗你可是生的极凶恶、极丑陋的那种的。”苏默轻描淡写的说着,看看达延汗眼前的酒樽完全填满,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茶要浅、酒要满,这个小侍从水平真差,苏默鄙视之。可怜小侍从哪里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他简直都要吓死了。长生天在上,这个胆大的明人,他竟敢说大汗……丑?凶恶?

哏儿,小侍从两腿打颤,脸儿白的跟死人似的。这大胆的明人会是什么下场不知道,可问题是自己竟然当面听到了,那将会给他带来什么下场?

达延可汗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虽然他从不曾关心过自己的相貌如何,甚至就是偶尔几次照镜子,也都从不曾去留意过这方面。

但是任谁被人当面说长的凶恶长的丑,也都心里不会舒服了。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眼角余光忽然看到那个小侍从抖的如鹌鹑也似,不由的愈发不悦。不耐的摆摆手,示意那小侍从滚蛋。小侍从如逢大赦,连滚带爬的抱头而去。

“苏副使,你这是在侮辱本汗吗?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天子一怒,血流漂杵。难道你真以为本汗是好欺的,不会发怒吗?”达延汗眼睛彻底眯了起来,内中有危险的光芒堆聚着。

倘若这个小竖子真敢回答是,他不介意借此好生给他个教训。他身为一国之君、全蒙古的汗王,可以不计较一些言语上的失误,但若是以为那便可以随意侮辱,可就真的想太多了。

苏默哈的一笑,摇头道:“怎么可能。大汗,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达延可汗的气势顿时一阻。他喵的,自己这刚刚还用这话琢磨这小子呢,结果不等自己说出来,却先被这小子拿来说自己了。这气憋的。

“大汗啊,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是那么想的,但结果大不相同啊。你想啊,你们蒙古历年侵犯我们大明边关,烧杀劫掠,使得多少无辜百姓妻离子散;使得多少家庭成为累累白骨?我边关百姓但凡提起你们来,尤其是你这位大汗,简直是达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呢。如这等恶名,我那般想你可有错?”

达延汗一呆,半响,忽然猛的哈哈大笑起来。苏默这话说的虽然极不好听,甚至有些等同于当面指责了,但是放在他这蒙古可汗的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敬畏和赞佩?

这小竖子,有点意思。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半分生气,真心说来倒是有几分喜爱之意了。

“那你倒是说说,所谓的大不相同又是如何不同?”他饶有趣味的问道,端起苏默亲手为他填满的酒樽,一饮而尽。肯这般痛快的喝下这小子斟的酒,便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一种态度。其中滋味,唯能意会,不可言表。

苏默待他酒樽放下,施施然再次拎起酒囊,给他慢慢填满。一边笑着道:“多明显啊,当然是说你其实生的相貌堂堂了。要不然的话,又怎生的出母兔兔那般漂亮的女儿来。”

啪嗒!

身后传来一声酒杯落地之声,苏默讶异的回头看去,却见顾衡满脸通红,正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身上的酒渍。

他在后面一直默默的听着,之前那些对话不惟吓住了那个小侍从,他和胖爷也是听的胆颤心惊。可是直到听到此刻,却是再也绷不住了,手中的酒杯一不留神没拿住,顿时洒了一身。

你妹哟,你这是生怕仇恨拉的不够,生怕人家想不起仇恨点是不?居然说来说去的,竟拿人家闺女来注脚。这尼玛得是对生活多绝望了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顾衡忽然觉得,今夜的风好冷。这一刻,他有些悲哀的想到了许久不曾回去过的故乡了。叶落不能归根,终究是要葬身于异国他乡之地啊。

相比顾衡的哀伤,胖爷却是淡定的多。只不过这会儿也不觉浑身绷紧,一双小眼中精光四射。若是这狗屁的大汗因此对少爷动手,胖爷便豁出命去,分分钟教他如何做人。

嗯,到时候是只先拿住他呢,还是先废掉他一只胳膊一条腿啥的?哎呀,这是个问题啊……

他这里正想到凶狠处,那目光便有些不怀好意。达延可汗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当即便敏锐的有所察觉。不过出乎胖爷和顾衡的意料的是,达延可汗并没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瞟了胖爷一眼,随即便再次端起酒樽,沉默的一口口饮下。只是脸上不知怎的,忽然多出几分踌躇无奈之意。

“我不会让勒图儿嫁给你的,哪怕她要因此而恨我!”半响,他忽然愤然重重的放下酒樽,低声怒吼着说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纵横草原的枭雄,而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苏默刚才的那话,其实并不是真的说他相貌如何,而是借此隐隐点出图鲁勒图和他之间的感情,以此来回应他所说的自己毁了他两个儿子和一员大将的事儿。

虽然有些卑鄙,但却很实际。两人都是将将之人,谁也没觉得这种方式有何不对。

苏默笑笑不语,只是又再提壶为他斟酒。

达延汗瞪着他瞬也不瞬,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但就在此时,忽然身后跑来一个侍从,目光在场中略一扫视,便径直走到他身后,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达延可汗明显一愣,脸上的恚怒之色慢慢隐去,目光若有所思的在苏默身上一转,起身道:“本汗忽然有些事情要暂离一下,苏副使且先安坐,本汗去去就来。”

苏默欣然点头,欠身道:“无妨,大汗自便就是。”

达延可汗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去了。

身后,胖爷不自觉的长长吐出口气来,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顾衡抬手抹了把冷汗,身子前倾,忍不住低声埋怨道:“苏副使,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我等此时身在敌营,何以如此不智,非要主动挑拨?在下身微卑鄙,是死是活自不必在意。但苏副使前程远大,正值少年,若有所误,岂不后悔莫及。”

苏默目光转动,哈的一声低笑。回身拍拍他肩膀,又再瞅瞅旁边满脸认同的胖爷,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就听场中一阵震天介的欢呼声响起。

诧异间扭头去看,却见一队身着盛装的蒙古族少女,正从两边鱼贯入场。随着热烈的鼓点骤雨般响起,齐齐娇喝一声,喝声如银瓶乍裂,又似玉磬共鸣,使得场中猛然一静。

第582章:大祭司

王帐后方的一处隐秘院落中,达延可汗侧耳听着前方忽然传来的欢呼声,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但是随即笑容又再收敛,低头看看手中捏着的一张章折,重重的哼了一声,满脸笑容瞬间化为冰寒,转身往里面走去。

这是一栋不起眼的房舍,与四周环境完全不同。仔细打量下,就可以看出,这里竟完全是一派汉人屋舍的格局,处处透着汉文化的古拙与典雅。

蒙古王帐深处,竟然会有这么一处汉人的居所,这要是被旁人知晓,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但是显然对于达延可汗来说,所有这一切都极为正常,但看他行止间的熟悉便能见一斑。

“你来了。”暗沉沉的屋子中,随着达延可汗迈步而入,传来一声苍老低沉的语声。便如是与普通人间的寻常问候一般,毫无半分面对一位王者的敬畏。

然而达延可汗竟然也一点都没怪罪的意思,反倒是脸上露出难得的恭敬之意,轻轻的回了声:“是。”这才又回身先将房门关好,随即往前几步站定。

昏暗中有微响振起,渐渐的一点晕黄跳跃着,驱散了黑暗,将屋中一角显示出来。借着这点明亮,这才看出,便在那一角落处,一个浑身黑色衣装的人盘膝而坐。

这人满头发如银雪,黑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倒不如说是披在身上更合适些,那是因此身形实在太过消瘦所致。

随着此人慢慢的回过头来,火光照耀下,可见一张皱褶满布的脸,如同万年老树的树身一般,显示着这个老人的生命,已即将走到尽头。

而在他身后有一张睡榻,此时榻上仰面躺着一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露出来的面容若是苏默在这里看到的话,一定会认出来,这人竟然是那个曾被他骂的吐血而走的慕雨田。

“慕兄弟怎样了,可好转了些?”达延可汗小步的往前探了探,低声向老者关切的问道。

老者面皮微动,浑浊的老眼中露出哀伤痛恨之色,但随即转为平淡,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从袖中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指,指着前方一个蒲团点了点。

达延可汗叹口气,冲老者先施了一礼,这才也在那蒲团上盘膝坐下。

“大汗此时而来,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待到达延可汗坐定,老者这才平静的问道。

达延可汗点点头说是,将手中捏着的那张章折递过去,低声道:“刚刚接到明朝皇帝的信,意欲以其王室子弟纳格根塔娜为妻。此中究竟何意,我一时拿捏不准,特来求大祭司解惑。”

大祭司!这个一看便是汉家老者的人,竟然是蒙古的大祭司!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简直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眼珠子。

在听到达延可汗这番话后,大祭司始终波澜不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慢吞吞的接过那章折,就着昏暗的灯火看了看,两眼微微合上,一时没有言语。

达延可汗却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等待。小屋中一时寂寂无声,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之声响起,竟似完全没有人在内也似。

半响,大祭司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达延汗道:“大汗欲要如何应对?”

达延可汗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恨声道:“明太祖昔日有不合亲、不割地、不赔款之国策,难不成我蒙古便逊了他不成。更何况,勒图儿是我的格根塔娜,朱明的狗屁子孙如何配的上以她为妻?我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大祭司闭上眼,默然不语。

达延可汗愣了愣,皱眉迟疑道:“大祭司,难道您……”

大祭司微微摇摇头,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达延可汗,良久才缓缓的道:“此反客为主之计也。大汗可做好了两线开战,与大明撕破脸皮的准备了?”

达延可汗一窒,脸上露出憋屈之色,犹豫片刻后,颓然吐出一口气,黯然道:“还没有。但若是能给我多一两年的时间,倒是大可一试。”

大祭司便点点头,又道:“既如此,那若大明以此为由,给你扣上个藐视大明皇室的帽子,趁机明助亦思马因和亦不刺,你将如何应对?”

达延可汗脸上便露出屈辱之色,忿然道:“那难不成我便要答允他们不成?”

大祭司微微摇头,将眼睛又再缓缓闭上,平静的道:“既然看破了其中的利弊,为何不因势利导,将计就计?我的时日无多了,大汗以后遇事,当多多思考,从多个角度尝试解决问题,不可被愤怒蒙蔽了智慧。”

达延可汗一惊,失声道:“大祭司,您……”

大祭司轻轻摇头,“我感受到了上天的召唤,人力有时穷,生老病死却是由不得人。”

达延可汗匍匐在地,大恸道:“不,大祭司,我还需要您的指点,为我指引正确的方向。请您不要离开我们,我们需要您,蒙古需要您。”

大祭司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轻轻抚在达延的头顶,如视儿辈。

达延汗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睥睨桀骜,孺慕的感受着那只干枯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难过至极。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对外,所有人都只知道这个蒙古名字叫作特穆尔哈达克的老人极得达延可汗的敬重,却从无人知晓,这个老人其实并不是真的蒙古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汉人。

但也正是这个汉人,在他极年幼之时收养了他,将他养大成人,并且教导了他无数的知识,最终让他得以入了满都海哈屯的眼中,终于成就了今日威震草原的孛儿只斤?巴图蒙克汗之名。

老人的来历很是传奇,但却从不肯跟他提起。不过那有什么?他只管信服他、恭敬他、奉养他便是。昔日匈奴有中行悦相辅,使得西汉文景两代帝王不得不屈辱低头,得成一代伟业。

而在他眼中,特穆尔哈达克、他的养父,也等同于昔日中行悦一般,甚至还要远远超过中行悦。那中行悦不过只是个阉人,即便有些道行也不过只是谋算阴诡罢了,真正的学问却是差的太远。

但是他的这位养父却不同,跟随这位老人这些年来,他早已深刻的知道,这位老人是何等的智慧和渊博。外面人都只当他是个天生的雄才大略的君王,却不知那些个雄才大略,若没有老人的教诲,便全是无根之萍。

他的二儿子济农,乌鲁斯博罗特为何那般信服汉家文化?其根源所在,其实便也在此。

可是,今日,这位老人眼看油尽灯枯,怕是再也不能继续教导他了。去日无多,生离死别,这让他有种天塌下来了的惊慌,更是让他心中有着撕裂般的哀痛。

“回复大明皇帝,便说你宠爱图鲁勒图之故,不忍强行逼迫。两家联姻之事,可期之以来日,顺气自然最好。不日,蒙古将送别吉往大明游历,可请大明皇帝遍邀诸藩王子弟相见,当能择出俊杰英才相配,诚为美谈。如此,此计可破也。”

特穆尔哈达克一口气说到这儿,显然对他身体负担极重,连气息都透出几分疲惫来。

达延可汗大惊,连忙爬起来,过去轻轻的抚着他胸腹,帮他理顺气息。

待到老人慢慢恢复过来些,这才为难道:“大祭司,大明远在千里之外,勒图儿若去了京城,那……那……”

“糊涂!”安静的老人忽然暴怒起来,厉声喝道。

达延可汗吓了一跳,不敢多言,忙又伏到地上,请老人保重。

老人喘息了一会儿,叹息道:“两家联姻,乃是国事,必要大张旗鼓、宣示天下。若此,又有谁敢行大不韪之事,对勒图儿为难?我料勒图儿燕京之行,必将无惊无险,你大可放心便是。”

达延可汗不敢再辩,诺诺应了。心中却又是憋屈又是难过,脸上便不由的露出黯然之色。

特穆尔哈达克闭着眼,却好似能看穿他一般,歇了歇又继续道:“我听闻此番大明钦差副使,唤作苏默的,很是被勒图儿中意,欲要召为驸马可对?”

达延可汗一愣,苦笑着点头说是。

特穆尔哈达克冷冷嘿了一声,兀自闭着眼睛道:“此人当着重留意,万万不可小觑之。如老夫料不错,其日后必为祸乱源头,对蒙古危害巨大。如今若能借此一事,正好行一石二鸟之计,既全了大明皇帝脸面,又能借此出去此寮。嗯,倘若此人因此死于大明宗室之手,正好也断了图鲁勒图的心思,你这做父汗的,也便不用为难父女之情了。”

达延可汗愣住,随即大喜,急问道:“这话从何说起?其中可有奥妙?”

特穆尔哈达克干枯的脸上忽然显出一片阴森之意,一闪而逝。缓缓睁开老眼,示意达延汗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达延汗先是迷茫,随即眼睛却是越来越亮,最终不由的满面笑容绽放开来。

第583章:被恶心到了……

“喔喔——格根塔娜!”

阵阵的欢呼声浪潮般响起,跳跃的火光中,十余个满身盛装的蒙古族少女欢快的舞动着,毫无保留的展示着她们婀娜的腰肢和青春的美丽。

众少女中,一个曼妙的身影舞动如火,裙裾飞扬中,身上缀满的银饰叮当作响,大红衣袍上的镶边流光,整个人如恣意绽放的火树银花,又似美丽的精灵谪落人间。

眸如横波,发若鸦羽,明媚的娇靥上,唇边轻翘,显示着她心中极度的欢喜;饱满的酥胸,在剧烈的舞动中颤出令人心颤的波动,划出曼妙的曲线。

飞扬的裙摆下,大红色的马裤如火,脚上一双及踝小蛮靴,鞋尖儿微翘,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将少女的青春不羁和一丝丝狂野恣睢的宣泄而出。

苏默看的有些愣神,他平日见惯了图鲁勒图骑马的飒爽英姿,但如眼前这般妖艳之态,却也是首次见到,让他都不由的产生了那么一霎那的恍惚。心下由是赞叹,格根塔娜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

场中气氛愈发热烈起来,不时的有更多的少女加入其中。更有大胆的,甚至直接来拉起自己中意之人,一起下场共舞。这使得许多蒙古少年兴奋不已,荷尔蒙急遽的分泌着,便是那寒夜中的冷风,在这一刻也无法吹熄他们心中的躁动。

蒙古族大胆而热烈,敢爱敢恨,从不惮于表达自己炽烈的情感。一些个舞到了兴致的少男少女,不断欢笑着互相追逐,脱离出会场,钻进旁边的帐后或者黑暗之处。

于是,很快的,在看不到之处,便会有一些让人面红耳热的声音隐隐响起。

场中舞动的人数越来越多,跳累了的便会嬉笑着下场,但更多的却是欢快的加入。

这里没有规则,没有羞涩,有的只是毫无拘碍的自由自在、恣睢任意。

当达延可汗转回来重新坐定时,正赶上图鲁勒图抹着微润的发髻走下场来。

“父汗你刚才去哪儿了?都没赶上看到我的舞姿,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呢。”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贴着爱郎身边坐下,图鲁勒图转头看向父亲,撅着嘴巴撒娇说道。

剧烈的活动过后,少女身上透散着浓烈的体香,毫无间距贴靠着之间,能感觉到那肌腴强烈诱人的丰腻嫩滑。

苏默心底哀嚎一声,努力平抑着躁动的心绪,微不可查的调整着坐姿,将抬头挺胸的小兄弟遮挡住。

这是一具太过青涩的身体,完全不按他的主观意识而动。

“哦,我的勒图儿,真是对不起,父汗刚刚有些小事情耽误了。不过不用看也知道,我的勒图儿可是所有草原人公认的格根塔娜,你的舞姿只听那欢呼声就知道,那是让勃登凝黎都要俯首注视的。不信你问问你身边的人,可有没有将他迷住?”

达延可汗毫不保留的赞美着,最后一句却是忽然冲着苏默点了点,脸上露出戏谑玩味的笑容。

勃登凝黎,在蒙语中乃是天神的意思。苏默心中暗暗腹诽,这老家伙为了讨好自己闺女,真是连半点节操都不要了。天神的俯首注视,你莫不是老花了眼,把抓兔子的老鹰当成天神了吧。他不无恶趣味的想着。

只是想想图鲁勒图却是自己的好朋友,这般将她比作兔子,实在是有些不合适,这才连忙打消了这个想法。

可就在此时,猛不丁听到达延可汗最后一句竟然指向了自己,顿时让他大吃一惊,当场愣在了那里。

要知道,之前这老货还恶狠狠的跟自己说,他绝不会同意闺女跟他交往,让自己离着他闺女远点呢。那这会儿怎么突然又刻意的在闺女点出自己呢?这种做派,完全不科学啊。

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苏默第一时间不是开心,而是立刻想到了阴谋。他可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年轻,一说到感情就被冲昏了头脑的情场小菜鸟。他从不惮于从最恶意的角度揣测他人,更不要说明显与自己不是朋友的人。

但不信归不信,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却是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通。唯一有些推断的就是,似乎就在刚刚达延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某种不可知的变数。显然正是这种变数,使得达延这老家伙的态度,发生了莫名的转变。

他这里瞬息间七八个念头闪过,身旁腻着他的图鲁勒图却是完全不知情。听到父汗如此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的打趣自己和情郎,不由的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儿扭头看着苏默,明媚的俏眸之中水光盈盈的,又是欢喜又是期盼的望着。自己这般努力的打扮表演,可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让她爱煞了的人儿吗?

他会喜欢吗?他会赞美自己吗?听说中原的汉人都喜欢一些柔柔弱弱的歌舞,他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少女情怀如梦,期待种又带着忐忑,浓浓的情意和淡淡的不安,毫不遮掩的从明眸中倾泻流淌着,如媚如丝。

“哦,天啊,这可让我怎么说呢?我忽然为自己匮乏的词汇而感到羞愧。或许我只能这样说,现在明明是黑夜,为何我的眼睛却似被正午一般的阳光灼伤;如今明明是冬季,为什么我却有种身处繁花似锦的错觉;此刻明明寒风呜咽,又为何我却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母兔兔,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假如说遇到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瞬息的时间,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爱上一个人需要一天的时间,那么,我想我要忘记刚刚看到的美丽,只怕用一生的时间都难以做到啊。”

哦啊!图鲁勒图瞬间懵了,明媚的俏眸迷离而空濛。耳边这直白到了极点的赞美,便恍如万斤巨锤重重的敲到了她心的最深处。

蒙古族虽然直言敢爱,但何曾听过这般华丽到极致的表白?这一刻,少女的心完全沦陷了。深深的坠落、坠落、坠落,没有尽头,永不触底,仿若世界都在这一刻凝集、静止。

他喜欢!他赞美我了!少女的快乐,如同炸开了一般。巨大的喜悦,让她觉得如身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终。整个世界都没了影像,唯有这一点意念不停的回荡,如波涛翻涌,下一刻,将她整个覆没、埋葬。

呕!

身后的顾衡和胖爷,旁边眼睛瞪得好似要掉出来的达延,甚至包括刚刚表达完的某人自己,都有种想要吐出来的感觉。

这尼玛,太恶寒了,太肉麻了有木有?节操呢?底限呢?还让不让人吃东西了?他妹的,这可是篝火大会好不好,好多美味美酒的说,苏老师你这么搞法,连自己都给恶心到了真的好吗?

众人一时间俱都无言,不仅仅是被惊到了,实在是唯恐一开口,一个忍不住真的吐出来啊。

图鲁勒图也不说话,媚眼儿如丝的凝望着眼前的男人,青涩的年纪偏偏却在这一刻,竟然有了说不出的魅惑的味道,整个人都软软的,依偎在男人的臂弯中,恨不得就此融了进去,再不分彼此。

不远处,一双怨毒的眼眸看着这一幕,直如要冒出火来一般。猛抬手将一碗酒灌下。随后重重的将碗扔下,豁的站起身来,大步走了过来。身后几个少年相互对视一眼,连忙起身紧紧跟上。

“汉人,我要向你挑战!”毫不掩饰恶意的一声大喝,突兀的在场中响起,顿时让附近的人俱都一惊,待到纷纷转头看明白状况,又都俱皆会心一笑,饶有趣味的看起热闹来。

苏默几人也被这一声喝惊醒了,除了沉浸在甜蜜中的图鲁勒图外,其余人都大松了口气儿,感激的看向了来人。这尼玛,被恶意挑衅,总好过被活活恶心死好啊。

“兀木尔,你真是太讨厌了!好好的,你发的什么疯,干吗要挑战我苏默哥哥?”

被从甜蜜中惊醒的少女大发娇嗔,如同炸了毛的小猫般跳了起来,从未有这一刻般的愤怒和不满,淋漓尽致的倾泻而出。

兀木尔涨红了面孔,不敢置信而又痛心的望着图鲁勒图,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哪怕再不高兴,最多也就是哼一声不理人的美丽别吉,竟会当众直言,对他嚷出出讨厌二字来。

这一刻,他忽然心丧若死,满脸灰败,只觉得天地都失去了颜色。他竟被心上人讨厌了,还有比这打击更大的吗?

宝宝好桑心。

苏默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伸手拉住图鲁勒图嫩白的小手拍了拍,柔声道:“母兔兔,女孩儿家生气发怒会对皮肤不好的。”

“嗯~”,刚刚还如同炸了毛的小野猫似的图鲁勒图,忽然听到这一句,瞬间变身成柔顺的小白兔。柔媚百廻的一声“嗯”,简直腻的如要沁出蜜来。

兀木尔顿时就是眼前又一黑,好悬没一口血当场喷出来。这比刚才那一句骂讨厌的打击还要大,简直就是暴击加会心一击加终极必杀啊。这样对待单身汪,你们还有点爱心没?太残虐了!

“你要挑战我?可是为什么呢?你又想怎么个挑战法?”安抚住了抓狂的小野猫,又示意站起身来的胖爷,和聚拢过来的常家兄弟等人稍安勿躁,苏默慢悠悠的对满面惨然的兀木尔问道。

兀木尔仍处于遭到重击后的眩晕状态下,半响没回过神来。在身后伴当们一再的拉扯提醒下,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闻言先是再次痛苦的看了看眼角都不甩他的图鲁勒图一眼,这才腥红着双眼,咬牙切齿的看向苏默。

“角力、摔跤,本就是男儿间的游戏,亦是我蒙古篝火大会的展示武勇的传统节目,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你若不敢,便直言认输便可,绝不会有谁会强自逼迫。怎么样,是不是要认输呢,懦夫!”

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的说着。脸上眼中,全是狰狞怨毒之色。最后一句,却是充满着嘲讽和不屑。

第584章:为什么

敢不敢?懦夫?

旁边众人尽皆怒目向前,苏默伸手拦住,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兀木尔。

这孩子看来为了对付他真是下了不少功夫,也算是蛮拼的了。从他能在暴怒中压制下怒气,再用激将的口吻来让自己下场就可见一斑。

然而少年毕竟还是少年,待到具体的用词造句时,就显露出青涩稚嫩来了。

这说明什么呢?很显然,他背后有人!有人早已提前叮嘱过他,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他不要被愤怒蒙蔽了理智,一切以引得自己中计为首要目的。

这个人……

苏默忽然抬头游目四望,最终目光在众蒙古王公席上顿了顿,脸上重新露出玩味之意。

“只是角力、摔跤吗?”他目光四下打量时,兀木尔忽然显得有些紧张。待他显得有些迟疑的发问时,兀木尔眼中猛的闪过一抹喜意,急忙点头道:“对对,就是角力和摔跤。怎么样,敢不敢?”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回头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又再转头问道:“不会有危险吧?这热热闹闹的,要是伤到了碰到了什么的,岂不是败兴?到时候大汗怪罪下来,那……”

兀木尔急忙摆手,昂然道:“男儿汉之间较技切磋,偶有伤损算的什么?放心,最多大伙儿都尽量注意点就是了。至于说大汗怪罪,大汗……”最后一句却是扭头看向达延可汗,低头捶胸相询。

达延可汗一直在默默的看着,脸上若有所思。此刻看到兀木尔动问,沉吟着并没立即回答。

他当然知道兀木尔肯定不怀好意,他现在考虑的是,一旦真个动起手来,苏默若是被伤到了,会不会影响后续的计划。要知道,大祭司那边,苏默可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呢。

“父汗啊……”图鲁勒图心中担忧,待要阻止,有怕下了爱郎脸面。要知道,在蒙古族中,不敢接受挑战的人,是绝对会被人嘲笑死的。甚至连带着家人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是让苏默就此接受挑战,只看他那单薄的身体,图鲁勒图是真担心他会受伤,心下这份为难可想而知了。如今若是能让父汗发话,以两国使者不适宜下场为由阻止的话,那便没人能说什么了。

所以,小姑娘毫不犹豫的施展撒娇大法,抱着达延可汗的胳膊使劲摇晃着。她相信,父汗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若是放在和大祭司相谈之前,达延可汗说不定还真会依着爱女之意了。但是现在,尤其是想到了大祭司说的那番话,再看看如今女儿那满眼的情意,却让达延可汗瞬间下定了决心。

“唔,我蒙古最重武勇。男儿汉,若没本事,又凭什么以后护住自己的妻妾崽子?也罢,你们便赛过两场,却需务必小心,不可有太大伤损,明白吗?”

“父汗,你怎么可以……”图鲁勒图大惊,不敢置信的看着达延可汗。

“唯!谨遵大汗令喻!”兀木尔等人却是喜不自禁,连忙弯腰抚胸应下。低下的头颅中,眼底筱的闪过一抹狠戾之色。随即抬头看看苏默等人,嘴角绽出一丝狞笑,转身去了。

图鲁勒图大失所望,面色苍白的看着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怎么也不敢相信父汗竟然就那么答应了下来。她忽然有种感觉,感觉父汗似乎跟自己渐离渐远,有种被背弃的心痛……

“勒图儿,难道你希望自己看上的男人,只是个会说大话的懦夫吗?他若连这种挑战都应付不来,父汗又如何放心他日后能保护你?不用说了,就这样吧。最多父汗答应你,若他能达到父汗的要求,父汗便允许你此番事后,跟他一起去中原走一圈儿如何?”

达延可汗眼见爱女眼中的失望,不由的心中一软,低声安慰道。待说道最后一句时,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厉色。

图鲁勒图却是一呆,随即大喜过望,急急的道:“父汗此话当真?你真的……真的肯让我跟苏默哥哥去中原?”

达延可汗心中暗叹,面上却假作恼火,板着脸哼道:“自然是真的,难道父汗还能骗你不成。再说了,别以为父汗老糊涂了,即便父汗不答应,你便会听话不随他去吗?哼!”

图鲁勒图啊了一声,被父亲看破了心思,不由心虚的吐吐小香舌。但随后想到终是让父汗答应了自己和苏默哥哥的事儿,心中不由的心花怒放。但随即又想到马上要进行的挑战,生恐苏默有个闪失,不由的又再担心起来。正是柔肠百转,左右为难。

只是忽的眼珠儿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左右偷偷瞄了瞄,见没人注意,便猫儿般闪了出去……

这边厢,常家兄弟和胖爷等人摩拳擦掌,争着待会儿谁先上场,定要给蒙古人一个好看。

顾衡却眯着眼若有所思,走到苏默身旁拽拽他袖子,低声道:“苏副使,若是可以,还当以不上场为妙,咱们总是有避开的由头。以衡观之,怕是那达延心怀叵测,不可不防。”

苏默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他到没想到这个于冕的幕僚,竟然如此机敏,提前察觉到了达延的不妥。他自己也是因着生命元气的缘故,六识敏锐超过常人数倍,这才隐有所觉。这人,看来还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

“顾兄,小弟这里却有一个疑窦,却不知顾兄能解惑否?”他心中想着,忽然冷不丁问道。

顾衡似乎并不意外,面色沉静的看着他,淡然道:“苏副使可是想问,为何衡要前倨后恭,既然之前出言害了你,这会儿却又来提醒你?”

苏默呵呵一笑,摇摇头道:“是,也不是。首先我不认为你午时提出的让我晚上来应约是害我。于大人年高体衰,就如此寒冷天气,若是在室外冻上一两个时辰,怕是立时就要倒下了。说不得,连性命都可能交代在这儿。他乃是使团正使,一身系国家大事与陛下所托,岂可因我与蒙古间的龌龊而出事?苏默虽不才,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道理却也是明白的。所以,这个所谓的倨,就不必说了。”

顾衡听得“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之句,眼神猛的一凝,神情悚然而震。定定的看他半响,终是长叹一声,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拜服道:“苏副使少年而识大体,利于公而忘于私,衡,愧而敬之!”

苏默一愣,到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后世的口号,却意外的收到了这么好的结果。当下自不会去解释,心安理得的收下赞美,摆手道:“忠君爱国,份所当也。顾兄,我刚想要问的是,你身为于大人的幕僚,除开公事外,于大人对苏某嘛,嘿嘿,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你如今这行事,就不怕引得于大人恼怒吗?

须知,眼下其实可是个很好除去苏某的机会,过了这村儿可就没那店儿。而一旦让苏某过了这一关,回的京师,以苏某和于大人之间的梁子,哼哼……

嗳,你可千万别说什么苏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之语,苏默虽也自诩魅力无敌,却还不敢自恋到真个信了这种话的程度。”

顾衡闻言就是一窒,心下暗暗翻个白眼。你倒是还知道自个儿自恋啊,还魅力无敌?我勒个去的,就问下你丫的还知道脸皮为何物不?

这般腹诽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的道:“既承苏副使问了,那么衡敢问苏副使,倘若苏副使回去了京师,会故意报复,耍阴谋去害于大人吗?”

苏默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道:“为什么不会?莫非老子就该平白无故的受那老头儿欺负?被他一再的整治?”

顾衡不说话,就那么平静的望着他。

苏默起初还撇嘴做不屑状,但渐渐的被他看的不自在,终是忍不住别扭的咳咳了两声,悻悻的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是,老子肚量大,懒得跟那老糊涂蛋计较。唉,我说你个大老爷们的,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恶心不?老子警告你哈,休想觊觎爷的美色,爷的取向很正常,只爱美女不喜欢男风。再这么色眯眯的,仔细爷打你个二比零。”

顾衡喉头急遽的蠕动一下,好悬没被这话恶心的吐出来。他妹的,老子也不喜欢男风好不好,老子也很正常,非常正常!这混蛋,竟说出这等恶心话,顾衡忽然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顾衡努力告诫自己克制,终是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淡淡的道:“苏副使既然不会对于大人不利,衡虽身为于大人的幕僚,却也是大明的臣民,那又为何不能来为苏副使效微薄之力呢?毕竟,苏副使也是此次陛下所指的钦差。苏副使若丢了脸面,难不成我等便会落了好下场?再退一万步讲,眼下衡确是于老大人的幕僚,但这却不代表衡要一辈子都当其幕僚吧。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谁又规定了衡必须要一直担当于府的幕僚,而不能求去呢?”

说罢,再不理苏默,对他深深一揖,转身迈步而去。

苏默手抚着下巴看着他离开,眼中神色变幻。良久,忽的低低一笑,喃喃道:“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正在此时,忽闻场中响起震天介的彩声,随即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鼓声连绵响起。急抬目看去,但见一个膀大腰圆、上身裸着一半的汉子正在场中绕圈而走,频频以拳捶打胸口,向着这边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比斗,开始了。

第585章:古代版兴奋剂第一弹

刻意针对苏默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所以在争斗的鼓号声后,最先冲上去的并不是大明使团这边的人,反倒是另一个不逊色于场上那壮汉的蒙古汉子。

两个人似乎本就认识,先上场的那个眼见冲上来挑战之人,眉头先是微微一皱,随即面现不屑之色,叽里咕噜用蒙语说了几句,随即那后上场的汉子便怒吼一声扑了过去。

两个人先是相互转着圈儿,不时试探着伸手去撕扯对方身上不多的衣物,最终却四双手臂纠缠到一起,如同两只公牛般头顶着头扭打在一起。

两人怒吼连连,一时间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得谁,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场下众人大声鼓噪,喝彩声、鼓劲声震天介响起,场中气氛由此渐趋*。

“第一个在场上挑衅的叫图真,是科尔沁部有名的勇士。后来上场的这个叫巴尔特,原是哈刺部的奴隶,两人曾是对头,都以勇名著称。”魏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在苏默耳边说道。

苏默点点头没说话,目光只在场上两人间来回打量。他并非什么武学大家,自也看不出谁更高明一些,但是架不住他身俱异能,却是能从两方生命之气的变化波动察觉出强弱的变化,比之从武学角度观察另有一番认识。

而在这种认识中,他隐隐的都能看出场上两人身周,形成的一层无形的力场。这种力场普通人看不到,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

“那个科尔沁的图真有诈。”常豹眯着眼盯着看,忽然冷不丁说了一句。

常家其他几个兄弟和魏氏兄弟都是一愣,露出不信之色。此刻场上,后上挑战的巴尔特此刻正发力猛攻,使得图真左右摇晃,摇摇欲倒,完全是一副被压着打的模样,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放倒,又来的什么有诈?

蒙古的角抵,又或是摔跤,除了规定不准以拳脚击打对手以及攻击要害外,只要将对手放倒便算胜利。双方之间比拼的往往就是力量和技巧,远不是后世摔跤比赛中的那样详细,更没有什么必须压制住对方多少秒才算赢的说法。

所以,一旦图真坚持不住倒下就算输了,根本没那个时间耍诈。

众人迟疑不信,苏默却微微点点头,表示赞同常豹的观点。他从生命之气力场的变化看去,*虽然外表表现的勇猛异常,但是其身旁的力场却显得散乱,波动的极为剧烈,忽强忽弱,显然已经有所不竭;

而图真看似摇摇欲坠,身旁的力场却始终稳固平衡,如同投石入水形成的一圈圈波纹,只偶尔略略晃动几下,随即便趋于平稳。这说明场中变化,始终被图真控制着。他此刻表现在外的败像,分明就是在行诱敌之策,消耗那*的力气而已。

这个图真完全不像他外在表现的那么憨直,分明就是扮猪吃虎,脸露猪像,心中嘹亮的狠角色啊。

果然,又再纠缠了几回合后,*粗重的呼吸声便离着这么远也能清晰可闻了,纠缠在一起如同蔓藤般的手臂,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密。

便在某一刻换气的空挡,体力明显下降的*露出个短暂的迟滞。但就是这个迟滞,彻底奠定了他的失败。

图真原本摇摇欲坠的身子忽的一凝,顿时如同山岳般牢牢稳住,随即低吼一声,两手一晃一带一推,下盘进身绊步,以腰身为锥,只一扭,便让*浑身力气泄在了空处,再也抓捏不住,不甘的大叫一声,被图真摔了出去。

“采!”

“巴图鲁!巴图鲁!”

轰然声中,众围观的蒙古人齐声欢呼起来。图真脸现傲然之色,高举着双手绕圈而走,迎接着人群的呼声。

*羞愧满面,慢慢的爬起身来,恨恨的盯了他一眼,转身分开人群,落寞的蹒跚而去。

目光和赞誉只属于胜利者,失败者的失意和落寞没有人在乎。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失败即等同于死亡,依附强者跟随强者、*裸的丛林法则才是唯一的准则。

“明人,可敢一战!”

场中来回走了两圈的图真忽然站住,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苏默这边高声大叫。这一次,却是明确的挑明了目标,不再如先前那般含蓄了。

魏氏兄弟和常熊常罴同时大怒,齐齐踏前一步欲要迎战。常豹连忙拦住,低声道:“此人力大,便我兄弟中,也唯有幺弟或可抵之。诸位魏兄还请安坐观阵,让了此局,回头豹当罚酒赔罪。”

魏氏兄弟对视一眼,都是点头连称不敢。他们迎战本就是一股不服输的勇气,心下却明白的很,自己上阵多半不是这蛮人的对手。有了常豹的台阶,自是不再去逞强。

这边厢,老大常虎拉着幼弟低声嘱咐着。顾衡忽的上前低声道:“将计就计,力争在上可也。”

常虎一愣,随即大喜,拍手道:“妙计!”

常罴茫然,不知所谓。

常虎低笑道:“顺着他的劲儿走,扑倒他,让他先倒下即可。”

常罴恍然,嘿嘿低笑起来。别看他一副憨傻愣直的性子,这般阴人占便宜的事儿却是从不抵触,全没有半分什么胜之不武的觉悟。

想想也是,常家打从祖上常遇春算起,若真是那种豪情起来就讲究什么正大光明的话,哪来的生平不败?用兵之道,本就突出一个“诈”字,常家可是家学渊源的很呢。

旁边苏默听的直挑大拇指,魏氏兄弟反倒有些面面相觑,颇是尴尬。心中那座仰视的丰碑,忽然有种崩塌的感觉。

常罴抬手甩脱了上衣,整个*着上身,露出一声黑黝黝的腱子肉。夯货也有夯货的小机灵,他早发现这角抵两方,还是要靠着抓扯对方身上的衣物借力。他干脆便脱个精光,让对方借无可借,这虽有些耍赖的嫌疑,却让人又说不出来什么。

你蒙古人自己也只是比咱多一条布条而已,大家都是展示肌肉,老子索性脱个干净露的更多,彻底跟你比一比,就看你自卑不?

场下兀木尔等人看的大叫无耻,留半身衣衫本就是角抵的规矩,哪里只是什么故意的展示肌肉了?这帮明人,简直了,是谁说的中原汉人最是讲究什么温良恭俭让的?这他喵的分明都是些奸诈至极的混蛋啊。

众大明使团众人洋洋得意,起哄叫好声不绝,对众蒙古武士进行反鄙视。以中原的丰富文化,那对骂的调调儿轻易的便碾压对方,让众蒙古武士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憋屈至极。

兀木尔脸色铁青,两眼冒火,身后忽然挤过来一人,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兀木尔便恨恨的瞪了这边一眼,回身低语了几句,将众人安抚下去。

苏默眯着眼觑着,暗暗顺着来人方向展开上帝视角,果然在十丈外的地方,看到了右帐汗王的身影,心下不由冷冷一笑。

场中鼓声再起,已然上场的常罴此刻已经和图真纠缠到了一起,只是让图真差点郁闷到吐血的是,他数次用力去抓对方,却总是没有着力之处。

好容易最后拼着挨了对方下盘狠狠一拌的机会抓到了对方手臂,还不等欢喜便心中一惊,差点没大骂出口。

那手上滑的,直如同握住一条游鱼也似。再仔细感觉下,尼玛,身上竟然涂抹了一层油……

真是哔了狗了!这还能愉快的玩耍不?他喵的你们这么作弊,就不觉得羞耻吗?

显然,这边没人觉得有什么羞耻的。甚至许多人脸上都露出贱贱的笑容,这让图真一眼扫过后,心口就又是猛的一堵,好悬没被常罴趁机偷袭得手了。

连忙暗暗收敛心绪,再不敢分得半分注意力。只是这胸中一股怒火,已然是快要让他暴走了。

苏默看的捂脸,这尼玛确实是有点太污了,太没底线了。你们这分明是在秀智商嘛,体育运动是一种健康向上的活动,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么搞法……好吧,我承认我堕落了,我竟然也有些小窃喜。

“谁出的这主意?”斜睨着身旁正贼笑的众人低声问道。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某处,佛朗西斯科脸红的紫涨紫涨的,手中犹自握着一个小瓷瓶儿,悲愤的含泪看向胖爷:魔神大人,您忠诚的使徒是冤枉的,这不关我的事儿啊……

胖爷双手负后,四五度角仰望星空,脸上一脸的沉思,如在思考参悟宇宙恒古的奥妙。

苏默招招手,示意佛朗西斯科过去。接过那小瓷瓶儿一看,略一凝目,顿时噗的一声笑喷了。

一滴春油催早发,满树梨花压海棠。尼玛,这竟是传说中的那XX某油吧?果然是吧。

我勒个去的,把这玩意儿摸身上,固然是让图真手滑拿捏不住,可你丫的就不怕常四哥自个儿受不住?这可绝逼是外用药啊,用法就是外涂的,虽然涂抹的地方有所差别,可其实道理都是作用于肌肤表里,凭借着渗透性发挥作用的好吧。

这要是待会儿两下相耗的久了,随着药性的渗透发挥,然后正好俩人纠缠的紧了,再然后摩擦、摩擦、再摩擦……

想想那场面,苏默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画面实在太唯美,真心不敢看啊。

这算不算下药啊?应该不算吧,怎么说也是给自己用的,最多算是违规使用兴奋剂。嗯,下次注意,下不为例,咱可是讲究人,体育精神不可侮啊。

苏老师很自省的告诫自己。只是他却不知,就在他这里深刻反省之时,不远处的某个帐篷外,正上演着一出真正的下药勾当大戏。

大戏的猪脚不是别个,正是蒙古的格根塔娜,图鲁勒图别吉……

第586章:链奴

“乖,吃吧吃吧,多吃点。今晚是篝火大会呢,酒肉管够。”图鲁勒图小脸上红扑扑的、笑眯眯的,拍打着面前一座“肉山”,轻柔的说道。

“肉山”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虬须纠结的面庞,蓝幽幽的眼睛中露出享受痴迷的光芒,傻笑着看图鲁勒图,目光中满是温柔之意。

这“肉山”却原来竟是一个极为高大的人,浑身上下肌肉虬结,两只手臂足有常人大腿粗细,便此刻坐着,也足有半人多高。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老大的托盘。托盘上一只烤的金黄流油的小羊羔子,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旁边,还有一大坛香醇的烈酒,竟是极为来之不易的西域烈酒。

按理说,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必定是蒙古族中最尊贵的王公贵族们,又或是身份极高贵的客人。然而这座“肉山”的待遇,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他的双手双足上,都被巨大的锁链锁住,稍稍一动,便发出哗啦啦的摩擦之声。

他,是一个奴隶。

“链奴,你要乖哦,不许跟人动手。吃好了就乖乖在这儿睡觉,谁叫你也不准出去,听到没?”图鲁勒图看着链奴傻兮兮的模样,噗嗤一笑,便又拍拍他的大脑袋,轻笑着说道。

链奴便憨憨的点头笑着,低头看看盘中的食物,没去吃肉,却先一把拎起那酒坛子,仰头狂灌起来。

淋漓的酒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使得胸前衣襟很快被酒渍浸染。这酒坛子连着里面的酒水,少说也得三十斤往上,在这巨汉手中,却宛如稻草一般轻柔,便如常人举着碗一样,毫不见半分吃力。

但见他喉咙间咕咚作响,喉头急遽的蠕动着,片刻间便将一大坛酒饮下近半,这才放下坛子,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图鲁勒图轻叹一声,脸上露出怜惜之意,取出一条帕子帮他擦拭着胸前的酒渍,口中埋怨道:“都说了你多少次了,慢点饮,又没人跟你抢。”

链奴定定的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愈发温柔起来。

哐当,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大力的推开,链奴满面的温柔霎时间化为无尽的凶戾,猛的转头看向来人,浑身上下一股冲天的血煞之气暴涨而起,腰背屈弓,宛如一只穿越了亘古而来的洪荒异兽。

“链奴!”图鲁勒图先是急忙安抚下巨汉,随后又转头看着来人不悦道:“兀木尔,你来这干吗?”

来人可不正是兀木尔吗,只是此刻他站在门口处,看着图鲁勒图的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当目光落在那巨汉链奴身上时,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不过那厌恶之外,更多的却是紧张和提防。

这个奴隶是他们前阵子偶然捕获到的,当时为了捕获此人,可是付出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代价才成功。

这个链奴力大无穷,悍勇霸烈,若不是当时非要护着一具无头尸体,又似乎许久没吃饭显得虚弱,兀木尔觉得怕是再付出多一倍的代价,也不见得能拿下来。

还是后来大汗派来金帐卫,又连比划带说,表示帮他安葬那具尸体,这才使得他稍减敌意,终是放弃了抵抗,半押半围的将其抓了回来。

但是抓回来后,众人又都头疼起来。盖因双方言语不通,这凶汉又极为戒备凶戾,一个卫士稍稍露出敌意,顿时便激怒了他,结果当场便被其眨眼间活活撕成了两片。

若不是那日正好图鲁勒图过来,之后的事儿,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简直不敢想象。

就好似天生一物克一物,正当众人大惊图鲁勒图会被其伤害时,这发疯的巨汉却忽然安静下来,只是定定的看着图鲁勒图,瞬间由一只暴怒的怪兽变成了俯首帖耳的小绵羊。

等到图鲁勒图再尝试着和他说话时,他更是满脸的柔和傻笑,任旁人用铁链将其锁住也不挣扎。

后来好歹找到个精通异族语言的通译过来,好一通费力才终于搞明白个大概。原来这人说的言语,竟是一门极为古老的语言,属于极西之地的一种方言。只是这个种族的人,现下已经近乎解体,但凡在世的,多是以一些西方贵族世家的奴隶存在着。

若是庄虎、唐猛等人在这儿,定然会认出,这个凶汉不是别个,正是当日一击便将他们击昏的那个战场凶汉。

而有着图鲁勒图的安抚,再加上通译的沟通,从那一天开始,这个凶汉便留在了王庭,并被冠以“链奴”为名。

这链奴被收服了,若没人招惹的时候,倒也算老实。平日里跟着做些粗活,只是食量巨大,一餐之数足够平常数人之量。若不是在这王庭之中,怕是真不是一般人能供得起的。

而其因言语不通,又性情凶戾,众人虽对其极为好奇,却大多只是老远观望,唯有图鲁勒图不怕他,经常的来看他,并给他带来许多美味的食物。

而每次在见到图鲁勒图时,这凶汉都会显得很快乐,也变得极为温顺,一点儿凶戾之气都不见。

由此,整日介跟在图鲁勒图身周的阿鲁尔、兀木尔等人,便也渐渐被他接受了。只是与对待图鲁勒图不同,链奴接受归接受他们,但每次相对时,却总是带着提防和戒备,隐隐的还会露出恶意。

这次,兀木尔之所以提出举办篝火大会,打的主意便是将宝压在这链奴身上。至于图真那些人,都不过只是虚晃一枪,引人耳目罢了。

可就在刚才,他忽然发现图鲁勒图不见了。略一转念登时想到了问题所在。

这个链奴,在没有图鲁勒图在场的情况下,便唯有他们这帮人能稍稍接近,并进行简单的交流驱使。可一旦图鲁勒图出面的话,他这一宝可就不见得好使了。

所以,大惊之下,忙急急赶了过来,果然,不等进门便听到了里面图鲁勒图的娇笑声和说话声。

“别吉,你一定要帮那汉人吗?他究竟有什么好?他把大台吉害的成了疯子,用诡计使得粘罕帖木儿将军成了废人,害死了我们足足上万的族人;他还一再的羞辱二台吉,羞辱了大汗!他羞辱了伟大的苍狼的子孙!他是我们的敌人!”

兀木尔满面涨红,愤怒而又痛心疾首的冲着图鲁勒图嘶声喊着,面孔因情绪太过激动而显得有些狰狞而扭曲。

“吼!¥%@@!%@%”不等图鲁勒图回话,旁边蹲坐的链奴已先一步暴怒起来。哗啦啦锁链扯动之声中,猛的站了起来,嘴里呜哩哇啦的喊着,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四溢,便要向兀木尔扑过去。

兀木尔大惊失色,他自诩武勇,却知道若是跟这怪物对上,他连丁点儿的活路都没有。

慌乱之中,忙不迭的向后退去,一个没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链奴哈哈大笑,嘴里又是一通古怪的音节发出,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之色。

兀木尔狼狈的爬起来,羞恼的脸孔紫涨的如要滴出血来。不敢再去撩拨链奴,却恨恨的看向图鲁勒图,怒声道:“别吉,你这是羞辱我吗?别忘了,你终是蒙古人,是我蒙古的别吉!你这样做,是叛族!会被所有族人唾弃的!”

原本笑吟吟的图鲁勒图听了这话,笑脸猛然一白,先是伸手安抚住暴怒的链奴,这才蹙着眉毛上前一步,不悦道:“兀木尔,我哪里叛族了?你说苏默哥哥害了大哥二哥还有帖木儿叔叔,二哥和帖木儿叔叔也就罢了,我大哥的事儿又跟苏默哥哥有什么相干?你不要血口喷人。至于我二哥和帖木儿叔叔,当时两军对垒,各凭手段而已。二哥和帖木儿叔叔战败了我也很难过,但他们仍保住了性命,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我蒙古勇士,从不惮于战斗,更不会惧怕失败。如果因为失败了就将责任全推到对手身上,那才叫真的耻辱呢。”

兀木尔被图鲁勒图一番话抢白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他又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他只是心中嫉妒不忿,强自找个借口而已。如今被图鲁勒图当面驳斥,嗫嚅半天却找不到回击的言词,心下这羞愤嫉妒更是令他怒发欲狂。

纠结半天,索性不去再辩,只梗着脖子恨声道:“不管怎么说,你非要阻止这次较技,便是偏帮明人,对不起族人。难不成我蒙古败给了大明,你这别吉便面皮上好看了?若因此让明人看不起我蒙古,你在苏默那儿又如何会得到尊重?他不会对你好的。”

图鲁勒图眉头皱的更紧,张口要辩解,但眼珠儿一转,忽然展眉哼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阻止这次较技了?”

兀木尔一愣,指着巨汉链奴道:“难道你不是来阻止链奴出战的?咱们都知道,链奴只听你的话,你若要不准,他是绝不会上场的。”

图鲁勒图脸现不屑,哼道:“你真是给我们苍狼子孙丢人,既然较技是我蒙古和大明之间的,又关链奴何事?他可不是我们蒙古人。”

兀木尔顿时满脸臊红,强自辩道:“怎…..怎么不是了?他是我们的俘虏,是我们的奴隶,当然也算是我蒙古族人。”

图鲁勒图哈的一声,讥讽道:“你们的俘虏?你也真敢说啊。当日如不是我,你以为你们抓得住链奴吗?链奴一个人就能杀死你们全部。”

兀木尔这羞的啊,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躲进去才好。当日之事明明白白,真要说起来,可不是正如图鲁勒图所说的?链奴便算是俘虏、奴隶,那也只是人家图鲁勒图一个人的奴隶。

可当日大家都忽略过了此事,实在是这事儿太过丢人。一大帮子爷们儿被杀的屠鸡宰狗一般,最后全靠一个女子来救场,这传扬出去岂不要羞死个人?

所以,当时所有在场之人,都默契的不去提起这茬儿,为的就是周全脸面。可如今被图鲁勒图这么赤果果的怼上,顿时将他逼到了墙角里,再也无话可说。

正羞愤欲死之际,忽然听的身后有人哼了一声,淡然道:“别吉这是什么话?莫不是别吉不是我蒙古人?又或觉得耻于做我蒙古的别吉?如若不然,别吉辅助咱们拿下的俘虏,为何就不能是我蒙古的奴隶了?”

众人都是一愣,扭头看去,却见一人正满脸阴鹜的站在门外,正负手冷笑着看向众人。

右帐汗王!兀木尔猛然大喜,大大的松了口气儿。对啊,你图鲁勒图是咱们蒙古的别吉,你拿下的俘虏当然也算是咱们蒙古的俘虏了。更何况右帐汗王那个“辅助”一词儿用的妙啊。当日可不就是先由咱们大战了一场,最后在这凶汉力竭之下,才有你别吉出面劝降的吗?这么说起来,我的说法哪里有错了?看你这番还有何话说。

第587章:决裂

“阿乌格……”

右帐汗王的忽然出现,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原本还镇定自如的图鲁勒图登时呆住。随即便脸色苍白起来,颤声叫道。

单从她初时跟苏默介绍众人起,便能听出来,小姑娘对这些叔伯的感情是极深厚的。

而如今,这个曾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叔叔,竟然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嘲讽冰冷的言语,图鲁勒图只觉的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委屈,顿时眼眶便红了起来。

身后链奴呼吸急遽的粗重起来,眼中凶光大炽,狠狠的盯着右帐汗王,铺天盖地的杀气犹如浊浪排天一般涌了过去。若不是有图鲁勒图之前的制止,他早已过去扭断这些人的脖子了。

感觉到了链奴的情绪,右帐汗王也不由的变了脸色,脚下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又省悟过来,连忙顿住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泫然欲泣的图鲁勒图,心中暗叹一声,冷然道:“不敢当,别吉都要不认自己是蒙古人了,这阿乌格之称还是罢了吧。”

他原本是真心极喜爱图鲁勒图的,但其中最大的原因自是因为儿子阿鲁尔的缘故。若是阿鲁尔还在,若是一切都没有变化,眼前这个草原的明珠,早晚将会是他图桑的儿媳妇儿,他又岂有不疼爱之理?

然而如今,自己儿子生死不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个女人却移情别恋,竟然跟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勾勾搭搭,这让他完全无法接受。

正所谓爱有多深便恨有多深,此时的他,简直恨不得将这一对狗男女都杀了才解恨。

图鲁勒图终于被他这冰冷无情的言词伤到了,大颗的泪珠儿滚落下来。但却随即倔强的抬手抹去,昂起头道:“我不知阿乌格为何要这么说,我没有错,也从没有做对不起族人的事儿。至于链奴,我只是来看看他,给他送些吃食,何曾说过不准他上场的话来?方才兀木尔一来便指责我,我不过是心下不忿辩了几句而已。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你们要怎样便怎样好了。”

说罢,眼光瞄了眼那半空的酒坛子,心中暗暗祷告了一声。这才又低声安抚了链奴几句,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这一去,却再没有多看右帐汗王和兀木尔等人一眼。

链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疑惑的搔搔头,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这些人惹得美丽的女神那般伤心,女神还让自己听从他们的安排,不要闹事呢?

这个粗狂单纯的维京人简单的头脑,实在无法理解太过复杂的东西。所以他只能愤怒而又无奈的瞪着眼前这些让他厌恶的家伙,随即发泄般的低吼一声,回身抓起烤羊,大口撕咬起来,便如同在嚼这些可恨家伙的血肉一般。

右帐汗王和兀木尔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摸不准到底图鲁勒图来此的用意。

“兀木尔,你确定她是来捣乱的?”皱着眉头想了想,右帐汗王向兀木尔问道。

兀木尔啊了一声,眼神微微闪躲着,嗫嚅道:“她……他一心在那明狗身上,不是来捣乱的又能来做什么?我虽然没亲耳听到,但想来是不会错的。”

右帐汗王眉头又是一蹙,心中对这个同样觊觎准儿媳妇儿的小子大生厌恶之心。就这样的窝囊废,竟然也敢存着跟自己儿子争的心思,真真是不知死活。

只是一想起儿子如今连死活都不知,不由的又是心下一黯,伤痛之情瞬即又被满心的愤懑取代。

“安排好,莫要多生枝节。”他懒得再多说什么,目光在狠狠瞪着自己,大口撕扯羊肉的链奴身上一转,眼中闪过一抹惧色,转身而去。

兀木尔微微躬身相送,待到不见了他的背影,这才转回头来,看看如同野兽般的链奴,使劲的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几分艰难的笑容,小心的一步一挨的试探着靠了过去……

篝火堆前,两条雄壮的身影死死的扭打在一起,口中俱皆发出阵阵咆哮之声。近乎于最原始的近身搏斗,刺激的围观众人热血贲张,喝彩声、叫好声不绝的震天介而起。

下一刻,轰然声响中,两人猛地齐齐飞起,又再同时落地,震的地面似乎都轻轻颤了几颤。

这一次交手,饶是常罴等人各种无下限的大出阴招,却终还是以平手告终。图真果不愧为科尔沁第一勇士,虽然先战过了一场消耗了一些体力,又困扰于各种阴招下,但却在最后一刻,硬是靠着强横的力量,让常罴想压倒他身上的图谋失败,最终以两人同时倒地告终。

这不是什么正规比赛,自然也不会像后世那般有什么专业的裁判。所谓的裁判便是四周围观的观众,谁胜谁负都是一目了然。更何况,还有达延可汗这个大boss再上面看着,便想作弊也不可得。

眼见两人艰难的爬起身来,还要继续争斗,达延可汗第一时间发声阻止了。

这两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再打下去除非是以生死来论,否则很难真个分出胜负来。他不过只是想压一压明人的风头,又不是真的要得罪大明,那再打下去就完全没必要了。

场中,图真和常罴躬身领喏。起身后,常罴哈哈大笑着上前给了图真一个热烈的拥抱,挑起大拇指赞道:“兄弟,好样的,果然不愧为第一勇士之名。没想到我手段尽出还是没能胜过你,其实说起来还是你赢了。哈哈,不过这一战真是痛快,痛快啊。”

他本是个憨直豪爽的性子,生平最是好武。这番打斗的酣畅淋漓,甚至比之平常和自家兄弟打还过瘾,是以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敌人,还是毫不保留的送上自己的赞美。

图真被他的热情搞的一呆,脸上原本愤怒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与常罴一样,似他这般汉子,多也是粗狂爽直之人,常罴这般不加掩饰的称赞他,又坦言自己不如他,是他赢了,这让图真顿时大起好感,不觉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你也很厉害……嗯,很厉害。”他面色微红,粗大的指头搔搔脑门,想了半天才憨笑着回道。但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脸上如便秘般纠结了一会儿,又再补充道:“你和我一样厉害,我愿意和你喝酒。”

常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拉着他手往外走,边走边大声道:“正该如此,你我不打不相识,一见投缘,当喝个痛快,不醉不归才是!”

图真也是大喜,咧着大嘴连连点头。俩夯货就那么勾肩搭背而去,把个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但随即却不约而同的的都大笑起来,不知不觉中,倒是使得两下里的气氛又再和谐了三分。

男儿的友谊,总是都离不开酒和力量。有了图真和常罴的铺垫,接下来竟没人再来恶意挑战大明使团众人,倒是另有几队真正助兴的蒙古摔跤手上场,不断的引起众人的喝彩声。

正热闹着,达延汗和苏默忽然同时咦了一声,又同时脸色阴沉下来。二人目光都望向同一个方向,那里,正刚刚抹去眼泪的图鲁勒图满面黯然的走了回来。

苏默抢先一步站了起来,大步迎上前去,扶住小姑娘的香肩,柔声道:“怎么了,为什么哭?”

图鲁勒图泪眼朦胧的抬头去看,待看清苏默的面庞,又看到他眼中关切温柔的眼神,顿时一阵委屈不可自抑的涌上心头。哇的一声一头扑进爱郎怀中,放声哭了起来。

她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被原本爱戴的亲人那般对待,心中的委屈和苦闷自不待言。如今忽然面对着爱郎,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只不过她终还是期盼着一丝奇迹,便不肯多说,只紧紧抱着眼前这个温暖的胸怀,让那份温暖暖和受伤的心灵。

落后一步的达延汗悻悻的砸吧砸吧嘴儿,僵直的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来,看向苏默的眼光,便愈发不善了三分。

这个该死的小混蛋,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的珍宝骗走了,偏偏自家闺女死心塌地的,让他又是愤懑又是不甘。

“我的格根塔娜,是谁欺负了你?告诉父汗,父汗砍了他的脑袋给你出气。”

待到两人回到席前坐下,达延汗涎着脸凑过来跟自己闺女说话,那声儿谄媚的让苏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尼玛说这话时,干吗对着自个儿又横眉冷目的?妈蛋,欺负你闺女的又不是我,你跟我瞪眼是几个意思?

苏默毫不示弱的回瞪过去,他觉得这便宜老丈人这模样是一种病,得治!绝对不能惯着!

于是,两人就这么隔着中间一个抽抽搭搭的小丫头,凭空互相瞪视。无形中,似有无数火花暴起,炸起电芒无数……

可怜的小丫头正迷醉在爱郎的温暖怀抱中,哪里知道自家老子和爱郎正在无声的隔空交手?只是听到父汗问起,也不抬头,只是使劲的摇着头不肯说。

一老一少以目光为剑,大战数个回合不见胜负,最终都不得不暂且罢手,各自收兵。妈蛋,不收兵也不行了,眼睛瞪得好疼……

正想着转移目标,再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儿,却忽听的场上阵阵惊呼声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扭头看去,待到看清状况,达延汗的眸子猛然一缩,但随即却又慢慢释然下来,只默默的瞥了苏默一眼,眼中大有深意。

而苏默却是眼眸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儿,内中光芒闪烁不定。

第588章:不要…..

人群中发出阵阵的低呼声,随即如同海浪分波一般向两旁迅速退开,露出缓步而来的一行人。

这队人中,兀木尔满脸得意的狞笑着,老远的便将目光毫不掩饰的盯在了苏默身上。在他身后,几个少年围成一圈儿,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圈中,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巨汉显露出来,走一步便哗啦啦的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却是脖颈上、手脚上,都被用锁链锁住,能行能走,也不妨碍手足挥动,但是若要迈开步子跑却是不用想了。

链奴,终于还是来了。

手掌心中微微一热,一只嫩白的小手塞了过来,微微带着颤抖。苏默转头看去,正迎上图鲁勒图清亮的眸子,如同浸润在水银中的黑色宝石,里面带着坚定和担忧之色。

“没事的。”苏默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

图鲁勒图点点头,展颜一笑,示意他低下头说话。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拖时间,我给他下了药,一会儿他就没力气了,只想睡觉,也就不必比了。”

苏默愣住,不是吧,下药?

“你给他下的什么药?”

“一种只有我知道的花儿,便像牛那样的大牲口,吃下一朵都扛不住。我给他加了两朵……”图鲁勒图小声说着,大眼睛弯弯的,闪着狡黠的光。

苏默就倒吸了口凉气儿。扭头再看向链奴时,眼中便露出怜惜的神色。一朵闷倒牛,两朵……啧啧,他叹口气摇头。

这个事儿再次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千万别轻易得罪女人。尤其是一个处于爱恋中的女人,不然有时候,真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随着链奴的到场,会场上开始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戒惧的看着中间的那个庞大的身影。直到链奴走过,身后才慢慢响起阵阵的窃窃私语之声。

王庭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巨汉,却极少有人敢于靠近他。此时兀木尔带着这么个大杀神过来,不问可知是为了什么。可一旦让这个巨汉上场,一旦他发起疯来……

许多人脸上露出忧虑之色,更有那明白的,眼中忧色更重。大明使团的人若是一旦在蒙古王庭出了问题,岂不是意味着又要和大明开战了?

对于打仗,蒙古的勇士并不怎么惧怕。他们其实在草原上的每一天,都在作战。与天战,与野兽战,与各部落战,但那不代表着他们真的愿意那样。

谁会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呢?又有谁愿意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整天拿着脑袋去血拼?除非不得已,又或是那些战争疯子和野心家。

所以,许多明白的蒙古人,都在心中暗暗叹气,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满是悲哀无奈之意。

“苏默,我们来挑战你了。你,可敢亲自下场一战?”得意洋洋的大步走到苏默面前,兀木尔趾高气昂的大声对苏默下了战书。

“你凭什么要苏默哥哥亲自下场?没有这种道理。头狼从不会去做无谓的争斗,因为它们总是有无数的最勇敢的属下;高傲的苍鹰总是在天空飞翔,它们的翅膀不会去与地上的狮子比拼赛跑。兀木尔,你别太过分了!”

不待苏默回答,少女便涨红了面孔首先跳了出来,掐着腰大声怒叱道。

四周的牧人们纷纷点头。蒙古人崇拜强者不假,但他们也信奉自然规则。苍鹰有苍鹰的领域,狼群有狼群的地盘。谁曾见老鹰会闲的蛋疼,去跟豹子比赛跑,又或冲到水里跟鱼比游泳的?

以苏默大明钦差使者的身份,让他下场去跟一个奴隶比拼,这本就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不对等的行为。任谁都能看出来,苏默只是个书生文人,他可以派出手下的勇士参战,却没人苛求他亲自去厮杀。兀木尔这个要求,确实过分了。

兀木尔听着四周隐隐的议论,脸上火辣辣的,眼中闪过羞恼之色。挥手强辩道:“我哪里过分了?这篝火大会本就是男儿较技切磋的地方,又不是真个上战场,说什么对等不对等?除非苏钦差自承不是男人,那自当另有别论。当然了,如果他直接认输也是可以的。不过去需要跪倒在我伟大的汗王面前,大声承认明人不敌我蒙古的勇士。”

他这话一出,四下里众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这上升到两个种族间的荣誉问题了,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嬉戏了。毕竟,谁也不想被族人认为是背叛者不是。

图鲁勒图涨红了脸,秀目圆睁说不话来。憋了一会儿才恨声道:“你真无耻!”

兀木尔转过头去不理,只看着苏默冷笑。

苏默毫不惊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在链奴身上转了转,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公子,万不可中计。那是那个凶悍的罗刹人!便化成灰我也忘不了。”正想着时,身后庄虎和唐猛忽然挤了过来,脸色苍白的急声说道。

啊,想起来了。我就说嘛,总感觉这傻大个儿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苏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

穆斯!当日葬魂谷下一战,就是这个巨汉只一击便让庄虎和唐猛昏了过去。也正是因为当时只顾着防备他,才让老和尚嘉曼得以接近自己,最终引出了后面万里奔逃,偶入秘境种种不可思议之事。

却不想,这个傻大个儿竟会出现在蒙古王庭这里。

“是他,对,就是他,那个该死的异教徒,该下地狱的猪猡!他不但让忠诚的佛朗西斯科使徒受辱,也亵渎了伟大的主人!杀死他!不,活捉他,然后把他送上火刑柱!”

刚刚挤过来的佛朗西斯科使徒一进来,便听到了最后一耳朵,急忙抬头看去,顿时便跳脚大骂起来。

要知道,那天不单单是庄虎和唐猛吃了个大亏,弗朗西斯科使徒更是丢了个大人。他,被生生一声吼给吓晕过去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绝不能忍啊。

当然了,若是只有佛朗西斯科大人自己遇上,第一时间要做的事儿就是有多远跑多远。这个狂悍的野蛮人简直属于非人类,那如同野兽般的吼声,之后无数个夜晚,都让佛朗西斯科大人噩梦连连,夜不安寐。

但是眼下,这里可是有着魔神大人无数的手下,正是伟大的佛朗西斯科使团报仇雪耻之时啊。所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机智如佛朗西斯科使徒大人,如何会错失如此良机?所以他当场就尖叫了起来。

只是他唯一忘了先验证一件事儿了,那就是:魔神大人自己是怎么想的,伟大的魔神大人以及他的无数的手下,究竟有没有把握战胜对面这个野蛮人呢?

好吧,必须得承认,在被魔神大人无数次的打击摧残后,佛朗西斯科使徒早已膨胀到无可限度。

这个世上,会有人是伟大的魔神大人的对手?有吗?谁配?说笑呢吧。

苏默就捂脸了。抬起到一半准备去捂这货嘴巴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自己摊上了这么个奇葩的使徒,作为主神大人还能如何呢?

拖时间?母兔兔啊,计是好计,奈何咱遇人不淑啊。哎呀,对了,回头得再问清楚,那种闷倒牛的花儿还有没有。那可是妥妥的好东西啊!

一朵就让人浑身无力,只想睡觉…..哎呀,那绝逼是居家旅行、偷香窃玉……呃,防身保命的无上神药啊。

咦,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了?回来,赶紧回来,先应付眼前这个傻大个儿才对。

苏老师微不可查的抹了把嘴角,将嘴角某些不雅的亮晶晶不动声色的拭去。

果然,对面原本还有些开始迷糊的链奴,在佛朗西斯科的尖叫声中激灵灵打个冷颤,猛然睁大双眼,瞬间看了过来。

待到努力看清对面几个人的形象后,忽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铜铃般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目眦欲裂的程度。虬须满结的脸上,也露出狰狞仇恨之色。

下一刻,忽的双手用力的捶胸,仰天嘶吼起来。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嚎叫,又如同震天的闷雷排空。

凶手!那些杀死主人的凶手!终于找到他们了!穆斯这一刻彻底血红了双眼。这个天生忠诚的维京勇士,发誓今天再不叫他们跑掉,一定要杀死他们为主人报仇!

所有人,包括兀木尔在内都面色大变起来。链奴的疯症发作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单单会在这个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快来人!调金帐卫来,调金帐卫来!”达延可汗当机立断,豁然起身急声大叫道。

这个链奴的恐怖,当日他们可是亲眼目睹过。那简直如同魔神般的手段,生撕活人直如屠鸡宰狗一般。一旦让他爆发出来,今晚上在场的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该死的兀木尔!他简直是昏了头了!竟大胆一至于此,回头定要重重治罪才是!

达延汗恨恨的想着,全忘了方才他也在算计着,准备让这个恐怖的链奴,给苏默等人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来着。

“吼——死!”仰天长啸的穆斯,吼声戛然而止。下一刻,嘴中忽然蹦出一个简单的汉语音节,双足发力,带着震天介的铁链碰撞之声,猛的向苏默这边扑了过来。

“不要!”

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不约而同的响起,喊得却是同样一个词汇。达延汗为的是自己的闺女,兀木尔为的是他自己,而另一个声音却是图鲁勒图的。这个可爱的姑娘,却是为的自己的情郎。

而在喊出不要的同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同步向前迈出,娇小的身躯努力的伸开双臂,勇敢的将爱人护在了身后。

这一刻,苏默如遭雷噬,浑身不可自抑的猛然一震。这一刻,再也无法抗拒的印入了他的心底、他的灵魂,无法磨灭,生死永存……

第589章:恕

咻——

轰!

哗唥唥——!

接二连三的响声乍起,火光掩映下,场中忽的暴起一阵的烟尘飞扬。

漫天火星飞舞之际,链奴穆斯闷哼一声,蹬蹬蹬倒退三四步出去,大腿上血迹迸现,一支雕翎箭几乎穿透而过。

而在苏默和图鲁勒图身前,胖爷面色凝重,双掌提在胸前,能看出仍在微微颤抖着。

五十步外,宝弓哲别紧张的弓张满月,弓弦上已是又搭上了一支长箭,随时准备发射。

锵锵锵——,一阵急促的刀剑出鞘之声跟着响起,大明使团众人这时才堪堪将兵刃擎出,把苏默和图鲁勒图二人紧紧护在中间,紧张的盯着对面的穆斯。

这个巨汉好可怕的攻击力,以胖爷的功夫都只是堪堪抵挡,这让从没见过穆斯的常家兄弟等人大吃一惊。

踏踏踏,迅疾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这会儿却是达延可汗的金帐卫抵达了。

全是满身挂甲的骑兵,分成内外两圈。内圈俱各提着弯刀,外圈的则是人手一张骑弓,森寒的箭头全部指向最里面半跪在地的穆斯。

这一系列的变化,只在数个呼吸间发生,让人不由的眼花缭乱。

场中众人无形中分成三方鼎立态势。一边是大明使团护住的苏默和图鲁勒图;另一边则是众蒙古卫士护住的达延可汗等一干王公贵族;再剩下的,则是兀木尔等人和着一帮子仓促凑到一起的少年与护卫们。

三方都在盯着中间的穆斯,却又相互提防着彼此。尤其是大明使团这边,不但要防备穆斯再度暴起扑来,更对两边的蒙古士兵也提高了警惕。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局?

苏默的身后,东厂卯课大档头王义,身穿一袭兜头长袍,此刻竟也出现在了现场。

说起来王档头是感觉最悲催的。打从认识了苏默以来,就再没一次任务是能顺顺利利的,简直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就比如眼下,这他喵的谁能想到,连赴个宴都能蹦出这么个恐怖的家伙来。蒙古人不怀好意谁都知道,作为一个密探头子,王档头当然也做足了功课。

要知道,当初皇帝的命令可是苏默不回他也不用回去了。他可不想一辈子在外面当野人好吧。所以,哪怕他再不乐意待见苏默,却也得为苏默的安全安排妥当。

当然,有大明使团的护卫,还有常家兄弟等人的保护,他安排的都是隐在暗中的。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拾遗补缺,更倾向于探察方面的事务。

便比如之前跟苏默一口报出场上角抵的图真等人的资料,便是来自于东厂这帮番子的功劳。

可刚才,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好悬没把王档头吓死过去。再也沉不住气的主动现身出来了。直到眼见己方卫士都到了场,这才一低头,悄然再次隐没。

只是连他都没发现,就在他离去的那一刹,不远处的一处屋后,一双锐利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后也慢慢消失不见。

而场中这一通乱后,最中间的穆斯几次挣扎想要起身,却总是摇摇晃晃的没能起身,只是昂头瞪着苏默的方向,喉中不绝低吼着,眼中却透出绝望不甘之色。

他与苏默之间的关系,场中众人唯有苏默和胖爷以及庄虎等少数几人知道。是以,看到他这幅模样,妥妥的一副死士模样,所有人也大都以为是受了兀木尔指使之故。

在公开场面上,指使死士悍然袭杀大明钦差使者,这事儿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到时候总能找到借口推搪过去。比如这个奴隶疯了或者语言不通所致什么的。

可偏偏刚才那一刹,因为图鲁勒图的存在,使得躲在暗中保护的宝弓哲别不得不先出手射退穆斯,更是有胖爷硬撼穆斯,竟尔将其生生击退了。这下子,可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放箭!放箭!给本汗乱箭射死这个贱奴!真真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达延可汗目光闪烁了下,当机立断的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这个链奴是留不得了。

“不要!”

听到达延汗这个命令,众金帐卫齐声应诺,抬手便要攥射而出。却不料图鲁勒图忽然大叫一声,使劲推开众人,几步跑到穆斯身前,伸出双手将其护在身后。

穆斯瞪视苏默的目光被挡住,晃晃头,看清了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后,浑身的戾气忽然如潮水般褪去。代之而起的,则是痴痴的迷醉和说不尽的柔和。

哗啦,锁链声一阵轻响,他不再挣扎,仰身躺了下去。但那目光却始终不离图鲁勒图,就那么痴痴的看着、看着……

“母兔兔……”

“住手!勒图儿小心……”

“别吉……”

变起仓促,场中众人齐齐惊呼出声。达延汗吓的脸儿都绿了,一边大叫着,一边跑了出去,拳打脚踢的喝令众卫士放下弓箭。

这边厢,苏默已然瞬间出现在图鲁勒图身边,伸手一揽她腰肢,豁然一个转身瞬移,已是出现在了十丈开外。

这一手快的令人根本反应不及,众人甚至还在连声惊呼之中,根本没发现自家别吉已然消失了原地。

苏默自己却是吓的一脑门的大汗,一颗心都在呯呯呯的大跳着。以至于连瞬移这种压箱底的保命功夫都不掩饰了,就这么当众使了出来。

图鲁勒图也是惊的张大了嘴巴,目中异彩大盛,死死的盯着爱郎,万想不到自家爱郎竟有这般神奇的本领。

不过可快她这次很快便清醒过来,轻轻睁开苏默的怀抱,低声哀求道:“苏默哥哥,不要杀链奴好不好?求求你了。”

“啊?呃,哦,不杀。”苏默下意识的点头,还没反应过来。

图鲁勒图大喜,踮起脚尖凑到他脸庞大胆的吻了一下,旋即再次拎着裙摆跑回穆斯身前,蹲下身子怜惜的抚抚穆斯的脸庞,柔声责怪道:“链奴,为什么不听话?以后不准了知道吗?苏默哥哥是好人,不可以伤害他,以后还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他,记住没?”

穆斯眼中柔情涌动,忽然听到图鲁勒图这么说,不由的一愣,斜眼看了远处的苏默一眼,脸上不由露出纠结为难之色。但是忽然看到图鲁勒图委屈不喜的眼神,顿时再也顾不得其他,连连使劲的点头,表示明白。

图鲁勒图回嗔作喜,这才又再拍拍他大脑袋,起身扭头对不知所措的达延汗道:“父汗,链奴只是一时糊涂,他又听不懂咱们说话,你不要治罪他。苏默哥哥也答应不追究他了。如果你一定要治罪的话,那该治罪的是兀木尔!是他,都是他指使的这一切。”

正神色惊魂不定的兀木尔顿时面色大变,一颗心哇凉哇凉的直往下沉。图鲁勒图这么当众指认他,分明是恨到了极处,再也不肯顾念往日的情分,要置他于死地了。

为了一个明狗,她竟然便决绝至此,竟连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都不顾了,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一时间,他只觉得忽然心痛如绞,万念俱灰,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达延可汗却是嘴角一抽抽,暗暗叫苦不迭。这个是傻闺女哟,你老爹我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可这事儿不能说出来啊。你这么搞法,岂不是把你老爹我按在火上烤吗?难不成,我还真要去治罪咱们的族人?

唉,摊上这么一个闺女,达延汗真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要太坑爹有木有?你这可让爹我如何下台哟。

达延可汗面色变幻不定,僵在那儿快连尴尬癌都犯了。偏偏兀木尔那个混蛋,平日里挺聪明的个小子,怎么这会儿也不吭声了?尼玛,别人不说话,你得说啊。好歹你辩解几句,老子也可找个台阶下啊。

达延可汗眼神儿直往兀木尔那儿瞄,心中大骂着。却哪里想到,兀木尔被自家闺女打击的,这会儿连身在何方都忘了,又哪还去想什么辩白之类的。

苏默身边,顾衡悄然走过来,轻轻扯扯他袖子,使个眼色。

苏默正看热闹看的过瘾呢,被顾衡这么一扯不由惊醒,转头诧异的看他。

顾衡低声道:“苏副使,此刻当你开口了。这个人情卖下,对你大有裨益。”

苏默愣了下,然后秒懂。但是懂归懂,他可真心是不想去管的啊。喵了个咪的,那家伙好恐怖的好不好?刚才不小心答应了母兔兔的求情已是极限了,现在能借着达延汗的手除掉这个隐患,可不知有多开心呢。现在你却要我去主动开口,为这家伙求情,这真真是……

实话说,若果是换个人,又或者不是穆斯这种级数的恐怖家伙,苏老师还真不在乎卖个人情面子啥的。至少那样还能落个大度、豁达的名头不是。

可穆斯这家伙实在是太恐怖了,连胖爷都被隐隐压在下风,如果留着他,会不会真成了养虎遗患?他可不想做东郭先生。

顾衡看他皱眉,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急声道:“你笨啊,没看到那货看图鲁勒图公主的眼神吗?你有公主在手,怕鸟!”

情急之下,这个自诩谦谦君子的读书人都吐脏口了。

苏默呆了呆,随即便狠狠翻了个白眼。我去,啥叫我有公主在手啊,这话歧义很大的好伐。我可是正人君子来着,跟母兔兔清白的跟白开水似的。你这么诽谤我的清誉,我会翻脸的哦。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想到小丫头对自己柔声蜜语的小模样,还有那贴靠在身上时软绵绵、弹滑滑的感觉,脸上便不由的露出得意陶醉之色。

顾衡虽不知他心中的想法,但瞅他那副贱贱的模样,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由的狠狠翻个白眼,使劲将他推了出去。

第590章:再约

“哎呀,苏副使,你这是…….”达延可汗多奸啊,妥妥的千年老狐狸一只。顾衡的算计只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讶异的说道。

苏默恨的牙痒痒,这老货,你敢再假点不?瞅瞅,瞅瞅,你如果把嘴角那笑收了,我差点就真信了。

“那什么,这么好的天气,眼光明媚的,杀人不太好吧……”苏默踟蹰着说道。

达延可汗和众人就一起翻白眼。这尼玛,风高夜黑的,你跟我这儿说天气大好、阳光明媚,他喵的小混蛋,咱能有点专业的素质,稍微认真那么一点吗?

不过算了,重点是台阶、台阶、台阶!重要的事儿说三遍。只要有台阶下,天好还是天坏,夜晚还是白日谁在乎?

于是达延可汗很大度的慨然点头:“好吧,既然有大明钦差发话了,此番便就此罢了。来啊,将此寮给本汗拿下,好生看管,不得疏忽!”

哗啦啦铁链响动,几个人抬着门板冲了过来,然后哗啦啦又是一阵响,场中不见了什么链奴绳奴的,毛都没一根。

这速度,简直了,苏默看的目瞪口呆。你妹的,达延你这老货,说好的矜持呢?体面呢?你一个堂堂大汗,这样做真的好吗?

达延可汗使劲儿的翻着白眼,哼,这时候老子跟你讲矜持,你当老子是傻子吗?没有矜持才能矜持,没有体面才能体面。

苏默表示点三十二个赞!

大小两只狐狸间的互动没人看的到,图鲁勒图却是心花怒放。爱郎能这般知心体贴,甚至大度的主动站出来迎合自己,给了父汗台阶,给链奴说情,这不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吗?

苏郎对我这般情深义重,这一生还有何憾?兀木尔和图桑阿乌格这般对他这种事儿,却是再也不能发生了。

小菇凉暗暗下定决心,跳到苏默身边,将爱郎一条胳膊紧紧的抱住,心中爱意泛滥,恣睢汪洋。

感受着那份特殊的弹滑挺柔,苏默有些醉了。果然是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啊。要不然咋这么热呢?热的自家兄弟都支起了帐篷透气儿……

走路有些歪,赶紧拉着母兔兔往座上坐了,用袍子将丑处挡了。小家伙不乖,必须镇压之!

图鲁勒图小脸儿通红,眼神儿媚的如要滴出水来。她虽年幼,但蒙古风情开放,自是早知一些人事儿了。此刻就倚在爱郎身边,爱郎的某些异状又哪里瞒得过她。

哎呀,看上去好大,心好慌啊,跳的好快啊,身上也好热。小姑娘有些醉了,腿心儿里濡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出来了,让她不由的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快埋进男人的身子里了。

达延可汗看的眼眶子直抽抽,狠狠瞪了苏默一眼。小混蛋,差不多点行了啊,不然老夫要发飙了。

苏默眉头一挑,毫不退让的瞪了回去。你倒是发个飙给哥看看,看哥怕是不怕?信不信哥当场给你来个更有深度的。

达延可汗面色僵住,铁青着脸败退。

“兀木尔,你大胆妄为,竟敢擅自把链奴放出来,差点没酿成大祸。今日有大明钦差为你说情,本汗便不发作与你了,还不退下!”

满肚子怒火发不出来,这太憋了,必须要找个发泄的地儿。好死不死的,兀木尔还愣愣的挡在跟前,顿时让达延可汗抓到了,唾沫星子如滔天大浪一般喷了过去。

兀木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简直快要憋出内伤来了。倔强的迎着狂风暴雨,直到达延汗的情绪之潮稍稍褪去,这才猛的抬头大声叫道:“大汗,我不服!”

达延可汗大怒,豁然回身怒道:“混账,你有何不服!休得啰嗦,还不给本汗滚下去。”

两个金帐卫便走过来,扯着兀木尔往外去。

兀木尔使劲的挣脱,回身冲过来对苏默大叫道:“姓苏的,你若是个男儿,便与我比过,便与我比过。否则我永远不服,绝不放过你。”

“赶出去赶出去!把他给本汗乱棍打出去!”达延可汗暴怒大叫道。

两边厢又走出几个金帐卫,手中各提军棍,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众人看得心惊胆颤,大汗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咩?金帐卫的军棍啊,那岂是好挨的?曾有三辊便打死一个千户长的前事,兀木尔怕是要遭了。

兀木尔也面色大变,额头上大汗沁出,有心要跑,但心下实在不甘。左右衡量一番,脚下一边慢慢往后缩去,一边却仍冲着苏默大喊不停。

这般一来,所有人只会当他是被大汗压住,同情他的一片痴心忠心,却不会再觉得他对明使有什么不对的了。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旁人被兀木尔瞒过,但以他的灵识却如何瞒得过?这孩子倒算是个奸诈的,远比那阿鲁尔狡猾。又有一个阴鹜歹毒的右帐汗王在后出谋划策、暗中挑唆,若是不彻底解决了,总是这么缠夹不清,确实也太过烦人了些。

这么想着,当即缓缓站了起来,抬手道:“慢。”

金帐卫脚下一顿,转身去看达延汗。达延眉头微微一蹙,随即舒缓开来,温声道:“明使有何话说?”

口中问着,眼神儿却暗暗瞪着苏默:小子,你又要搞毛线?别不知好歹,老子这可是给你解围呢。

苏默翻了两个老大的白眼:拉倒吧,你这是给自个儿找面子,关哥吊事?还有,没看那小子不依不饶的吗,这事儿不解决利索了,还有完没完了?

达延汗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两声,懒得再去多管了。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有警告之意。

苏默波澜不兴,淡然道:“大汗,左右连个奴隶都恕了,何必再来追究这位兀木尔兄?倒显得好像是我大明使团理亏了似的。不过显然这位仁兄有些误会,那便请回当面说清楚了吧。”

四周众人微微一愣,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便柔和了许多。这位大明使者先是大度宽恕了链奴的刺杀,又主动维护了大汗的脸面,此时又放任兀木尔的恶意,表达出愿意沟通和谈的意愿,这般仁心敦厚,果然不愧天朝上邦的名士啊。

多数人至此,已是暗暗接受了苏默这个人,觉得便自家别吉随了他,似乎也不是多么不能接受的事儿了。

但也有不少人眼中露出不屑嘲讽之色,南人便是如此虚伪懦弱。被人这般欺负了,却还要装出一副胸怀宽广的模样,放纵敌人。活该他们被欺压,早晚必被我大蒙古再次征服,以彰我大元神威。

兀木尔也是心下暗喜,不过他却总算是长了记性,脸上丝毫不露声色,拨开金帐卫的阻拦,返身大步走了回来。

先是对苏默抚胸一礼,正色道:“好,苏默你肯为我说了句公道话,兀木尔很感激你。不过还是那句话,我蒙古男儿最重的乃是武勇,你若不显露出些本事,就这么带走我们别吉,我等虽不敢违逆大汗之意,却是休想让咱们心服的。今晚这篝火大会,算是我的不是,角抵什么的也不必说了。但我蒙古征战天下,横扫八荒,靠的便是骑射无敌。不若你我约定,明日再比一场,便比这骑射之术,若你能胜出,我便从此彻底服了你,再不跟你为难,你可敢应战?先说好,此番却必须你亲自上场,不可使人代替你,你敢不敢?”

此话一出,旁边庄虎唐猛,还有常家兄弟等人都是面色一变,暗暗对苏默急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答应。

这骑射之术,听上去似好像并没什么危险,实则不然。要知道这会儿虽然已经有了马鞍马镫,但单以骑术而论,后天靠着苦练而成的中原之人,仍是比不过蒙古这个一出生便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民族。

而所谓的骑射之术中,更不只是简单的赛马,还伴随着各种对抗行为。这样一来,途中出现个误伤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角抵摔跤什么的,好歹是在地面上,还是在众人眼前。便算有个什么闪失,大伙儿豁出去总能救援一二。但要是比骑射之术,跑出去不知多远,那可真是鞭长莫及了。

这兀木尔看似公平的提议,其中大有奥妙,暗藏着满满的恶意,却让人偏偏无法当面指责出来,众人如何能不急?

苏默却似乎完全没看到,面上仍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闻言只是深深看了兀木尔一眼,略一沉吟,便慨然点头道:“虽然我身为堂堂大明钦差,与你比什么骑射实在有失身份。不过你既然说到了母兔兔身上,我若不应你,倒似真怕了你。也罢,便如你所愿,明日你我一决雌雄!”说罢,大袖一摆,径直返身坐下,再不理会他。

这般做作,分明就是以上对下的态度。兀木尔站在席前,只气的面红耳赤,两手握紧张开,张开又握紧,恨不得给这小子脸上狠狠捶上几拳才解恨。

只是看看他身边胖爷等人目中森寒的杀气,终是深深吸口气,恨恨的看了苏默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去了。

他这边去了,苏默这里却是炸了锅。不用别人开口,图鲁勒图便先担忧的道:“苏默哥哥,你怎可轻易答应他比什么骑射?兀木尔虽算不得什么我蒙古的巴图鲁,但是一身骑射功夫却是端的不弱。而你……你,你终只是个书生,如何比得过他?这……这,要不我去求我父汗,就不要比了吧。”

旁边常豹也皱眉道:“默哥儿,你究竟怎么想的?竟以自己之短,与他人之长相争,殊为不智!”

更有蒙简也开口道:“仙……先生,骑兵之道,非一二日间可成。我中原之人,先天便比这些个一出生就在马背上的民族差些。你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就更是天差地远了去,以小人之见,怕是先生你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除非……”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顿,迟疑的看了苏默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是谁啊?那妥妥的是一位仙师转世啊。如果说一定有什么蹊跷,那么必定是这位仙师藏着什么仙家手段,到时候一旦施展出来,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然而他这话却不好明着说,只能点到为止,目光却是期盼的看着苏默。

旁边常家兄弟等人却目光一亮,急声问道除非什么。蒙简却只是摇头,哪里肯说。再被逼的急了,只推说是想说奇迹出现云云,众人不由的大失所望。

苏默却是心中一动,他既然应承下来,当然就早有了应对之策,只不过蒙简倒是给了他有一番提示,让他心中的把握更大了一些。

此刻眼见众人担忧,不由哈哈一笑,摆手道:“诸位但放宽心,我自有计较便是。”说着,对蒙简微微点头。

蒙简登时面色大松,露出惊喜之色。旁边常豹目光一闪,暗暗记在心中。

第591章:各有成竹在胸中

“明日赛马,不可伤他性命。”

篝火大会无疾而终,这一出出的事故之后,众人也没了兴致,索性便散了,各归各帐歇息。今晚这连惊带吓的,何况明天还有一场骑射大赛可期,所以倒也没人多说什么。

而在王帐内,达延可汗再次召见了兀木尔等人,在牛油大烛跳跃的火光下,沉默不语的盯了他和右帐汗王好久,才冷然发话道。

右帐汗王面上一阵怒意闪过,却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欠了欠身算是默认了。只是其心中究竟如何想法,就没人得知了。

兀木尔却毕竟年轻,这一日一夜间,几次三番被打击的早已到了极限。这会儿猛听到这个命令,再也忍耐不住,不由的豁然起身,大声道:“为什么?大汗,这究竟是为什么?”

达延可汗背着身不答,良久,才轻声道:“我自有道理,尔等只需执行便是。”

兀木尔死死的攥紧拳头,低着头不说话。生怕自己一旦开口,再也克制不住,说出什么过头不敬的话来。

“好了,你们下去吧。哦,对了,明日让苏默去本汗马厩里挑一匹好马吧。嗯,就那匹照云烟吧。”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待众人走到门口,达延可汗忽然又开口吩咐道。

众人闻言不由霍然一惊,从大汗的马厩中选马?天啊,那可全都是真正的良驹骏骑啊。这……这这……

“大汗!”兀木尔再也忍不住了,猛的回头大叫道,双拳紧紧的握着,用力太大之下,指甲都刺进了掌心里。他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达延可汗没回头,也没回应他,只是抬手摆了摆。

兀木尔还待要说,右帐汗王却忽的一拉他,给他使了个眼色。兀木尔一愣,那怒火便窒了窒,不甘的回头再次望了望,却见达延汗早已闪身进了后帐去了。没奈何,只得恨恨的跺跺脚,转身大步而出。只是那心头的怒火,简直要如火山爆发一般,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要焚尽也似。

“阿乌格,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大汗他分明是魔怔了,如此礼遇那明狗,岂不叫我族人失望!”跟上等在外面的右帐汗王,兀木尔再也忍不住,大声冲他喊了起来。

图桑阴阴一笑,拽着他往外走去。边走边哼道:“傻小子,大汗不是说了吗,他自有道理,你又急些个什么。”

兀木尔愣了愣,随即气结道:“可是……”

右帐汗王斜着眼觑他,“可是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忤逆大汗不成?”

兀木尔:“阿乌格,你莫唬我,我何尝有那想法。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心中不甘,对不对?”右帐汗王接着他话头,幽幽的说道。

兀木尔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右帐汗王站住,转头看他。兀木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手足无措之际,图桑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又再举步向前。

兀木尔脸上愈发迷茫,不知道哪里可笑了。紧走几步跟上,讷讷的道:“阿乌格,你笑什么。”

右帐汗王歪头看看他,叹道:“我笑你个傻小子,真是蠢的可以!”

兀木尔一呆,“我……”

右帐汗王不再理他,脚下不紧不慢的走着,淡然道:“你可听到了大汗的吩咐,明日给那苏默的是照云烟。照云烟啊,你还不明白吗?”

兀木尔快崩溃了,脸涨的通红。嗫嚅半天,只得讪讪的求教道:“阿乌格,你教教我啊,我真不明白。照云烟怎么了?”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心中暗暗不屑,就这么个蠢货,竟也敢起跟我家阿鲁尔争锋的念头,真真不自量力。只是由此想到阿鲁尔始终不见踪影,不由的又是心中一疼,抬眼望了驿馆方向一眼,里面满是怨毒之色。

“照云烟固然是一匹盖世良驹,但在大汉的马厩中,却是最温顺的一匹,一向多用来给小台吉和小别吉们骑乘。这马儿啊,其实最忌的便是久养不动,便再好的良驹,如果总是拘着它,使其不得展足,天长日久,慢慢的也便空余金玉其外,再想回到巅峰状态,可就非一日一月之功咯。你,明白了吗?”他说到这儿,歪头看向了兀木尔。

兀木尔恍然大悟,惊喜道:“原来如此。啊,那大汗之意,是不是话可以说,但实际上……”说着,手上比划了个动作,期待的看向右帐汗王。

右帐汗王呆了呆,吐口气无奈一叹,苦笑摇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大汗言出法随,岂可随意更改?大汗指定照云烟的用意,便是告诉咱们,伤人不可,但却必须要赢下这场赛事,不可堕了我蒙古的国威啊。”

兀木尔听的大失所望,颓然嘟囔道:“赢他有何难,莫说照云烟了,便是给他大汗的追风,也不会有半点希望。阿乌格,难道咱们真的就这么放过他?我不甘心!”

右帐汗王斜眼瞅瞅他,似乎欲言欲止,终是摇摇头自顾去了。这种蠢货,实在不值得自己费心思。

兀木尔没得到回复,愣愣的站在夜风中发呆,良久,才恨恨的呸了一口,咬牙道:“便杀不得你,也定要你明日脱一层皮!否则,实难解某心头之恨!”

说罢,不再踟蹰,迈开大步,直往自己房帐去了。

这边的议论,苏默并不知晓。但是在此刻的馆驿中,众人也在团团围着他,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明天的骑射大赛。

与王帐那边不同的是,众人除了蒙简和胖爷之外,都是一副焦急上火的模样。哦,常豹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公子,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这骑射之术绝不是可一蹴而就的。您如今或许已可趟河渡水如履平地,但这骑射……这骑射……,嗨,这骑射却终究是不一样啊。”魏壹深深叹口气,沉重的说道。

苏默向来尊重他,从未拿他当下人,若是换个问题,哪怕是带着大伙儿慷慨赴死,他也绝无二话。可眼下只关乎到苏默一个人的性命,他便如何也不能不开口了。

旁边八健卒其他几人都是纷纷点头,更有魏四豁然起身大声道:“管他个娘逑!明日便由某代公子去比过,他兀木尔算什么东西,说要公子亲上便亲上,凭他也配!”

众人俱皆沉默。若是今日没有公子亲口应承,魏老四这法子未尝不可。然而既然苏默已然应下了,便再也没有临阵换将的说法,否则还不如直接认输了事呢,也胜过被人嘲笑看不起。

而且就散大伙儿豁出去,厚着脸皮忍了,蒙古人怕是也不肯答应的。魏老四这话,不过只是发泄发泄罢了,却是半点作用也无。

常家兄弟中,老三常虎眼珠儿转转,忽然往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要不,今晚我去走一趟,索性结果了那孙子,看他明日还如何比过。这叫什么来着,那个釜……釜釜……”他挠着头皮,转头去看自家兄弟。

常罴双目一亮,拍手道:“哈,我知道,是釜底抽薪!妙计啊妙计,老三,你果然比我稍微聪明些。咱们这便去吧。你我出马,必定手到擒来。”说着,拽着常虎袖子,起身便要往外走。

众人齐齐晕倒,常虎又羞又窘,抬头怒叱道:“闭嘴!还不给我坐下,说什么胡话呢。”

咦?怎么叫说胡话呢?多好的计谋啊,老大你不表扬咱们还来骂我们,真是没天理了。

两夯货满面的不服,却又不敢违拗长兄,只得悻悻回身坐下,扭头不看常虎。

宝宝生气了,不理你。

众人看得忍俊不住,被这哥俩儿逗得,方才那沉郁的心情,都有些消散不少。

魏家兄弟中老幺看不过去,走过来挨着两人坐下,悄悄搂过两人肩膀低声解释起来:“这里毕竟是蒙古人的王庭,其虽比不得咱们京城,但其中也足有数十万人,你们又往哪里去寻那兀木尔?便算找到,一旦动手,又如何能保证不惊动他人?这且不说,明日的骑射,如兀木尔这般的,整个王庭中不知凡几,便说车载斗量亦不为过,你们便杀了兀木尔又有何干?大不了明日他们再派个什么铁木尔、土木尔的来比过,难不成你们还能都杀尽了?”

常虎常罴这才恍悟,面面相觑起来。想想觉得太囧,眼珠儿转转便拉着魏八扯东扯西胡说八道起来,试图转移目标。这是他们一贯玩惯了的手段,众人看得又是莞尔。

这边厢,常豹盯着一直微笑不语的苏默,忽然道:“默哥儿,你既然早有了定计,何不跟大伙儿说说,也免得大伙儿为你担忧。蒙简兄,你说是吧。”最后一句,却是看向蒙简而言,眼神中大有深意。

蒙简微笑的神情一僵,略显慌乱的摆手道:“我哪里知道,咳咳,先生说有计较,那便定是有的。嗯嗯,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常豹就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直把个蒙简看的浑身别扭,手足无措。

苏默眼看蒙简顶不住了,这才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淡然一笑,低声说出一番话来。

第592章:阿鲁尔的历险记

连绵起伏的山峦中,一道灰影如闪电般掠过。某一刻,忽然一个急停,显现出一只背脊带着三道紫色毛发的小鼠。

两只如同宝钻一般的眼睛精光闪烁,略一打量四周,忽的四爪齐动,瞬息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然是数十丈之外。若不是留有残雪的地面上,尚能看出浅浅的爪印,几让人怀疑,方才的影像是不是真实的。

多多在奔跑,这一次出门,让它彻底撒了欢儿。它本来是感应到主人苏默的危机,一闷心思的要过去保护主人的。然而那位主人显然不太靠谱,忽而在东、忽而向西的,让它简单的智慧中,实在难以及时的纠正方向。这也是为什么它奔波了数月之久,至今还未能找到主人的原因之一。

是的,是原因之一,而不是唯一的原因。

在它简单的智慧中,它大抵只能感应到的,便只是单纯的安全,又或是危险。再复杂些的东西,就不是它所能了解的了。

而偏偏苏默总是在危险和安全之间不停的转换,这让它极是迷惑。于是,便出现了它感应到危险时,便急急的赶路;而感应到安全后,便又撒欢儿的玩乐。

它其实并不能太明确的感应到苏默的位置,只能在一个大概的范围确认。这使得它大多数时候,都在沿着苏默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追寻。

便比如此刻,它其实已经偏离了此刻苏默的位置很远了。而这里,正是当日苏默出了秘境后,和胖爷遇到嘉曼的地方。

多多比人类具备敏锐百倍的直觉,尤其是危险,或者其他什么未知的预警。

此刻的它浑身毛发比之当初浓厚了许多,大尾巴也更加蓬松。尤其是背上的三道紫毛,更是隐隐有某种光泽闪耀着,让它彻底脱离了普通鼯鼠的行列,列身成为“异兽”中的一员了。

前方的山谷中,有种令它不安的气息。虽然极淡,也显示着似乎消散了很久,但多多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正是这种高度的警惕,才让它得以这一路万里之遥,从没吃过什么亏。

只是那种气息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为什么对自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但却同时还透出莫名的危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分明有着主人曾经停留的迹象。

再次的急停落在一颗高高的树桠上,多多两只前爪抱着,努力的直起身子向前望去,摧残如宝石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迷茫。

忽然,下一刻,它浑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尤其背上的三道紫毛,更是毫光迸现,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起来。

危险,它感应到了危险!

前方,深林中,一阵阵沙沙的声音响起,吹拂的山风中,也透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

应该是某种……肉食猎食者。多多蹲在枝头不动,四肢脚爪上,尖利的指甲却悄然弹出,黑黝黝的,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似乎是两点幽光,紧接着又是两点,然后又是两点,一直到无数个两点。风中的腥气越发浓重起来……

嗷呜——

一声悠远的嚎叫响起,是狼的叫声。与寻常普通的狼嚎不同,这一声的狼嚎中隐隐竟发出铿锵之音,其中更是透出一种高傲威严之意,如同王者降临、帝王的梭巡。

那无数的幽光同时一顿,随即无数的嚎叫声同时呼应起来。足足数百的青黑色巨狼,终于显现出来。

这些狼明显比之通常所见的狼体型更大,群体数量也多出了几倍。此刻现身出来,却都面向着同一个方向,露出敬畏拜服之色。

在那个方向,一处高崖上,一只通体银白的,体型如同缩小了一号的猛虎般的巨狼,正蹲立仰首,对日长啸。额头中间,一簇艳丽辉煌的金色毛发,赫然映日辉耀,竟似不输于烈日般璀璨。

这些狼,竟然完全不同于寻常,便是白日也成群结队而出,再也不只是夜间的猎手了。它们,是真正的王者,不分昼夜。

多多身子绷的更紧了,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中明显流露出紧张之色。它能感觉到,眼前这些狼对它的威胁很大。尤其是那只带头的银狼,更是近乎与它同级别的存在。

它,必须小心应对了。

便如磁场的相吸,又如同高手间的气息互动,高崖上银狼的长啸之后,冰冷的目光几乎是毫不停顿的直接望向了这边。

半空中,一狼一鼠的目光猝然交锋,似乎无形中碰撞出耀目的闪光。

嗷呜——

银狼再次发出一声怒嚎,但这次的嚎叫声中,却透出一种兴奋和浓烈的战意。

动物之间的战斗,比人类更纯粹。只要感受到了对己身的威胁,那么下一刻便是一场生死之战。要么死亡,要么臣服……

这边的大战一触即发,结果如何,殊难预料。而如果此时从空中向下看,目光再往更前延伸,便能看到,百余里外的某处,另有一个黑点,也正在跌跌撞撞的移动着。

这往常几乎是难得一见生物足迹的地方,这一天,却同时出现了两个意外。

阿鲁尔感觉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当日逃离了那幽林后,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对草原的熟悉,最多有个三两日的功夫,便可以重新找到回去的方向。

但是显然,他过度的有些自以为是了。在艰难的跋涉了几日后,到了今日,他再次迷失了方向。他没有发觉,他此刻走的方向并不是向南,而是在某一刻稍稍偏离,以至于此刻完全就是转了个圈儿,一路向北而去。

扶着一株大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勉力抬起手搭着凉棚向空中望去。那里,太阳的光照毫无遮挡的洒落下来。

在这极北的大地,这般无遮无拦的阳光直射,落下的不单单是光和热,还有更加致命的射线。

眼前一片片的光晕浮动,让阿鲁尔什么都看不清,到处都似乎在氤氲着、扭曲着,仿若置身在某种幻境之中。

他又饥又渴,五感六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削弱了数倍。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再去尝试分辨什么方向了。他嗓中发出了莫名的呜咽,贴着树身滑坐下去。

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境地的?他本是蒙古王庭中,除了几位台吉外最显贵的少爷啊。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是骑着神骏的坐骑,穿着最精美的华服,趾高气昂的走在一众小伙伴中间,受着各种奉承讨好的谄媚。

哦,也不都是如此,他也要讨好别人:那个火一样艳丽的女孩儿。她美丽的如同精灵一般,好似天神收藏的珍珠落入了凡尘。

她叫图鲁勒图,是大汗的小女儿。他和她一起长大,从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告诉他,以后他必将要娶了她做哈屯。如果他能娶到她做哈屯,他甚至有可能做到更高的位置,然后创下如同成吉思汗般的不世功绩。

成吉思汗啊,那是多么伟大的一个名词?阿鲁尔苦笑着甩甩头,他从没敢那么想过。但是对于那个美丽的,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却有着毫无疑问的感情。

是的,他坚信自己日后一定能娶她为妻,让她成为自己的哈屯。而自己和她也一定会很快乐,很幸福,成为所有热羡慕的焦点。

可是,可是这一切忽然在某一天出现了变化。在那个汉人出现的那一天!汉人,苏默!

他喃喃的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忽然露出极复杂的神色。怨毒、愤怒、不甘、嫉妒、却又带着深深的恐惧。

他的身子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下意识的扭头左右张望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

他忘不了深林中的那一幕。那群如鬼一般的黑袍人,钰公子蹦碎如烟、完全超越常理的消散,还有那个相貌温文尔雅的中年人。那是苏默的父亲,他听的很清楚。

那个苏默已经狡诈阴毒的让他大吃苦头,几次三番的被其利用,差点把小命儿都丢了。可谁能知道,他的父亲竟是比他更可怕的存在呢?那些黑袍人,不!不不!那些黑袍,根本就不是人,绝对是魔鬼!真正的魔鬼!

阿鲁尔再次想起那一幕幕,浑身吓的发抖。草原上以前流传着各种各样的魔鬼的传说,他本来以为都是以讹传讹,从来不曾真的相信过。

但是这一次,在经历了深林中的那一幕后,他信了,彻底的信了。若不是魔鬼,还有谁能做出那种事儿?

而苏默的父亲,竟然整日和那些魔鬼打交道,而且很显然,他似乎还能在某些时候,可以驱使那些魔鬼的力量。这简直让人细思极恐啊。

而自己,偏偏好死不死的,正是因为和苏默产生了纠葛,这才一步步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虽然严格来说,他都是被算计和吃亏的一方,但谁敢保证,苏默他爹会不会认这个理儿?

阿鲁尔将心比心,觉得如果换成自家老子,那是绝对不会认的。自己那位父亲,身为堂堂蒙古王庭的右帐汗王,位高权重、势力极大,连大汗有时候都要给予几分面子。

所以,大多时候,连带着自己这个右帐汗王之子,便也水涨船高,隐隐已是二代中的头领。平日里,无论是自己占理还是不占理,在父亲那里都是自己的理。

想必,那苏默的爹爹,也是如此吧。

他叹息着想着。可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的心生恐惧,那些个黑袍给他留下的恐惧,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不行,我不能停,我必须要坚持。只有回到了父亲身边,才能靠着父亲的权势护住自己。如果还继续留在这里,一旦那些黑袍,或者苏默的父亲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找自己的话……那后果,阿鲁尔想想就不寒而栗。

于是,他再次鼓起余勇,奋力站了起来,就那么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究竟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又将走到哪里?这些他都来不及去想了。他只有一个念头,走,继续走,不能停!一直走到父亲身边去,一定要回去。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靠着这个信念,他终于顽强的再次踏上了征程。直到某一刻,他听到了人的声音。终于,回来了吗?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随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593章:墙外有耳

阿鲁尔再次醒来时,感觉眼前一片昏暗。这里似乎是一座帐篷,透过帐篷的缝隙隐隐能见外面微弱的天光,此时应该是黄昏傍晚时分。

熟悉的帐篷让他有些激动,但很快他便沉下心来,并没如以前那样立刻就叫喊出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对他即是一种磨难,却也是一种砥砺,让他终于从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中二少年,变得开始有了城府,懂得敬畏了。

身上到处都疼,浑身无力,这是长久处于饥饿和过度疲惫造成的后遗症,怕是要好好的将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这里是哪里呢?自己又被何人所救?是某个部落的牧民,还是另外的其他什么人?

阿鲁尔小心的睁开眼,借着晦明的光线偷偷打量。随即一颗心开始下沉,初始得救的喜悦也瞬间消退下去。

从这个帐篷的布局和摆设来看,这里绝不会是普通的什么牧民所应该有的。倒是与他见惯了的军营中的格局,大抵有些类似。

军营……阿鲁尔激灵灵打个冷颤。草原上现在除了蒙古自己的部队外,再有其他的军营便只有两个可能。其一就是与达延可汗对立的亦思马因部;而其二,便是来自更北方的罗刹人。

至于说如亦不刺,又或朵颜三卫这些,要么是在南方与大明交界那边,要么就是在极东那边的白山黑水之间。

阿鲁尔记得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几天内,凭借着双腿能走到那些地方去。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上述两个势力了。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那个苏默的势力。只不过无论是从当时自己跟在大台吉身边听到的消息,还是后来跟在钰公子那些人身边时听到的一耳朵,都表明了似乎苏默已经拔营往王庭去了,想必应该不会再在此地留什么人把守。

亦思马因和罗刹……阿鲁尔一个劲儿倒抽冷气儿,心中发苦。自己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了?为什么长生天要这么惩罚自己呢?不过相对于罗刹,他倒是更希望自己此刻身在的是亦思马因那边。

无论怎么说,自己和亦思马因总都是蒙古族人。亦思马因曾为蒙古国师,他与达延可汗争斗,却不会因此迁怒下面普通的族人。而且他身为蒙古右帐汗王之子,身份敏感,亦思马因就算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更多的可能是会奇货可居,用自己来跟达延可汗换取利益。这样的话,他的小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至此已算是得到保全了;

可要是罗刹人的话……

阿鲁尔想到这里,脸庞皱的跟包子似的。之前那苏默接连两次大破罗刹,好像好折腾死了人家一个极重要的人物。阿鲁尔可是知道,这两次大战,苏默几乎完全是利用了图鲁勒图,借用了蒙古的力量达至的。

而后,紧接着便是大台吉图鲁博罗特忽然突袭,一记稳准狠的黑虎掏心,干脆利索的打了罗刹人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将人家的中军击破捣毁。两下里这仇,算是结的大了去了。

至于说前次都是大明的苏默干的,嘞了个擦的,这事儿自己知道,可罗刹人不见得知道啊。被那苏默几番运作,早已经是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所有的债,都只能记到蒙古人头上去,偏偏却辩无可辩,阿鲁尔想到这儿就憋屈的要内伤。尼玛,这是何等的我操啊!

但愿长生天庇佑,他长长的吐口气,默默的衷心祈祷着。侧耳仔细的倾听了一会儿,外面似乎并没人看守,只在极远的方向,似乎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莫不是自己猜错了?不然的话,怎么自己这边竟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他心中忽然起了惊疑。

但是不过稍一思索便又释然。以自己眼下这种状况,又只是孤身一人,便敞开了让自己干些什么都造不成有效的伤害。至于说逃跑,这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在野外行走就跟送死没有两样,这从之前自己的遭遇便能知道。

既如此,人家又何必费那事儿派人来看着他?爱走不走的,换言之,在人家眼中,他阿鲁尔根本算个蛋。

这么想着,虽说有些气馁,但也让他暗暗轻松起来。摸索着悄悄爬起来,当脚落到实地上,不由的一阵微微的昏眩袭来,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立柱,很是喘息了几下才慢慢适应过来。

必须要尽快搞明白身处的环境,他轻轻握了握拳头决定。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这么为难自己。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他总算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他人的仁慈又或侥幸下。

无论对方对自己有无恶意,又或重视还是不重视,他都必须提前自己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来根据信息作出必要的应对。

不得不说,苦难确实会加速人的成长。这个昔日的懵懂少年,终于在这一刻开始蜕变了。

停留在原地积蓄了一会儿,感觉着身体中稍稍回复了些力气,他慢慢的移动脚步,小心的靠近帐篷帘门边上。

又再仔细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了确实没人在外看守,这才小心翼翼的挑开门帘向外探看。

一阵酷寒的冷风瞬间拂过,让他不可自抑的打了个寒颤,浑身有种被针砭般的疼痛。

天边暮色仅剩最后一丝余晖,另一边能看见稀薄的月牙子如纸一般,已然挂在了天上。

离着所在的这座帐篷,前后左右都有些稀稀落落的帐篷立着。外面不见什么人,却能从其中几座帐篷中,听到细长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一两声轻微的鼾声。

整个大营泰半沉入寂静,不见一丝火光。唯有再远点一处所在,能看到有昏黄的火光跳动。那里,应该便是中军大帐了。

这,果然是一片军营,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大。

微微活动了下手脚,又紧了紧身上的毡衣,阿鲁尔微微闭上眼睛,下一刻猛地一咬牙,豁然睁开眼睛,闪身从帐篷中而出,猫着腰躲避着,以最快的速度向那火光处靠了过去。

只是越往前走,心中的疑窦越重。这一路上,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么多的帐篷中,传出呼吸声的其实并没几座。而大多的其实都是空帐,并没人在里面。甚至连大营中本该不间断的巡逻哨探,都不曾见过哪怕一拨。

一座军营,在夜晚扎营后,竟然会不安排哨位巡视,这简直令人不敢置信。那位指挥官得是多么的作死,才敢这么玩忽职守?

带着这种疑窦,他愈发坚定了要摸清这里情况的决心。一路连闪过十余座帐篷,终于慢慢靠近了那透着火光人声的大帐。

果然,在这里,终于出现了卫兵。只不过看上去,这两个充当卫兵的家伙很不负责任。就那么抖索着,软踏踏的靠在帐门边上,除了偶尔因为寒冷,时不时的搓搓手跺跺脚外,大部分的时间却只是随便四下张望几眼,然后便病恹恹的缩着脖子打盹儿,半点哨位该有的警惕都无。

阿鲁尔心下又喜又忧。喜得是这么一来,自己被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和机会搞明白状况;

忧的是,那么多的空帐,还有这里略显诡异的情况,很大可能是因为人都派了出去,所以才导致了内里如此的空虚。

那么,是什么情况才能让一座军营空虚若此呢?答案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外面,很可能有莫名的极大危机临近,使得大营中的人不得不尽量将人手调出去应对。

如此,问题来了。一旦军营这边解决不了外来的危机,留在营中的他,又将如何应对?覆巢之下无完卵,大营的敌对者可不会在大战之中有那个耐心去分辨,身处敌营中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两方交战的状态下,身在敌营的他便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敌人!是属于必须被消灭的目标。而他唯一的出路,便是一切听天由命,并且在第一时间跪地不动,寄希望于对方的士兵不会杀红了眼,连投降的俘虏也一刀砍了。

不,不能这么被动,必须要提前做些什么。他暗暗下定决心。小心的避开两个哨兵的视角,几番蛇伏鼠窜,终是靠到了大帐的侧后方一处阴影中。

默默的调息了一会儿,将躁动的气息平复下来,这才低头仔细踅摸了下,找到一处边角轻轻挑了开来,然后伏下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里面的人语声瞬间清晰了起来,随着一阵温热的空气传入了耳中。

“……跑了。哈哈,此次可是丢尽了颜面。”

“那又怎样,这些大人物们总是不会真的损失什么,不过是短暂的失去些全力而已。不用多久,便会又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重新将失去的拿回来。”

“唔,你说的倒也是。石墙(注)里每日不知要发生多少龌龊,那些冕下们你方唱罢我登场,谁又真个成了事儿的?还不是要看陛下的脸色,一帮子蠢货,嘿!其实就算陛下,也还不是被索菲亚公主和那位……”

“嘘,禁声!你怎敢这么大胆,若被人听了去,你我都别想有好了。”

两个男子的对话到此停住,似乎触动了什么,都沉默下来。外面侧耳倾听的阿鲁尔满面的苦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果然是罗刹人的军营。

可是罗刹人不是整个南方军团都被大台吉一战击溃了吗?怎么在这里又出现了?

阿鲁尔心中惊疑不定,想了想,又再深吸口气,继续侧耳听去。

………………………

注:克里姆林宫,原名在俄语中意为“内城”,曾是俄国历代帝王的宫殿、莫斯科最古老的建筑群,始建于1156年,尤里?多尔戈鲁基大公在其分封的领地上,用木头建立了一座小城堡,取名“捷吉涅茨”。 1367年改为石墙。十五世纪的砖砌宫墙(周长2.5公里)保留至今。

第594章:惊闻

许是过了很久,又或只是片刻,直到阿鲁尔觉得手足有些发麻,差点以为里面没人了时,里面又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些冕下们的争斗咱们管不着,可眼下咱们这儿怎么办?”一个男声幽幽响起,却是两人中第一个开口的那人。

“还能怎么办。伊诺大公此次大败,整个南方军团几乎损伤大半,连莫里茨都死在了这里,据说国内许多人都嚷着要倾举国之力南征。陛下也有些压制不住了,这才将咱们半路截下,留在这儿作为前哨。只能祈祷上帝保佑了,唉……”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满是无奈和不满。

“举国之力?哈,用不用这么夸张?这些肮脏的鞑靼人,早已失去了他们先祖的荣耀,也就是伊诺那个自大狂、蠢货、废物,才让这些野蛮人有了可乘之机。要我说,何必那么麻烦,只要把东方军团或者西方军团抽调过来,全力整合后,不出半年就可以彻底平了这些野蛮人。真不知国内那些冕下们是怎么想的,还举国之力,要知道,相比起来,西边那些异教徒才是咱们的心腹之患。”

“不不不,我亲爱的伊利耶夫斯基,我可不这么认为,你太小看这些鞑靼人了。”

“哦,是吗?难道我说错了吗?就凭他们这些简陋落后的弓箭长矛吗?不,我敬爱的荆棘花伯爵,现在可是火器时代了。在强大的火器面前,那些肮脏的野蛮人将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只能在我们的炮火面前颤抖。火炮,火炮和火枪才是这个时代的王者。”伊利耶夫斯基夸张的大叫着,言语中满满的都是傲慢和不屑。

荆棘花伯爵似乎发出了一声哂笑,“是吗,那么怎么解释莫里茨的死呢,我亲爱的伊利耶夫?别忘了,那家伙可是号称莫斯科之盾的,别人或许可能犯下轻敌的错误,但是他不会,永远不会。我想你我都了解那家伙,那简直就不是个人,完全就是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

伊利耶夫斯基窒了窒,显然他虽狂妄,但对于莫里茨,他还是非常认同荆棘花伯爵的评价的。

“或许,呃,或许真的只是意外呢?汉斯,你得承认,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意外的发生,就比如咱们现在的处境。哦,该死,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一连损失了近一连的士兵了。那可都是很棒的小伙子,却死的毫无价值,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别跟我说什么见鬼的神狼这种话,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绝不!”

伊利耶夫斯基似乎有些激动起来,语声也猛然提高了好几度,但阿鲁尔却能听出来,他高昂的语声中,满含着说不出的恐惧之意,以至于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里面的荆棘花伯爵似乎又在说着什么,但是阿鲁尔却没了心思去听。他脑海里回荡着的,全是伊利耶夫斯基口中的“神狼”一词。

在蒙古族中,一直流传着狼神的传说。他们自己也号称自己是苍狼的子孙。

传说中,蒙古曾一度被灭族,最终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叫孛儿贴赤那(意为苍狼),他的妻子名叫豁埃马阑勒(意为白鹿),他们率领本部落的人迁到斡难河源头不儿罕山居住,并最终将蒙古族延续下来。这才有了蒙古人说的苍狼与白鹿的子孙一说。

而这个说法随着时间的衍变,渐渐的被神化了,最终变成了蒙古人是苍狼神的后代。其实真正与狼什么的,却是完全没有关系。真正的所谓与狼有关的,乃是西汉之时的乌孙国的国主猎骄靡。

传闻猎骄靡生下来后正遭逢国难,国破家亡,是一只母狼将其抚养长大,又有神鹰为他衔来泉水云云,这是题外话了,便不在这儿赘言了。

总而言之,到了此时的蒙古,对于狼的崇拜已然形成了图腾式的崇拜。

此刻,阿鲁尔忽然听到了神狼一词,顿时心下大动,当即便留上了心。

好歹从幻思中醒来,再听里面的对话,便断断续续的了。但大意上就是几天前,这座被迫遗留的大营外面,忽然发现了狼群的踪迹。

起初人们并没太在意,毕竟狼群是草原上极为常见的事物。虽然危险,但是若对上大队的军卒,又配备着强大的火力,这些狼群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事态很快便让罗刹人改变了观点。在接连损失了好几组巡逻队后,最终传回来个令人不敢置信、近乎玄幻的消息来:外面那些狼群,不是普通的狼。是在一只恐怖的神狼率领下的超凡狼群。

至于说为什么是神狼和超凡狼群,那是因为据容易强提着一口气跑回来送消息的幸存者说,那只神狼极为巨大,全身银白,额头上生着一蔟金毛。而且麾下的狼群中,也多有比普通所见青狼大出近乎一倍的巨狼。

这个幸运的家伙,最终还是死掉了,不单单是因为流血过多坚持不住了,更多的是惊吓过度,肝胆俱裂而死。

这下子整个大营炸了锅,人人惊慌,各种说法甚嚣尘上。眼看着这样下去,整个军心都要散了,没法子,两位军中最高指挥官只得一边强令下去不得妄议,违者以扰乱军心论罪;同时,将营中几乎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组成了最强悍的一队搜索队,主动出击,往外面去探查一番。

在如此强大的配给和编队下,哪怕真是遇到大队的狼群,也足以自保了。由此,才终于让士兵们安下心来。只是这样一来,驻留的营地中,便不可避免的空虚下来。

不过好在这里还足够隐秘,有了大队人马在外主动布开巡逻,便是真有危险,也等若提前战于营外,大营本身反倒是最安全不过了。

而且,他们之所以一直迟迟滞留在此不走的原因,除了被派在这儿当作前站,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等待另一拨援兵的汇合。而这拨援兵,阿鲁尔从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赛克赫阿里。

那么这位赛克赫阿里是谁呢?众所周知,昔日成吉思汗雄视天下,东征西讨,打下了一个诺大的地盘,几乎整个欧亚大陆都在蒙古的铁蹄下颤抖。

而之后,成吉思汗分封诸子,长子术赤的封地便在额尔齐斯河以西、花剌子模以北(包括额尔齐斯河流域和阿尔泰山地区),术赤的斡尔朵(行宫)设在额尔齐斯河流域。

1236年,术赤次子拔都统帅“长子军”西征,到1240年先后征服了钦察草原、克里木、高加索(到打耳班)、保加尔(保加利亚)、伏尔加河和奥卡河地区以及第聂伯河流域的罗斯各公国。被征服的这一广大地区成为拔都的兀鲁思,从1242年以后称为“钦察汗国”。

钦察汗国又称金顶汗国,曾一度将罗斯诸公国打压的几乎覆灭。但正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金顶汗国虽然一时强大,但是随着时间的变迁,到了1480年,随着著名的乌格拉河之战,时任金顶汗国大汗的阿合马,在征伐莫斯科公国时,被手下出卖,死在了战争途中,金顶汗国由此崩解。

金顶汗国崩解后,又再分裂成几个联合体。其中最弱小也是最偏僻的一个国家,便称为东西伯利亚汗国。而当代汗王,就是赛克赫阿里。

此时的蒙古早已不复百年前的强大,所以,东西伯利亚汗国虽然仍属于蒙古族,但却同时臣服与南北两个强大的邻居。南边自然是蒙古王庭,而北边便是莫斯科公国。

只是此时,蒙古王庭的主要攻伐目标放在自身的统一,还有更南边的大明朝廷。对于东西伯利亚汗国的羁縻便几乎没有,这使得东西伯利亚汗国不得不更大的倾向于北方离他更近的莫斯科公国。

不过虽然如此,一直以来,东西伯利亚汗国名义上,也还是蒙古的属国,每年都会遣使进贡朝见。却没料想,阿鲁尔今日却听到了东西伯利亚汗国竟完全投降了莫斯科公国,并且成为了莫斯科公国进攻蒙古北元的桥头堡和先锋了。

其实说起来,这事儿之所以会发生,正是因着苏默这只蝴蝶的翅膀闪动。原本的历史记载中,还要一直到再往后三四年,1502年时,东西伯利亚汗国才会彻底被覆灭,成为了当时俄罗斯帝国的领土。此中缘由,却非此刻的阿鲁尔所能明白了。

但即便是阿鲁尔不知道原本的历史,却也明白,眼下他听到的这个消息,对蒙古北元意味着什么。

战争,迫在眉睫的战争!也是变在肘腋的战争!倘若王庭那边完全无备,一旦战争开打,北元蒙古必将有倾覆之危。

不行,必须要赶快回去,回去将这个消息报知大汗。阿鲁尔开始悄然的向后退去,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最初的本意,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危而逃了。这一刻,他只是想到了自己族人的安危,自己种族的生存!

马匹,他需要马匹!还有充足的干粮和水!如果没有这些,他将无法坚持到跑回王庭。

而唯一的好消息是,从方才的偷听中,他终于大体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再上路时便不会迷失方向了。

他躲在阴影中,努力的分辨着、判断着,试图找到大营的补给点。食物和饮水,以及马匹,应该都能在那里找到。他必须要找到!

足足半刻钟过去,他的目光猛地盯住了一处,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找到了!

他左右看看,四周并无异常,当即抬腿便奔了过去。这是一处唯一与其他营帐不同的营地,没有帐篷,所有房舍全是用木料搭成,并在外以夯土糊实。之所以这样,用处只有一点,那就是防火。

里面似乎没人,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后抬手试图推开房门。然而就在刚刚触碰到门扉上时,忽然遥遥的一声狼嚎传来,瞬间让他面色大变。

第595章:功亏一篑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啊,孤绝、霸傲,带着一种凛凛皇威,沛然如同王者莅临。

这已然不能称之为嚎叫,而是应该称为王者之啸!

随着这一声啸,次第不绝的狼嚎声随之而起。从四面八方,从山林之间,铺天盖地而来;又如大江之水,连绵不绝,恍恍如浊浪滔天一般。

那声音初时还在极远,但不过片刻间,便已然如在咫尺。

整个营地似乎猛的一静,但转瞬间便又轰的一声炸了锅。大大小小几个营帐中,如同崩溃了的蚂蚁窝似的,呼啦啦涌出了无数的人来。

这些人个个面带惊慌之色,衣衫不整。甚至有的人只着内衣,赤着两条生满卷毛的大腿,就那么光着脚,似乎连寒冷都已忘却了。

呯,呯呯,叭——

短促的火枪声零星响着,阵阵的烟气腾起。这是那些惊慌失措的人,正在盲目的胡乱射击着。

中军大营中跑出两个一脸络腮胡的大汉来,各自手提着一支短铳,一边挥舞着一边大声喝叱着。

从声音中能听出来,这正是方才在中军帐中的那两个人:荆棘花伯爵和伊利耶夫斯基。

只不过此时两人口中喊出的话,却不是之前两人私下里闲聊时的语言了,而是一种发调古怪的语言,阿鲁尔有些听不太懂。不过倒是能从其中的手势和推断,大体明白里面的意思。

但是明白归明白,他这会儿却是顾不上去分辨了。这冷不丁的一闹,他再想偷偷溜走的可能是没有了。尤其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前后不着调的,简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显眼,便想躲都没地儿躲去。

初时的混乱中,便算有人看到了他,也顾不上去管他。但此刻当荆棘花伯爵和伊利耶夫斯基两人来到,顿时便一眼看到了他。

“嗨,小子,你!对,就是你!别动,把手举起来,慢慢的,举过头顶,对,好孩子,就是这样。现在,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军营里?”伊利耶夫斯基先一步发了话,摆头示意几个士兵将阿鲁尔围起来,一边开口问道。

另一边荆棘花伯爵大声的喝叱着聚集起来的士兵,分派往各个制高点和险隘处把守。待到吩咐完毕,这才又扭头冲伊利耶夫斯基大声道:“伊利,赶紧问明白,我们怕是时间不多了。”

伊利耶夫斯基高声应着,荆棘花伯爵目光瞟了阿鲁尔一眼,便匆匆忙忙的去了。这只是一个落单的鞑靼人而已,不值得他为此分心。外面忽然被大群的狼群围过来,偏偏派出去的人却一个都没回来,这让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阴霾。

那可是足足两百人啊。两百人竟一个都没回,甚至连个信儿都来不及回报,可见这外面的狼群是何等的可怕可怖。

要知道,派出去的那两百人的目的,就是对付这群狼群的。他们配备精良,弹药充足,可结果他却连哪怕一声枪声都没听到,这简直让人细思恐极。

没了那两百人,营中便只剩不到百人的士兵,又是仓促应战。或许能借着大营的设施防御一时,但要想击退这些狼群却是力有不逮。眼下,只能先顶一阵儿,然后趁着这宝贵的时间安排好撤退的事宜了。

荆棘花伯爵去了,这边伊利耶夫斯基的枪口已经抬起,对准了阿鲁尔,脸上明显露出了焦急不耐的神气。

阿鲁尔只觉得一颗心似乎都被揪住了,面色大变之际,脑海中飞速的转动着,以应付接下来的生死之局。

“将军,这位将军,请不要杀我,我只是一个牧民,一个走失的牧民。是的,我迷路了,然后晕倒了,然后又被你们救回来了。就是这样,我不是奸细。”他颤声叫着,努力的让话语清晰,并且慢慢转动着身子,让对方看清自己身上并没有任何能产生危险的东西。

“哦?你就是那个被我们捡回来的幸运小子?”听到了阿鲁尔的分辨,伊利耶夫斯基明显有了些放松,一边问着一边转头看向卫兵。

卫兵小心的近前看了看,然后转身对着伊利耶夫斯基点点头,表示没错。

伊利耶夫斯基作为这个营地的两个最高指挥官,当然早知道了阿鲁尔的存在。但是因为之前的变故,阿鲁尔又当时昏迷着,便没来得及提审他,是以这才未能认出他来。

此时见卫兵确认了阿鲁尔的身份,这才算真的放松下来,将手中的枪口垂下,阿鲁尔心中大松了口气儿,只觉得后背一阵冷飕飕的,却是刚才那一霎那,已然出了一身的大汗。

然而就在双方都松懈下来的当儿,忽然伊利耶夫斯基猛地脸色一变,霍然再次举枪对准了阿鲁尔,大叫道:“不对!你在撒谎!”

所有人都是一惊,正要上前的几个卫兵也嘎然止步,慌乱的又举枪瞄准。

阿鲁尔差点没当场吓趴下,心中暗暗咒骂着,面上却哭丧着脸叫道:“将军,将军,哪里不对了,我没撒谎,真的没有。”

伊利耶夫斯基额头上沁出冷汗,死死的盯着他,冷笑道:“肮脏的野蛮人,你休想欺骗我!你说你是牧民,可这附近百里之内都是人烟罕至之处,什么牧民会在这里放牧?迷路,哼,迷路能一迷百里吗?还有,你竟然能听得懂我刚才吩咐卫兵的话,那可是我们东斯拉夫人的语言,并且是属于军中特有的名词。你一个普通的牧民,是如何能听懂的?”

阿鲁尔面色微变,他猛的省悟,刚才一不小心,在伊利耶夫斯基放松下来,随后说的一句“收队稍息”时,自己也露出了释然的神色。没想到这个伊利耶夫斯基竟然如此敏锐,竟从这一点微小的细节中抓住了破绽。

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为,自己是从对方的神态上和动作中感觉没事儿了,这才做出的下意识的反应。至于普通牧民迷路的迷的一迷百里,自己大可将那些黑袍人拿出来顶锅。只说自己被他们抢光了牛羊,自己逃命才慌不择路跑到了这里。这也正好符合自己被他们所救的事实。

这番解释,七分真三分假,又蹦出个神秘的黑袍人来,想必在这种紧要关头,这些罗刹人应该更关心里面的变数,不会再对自己这样孤身一个小人物关注了。

果然,当伊利耶夫斯基听完他的解释,脸上若有所思,神态稍稍缓和下来。

正当阿鲁尔悄悄的松了口气儿之时,伊利耶夫斯基却又微微一皱眉,冷声道:“还是不对,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能不能解释解释,你为何现在站在这个地方?哼,你是想从这里窃取食物和马匹吧。”

阿鲁尔心中大惊,情急生智,连忙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睿智如您,我的行为逃不过您的眼睛。我确实是想来找点食物和水,您知道,我之前晕倒了,我饿极了,也怕极了。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又将面对什么样的人和危险。我只想回家,只想逃回我的部落中去。这没有错,不对吗?这位将军,你们眼下这里显然面对着巨大的危险,求求您,发发慈悲,放我走吧,我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上你们什么,也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求您了。”

他苦苦哀求着,尽量模仿着对方的语词句式言说着。好在蒙古地处欧亚相交之处,以往也有一些西域的商人往来,让他学会了一些。此时拿出来,倒也似模似样。

伊利耶夫斯基眼中闪过迟疑,难道自己真的判断错了?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可自己为何总感到哪里不对呢?

不过他倒是说得也有些道理,眼下实在没时间来查证了,对方不管是什么人,毕竟只有一个人,又身无寸铁,应该没可能对己方造成任何伤害。

还有那些黑袍人,又究竟是什么来路?从他片言只语中能听出来,这些人极为神秘,也似乎极为强大。那么,外面突然出现的那些可畏可怖的变异狼群,会不会跟那些黑袍人有关系呢?

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问这问那的,倒不如赶紧准备后撤。别到时候一个来不及,把自己先陷入了危机中才是。

想到这儿,正要开口答应下来,猛的一道灵光闪过心头,瞬间又绷紧起来。

这个人说的都对,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什么破绽。但正是这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这个所谓的普通的牧民,实在是太过镇定了。而且,他是怎么如此清楚的找到军营中补给的这里的?这若不是在军营中呆过的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好吧,即便是听说过鞑靼人全皆兵,几乎每一个壮年男子都参加过各种战争,应该有过军营中的经历。可是自己这是罗斯大营,与蒙古军营还是有着相当的不同的。能从这样的两个军营中,清晰准确的找到补给营地,这又哪里算的普通牧民?

要知道,蒙古的普通牧民,即便是参加了一些战阵,也大多只是在外围,甚至只是跟在大军之后作运送物资、驱赶牛羊之用。唯有那些真正的精锐的战士,才会被编入正式的军队中效力,也才会具备分辨军营中各个营帐不同的特点和分布情况。

眼前这人,绝不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牧民。至少,他肯定曾是一个精锐的鞑靼士兵。

那么,问题来了。他既然曾是一个士兵,为何却要极力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牧民?他一个士兵,又怎会孤身在外放牧,而后被那所谓的黑袍人掳走?他又是如何从那些如此强大神秘的黑袍人手中,完好无损的逃出来,最后被自己的人救回来?

谎言,全是谎言!他一定隐瞒了什么!这个该死的、狡猾的鞑靼人,他竟然敢如此愚弄我,而我差点就被他骗过了。这要是传回莫斯科,岂不是要被那些家伙笑死?

不过,这会儿倒确实不是查证的时候。我且不惊动他,待到眼前这事儿处理完,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来炮制他。我要让他明白明白,敢于戏弄一个高贵的贵族,是一件何等不可饶恕的事儿!

“把他带上,仔细看好了。”伊利耶夫斯基想通了疑点,却不再对阿鲁尔多说,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几个卫兵吩咐道,然后转身去了。

阿鲁尔一颗心往下沉去。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但却从对方的神态中感到了不妥。而且,对方不肯放自己走,他身无寸铁,又没有马匹代步的,那如何逃出去呢?

自己逃不回去,就无法将消息传回去。也没法提醒大汗小心那个苏默。这,这可如何是好?但愿,但愿那个苏默,现在还没到达王庭吧。但愿长生天庇佑,庇佑我蒙古能躲过此劫……

阿鲁尔颓丧的跟着卫兵走着,回头最后遥望了远方的天空一眼,心中默默的祈祷着。

第596章:逼

这一晚,阿鲁尔再次踏上了逃亡的旅途,虽然是作为一个俘虏的身份,但总算是不用再一个人孤身面对各种危机了。

而被他惦记的苏默呢,时间退回数日前的王庭……

骑射比赛,对于蒙古族人来说,大多也都是在节日期间的保留节目。尤其是青年人们,一个冬日的沉寂,让他们体内委实积压了过剩的荷尔蒙,巴不得这种活动每日都举办一次才好,自然是一片的兴奋和欢呼。

至于说比赛双方是大明钦差副使,和蒙古族的少年英杰兀木尔,那便更是让他们激动不已。

只是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当第二天早上,来到了比赛约定的地方时,看到的一幕,竟然让他们是何等的崩溃。

骑射比赛,是骑着马比的好伐。可你丫骑个异兽算几个意思?只看看还不等开赛,那些个马匹便各种不安的状况就知道,这要一旦开跑,那异兽要是发了性子,绝逼是谁挨着谁死的节奏啊。

这尼玛分明是*裸的作弊!太无耻了!

无耻?无耻你妹!苏默对此表示不屑一顾,老子的坐骑就是大尾巴熊,你要赛就赛,不赛就赶紧认输,少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真让人看不起。

兀木尔简直都要气疯了。

我去你大爷的,你既然要骑着这只熊比赛,那你干吗还那么大喇喇的接受了大汗的赠马?那可是名驹“照云烟”啊,价值千金亦不为过。

达延可汗也有些脸上不好看,虽然他并不在乎一匹马,但显然苏默这种吃干抹净的行为,吃相实在太难看了,令人很有种掐死他的冲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也等于无形中摆了他一道。他亲手发出的糖衣炮弹完全没有引爆,结果是糖衣被吃掉了,炮弹也没扔回来,回手却给扔兀木尔头上了……

“于大人,苏副使,这样不太好吧。”达延可汗淡淡的说道,目光中冷气森森,魁伟的身躯端坐在神骏的坐骑上,对骑着一匹普通马匹的于冕,造成了居高临下的威压。

至于苏默,好吧,汤圆这厮的高度一点也不比那些战马低,甚至大多战马在其面前,都要被它反超那么半尺一尺的。异兽啊,岂是说着玩的。

于冕扭头看看苏默,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随即回过头来,抱拳对达延可汗一揖,淡然道:“不知大王所谓的不好从何说起?要知道,此次比赛却不是我大明发起的。据老夫所闻,乃是贵部兀木尔小将军一再要求的。”

咦,这老头儿行啊。苏默在旁听的大为诧异,惊异的看了于冕一眼,心中倒是对老头儿暗暗点个赞。

在他心目中,于冕这个老货根本就是挂着清流名头的大奸臣。一旦真正面对外压时,怕是分分钟便会屈服投降。然而眼下这幅对答,倒是让他颇为改观,看不出这老头儿还是有着几分傲骨的。

于冕被他这一眼看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猛地使劲握紧了缰绳,面色微微发青,嘴唇抿了又抿,好歹将一口气捋顺。

他老来成精,哪会看不出苏默心中所想。这小竖子,竟如此看不起他,简直是在亵渎他于家的门风,亵渎他的父亲的清誉。

你等着老夫的,早晚好生教你做人!若不是此番关乎两国国体,他恨不得现在就跟这小竖子拼了。

昨晚他一得到这个消息,当即大吃了一惊,急招顾衡来商议,直到过了二更才睡下。他确实对苏默各种厌恶,但那只是个人的好恶。可若是上升到国事之时,这份个人好恶就必须无条件让路。这是他做人的坚持,也是于家一贯的门风。

正因如此,这才有了此时他力挺苏默的举动。可谁成想,那小竖子竟露出那副表情来,简直让老于冕气的要死。

“于大人,虽说是我方发起的比赛,但既然是比赛,当然首先便是要公平。苏副使的坐骑,明显乃是一只异种神兽,这世间还有何种战马能比肩?于大人当世君子,令先尊之清名更是海内共仰,然今日若一意如此,岂不叫人大失所望?”达延可汗眼见于冕竟然顶撞他,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森寒,话语中更是透着一股冰寒。

于冕哈哈大笑,脸上尽是讥讽不屑之色。达延可汗脸色愈发阴沉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然道“但不知于大人笑些什么。”

于冕笑声一敛,就马上昂首应道:“大汗,我中原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大汗一再提及公平,臣下请问,那为何昨日晚间,却听闻有人欲逼迫我大明副使,以文人之身对抗凶蛮奴隶?莫非此便为大汗所谓的公平否?”

达延可汗一窒,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目光不由的瞟了兀木尔一眼,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羞惭。若不是昨晚闹出那么一码子事儿来,如何让这老儿今日这般说嘴?真真可恨可恼。

“于大人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昨晚之事,虽不和规矩,但最后本汗不是已经处理了吗?最终也没让事情真的发生,那便如何谈的上不公?然而今日此刻,你们这般施为,不肯退让半步,嘿,可是摆明要欺我蒙古,羞辱本汗吗?却不知由此使得两国交恶,生灵涂炭,于大人可担得起这责任?亦非大皇帝陛下之愿意否?”

达延可汗一句话将昨晚之事带过,却抓着眼前事儿不放,言语中威胁之意,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

众大明使团中人纷纷变色,齐齐将目光看向于冕和苏默二人。话到了这一步,已不是简单的一场赛事了,而是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高度,别说他们,便是苏默这个副使,都不好随便发言,只能由于冕一言而决了。

可这话真心不好答。若不应,真被蒙古借此借口,引发了两国之战,那回去后妥妥的一个大罪是逃不过的;可若是应了,岂不摆明了让苏默这个副使出糗,任凭其被蒙古人羞辱?

众人便再如何对苏默有信心,却也知道,一旦真的靠真本事比过,苏默一介文人,是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出生就在马背上的兀木尔的。

可偏偏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岂不是未战先怯,等若自承不如,真个应了大明不如蒙古之言?这却亦等若丧失了国体,大失朝廷体面。倘若回去,就等着被御史弹劾吧。

于冕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左右为难,但却知道此时决不能有丝毫迟疑。否则传扬出去,说大明钦差被蒙古汗王威胁恐吓,不得不退让雌伏,那必将成为终生奇耻大辱。这耻辱不单单是他于冕个人,更是大明朝廷的。

“下臣尝闻,君不以势欺下,上不因嬉迁怒。今日之事,不过一寻常赛事耳,而今大汗非要由此以政国事,下臣不敢苟同。然下臣虽无力拦阻,但为了国家荣耀,却可不惜贱命,当以颈血溅之,以卫吾皇尊严!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老头儿昂然而呼,满面愤然。说话间,使劲扯下冠帽,伸手往旁边卫士腰畔抽出长剑,毅然决然的便往脖子上抹去。

这一下变发突兀,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达延可汗却是惊的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失声大叫道:“不要!快拦住他!”

只是事发突然,众人哪里反应的急?眼看着老于冕便要溅血五步,旁边忽然一手探来,只轻轻巧巧的三指捏住剑脊,生生的将那剑定在脖颈处半寸之处,再也不得寸进。

有风吹过,轻飘飘几根白须随风而起,却是这一下横剑自戕极是用力,锋利的剑刃切过,先将老于冕颌下胡须斩断了数根。

众人至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当即齐齐上前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手忙脚乱的将剑抢下来。再看向那千钧一发之际,捏住剑脊的人,正是苏默的随身护卫:胖爷。

达延可汗直到此刻,才长长的吐出口气来,不觉抬手抹了一般脑门,那上面已是布满了冷汗。再看向胖爷之时,眼中大有庆幸感激之色。

早听闻苏默身边有个超级高手随扈,想来便是此人了。今日幸得有此人在,否则一旦真个让这于冕死在眼前,传扬出去,达延可汗便半分道理都站不住,必将为天下唾弃。而那样的话,不但与大明彻底撕破了脸,更是等若逼着大明和亦思马因合力来攻,蒙古便再如何强悍,以一敌二之下,后果也是殊难预料了。

这老家伙,恁的刚烈倔强,不过一句戏言,何至于此?达延可汗边擦着汗,边心中暗暗腹诽。若他能知道后世的用词,怕是定要大喊一句:你妹,闹着玩下死手,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他却忘了,以他方才那般逼迫,实在是无形中把于冕逼到了墙角上,再也避无可避。老于冕固然是性情刚烈,却也真心没办法了,只能以死对抗,才能化解进而形成反击。

只不过正如力与反作用力的关系,使出的力道有多大,则必然反击的力度便多大。这般正比的关系下,达延可汗受到的反噬可能不难受吗?

他这边又是懊恼又是憋屈,却是不敢再来刺激这个疯老头了。只得悻悻的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对于冕道:“老大人这是作甚?本汗不过一句戏言耳,怎可如此。罢罢罢,左右不过一笑耳,贵使非要以熊赛马,我蒙古接……”

“且慢!”就在达延汗被逼的无奈,准备忍着气应下之时,忽然冷不丁一声轻喝,将他的话头就此打断。

第597章:大度的苏默

达延可汗话还未说就被人打断,顿时又气又怒,喵了个咪的,这是要闹哪样?一个两个的真当老子这大汗的威严是假的吗?这边刚被人刷了面子,马上就有人敢截自己话头了。

怫然扭头去看,却是不由微微一愣,那怒骂声便忘了出口。打断他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咱们的大明钦差副使苏默苏老师。

好吧,要说达延可汗对大明使团忌惮的人要排个位的话,于冕肯定在前三。这老头儿看似孱弱,实则却老而弥坚,极有韧劲儿,每每谈判下一场来,总是让达延可汗有筋疲力尽的感觉;

但是这一位却不然,那绝对是还要在于冕之上,毫无争议的第一名啊。因为这小王八蛋从不按理出牌,忽而一出忽而一出的,完全不讲套路,整个一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对上这主儿,根本就是找不到着力点,拳头打出去十次,绝逼的十次落空。那空唠唠的感觉哟,简直不要太酸爽。

所以此刻发觉竟是这家伙出声,达延可汗第一时间的念头不是发怒,而是戒惧,深深的戒惧。

“哈,那啥,大汗啊,你看,就这点儿破事儿,何必闹的脸红脖子粗的?太掉份儿。呃,这样,您呢,稍微等等,我和于大人再沟通沟通。既然大汗都亲自发话了,总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不是,您说是吧。”苏老师笑眯眯的说着,脸上满满的都是诚恳。

然而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落到达延可汗眼中,却不喜反惊,激灵灵打个冷颤,差点下意识的就要开口阻止,然后干脆应承下来算完。

哔了个二哈的,这货多咱这般好说话过?现在笑的如此灿烂,肯定你妹的有阴谋啊。只是这心思也只能在心里猜测下,压根就没法说到明面上。

达延可汗心中发愁,那面上就阴晴不定起来,也只能不置可否的看着苏默大模大样的拉着老于冕这个老贼头闪到一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比比划划的谋算起来。

“于大人啊,话说咱们爷俩儿这一趟差事,似乎到现在也没在一块儿好好聊聊。一个正使一个副使,这不该啊。”那边厢,苏默语重心长的说着,颇是感慨的样子。

于冕好悬没被气乐了。你个小竖子,原来竟也知道不该吗?你丫作为副使,不来主动跟上司早晚汇报请示,听这话头感情还是老夫的不是了?

“苏副使年少有为,又有几位国公力挺,原也不需将老夫放在眼中。现在这般说法,老夫真真是受宠若惊,当不起,当不起啊。”

于老头儿心中搓火,背着手望天,俩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苏默不说话,同样仰头望天。

一刻钟,两刻钟……

于冕抻不住了,满面疑惑的有抬头看看天上,心中暗道,这小竖子咋不说话了呢?他看啥呢这是,天上没见有什么啊。

“咳咳。”眼见那边达延可汗脸色越来越黑,于冕连忙咳嗽两声,下面暗暗伸手拽拽某人衣角。

“啊?于大人有何指教?”苏老师一脸的懵逼,如梦初醒般转头问道。

于冕气结,低声道:“苏讷言,你又再玩什么花样?不是你说有话说吗?怎的却不说话直管望天,天上有什么可看的。”

苏默啊了一声,诧异道:“哎呦我的老大人哟,你这……不是,我这不是刚一开口,就看你一个劲儿望天,还当您老接到了什么上天的启示啥的嘞。小子琢磨着吧,您这一把岁数的了,离着天儿越发近了,许是真有什么所得,我这不就是想跟着瞅瞅,开开眼界嘛。怎么,您没接到什么启示吗?”

于冕就头一昏,哆嗦着嘴唇指着他,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浑身抖得跟筛萝似的。

尼玛,这话可太气人了。什么叫我一把岁数了,离着天儿越发近了?这分明是咒自己年老,离死不远了嘛。这小畜生,这小畜生嘴太毒了,太毒了!

旁边顾衡赶忙扶住,对苏默苦笑着低声劝道:“苏副使,你就莫要闹了成不成。于大人毕竟年长,真要被你气出个好歹的来,怕是你也不好交代吧。况且,此时此刻可不是咱们内讧的时候,那边蒙古人可还是在看着呢,总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苏默翻了个白眼,这才悻悻的收了神通。喵了个咪的,老家伙不醒目,来不来的就跟哥这甩脸子、摆架子的,偏偏自个儿是个战五渣,看你还敢不敢没事儿挑衅了?哥玩不死你!

“咳,星吉兄这是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好吧好吧,算了,不说那些了,正事儿要紧。我呢,就是想问问,来了这么久了,咱们身上的皇命到底进行到哪步了?啥时候能完事回京啊?”

既然已经占了上风了,瞅着老于头那哆嗦的跟鸡爪疯似的,苏老师也不为己甚了,面色一肃,问起了正事儿来。他想家了,想老爹、想杏儿、想家里一帮子兄弟了。所以,难得的主动问起正事的进程来,琢磨着能不能借今日之事,找到加速完事儿的机会。

听他问起正事儿,老于冕倒是一愣,不由的也不抽了,略一沉吟才长叹一声,苦涩的道:“老夫有负皇恩,怕是还要一些时间,唉。”

苏默微微皱眉,“我说,老大人,能不能具体点?分歧在哪里?咱们最终要达成个什么目的?”

于冕抬头看看他,略一犹豫,这才低声说了起来。

原来,此番大明派使团来调解亦不刺与北元的事儿,面上是为了内附的事儿,实则却是领土的问题。

大明主张亦不刺内附,则目下亦不刺所在的驻扎地,自然便也应由大明接管,以此就地安置亦不刺部。

但是北元显然不肯,他们要求要么大明跟他们合击亦不刺部,然后两家瓜分亦不刺部现下的地盘。要么,亦不刺彻底内附,离开目下驻扎地,其地盘全部由蒙古接受才是。

两下里就这个问题僵持不下,各说各的理儿,谁也不肯退让半分,几次谈判都是不欢而散。偏偏两边都各有忌惮,可谓麻杆而打狼。大明怕谈崩了,真个逼的达延急了眼,不管不顾的先全力发兵灭了亦不刺部。那样的话,不但大明脸上无光,一个不好,还要防着蒙古趁机扣关偷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而蒙古这边也是心有顾忌。毕竟眼下达延与亦思马因的争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旦这次不能一鼓作气的将亦思马因打出去,那么若被亦思马因缓过气来,则蒙古统一草原的进程,必将要往后推移不知多久。

亦思马因曾身为蒙古国师多年,麾下门生旧部遍布各个部落,若是真个让其休养生息过来,最终的胜负,殊难预料,这是达延可汗坚决不能接受的。

而此时此刻,大明这个近在咫尺的强大邻居,便有了左右战局的能力。甚至都不用真个派兵参与,只要暗中以钱粮物资支持,另一方就要承受极重的压力,进而甚至会有战败的可能。

至于说原本其实大明也没闲着,达延和亦思马因都心知肚明。但这种程度上的暗中支持,一来毕竟力度不够;二来,大明的支援资助,至少在目前,也是两方面的。哪一方弱了,哪一方就会得到这种暗助,大伙儿都心照不宣。

但若是一旦彻底谈崩了,将事情明面化了,那势必将暗助转化成明助,则大事去矣。

凡此种种,这才有了眼下谈判的僵持。

苏默听完之后,默默想了一会儿,随即抬头打了个响指,笑道:“如此,我有数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于冕和顾衡两人的疑惑,自顾转身走到达延可汗和一众蒙古贵族前,笑眯眯的看了看满面疑惑的兀木尔,这才对达延可汗拱手作礼道:“大汗啊,我和老于头商量过了,既然大汗开了口,我们再坚持就是不给面子了。所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与蒙古两族间的情分,您说对吧。所以,好吧,我答应了,就不让汤圆上阵了,凑合着骑你们提供的马比赛就是了。唉,这事儿搞的,来你们这草原上一趟,又要打架又要比赛的,偏偏还是摆明了铁定要输的,这真是……算了算了,不说了,谁让咱们大明的人都脾气好,都爱好和平呢?便是吃亏也就吃亏吧。啊,哈哈,哈……”

这番话听的一众蒙古贵族满脸的古怪,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老于头……,好吧,这称呼真是,奇葩若此,怕也是没谁了。

众蒙古贵族只觉得奇葩可笑,达延却是听的脸色连连变幻。我去的,这话怎么听怎么一股子不对味儿啊。一旦传扬出去,无论输赢,自己这仗着主场耍赖欺负人的名头算是扣实了。回头要是大明也有样学样,红口白牙的耍无赖,自己便连指责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不行,这是个圈套!决不能中计!

想到这儿,达延可汗果断摇头拒绝。正色道:“苏副使,此言差矣。双方比试,本就是要公平才对。我方固然要求坐骑公平,但也当考虑到天赋的差距。所以,如果贵方能接受我方要求,那我方也可应承你们,从其他方面予以补偿,这样方显公平,你看如何?”

这话说完,达延双目便瞬也不瞬的盯着苏默,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变化。当看到苏默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和那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猛然一种不祥的感觉,升腾而起。

第598章:达延汗的崩溃

果然,当达延可汗话音儿刚落下,先前还一副“我委屈、我苦涩”的苏副使,便立即眉花眼笑起来。

“哎呀呀,大汗果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不以身份凌晚辈,不以强者欺弱小呀。小子真是那个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那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大汗之英明……”

达延可汗眼角直抽抽。快停!我了个擦的,平日里自己谄媚话儿也听了不少,可饶是如此,此刻听到这般*裸的阿谀,达延可汗也有些想呕吐的感觉。

而且呕吐之余,也是心中警铃大振。听听,不以身份凌晚辈,不以强者欺弱小。好吧,看样子如果自己不让这小子满意,这话儿就铁定会传扬开来吧,果然是吧。

这小混蛋,自己果然被算计了。

“苏副使有话便请讲就是,勿须如此……呃,如此夸张。”达延可汗使劲闭了闭眼,这才深吸口气淡淡的说道。

“嘎?让我来说,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然……”苏老师羞涩的搓着手,口中说着不好意思,眼神儿却瞟啊瞟的。

达延可汗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面色阴沉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小王八蛋,他看的是自己的闺女,图鲁勒图。他想干啥,难不成是想让我当场就赐婚给他?

妄想!这绝不可能!达延可汗霎时间将警报再次提升到顶点。开玩笑,且不说自己根本就不会将图鲁勒图嫁给他,便单只是大祭司那边的谋划,也决不能当众作出这种承诺来。

“等下,公是公,私是私。今日两国比赛骑射,乃是国事……那个嗯,那个国事友好交流。所以只能在国事范围里,不可涉及其余。”

达延可汗竟然也学会了一个新名词儿,不由的颇是得意,当场果断的斩绝了这小竖子的不轨之心。

苏老师顿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颓然道:“啊,这样啊。那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当我输了好了。这骑射也不必比了……”

达延可汗顿时就是脑门一黑,我哔了你个二哈的,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你这样*裸的,简直就是等于明摆着耍无赖,以此要挟嘛。你他妹的节操呢,下限呢?还要不要了?

“那个,咳咳,苏副使,咱们这不是在谈吗对不对?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说嘛。”达延可汗真想掐死他,可这个想法只能是想法,面上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耐心劝说着。

麻痹的!不比了岂不是正好给了你说嘴,小畜生休想!

苏默回嗔作喜,欢声道:“可以谈吗?这感情好,这样好。唔,那么要不我赢了的话,就……”说着,目光这会儿又瞟向某个方向。

众人这会儿也算是有些明白了,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顿时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这小子的目光看的是,兀木尔。但是显然,那眼神中寒光闪闪,没有什么好意啊。

兀木尔大惊,比之达延可汗,他可是更了解这姓苏的德性。这小子现在这样瞄着自己,肯定没安好心!不行,不论他想要如何,自己决不能让他得逞就是。危险,必须从源头就先掐断才是。

这么想着,兀木尔当即抢先一步开口道:“苏默,你我都是当事人,马上就要进入比赛了。所以我认为,无论什么条件,都不应该涉及到咱们二人本身,否则都会再次打破平衡,这对你我都是不公平的。”

苏默满脸的阴笑顿时一僵,转头看向达延可汗,目中满是期盼。

达延可汗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对着他叹口气,微微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兀木尔见此,长长吐出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他实在是心里对这个大明钦差副使的阴影太大了,尼玛各种阴谋小算计数不胜数,宝宝实在很受伤,受不住啊。

苏默左看看、右瞧瞧,再次仰天长叹,脸色灰暗。“我看还是不用比了吧,就算我输了好了。”

“你!……”达延可汗和兀木尔同时一晕,满面铁青的瞪着他。这尼玛上瘾了是不?不带这么玩的。

达延可汗脸色不悦,沉下脸道:“苏副使,有话说话,这般张口不比了,闭口算完了的,岂不太过轻佻?”

苏默猛地抬头,一脸的悲愤,拱手长长一揖,起身忿然道:“大汗这是什么话?小子从头到尾,可曾提过任何一个条件来?总是不等我话出口,你们就先这样不许,那样不行的,连话都不肯让人说完,分明是不想让小臣说话嘛。既然如此,那说什么给小子补偿?小子除了直接认输之外,可还有别的活路?来来来,也莫说什么轻佻不轻佻了,反正这里是大汗的王庭,大汗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干脆不如直接砍了小子的头,岂不痛快,何必如此费事。来吧,动手吧!哈哈……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吟罢,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好一副慷慨赴死的豪迈悲壮。

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齐齐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说着说着就吟上诗了?话说,那诗毛意思?咋听着不对劲儿呢?等等,他前面说什么来着?砍头?唉哟我去!他这是要求死啊,用不用玩的这么绝啊?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搞毛线呢。

蒙古兄弟们骑射无双,可这诗词实在是不太懂嗳。反应慢的还在一脸的懵逼呢,完全搞不清状况。

人群中,图鲁勒图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都快变成心形了。太帅了,简直太帅了!他,他竟然吟诗了。虽然听不懂,但是听着就不明觉厉,单那外形就酷毙了有木有?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要爱死他了肿么办?

蒙古别吉发花痴了,但同时痴了的,还有一个人,于冕,于老大人。

苏默这诗一出口,落到于冕耳中,登时让他悚然动容,浑身不可自抑的震颤起来。

苏默这首诗本是数百年后,大汉奸汪精卫的一首诗中的半阙。其时,汪精卫还算是进步人士,一意革命反清。和同盟会同志刺杀摄政王载沣事败后被捕,清法庭判汪精卫“大逆不道,立即处斩”。汪精卫在狱中写下此诗,表明他革命的决心。

全诗就不在此累述了,其诗中大意就是标明自己的清洁高崖,不怕牺牲。即便在北地慷慨豪歌,即使做了异族的死囚,也从容不迫;即便砍了我的头,也不辜负我少年的豪情。只要心魂流传,剩下的身躯由它成灰。 磷火不会熄灭,夜夜在燕台闪耀。

整首诗纵横捭阖、慷慨豪迈,实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而其中的“慷慨歌燕市”以及“残躯付劫灰”等句,又恰恰极附和目下的境地。因为古代时,尤其是宋之后,燕地便多被引申为异族之地。用在这里,可不正是应景儿。

至于那句“残躯付劫灰”,众所周知,昔日正统时,大儒于谦,也就是于冕的父亲,最脍炙人口的一首诗《石灰吟》中,亦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之语。这与苏默此时这句“残躯付劫灰”几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当于冕忽然听到这首诗,顿时便不由的引发了共鸣。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正身处蒙古王庭之地,这岂不与其父昔日孤身以抗蒙古也先之景何其相似?

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一生敬仰的父亲,于冕又如何能情难自已?霎时间如遭雷噬,情难自已起来。

“好,好!好一个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好一个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苏讷言,真我大明好男儿哉!达延汗,你若害我副使,便连同老夫一并杀了吧。”

他浑身抖颤着,用力的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顾衡,两眼通红的往前迈出。那本来显得瘦削单薄的身躯,这一刻虽然仍是颤巍巍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却忽然如同山岳般高昂威严。

大明使团中众人多为武夫,只有少数人听懂了苏默诗中意境。除了顾衡之外,常豹便是其中之一。值此之时,他也是心中激荡不已,满耳满心中都是回荡着苏默这几句诗词,一时间只觉得血脉贲张,再也不复往日平静。

眼见于冕昂首站出,当即紧跟其后,也是大步而出,直追苏默而去。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的同时看向顾衡。

顾衡满面涕泗横流,大口呼吸着,颤声勉强将诗中之意简短阐述了一番,随后义无反顾的往前迈出,紧跟在于冕身后站了出来。

众人在听了顾衡的解释后,一个个顿时也是红了眼,有大叫着向苏默追去的,有哭泣着跟随于冕的,还有那暴躁的,索性当场抽刀子要拼命的,这怎叫一个乱说的。

达延可汗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变故,简直不敢置信。他怎么也想不通,这说着说着,咋就演变成了眼前这模样了?

那小竖子究竟说了什么,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这一刻,达延汗表示,彻底的理解不能,三观崩坏了。

第599章:生死一赌

达延可汗很忧伤,因为他的乖女宝贝图鲁勒图也跳了出来指责他了。

“父汗,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苏默哥哥?你若要杀头,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

小别吉满脸泪水,伤心的对他嚷嚷一句,转身去追情哥哥去了。她要和情哥哥生死与共,看哪个敢动自己的爱郎。

达延可汗憋屈的肝儿颤,仰天仔细回想,究竟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事儿会变成了这个局面?

好像、似乎、大概没什么吧。不过,似乎、大概、好像有点像是那小竖子说的,没让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此啊。那这是……咦,等等。达延可汗百思不得其解,苦苦思索之下,忽然猛的灵光一现,猛然某个念头闪过,心中顿时隐隐约约把握住了某个关键。

那小竖子这般表现之前,先是和那大明正使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过头来便是各种表演,对,就是表演。这一点,达延可汗可以很肯定。

什么慷慨赴死,什么豪迈悲愤,全你妹的都是套路。骗人的!多年的上位者经验告诉达延可汗,那小竖子或许不是个怕死的懦夫,但也绝不是什么可以舍生取义的人。严格说来,应该定义为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商贾之辈。他如此表演,所图谋者,怕是与前番两家谈判之事有关。

一想到这儿,达延可汗顿时如同彻底打开了思路。再回想回想先前的种种细节,顿时犹若掌上观纹一般清晰起来。

唉,他长长吐口气出来。既然想明白了,这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憋屈,偏偏还不能发作出来。

因为这所有一切都是他暗地里的推断,他总不好自己忽然先提出来,以此来指责对方吧。若是那样,且不说那奸诈的小竖子只要当场否认会让自己无法下台,更会让宝贝女儿对自己的误会更深。

此时此刻,他只能被动的等待,等待对方狮子大开口。而且最憋屈的是,自己甚至还要在对方开口前,就先有个表面的应诺,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大度和歉意。

可是这歉意他妹的分明就是被那奸诈小子硬生生营造出来的,自己压根就没做错什么啊。而且一旦自己身为大汗应诺下了,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态度,放到两国谈判中,那也成了板上钉钉了。

中原皇帝有金口玉言之说,他蒙古大汗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想到自己这般被逼着应下许诺,简直犹如城下之盟一般,达延可汗就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明明是自己被算计了,吃亏付出的也是自己,却还要向对方低头赔罪、表示歉意,这尼玛是何等的我操!

“你赢了。”他长长的吐出口气,低下头看向那边走的不比乌龟爬更慢些的苏默,淡淡的开口道。只是这次的语气冰冷而威严,再无半分温情。

那边厢正满脸悲愤,倚着小美人儿娇软身子百般苦情的苏默,顿时如同中箭的兔子般窜了回来,脸上笑的狗尾巴花儿似的,哪还有半分什么悲愤不屈之类的?完全彻头彻尾的一个狗腿模样嘛。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还有于冕老头儿满脸激动,仍然带着一帮人站在前方,所有人都要以为之前所有一切都只是幻觉了。

“提出你的要求来吧,大明钦差副使。不过……”达延可汗冷着脸,目光中透出森寒的杀机。“……不要太过分!”

他话音顿了顿,最后几个字似乎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满含深意和决绝。

苏默秒懂,眉花眼笑的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小臣可是读书人,识进退、明规矩,那可是本分呢。”

达延可汗就拳头猛的一握,赶紧使劲闭了闭眼,这才又缓缓睁开,将心中那股暴虐压下。

“说!”他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来,却是不肯再多言半分。他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直接喊人将此子拖下去五马分尸了。

苏默眼珠儿转了转,“哈,那个啥,那老头儿我瞅着好不顺眼,要不大汗你先砍了他脑袋再说?”他忽然抬手往人群中一指,笑嘻嘻的说道。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人群中,右帐汗王满脸铁青,怒发欲狂。苏默指的可不就是他嘛,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大汗刚才可都说了,不要太过分。既如此,又哪里会因他一句话,就直接把自个儿重臣砍头的道理?这分明就是一种羞辱,对右帐汗王*裸的羞辱!

这一点,右帐汗王明白,很快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大明使团中有人低低的笑了起来,右帐汗王一张脸已然如同锅底一般,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达延可汗面颊微微抽动,一言不发的冷冷的看着苏默。旁边,图鲁勒图悄悄的扯了扯苏默衣袖,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苏默哈的干笑一声,拍拍小姑娘嫩白的小手,冲达延可汗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啥,这不是瞅着都板着脸,严肃的怪吓人的,开个玩笑娱乐下大伙儿,调节下气氛。哈,别当真别当真,嘎嘎……”

我娱乐你一脸!右帐汗王快要气疯了。上前一步抚胸怒道:“大汗!我……”

达延可汗目光冰冷的横了他一眼,眼中那凌厉的杀机,让他激灵灵的打个冷颤,下面的话再也不敢出口,咬咬牙,默默的退了回去。只是低下头的那一刹,眼底的怨毒之色一闪而没。

“好吧好吧,说正事儿。”苏默耸耸肩,毫无半分表现不当的觉悟。但转眼便忽然面色一正,目光正正的直视着达延可汗,沉声道:“两个条件。其一,请大汗归还我大明被蒙古历年掳来的所有百姓,不得再有留难;其二,此番双方就亦不刺部问题的争执,以我方要求为准,在此番骑射比赛之后,立即签订国书。便是这两点,大汗以为如何?”

嘶——

这番话一出,场上众人都是一阵的倒抽一口凉气,人人面上都是一副震惊之色,全然没想到苏默在这个关头,竟然会提出这么两点要求来。

场中唯一没有太过惊讶的便是达延可汗了,便连提前和苏默沟通过的于冕都不由的愣住。但是旋即眼中露出又是欣慰又是愧疚的神色,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

这个他看不起的小竖子,先是以一首慷慨豪迈的诗词,标示了自己清高孤绝的品节,随后又在这个时机,提出了这么两个要求,真真是让老于冕不得不刮目相看。

要知道,他此时提出的这两个要求,没有一个是为他自己的。面对着一场很可能让他受伤甚至危及性命的赛事,他若是能借此机会要些防护自己或者限制对方的条件,必将让他的安全大大提高。

但是没有,他接连提出的两个条件,竟全都是为了国事。尤其是第一条,放归所有被蒙古掳来的汉民回归中原,甚至连于冕自己都从未想到过。

与国尽忠,于民以仁,这是何等的品节才能达至?这一刻,老于冕真的羞愧了,他哪怕再如何自诩名臣之后、清流高士,此时也不由的兴起一种自愧不如的惭愧。

达延可汗一双冷森森的眸子猛的缩紧,直如针尖儿一般。饶是他已经预料到了眼前这个结局,但真个听到对方提出的这两个条件后,也是不由的悚然动容、心中狂震。

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童子,年不过及冠,在面临生死关头,却首先考虑的是国家和民众利益,丝毫不见半分考虑自身安危。这样的人,在大明还有几何?倘若人人皆是如此,那他心心念念的统一蒙古,然后横扫八荒,再次杀入中原,光复祖上荣耀,岂不成了一场大梦?

面对着这样一个民族,别说征服他们了,能不能抗住对方的反击都是个问题了。这样一想,他竟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生平头一次,对于自己的理想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闭上眼摇摇头,放佛要努力将这种念头甩出去。再次睁开眼来,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不可自抑的流露出丝丝杀机。

胖爷脸色一变,脚下一错步已是站到了苏默身边,浑身劲力提起。汤圆微微低下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声,呲牙咧嘴。这一人一兽都有着超常的感觉,敏锐的做出了反应。

而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苏默身上那领衣袍的后颈处,一点金光隐隐,却是另一只暗中的杀手,也已然蓄势待发。

苏默心中微动,对着胖爷微微摇头,一边同时分出心神,将大尾巴熊和金甲安抚住。尤其是金甲,那是他暗藏的底牌,决不能在此时便显露出来。

至于眼下的危机,他早已算准了,达延汗是绝不会在此发难的。他隐隐有种莫名的预感,预感这位大汗对他似乎有着某种图谋,而只有保留着自己的性命,才是附和达延汗的利益。

这种感觉极其诡谲难言,但却又是那么的清晰,连他自己都莫名所以。所以,他在等,也在赌,赌这种从来没出过错的直觉。

“不可能!你这两个条件太过分,本汗是绝不会答应的!”良久,达延可汗森冷的声音响起,让苏默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600章:人人都有王霸气

对于苏默的心思,达延可汗推断的虽不中亦不远矣。苏默确实是想着浑水摸鱼,先趁机造成事实或者说部分事实的。

按照他的观察,达延可汗此人虽未枭雄之才,却是极为好脸面的人。这从他无论怎么不喜自家闺女和自己在一起,但从始至终也未当众说什么就能看出来。

还有就是,昨晚兀木尔搞出穆斯一事儿后,他果断斥退兀木尔,但却仍顺水推舟的应下了今日的骑射比赛,为的就是找回脸面来。

那么,如此一个强势的人物,若是能借此诱使其当众应下点什么来,那就绝不会再去反悔,至少明面上不会。由此,说不定此次钦差使命的完成,就要着落在此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达延可汗毕竟是一代雄主,其人之智慧又哪会真的欠缺?不但不缺,反倒远比旁人更高。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

事儿就是这么码儿事儿,若是达延没留意到这个陷阱,那么一切都皆大欢喜。可要是人家早明白了,苏默眼下此举,便等同于藐视人了。一旦达延可汗借此发难,便是治他个不敬之罪,大明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默多精啊,只从达延可汗如此快的反应中,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人家早已心知肚明了。是以,当即冷汗就下来了。

妈蛋,完了,玩脱了啊。他心中暗暗叫苦,眼珠儿急速的转着,开始想法儿自救。

“这……这哪里过分了?是你非要以公论公的,哦,我这提出来了,你又否决。说啥啥不行的,我还说毛线啊。算了算了,要么你干脆杀了我,要么就我也不用你们补偿什么了,我还是骑着俺家汤圆比吧。”

一时找不到说词,干脆放赖吧,先把水搅混了再说。大尾巴熊听到喊自己名字,精神一振,赶紧凑趣的伸过大脑袋来,在苏默身上蹭了蹭,口中低吼一声。

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齐齐变色,赶紧安抚各自的坐骑,个个气的鼻子都快歪了。这尼玛听说过狗仗人势的,可尼玛谁听过人仗熊势的?太无耻了!

达延汗脸色铁青,目中杀机如同实质。这些日子以来,他实在是受够了。这小竖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的威严,真当自己这个大汗是吃素的不成?

不行,不能再这么让他缠夹不清下去了,达延汗明显感到了脑袋里一涨一涨的,思维都不是那么清晰理智了。虽说不能真个杀他,但总要好好吓唬这小子一下,也让他知道个敬畏才是。

正想着要发作,苏默却是忽然满脸堆笑的先拱手弯腰唱了个大喏:“哈,老叔啊,开个玩笑哈,别恼别恼……”

达延可汗就是一晕,张口结舌的看着他。老叔?这……这是什么鬼?

苏默却伸手一把揽住身边图鲁勒图的小腰,笑眯眯的道:“老叔啊,说起来咱都不是外人,大家亲戚之间,太过斤斤计较实在太伤感情了。不如这比赛也罢了,那什么谈判的也别太当回事儿。大家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随便应付过去就算了,您说是不是?哈,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图鲁勒图小脸儿涨的通红,幸福的眼波儿流转,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小腰儿却任他搂住,动也不动。

达延汗真要晕了,快停!你这不是外人从哪儿论的,本汗咋就和你成亲戚了?

当然是亲戚啊,从哪儿论?还用问吗?肯定是从母兔兔这儿论啊。

放屁!那是本汗的格根塔娜,跟你有个毛的关系!还有,本汗的闺女名叫图鲁勒图,不叫什么狗屁的母兔兔!

了解了解,不过母兔兔愿意跟我,你奈我何?你动我个看看,看你闺女肯不肯先?

达延汗就是一窒,使劲的握紧了拳头,松开,然后再握紧。

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但一切都在眼神的交流中完成。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肯定能看到半空中那目光碰撞迸射出的火花电光。

旁边所有人都面色古怪,看着这一老一少深情凝望着。一个满脸贼忒兮兮的笑的那叫个贱啊。另一个却是面色青白不定,转换不停。

这是什么情况?两个大男人在那儿眉来眼去的,这画风,实在是……实在是……

“星吉,他们,咳咳,他们这是……”老于冕不能淡定了,以手掩嘴,悄然低声向顾衡道。

顾衡也是满脸怪异,迟疑着道:“或许……那个大概……可能,咳咳,嗯,是在……是在以特有的方式那啥,嗯嗯,交流吧。东翁,苏副使非常人,所行亦非常事……这个,见怪不怪则可。”

于冕就眼神有些飘,以手遮面,微微半转身子,叹道:“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便如此成事,传扬出去,也羞死个人了。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顾衡好悬没昏倒,震惊的看着自家东翁。殊没料到,自家这个古板的老东翁,竟然也知道这个调调儿。

于冕老脸一红,但随即一梗脖子。哼,老夫一代名士,这区区抚菊弄萧之道何足道哉。非不能为,只不愿为耳。

顾衡讪然,遮面败退。

这主仆俩间的暗中交流无人知晓,那边厢右帐汗王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咳使劲咳嗽了两声提醒,达延可汗猛省过来,目光急速的左右瞟了瞟,顿时大为尴尬。

“小子,不要太过分了。你这般作为,是逼着本汗不留退路了?”达延汗微微俯下身子,口唇微不可查的轻轻动着,话语声却清晰的送入苏默耳中。

苏默大惊,我去!好高明的腹语术,老头儿,你还会啥,懂内功不?真气呢?黄帝内经、素女术啥的懂不懂?

达延汗手掌又开始发痒,想掐死他。

呃,咳咳,好吧,歪楼了,歪楼了,言归正传。

“那啥,老……”苏默笑眯眯的开了口,达延汗身子一抖,使劲的拿眼瞪他。

“……咳咳,大汗啊,你看哈,咱这样行不行。所谓谈判嘛,不外乎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若是有不同意见,大可说出来商量嘛对不对?君子绝交还不出恶言呢,大家有商有量,本着共赢的宗旨,谁也别占谁的便宜成不?总不能我每说出一条,你就这样一点回旋没有的全盘拒绝,这样小臣也很难做啊。”

老东西的面儿得给啊,不关母兔兔的事儿,单只是这老货是个狠人这一点,这面儿就不得不给啊。

达延可汗听他终于是给出了台阶,总算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儿。面上总算好看了些,哼道:“也罢,既然苏副使这般说了,本汗若是一点不允,也是苛责求全了。方才苏副使所提第一点,或可商榷。本汗以为,以五百户汉奴之数,应可支应。再多,绝无可能;而第二条,却是万无商讨余地!亦不刺部本为我蒙古之属,所驻之地自古便为我蒙古旧地,岂能随意割裂让出?此事不必再说!”

此话一出,众皆大惊。大明使团众人是惊中带喜,虽说没达成目的,但达延可汗这般说了,便等若打开了个口子,于后再谈之时,大有益处;

而蒙古众人却是又惊又怒,怎么也想不到,大汗竟然真个应了。虽说只是应了归还五百户汉奴,但正如大明使团众人所想一般,这口子一开,再想止住怕是千难万难了。

右帐汗王满脸阴霾,上前一步抚胸振声道:“大汗,今日不过只是一场骑射比赛,安能与国事相混淆?况且此列一开,于我蒙古大不利,还请大汗收回成命,三思之。”

右帐汗王这番话说罢,顿时引发众蒙古王公贵族一阵议论,纷纷点头不已。

达延可汗面上怒气一闪而过,目光在右帐汗王等人身上掠过,杀机盈盈。这些个蠢货,一味地只顾着眼前这点利益,全然不知自己所谋,简直是蠢到了家了。

还有这个图桑,看来他是有些按耐不住了啊。这么急着往外跳,就不怕跳的太快太高,回头死的很难看吗?

这般想着,正要说话,却不料忽然一阵鼓掌声先一步响起,让他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哎呀,小臣向来听闻这一代蒙古可汗,雄才大略,王霸草原,睥睨大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且不说大汗本人了,便连麾下也是这么的,这么的……哎呀,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总之是太佩服了,太佩服了啊。”

说话的正是苏副使,此时他满脸赞叹,饶有趣味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竟无人猜到他何以忽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来。

达延可汗面色稍缓,他虽明知道苏默这话肯定全是放屁,但终归是一番赞美,听在耳中面上虽不显露,心下却也颇有得意。

“苏副使谬赞了。”他淡然说着,冲苏默微微颔首。

苏默却忽然一正脸色,肃然道:“大汗差矣,小臣这却不是谬赞,是真心褒赞啊。”

“哦?”达延可汗一愣,随即莞尔道:“这如何说起?莫非苏副使真看出本汗身上有什么王霸之气?”

苏默重重点头,认真道:“当然,小臣虽不才,却也略精数数观人之术。不惟大汗一身王霸之气直冲霄汉,便麾下这帮臣子们,也很是有些人,透着不凡的气息啊。尤其是这位右帐汗王,啧啧,哎呀,哎呀,啧啧,厉害,厉害啊……”

他口中说着,说到众臣子们时,达延汗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身为蒙古大汗,身俱王霸之气也就罢了,可自己的臣子也有,又是几个意思?

众蒙古王公大臣们都是人精,自然也听的明白其中之意,顿时个个面色大变,纷纷扭头对苏默怒目相视,恨不得上前伸手捂住这小王八蛋的胡说八道。

只是不等他们有所表示,却见他一个劲儿的绕着右帐汗王转悠,嘴中吧唧着,满脸的惊叹之时,不由心中猛的一动,相互对望一眼,同时露出了然之色。一个个也都不急了,纷纷饶有趣味的看起戏来。

右帐汗王被苏默绕着看的头晕,心中更是又惊又怒。苏默那番挑拨的话,连十岁的孩子都听的出来,他又岂能不明白?

只不过他明白归明白,也觉得不会达延汗不应该受影响,但终归是心里有鬼,不由的偷眼觑看达延的脸色。这一看,却是让他心中发凉,达延可汗面无表情,似乎没听到一般。可是越是如此,右帐汗王越是恐惧。

他可是太了解这位可汗的脾性了。眼下这般作态,分明是心中怒极了的表现。饶是他自觉羽翼已丰,但当真个面对达延之怒时,也是不由的心中惊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哪个……哪个有王霸之气,我没有,我没有。”他猛地转过身,冲苏默大声怒道。

苏默却忽的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他。右帐汗王不明所以,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待要再说,苏默却忽然又一句话出口,登时让他瞬间血涌贲张。

第601章:苏副使的毒舌之威

“王八之气,你可以有的。”

“没有!”

“真的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

“唉,右帐汗王阁下,作为一只老王八,你非要一劲儿的不承认自己的一身王八气,莫非你真的想要的是王霸之气?哎呀,抱歉,这个才是真的没有呢。”

“我说了没……”

呃,等等,话说了一半,右帐汗王忽然一愣。这小竖子说的啥?老王八?他说的不是王霸之气,而是王八之气,他在骂我?他怎么敢骂我?

右帐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再看看苏默满脸戏谑的眼神儿,再听听旁边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使劲压抑着的吃吃的低笑声,瞬间,右帐汗王一张老脸就涨紫了。

“小畜生,你怎么敢……”他浑身哆嗦着,满脸铁青的戟指骂道。

“停!”一句话没骂完,原本一直细声细气说话的苏默,却忽然大吼一声,好悬没把他吓个跟头。满脸惊慌失措的连退两步,紧张的看向苏默。

这小王八蛋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完全不按理出牌,右帐汗王还真的怕他就此冲上来动手。这要猛不丁挨上两拳,那可不要冤死?

众人再次发出轰的一阵低笑。蒙古众王公都是眼中露出不屑鄙视之意,作为右帐汗王,却被人一声喝退,如此表现简直是丢尽了蒙古人的脸。

右帐汗王退出两步后也反应过来,不由顿时羞的满脸通红。然而苏默却仍是不肯放过他,紧随着上前两步,戟指喝道:“你一只老王八,才是真的畜生之身。大汗怜你年迈,准你列班左右,不过充当个吉祥物而已。何以竟如此大胆,竟敢谮越指责大汗的不是?你究竟是妄自尊大,不把大汗放在眼中,还是要图谋不轨,欲图谋反?你个老乌龟,好大的胆!还不退下!”

这一连串的逼问出口,直把右帐汗王唬的面无人色。刚刚因羞恼才鼓起的一口气登时又再泄了,被苏默最后一句“还不退下”喝的又是不由自主的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屁股坐倒地上去。

这一下,旁观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只不过这次笑的已有些肆无忌惮了,却大部分都是大明使团这方的人。而蒙古众王公大臣们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许多。

若说开始,他们还都觉得这位往日嚣张跋扈的右帐汗王出丑是一件快事,那么此刻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丑,这可就有些不是那个味道了。连带着看向苏默的眼神,也开始凌厉起来。

苏默多精啊,马上就感受到了这种敌视。当即又再上前一步,一脸的悲痛,长叹一声道:“看看,看看你什么样子?不过几句话而已,便惊吓成这个模样,哪还有一点儿蒙古勇士的风采?你又怎么配做这个蒙古的右帐汗王?要知道,蒙古勇士武勇之名,天下皆知。你今日这般表现,简直太让我失望了,完全就是给蒙古兄弟们脸上抹黑。如果我是你,就自己辞了这个右帐汗王,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做。比如这位兄弟,哎呀,一看就威武不凡、天生贵气;还有这位,瞅瞅,瞅瞅,别的不说,单就这把胡子,就平添三分威猛啊。啊,还有这位……那位……”

这次轮到大明使团众人捂脸了,节操,节操啊苏副使!你前面为了挑拨他们内讧也好,为了自保也罢,谄媚他们几句也无可厚非。可这连人家的胡子都谄媚上了,我去,咱还能有点底线不?

昔日三国时,曹操谄媚关羽,盛赞其须,可人家那是为了求才,所以不但无损声誉,反倒是成就了求才若渴的名声。但是你呢,你这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好不好?

苏副使嗳,刹车,刹车!快停!后面于冕老大人都咳的声嘶力竭的了,就是为了提醒他。估摸着再不赶紧停下,老爷子能把肺给咳出来。

苏默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回来。临了还加上了一句:“老乌龟,我是真心为你好,一定要三思呀。”

“小畜……哇!噗!”好吧,这最后一击出离的强大精准,果断造成暴击效果,再加上前面的连击,右帐汗王图桑一张老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紫了又白,张口一声大骂不等说完,已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身子摇了几摇,噗通一头往地上栽去。

众人齐声惊呼,连忙七手八脚的上前将其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的,却是怎么折腾也不管用。右帐汗王眼睛闭的死死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大明使团这边众人这边面面相觑,我去,苏副使好强大啊,不是给这老头儿直接骂死了吧。天呐,一直有听过三国段子里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桥段儿,还当只是夸张呢,今个儿可是真个见识了。哎呀,话说以后千万别得罪苏副使啊,不然惹出这般毒舌来,那死的冤不冤啊。

大明使团这边众人嘻嘻哈哈,如同迎接英雄一般将苏副使迎了回来。只是再看向苏副使的眼神儿,不免就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那边,达延可汗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这叫个无奈啊。原本苏默一开始大骂的时候他没拦,只是也气右帐汗王的嚣张,欲要借苏默之口给他个教训。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右帐汗王竟如此不堪,竟然给人活活骂吐血了都。

好吧,你吐血就吐血吧,竟然还玩起装死这一套来,这……这简直是丢人丢到天边去了,达延可汗现在真心想要掐死这老王八了。

对,右帐汗王就是装死。旁人或许是真没发觉,可达延可汗却是看的真真的。那么个死掐狠拍的,老家伙痛的手脚都勾勾了,偏生还要咬牙忍着,这尼玛是骗人呢还是骗自个儿?

常听闻海外有鸟,一受惊吓便把头埋进沙中躲避。自以为得计,殊不知那屁股撅的老高,早把自己暴露的一干二净了。眼前这一幕,是何其相似?

唉哟不好,既然自己发现了,以那小竖子的奸诈,又岂能瞒得过他?

这般想着,达延可汗下意识的那目光去瞟,却正迎上苏默清亮的一双眸子,里面满是促狭嘲讽之意。

达延可汗当即就是胸口一闷,这憋得。

“抬下去,抬下去!传萨满好生救治,不可轻忽。”赶紧让老家伙滚蛋,这尼玛太没面儿了。达延可汗臊着脸,挥手喝令人将右帐汗王弄下去。

“好了,咱不闹了成不?各退一步,早早谈定然后开始比赛,这都什么时辰了……”看着右帐汗王下去了,达延可汗凑近苏默低低的说道,语气中又是憋屈又是无奈,还透着深深的疲惫。

这尼玛,真心是太累了。不过一场简单的比赛而已,愣是给整的*不断、诡异难测,达延可汗也是醉了,再不想跟这小狐狸玩下去了。

此时此刻,他只盼着赶紧将这事儿结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小瘟神送走。妈蛋,滚回你们大明祸害你们大明去吧,草原人民真心伤不起啊。

苏默心领神会,回了一个了解的飞眼,把达延可汗惊的身子一晃悠,好悬没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十万户,最少十万户汉奴,不然我就……”

“十万?你疯了?没有,最多八百户!”

“你看,没诚意了不是。九万,九万行了吧。”

“……你爱咋咋的吧,不赛就不赛。”

“嗳嗳,你看你这人,怎么这么心急呢。都一把年纪的了,一点也不稳重。好吧好吧,我再让一步,五万户,我只要五万户,可以了吧,减半了都,你别太过分啊。”

“……一千户,你爱要不要。”

“你这,没意思了啊,算了,大家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一千五百户!不能再多了!”

“三万!三万户,这是我的底线了,你别逼我哈。”

“小竖子,是你逼我还是我逼你?两千,我只有两千。”

“少来,我都早问过母兔兔了,你手里绝不止这点。别闹了,算了,我给母兔兔面子,一万,一万户!什么?还没有,我操!你这是要耍无赖……好好好,五千,你要是说五千都没有,老子也懒得啰嗦了,转头就走。”

“你,你走!你他妈只管走!最多三千,这是我的全部了,你爱信不信。其他的是有,但都分在下面各头人手中,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收拢。”

“成交!”

“……”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在那里简直如同在菜市场上,为了一斤猪肉贵五毛还是减五毛似的锱铢必较,只把四周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终于还是以苏副使棋高一着,得意洋洋的先胜一局。达延可汗满面铁青、唉声叹气着。没办法,谁叫自己篱笆不紧,自家闺女竟给人家策反了,直接把他这老子给卖了呢?

不是我无能,实在是敌人太无耻了。女大,不中留啊!达延可汗捶胸顿足,一脸的生无可恋。

那边,图鲁勒图红着小脸低着头,踮着小脚在地上画啊画的。哎呀,这死人,怎么就把伦家给说出来了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好了,值得庆祝,第一轮谈判圆满成功。下面开始第二个议题,亦不刺驻地的问题。”苏默抹了把嘴角的唾沫星子,伸手从弗朗西斯科使徒手中取过水袋,仰头大大灌了一口润润喉,精神抖擞的乘胜追击。

达延可汗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盯着他,低声怒道:“小子,别得寸进尺啊。割地一事绝不可能,否则,我蒙古不惜一战!”

苏默脸上再次浮起优雅的笑容,竖起一根指头摇晃着,“不不不,慷慨仁慈的大汗啊,我是一个高尚的人、纯良的人,怎么会那么贪婪呢?谈判吧,任何问题都可以谈,不是吗?只要利益足够!”

达延可汗顿时眼神一窒,紧紧抿住了嘴唇。

第602章:谁比谁更奸之剑指河套

“呵呵,苏副使真是少年英发,果然了得。那行,本汗倒要听听,苏副使有何见解,又如何一个利益足够,没有不能谈的。”

达延可汗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半响忽然呵呵两声,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淡然说道。

苏默笑了,却不立即开口。就那么瞅着达延可汗不说话,直到把达延可汗瞅的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哈的一声,脸上露出讥讽之色,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达延可汗面上微微一变,看着他接下来的一个举动,瞬间再没了半分笑意。

苏默转过身去,冲着身后紧抿着嘴唇的于冕招招手,笑道:“老于,快来,人家大可汗终于愿意跟咱们好好谈谈了,您这正使可不能在后面躲懒啊。”

旁边一直提着一口气的顾衡瞬间放松下来,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赞赏欣慰之色。他刚才真怕苏默就此肆意开口,真个往下继续谈下去。

要知道钦差正使毕竟是于冕,若是所有一切都靠苏默这个副使谈成,老于冕怕是回去后,不,恐怕不等回去就要一头撞死了。无他,真心丢不起那脸面啊。

而且,就算这样谈成了什么,回去之后,一个嚣张跋扈、不敬上官、不顾大体的罪名,苏默怕是也逃不掉的。任何人都不会喜欢一个可能随时凌上,不讲规矩的下属。

好在苏默够狡诈,一下子就识破了达延可汗刻意营造出的假象陷阱,当机立断的将于冕推了出来。

第一个条件由他谈成,就已经把口子撕开了。而第二个问题才是此番出使的关键点,趁此时在这交由于冕这个正使接手,分寸时机拿捏的简直妙到毫巅,顾衡差点当场要叫出好来。

于冕显然也大为满意,看向苏默的目光中满是温和之色。再加上之前那一首诗词的共鸣,让老头儿几乎在顷刻间,便对苏默的印象彻底掉了个儿。

便在达延可汗气闷的目光中,老于冕走到苏默身边,抬手轻轻按了按苏默肩头,颔首微笑道:“苏副使辛苦了,你做的很好,出乎意料的好。果然还是圣上眼光独到,慧眼识英才啊。待得此间事了,回京后,若不嫌弃,还请来老头子家中小坐,论诗品酒,共谋一醉。”

顾衡在后听的一惊,随即面上露出笑容。这算是难得的面儿了,老于冕一向清高,这种邀请便连内阁几位辅政都未有过,可见其对苏默的认可了。

苏默也笑,反手搭了搭于冕的肩头,亦低笑道:“老于,会不会我去了后,发现自己又到晚了呢?”

这却是暗指前番于冕下绊子的过节了,于冕脸色微微一僵,暗骂这小竖子真是个混蛋,竟一点面儿都不给留。面上却是咳了两声,干笑道:“不会不会,定当扫榻以待。”

苏默哈哈大笑,对他伸手一引,这举动算是将前番之事一笑而过了。

于冕口唇蠕动两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归只是轻轻又拍了拍他肩头,扭头看向达延可汗,抱拳作礼道:“大汗肯以两国之谊为重,为两国边疆百姓为重,下臣深感敬佩,并代百姓与士兵们,向大汗致敬。”

达延可汗鼻中轻哼一声,深深的看了苏陌一眼,这才勉强挤出几分笑脸道:“好说好说,于大人谬赞了。倒是贵国英才辈出,这般多少年俊彦,真是让本汗羡慕啊。啊,哈哈哈。”

于冕脸色一僵,他如何听不出这是达延可汗的离间计?只是仍是免不了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忍着。

显然,达延可汗也知道,不可能因为自己几句话,就真个能马上得到什么,干笑几声后,便直接进入正题,看看苏默道:“那么,现在可以说了,二位准备如何说服本汗呢?”说着,眼神饶有趣味的在苏默和于冕身上来回转着。

于冕沉吟着,一时不好说话。他哪里知道该如何说,若是知道,也不必等到此刻了。偏偏当着达延可汗的面儿,他这个正使又不能真个去问苏默,心下这叫一个尴尬啊。

苏默却好整以暇的笑笑,抱拳道:“好叫大汗知晓,咱们于大人刚才有过交代,鉴于大汗的主动承让,咱们大明也不是不懂礼的。所谓有来有往,利益共赢,亦不刺部内附我大明后,亦不刺部现有之地,便归还你们好了。不过……”

他这一开口,于冕顿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儿,看向苏默的眼神愈发感念起来。要知道,刚才苏默的口气,完全是以他属下的口吻发话,如此一来,却是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的。

然而这口气还不等松完,冷不丁忽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大惊失色,好悬没立即伸手捂住苏默的嘴。好在他总算是对苏默的性子有些了解了,知道这小家伙年纪虽小,智慧却不可小觑,这才勉强没让自己轻举妄动。但饶是如此,脸上也不由的露出焦急之色。

苏默早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口气,悄悄伸手过去,假借搀扶之际,暗暗捏了他腕肘一下。

于冕微微一愣,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却看不出什么来,便好像刚才那一下压根是错觉一般。可不知为何,便只是这错觉,让他一颗心忽然沉稳下来,甚至连焦灼都慢慢消散开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竟而连个孩童都不如。罢罢罢,且沉住气看看,只要自己这个正使不说话,总是有转圜余地的。这般想着,便又平静了几分。

达延可汗暗暗观察,不由的咄咄称奇。这几日来,他手下和于冕谈判数个回合,他早已对着老头的脾气了解的 差不多了。知道这老头虽然刚正倔强,却是个性急执拗之人。

可眼下,怎么这老头儿似乎有所转变,与前番几次大不相同呢?心中想着,目光忽然在两人相扶的手臂上一转,眼神不由微微缩了缩。

看来一切关键,还是在这个小竖子身上啊。也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法儿,竟能让这倔老头儿都屈服了。

苏默使了什么法儿?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利用自己强大的神魂之力,稍稍引导了一下老于冕而已。

他此刻的意念之力何等强大,上帝视角已然能笼罩数里方圆。便不动用生命元气,单凭这神魂天生的等阶,稍微左右下一个普通老人的思维微调,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这种神魂之力玄妙异常,无形无色、无痕无迹,达延可汗肉眼凡胎,又如何能看的明白?

“不过什么?要知道亦不刺本就是我蒙古一部,本汗破例网开一面,允其内附大明已经是法外施恩了。苏副使,做人莫要太贪了。”达延可汗猜不透原因,索性也不去猜了,只冷冷的说道。

苏默仰天打个哈哈,随即面色一肃,正色道:“大汗此言差矣。亦不刺部虽原属蒙古,但蒙古又何尝不是原属大明?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如此说来,亦不刺不也即是大明臣子吗?怎么,莫非大王可是有谋逆之意,不认我大明这个共主了?”

这话一出,不惟达延可汗面色变了,连于冕等人也是面色大变,浑身都绷紧起来。

自太祖朱元璋定鼎天下,后有成祖五征漠北,威加四夷,名义上确实是以大明为共主。然而之后,真实情况是,草原上原本的北元残余,从无一日真正臣服过大明,他们无时无刻不期待着重返中原,再现昔日辉煌。

尤其是土木堡一役后,什么共主云云,早已没了半分意义。蒙古彻底独立于外,何曾向大明低过头?此时苏默说出这番话来,俨然已是如同当面揭短,一个不好,便是风云再起,血流成河的后果啊。这如何不让老于冕等人大惊失色。

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尽皆怒目而视,苏默却面不改色,如同未觉一般。他自后世而来,当然知道直到大明真正覆灭,蒙古也没有真的对大明侵略成功。他依仗的便是这份先知之明,自然不会如于冕等人那般惊惧。

只不过虽然笃定,心下却也未尝没有几分惴惴。毕竟,从他来到这个时空后,历史便已改变了许多。但那些改变,终不过只是细枝末节,与大的走向无关。

而蒙古与大明间的征伐,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小事儿。所以,苏默坚信,他应该还影响不到这种大势,至少目前不能。

而既然不会引发历史的大势改变,蒙古此刻又处在相对弱势的情况下,这个痛打落水狗、趁机大占便宜的时机,苏默如何肯轻易放过?所谓天予不取、弗受其害,便是如此了。

果然,在达延可汗运了半天气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直笑的眼角带泪,指着苏默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却休来给本汗扣这般大帽子。蒙古一向与大明交好,便当日土木堡一役,大明皇帝陛下还在我蒙古做了一段时间的客,蒙古亦不曾有过半分慢待,何来不尊共主之说?真荒谬也!”

达延可汗这话是笑着说的,可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那笑声中根本毫无半分笑意,更有股愤怒的杀机盎然。众人更加惊惧,人人都不由的握紧了刀剑,只怕下一刻便要厮杀流血。

苏默却不言不动,面无表情的盯着达延。直到达延被他看的心中发毛,面上再也笑不下去了,张口欲喝。冷不丁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拱手长长一揖笑道:“大汗果然好谑,好谑啊,连小臣都差点信了。唔,我便说嘛,蒙古与大明本是一体,休戚与共,何来你我分的那般清楚?所以……”

“所以,亦不刺部的地还是蒙古的,大明不会强占藩国疆土可对?”达延可汗果断打断苏默的话语,语气坚定的森然说道。

苏默哈的一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点头道:“正是正是。不过大明不会强占蒙古之地,那么蒙古当然也不会以下犯上,肆意侵略大明领土咯?”

达延可汗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变幻不定的看着苏默的诡笑,心下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似乎中套了,中了一个大套!

“河套!河套之地,便用来安置亦不刺部和我大明归来的汉民吧,还望大汗谨记今日之语,莫要轻犯我大明疆土哟。”苏默轻声笑言着,那声儿落在达延可汗耳中,却忽如惊雷霹雳一般。

第603章:震惊了,演艺界前辈的巅峰演技

“河套…….”

轰,这两字一出,不但达延可汗惊了,于冕、顾衡、常豹等人也惊了,整个大明使团都惊了。

那么这个河套究竟在哪儿呢?貌似后世很多小说中,只要涉及草原,都会提及这个地方。

但却有没有知道,所谓的河套其实是分为东套和西套的。小说里以及苏默此时口中的河套,却是特指的东套。

贺兰山以东,狼山、阴山以南,大同、太原以西的这一片地儿,就是东套。而几乎历代异族与中原相争的,也都是指的这一块儿地儿。

黄河九套,唯利一套。这一套,亦是东套。

至有明一朝,河套地区经过反复争夺,或在蒙古或在汉家,至此时,最终少有大明百姓驻于此地,实在是受不了那无尽的战乱了。唯有一些牧民,才会时不时来此牧牛放马,这却是天生的优势,实际意义上,这里俨然已经被蒙古所占,但在名义上,却仍属于大明所有。

而今,苏默借此机会,明言伸张主权,约定河套地区不得肆意攻略,倘若真个能成,绝对可谓是大功一件。回去后,便官升三级都不过分。

老于冕已经激动的莫可名状了,紧张的盯着达延可汗的面色,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惴惴。要知道,河套固然对于大明重要,但何尝不是对蒙古同样重要。

对大明重要的一是实际利益,有了河套地区,大明的养马场便会更增数倍大小,再也不用为牛马发愁了。二是隐形利益,大明的名声、他于冕的名声,都将随之大涨,天下闻名。

而对于蒙古来说,则完全是战略意义。大明得不到河套,便会限制大明骑兵的发展;而具有河套地区,哪怕只是实际拥有但不能真个驻扎,也可成为两方的缓冲地带,更是蒙古侵入中原的桥头堡。

试想,如此重要的地方,达延可汗岂能轻易放弃?然而,在此时此刻,被苏默各种诡计加乱拳的加持下,达延可汗却被顶到了墙角上,便想再躲都躲不过去了。

那达延可汗究竟会如何做?是干脆恼羞成怒,彻底撕破脸不认,还是维护脸面,暂且应下这个大亏?这实在是不好猜度啊。

是的,众人没有猜错,达延可汗此刻的心情真是哔了二哈了。简直懊恼的要捶胸顿足了,已经一再的告诫自己要 小心提防了,怎么最后还是中了这小贼的计了呢?

此时此刻,这个决定真的好难下啊。他心中又恨又恼,手掌在腰畔的金刀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一阵阵杀机直如潮涌潮退一般。

正左右难为之时,苏默忽然又是一笑。猛不丁看到这一笑,达延可汗下意识的就是一哆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临大敌的瞪着他,只怕这小贼再说出什么更可怕的条件来,那可真就没有丝毫余地,只能彻底撕破脸面了。

“大汗啊,怎么这也要纠结呢?且不说河套之地本就是我大明的疆土,便是小臣此番再次明确主权,其实也是对两家都有天大好处的。大汗莫非以为小臣只为一家所谋,自私自利而不顾朋友之谊吗?”

嗯?这是什么意思?达延可汗猛不丁听到这话,不由的顿时一愣,难道这小贼还真有什么可说的?

“却不知苏副使此言何意?”不能松懈,决不能放松警惕。防火防盗防苏默!达延可汗此时彻底将防备某人提升到了顶点了。

“哈,小臣之意很简单。那就是,河套地区我将禀明我家陛下,将其开发为一处完全的互市所在,只用于两家交易之用。无论是大明也好,蒙古也罢,无论是日后两家交好也好,交战也罢,都相约绝不对此处加一刀一箭,将整个河套地区,彻底的、完全的变为一块中立之地。不知这个提议,大汗觉得如何?”

什么?这……这这,真能这样?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如此?如真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自己还纠结个屁啊。达延可汗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达延可汗懵了,便是众蒙古王公、所有大明使团成员也都懵了。

达延可汗懵的是,如能促成这个协议,蒙古的得利将远远的大于攻略河套,或者占领河套所得。有了这一处互市,等若是蒙古凭空白占了一半河套,这还不是名义上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凭此,蒙古一方既得利又得名,收获却远比大明大的太多了。

而大明使团众人懵的却是,这苏副使是吃了狮心豹子胆了?这种信口开河之言也敢随意胡说?不消别个,单只回去给他扣个里通外敌、擅立国事的罪名,那便妥妥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大明这些年来,死死的把持住互市的口子,不肯稍稍放松哪怕一丝一毫,就是生怕这个口子一开,大量的紧缺物资再也控制不住,使得蒙古强大起来。便在三边,在双方的蜜月期,也仅只是有限度的开了几个小型的互市,这还是半遮半掩的呢。你苏默何以竟敢如此妄言,张口就是将整个河套建成一个大互市?

疯了!简直是疯了!

于冕气的手足颤抖,口中嗬嗬作响,如同中了鸡爪疯似的,指着苏默说不出话来。

旁边顾衡连忙使劲的搀扶住,转头看向苏默,沉声道:“苏副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等大事儿,岂能擅自决绝!你,你你…...唉,你糊涂啊!”

糊涂吗?苏默眉头挑了挑,却是心中暗暗冷笑。一帮子蠢货,你们又怎么知道哥们的算计,后世不知多少谋划,早把草原算计到了骨子里了。这般以经济手段施展开来,分分钟可以拿出一百条以上的毒计,兵不刃血的彻底解决草原问题。老子的便宜,尤其是那般好占的?

“苏……苏副使,你所说的可当真?你可能决断此事?要知道这可是当着我蒙古王庭所有人之前所言,你也是以大明钦差副使的身份出口的,是要负责任的!”那边厢,达延可汗总算回过神来了,眼见于冕、顾衡要施加干涉,哪肯让他们坏了事儿,当即大声向苏默确认,却是一副敲砖钉脚的意思了。

苏默哈的一声,昂然道:“大汗放心,苏默虽官微言轻,然今既身负钦差职衔,这份担当却还是有的。若不能做到,所有前议尽可作罢,于大汗你也不会有半丝损害。但是,若某真个做到了呢?大汗又怎么说?”

达延可汗双眼亮的吓人,左右看看身边的一众族人,眼见一个个都是满脸的热切,恨不得要扑上来让自己答应的模样,不由的心中豪气大盛,哈哈大笑道:“好,只要苏副使真个能做到你所说那样,便一切都如你所愿。某,全蒙古的可汗、南北大漠的王、拥有者,孛儿只斤?巴图蒙克,愿与你击掌为誓,立约为凭!若违此约,天地厌之,灵魂永不超脱!”

“好!便是如此!”苏默大喜,宏声而应,挽起袖子便要上前击掌。

“万万不可!某,绝不为此谬言背书!绝不!苏讷言,你,你你,你大胆妄为,老夫要弹劾你!一定要弹劾你!你你,咳咳咳……”旁边一阵的怒喝响起,将苏默打断,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声,随即就是一连串的惊呼声响起。

达延可汗的面色阴沉下来,目中闪过一抹狰狞。苏默却是愕然回首,却见不是别个,正是老于冕拼尽了力气在那嘶喊,整个人因为太过激动之故,连串的咳声之后,已是当场昏了过去,让大明使团众人齐声惊呼,正七手八脚的忙做一团。

“苏副使,你们这如何说?到底是你说的算,还是那位于大人说的算?哼,你们如此反复,却是将我蒙古置于何地?这是羞辱我们吗?”达延可汗面露杀机,阴沉沉的向苏默冷然道。言辞之中,杀机凛然,满含威胁之意。

苏默面色一冷,以比达延可汗更冷的声音哼道:“大汗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信不过苏默还是觉得苏默年幼可欺,欲以刀枪胁迫某吗?来来来,不妨大可一试,看苏默可会皱半下眉头!”

呃,他这么硬顶回来,达延可汗顿时清醒过来,不由的心中暗暗懊悔。这尼玛就是个不肯吃亏的,全身冒刺儿的混蛋,自己失心疯了,怎么竟忘了这茬儿,去跟他耍狠了?罢罢罢,那一切还当靠这小子运作,却是得罪不起。且容他嚣张着,万不可因小失大。

这般想着,连忙将怒火压下,强挤出几分笑脸,赔笑道:“咳咳,苏副使误会了,误会了。本汗这不也是心系两家大事儿,一时心急失言了嘛。唔,只是这协议……”

说着,眼神儿瞄了瞄于冕那边顿住,心中却是郁闷的要死。

苏默摆摆手,叹道:“罢了,今日看来这骑射是赛不成了。要不这样,大伙儿先各自回去,协议之事,大汗放心,我自当负责向于大人解释,必不让大汗失望就是。待于大人好些个,咱们再择日赛过,大汗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还能如何?这会儿要是再逼迫的话,你这小竖子还不得又炸了毛?算了,也只能如此了。

达延可汗既然有了心思,自然不会再去节外生枝,当即又再劝慰一番,又使人调集族中萨满医师,假模假样的问候一通,这才招呼着众人散了。

众蒙古族众陆续散去,这一波三折的,虽未能看成比赛,但只几次意外,那热闹却又比赛事更让人津津乐道了。好在比赛也不是不比了,且等上一等便是。

那边众蒙古族众散去,这边大明使团也团团护着于冕返回驿站。一进馆驿,于冕便睁开眼睛,霍然红着眼睛便向苏默扑过来。

“苏讷言,老夫跟你拼了先……”

我去,这哪还有半点虚弱的模样?苏默震惊了。妈蛋,演员!这才是演技派的大腕儿啊!话说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真是好纯洁好纯洁,完全不是一个等阶的啊。

人和人之间还能有信任不?苏默感到很受伤。

第604章:羊会吃人的

“咱们出使是为了什么?”苏默一句话,让扑过来的老于冕戛然而止。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完成皇命!”老于冕昂然回道。

“皇命是什么?”苏默再问。

老于冕瞪眼:“圣上有旨,局中调和亦不刺部与达延部之矛盾,商议亦不刺部驻地事宜,收并或获取等值收益以弱蒙古。”

“宾果!”苏默打个响指,起身将老于冕按下坐了,又亲自斟了碗热茶递过。

老于冕吹胡子瞪眼睛,却不好伸手打笑脸,只得气哼哼接了。忽然省悟道:“何谓冰……冰果?”

“哦,那个不重要。”苏默耸耸肩,“好吧好吧,别瞪眼,就是你说的对的意思。”

于冕一窒,指了指他说不出话来。

苏默将他手按下,自己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忽然回身对一干人轰道:“都出去,我有话单独跟于老大人说。”

众人一愣,常豹却果断转身,拉着自己兄弟当先而出。胖爷想了想,也转身而出,却招呼魏氏兄弟在门边站了,自己一个纵身,飞身上了房顶,盘膝坐下。

其余众人这才猛省,纷纷涌出屋外,各往四周散开,将整个馆驿暗暗围了。

屋内,于冕瞪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苏默,迟疑道:“何以如此?”

苏默摆摆手,正色道:“老于,我且问你,咱们收留亦不刺也好,调解也好,究其本意是为了什么?你别说什么为了仲裁啊,我不是达延,也不是旁人,不需要忽悠。哦,忽悠就是骗,就是蒙的意思。”

于冕又是一窒,这小竖子,说话忒不留口德。不过这会儿他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倒也不再计较这些旁枝末节。略微沉吟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一旁扶着自己的顾衡。

顾衡微微点头,于冕这才深吸口气,低声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莫非你真个不知?不过削弱二字罢了。若能借此令其内乱,则大善。”

苏默摇摇头,于冕不由皱眉,“怎的?”

苏默道:“不怎的,我的意思是,您老还是看的浅了。要我说,最终彻底解决北方边患,才是根本意义。”

于冕气结,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低哼道:“老夫当然知道。然而这岂是一蹴而就之事?不对,你别打岔,你先前何以敢那般妄言?真要作死不成?”

老头想起前事又怒了,胡子都翘起来了。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温和,这老头儿现在的怒,倒是显得真心待自己了。却远比当初不愠不火的,直接跟自己冷处理,让自己跟在身后吃屁的强。

当然,这也是经过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儿后的结果。这老头不是坏人,就是有些傲气清高,苏默自然不会真个跟个老头儿计较。

“老大人啊,你觉得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默狡黠的冲老头眨眨眼,脸上露出戏谑之色。

于冕一怔,上下打量打量他,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是了,自己只顾着着急上火了,却全忘了这小竖子贼精贼精,哪是个肯吃半点亏的?更不要说明摆着要顶那么大个的雷的。话说那雷,便是于冕都不敢去碰,一个不好,那真是要粉身碎骨的。

“你,你究竟何意?须知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于冕迟疑着劝道。有了前面几次事儿,老头儿现在看这小子真是蛮顺眼的,真心不想他出事儿。

苏默笑笑,伸手拍拍老头儿的手,起身又给老头儿续了茶,这才诡秘一笑,嘿然道:“老大人,咱们做这么多,费这么多心力,所为的不就是解决这北方边患吗?小子之所以敢放胆直言,拿河套做法,却正是给蒙古人挖下一个大坑,欲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这北方之患。若得成此事,你说,咱们回去后,陛下还会怪责吗?”

于冕豁然一惊,蹭的站了起来,激动道:“当真?”

苏默呵呵一笑,过来扶着他坐下,重重点头:“当真!”

于冕连连说着好,颤颤的坐下。想了想,却又迟疑道:“计将安出,可得闻欤?”

苏默呲牙一乐,欣然道:“无妨,此乃阳谋。只要这事儿达延应下,便再知晓也只能乖乖按照咱们想的去走,欲罢不能了。”

于冕连说好,催促他快讲。忽然又示意打住,让顾衡去门外看看,不可使人靠近四周。

顾衡应了,待要去,苏默伸手拦住,笑着指了指上面:“老大人放心,眼下四周便连只苍蝇也不能靠近的。”开玩笑,别说胖爷早已有所布置,便单苏默那神鬼莫测的上帝视角,这世上再无一人能瞒过他的神识。

于冕省悟,这才放下心来。

“千年已降,北方草原大漠,一直就是中原之患。前有始皇帝建长城以阻异族铁蹄,后有汉武之卫、霍犁庭扫穴,直到前朝宋室暗弱,最终使得野蛮得逞,肆虐中原,汉儿竟沦为四等,始有我太祖高皇帝起于草莽,三十载南征北讨,驱除鞑虏、靖清宇内,还我汉家衣冠,开创我大明一朝。”

苏默起身,在屋中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缓缓讲述。当说到朱元璋开创大明之时,于冕、顾衡尽皆面现激动,起身恭立,以示尊崇。

“然,成祖以后,仁、宣慈厚,以仁孝治天下,固然得传美名,却亦使得异族得以喘息修养。直到天顺,殆有土木堡之耻,再至成化,我大明内弊丛生,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此,固然是兴衰交替,却亦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

于冕、顾衡听到此,都露出思索之色,缓缓点头。

苏默踱了几步,又道:“是以,默纵观千年以来,中原强则异族弱,然强时偏又拘于仁圣之道,期其于感化知恩之心,又或碍于草原广漠,难以犁庭扫穴,终至功亏一篑,始终不能一劳永逸;而一旦盛极而衰,太阿倒持,顷刻间便是刀斧加身,乾坤倒悬,此中血泪,历历在目,罄竹难书。或有问,不能尽乎?”

说至此,苏默语声愤然,不觉高昂起来。于冕、顾衡却长叹一声,脸现黯然,默默不语。

苏默这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我想问问,真的就没有完全解决的办法吗?这让于冕顾衡又如何回答?

苏默却忽然笑了,转身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二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其实可以的,真的可以的。”

于冕和顾衡猛然抬头看着他,脸上都是一副又是惊喜又是怀疑之色。这千年以来,不知难为了多少有为君王的痼疾,忽而今天一个小儿说可以,这如何不让他们惊疑?只是惊疑之外,又不免多了几分期待,两人不由自主的眼底都露出了期盼之色。

“小子不才,遍查史书,纵观历朝历代,对草原之策,或羁縻、或和亲、或征讨,皆不能尽。殆其根由,不外乎一点,外力不及耳。”

于冕、顾衡相顾对望一眼,都是缓缓点头,深以为然。正如苏默所言,打击的力度不够。从始皇帝开始,历朝历代,不惟英明之主,无不倾力打击,却总是功亏一篑。

草原民族逐水而居,结构松散。中原大军强盛时,他们或低头服软,或远走大漠,东一堆西一蔟的,听上去数百万人挺多,但分散在广袤的草原大漠上,却是如同沧海一粟,根本无法对其形成雷霆一击,彻底扫灭。

而当中原大军退回后,他们则又聚集一起,很快便形成新的力量。这样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一次次一年年下来,此强彼弱,一旦盛极而衰,便又成了死循环。

所谓文明总被野蛮践踏,便是如此了。别说在这古时空,便是后世时,老美何其发达,但也只能抓住机会狂轰乱炸一通,终不能根治。却反手被人偷空两记老拳,打的痛彻心扉。虽然后面又再所谓报复打击什么的,却终达不到彻底根绝,徒唤奈何。

当然,话说回来,后世之事,除了地域问题,也还有国际影响问题,也是制约老美无法尽功的因素之一。但是放在此时的古大明时空,却又非一概而论了。

“既然外力不及,那何不另辟机杼呢?要知道,杀人,真的不仅仅非要用刀的。有时候,其实用钱、用物也是可以的。甚至说,用这些手段,比之用刀用枪更具威力、更显效果。比如,羊。”苏默站在原地,仰首望天,悠悠说道。

于冕顾衡面面相觑,羊?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能驱动牛羊听你所命,将其变为野兽吃尽蒙古人不成?这是在说笑话吗?

“羊,有时候真的是可以吃人的。”听到二人的笑问,苏默却没笑,竟然就那么认真的点点头肯定了。

于冕顾衡二人再次面面相觑,不过这一次两人却没笑,反而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感觉,似乎真的看到了羊吃人的场面,不知为何,竟然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的一阵寒意从尾椎骨后升起,顷刻间全身不寒而栗起来。

“讷言,你……你你,究竟所言何意?这羊吃人,羊吃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顾衡勉强咧了咧嘴,似是想笑,却终没有笑出来,那脸色如同见了鬼一般。

苏默淡定的看看他,“可以的,只要你们配合我,先开了这个河套的互市,有了这个基本盘,那羊,便可以吃人了。不用多,或三年、或五年后,我保证,整个草原,哦不,或许还要包括整个西域,都会被羊吃的尸横遍野、白骨累累……”

苏默说到这儿,呲牙邪魅一笑,那牙齿白森森的,闪烁的光芒,让顾衡不知怎的,只觉得阵阵寒气大冒,直如魔鬼也似。

第605章:偷得半日闲

一个多时辰后,三人从屋内走出来。具体怎么说的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当三人再次出来后,无论是于冕于老大人还是自诩智计无双的顾衡顾星吉,看向某人的目光中,都跟看非人类一样。

“今个儿是不成了,好好休息一天,然后跟蒙古人签约吧。早点搞定这边的事儿,咱们也好早些回去。这都要过年了吧,哎,出来这么久了,于大人和顾兄家中的娇妻美妾们,怕是要等急了吧。”

唉哟快停!老于冕和顾衡听到这话,脚下顿时齐齐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地上去。

你妹儿的!这小王八蛋嘴上就没句好话,死后一定会下拔舌地狱的。嗯,一定会的!简直太毒了。

两人这般想着,不约而同的又想起了刚才屋里的一番对话,真是心有戚戚焉。什么拔舌地狱啊,这货该不是原本就是从地狱来的吧。要不然,谁能想到那般毒计啊?

羊吃人……于冕激灵灵打个冷颤,面上一阵的青白不定,摆摆手示意顾衡送一下,自己转身回去歇着去了。老头儿年纪大了,心脏真心受不住太大的折腾了哇。

顾衡苦笑了下,东翁啊,跟这小毒物在一起,我这小心肝儿也受不住啊。可这话说给谁听去?

屋顶上胖爷一跃而下,古怪的看了几人脸色一眼,心中暗暗偷笑。自家少爷心思诡谲,又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知之的?竟还妄想阻拦,真真不知天高地厚。这下好了吧,被吓到了吧。活该!

好吧,在对苏默的信任上,两个胖子的心思几乎差不多。所差的无非是一个敬为神,另一个奉为魔而已。

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前方牵着火哧溜那少女明媚的笑靥,顾衡大有深意的拍拍苏默肩膀,拱拱手作别,自己溜溜达达转身回去了。这都什么事儿啊,这小子一心祸祸人家老爹呢,转过身来偏偏做闺女的却铁了心的倒贴上来。达延汗,真可怜啊。

达延汗可怜吗?显然达延汗自己不这么觉得。此时在中心王帐中,达延汗正满面凝重的与一众王公大臣们坐在一起,对着低头半跪在身前的兀木尔训斥呢。

“你也听到了,若是真能如那苏默所言,将对我蒙古有多大的好处。所以,本汗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此人的性命,你决不能伤!明天歇息一天,后天比赛便看你的了。必须赢下来,只要赢下来,便是大功一件,本汗必不吝赏赐。明白了吗?”他一双鹰目冷冷的盯着兀木尔,严厉的喝道。

兀木尔这个憋屈啊。不能伤他,那自己还跟他比个屁啊,就为了图一乐儿?自己得是多闲的蛋疼,才巴巴的跑去干这事儿?

心中腹诽着,嘴上却是不敢反驳,唯唯应着。只是终忍不住妒火中烧,红着双眼抬头道:“大汗,您的意志没有人敢违背。可是我们的耻辱呢?又将如何清洗?我不伤他性命,难道连打断他腿脚胳膊也不行吗?”

达延可汗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也是暗叹。略微沉吟了下,这才勉强点头道:“也罢,只要不伤其性命,其他的,你自把握吧。”说着,不再多言,挥手让他下去。

兀木尔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重重的抚胸一礼,起身去了。待到走出大帐,回头看了王帐一眼,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怨毒。大汗似乎不再是那个大汗了,他真的老了啊。

站在帐外低头想了想,脚下一拐,径直往后面去了。待他离去后,一道身影从帐后转了出来,目送着他离去的方向凝望了一眼,冷笑一声,转头进了大帐。

“他走了?”王帐中,达延可汗淡然问道。

那人影躬身回道:“是,看方向,应该是往右帐汗王那边去了。”

达延可汗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摆摆手示意人影下去。

“你们怎么看?”待到人影去了,达延可汗目光在下面众人面上扫过,沉声问道。

“大汗。”旁边一个面色发黑,脸上有着一道可怖疤痕的老者起身,躬身向达延汗弯腰为礼。

达延可汗眼中露出几分柔和,温声道:“勒温斡尔,你说。”

勒温斡尔应声是,嗓音带着丝丝暗哑,缓慢却低沉的道:“大汗,我听闻,只有狮子才会孤独的捕猎,狼群却永远只有一只头狼。若是但有敢于挑衅者,都必将被撕为碎片。大汗,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黄金家族的荣耀,不容亵渎!”

勒温斡尔说的很慢,很平静,但是言语中却满透着森冷之气。在说到最后一句不容亵渎时,看似瘦削的身躯却猛然一挺,顿时一股凶戾的气息透体而出,霎时间再无半分苍老虚弱之态,宛如一只远古的荒兽忽然醒了过来。

其他几个差不多的老者也都纷纷站起,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浑身上下杀机四溢。

达延汗满意的点点头,摆摆手让众人坐下。自己却站起身来,走到勒温斡尔身边,伸手在他肩头按了按,傲然道:“勒温斡尔,我的安达,你说的不错,狼群只能有一只头狼。头狼的尊严不容亵渎!图桑的野心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是时候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蒙古的王,随便冒犯王的尊严,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勒温斡尔与众老者齐齐躬身,低声应道:“伟大的王,我等必将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您的马鞭所指,便是我等的刀锋所向。黄金之血,永不褪色!怯薛不死,有我无敌!”

“好好好,哈哈哈哈……”达延可汗猛地仰天发出大笑,笑声中寒意凛冽,恣睢嚣狂。

王帐后,大祭司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微微波动一下,似是低声喃喃了几句,随即又再缓缓闭上双目,如同泥雕木塑一般……

阴影中的一切无人知晓,阳光下,大尾巴熊无聊的蹭了蹭苏默的大腿,唔噜着传达着自己的情绪:“……苏苏……杀,杀虫子去吧……好吃的虫子……甜…….”

苏默斜了它一眼,一脚踢开,懒洋洋的嫌弃道:“自己玩去,这里哪来的虫子,蛰不死你个吃货。去去去,自己找乐去。”

大尾巴熊委屈的跑开:“苏苏坏……汤圆,威武…..”

苏默嗤的一声,懒得理它。大尾巴熊跟着他久了,竟也学会了不少的词儿,只是总是用不对场合,让人莫名其妙。

眼见卖萌也没用,汤圆使劲顶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跑开,窜到林子里去了,转眼不见了踪影。

图鲁勒图怔怔的目送着汤圆白色的身影消失,忽然转头道:“苏默哥哥,要不你骑我的火儿吧,它虽然还小,但是跑的可快了,定然能比过兀木尔的。”

苏默一愣,看着少女微微蹙起的蛾眉,还有那皱的跟包子似的小脸儿,忽然笑了。伸手过去,轻轻摩挲着她俏皮的发辫,心底那一丝阴霾,便如遇上了正午的阳光一般,迅速消弭不见。

这个痴情的少女,一直等在门外,哪怕明知道这样会让一些族人不喜,却依然不管不顾。美人情重,何以承之?

“傻兔兔。”苏默笑道,伸手将她轻轻揽住。

图鲁勒图红着脸儿偎进男人怀中,并不挣扎。

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爱一个人不需要遮掩,也不需要理由。

她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险阻,但她却从来不说。有任何险阻,便与他一起面对就是,生也好死也罢,只要能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傻的……”她轻声的说着,如同紫燕的呢喃。

苏默没有听清楚,低头嗅了嗅少女的发髻,那里有着如同草木般的清香,闻之令人沉醉。

“你说什么?”他眯着眼,随口问道。

“没……”图鲁勒图小脑袋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摇头道。她喜欢这种感觉,暖洋洋的让她沉醉其中,只盼能停住时间,就这么永远下去。

“你不能骑汤圆,肯定赢不了兀木尔的。听我的,骑着我的火儿吧。火儿有纯正大宛天马的血脉,即便赢不了,却也不见的差多少。”

“哈,怎么,对我没信心?”苏默睁开眼睛,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少女,柔声问道。

图鲁勒图摇摇头,脸上又露出迟疑之色,咬着红唇不说话。

苏默心中叹口气,将她柔软的身子紧了紧,轻声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应对。我能来到这儿,原本就是个奇迹。既然是奇迹,又有谁能赢我?兀木尔,呵呵。”

他轻笑着,透着轻松和淡淡的不屑。

图鲁勒图不再说话,痴迷的抬头望着他,从这个角度看去,男人的脸庞半边都浸在阳光中,勾勒出如同雕塑般的轮廓,似乎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也似。

奇迹吗?是的吧。嗯,就是奇迹!要不然,自己又怎么会与他有这般邂逅?又怎么会就一旦相逢,便即陷落呢?

长生天啊,你既然让我与他相逢了,便求你能保佑咱们,便任何苦楚也不怨不悔,只要能保佑咱们在一起。

少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锁住了一腔的情愁,将其深埋心底。只把最灿烂的阳光折射,如同开在风中轻颤的花瓣……

第606章:神补刀

夕阳绚烂,天边鎏金璀璨。于是红的云、蓝的天、白的雪,再加上少女俏立风中,花一般的笑靥,便凝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苏默站在小岗上挥手作别,亦是笑如春风,直到看不到了这才放下手来。

胖爷从后面不知哪个地方悄然站了出来,喟然道:“少爷啊……”

苏默不说话。

胖爷就又是轻轻一叹。

苏默转头看看他,展颜笑道:“是不是想说,长痛不如短痛,让我拉开距离更好些?”

胖爷讪讪不说话,脸上却是戚戚然。

苏默摇摇头,目光怅惘的追逐着天上卷动的云朵,轻轻的道:“胖啊,你不懂,你不懂的。”

胖爷一脸的迷茫,我当然不懂,要是懂也不用纠结了。

苏默如同自语,又似解释般的呢喃:“其实她懂的。她虽然纯真稚嫩,但却并不是傻子。她明白我与她之间的艰难,正因为这种艰难,所以才更投入。”

胖爷烦躁的抓抓头皮,想了想还是不明白。

苏默笑笑,转身下了小岗,往住处而回。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胖啊,你知道吗?其实有句话,我以前极度不屑的。可是现在忽然发现,或许真他喵的有些道理。”

胖爷就歪头看着他。

“如果不能天长地久,至少曾经拥有。”苏默如*般轻诵着,“正如我和她之间,大家都明白前路艰难,究竟会如何,谁也没有把握。那么,何不珍惜眼前的每一刻呢?那样的话,就算最终……”说到这儿,苏默顿了顿。

“……至少,我们还有回忆。你知道吗,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比醇酒,可以疗伤,可堪回味,可伴余生。我所能做的,便唯有如此了。”

胖爷默然。

苏默抿着嘴不再说话,走了几步忽然又再低声道:“至少,眼下是如此。是的,眼下。”话声中,似乎带着某种预示,又似乎是某种誓言。

胖爷眼神一亮,刚要张口,苏默却摆摆手,淡然道:“别问,我也不知道。事务总是在不断变化的,你我谁也不是神,终不能一切都在掌握。”

胖爷迟疑下,嘴唇蠕动几下,似要说些什么。苏默挑挑眉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是不是想说,少爷我是仙人转世啊?”

胖爷憨憨的笑笑,点头说是。

苏默大笑,倒转身子退着走路,抬手指着他笑道:“夯货!要不说少爷我才是少爷,你只能是胖呢。若仙有用,少爷又何必转的什么世?这贼老天,祂管的宽啊,便是神仙又奈何?虽然我不服,却也只能和祂斗上一斗,只是结果如何,却也不必多问了。恣睢笑歌轻天下,不问鬼神问自心。去休,去休!”说罢,大笑着回身,扬长而去。

胖爷脚下一顿,定定的看着那渐去的背影,忽然又是感伤又是激动,胸中一股郁郁之气冲起,恨不得就此大战一场才好。

于冕和达延汗终于达成了协议,当然,这只是个草签的文书。真个要形成具体的国书,还要回去后,禀明皇帝,然后由礼部正式行文,两边再签字确定。毕竟,这里面牵扯的太多,苏默冷不丁插了这么一杠子,两边都知道,单纯靠着于冕这个钦差是不可能作数的。

协议搞定了,接下来便是将一拖再拖的赛事提上议程了。赛完这一场,大明使团此番的出使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可以启程回京了。

这两天中,兀木尔再也没有出现,像是真的被达延可汗压制住了,一切都在平和中度过。

苏默甚至在图鲁勒图的陪伴下,还去看了那个巨人维京大汉穆斯。穆斯看苏默的眼神中仍带着满满的敌意,不过有图鲁勒图在旁安抚调和,渐渐的竟也能接受这种程度的相处。至少在表面上,穆斯能做到对苏默视若无睹了。

这是个好现象。实话说,苏默对这个强劲的傻大个儿很是喜爱。有这么一个家伙跟着,简直就是人形怪兽,带出去那叫一个拉轰不说,还能保护自己。可惜,怪兽只爱美女,对帅哥无感。苏默对此表示淡淡的忧伤。

转过天来,王庭中的人再次聚到城外。今天,便是大明使团,钦差副使苏默,和蒙古少年俊彦兀木尔的骑射比赛之日。

双方规定,以十里为限,各选良驹强弓,箭一壶,往返一圈最先回来者为优胜。期间,沿途散置羊百只,猎取多者胜出。双方可以互相牵制、干涉,但却严禁互相伤害,违者自动落败。

兀木尔意气风发,骑在一匹大青马上,背着一张三石弓,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得意和狞笑。

他的大青马乃是纯血种,足有近八丈高。龙首鸟颈、四蹄粗大。三石弓也是顶级的硬弓,寻常军士连拉都拉不动。却不料这个看似纨绔的少年,竟生的如此雄力,显然射术非同小可。

“小子,你准备好了吗?你会死的,很惨的那种。怕不怕?哈哈哈哈哈……”兀木尔靠近苏默,弯下身子低声说道,脸上跳动着兴奋的光泽,嚣张的狂笑着。

“傻叉!”苏默拦住胖爷几个欲要冲上去动手的,直等到他笑的差不多了,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兀木尔顿时笑声噎住,怒目而视。

“明狗,你说什么?”他狰狞着面庞,咬牙说道。

苏默脸色平静无波,淡然道:“傻叉!我说你是傻叉!听懂了没,傻叉。”

我操!兀木尔气的满脸涨红,指着苏默说不出话来。这尼玛,大家骂阵可以,可你这样一口一个傻叉,还有没有点风度可言了?太你妹的没品了。

“姓苏的,你…….”兀木尔重重的喘息着,咬牙大叫。

苏默却理也不理他,忽然转头冲到达延汗马前,满面愤然道:“老叔啊……”

达延汗身子在马上一张歪,好悬没一头栽下来。

快停!你大爷的,怎么又老叔了?你妹的,咱和你不熟,不熟好吗?你这么当着大伙儿的面瞎喊,让老叔我,呃,不对,让本汗情何以堪?又如何解释?

旁边骑在火哧溜上的图鲁勒图妹子却是开心的要死,两手使劲的抱住达延汗的胳膊,小脑袋猛点着道:“苏默哥哥威武,苏默哥哥万胜!我和父汗都等着你大胜归来。”

达延汗眼眶子直突突,心中哀嚎一声,坑爹啊。闺女,你这是要坑死爹的节奏啊。

“苏默,你不赶快去准备开赛,过来作甚?”有这么一个坑爹的闺女,达延可汗真心没奈何了,只得当做听不到,转而向苏默问道。

苏默叹口气,指着身后跟过来,两眼冒火的兀木尔,大声道:“双方约定不得对对方出手,不得伤害对方,可为什么他刚才威胁我说,要让我死定了?难道这次赛马是个阴谋,是个准备害我的陷阱吗?老叔啊……”

最后一句又嚎上了,达延汗心肝就是一哆嗦,连忙挥手打断,转头咬牙切齿的瞪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兀木尔,“兀木尔,你胆敢违抗本汗的令喻?!”

兀木尔真的震惊了。不是被达延汗的怒火震惊,而是被某人的无耻惊住了。

我你大爷的!骂阵,骂阵懂不懂啊?虽然我是打算阴你一回,但说你死定了那句,未尝也不是一种骂阵好伐?你怎么就能拿这个,堂而皇之的来告状呢?这……这尼玛还能要点碧莲不?

兀木尔此刻的心情,真是哔了二哈了,憋闷委屈的简直要吐血了。

“大汗,大汗莫听他胡说。我只是与他骂阵罢了,并无相害之意,请大汗明鉴啊。”兀木尔满头大汗的解释着。尼玛,之前大汗就为此刻意嘱咐过的,这要是被大汗理解成我故意违反令喻,那可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当真?”达延可汗面色稍缓,但仍冷冷的问道。

“末将怎敢欺瞒大汗,自然当真。”兀木尔急急的说道,一边恨恨的瞪着苏默。

苏默立即指向他,“看看,看看,大汗看他的眼神。多邪恶、多狠毒啊!他一定是对我起了杀心了,至少也是在恐吓我。比赛之前,恐吓对手,这种行为是精神上的攻击。啊,我受到伤害了,我好痛,这是暗算,赤果果的暗算!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这不公平。”

兀木尔头一晕,差点没掉下马去。我日你个大头鬼的,不过是一句骂阵而已,咋就成了精神攻击了?还你好痛,你受伤了,你怎么不说已经快要死了?他喵的这到底是谁不要脸,是谁无耻?

众人也都是无语至极,这次连图鲁勒图都捂着小脸儿了。哎呀,苏默哥哥真是太机智了,这么无赖的话都能说的这么帅,真是……让人家好喜欢啊。

达延可汗头痛的抚着额头,无奈的叹口气,借着低头叹气的遮挡低声怒道:“苏默,你究竟要怎样?”

“道歉!让他给我道歉,再赔我精神损失费若干。否则,我一定要捍卫自己的权益,决不罢休!”苏默满脸义愤,握拳在胸,义正言辞的坚决道。

达延可汗又觉得自己想打人了。但左右看看,终是压住气,对一旁快要气疯了的兀木尔使个眼色,低声道:“你所谓的若干是多少,说个明白数儿。”

达延可汗也算是摸透了这厮的脾性了,完全就是个混不吝。这要是不说清楚了,还不定玩出什么花活儿出来,所以一定不要留下破绽,必须要问明白。

苏默认真思考,目光瞄啊瞄的,在大青马身上转悠。兀木尔就感觉毛骨悚然起来,忽然大为后悔刚才干嘛要去多一嘴挑衅。这厮明显是在打自己大青的主意,这绝对不行!大青可是他老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给弄来的,他一向当心头肉一般。

“不……”他张口要先阻止。

“这马驹儿看上去勉强入眼,就这个吧。嗯,那张弓也不错,我都要了。给我这些,我就原谅他这一遭。不然我就不比了,哎呀,我心口疼,我受伤了,被暗算了……”苏老师双手捧胸,脸色苍白着,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哎呀,苏默哥哥你不要有事啊。”图鲁勒图眼珠儿一转,小脸上忽然满是悲伤惊慌之色,冲过来扶住他叫道。

这简直是神补刀啊。效果:暴击负十万点!

兀木尔眼前一黑,噗通一声,终于还是掉下马去。不活了,这公母俩太欺负人了,兀木尔觉得生无可恋。

“好,依你!”达延汗看看躺在地上两眼呆滞的兀木尔,又再看看得意洋洋,互相比划着V的小两口,深吸一口气咬牙点点头。

“起来!没出息的混账!先比,比完后,无论输赢,那马和弓都是你的了。就这样,开始吧。”头一句是冲兀木尔喝叱道,后面却是对苏默说的。

快刀斩乱麻,再哔哔不清,怕是这赛事又要黄了。

兀木尔翻身而起,爬上马一言不发的奔到起点等着去了。他发誓,再也不多一句废话了。

苏默笑眯眯的推开图鲁勒图,慢悠悠的跟过去。小样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607章:天马……

“某刚得了一匹好马,一张强弓,待会儿回来后,内部拍卖,价高者得。”苏默端坐白马“照云烟”上,笑眯眯的大声宣布。

大明使团众人和常家兄弟都大声欢呼起来。兀木尔在马上身子一晃,差点又栽下马来。不过这次却一言不发,只是那握着缰绳的手,关节都握的发白了。

十里地的赛程,来回总共不过二十里。若是跑直线,不过顷刻间的事儿。但若是加上几个弯道,再加上间中还要射出一壶箭,猎杀三十只羊,就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了。

两个弯道正好将整个赛场分为连个半球,第一个弯道过后,便能完全遮挡住观众的视线。所以,真要有什么小动作的话,一定就是在那里开始。

蒙古一方也不知是疏忽了,还是刻意安排,总之没有人提出这一点来。但是大明这一方却不会忽略,带着兜帽的王义再次出现,低声向苏默耳语了几句。

苏默摇摇头,蒙古人想做手脚,他何尝不想呢?大家都不点破,正好便于自己行事。要知道他用出的手段,更加不能见光。一旦有人看到,怕是打死达延汗也不会放自己回去了。

一白一青两匹马并头站到了起跑线前,大青马轻轻嘶鸣着,马蹄不停的刨着地面,显得颇为兴奋。

白马却只是安静的站着,看上去端娴优雅,如高贵的富家千金。照云烟确实是匹好马,品相一流,但它不是战马,而是一匹礼仪用马。

苏默一身箭服,俯下身子似在和照云烟说着什么,一手不断的轻抚着白马的鬃毛。白马轻轻低嘶着,竟似也在呼应一般。

兀木尔看的毛骨悚然,但随即却冷冷一笑。难道你还真能跟马儿说话不成?即便是能,看你又如何让一匹被训练的只会礼仪小步的马儿,跟我的大青比。

至于说教训,等转过山脚弯道后,以大青马的暴躁,怕是只要一蹶子就能达到目的。那可不是自己害他,马儿们在竞跑中,总会下意识的争抢排头,这是天性,却是谁来也说不出任何话的。

只要让他掉下马来,以自己的骑射功夫,驱动百只羊踩踏之下,就算玩不死他,但踩断条胳膊腿儿什么的,也不是难事。如果再运气好点,就此被践踏出个重伤什么的,那也是长生天的旨意,却与自家又无关了。

这般想着,他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苏默凄惨的模样,不由的侧头看了看苏默,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啊,他又暗算我,我要举报!”苏默忽然猛地抬头,向一旁正准备发令的裁判喊道。

裁判对两个人的事儿早了解过了,冷不丁被苏默这么一喊,不由心下哀叹。眼神儿在二人间转了转,苦笑道:“明使,他又如何吓唬你了?这……这不能看你一眼就是……就是那啥吧。”

他一直就在两人旁边,压根没看到任何违规之处。也不知这位爷又要玩什么花样儿,自己摊上这么个差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他刚才看我的眼神!”苏默脸色难看的道,“太淫邪了!太下流了!他分明是在意淫我,好恶心,这也是一种暗算!我感到自己受伤了。”

兀木尔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我,意淫你?我去你妹的!我得是多饥渴才会去没事儿意淫你?这尼玛还能不能行了?

裁判也是醉了,抚着额头叹气,摇头苦笑道:“好了,明使,他不过就是看了你一眼而已,不用这样吧。这比赛一推再推,再不开始,大伙儿都没耐心了。”

裁判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你丫就别费心思了,再找理由耍赖,谁都不傻,对你没好处。

他只当苏默不愿比赛,这是想着法儿耍赖呢。

苏默悻悻的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但随即又满脸不乐的嘟囔道:“恶心的兔儿爷,竟敢觊觎本少爷的美貌,回头就找机会阉了他……”

兀木尔离得近,听的清清楚楚,当场就觉得胃中一阵翻腾。这会儿连生气都顾不上了,慌不迭的一带缰绳,又往旁边让开了两步。

觊觎他的美貌……呕——,还有比这话更恶心的吗?这一刻,兀木尔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精神攻击了。

集中精神,赛马,赛马!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呕~,为什么还是想吐呢……

裁判已经高高的扬起旗子,看着两人的状态不由微微摇着头,只待号角声停下,便要落旗开跑。谁也没注意到,苏默那匹照云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整个身躯都似在微微发光似的。

呼——

号角声突然顿住,随即裁判手中的赤旗跟着猛的挥落。大青马长嘶一声,当先而发,如同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一起步就拉开了距离。

震天介的喝彩声响起,密集的小鼓如同雨打芭蕉般响起,却是助兴加油的鼓点。

苏默似乎愣了下,然后才催马向前。照云烟唏律律嘶鸣一声,抬步也向前冲去。只是这一跑,四周观众却是猛的一静,随即爆出一阵轰笑之声。

原来,白马的起步,仍如往日里习惯的那样,并没像战马那样冲锋而出,而是小碎步向前,尽显优雅平稳、高贵大方之气。只是好看是好看了,那速度却是差了天差地远去了。就这么一会儿,前面大青马便跑的只剩个影子了。

大明使团众人都是面上大囧,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差太远了,差太远了啊,这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嘛。这样还怎么赛下去?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认输来的好,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丢人了。

于冕面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旁边顾衡和常豹两人却是若有所思,脸上神色似笑似哭,竟有几分诡异之气。

跟于冕不同,于冕不懂马。顾衡虽然也不懂马,但是顾衡了解苏默。那小子从不是个吃亏的,这会儿出现如此明显的差距,顾衡才不信他没准备。只是不知那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了,真是很期待啊。

而常豹又跟顾衡不同,他可是老把式了。两匹马一开跑就看出来了不同。苏默的白马完全就是驴屎蛋儿外面光,看上去神骏好看,却完全不是骑战所用的坐骑。

只不过他在看出来这一点的同时,也敏锐的发觉到了异样:那白马的那声嘶鸣极为怪异,隐隐竟有龙吟之声,而且四蹄发力之间,似乎满含着无尽的余力。如果只是短途竞速,或者这点异常没什么卵用。但要是长途奔驰,单靠这一点,最终胜出的则必是白马。

这且不说,最重要的是,他隐隐的似乎在刚才暴起的尘头中,看到了一点金光闪过。那是……

常豹眼底猛然闪过一抹恍然,他可是知道金甲的存在的。看来,那个兀木尔的乐子大了。

大明使团这边各有各的心思,蒙古王庭那边却是一片声的叫好和欢呼之声。唯有,唯有达延可汗眉头微蹙,眼神紧紧的盯着两骑远去的背影,眼中有狐疑之色闪过。

白马照云烟本就是他的,自然对这匹白马也是最了解的。旁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如何能瞒得过他?

那嘶鸣声……有些不对劲儿啊。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儿,却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他轻轻摇摇头,将莫名的思绪甩开,微阖双目,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安心等待结果。

然而不知为何,一颗心总是静不下来。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总是不自觉的响起那一声照云烟的嘶鸣来……

“不可能!”直直过了好久,猛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终于想到了是哪里不对劲儿了。照云烟的那声嘶鸣,分明是绝世天马的鸣声!

他曾经在很久之前听过一次,那时,国师亦思马因还未反,自己随着亦思马因巡视天山附近时,在一群跑过山脚下的野马群中听过的。

鸣声是一匹如同金子般的马王发出的,当时亦思马因就曾感叹过,说那是一匹天马。天马从不会屈从于人类,那是真正的神之坐骑。嘶声如若龙吟,或如金石相击。奔跑起来,可堪比电光疾火,据闻能一日间,从漠北的最北边奔至漠南的最南边。

那么一匹神马,当时除了达延汗外,却无人提出去捕捉回来,反倒都满带着虔诚之色,纷纷驻足而立,直到那金色的身影隐没不见,这才再次开始启程。

达延汗问起原因,众人皆笑,道是也不是没人起过这种心思,但是从未有人能成功过。天马之速,已不是凡人可及,别说捉了,连追都追不到影子,那已经是马中之神,非凡人可以觊觎的神物了。

达延汗当时又是震惊又是艳羡,为此曾一连数日念念不忘。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于今日,在一匹原本自己所有的马儿身上,再次听到这种类似的鸣声。

可那怎么可能?照云烟只是一匹礼仪用马啊,他可是养了好久的,若真是一匹天马,他又怎会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真的忽略了?

忽然间,他异常期盼起来。期盼着这次比赛快些结束,再快些结束才好。

第608章:出手

达延可汗在期待,很多人都在期待。比如于冕,比如顾衡,又比如兀木尔……

从马儿终于一跃而出的那一瞬间,兀木尔忽然有种挣脱了某种桎梏的感觉。像是鸟儿飞出了笼子,又似是鱼儿重归了水中。

终于进入比赛环节了,这你喵的太不容易了。兀木尔甚至有种内牛满面的赶脚啊,真是太期待了。

苏默,你还能玩什么花样?呕吼吼,接下来,将是我,兀木尔,草原上最伟大的骑手表演的时刻了。

你这该死的明狗!无耻的下流坯子!卑贱的小人!你所有给予我的所有侮辱和羞耻,我都将一一奉还给你!我要让你颜面扫地、痛不欲生、哀嚎凄惨的度过你的后半生!

图鲁勒图必将是我的!我会当着你的面儿淫*辱她,让你看到她在我胯*下屈服、呻*吟。啊哈哈哈,那将是多美妙的画面啊。

他一边飞奔着,一边无限的遐想着。此刻的他,脸上有种不正常的潮红,兴奋的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可是很快他就兴奋不起来了。为啥?因为跑出这么远了,眼看着就要转过第一道弯了,咋那个姓苏的还没过来呢?这你喵的没了目标猎物的配合,那快感如何获得?

这就跟好比弄了个据说是一流的神片儿,然后卫生纸摆好了,裤*子也*脱*了,满心激动的小*撸着热场子等着了。结果尼玛片头无限长,正戏总不开场,下面皮都快撸*破了,啥激情也没了,那叫何等的一个郁闷、何等的一个我艹。

兀木尔现在就完全处在这么一个状态下……

唉哟,别是那小子骑术太差劲儿,这么久了还没跟上来吧。这样一想,兀木尔赶紧收住马缰,就在马上向后张望起来。

要说比赛之前,他想兹念兹的就是如何快速赢过苏默,那么此时此刻,他从没如此急迫的希望苏默的骑术好一点,再好一点,然后赶上来让自己恣意*一番。

所以在拐过弯道后的第一时间,兀木尔索性便勒停了大青马,干脆就在原地等着,急不可耐的遥遥向后张望着。

“怎么还没来呢,怎么还没来呢?不应该啊,就算是那照云烟再怎么是礼仪用马,这会儿也该差不多过来了。唉,这真是急死人……嗨,来了来了……唉哟我去…….”

正嘟囔着呢,遥遥的终于看到了目标的临近。只是等他看清楚那场面,却怪叫一声,好悬没一头从马上栽下去。

来人确实是苏默没错,一系剑袖青衫,长眉细目。手中不知何时竟弄出一把折扇摇着,胯下白马照云烟四蹄轻快,踏着优雅的步点儿,不紧不慢的前行着。

有风吹来,马上人黑发微动,衣袂飘飘,顾盼之间,真真是风流倜傥、光采照人,怎一个俊俏小郎君说得。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下来晚了,等急了吧。早上起得早了些,忘了吃早餐,路上用了个鸡蛋。呵呵,那啥,抱歉抱歉,在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回见哈。”

苏默热情的挥手打着招呼,脸上春风满面,如同老友相见。兀木尔木然,下意识的点头回应:“没事没事,好,好,回见……”

嘚吧嘚吧,白马擦肩而过,继续前行。

“啧,看人家,这才叫郊游踏青呢,哪像咱……哎呦我去!”兀木尔在后看的出神,颇有些懊恼的嘀咕着。只是一句话没嘀咕完,猛然省悟过来不对。

尼玛,这是正比赛骑射好不好?怎么成了郊游踏青了?比赛骑……哎呦,人呢?我日你个老母的!别跑!

人呢,人尼玛早跑出老远了好伐。这会儿的照云烟哪还有先前半分悠闲的模样,正四蹄放开,小步奔的那叫一个欢快,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只一转眼间,都快看不到影子了,只剩下一线白影残留了。

兀木尔好悬没给气疯了。太奸诈了有木有?不对,这不是奸诈,是无耻!是下流!是……是你大爷啊!

“喝——驾!驾!追!给我追上去啊!”丢你老某啊!啥也别说了,先你妹的追上去再说吧。兀木尔恨的咬牙切齿,拼了命的挥动着马鞭催促大青马加速。

这尼玛都什么事儿啊,自己咋就忽然跟中邪了似的呢?这可是比赛呢,自己还傻乎乎的等在这儿,任凭那小畜生悠闲的超过自己。可是……这尼玛不对劲儿啊。啥时候照云烟跑这么快了?我去,那还是照云烟吗?这不科学啊。

大青马终归不是普通的神驹,一旦奋起直追,终是渐渐赶了上来。只是待到看见照云烟的速度,兀木尔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照云烟的速度,简直差堪与自己的大青马有的一拼了。不,不是差堪,而是应该比大青马还要快上一分了。若不是马上那位的骑术实在太糙,怕是就凭这片刻的领先,早就要锁定了胜出的结局了。

兀木尔一边再次提臀轻身,让大青马再次加速,一边满脸如同见了鬼般的盯着前方的白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面暂时领先的苏默不由暗暗叹口气,喵了个咪的,自己已经给白马上了两个“生命赋予”了,这弊做的够可以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胯下这匹白马都有些大补过头了。但是现在还是被追上来了,这还是自己耍诡计,阴了那小子一记后的结果。

妈蛋,果然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全凭作弊和外力,终归是靠不住啊。没法儿,这样下去可不行,只能下死手了,可惜了一匹好马了。

这样想着,扭头在马上向后看去,却正迎上兀木尔如同要喷出火来的双目。

“小贼!你好无耻!”兀木尔放声大骂,恨不得扑过来掐死丫的。

苏默哈哈大笑着,一边催促胯下白马加速,一边不动声色的挥手一招。

唏律律——

“唉哟,怎么了……”

身后一声马儿的长嘶,随即便是兀木尔惊慌的叫喊。回头看去,却见大青马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大大的马眼中,满是惊恐畏惧之色,踏踏踏在原地不停的兜着圈子,却是任凭兀木尔怎么催促,也再不肯向前一步了。

能不怕吗?这冷不丁的忽然就缺失了一大截的生命,大青马虽然或许不懂生命,但是那种令它感到极度危险的缺失感,却是清晰无比,正是从前方传来的。确切的说,它感受到了,自己刚刚失去的东西,正是被对方一招手便吸走了的。

这尼玛简直太恐怖了有木有?对方是什么存在?怎么看上去跟自己的主人并无两样,却竟有着这种可怖可畏的手段?大青马实在不能理解啊。但理解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明白,绝对不能再靠近过去了。否则,自己必死无疑!

大青马怎么想兀木尔不知道,刚才那忽然的一个急停,若不是他骑术超群,怕不当场要被甩了出去。这般急速奔腾之下,一旦真个摔出去,怕是立时就是骨断筋糜的下场啊。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刻一再的安抚着坐骑,心下却有种莫名的恐惧升腾而起。虽然不能确定是苏默使得手脚,却隐隐感到,自己爱驹的忽然惊惧,必然与苏默脱不了干系。

他究竟做了什么呢?又是如何做到的?亏自己原本还想算计他,却不想不等自己施展,倒是对方先给了他一个暗亏。

实话说,这一刻,兀木尔真心有些想不干了的心思。只是再一想起受到的种种羞辱,还有那位主儿对自己说的话,刚刚升起的理智和畏惧,便又被怒火和贪欲埋没了。

拼了!他恶狠狠的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和狠戾,不再犹豫,一抬手摸出把短刃,狠狠的刺向大青马的后臀。

大青马宝石般的眸子猛地一睁,下一刻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嘶,低等的那点智慧,顿时被原始的本能湮没。浑身精血迸流之际,全数转化为奔腾之力,如同一道电光般窜了出去。

听着身后再次传来的急促的蹄声,苏默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这次不用回头看,微微调动起上帝视角异能,下一刻,瞬间便脸色阴沉下来。

放血秘法!这样一匹神驹,他竟然舍得用这种放血秘法,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放血秘法是一种刺激马儿潜力的残忍法子,一般多用于生死关头,对战马的伤害极大。往往此法用过之后,战马轻则从此废了,重则过后便会力竭而亡。

苏默早从图鲁勒图那里知道了这种法子,也是图鲁勒图欲要他骑自己的火哧溜不得后,实在没法子后教给他的办法。实在不行,也顾不得自己父汗的爱驹了,只能靠此法或许有能胜出的一线希望。

对于这种残忍的法子,苏默当然不会去用。他有更神秘更强大的生命元气,何苦让马儿遭那种罪?却不想,他这没用到的法子,兀木尔那儿却先用了出来。

这也变相的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显然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的要借这个机会阻击自己了。至于具体的法子虽然不知,但只看对待这匹神驹的狠戾就可以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平和的手段。或许不会致命,但是手断足残什么的,怕是逃不掉的。

既然如此……

苏默眼中猛然闪过一道寒光,顷刻间便有了决断。他本就不是个迂腐的人,性子又偏向刚烈,否则也不会在后世得罪那么多人,以至于好几年不得转正,仍只是个小小的民办教师了。

心中默默念诵,衣领处一阵微动,一点金星稍现即逝,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再下一刻,已然追了个首尾相接的大青马,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急速的奔驰之中,猛然似乎向上弹跳了一下,再落下时,却是两条前腿中的左腿一软,顿时失蹄而倒。

悲嘶之中,庞大的马身甚至完全来不及收住势子,轰隆隆带着一阵的尘土飞扬摔了出去。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过去,另一条马前腿竟活生生的当场折断。

啊——

马上的兀木尔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只下意识的大叫一声,一个身子已然猛地摔了出去,随即,剧痛和黑暗便将他彻底吞噬。

第609章:奇迹

兀木尔醒来的很快,至少他自己感觉是如此。事实上,的确也不慢,不慢到他睁开眼就看到遍地的羊尸,足足一百只羊啊,竟然都给杀干净了。

“我还……没射……”他失神的喃喃着,试图起身,却猛的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险些又昏了过去。

大口喘息着,好容易顶到那剧痛消退一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张笑眯眯的脸庞近在咫尺的看着他,没防备下,令他差点没叫出来。

努力做出些微的后仰动作,背后又是阵阵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动作。额头豆大的汗珠泌出,他缓缓闭上眼睛,颤声道:“你赢了,说吧,我这是怎么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那张脸是苏默的。而剧烈的疼痛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强忍着心中的惊慌,向这个对手问起自己的状况。

他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很不妙,这让他极是恐惧,以至于恐惧到了极处,反倒难得的冷静了下来。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的小命,自己的身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兀兄想先听哪一个?”苏默悄然发出指令,金甲再次化作一点金光,隐没于衣领后面,无声无息。面上却抱膝坐在兀木尔身前,笑眯眯的问道。

兀木尔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随便吧。若你想嘲笑我,也由得你。”

苏默面色豁然一变,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指着他大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兀木尔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为他发怒而紧张,淡然道:“是,你是。你压根就不是个心胸大的,睚眦必报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不,比这还要甚上三分。你是那种对敌人恨不得落井下石,落难了再踩上一脚才甘休的性子。”

苏默忽然不怒了,脸上又堆满笑容,蹲下身子摇头道:“没看出来,你这人这么幽默。怎么,不懂什么叫幽默?就是谑,谑,明白吗?”

兀木尔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他此刻身受重伤,刚刚暗暗试了下,似乎手脚都没事儿,但就是动不了,一动就痛彻心腑,应该是脊柱出了问题。

这个季节,伤势又再脊柱上,躺在地上越久越危险。他之所以出奇的如此冷静,正是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家伙是想激怒自己,然后等自己沉不住气主动将他骂走,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走掉,让自己独自留在这儿自生自灭。

兀木尔从没一刻这么清醒过,他甚至猜到了这恶毒的家伙,为什么在这儿跟自己闲扯。他报的目的无非就是拖时间,好让自己躺的更久一些,多受些折磨。

所以他不能怒,哪怕再如何羞辱也得忍着。所以,他只是安静的看着,一点儿心思都不露出来。

不得不说,苦难真的会让人快速的成熟起来。这种快速,有时候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苏默眼珠儿转转,整个人都快趴到他身上了,上上下下摆弄了一阵儿,这才重新坐下来,看着他笑道:“好吧,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特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难过。好消息是,你的手脚四肢,各种零件都没少,除了一些擦伤外,整个都好好的,怎么样,这是个好消息吧。”

兀木尔垂下眼帘,胸口有些控制不住的略微加快了起伏。这是个好消息吗?是,也不是。因为这说明自己刚才的猜测大抵不会错了,真的是脊柱伤到了。

蒙古族出生就在马背上,坠马受伤什么的早已司空见惯,自然也摸索出一些常见的伤病例子。所以,此时结合着自己的状况,再听到苏默的确认,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终于变成了绝望。

脊柱受伤,在草原上就等同于死亡。因为那样的人就是废人了,完全的废人。不能坐、不能动,再也骑不得马;既不能放牛牧羊,更不用说上战场厮杀射箭了。

不但如此,还要连累家人特意分出人手来照应着。在草原上,往往这种伤势的人会选择自我了断,与其那样窝囊的活着,拖累家人,不如痛快一死。

“坏消息呢?是不是我的脊梁断了?”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即便是要死,也不能在眼前这家伙面前露怯。蒙古汉子自有蒙古汉子的尊严,他不想让自己的绝望,成就了对方的快乐。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讶然,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还懂些骨科的常识。更没想到明明知道了自己的状况,还能如此淡定,这让他真的有点刮目相看了。他却不知道,兀木尔已萌死志,对于一个连死都想到了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可激动的?

“宾果!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苏默打了个响指点点头。

兀木尔就又沉默了。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又不同之前了,此时此刻,苏默拖延时间也罢,丢下他也好,都不重要了。所以,他也不须再太刻意的压制自己的情绪了。

目光在左近巡视了一圈儿,看着满地远近的羊尸,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疑点,不由的失声道:“你怎么做到的?你没用箭?”

他忽然发现,所有目所能及的羊尸体上都没有箭矢,死因全都是额头上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导致的。且不说这么多羊,一只死去时,其他的羊必然会惊慌四散逃开,没有弓箭的帮助下,很难短时间杀死所有的羊。单就那致命的伤口,本身就显出一份诡异和神秘来。

苏默一怔,转头看了看四下的羊尸体,连他都没留意到这些羊具体的死法。他只是默默的吩咐了金甲,将这一片所有的羊杀死罢了。毕竟,这次的骑射比赛,要求的不单单是赛马胜出,还要有所猎获才行。

当然,所谓猎获,是指的弓术射击之道。不过却也没明确不可以用其他远程手段。苏默觉得自己射出虫儿杀羊,也是一种远程手段,既然无赖了就索性无赖到底,只是没想到,这虫儿玩的实在太专业,竟然留下如同神迹般的漏洞。不过也好,这样更能震慑住蒙古人,比自己预计的效果还要好。

只是这个兀木尔的状态很奇怪啊,这个时候了,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自身的伤势,反倒留意起了这些旁的事儿呢?

“脊梁断了就是废了,再留意有意义吗?反倒你这些手段,让我真的很感兴趣啊,能不能告诉我里面的奥妙?嗯,算是让我临死前安慰一下也好。”听苏默问出疑问,兀木尔想了想后坦然说道。只是当说到最后,眼底有极隐秘的紧张之色一闪而过。

苏默愣住了,但旋即却暗暗苦笑起来。他忽然发现,打从身俱异能之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而不自知了。

若不是这次机缘巧合,让兀木尔当面说出这句话来,怕是自己真的有一日,会渐渐沉迷于异于常人的不同中,从而最终完成某种蜕变,或者说是进化。真的那样的话,谁也不知道,究竟后果是好还是坏。

兀木尔此刻的伤势,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完全不可治愈了。便是放在后世,想要恢复也是极其艰难而复杂的。而即便如此,成功完全恢复的几率也并不是百分百。

但是这些,现在放在此刻的他眼中,却不过只是分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事儿。

“生命赋予”这个技能的强大,可以有效的激发生命根基,刺激骨骼的局部重生,多则月余,短则数日,必能使兀木尔折断的脊柱重新长好。

不过要不要出手,苏默现在真的犹豫了。他之前是忽略了自己的心态,根本没想到兀木尔竟然因此萌生了死志,还想着就这样让他活着折磨他一通。

但是这会儿既然知道了兀木尔想着求死了,那他的算计便全然落在了空处。一旦兀木尔因此而死,他和整个大明使团,顷刻间便会成为所有蒙古人的仇视目标。那样,可就不符合他的利益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来回溜达了几步,忽然目光落在那匹仍在挣扎着的大青马身上。

这匹神骏的坐骑,先是因为被放血秘术伤到了根本,随后又被金甲攻击了前腿,倒地时被巨大的惯性,将另一条腿生生折断了。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下,这匹神驹就算是彻底废了,很快会被杀死,成为人们桌上的一盆肉食。

不过,现在嘛……

苏默慢慢走到那马儿的身前,轻轻的抚摸着它的鬃毛。大青马勉力抬起马首,轻声嘶鸣着,宝石般的大眼睛中,透出浓浓的痛苦和不舍之色。并且努力的挣扎着,欲要重新站起来,好让主人再次骑上自己,展蹄飞奔。

它嘶鸣着,马首拼命的抬着,眼神望向远方。奔跑是它的天性,无尽的远方,是它永无止境的追求,毕生的追求……

兀木尔眼中露出后悔和痛苦之色,忽然发怒道:“杀了它,杀了它!不要再折磨它!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仁慈,若不是你,它何以落到如此地步!你……你这个卑…….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大叫着,泪水肆意横流。然而叫着叫着,忽然猛的张大了嘴巴,满面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脸上全是震骇不信之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里,随着苏默轻柔的抚摸着,大青马忽然挣动的越来越轻,最终完全安静下来。

再片刻后,就在他以为大青马已然死去之时,却只听一声龙吟般的嘶鸣,那马儿猛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唏律律长嘶声中,鬃毛炸起如雾,四蹄结结实实的落到地上,哪还有半分之前受伤的模样?

奇迹,乍现!

第610章:臣服

大青马撒着欢儿的小跑着,时不时的过来亲昵的蹭蹭苏默,大大的宝石般的眼睛中,满是感激孺慕之意。

动物比人的直感更敏锐百倍,它们总是能敏锐的感知到人类对其的善与恶。

尤其是马儿这种,对于人类最是忠诚。兀木尔作为主人,对它的伤害,它固然可以大度的去选择不计较,但是相对于苏默的恩情,却更是让它感铭心中。

所以,可以说经过这一事儿后,当苏默和兀木尔两人同时在的时候,大青马几乎百分百的会优先听从苏默的召唤。换言之,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大青马等于苏默这个新主人的了。

兀木尔完全傻了,眼前的一切太玄幻,宝宝看不懂啊。不过好在他总算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苏默既然能在瞬间让大青马恢复无恙,那若是他肯出手的话,自己的脊梁上的骨伤,便大有可能也能治好。

当一个人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会选择勇敢的面对死亡。但是当他忽然发觉大有希望的时候呢?他还会那么勇敢,那么决绝吗?答案是否定的。

好吧,有着坚定意志和信仰的布尔什维克列外。但兀木尔是布尔什维克吗?显然他不是。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立即跪了。

“救我!苏……苏副使,不,天使,您是上国天使,不会计较我一个下国臣子之前的无礼的对吗?救我,只要你肯救我,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兀木尔大叫起来,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哦,无论什么代价?反叛蒙古也可以?”苏默转回身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兀木尔沉默下来,半响,轻轻的道:“我将效忠主上,万死不辞。您的意志便是仆之所愿,您的马鞭所指,便是仆的刀锋所向。”

苏默看着他,没说话。兀木尔没有正面回答他,但却以一种婉转的方式回答了他。这让他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毕竟,这可是叛族之罪。这个兀木尔,真的可以背叛自己的族人吗?

其实他却不知道,民族又或国家这个概念,甚至在大明朝都处在萌芽之中,更不用说战火纷乱,一向以强者为尊的蒙古草原了。

草原大漠上,各部落为了生存,今日这个部落灭了那个部落,后日那个部落灭了这个部落,战败者的所有都将无条件属于胜利者。这个无条件,包括所有的财富牛羊,还有整个部落的子民。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不会有任何人感到有什么不对。

而即便是中原之地,其实也是一直到了再往后数百年,辫子朝入主中原,大举屠杀汉民之时,才终于真正的彻底觉醒了民族意志,从而有了清晰明确的民族概念。这种觉醒,到了清末民国之初,最终形成一种魂。

苏默不说话,兀木尔不敢打扰。他只能等待,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到苏默的一念之间。既然选择了臣服,那么之前所有的所谓仇恨和怨气,都必须去忘记。这是规则,草原上的规则,也是刻入灵魂中的印记。

“我可以救治你。”半响,苏默终于开了口,兀木尔长长松了口气儿,脸上露出激动之色,期盼的望着他。

“不过……”看着兀木尔的激动,苏默忽然话头一转,这让兀木尔猛然一惊,不由的一颗心又再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请主上示下,仆无有不从。啊,对了,有一事儿当先与主上知之。右帐汗王图桑,一直对主上怀恨在心,似乎另有安排对付主上。仆这边之事,只是他顺手推动而已,主上还请务必小心。”兀木尔小心的说道。

既然降了,这个投名状他虽然不懂,却是下意识的便做了出来。

苏默眼睛眯了眯,右帐汗王那张阴鹜的老脸在心头闪过。那个老家伙对自己有阴谋,这不用兀木尔刻意提醒他也知道。此番有了兀木尔的说辞,不过只是加深了证实罢了。

“那老家伙你不必管他。唔,我的意思是,你投我之事,先不要泄露出来,一切还维持原状,莫要被人知晓。日后,我需要你为我留在这边通报消息,或许还要做些别的事情。”苏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轻声说道。

兀木尔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慨然道:“仆明白,必不负主上所望。”

苏默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今日之事……”

兀木尔赶紧道:“主上放心,仆懂的,事关主上隐秘,绝不会有片言只字传出。”

开玩笑呢,这事儿不用苏默吩咐,兀木尔自己都还想着如何遮掩呢。否则一旦被人知晓,他哪还有命在。

苏默这才轻轻点头,略一思索,双手伸出将他整个翻了过来,伸手按在他背部受伤之处,念头一动,生命元气蜂拥而出。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如之前那般大方了,而是刻意针对伤患之处为之,只将其伤处治好,却不能如大青马那般,连生命之基都得到加强。

若是兀木尔知道,自己的待遇连一匹马都不如,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了。这一刻,就在苏默的手掌附在背上之时,他只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爽,从背后涌入,很快将那痛苦之处覆盖。

再然后,便是一阵简直让他发疯般的奇痒升起,瞬间便让他忍不住的大叫了起来。

苏默毫不理会,另一手狠狠的压住他,让他动弹不得。手中生命元气再度加大,直到感应到那断裂的脊骨彻底愈合,才猛的收回手来。

对于兀木尔,他并不全信,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他的感受。要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以生命元气催发骨头的快速愈合,将原本百日之功,在几个呼吸间达至,这本身就是一种违反自然规律,其间焉能没有付出?

兀木尔只觉得时间如同过了万年也似那么长,好险就要坚持不住,以为苏默是故意要折磨自己了。

堪堪就在最后一刹那,忽然那急剧的麻痒如潮水般褪去,代之而起的却是说不出的一股温暖清爽之意。这忽然从地狱乍升到天堂之上,让他忍不住舒服的*出来。

“好了,这几日注意下,不要有太大的动作。毕竟,你这是伤到了骨头,总还是需要一些时日恢复的。”耳边穿来苏默淡淡的声音。

兀木尔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从那种极致的舒爽中醒来。试探着翻身爬起来,果然再没了那种之前的痛苦。伸伸腿脚胳膊,随意做出几个扭身弯腰的动作,无不意随念到。心中狂喜之余,再望向苏默的眼神中,已然满带着敬畏之意。这般手段,完全彻底的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喏,仆多谢主上恩典。”他毕恭毕敬的弯腰回道。此时此刻,再回想之前自己的诸般算计,真是何其可笑。而自己如此胆大妄为,竟然还能活着,又是何等的幸运。

这一刻,他是真的彻底臣服了,甚至不敢生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其他心思。

“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出去,怕是要引起怀疑了。这里……”苏默淡淡的吩咐道,目光在遍地的羊尸上扫了一眼,不由的有些头疼起来。

金甲这货杀心极大,百只羊一只都没落下,这却是有些不好解释了。

兀木尔上前一步,躬身道:“主上不必忧虑,这里自有人过来收拾。唯一可虑的就是,这些伤口……”

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小心的看着苏默的脸色,生怕被苏默误会自己在打探苏默的隐秘。

“伤口之事,我自有说法。倒是 这百只羊都没我一人杀死,实在太过高调。真是麻烦……”苏默揉揉额头,苦恼的道。

兀木尔略一寻思,便即明白了他的顾虑所在,想了想道:“这个好办。不若由仆取其中三十只,以仆的箭矢插上,只做是仆射杀的好了。只是如此,却是对主上大不敬,还请主上恕罪。”

苏默眼神一亮,拍手道:“好,这个注意好。无妨,你只管动手,我这里却没那么多讲究。日后也是如此,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兀木尔大喜,慨然道:“是,仆晓得了。如此,便请主上上马,先一步出去好了。后面仆安置好了,再随后跟上。不过出去后,说不得面上总要有些遮掩……”

他说到这儿又再停住,苏默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道:“我说过了,我没那么多讲究,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说罢,不再多言,挥手招呼白马过来。照云烟欢嘶一声跑了过来,亲热的蹭了蹭苏默的面颊。它也受了苏默的命元好处,已然从中无形中与苏默有了某种联系。

苏默笑着抚了抚它漂亮的鬃毛,待要上马,大青马却也跟了过来,轻嘶着咬着苏默衣袖,将白马挤到了一旁。

兀木尔看的羡慕不已,苏默却好笑起来。拍拍大青马的大脑门,一指兀木尔笑道:“你这家伙,不要这么现实吧。喏,你的主人在那儿呢,不许耍脾气,乖乖的听话。”

大青马就斜着眼看兀木尔,眼神中有委屈、有不甘,但却终是松开了咬着的衣袖,低下头去。

苏默长笑一声,不再多言,翻身上了白马,轻轻一拍白马的脑袋,白马欢嘶一声,展开四蹄,瞬间化为一道白线,速度之快,让一旁看着的兀木尔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原来先前看到的,还远不是白马真实的能力。

再回想下苏默的手段,不由的又是赞叹又是感慨。若是大汗知晓主上身俱如此大能,可还肯放主上回去吗?不说别的,单就这驯马之术,就已然如同神术了。

大明若是能让每匹马都受主上训练一番,蒙古骑士的优势,怕是定然要大幅减弱,甚至被大明反超。到那时,蒙古的下场,才是真的堪忧了。

这般想着,忽又失笑。想主上何等身份,岂能去做驯马这等低贱之事?更何况自己现在身为主上之仆,蒙古如何又干自己何事?

当下便不再多想,一边取过箭囊,分散着捡了一些死羊将箭矢插上,遮住伤口,直到一壶三十支箭矢尽数插完,这才轻轻吐出口气,左右又再检视一番,直到确认没了漏洞,这才翻身上了大青马,轻叱一声,随后追了出去。

第611章:胜利归来

小土岗后面发生的事儿没人知道,蒙古这边为了兀木尔方便行事,留出了足够的时间。而等到应该派出的探马最终踏上土岗之上时,所有事儿都已尘埃落定。然而结果,却是让负责察看的探子完全看不明白了。

首先是比赛的两人都已离开,但截至探马达到时,分明最后看到的背影不是预计中的大明钦差副使,反倒像是自家骑着大青马的兀木尔小那颜。

小那颜竟然输给那大明使者了?这怎么可能?无论是从技术上,还是马匹上,都完全不应该啊,这是其一;

其二,那些个羊是怎么回事?我的天,要知道这些羊是特意放出来以供射猎用的不错。可这些羊也都是经过挑选,都是健硕有力的公羊啊。

这种羊的特性就是不会受到攻击还傻傻的不动,这里虽然是放置点不错,但应该是在被攻击的第一时间就四散奔逃才对。

而这里的地形又是个天然的U形,U形的开口便是冲着起点和终点,中间则是被这个小土岗占据。所以,在羊群受惊后,唯一可以逃窜的方向,就是顺着驰道向前,也就是比赛双方继续向前的方向。

也只有这样,才会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让所有人都看到骑射的魅力。双方骑士在竞速的同时,于马背上从后弯弓射猎。一百只羊,大抵正好是在即将达到终点时,足够两人各自一壶箭射空的程度。

每壶箭数量三十支,两壶便是六十。至于为什么要放出一百只羊,就是为了预防有些跑出射程之外的罢了。

可眼前这场面,竟然所有的羊都已经被尽数射杀了。能看出来,羊群不是没受到惊吓,也不是没跑,而是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甚至连三十步的距离都没跑出来,就已经被射杀殆尽。

天呐,这得是射速达到何等快捷的地步才能做到?即便是两个人同时射杀,射速比正常快上两倍,但也不该达到这种变态的地步吧。探马真心表示震惊了;

而如果说以上两点,还只是让探马震惊的话,那么第三点就完全让探马感到诡异了:一百只羊全灭不说,唯有其中三十只是被箭矢射杀的,能看出来,这些箭是属于小那颜兀木尔的。

可是剩下那七十只呢,那七十只羊浑身上下没有一支箭矢,斥候最终找到的致命伤,竟全是在同一点:羊的额头正中!

所有剩下的羊的死因完全一样,几乎不差分毫。都是在双目正中,也就是额头正上方,被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穿透而死。

显然,这是那个大明使者造成的,而且还不是用的箭枝。那么,又是什么器具,才能造成这种近乎恐怖的伤口?要知道,这些伤口的位置,可是都在额头正中间啊。这样的伤口,唯有一个位置才可。那就是奔到这些羊的前方,迎头而击。

这样想着,再去察看了被兀木尔射中的羊尸,果然,也都是所有的羊,都被几乎同一个位置钉入而死。也就是说,小那颜兀木尔用了同样的方式,先是赶到了羊群的正前方,然后回身弯弓,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了三十支箭矢,将这些目标逐一点杀。

两个人似乎另有约定,必须以射中羊头双目正中才算击杀。而后,一个射完了三十支箭矢只能看着,而另一个却是用了更诡异的方法,在对方射出了三十支箭的时间内,将剩下的七十只羊一举杀光……

斥候脑海中自动脑补出当时的场面,然后剩下的便是当场呆若木鸡,连回报的事儿都忘记了。

且不说那明使的手段,便只是小那颜兀木尔,又何时竟也由此神射了?怕是被大汗封为宝弓哲别的那位射雕手,也不足以达到这种程度吧。

斥候完全混乱了。

他这里晕着,一时忘记了回报达延可汗等人,可把达延可汗等人急坏了。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的,到底前方是个什么情况呢?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再重新派出一个斥候打探之时,却忽然听的一阵阵的惊呼声响起,随即便是大明使团那边震天介的欢呼之声。

达延可汗和一众蒙古王公俱皆一惊,急忙抬目望去,但见天边一朵白云飘来。不,那不是白云,是一片白色的马。

只不过那白马的速度极为快捷,简直如同一道白虹一般,初见时还在天边,但不过呼吸之间,便已奔近半程了,真真是如惊电虹光一般。所谓白驹过隙,说的便是眼前这一幕吧。

照云烟,竟然是照云烟!

达延可汗瞳孔猛的收缩,霎时间如同针尖一般,脸上再也难以控制住的露出震怖之色。这一刻,他几乎瞬间便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疑,这匹一直在他手中,被当成一匹礼仪用马的照云烟,竟然真的是一匹天马!

天马啊!达延可汗的手猛的攥起成拳,心疼的几乎如同被毒蛇噬心一般。

不行,这匹天马绝对不能落入明人手中,必须将其收回来,不惜代价!否则,就是蒙古之耻!孛儿只斤氏之耻!为了这样一匹宝马,便是开国战都足够了。

身边一道红影窜出,直直迎着那即将临近的白马而去。众蒙古族众先是一愣,但随即震天介的喝起采来。

那是图鲁勒图,大汗的小女儿,草原上的格根塔娜,他们最爱戴的别吉。

虽然原本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家的别吉倾心一个明人心中不快。但是经过了这一番骑射比赛,苏默的奠定胜出,又加上图鲁勒图此刻明确的示爱,蒙古族众们便也欣然的接受了苏默。这阵阵喝彩声,便是为这对年轻人献上的祝福。

不得不说,如果不涉及种族间的战争,蒙古的兄弟们还是很可爱的。他们勇敢而热情,豪爽而直率。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直白的摆在明处,透着一股朴素的淳朴。

图鲁勒图笑靥如花,苹果般的脸蛋儿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就在双方两马交错之际,火哧溜一声长嘶,在她小手的轻带之下,前蹄腾空而起,凭空半转了个圈儿,再落下时,已是与照云烟并头向前,竟是不差分毫。

轰!

这一手精湛的骑术,引得四下里蒙人更是兴奋大叫,震天介的叫好声震天动地。便是大明使团中众人,也都是不吝将赞美大声送上。这个美丽而稚真的蒙古别吉,以她特有的善良和直爽,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默哥儿一定会赢的。看吧,我没说错吧!”常家兄弟中,老三常熊激动的拍打着兄弟的脊背,得意洋洋的叫着。

“放屁!那是老子说的默哥儿准赢。你一直都在持怀疑态度,现在却来得意个什么?”老幺常罴毫不犹豫的拆自家兄长的台,大声的揭露兄长的无耻。

常熊大怒,转身便打,怒道:“你才是放屁!放臭狗屁!明明是我说的,何来什么怀疑过?”

哎呀,常罴不慎中招,顿时大怒,虎吼一声便扑了上去,跟常熊两个扭打起来。

这俩夯货,往日里厮闹惯了的,这一发了性儿,哪管什么场合不场合的?你打我一拳,我劈你一掌的,嘴中还哇呀呀的各种大骂,直打的是黄尘滚滚、天昏地暗。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常虎常豹两个羞的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才好。这两个混蛋,真是把老常家的脸丢到天边了。

常虎铁青着脸,上前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是各踹了好几脚,又有魏氏兄弟帮着,总算是将两人拉开。这一拉开再看,众人不由的又是大笑。两兄弟嘴也歪了,眼角也青了,一个鼻血长流,一个嘴角裂开,都是蓬头垢面,怎叫一个狼狈说的。

这边厢热闹非常,那边苏默在图鲁勒图的陪伴下,提缰奔至达延可汗马前,不待苏默说话,图鲁勒图先一步兴奋的叫道:“父汗,苏默哥哥赢了,苏默哥哥赢了!他是巴图鲁!他有资格做格根塔娜的怒忽热,你不能再阻止了。”

怒忽热,在蒙语中就是丈夫的意思。这个直爽的少女啊,毫不保留的表达着自己炽热的爱恋,迫不及待的宣示着自己的权益,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

达延可汗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看向苏默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不关乎种族,不关乎国家,便如每个做父亲的心情一样,对于摘取了自己女儿心花的男子,他们总是有着天生的某种敌意。

“父汗啊——”图鲁勒图见达延可汗不说话,不由的再次叫道。声音中满是娇痴不满,却又带着一丝丝哀求。

“勒图儿,你先下去,比赛还没结束呢。你这样做,实在很失礼啊。乖,你应该相信父汗不会不疼你的,不是吗?”达延可汗满心无奈,收回看向苏默的目光,转而化作一团宠溺,向爱女温声说道。

图鲁勒图迟疑了下,低头想了想,随即面上露出坚定之色,终是点点头,恋恋不舍的就马上转身抱了抱苏默,却将手中的马鞭塞进他手中,低声道:“苏默哥哥,我等你来。”说罢,再不回头,一踢马腹,直趋向后去了。

苏默有些发愣,低头看看手中的马鞭,不明所以。再抬头时,却见达延可汗两眼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马鞭,脸上的神色忽青忽红,竟是比之前又难看了几分。

第612章:谮越

“赠送亲手编就的马鞭,这是蒙古族女子宣示嫁娶的意思。”苏默不明所以,但是却有懂得这种风俗的人,作为暗谍头目的东厂王义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此刻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挤到苏默身后,兜帽遮掩下低声向苏默解释道。

苏默恍然。

图鲁勒图再怎么喊着苏默是她选定的怒忽热,也只是附近的人听到而已。可是这跟马鞭一送,那便是达延可汗再想瞒都瞒不住了。他们喜爱的别吉的马鞭,整个王庭几乎没有人不认识。

达延可汗这里刚刚起了某种心思呢,可被自家闺女这般一搞,他那点心思刚刚兴起就要胎死腹中了,这如何不让达延可汗郁闷的吐血?

“小心达延,他对你的白马起了心思。”不待苏默说话,王义忽然再次低声说道,说罢不再多言,一转身又消没于人群之中,便如水滴融入了大海中一般。

作为皇家之奴,最紧要的便是眉眼通达。别人或许留意不到这些细节,但是王义却一辈子都干的就是看人脸色的事儿,对此最是精通不过。

在达延眼中闪露出那种强烈的攫取的欲望时,他便敏锐的捕捉到了那种贪婪的占有欲。一个普通人起了强烈的占有欲没什么,可是一个君王若是起了如此强烈的占有欲,那绝对是要出事儿的。

汉武大帝英明不?估计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就是如此英明的人,不也曾为了所谓的汗血宝马,悍然发动了千里之远的战争吗?

王义可不想把小命丢在草原上,所以一发现这种苗头,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生怕苏默还懵懂不知,赶紧过来提醒他一下。一匹马而已,又原本就是人家送的,可不值当因而送了小命儿。至于解释图鲁勒图赠送马鞭的事儿,倒是顺手为之的了。

“对我的白马起了心思?”苏默暗暗的扫了达延可汗一眼,这一留心,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再一细思,不由的心中暗笑。

白马照云烟被自己生命元气改良过了,确实比之先前要提升了一个档次。然而这种提升,更多的是体现在生命力的持续上,速度方面却只是短暂的一种表象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表象将渐渐消退,然后平复,最终表现出来的,只是比原来略微快上一线,再不会更多了。

唔,达延可汗竟然为了一匹马,被迷惑到这种地步,那是不是可以利用这点,再做些文章呢?要知道这里诸般事务,都已到了收官的阶段,那些隐藏暗中的,估计也要隐忍不住了吧。也好,正好便以此马为饵,换取足够的好处,省的节外生枝。

这般想着,遂打定主意。达延却不知自己的心思已被窥破,正烦恼着呢,但于这个场合却也只能先忍下,想着回头再想法儿图谋这匹本属于自己的天马。

远处终于再次响起马蹄声,正是姗姗来迟的兀木尔。众蒙古武士不由尽皆露出鄙视之色,发出阵阵的低骂之声。弱者是没有尊严的,无论什么原因,败了就是败了,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社会中,失败者的情绪什么的,是绝不会有人去在乎的。

兀木尔驰到近前,只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对于身周族人的表现,他早有准备,并无任何意外之色。

达延可汗皱眉打量着他,目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虽然骑射比赛环节,还有一个射字,但只是从兀木尔此刻的表情中,胜负之数便已再明白不过了。

“废物!还不退下!”他冷冷的喝道。

兀木尔抿了抿唇,沉默着抚胸一礼,便要转身而去。苏默却忽然扬声道:“等等。”

兀木尔身子一顿,就马上豁然扭过头来,凶狠的看向苏默。那摸样,就似乎下一刻便要扑过来和苏默拼命也似,却谁也没察觉到,他眼底极快闪过的一道歉然和敬畏。

达延可汗皱着眉头看向苏默,“苏副使,此次比赛你已然胜了,又要怎的?”

苏默仰天打个哈哈,抬手一指兀木尔坐下的大青马,懒洋洋的道:“之前就说好了,比完了,无论输赢,这马儿却是归我了。哦,对了,还有他身后那张弓,也是我的了。怎么了,大汗,你们不是要赖账吧。”

做戏做全套,这一点可不能露了馅。果然,达延可汗面上虽有怒意闪过,但仔细看去,却能发觉,他眼底那一抹深沉一闪而逝。

兀木尔的表现很到位,影帝级达不到,却也绝对算的上演技派的。浑身颤抖着,两手握的紧紧的,指节处都因而有些发白了。

“混账,还等什么?难道我蒙古男儿输不起吗?”达延可汗怒声喝道,扬起手中鞭子,已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啪,兀木尔脸上顿时显出一道血痕,痛的他一激灵,却是一言也不敢发,翻身下马,又将背上的大弓解下放到地上,这才恨恨的瞪了苏默一眼,冲着达延抚胸一礼,随后转身而去。

两边厢蒙古武士默默的分开两旁,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先前虽然对他满是不屑和嘲讽,这一刻却不由的都露出兔死狐悲之意。达延可汗那一鞭子,抽的已不是兀木尔一个人的脸,而是所有蒙古武士的脸。所有人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再看向苏默等人的眼神中,已然有着火苗跳动。

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一句看似呵斥的话语,便引导着所有人的情绪潜移默化,这种把握人心的能力,让苏默等人都是不由的眼神一缩。达延可汗一代雄主,纵横草原无敌,果然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的。只这一下,便将之前苏默好容易积攒下的一点成果化为乌有。

“哈,这正事儿办完了,比赛也比过了,也是时候跟大汗告辞了。哦,下臣再次感谢大汗的赏赐,这两匹马我极是喜爱,多谢多谢。此番赐马之情,且待来日,必有所报。”苏默似乎看不到众蒙古族武士的仇视,笑嘻嘻的就此向达延直接告辞。

达延可汗一惊,这就要走了?那怎么行,自己还没来得及安排呢。当下急忙拦阻道:“嗳,苏副使此言差矣。一国之使团,来当迎、去当送,岂可如此简陋?且不着急,明日本汗在王帐赐宴,待到饮宴过后再行不迟。好了,此事便如此定了,无须多言。今日也都累了,且回馆驿安置,散了吧。”说罢,再不容苏默多言,已是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众蒙古武士和王庭族众纷纷跟上,很快便只剩下大明使团众人。老于冕脸色阴沉,皱着一双霜眉看了看苏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终是没说出口,只是轻叹一声,拱拱手,转身去了。

顾衡落后半步,低声埋怨道:“苏副使,这使团行止当由于大人来定,何以越俎代庖?此谮越也,亦是大不敬。但若被人拿住手尾,一纸弹劾上去,便于大人不计较,却也不好斡旋。你这……唉,何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罢,也拱拱手匆匆赶了上去。

他二人一走,其余众人也纷纷告辞。只是目光中都有些闪躲,复杂难明。

待得只剩下魏氏兄弟和常家四兄弟等一干护卫后,常罴不乐的呸了声,怒道:“默哥儿赢了比赛,给咱大明涨了好大脸面,不见加赏不说,却来说些怪话,真老匹夫也!惹恼了咱家,钵大的拳头一顿好打,看他能耐我何。”

众人面面相觑,常豹皱眉喝道:“老幺闭嘴!又来说些浑话。那是朝廷命官,又是忠良之后,岂容你这浑人冒犯。还不退过一旁!”

常罴梗着脖子不服,却是不敢再说。四兄弟中,他倒是不怕老大,但对这个二哥却是颇为忌惮。

这边喝退了常罴,众人也转头往回走去。常豹扭头看看后面,微微皱下眉,靠近苏默低声道:“默哥儿,你究竟怎么个打算?那番子又说了些什么?”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比赛胜利上,没人留心到王义这个细节,常豹却是个精细的,早已暗暗瞧在眼中。再回头看苏默这番作态,心中暗有猜测,直到此时方才问出。

苏默心中暗暗赞叹,嘴上却笑道:“常二哥以为是什么?”

常豹微微沉吟,左右看看,目光往那两匹马身上一转,随后看向苏默,却并不说话。

苏默哈的一声,抬手拍拍他手臂,点头笑道:“既然常二哥看出来了,敢问计将安出?”

常豹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撇嘴道:“讷言好无赖,明明已有定计,何必又来考校某?只明白下章程来,大伙儿也好有个准备才是。”

苏默笑道:“有什么定计,不过见招拆招罢了。他们还能明抢不成?须丢不起那个脸面吧。”

常豹凝目看着他,对这话半个字都不信。半响却不见异样,只得叹道:“明抢自然不会,然而草原广袤,王庭距离关中尚有数百里远,一旦远离了王庭,或匪或盗,怕是说不清楚。别说你没想到这些,不过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你心中有数便成。须知这里终是蒙古人的地盘,便你我不怕,但其他人呢?这可不比之前时候了,回去时,整个使团可是要一起走的。一旦损伤过重,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这话已然说的透彻,言中之意更是点明常家决心和苏默共进退,绝不会独自弃苏默而去。苏默心中温暖,不再嬉笑,正色道:“诸位兄长关爱之情,小弟谨记在心。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二哥该不会以为小弟是那贪财无知之辈吧。呵呵,两匹马而已,再贵也比不过这里任何一个兄弟的性命重要。不过现在却不是用出的最好时机罢了,二哥信得过默,便安心拭目以待。”

常豹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露出极是欣慰之色。不再多说,只是用力拍拍他肩头,抬手指了指前方某处后转身去了。

苏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团火样的红色入目,在风中茕茕而立……

第613章:惊悉

“就要回去了吗?”土刺河畔,上游阿里浑河带下来的大量冰凌碰撞的叮咚声中,女孩儿白嫩的纤手玩弄着乌黑的发梢,幽幽的问道,空灵而幽咽,一如那河水的奔淌。

苏默轻轻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站在女孩身旁,从这个角度看去,女孩儿挺翘的琼鼻如雕塑一般,轮廓有着草原人特有的一种线条美。

长而弯曲的睫毛轻颤着,眨合之际,似乎里面满含着无穷的奥秘和心事。

一句话问过后,似乎忽然没了接下去的兴趣,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天地间一片沉静,唯有河水清亮的流淌声脆响着。

“父汗答应了我,和你一起走……”半响,图鲁勒图幽幽的话语再起,却并没有意料中的欢喜,反而带着某种迟疑和踟蹰。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疑惑,略一沉吟,轻声道:“是不是你父汗有什么条件?”

图鲁勒图身子轻轻一颤,羞愧的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没说话。长长的睫毛垂下,似有雾气腾起。

苏默心中低叹一声,伸手过去握住女孩儿的小手,展颜笑道:“看,咱们的母兔兔可是格根塔娜啊,要想把格根塔娜带走,当然必须要有足够的资本了。不然的话,怎么能配的上格根塔娜的身份呢对不对?”

图鲁勒图猛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又再低下头去,泣声道:“阿爸,原本不是这样的……”

这一次,却是她头一次没用父汗来称呼自己的父亲。显然,在她的心中,自己的父亲用自己的幸福算计爱郎,让她很是失望。她宁可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阿爸,而不是蒙古的大汗。

阿爸只是她一个人的,父汗却是整个蒙古的。这个聪明的姑娘,是在婉转的请求爱郎的宽恕和体谅。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疼惜,轻轻将她柔软的身子揽进怀中。低头在鸦发间细细嗅着女孩儿的清香,笑道:“傻姑娘,我懂的。”

图鲁勒图就又是一颤,把小脑袋使劲在他胸前蹭了蹭,伸出两只藕臂,用力的环住男人的腰,似乎要把自己整个都塞进男人的身体中。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爱郎之间的婚事,肯定不会那么平坦。她也有了准备,面对任何困难。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之际,她终于发现,原本坚强的心还是会痛;原本以为的淡定,还是会感到委屈。而唯一没让她失望的,却是爱郎一如既往的对她的这份宠溺。得夫如此,此生何求?

我懂的,只是短短三个字,让她所有的委屈和为难,都似乎被揉成了碎屑,就那么风轻云淡的化作了烟尘而去。

“可是,阿爸他要的是……”她昂起头,深情的望着眼前俊秀的面庞,欲言又止。

苏默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鲜艳的红唇上,“我有一首小诗很好听,你要不要听?”

图鲁勒图眼中射出炽热的光亮,使劲的点着头,脸上满是崇拜之色。别说这个男子是中原有名的才子,便不是,只要是他做的诗,那么她便都是极喜爱的。或许她听不懂,但就是喜爱,没有理由。

“其实,这首小诗不是我做的。”苏默揽着女孩儿,轻声的说道:“这是一个女子写的,在她即将死去的前一天写下的,给她的爱人。有些伤感,但却很好听,我是极喜欢的。”

图鲁勒图微微怔了怔,她没想到苏默说的小诗竟是这种来历。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子写给爱人的吗?她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哪怕还没开始听。

“……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那天我要做你的女友。我还有一天的命吗?没有,所以,很可惜。我今生仍然不是你的女友。如果我有翅膀,我要从天堂飞下来看你。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很遗憾。我从此无法再看到你。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

苏默轻声吟诵着,如同呢喃一般,心中想着那个轻舞飞扬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不停的反复念诵着这首小诗,深切的沉浸在那种生离死别的意境中,不能自拔。

然而今天,当他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念起这首诗的时候,他竟有种升华的情绪翻腾着。那是一种感悟,一种经过了升华后的感悟,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感悟。

这种感悟已经不再仅只是浅薄的哀伤,他分明从中品悟出了一种希望,强烈的希望。

感伤让人心痛、让人低靡;但是希望,却给人一种力量,一份期盼。

图鲁勒图听的痴了,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这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啊,又是如何的一种残忍?如果还有一天的寿命也要去爱,可答案竟然是没有……

正因为这种没有,于是那女子便将所有的爱恋,都寄托于来生。虽然她知道,她梦想中的翅膀没有,但那依然不妨碍她去梦。

图鲁勒图对于诗中的天堂、浴缸这些词汇有些懵懂,但却又有些隐隐的明了。

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这似吟似诵的短句,如同闪电霹雳般的直击她的灵魂,让她竟有种颤栗到不可自抑的颤抖。

她忽然明悟了,明悟了爱郎为何突然给她吟诵了这么一首小诗。爱郎是在通过这首诗告诉自己,只要他有,愿意为她奉上一切。她所认为的珍贵,所认为的为难,在爱郎心中都不算什么。

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这才是重点,才是爱郎要对她说的话。

图鲁勒图泪水夺眶而出,只是这次的泪水不再是委屈,而是感动和幸福。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珍贵的?没有。

是的,所以,我亦将再无所思、再无所求,唯有爱你、爱你、爱你,就这么爱着你便可。

“苏默哥哥……”她轻声的呼唤着,痴痴的凝望着眼前人,整个人连同心儿、魂儿似乎都化成了水、变成了雾。

“一切有我!”男人坚定地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美丽的格根塔娜,你现在只需要快乐的去做好准备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去想,知道了吗?”

苏默宠溺的环着她,伸手在她挺翘的琼鼻上一刮。图鲁勒图破涕为笑,猫儿似的皱皱鼻子,随即咯咯笑着转了出去。

是的,她不需要再去为难什么、多想什么。她只需要去快乐就好,因为她有他。有他,真好。

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少女重新焕发了活力,纵跃上马,用力的挥挥手,然后欢快的远去了。

苏默笑着目送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道身影了,脸上的笑容忽的隐没下去,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阴沉。

达延可汗要什么他很清楚,然而,竟然是借着图鲁勒图这事儿提出来,却让他从中嗅到了浓重的阴谋味道。

他竟然答应了图鲁勒图跟自己去中原,这怎么可能?虽然看似他提出了一个极度不公的条件,但是苏默却知道,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莫说是一匹马,便是一百匹一千匹,也不足以让达延做出这种交换来。

那么,这其中,又是为的什么呢?他眯着眼,苦思冥想着。

“少爷,王档头有急事寻你。”身后,传来胖爷的禀报声。

苏默一愣,转身去看,果然见一身黑衣兜帽的王义,正由胖爷陪着,在身后五步外站着。见他回过头来,只微微颔首为礼,便亟不可待的大步迎了过来。

“苏公子,某刚得到一个消息。”王义急声说道:“是关于那位蒙古别吉,图鲁勒图的。”

苏默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儿,随即摆摆手闭上双目,站在那儿不动了。

王义不明所以,转头皱眉看向胖爷。胖爷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苏默这次却是将上帝视角开到最大限度,仔细的排查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后,这才睁开双眸,沉声道:“说吧,什么消息?”

王义没直接回答,却先搓了搓手,似在组织着言词。片刻后,才讷讷的道:“那个,苏公子,你和那位别吉……没那啥吧。”

苏默皱眉看着他,不耐烦道:“什么那啥这啥的,你究竟要说什么?”

王义一咬牙,猛的抬头看向他,沉声道:“某刚刚接到消息,朝中前几日曾派来使者,欲以诸王世子联姻蒙古图鲁勒图别吉。此事已得了达延可汗的认可,只是提出必须由自己的女儿亲自挑选人选,大明不可强加干涉,并且要负责保护好别吉的安全。而今,听闻陛下已经发出旨意,着令各家王爷世子进京,以备斟选事宜……”

说到这儿,王义猛的打住话头,眼神死死的盯在苏默面上,瞬也不瞬。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苏默这一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秒懂了。一切的不合理,一切的匪夷所思和疑惑,在这一个消息后,全都合理起来。

答应图鲁勒图跟自己去中原,根本不是因为两人的感情,而是顺水推舟之计。即安抚住了女儿,又借此勒索了宝马,更是让大明朝廷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对不对,不单单是如此,以自己和图鲁勒图的亲密,使团中焉能没有人通传回去?那么,自己一个小小的临时使节,竟敢与两国联姻的蒙古公主有染,这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啊。

这消息传回去,先不说皇帝会怎样,单就那些个王爷的世子们,就先站到了敌对面儿。若是再有那跋扈强横的,便说先斩了他苏默,怕也是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与诸王世子争风,我勒个去的,还有比这个更作死的吗?至于图鲁勒图,到时候身在大明,便再也无法像在蒙古这边,仗着身份维护于他了。到时候自己死都死了,图鲁勒图一个孤零零的外族公主,又能有何作为?

即便最终图鲁勒图抵死不从,最多也不过就是联姻之事作罢而已,大不了就是图鲁勒图再回到草原,算是白跑一趟,对蒙古又有什么损害了?至于说图鲁勒图的伤心,到那时自然也只会是对害死他苏默的人去了,或者干脆就是对整个大明去了,那样的话,正好遂了达延可汗的意。

一石二鸟之计,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不,不对,这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多鸟!

苏默来回踱着步,大脑急速的运转着,渐渐将一个轮廓还原出来,冷不丁忽然一道灵光划过,瞬间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面色大变起来。

第614章:忽见故人来

一石多鸟,确实是一石多鸟,而不单单是只针对苏默一个人的。这分明就是针对整个大明内部而来,为的就是挑起大明诸王间的敌对,而苏默,不过只是顺带手而为之罢了。严格说起来,苏默才是那个最无所谓的目标。

一个堡垒,最容易攻破的就是从内部开始。别看这次所谓的联姻只是小辈间们的争斗,但这个世上,几乎所有的战争厮斗,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追本溯源,其实正是围绕着女人而来发起的?

而大明诸王之间,打从昔日建文帝时,便因削藩险些颠覆。虽然最终成祖靖难成功,却也打下了一个极坏的开头。

诸王在皇帝强大时,尽皆战战兢兢,唯恐一个错着被拿到,立时就是削藩夺爵、身死家灭之日。而当皇帝虚弱时,也便是野心家们蠢蠢欲动之时。

既然前有靖难之功,谁又能说自己不会成功呢?九五之尊的诱惑,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动的了。

当今弘治皇帝说是仁厚宽慈,但若换一个说法,何尝又不是一种软弱?而且最可怕的是,当今皇帝唯有一个皇后,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

而这个儿子眼下还小,小到一旦弘治皇帝大行了,就必将是朝臣辅政,主弱臣强的局面。

尤其是弘治皇帝,据说从小就多受磨难,登基后又极为勤政辛劳,这使得他的身体比之常人远远虚弱的多。据闻这几年来,竟也开始求丹问道了。

这事儿虽然极隐秘,内阁以及朝臣封锁严密,但蒙古探子也不是吃素的,早已将消息传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便是,弘治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而这个时候,一旦有变,内部诸王在争斗拉开后,大明面临的境地,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即便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谁又敢去跟皇帝提及这些?所以,这是阳谋,*裸的阳谋。

也就是苏默身为穿越人士,知道整个历史的大体波动,这才能知道,此时如果被蒙古成功挑起这个阴谋,将会对大明造成何等的危害。

弘治皇帝具体什么时间死去的他记不清了,但绝对不会太久了就是。而一旦弘治皇帝倒下,那个历史上最有名、最是以胡闹著称的太子正德帝,便会登基。而这位皇帝的登基,也终于是彻底拉开了大明的衰弱之始。

安化王、宁王的叛乱,山东刘六刘七的起义,白莲教的肆虐,以及以太监刘瑾为首的内宦八虎的为害。再加上另外几个,比如钱宁、比如焦芳、张彩等人,还有刚刚被苏默改变了命运的江彬……

可以说,从正德登基伊始,大明便进入了一个群魔乱舞、正人避退的大乱之局。虽然最后终得平复,却紧接着的那位嘉靖皇帝,又因为大朝议,拉开了大明皇帝耍性子,彻底罔顾朝政的荒诞大幕。若说大明最终的灭亡,殆由起始,实是便是从正德这一朝开始的。

不行,要赶紧回去!虽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没想着为大明朝做个孤臣孽子之类的,但是苏默至少也希望,在自己和能看到的儿孙存在的这段时期内,可以享受到稳定的生活。

他可不希望忽然某日一觉醒来,发现历史竟然变得比原先更操蛋。说到家,他仍是那个希望闷声大发财,能无忧无虑过自己可耻地主阶级小日子的闲人。

而想要保证这个目标的实现,就注定了他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必须要适当的参与进去,不说修正历史吧,但在某些方面确实又必须做出微调。

“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为什么朝中来了使者,却不先来知会使团一声?”苏默想通了这些道道儿,不由怒声向王义问道。

按照规矩,有大明使团在此,后面再有任何来使,都必须先向使团报道,然后一切后续都将由使团代表呈上,这是规矩,也是必要的程序。否则,一个使团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王义轻叹一声,苦笑道:“苏公子,这里毕竟是蒙古王庭。蒙古人想要隔离咱们,有千百种方法和借口。此次来使就是被直接隔离开,甚至连片刻功夫都没耽误就被又打发回去了。”

苏默皱眉,不信道:“怎么可能?如果来使咬定不见到使团,就不交割国书,难不成蒙古人还能硬抢不成?这不是理由!”

王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搭下眼皮,轻声道:“蒙古人给出的理由是,使团已经完成了使命,在来使到达前便已离开了。”

苏默一愣,随即不由的气笑了。“就这样?咱们的使者就这么简单的信了?咱们这么多人,但凡他只要稍稍留心一下,又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王义却没说话,眼神再次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悠悠的道:“好叫苏公子得知,这位来使还就是如此简单的相信了。”他在说到简单二字时,却微微顿了顿,明显有个略微加重的语气。

苏默猛省,霍然抬头看他。王义却再不肯多说半个字,对着他一抱拳,转身溜溜达达去了,很快便隐入阴影之中不见了。

“少爷,咱们怎么办?”苏默目送着王义的背影离开,老半天没说话。一双修长的眸子里却是变幻不定,复杂至极。旁边胖爷等得实在不耐,终是耐不住出声问了起来。

在胖爷心中,对少爷的一些做法实在是理解不能。凭着堂堂一个仙人转世,何必在这些腌臜小人身上费时间?若依着胖爷的心思,大不了远离这尘世,和道门回归山中,一心埋头修行,待到恢复了一身修为,世间还有何人敢多言半句?到那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事亦可一言而定,又那需受这些窝囊气。

现在倒好,少爷一个堂堂的仙人,不但为了世俗这些烂事东奔西走,期间简直不知受了多少苦楚、遇上了多少凶险。好嘛,结果却是不但没得到应得的尊敬,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这简直是可恨可杀,让胖爷肺都快要气炸了。

王义口中的来使,分明是故意的。借着蒙古人的借口,特意瞒过这个消息传进苏默的耳中。

而之所以如此,必是因国内早知道了蒙古这位别吉与少爷交好。这是给少爷挖坑呢,怕是此番一回去,就会面对着一大帮突然冒出来的敌人。

这且不说,偏偏这些敌人都不是善茬,一个两个的全是龙子龙孙、背景来头大的吓死人那种。自家少爷只不过区区一介平民,便是背后靠着英国公几位帮衬着,又如何能跟这些个朱家的王子世子们对抗?

他@娘@的,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啊,不如索性反了他的……胖爷怒不可遏,脑子里冷不丁的想到。但随即却被自己这个忽然兴起的念头吓了一跳。

嘞了个擦的,什么时候,自己这么胆大包天了?竟然连造反这种念头都起了。造反啊,当是闹着玩的吗?一旦真踏出了那一步,尤其还是一个仙人发起的,胖爷几乎能想到,那将是何等的一片腥风血雨。

想及那场面,顿时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赶忙使劲甩甩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离自己的脑海。他却没发觉,这种改变完全是一种潜移默化,完全是通过不知不觉的诱引发生的。

他却不知,若是他此刻能将这种疑惑坦言说出来,苏默绝对会觉出其中的那种熟悉。这,岂不正是当日在秘境中,他受到那块神石影响的翻版吗?

可惜,两人谁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一切都等先回去再说。”苏默摆摆手,轻声说道。“还有,此事必须先跟于冕老头打个招呼。王义这些人习惯了阴谋算计,此事怕是定然没跟于冕老头说起。”

胖爷就点点头,两人在不多言,转身匆忙下了山返回。待到一进馆驿,便见顾衡正满头大汗的等在那里,一眼看到两人后,顿时长长出了口气,疾步迎上来一把扯住苏默袖子便走。

苏默愕然,又不好跟他撕扯,便向着胖爷打个眼色,胖爷点点头去了。这边苏默苦笑道:“星吉兄,你这是要作甚?我跟你说,大伙儿交情归交情,你若是觊觎小弟的美色,我却是宁死不从的。”

唉哟我去!

顾衡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地上去。好容易站稳了,扶着头上帽冠扭头狠狠的瞪着他,咬牙低骂道:“我呸你个苏讷言,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急的上火,你还没事儿人似的,真真……嗐!”

苏默眼珠儿转转,哈的一声,道:“能出什么大事儿?天塌下来不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吗?小弟只是个副职,有于老大人在,什么事儿能找到我头上来?”

顾衡就冷笑连连,指了指他,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只是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儿,哼道:“但愿你待会儿还能笑得出来。来吧,正是于大人寻你呢。我还跟你说了,此事偏偏正是你这矮个儿的事儿,便于大人想要帮你都帮不上。”

苏默眼神一缩,心中若有所悟。面上却哈的一笑,昂然大笑道:“你当我是吓大的吗?也罢,我便听一听究竟何等大事儿,竟让你这位大贤士都变了色。”

顾衡顾不上再跟他扯,拽着他直往里去,一边气道:“你就嘴硬吧,此番你大祸临头了,再不想法自救,回到京城之日,怕不就是人头落地之时了。”

苏默此刻愈发笃定下来,知道怕是王义所言之事,终是让于冕也知道了。毕竟于冕身为钦差正使,如今大事底定,马上就要回京了,蒙古人的消息再封锁也没必要了。

只不过倒是没想到,于冕这老头儿先前跟自己百般不对付,此事上,倒也还顾念几分情分,能这般着急让顾衡透露给自己,这份人情不大不小,却也颇是珍贵。

他心中颇感温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两手一背,做昂然状,长声道:“某自问光明磊落,只一心为国为君,更不知祸从何来?嘿,便是有那宵小害我,我又何惧之有?某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何算计,便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

顾衡在后愕然抬头,直被他这剽窃的名句震的热血沸腾、目瞪口呆。

前面于冕所在的房间门忽的打开,一个人猛地大声喝了一声好,大笑道:“好!好一个某自横刀向天笑,好一个去留肝胆两昆仑!这确是真男儿,也不枉了我等这些老骨头一番奔波之苦了。”

苏默顿时噎住,闪目看去,却是不由大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我靠!怎么您老人家会在这儿?”

第615章:怒

“嘿嘿,老夫为何就不能在此?”何晋绅哈哈大笑着上前,一把拉住苏默,上下打量一番,才拍着他肩膀宏声笑道。

好亲热,这是苏默的第一个感觉。好尴尬,这是第二个感觉;好……心虚,好吧,这是第三个感觉。

为啥心虚?他喵的,当初寻死觅活的躲着人家,就怕人家找他提亲。这会儿倒好,不用人家提了,自个儿倒是监守自盗,先把人家闺女的心偷走了。眼下忽然见到人家老爹,能不心虚吗?

只是这老头儿,啊,不是,这位准岳丈咋就忽然出现在这蒙古王庭中了呢?

苏默心中满是不解,只是看看何晋绅比之大半年前,已然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一身劲装大氅,苍髯白发,面上虽带着风尘之色,却是精神旺盛,颇有种老当益壮之感,完全不是当日那种富贵员外的模样了。

再看看他身后,除了坐在首位的于冕之外,还有老老少少四个人在座。

于冕只是端着茶低头啜着,眼神都不抬半分,显然老头儿还在恼着呢。这老头就不是个心胸宽的,苏默和他交往了这几天,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现在眼见他这模样,自然也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

对于这个老头儿,你只要做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态度来就行了。老家伙就吃一套,交朋友什么的还是算了。老头儿傲着呢,清流领袖,岂会跟一个传奉官为伍?某些场合,公正的说几句话就足够了。

另外四个人,两老两少。两个老的倒罢了,只是一脸的好奇的上下打量他,目中满是审视之意;

可那两个年轻的,怎么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咦?等等,咋觉得这面熟呢?似乎在哪里见过……

“嘿,看来果然没错了。怎么样,小子,是不是觉得有些面善啊?人家就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不是问老夫怎么来了吗?却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他们。”

何晋绅在身后看他打量众人,呵呵一笑,说了几句,随即对那两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如今人找到了,老夫总算未食言吧。”

两个年轻人激动的连连点头,随即齐齐奔了过来,噗通跪倒大哭道:“苏公子,咱们找得你好苦,你可要给咱们老村长(我爹)报仇啊……”

等等,等等!苏默被这两人突然的一跪一哭搞的大吃一惊,猛不丁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不由脱口惊呼道:“你是初五!啊,我记起来了,你是老村长的儿子,良子,对吧?是叫良子吧。咦,怎么回事,什么报仇,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听着他叫出了两人的名字,两人同时用力的点着头。随即年长的那个,也就是当日苏默和何莹刚才地下河出来,在那个叫做洪县的小村子养伤时,老村长的儿子洪良泣声道:“苏公子,我爹他死了,村里人都死了,被人杀死的,然后一把火将整个村子都烧了。他们死的好惨啊,还请苏公子看在家父曾为公子出过点绵薄之力,给咱们做主啊。洪良,便做牛做马、为奴为仆,也必将报答公子大恩。”说着,又是连连磕头,只几下,额头上便见了红。

苏默眉头皱的更紧,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喝道:“先别急着哭,把事儿说清楚。初五,你来说!”

眼见这洪良情绪实在太过激动,苏默只得将目光看向初五。

初五红着双眼,抬手抹了把泪,这才低沉的道:“苏大哥,当日你和何姑娘离开后,很快便有人来查问你们的消息……”

苏默摆摆手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不是回去跟你们安排了吗?怎么还会出事儿?”

初五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是,你说的那个是个老和尚。咱们按照你吩咐的,从那老和尚手里换了不少银钱,倒是没出毛病。只是后来又来了一批人,全都穿着带兜头的灰袍,个个凶的紧。据说为首的是个年轻人,但具体多大岁数,又长的什么样子却是不知。因为当时我和良子哥他们,正好在山中打猎。不过也正是因此,才逃过了这一劫……”

带兜帽的灰袍人?年轻的首领?

苏默闻听此言,脑海中不觉冒出一个形象来。似乎,当日在兴县时,自己那次受到的伏击,就跟这个人有关。据后来的妙芸说,那人叫钰公子,也就是当日武清县的田家公子田钰。

如此说来,洪县之事果然是受自己牵连了。

想到这里,苏默忽然沉默下来。只是这种沉默,却令屋内所有人猛不丁的感到了一种恐怖的压抑。那是一种类似天生的相克压制,就好像上等生物对低等生物天生的威压一般。

只不过这种威压他们说不出来,只是感到忽然沉默中的苏默猛然发生了某种莫名的变化。变得不再像一个人,而是如同跨过时空,自遥远亘古而来的远古荒兽一般。

冰冷、漠然、无情、嗜血,如同无边无际的杀机,铺天盖地的从每一寸空间延伸开来,挤压的人连喘息都难以维持……

好可怕的气势!连同何晋绅在内的几个老人,不约而同的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拼命的提起一口气,勉强抗住这股气势。何晋绅更是一个跨步挡在于冕身前。

开玩笑,这种气势之下,于冕一个苍老的普通人怕是连半个呼吸都顶不到,就要当场交代在这儿了。

“默哥儿!”何晋绅须发戟张,脸上涨的通红,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的同时,拼命大叫了一声。

苏默被这一声喊猛地惊醒过来,心境不由顿时从那股愤怒中退了出来。霎时间,刚才那股如同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两个老人同时“啵”的吐出一口大气,随即面上一红,然后又是一青,双双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噗通声中已是坐倒与地。

便只这一下,两人竟然都是受了些内伤。此时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哪里还有半分审视之意,代之而起的,全是满满的敬畏和恐惧之色。

何晋绅也是浑身大汗蒸腾,一个身子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苏默大惊失色,顾不上再说别的,手一挥,已是同时送过去三团“生命赋予”,顿时间让三个人恢复如初。不但如此,甚至隐隐间,还竟比先前似乎更强出了几分。

“这……这这……”两个跟着何晋绅来的老人同时面色大变,眼中的震惊之色,甚至比之刚才还要重了三分。

这分明是针对根基的手段啊,这世上竟有这种手段?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凡俗的认知,绝对属于仙家手段了!如此手段,如此人物,又怎不让这两个自诩高人的老家伙震惊色变呢。

何晋绅也是震惊了,怔怔的呆看着扶住自己的苏默,一时间竟忘了说话。饶是他早看出来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更是一闷心思的想把闺女嫁给他,但不简单到这等地步,何老庄主想说,真心是有点承受不住哇。

“老爷子,你先歇着,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苏默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表现有些出格了。当下只是苦笑一声,只能先安抚住这老头儿,等把眼前事儿搞定再想法儿解释吧。

何晋绅愣愣的点点头,被胖爷接过手来,扶着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

旁边还不知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于冕,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墩,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

方才的事儿,说起来长,其实不过只是一霎那间的事儿。在于冕看来,这苏默面对自家长辈完全没有一点儿礼数,嚣张跋扈一至于此。虽然于国于君,堪称忠烈,但在孝之一道上,却是差的太远了。

儒家向来以孝治天下,当着他堂堂当代大儒的面前,苏默竟还如此狂妄,老头儿真是忍不住想发作了。

旁边何晋绅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一眼瞥见于冕的脸上,顿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慌不迭的伸手过去,死死的将他按住,脸上也是猛打眼色。

看玩笑呢吧,你可知道自己面对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竟然还想去训斥他,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的好不好。

他和于冕早年是好友,此番也正是以此身份,才进入了王庭。眼下眼看着老友不知死活,差点没当场吓出个好歹的来。

若说之前,他还因为闺女和苏默的关系,心中俨然把苏默看做女婿,不觉中带着几分俯视的意味。那么此时此刻,在他心中,这种想法再也不存半分了,满满的都是未知和敬畏之意。

他的另一个身份,本身就带着点神秘玄幻的色彩,所以对这种诡异难言的事儿,便也接受起来比常人更甚三分。

于冕被他按住,直气的吹胡子瞪眼,无奈何晋绅铁了心不让他动,他也能无奈的瞪老友一眼,转过头去赌气不加理会了。这老货,那是你自家的女婿,你爱受那气自去受去,老夫真是枉做小人了。

这般想着,老头儿愈发气闷起来,只顾自个儿跟自个儿赌气去了,倒是没空儿纠结与苏默的无礼了。

何晋绅看总算是安抚住了老友,不由的长长出了口气。再看向那边,却见苏默正铁青着脸,详细的问着初五两人,只是那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第616章:李广的机会

就在苏默问着洪县被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城之中,弘治皇帝的脸色也同样难看至极。

不同的是,苏默是因为朋友的遇难而脸色难看,而弘治皇帝却是因为自己的闺女又病危了而脸色难看。

作为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却生平只有一个皇后,其子嗣相对于历朝历代其他皇帝来说,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截止今时今日,张皇后总共诞下两子一女。长子便是太子朱厚照,次子名朱厚熙,早夭。还有一女,却是去岁诞下的,这让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弘治帝夫妻二人极为宠爱,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这小女娃。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都是残酷的。前有次子朱厚熙的夭折,这个刚刚生下来的小公主,也是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极为虚弱。

弘治皇帝为此大为担忧,特意赐下封号“太康”二字,便是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但还是那句话,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太康小公主从诞生之日起,就几乎没一日太康过。这不,今日内侍又传来消息,小公主再次发病了。

“张真人呢?找到了没有?”弘治皇帝血红着两眼,恶狠狠的盯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内宦,厉声问道。他口中的张真人,便是前两年被他悄然引进宫中的道人,据说极有法力,深得弘治帝敬仰。

只是有着前朝成化帝的前车之鉴,宫内外都是三缄其口,少有人提及,生怕昔日之祸再次重演。

“奴婢万死!万死!张真人他……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是……实在是……”下面跪着的内宦吓的魂儿都要没了,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朕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何用,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朕跟你们说,若是公主有个……朕把你们全都赐死!赐死!”弘治帝咆哮着,眼圈儿有着不正常的一圈儿潮红。

内宦们哪还敢多言,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那张真人高来高去的,又有皇帝亲手颁发的腰牌,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们敢接近的?

而为了迷惑外朝的那些个大臣们,张真人也不是如前朝那般,总是时时刻刻呆在宫中。而是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或为弘治帝讲经布道一个下午,或奉上几颗丹药之类的,其他时间都是在外云游,他们这些个内宦,又去哪里找去?

厂卫那边倒是打了招呼,但是京中之大,想要一时三刻间便找到一个人,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大伙儿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啊。

可这话谁敢跟皇帝说?尤其是在皇帝正在火头上,怕是不等说完,这脖子上吃饭的家什便先要落地了。

弘治帝发了一通脾气却毫无作用,没奈何只能气喘吁吁的坐在软垫上喘气。

旁边杜甫轻手轻脚的上前,将一碗参茶递给他,背后却将手轻轻摆了摆。

众内侍如逢大赦,慌不迭的跪伏着向后退去,待得退进帷幔后面,顿时狼奔豕突散去。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不定哪一天,这小命儿就没了。好在如今宫里几位大太监颇为照顾,这才稍好一些。似今日这般场景,内宦们早已熟悉套路了。这也是一得到杜甫示意,他们便敢立即退出来的原因。

屋内,杜甫帮着弘治皇帝一边顺气,待其气息稍稍平稳下来后,这才轻声道:“爷爷,要不,还是让太医们再去看看?”

弘治帝手一顿,随即哼了一声,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怒道:“那更是些废物,他们能看出来什么?每次看完都是支支吾吾,莫名其妙的一堆废话。再问急了,便也是跟这些奴才一样了,只会跪下磕头。朕要的是治好朕的太康,不是要的这些磕头虫!”

他大声叫骂着,越说越是气恼,最后索性伸手一划拉,顿时将那茶盏拨到地上,啪嚓摔了个粉碎。

杜甫面上波澜不惊,只是那腰身弯的越发低了。

弘治帝摔了茶盏,也自惊醒过来。看看杜甫苍老的模样,心中忽的不忍。叹口气道:“罢了,大伴,这与你又有何干?你起来吧。唔,就传刘正会再去看看吧。还有,李广呢?传李广来见朕。”

刘正会,太医院的院正,也是极高明的一位御医。杜甫刚刚直起身子,听到皇帝终于还是听进了自己的意见,终于肯让御医再去看看了,不由的面上浮起欣慰之色。然而随即又听到后面一句,瞬间那面上的欣慰便隐没不见,口中虽应着声唯,转过身后,脸上却猛地闪过一片阴霾。

李广吗?这个该死的东西,没想到转来转去竟又是给了他机会。哼,看来必须要想法子,找机会一下子彻底将其打死才好。不然的话,哼哼……

杜甫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暗暗寻思。这李广却也是宫中大太监之一,最是擅于机巧逢迎。

成化时,见皇帝痴迷道术,便拜了当时一个道士为师。没多久,便传出来李公公得了大造化,被某天师收成了弟子,传授了高深的法术。据说能做符箓、法术,更深通祭祀祈祷之术,由此得了皇帝重视,很快便被提升为大太监之一。

后成化薨逝,宫中清理道士僧侣,却不知这货使了什么招儿,竟让弘治放过了他,逃过了一劫不说,还更进一步,颇得弘治帝赏识。

再往后,更是多有阴私之事交付与其,逐渐又有复成化年时风光。而那位张真人,便也正是由李广帮着引见的。此事,宫中几位有见识的大太监都深为忧虑,担心今上重新走上先帝的老路。

这其中,尤以萧敬和杜甫两人为首,曾不止一次的密议,欲要设计拿下这厮。只可惜每次都功亏一篑,始终是差了一筹。不过也不是没作用,几次事后,总算是让弘治帝有了些警觉,渐渐开始疏离了李广,这才让杜甫等人稍稍放下心来。

可没想到,今日竟然为了小公主的病情,竟然令皇帝又再想起了这个李广,这委实让杜甫措手不及。

只不过这会儿却也没法子了,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这心中欲要其死的信念,终是又坚定了几分。

太医刘正会那边很快传进了后宫,而这边李广也得了人通传,当即大喜过望。连片刻都等不及,便急急提着袍襟儿赶了来。

待得到的乾清宫门前,一眼便看到负手立于门前的杜甫,李广眼神儿一缩,随即放缓了脚步,老远便抱拳拱手道:“咱家见过杜公公,这好久不见,杜公公越发显老了,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吧。哎呀,这想想,就让咱家难过啊。”

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明朗化,是以也没有那些虚伪客套,上来便是明刀明枪的怼上了。

杜甫眼角一抽抽,铁青着脸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道:“你且放心,咱家年纪虽大,却从不敢亵渎鬼神,蒙蔽君主,要说时日无多,却是李公公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说罢,再懒得多言,一甩袖子,当先走了进去。

后面李广眼神一厉,脸色瞬间变得阴鹜铁青起来。杜甫这话不啻于是宣布他的罪行,让他心中忽然间升起一股极大的不安来。待到眼见杜甫转身走了,这才四顾看看,恨恨的吐了一声呸,忙不迭的慌忙跟上。

大殿中,杜甫垂眉耷眼的往旁边一站,恍如雕塑一般,哪还有半分之前殿外的峥嵘?

李广小心翼翼的进到大殿,先是恨恨的瞄了他一眼,随即小步挪着上前两步,就榻前噗通跪倒,向弘治帝行大礼道:“奴婢李广,拜见爷爷。奴婢……”说到这儿,忽的顿住,似乎一口气儿倒不上来,两个肩头抽搐着,已是泪流满面下来。

上面的弘治帝原本正皱着眉头想心事呢,这忽然见此模样,不由先是一惊,随即却又轻叹了口气。

李广为什么哭,他自然是知道的。此刻想来,也是有些唏嘘,心下不由一软,遂温声道:“你这老奴,哭些个什么?可是觉得委屈了,怨朕冷落了你?”

李广身子一颤,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俯首泣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怎敢怨怼爷爷?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了爷爷面儿,这猛一见,却见爷爷又清减了许多,便白发都多了几根,奴婢心下痛惜,委实忍耐不住,这才有所失仪。但求爷爷应了奴婢一事儿,平日里多保重龙体,便千刀万剐了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说着,又再放声大哭起来。

角落中,杜甫低着头,缓缓闭上双目。袍袖中隐藏的双手,却不由的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

弘治帝却是被李广这番话感动的神色大动,眼中有泪光闪动,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半响才轻轻一叹,点点头,轻声道:“好,你倒也有心了。起来吧,此番寻你来,却是有一桩事须你去办。”

李广偷眼瞄着皇帝脸色,眼见皇帝目中的荧光,不由的心中一喜,暗暗得计。此刻听闻后面一说,连忙又再趴了下去,叩头道:“还请爷爷吩咐。”

弘治帝点点头,略一沉吟,把太康公主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苦涩道:“如今张真人不在,只能是再寻高人了。这事儿,便非得着落在你身上不可,旁人却是办不得的。”

李广听的眼珠儿急转,忽然满脸喜色,连连叩头拜道:“爷爷大喜!奴婢刚闻说一人,应能解了公主危厄……”

第617章:庞大人的春天

庞士言庞大人这阵子可谓是过的春风得意,顺心至极了。凭着武清县安置流民的功绩,终于跨过七品这个坎儿,进入了中层阶级。

顺天府推官,妥妥的从六品啊。只要再打磨一番资历,三年之内更进一步,爬上正六品的通判之位大可预期啊。

至于说,顺天府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又有诸多京官儿和多如牛毛的权贵高门,会不会感觉憋气?庞大人表示狂笑。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他这个小小的推官算个蛋啊。上面还有好几个等级的大脑壳子呢。正六品的通判就不说了,足足有三人;

再往上,正五品的治中、正四品的府丞,以及顺天府的扛把子,堂堂正三品的府尹。这还不消说那背后实际的掌权人,吏部尚书大人呢。

试想,如此多的大头顶着,有什么事儿能找到他这里来?但凡能牵扯到他的,不外乎一些文书往来,又或是些调解调节邻里间和街面上的矛盾罢了。

这些个事儿,庞大人早在武清县任县令时,就已经轻车熟路,套路都熟透了。而且,这可是京畿地面啊,天子脚下,哪会有那么多刁民?不要说那些个权贵大家了,单就那威名赫赫的厂卫,就足以吓死个人了。

所以,庞大人只要每天差不多点儿报个到,然后便是半日的公房清茶闲谈,看看邸报和武清县最新的报纸,然后有事做事,没事就一直混到午时准点下差就是了。这日子,怎一个逍遥说的。

自己能达到这一步,推本朔源,庞大人内心中实在是感激一个人。不不不,确切的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仙人。嗯,至少在庞大人心中,绝对是这样。

苏默苏仙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如何了。哎呀,这一别可有大半年了,听闻苏仙童前阵子忽然得了皇帝的封赏,竟然跑到草原上的蒙古人那儿去了。啧啧,这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蒙古那边荒鄙陋之地,怕也只有苏仙童这般大能,才会在那边如鱼得水吧。

庞大人常常这样臆想着,却不知道要是被苏仙童知道他心中这个想法,会不会如鱼他一脸……

喵了个咪的,这爬冰卧雪的,又是被人追杀,又是出入秘境的,小命都好几回差点没了,还得水呢,得(dei)睡才对呢!

好吧,苏仙童的生活庞大人不懂,庞大人依然每日里过着他的小日子,清闲而悠然。但是今日,这种清闲和悠然,忽然被打破了。

“大人,大大大……大人,快,快快……”

哐当!

公事房的门被人猛的推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语不成声的叫道。霎时间一阵冷风吹拂而进,直吹的庞大人浑身一个激灵,好悬没把手中的茶盏给扔咯。

“混账东西!抢着去赶尸吗,这般慌张,成何体统!”簇新的袍子被打翻的茶水打湿,淋漓一片,庞大人这叫个心疼啊。

尼玛,升官儿的确是很爽,但是唯有一点不好处。那就是:京城大,居不易啊。

话说庞大人本不是个会生财的,这里又不同下面县里,更是来了连一年都不到,哪里敢胡乱伸手?这般一来,便全靠着往日里积攥下来的那点家当撑着了。

说起来全是泪啊,就如这般撑法,估摸着最多一年半载的,那日子可就要难过了。便是这身衣裳,还是家里小妾省吃俭用,一针一线给刚刚缝制的。此刻被这人一吓,新衣顿时成了旧裳,如何不让庞大人心疼如绞、怒不可遏。

“不是,不是……是……哎呀,来不及了。大人,您还是快点吧!有……宫里有人来了,特意寻大人您来的!”来人急的直顿足,连上下尊卑都顾不得了,伸手扯住他袍袖就往外拖。

庞士言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正待要骂,猛不丁脑海里一个霹雳响起:宫里!

刹那间,庞大人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就那么保持着抬臂跨腿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这把个来传信的人惊的啊,我了大去的!竟没发现,原来庞大人还有如此一身不俗的功夫!瞅瞅这架势,尼玛,这能是一般二般人做出来的吗?怕是少说也得一二十年的桩法才能练出来的吧。

唉哟,不对!这会儿了都,还练的什么桩法啊。我滴个祖宗,赶紧的啊,前面那位等急了的话,怕是要出大事儿啊。

传话的人忽然想到前面那人,也顾不上震惊了,手上用力,又来扯他袖子。

一扯、二扯、再扯……

嗯?咋扯不动呢?再抬头看,啪叽,差点没昏倒过去。好嘛,庞大人两手不知何时,正死死的抱着门框子呢。

“我说……大人啊,您这是……”传话这门子真是理解不能了,这位爷究竟是要哪样啊?

自己也是,千不该万不该,一时起了贪念,盼着能来先一步逢迎一番,或许能得些赏钱。这可好,这位新来的庞推官咋这么不着调呢?宫里来人传啊,我滴个天啊,你还这磨磨蹭蹭的,想什么呢到底?自己别这赏钱没弄到,反倒惹上一身骚了。

门子心里叹气,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一边劝解着,一边去掰庞大人抱着门框子的手……我艹!掰不开啊,门子快要哭了。

再抬头看庞大人,庞大人脸上一片潮红,似笑似哭的,“你……刚才说啥……”

庞大人声儿都变了,轻柔抖颤的跟猫儿*似的。

门子拍拍脑门,明白了,全明白了。感情这位是给吓着了,当下叹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道:“回大人话,宫里!宫里来人了,传大人去问话呢。”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啪叽!庞大人一哆嗦,彻底瘫下去了。“宫……宫宫……宫里?哪哪……哪个宫?”

我去!还能哪个宫?这满京城里,可还有第二个地儿敢称“宫”的吗?门子这个腹诽哟。

得嘞,也甭问了,直接背上人走吧。门子算是彻底看出来了,今个儿要想等这位回过神来再过去,怕是好事儿也得变成坏事儿,还不如自个儿干脆点完事儿。赏钱不赏钱的且不说了,至少不至于得罪了前面那位。

弯下身子,两手往庞大人肋下一抄,走你!

嗯?不动?再走你……还是没动!

门子有些懵了,扭头看看,这一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尼玛,庞大人手是不抱门框子了,可那脚却死死的勾住门槛儿,僵的跟木头桩子似的呢。

“庞推官,真的不敢耽误了,前面来的可是宫里的公公,那可都是在陛下眼前伺候的主儿。这要是耽误了时辰,陛下发起怒来,那可是要诛三族的。”

好话说不听了,没法儿,必须来点狠药了。门子一咬牙,俯身在庞大人耳边吓唬起来。

呼——

庞大人这下更吓的魂不附体了,长长的吐出口大气儿,整个人面团儿似的软了下去。

好吧,这也不怪庞大人没用。要知道,这个时代,其实并不像后世电影电视剧中演的那样,来不来的,皇帝就蹦跶出来跟这个大臣拍拍肩膀,跟那个臣子踹两脚的,甚至还时不时的溜达出宫来,玩个微服私访、装逼卖萌,扮猪吃虎啥的。

这个时代的真实情况是,一般二般的臣子是很难见到皇帝的。甚至许多低级官员,穷一生都不会真个见到皇帝,更不要说凑到皇帝跟前儿对话了。

也就是每年的大朝会那一天吧,来京参加京察的官员,才会远远的在午门外,遥遥对着皇帝拜上一拜。可那个距离,我勒个去的,就算飞行员的眼神儿,也最多只能大体看出个人影来。至于皇帝长的啥模样,却是一丝儿都看不清的。

所以说,这冷不丁的忽然说什么宫里有人来传,以庞大人这个区区从六品的新扎推官,还是从武清那个乡下地儿来的土鳖,岂有不惊的软倒了?

“我我……本官……陛下……这,这会不会弄错了啊?我……我我,真没……没做什么啊。我冤枉啊……”庞大人整个抖成一团了,语不成声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扯着门子的衣袖就哭上了。

门子仰头望天,眼眶子突突突的跳着,真有种想掐死这丫的冲动。尼玛,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喊上冤枉了。我勒个大艹的啊,不会这真是个贪官吧?啊,果然是吧,要不咋一听宫里传唤,就吓成这个怂样儿了呢?

门子心里又是惊疑又是鄙视,不过这可不是他能置喙的事儿。毕竟,庞推官的官儿再小,那也是从六品的职位,是官!

官与民,那永远是两个阶层,如同天与地的差别。所以哪怕是心里再如何腹诽鄙视,面上却是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儿来。

“大人勿惊。据小的所知,这番宫里来人,或是问话或是传旨,但总该不是坏事,反倒多半是好事儿。”没奈何,既然不能得罪,那么就只能哄着了。

果然,庞大人一听这话,眼神儿猛然一亮,整个人如同回了魂儿一般。蹭的一把拽住门子衣袖,急声道:“这话怎么说?”

门子笑道:“大人当知道,若真是坏事,来的可就不是宫里的公公了。或者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番子,怎么也轮不到劳烦宫里的公公出面吧?大人,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门子话说的隐晦,其实那意思就是:你丫真把自个儿当盘菜呢,能劳烦宫里的大太监亲自来提你,那得是多大的罪名啊?就你这芝麻官儿,真要犯了事儿,最多也就是厂卫来个小旗番子啥的就打发了。

可惜,庞大人就是个棒槌,压根就没听出来这话音儿。此刻在庞大人心里,全是激动和兴奋了。

祖宗唉,这是又要发达了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简直不敢人相信啊。是了是了,肯定是苏仙童的仙气儿庇佑,老子想不行大运都不行呢。

哇哈哈,这可真是春风得意、春风满面、春情满园、春意盎然啊。啊,春天来了……

第618章:那一年春天,那四射的基情

春天,果然是春天。

当庞大人壮着胆子来到了前面,一眼瞅见厅堂中间负手立着的那个一身华服的老太监,老太监笑眯眯的拱手向他道喜时,庞大人便感觉自己开始荡漾了。

尤其是又看到左近几个房舍里,各房管事、书吏躲躲闪闪的偷窥着,眼中露出的又是忌惮又是羡慕的目光,庞大人就觉得自己整个被春天包围了,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哎呀,不知上使如何称呼?此来又寻庞某何事啊?”庞大人心中心花怒放,不过面上却还要端着点。

总算他还记得自个儿乃是儒门子弟,这儒门必须是清流。而清流嘛,跟阉宦总是要保持距离的,这样才不会被人诟病。

“咱家内务府管事李广。”老太监慢悠悠的说道,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很假。

“哦,李公公。”庞大人一抖大袖,再次作揖道。眼神儿却是左瞄右瞄的,瞄的李广都有些发毛了。

什么毛病啊这是?那眼神儿,真是……太猥琐了!即便是如李公公这般的,都有些顶不住了。

“庞大人在找什么?”李公公眼中有光芒闪动,尖声问道。

嘎?庞大人愣了。找什么?当然是找圣旨了,一个宫里的大太监到了顺天府,不是来宣旨的难道是来一日游吗?

“呃,没……没找什么。这个……公公此来……”庞大人赔笑,小心的问道。貌似有些不对劲儿啊……

“咳咳!”李广咳嗽了两声,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儿。

庞士言猛省,赶忙转身往里让,心中更加忐忑起来。这春天貌似有远离的迹象哇,这可不是好兆。

本来嘛,按照正常道理来说,像庞大人这个等级的官员如果要升迁的话,当由清吏司考察后,上报后再由吏部审核,然后呈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皇帝审阅后方可正式行文,再转由吏部用印。最后一步才是下旨宣布,但多半是由礼部官员完成。

至于说太监来宣旨的也不是没有,但那多半不是经过正常程序,而是直接绕过内阁和吏部,直接由皇帝发出的中旨。而这,便是常说的传奉官了。

当然了,庞大人开始以为的便是这种。至于说传奉官不是正途,庞大人会在乎吗?

可眼下看来,这分明没有这种迹象啊。不然的话,多半会在庭院中直接宣读了,又哪会这般避讳?要知道升官这种事儿,本就是给人添光的,正要大张大办,给人张脸面的事儿。

宫里的太监们,个个都是人精,哪会不懂这些?可李广眼神的暗示,分明是不想张扬的意思。这就让庞大人有些腿肚子转筋了。

宫中隐晦!

他脑子里冷不丁的冒出这四个字来,顿时不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春天冬天的,全尼玛不见了。

这四个字儿能沾吗?那绝对是谁沾谁死啊。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儿,咋就摊上这种事儿了呢?论级别也不够不是?庞大人快哭了都。

不过好歹之前有过一回激动了,这会儿倒是没再直接软了。强自支撑着进了房,让了李广上座,这才失魂落魄的在下首陪了。

“庞大人,你要发达了。嘎嘎……”端起下人上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李广这才开口说道,发出一阵公鸭般的笑声。

庞士言这会儿哪还敢真的期待什么发达?当即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公公说笑了,庞某一介末官,位卑言轻,何敢言发达二字?莫不是公公哪里弄错了?”

李广一愣,笑声戛然而止。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暗暗古怪。按照他调查的情况所知,这个庞推官应该是个热衷名利的官儿啊。怎么这会儿,听到发达的消息,反倒是有往外推的意思,一点儿也不像消息中所报的那样呢?

这般想着,脸上却是不由一沉,哼道:“庞大人,你莫非没听到咱家所言?咱家说你要发达了那便是一定会发达的,只要你办好一件事儿,便想不发达都不行啊。”

噗通!

出乎李广意料之外,他这话说完,预想中庞大人的欢喜欲狂没看到,却先见庞大人整个人出溜地上去了。一张胖胖的圆脸上,满是惊怖恐惧之色,抖得跟只鹌鹑也似。

“这……”李广傻了,讷讷的指着他说不下去了。

“公公,公公啊,莫要说!莫要说!庞某只是个外臣,内宫大事儿不敢与闻,不敢与闻啊!求公公放过下官,放过下官吧。”

庞大人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叫一个伤心啊。简直就差爬过去抱大腿了。

李广就觉得头顶上天雷阵阵,又恍如千万只乌鸦嘎嘎飞过,心中真是哔了二哈了。

“你……你这……蠢人!蠢人!你在乱想些什么,什么内宫大事儿,混账话!”

李广真要气疯了。这尼玛真敢想啊,还内宫大事儿。他喵的,真要是内宫的事儿,你他妹的算哪根葱啊,轮的上你吗?还有,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别说庞士言了,便是他自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明朝之初,梃击案和红丸案至今记忆犹新啊。一旦牵扯上“内宫秘事”四个字,不死也要扒层皮啊。

不过也别说,自己眼下要办的事儿,如果真要硬望上靠的话,还真是说不定能靠上那么一丝儿。

心急了,还是心急了啊。李广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这趟来的太过匆忙,以至于让自己陷入了这种被动的局面。

然而此时此刻,便是再想回头也不可得了。不然的话,一旦传扬出去,说自己偷偷跑来私会外臣,闹的一个大臣差点吓死,那真是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这儿,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尽量温和的道:“庞大人,可不是误会了?咱家此来,却真是有一桩富贵相送,却与内宫毫无干系。庞大人万不可胡言乱语,自误误人啊。”

说罢,两眼死死的盯着庞士言,唯恐这昏官儿再口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庞士言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总算消停了些。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道:“不是……”

“不是!”李广不等他 问出口来,便果断打断道。

庞士言大大的长出了一口气,就那么坐在地上,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半响,才抬起头来看向李广,一脸哀怨的道:“公公,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何不早说清楚?”

李广嘴角狠狠的抽搐两下,心话儿,早说?尼玛谁能想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啊?而且,你妹的,咱家一来就言明了是好事儿,偏你这昏官儿自个儿瞎想,如今却来怪咱家,真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这心里骂归骂,面上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倒不是他怕了庞士言,实在是怕再吓着了他。这要不明不白的吓死个大臣,他李广还要不要活了?

“是是是,是咱家没说清楚。那庞大人可以起身了吗?咱家也好将事儿仔细说说,嘎嘎。”李广干笑两声,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庞士言点点头,撑着椅子起身。一起,没起来;二起,还是没起来;我再起……

“我……我,那个,可否劳驾公公帮一把?下官委实浑身乏力,起不来了……”

李广这个无语哦,曾几何时,自己倒了哪个衙门口上,不是被奉为上宾般的待遇。从来都是旁人来扶他,何曾他去扶过旁人?这好嘛,今个儿自己算是开了眼了,竟还有在宫外,也有人要自己伺候的。这尼玛你受得起吗?咱家可是除了皇帝爷爷和诸位后宫的主子外,还真没扶过旁人呢。

他这里有心发飙,却又实在顾忌。眼前这一幕幸亏是在屋里,若是在外面,被人瞅见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儿呢。而且自己还真就得伺候这死胖子一回,总不能让旁人进来看到这一幕不是。

心中这憋屈的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但最终还是叹口气,站起身来过去,伸手插到庞士言肋下,两臂微微发力……

嗯?咋不动呢?再用力,还是不动!

李广这脸色就难看起来,斜着眼瞅庞士言。妈蛋,你丫差不多点行了啊,这还要咱家真个扶你不成?

他只当是庞士言演戏演全套,可这自个儿都配合了,你还要玩,那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这么想着,心中恚怒,脸上那神色哪会好看了?然而当他看到庞士言那一脸的羞愧无奈时,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合着这位还真不是演戏,是真的没力气了。

李广这下子是真的哭笑不得了。望着庞士言那无辜萌蠢的眼神,李广觉得自己真心要吐血了。

罢了罢了,自己他喵的看来天生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啊。碰上这么一个奇葩,还能说什么?啥也别说了,再说全是泪哇。

一二三,嗨!四五六,嘿!七八九,呼儿哟……

心里喊着号子,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快要累成狗了,总算是把庞士言从地上重新扶到了椅子上坐好。

房里一时无语,两人都全剩下倒气了。

他们却没发觉,房门外,四周一片静寂,好多人侧着耳朵倾听,当听着这里面粗重的喘息声时,人人脸上都露出古怪至极的神情。

实在是很难怪大伙儿啊,这一个太监,一个推官儿,本身就让人好奇的很。又神神秘秘的避开人,关上门却没动静。但最后忽然只听一阵乱,再后来就全剩下这喘息声了……

哎呀,画面太美,简直不能看啊。

房里两位哪知道此刻外面人的表情?好半天,待到喘息平复了,庞士言这才又问起之前的话题。

“……咱家听闻你在武清安置流民时,曾扬言有过仙人指点相助之事。今日此来,便是奉陛下旨意,欲请你联系那位仙人,往宫中走一趟帮太康公主祈福的。”

到了这一刻,李广也实在失去了再拐弯抹角的兴趣了,索性便直言而出。

哐当!

那边厢,庞士言庞大人应声而倒,干脆利索的再次从椅子上栽倒下去。这下更彻底,不但前功尽废,还干脆直接晕过去了。

李广顿时是目瞪口呆,内牛满面。

第619章:李氏之殇

大内李公公走的时候脸色苍白铁青,一众各房小吏书办都吓的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要不是看到庞推官在后面跟着,一脸笑的春花灿烂的模样,怕是众人都要以为,很快就会看到北镇抚司的锦衣亲军,或者番子来拿人的场面了。

真的,李公公的脸色实在难看的有些过了。由不得人不胡思乱想啊。

可李公公也冤啊。脸色难看?尼玛,换谁一两个小时里,来不来的就要去搬动一个两三百斤的胖子试试。妈蛋,不累出你翔来,咱家就算服了你了。

站在门口,扭头看看冲自己热情的挥着手的庞大人,李公公顿时就下意识的一哆嗦。勉强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然后逃也似的一溜儿烟不见了踪影。

要说来之前,是庞大人听到他李公公的名儿就脚发软的话,那么,此刻的情形就完全颠倒过来了。李公公现在只要一看到类似庞大人那种体型的人或物,就会忍不住的浑身战栗,想要呕吐……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李广觉得自己这一上午的活动量,绝对能抵得上前半辈子的全部了。他发誓,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否则,永远不会再踏入顺天府一步。

庞大人站在顺天府外,看着那跑的飞快的小轿,砸吧砸吧嘴儿,很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

李公公的来意最终是搞明白了,但一开始也真把庞大人好悬没吓死。

这李公公竟然是想要问苏仙童的事儿。我滴个亲娘啊,那是可以乱说的吗?别说朝廷明令禁止搞那些个谶穢蘸醮之事,单就只是苏仙童当日的嘱咐,他庞士言便是给个天胆儿也是不敢违背的。

不过好在这李公公似乎也只是风闻一些传闻罢了,庞士言胆子虽小,但狡猾却是从来不少。当即毫不犹豫的将天机老道推了出来当替罪羊。

“……一个游方道士,号天机,据说乃是龙虎山天师教的有道之士。性恬淡,多博学,早年游历天下时,多有交往……”

“什么?仙家法术?这个真不知道,大概、或许、可能有吧……哎呀,下官只是跟他略有几面之缘而已,这些个方面真不了解呢……”

“……呃,为太康公主诊治啊,好事儿,这是应当应分的!嗯?他人在哪儿?不知道,真不知道。听说、传闻、可能、大概在江浙一带吧。好像听了那么一耳朵,他欲往那边走走……”

“是是是,要是知道了他的消息,下官一定第一时间报知公公知晓。没问题,没问题,下官一定尽力,一定尽力而为……”

“还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啥?一个年轻人……哈,哈……嘎嘎,那啥,哪有什么年轻人,可不就是武清苏才子咯。”

“……当时吧,正好遇上难民潮。哎呀,公公有所不知啊,那叫一个惨啊,真惨!是的,当时本县……呃,本官奋不顾身、勇挑重担、忠君报国、侠肝义胆、铁肩担道义,一心报君恩,挺身而出……呃,好吧好吧,简单点说,是的,当时本官不避诽谤,大力提拔了苏……呃,苏才子,终于在苏才子的帮助下,从容将十万流民安置妥当,这才有了今日的升迁,嘎嘎……”

好吧,一上午的时间,李广听到的便都是这些东西。谈及最多的便是庞大人自身多么多么的不负君恩,多么多么的殚精竭虑,多么多么的勤于政事,多么多么的各种功绩和付出。

总之,就是一句话:庞大人是个好大人。嗯,就是这样了。至于仙家之人,除了之前一掠而过的天机真人,其他的完全没有。而即便是天机真人,也大都是“可能”、“大概”、“也许”、“据说”之类的词语。

坐在小轿里,回想着两人之间的交谈,李广一个劲儿嘬腮帮子。妈蛋!上当了!这个死胖子,压根就是在装痴扮傻,全没一句实在的。

至于说一上午出溜到地上十七八回,昏过去二三十次,也都尼玛大部分是假的!

或许开始几次倒是真的,但后面的,现在想来都是为了对付自己而装出来的。也是自己真给累晕了,这才被耍的团团转,一时没有察觉。

“这该死的肥豚!咱家一定要把他逮住,剁碎了喂狗!”小轿内,终于想明白了的李公公咬牙切齿的发着狠道。

但这狠刚发完,旋即却又阴阴笑了起来。那死肥豚欲盖弥彰,这般假模假样,却正是说明了那些个传闻大有蹊跷。至少,不会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唔,龙虎山天师教的天机道人吗?这个人要找找。还有……苏才子……,嘿,这可不就是那位武清苏默吗?前阵子被封为出使蒙古的钦差副使,被天家超阶拔擢的那个小子。如此说来,那小竖子也得好生查察才是。

好似之前就有人请托到自己这里对付他来着,自己当时没当回事儿,只是随口给下面提了一嘴罢了。

哎呀,听说这小竖子此番在北边闹的好生热闹,整个边关前阵子都为了他一个人而有些骚动。而这其中,貌似那位于少保的儿子,兵部员外郎,于冕于景瞻与其也多有龌龊,这事儿似乎可以利用一下啊……

小轿悠悠,李广在一颤一颠之间,渐渐理出了一个大框儿。直到忽然听闻一阵隐隐约约的悲声,才猛不丁的回过神来。

伸手撩起窗帘循声往外看去,但见正路过一处大屋,四周颇为幽静,那悲声便越发清晰起来。

看那大屋,此刻正有下人往上挂着白布白练,手臂上,还有腰间都系着黑带,俱着孝服,显然是家中死了人了。

李广呸了一声,暗叫晦气。抬手拍拍轿杆儿,正要催促赶紧走之际,却忽然觉得身子一晃,身下轿子竟然就此停了下来。

李广一呆,随即大怒,抬手撩开轿帘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们停下的?这晦气地儿的,还不赶紧……”

“爷爷,不可啊。那是李阁老家的,可不敢冲撞了。”一句骂不等骂完,跟着的一个小监已是面色大变,急急探过身子来,低声禀告道。

李广一愣,随即面色大变,下意识的身子就要往后缩。李阁老?这大明朝能称“李阁老”的,除了那位以李公谋著称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更有何人?

而如今的内阁之中,资历最深、待人最厚的徐溥告老之后,剩下的三位都是嫉恶如仇之辈,向来对他李广看不上。此刻听闻这里竟是李东阳的家,李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躲开。

不过这身子刚往后一缩,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在李府大门的白练上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记起来了,当日托付自己对那个苏默出手的,可不就是这李府的那位公子吗?

据说那位李公子自打去了一趟武清回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最后李东阳都请动了太医去看,也没能有什么起色。今日这架势看来,莫不是死的便是他了?

“去,打听一下,看看究竟是谁死了?”心中这般想着,低声对小监吩咐道。

小监应诺,转身去了。不过多会儿回来,低声道:“爷爷,打听清楚了,是李家的公子李兆先死了。昨个夜里的事儿,这不正搭灵堂呢。”

李广点点头,眼珠儿转转,又低声问道:“李阁老,李阁老那儿如何了?可有什么消息?”

小监迟疑了下,摇摇头道:“这刚刚死了人,小的没敢多问,府里人也顾不上搭理咱。不过,据说李阁老打从儿子昨夜死了后,一句话都没说,一个人去了祠堂里关了门,到现在也没出来。”

“哦?这样吗?”李广轻轻点了点头,又再抬头看了看李府大门,想了想,这才慢慢缩回身子,低声吩咐轿夫绕路而走,径直往宫里复命去了。

李东阳这边死了儿子,肯定会有表章奏上,朝堂上指不定会有什么变化。李广身在宫中多年,各种隐私诡谲见过不知凡几,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是一个大臣的儿子死了就死了。

别说李东阳这般人物了,就算随便一个京官儿的家中发生了什么红白之事,说不定都会引发一场风暴。更不要说,这死的是内阁次辅的儿子了。

而且,李广还知道,李兆先生前可是找自己对付过苏默的。而苏默,此刻却偏偏跟能救治太康公主一事又牵连上了。他敏锐的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但这个机会究竟如何去利用?自己又该站在一个什么位置上去利用?这些都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才是。而当务之急,他要做的便是先一步去禀告皇帝,让皇帝心中有个谱儿。

不得不说,似李广这种奸猾的阉宦,确实是最善于钻营和把握人心的。只靠着一点点苗头,便能迅速推断出大致的脉络。

此刻,李府的祠堂中,李东阳跪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从昨晚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便独自进了祠堂。

他没落一滴泪,他知道那没用。无论他再如何悲痛,还是不能让儿子活过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瞑目!有些人,必须付出代价!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苏默……苏家,还有……”他面容枯槁,一头原本半黑半白的头发,此刻竟又白了多半,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那么低声,微不可闻的呢喃着。

第620章:终归

关外通向中原的方向,一队人马正逶迤前行。队伍约有三千余人,旌旗招展、气势不凡,正是从蒙古完成了任务返回的大明使团。

半年前,苏默被撵的兔子似的,一路从兴县往宁夏那边而去。这次回归终于是走上了正途,要走的却是宣府一线。只要过了独石堡,经龙门卫,便可直入京师。而若达到独石堡,便代表着正式踏入大明的地界了。

“咱们走到哪儿了?前方是什么所在?”仪仗中,于冕满面忧色的向顾衡问道。这一次的出使各种不顺,让他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出了蒙古公主这么档子事儿,更让他心头满是阴霾。而那个小竖子又偏偏是个招祸的祖宗,这从老友何晋绅带来的那两个山民之事,便可见一斑了。

眼下前途渺渺,正不知回去后要如何面对。而后方也是有着莫大的变数,别看眼下这里有三千多人的队伍,可放在大漠之上,根本就是沧海一粟,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要说达延汗都让闺女跟着一起走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才对。可于冕却总觉的要出事儿,出事儿的根源便是苏默那小竖子。别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于冕就是这么感觉的,没有原因,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是以,他从离开了王庭之后,便一次又一次的问及行程,恨不得下一刻一步便迈入京师,离了这是非之地才好。

想到了那小竖子,于冕不由的又是叹息又是恨恨。回身望了后面一眼,脸上的阴云更盛了三分。

那小竖子惊才绝艳,果然是大有才学。然而哪里都好,却就是不知礼。这哪有把上官晾在一旁,自己却跑去一边,跟异族公主猫在一起的道理?且不说男女有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说不清道不明的,便单只两下里的身份,若是被御史就此弹劾一本,就能让那小竖子*了。

要知道,关于蒙古别吉一事儿,竟然能被人刻意的绕过自己这个钦差大臣,这里面的事儿,细思恐极啊。

可这小竖子……

唉,于冕心中又是轻叹一声,连上露出惋惜之色。寒门出身就是寒门出身,哪怕再如何才学出众,这底蕴和家教也是跟真正的世家大族难以企及的。

“东翁,咱们刚刚过了三峰山地界,再往前四百里,便是广武镇了。经广武镇再往前绕过赛汗山,便是独石堡了。”

耳边顾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于冕的思绪。只是想想这漫长的归途,怎么也要月余,心中那股不安便又止不住的升腾而起。

顾衡偷眼看看他的面色,心中暗叹一声,劝慰道:“东翁勿须忧烦,咱们已提前通知了宣府那边,那边自会提前派出军兵接应。算来,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于冕容色稍缓,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叹口气却没说话。

顾衡微一琢磨便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东翁还是担忧苏副使那边?”

于冕这才抬头看看他,又下意识的回头望望后面,转过身来轻声叹道:“星吉,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感觉要出事儿。那小竖子……那小竖子……唉,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顾衡微微蹙眉,有心再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说起苏默来,饶是他自诩多智,也有些茫无头绪了。

主仆二人不觉中都沉默下来,车厢中便陷入一片寂寂。

而就在大队之后数里处,另有一小队车马正粼粼而行。这队人马中,却是汉蒙混编,不单单有大明军士,还有一队五百人的蒙古骑士,紧紧的护在一架车驾旁,寸步不离左右。只不过时不时的,总要和另一边的一队深目高额的战士互相怒目而视,谁也不肯让谁。

不过这两队人却又都不敢真个怎样,原因便是离着车驾最近的地方,还有两位爷的存在,让他们每每看过去都心惊肉跳,忌惮不已。

好吧,这两位爷确切的说,是一人一兽。人是一个身上缠着小儿手臂粗细铁链的巨人,每每随着马儿的踏步前行,便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金属碰撞之声;

而兽则是一只巨大的白熊。白熊本就罕见至极,而且这白熊竟还长着一条蓬松的长尾巴,这简直就是从所未见了。

说到这儿,不用再赘言了,一看就知道,这便是大明钦差副使苏默苏大人,以及蒙古别吉图鲁勒图的车驾所在。

巨人正是维京人穆斯,而白熊自然便是大尾巴熊汤圆了。

为了送女儿去中原,达延可汗亲自从金帐卫中选出了五百亲兵相随。金帐卫出身怯薛军,个个都是武勇过人,但是对上汤圆这种异兽,也是不得不忌惮三分。更不要说,那队全由瑟雷斯战士组成的苏默的亲卫队,以及大高手胖爷的存在了。

而胖爷和奥利塞斯等人,同样对于维京人穆斯忌惮不已。这个维京人奴隶力大无穷,整个就是个从荒古而来的荒兽一般,实在非人力可敌。

两下里各有忌惮,便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干运气,却谁也不敢真个挑起争端,这使得旁边跟着的明军士卒们,以及常家兄弟、魏氏兄弟还有蒙简都是面面相觑,暗自偷笑不已。

而中间被护持的车厢中,氛围又与外面截然不同。车厢中铺着厚厚的西域而来的波斯毡毯,四壁都贴满了华丽的毛皮。

车厢正中,一张小几上摆着各种干果小吃。一壶冒着热气的奶#子,在一个小巧的碳炉上呼噜噜轻响着,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图鲁勒图一身大红盛装,巧笑倩兮的依偎在苏默怀中,不时的从桌上拈起一块糕点喂进男人的口中。看着男人满足的神情,明媚的大眼睛中,便露出极欢喜的神色。

好吧,其实某人的神情根本不是什么满足,或者说不单单是满足。确切的说,根本就是猥琐和得意。

不能不得意啊,在这寒冷的天气中行进,他苏某人却在温暖的车厢中,依红偎翠、软玉温香满怀,享受着美人儿贴心温柔的伺候,这是何等的惬意和腐@败?这要是不得意、不满足,老天都会打雷劈的。

初五等人已经提前和何晋绅一起离开了,当日跟苏默说完洪县之事后,苏默几经考虑,还是认为最好单独解决为好。

无论是何晋绅还是田钰,两下里都涉及到古老而神秘的三大隐脉,这些事儿向来被朝廷忌讳。自己队伍中,有东厂档头王义的存在,肯定还有其他别的朝廷密探在。一旦传到皇帝耳中,总是有些解释不清。

而且,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这一点,苏默深以为然。他可以动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协查田钰等人的行踪,但却不好堂而皇之的把事情摆到明面上。

否则,那就是打朝廷的脸了。那样的话,便是背后一直支持他的几位老国公面儿上也不好交代。要是一个不好,再牵扯到他们,那就更是对不起人了。

所以,苏默干脆让他们直接自己提前回京,先找个地儿落脚。待到自己回去后,想法儿打探清楚对方的动向,再考虑如何动手报仇的事儿。

他却不知道,田钰此刻早已化成了飞灰,而动手的不是别个,正是他那便宜老爹苏宏。而真正动手的,也正是三大隐脉中的另一股势力:裁决者。

而他的打算,除了不想让两码事儿搀和到一起外,更多的还是考虑想找些帮手。三大隐脉中,何家天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没错。但他却知道,其实在三大隐脉中,隐龙一脉更多的只是自顾自事,基本上从未搀和过其余两脉的事儿。

相对于其余更诡谲的两脉,隐龙一系最多就是来历古老些,从行事和原则上,则更像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力量相对比那两脉,也是颇有不如。

何二小姐已经明确是他的女人了,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愿将何家拖入这个漩涡之中。

那么,要想对付这些个诡谲的家伙,就必须另外找帮手才行。比如:道门!

道门对自己有所求,这是他的一大优势。而道门的历史,真正说起来,便比之三大隐脉也是不遑多让。真正比拼起来,还真说不定谁能胜过谁。

而且,以道门对三大隐脉还有个潜在的利处。那便是,道门再如何让朝臣忌惮,但终归是人们耳熟能详,并且完全可以接受的存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人们更倾向于道门。

就如同后世的武侠小说中描述的正邪之分那样,以隐秘诡谲的观察者和裁决者,更容易被人划归邪派;而常常行走于世间,往往都是真骗子的道人们,却被想当然的划为正派。

所以,若果能拉着道门相帮的话,那这种隐形的影响,很可能就会在某个时刻,发挥出难以预料的作用。

正是有着这种笃定,所以,苏副使现在很惬意,完全没有于老大人那种紧迫感和忧愁。至于说当下图鲁勒图这点事儿,和三大隐脉比起来,又如小巫见大巫了。苏副使既然连三大隐脉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又哪会把眼前这点事儿放在心上?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爱谁谁去吧。作为一个开着金手指的穿越者,苏老师会怕这些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第621章:分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无论是兵还是水都没来。整支大明使团的队伍,一路无惊无险的过了三峰山,眼看着前方再有不到百里便是广武镇了,顺利的让苏默都不由的有些诧异。

别看苏默之前优哉游哉的,貌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处境究竟有多遭。

别说回去后要面对的那些个问题,单只能不能安全的离开草原都不好说。别忘了,虽然他收服了兀木尔,又得了达延可汗明面上的结盟,但是王庭中可不是就此没有敌人了。

右帐汗王,就是一条潜伏的毒蛇!

不过早在离开前,苏默就和常家兄弟等一众将官研究过,蒙古要想玩什么幺蛾子,最有利的地方就只有一处,那就是离开王庭范围后,大约两百里外的三峰山地域。

三峰山地势复杂,多由山岗组成,而山岗之间却又有平原丘陵相连,不但利于埋伏不说,更是给了蒙古骑兵突击之利。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着王庭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快马奔驰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可抵达。而要再远了,动用王庭的兵马便有些鞭长莫及了,若没有大量的牛羊跟随补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长途奔袭的。

而一旦有大批的牛羊跟随,不说王庭立刻便能知道,便是走在前面的大明使团也休想再瞒过了。

这刚刚双方结了盟,就算装也得装个样子,右帐汗王除非想要立刻造反,否则是绝不会冒这种风险的。

所以,在最开始离开的时候,苏默的队伍便外松内紧,魏氏兄弟的原班人马全数散开,先是化整为零散了出去,然后又再远处重新集结,暗暗潜伏在侧。

而替代这些人马的,便是常家的私军,以及蒙简率领的三百蒙家骑士。再就是奥利塞斯的瑟雷斯战士和庄虎、唐猛的百十亲卫了。

按照大明军制规定,钦差使团的护卫全由朝廷派出。钦差自身的护卫之数虽没有明确规定,但也不能太过。如苏默这样,常家、魏国公府的私军,都是不能跟随入京的。除非有明令宣召,否则必将给两家带去大@麻烦。

毕竟,常家也好,魏国公府也罢,都是明廷极为忌惮的存在。打从成祖之后,便以种种借口将两家摒弃在外。

魏国公府看似显贵,但只一个世镇南京,便等于将其限制死了。而常家更是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最终只留下了个空衔顶着,实则早已名存实亡,彻底被清除出朝廷序列了。

所以,常氏兄弟也好,魏氏兄弟也罢,都不能跟着苏默堂而皇之的入京。而反倒是蒙简所带的蒙家军,却可以私兵的身份跟随。

眼下既然一切顺利,预料中的袭击没有发生,虽然苏墨心中疑惑,却也不得不在此与众人分手了。毕竟,再往前,广武镇那边便已算是大明往草原这边的前站了。双方的探子,从这里开始,已然多如蜂蚁,两下里甚至都互相有些熟悉的,还能不时的一起喝一杯。

“那,默哥儿,咱们这便后会有期了。此番得与默哥儿并肩而战,实为凭生快事。还望日后默哥儿休忘了咱们兄弟,有暇时多来凤翔府耍耍,某等自当扫榻以待。”

常虎常豹两人就马上与苏默抱拳作别,言中大有不舍之意,却浑无凄切之音,倒是豪迈洒脱之气尽显,果然不愧三秦男儿。

苏默微笑着点头,让人取了大碗来,与常家兄弟共饮。饮罢,慨然道:“此番得各位兄长千里驰援,此中情谊,非一个谢字可言,小弟便也就不落那个俗套了。千言万语、兄弟之情,尽在不言中。几位兄长还请代小弟回去问候常三爷,就说小弟待这边事情处理利索后,日后必去给他老人家磕头问安。”

这话却是等若以通家之谊视之了,常氏兄弟大喜,连连点头不已。常熊常罴两个更是上前狠狠给了苏默一个熊抱,大巴掌拍的苏默后背呯呯直响,若不是他被神石改造过后的身子,比之常人强壮百倍,估摸着这几下就能给他拍趴下了。

这边辞过常氏兄弟,苏默又转向魏氏兄弟。对于魏氏兄弟,却与常家兄弟不同。双方不单单是因着魏国公世子徐鹏举的关系,此番深入大漠,更是折损了魏二魏三两人,这份沉甸甸的战友之情,已然远超两家通谊之好了。

苏默举着大碗,默默的看着魏氏六兄弟亦是微微激动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沉声道:“好兄弟,一辈子;有今生,没来世!诸位兄长,你我之间,勿须多言。这前三杯酒,咱们一起先敬二哥、三哥两位,愿他们英灵不远,且等他日地府相聚,旌旗十万斩阎罗,不亦快哉!”

魏壹等人听闻他提起两位死去的兄弟,不觉都红了眼睛。想及兄弟八人,共同出关,回去时却枝叶凋零,手足伤损,心中实在悲不自已。

性子最是冲动的魏四还最幼的魏八,更是呜咽出声。魏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转头看看二人,泣声斥道:“哭些个甚么!老二老三死得其所,不负我八健卒之称。而今有了默哥儿这话,亦可瞑目了。来,正如默哥儿所言,他们前行不远,咱们自有相会之时,待得他日相聚,更为鬼雄!饮胜!”

说罢,先是将头三杯酒洒与地上,随后七人共同举杯,齐齐饮了,将空酒碗便往地上摔了,各自与苏默使劲一抱拳,随即翻身上马,唿哨一声,已是当先飞驰而去,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那边常家兄弟也纷纷再次抱拳,叱喝声中,引着家丁们紧跟而去。不过瞬息间,还满满的大营,便忽然人去楼空。

苏默静静的站着,遥遥目送众人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还是一动不动。

图鲁勒图担忧的看着苏默瘦削的背影,心中大是心疼,欲待上前劝慰,旁边转过胖爷拦住。微微摇头轻声道:“公主不必担忧,且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就好。”

图鲁勒图欲言又止,嘴唇翕动几下,但却终是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直到老半天后,苏默才转回身来,看着满脸担忧的图鲁勒图,上前轻轻拥住她,嗅着她发髻间的清香,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图鲁勒图紧紧的回抱着他,将臻首伏在他胸前蹭了蹭,摇头道:“雄鹰总是孤独的飞行,从不会因为同伴的离去而悲伤。因为它们明白,它们的牧场比大地广袤百倍。我的爱人,你和你的同伴们都是天上的雄鹰,总有一天你们会再相遇的,只要你们翱翔的雄心不熄。”

苏默微微一怔,随即不由的莞尔一笑,抬手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子,笑道:“没看出来,咱们的母兔兔还是个哲学家呢。”

图鲁勒图一呆,蹙起好看的眉毛仰头问道:“什么是蛇学家?跟蛇有什么关系吗?我不喜欢那种软趴趴的东西。”

苏默窒了窒,哈了一声干笑,揽着她往回走,边道:“你说的太对了,我也不喜欢蛇。但我喜欢吃它们的肉,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图鲁勒图就有些懵,搞不懂怎么忽然就谈到吃上了。两人一问一答着,少女娇憨的声音清脆如铃,令人闻之忘俗。

“伟大的主上果然无所不能,连蛇这种邪恶的东西,都以食物看待。哦,我赞美祂!作为祂的使徒,我是多么的荣耀啊。”忠诚的使徒佛朗西斯科一脸钦佩的说道。

胖爷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摇摇头,撇嘴鄙视道:“傻叉!”

弗朗西斯科大怒,转头怒目而视道:“你,该死的蠢猪!我听到了,你是在辱骂我吗?你竟然敢辱骂伟大主上最忠心的仆从,我要和你决斗!为了荣耀!”

胖爷脚下一顿,回头看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点头道:“你确定?”

弗朗西斯科一窒,这才想起来这个胖子是多么邪恶的存在。只是嘴上却不肯示弱,哼道:“好吧,看在主上的面子上,我宽恕你这次愚蠢的行为。但是没有下一次了,没有!听懂了吗?否则,下次我会狠狠的教训你,让你明白,冒犯一个伟大的魔神使徒,将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儿。我发誓!是的,我向伟大的魔神大人发誓!哼哼,我真是一个仁慈的人,你可太走运了。”

忠诚的使徒大人嘟囔着走了,只是脚下的频率着实太快了些,这让他看上去显得颇有些滑稽。

众瑟雷斯战士,便有的低声笑了出来。这让弗朗西斯科大人脚下走的更快了。这些个野蛮人,也不知主上看上他们哪一点了,完全都宠的不像样子了。必须要找时间跟主上谈谈这个问题了,这将影响到他老人家的形象的。

弗朗西斯科暗暗的想着。他总是很固执的以贵族的要求看待一切,这甚至包括他最敬畏的主上,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执念了。

队伍再次上路已是第二天一早了。没了常家和魏国公府的两队人马,苏默这边的队伍顿时缩减了一大半。

于冕于老大人有心让他加速跟上,但一看到这小竖子仍是留在蒙古别吉的车驾中,不由的就是心中憋气。思来想去,终是决定不去自己找气受。

爱怎样怎样吧,又不是我儿子,我操那份心干毛?这般想着,索性连催促也懒得催了,由得这一小队人优哉游哉的慢慢跟着。却没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下里的距离却是越来越大,待到前方都能看到广武镇的城门楼了,却忽然惊觉,后面苏默等人竟然没跟上来。

于冕大惊,连忙使人去催。不多时回报,蒙古别吉去了捷胜冈祭拜亡母去了,苏副使也一同跟去了。

第622章:闹别扭

大明使团今次返回的路线,实则就是昔日成祖三伐蒙古时的路线。打从出了关后,沿路大多地名都是由其时随侍在旁的大臣金幼孜,按照朱棣要求命名的。便比如赛汗山、广武镇、捷胜冈等等。

这其中,广武镇乃是一处遗址,却是明初时太祖朱元璋伐和林时所筑。至成祖时,已然只剩下城基罢了。

而在广武镇外,再往北过了怀远塞,便是捷胜冈了,乃是一处颇为险峻的山脉,当地人多言此山有灵异。

昔日成祖至此时,曾有灵泉冒出,被认为乃是祥瑞。而广武镇也算是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广武镇以南开始,便渐渐多往来人迹,往北便渐渐深入草原。

所以,这也是图鲁勒图之所以要在此处祭拜母亲的原因。

到了山下,苏默放眼望去,但见满山桃树,榆林丛生,山不甚高,上空却云阴四合,冷风凄凄。左近一块大石矗立,隐约似有字迹。

苏默上前拂拭干净,却见乃是三个大字:云石山。不由诧异,遍问左右,竟没人知道。正疑惑间,忽听后面有人招呼,转头看去,却见是顾衡带着几个侍卫,正气喘吁吁爬了上来。

待到近前,顾衡大口喘着气儿,苦笑道:“讷言,你这到底是出使还是闲游?岂有弃上官于不顾而自嬉戏之理?幸得于大人心大,不屑追究。倘若换的个旁人,怕是一个狂悖无形、恣意妄为的罪名是逃不脱的。你呀你……”说着,自顾寻了个地儿坐下喘气,叹气摇头不已。

两人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已然甚为熟稔,说话便也没那么守礼疏离。称呼上从苏副使改为如今的直呼其字,便可见一斑了。

苏默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这有什么,我本来也不想做官,谁爱弹劾谁弹劾去,怕他个甚?所谓无欲则刚,真正的清流便是我这般了。倒是你家那位于大人,妄自自诩清流,实则嘛,哼哼。”

他冷笑了两声没有接下去,顾衡无言以对,只能继续苦笑。喘了一会儿气,算是歇息过来,这才低声劝道:“我知讷言清高,然虽君子不党,奈何人在其中,有些面上的事儿,还是需要维持的。岂不闻曲高和寡、至察无徒?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愿意听,我便不说了。那位别吉呢?怎的不见?”

苏默抬手指了指上面,道:“她自在上面祭拜她娘亲,我跟着随了礼便先下来了,也免得打扰人家娘儿俩说些私密话。这半会儿,估计也差不多该下来了,且等等吧。对了对了,都说你是个博学的,又生性狡猾,可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叫捷胜冈的吗,怎么又多出个什么云石山来?”

顾衡无语,博学和狡猾挨得上嘛?这话倒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变色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整了整衣衫,对着那刻字的石碑行了一礼。

苏默饶有趣味的看着,等他行礼以毕,这才笑道:“怎么,原来这里还是什么大人物的墨宝吗?竟然你这般郑重。”

顾衡瞪了他一眼,左右看看,这才拉着他往旁走开两步,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也号称是北地才子,岂不知这乃是我成祖朝时,永乐大帝亲口命名之所?捷胜冈乃是建国初遗留的称呼,这云石山才是成祖所名,取的便是此山多云母石之意。”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块递给苏默看。

苏默接了过来打量几眼,点点头若有所思。云母在这个时代只是一种中药材,但苏默却知道,这云母石可以分解出很多有用的东西来。

比如绢云母、金云母、黑云母、锂云母等等。尤其其中的金云母,实是工业用途比重极大的一种矿石。提炼出来的金云母,具有很高的电绝缘性和耐热性,以及强抗酸、抗碱、抗压和剥分性能,用作电气设备和电工器材的绝缘材料。

而最次的黑云母,则可用作建筑材料填充物。如果再进一步,通过化学手段,则可以分离出更多各式各样的应用,实为不可多得的矿产。

不过这些玩意儿现在他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所以只是暗暗记在心中,便将那块云母石扔了。转头对顾衡笑道:“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也不必这么转弯抹角的。这一来一回的,怕不得近两天吧,至于的吗你?便请于大人自个儿先进城就是了,何必来寻我?”

顾衡无语,对他狠狠的翻个白眼,气道:“你就装!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苏默摇头:“真不知道,不明白你说的啥。怎么不是你们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来找我的吗?那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哎呀,伤自尊了,这太伤自尊了。”

顾衡气结,颤着手指他,随即却又叹口气,苦笑道:“钦差使团入城,岂有正负使各自分开的道理?那传扬出去,于大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行了,别闹了行不,赶紧的,怎么说他从年龄上还是官职上,都长于你,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苏默冷笑,拖长了声调道:“哦,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竟然还能给于大人长脸面?嘿嘿,老顾,有没有人跟你说,你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很有哥当年的风范啊?”

顾衡心里这个堵啊。不接他话茬儿,又劝道:“讷言,我知道你为了那天常公子和魏国公府诸位将军离开时,于大人没有出面送行而着恼。但这本就是本朝的常情,其中又牵扯到各方面,甚至是皇家的忌讳,于大人也是有苦衷的,你……”

苏默哈的一声,撇嘴道:“老顾,你糊弄鬼呢吧。军士们浴血奋战,流血流汗的护了他一路,他于大人就出面送行一下,就大逆不道了?还常情?我呸!再说了,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即便真如你所言,又有谁去多这个嘴去?你这不是糊弄鬼是什么?”

顾衡急道:“谁说没人多嘴?不说别个,单就那东厂档头王义,岂不就是朝廷耳目?”

苏默斜着眼睇他,脸上满是讥讽之色:“老顾,你真的认为王义那厮会往上报这个?”

顾衡就是一窒。他当然知道,王义不可能真个往上报这事儿。不说这事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为了这事儿就治罪与于冕。不但不能治罪,说不得王义还要落下个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君臣之情的罪名。

要知道,文武殊途、文贵武贱本就是拿不到明面上说的潜规则。皇帝要是真因此治罪于冕,那可真成了昏君了。

但是顾衡知道归知道,总要有话说不是。否则他难道要说于冕就是看不起武人,就是矜着身份不屑去送常家兄弟和魏氏兄弟不成?

这两人之间斗法,偏他这个夹在中间的难受,这尼玛叫个什么事儿啊。顾衡心里这个屈啊,真真没地儿说理去了。

“好吧,那你究竟要怎样?好歹我都跑这么远来亲自来请你了,你便是瞧在这个份儿上,也得给我几分薄面吧。”道理是没法讲了,顾衡只能打感情牌了。

苏默就笑了,点头道:“没问题,我请你游云石山,陪聊陪玩陪扯皮,让你彻底显摆个够,咋样,够朋友不?”

“你……”顾衡觉得自个儿真是哔了二哈了。这尼玛到底是谁陪谁啊?老子一来就先给你讲了一通云石山的来历,为你科普了此地的背景,哦,感情到了你嘴里,却成了老子在显摆了?你还能再无耻点不?

“讷言,咱不能这样,用你的话说,做人要厚道哇。”顾衡想哭,叹着气哀怨道。

苏默咦了一声,诧异道:“我怎么不厚道了?老顾,你把话说清楚,说清楚咯咱们就还能做朋友。否则,哪怕再熟,我也得告你诽谤。”

得,这哔哔不清楚了。顾衡算是看出来了,这货现在完全是铁了心要让于冕难看一回,自己再多说也是白搭。

心中叹息之余,却也有些埋怨于冕。不就是个送行吗,你又何必做的那么绝?非要争什么面子?这下好,惹的这小祖宗发飙了,如今倒是怎么收场?

这两人许是天生就是冤家吧,从开始就斗个不停。先是于冕来了个不告而别,结果闹得后面出了一系列的事儿。若不是苏默这厮不按理出牌,一通乱拳大闹,怕是此番的差事能不能办下来都难说。

朝里将这事儿派到于冕头上,自家这位东翁就不想想是为什么?任谁都明白,这次出使蒙古的差事绝不是个好差事,眼看着就是做替死鬼,去被羞辱的。

如今若是能借着苏默这股东风,这一老一少联起手来,那些个背后的阴谋者,再想出手对付他们岂不是要好好想想了?可眼下这局面……

还有这个小祖宗,你妹的,是,理儿是站在你这边没错。可你就不想想,大明这股风气早已根深蒂固了,可谓是从上到下,甚至连武人自己都习惯成自然了,你想扳就能扳过来吗?

你现在反手又给于冕难堪,岂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令亲者痛仇者快吗?看你平时挺聪明一人,咋就在这事儿上这么固执呢?

顾衡心中这个怒啊。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那就是他隐隐有种担忧。上次于冕算计苏默,结果差点闹到了不可开交,各种意外接踵而至,险险就连小命儿都搭了进去。

那么这次苏默给于冕算计,又会不会也出什么状况?想到这个可能,顾衡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将这个诡异的念头驱逐出去。

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西方佛祖、三清至尊、诸路神仙,还请宽宥弟子的胡思乱想。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好吧,顾衡也是真没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成大杂烩了。只是这世上事吧,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便是有名的“墨菲定律”了。可惜,顾衡真心是不知道啊。否则,他怎么也不会这么想了。

吼——

就在两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皮之际,猛不丁忽听山上暴起一声怒吼,随即便是一阵的金铁交鸣之音。但那声音不过片刻间,便已急速往远方而去,似是发出声音的人,被忽然急速的扯去了远处也似。

“那是……穆斯!我艹!出事了!”苏默猛抬头看向山顶,略一寻思,霍然睁目叫道。

第623章:变生肘腋

听着苏默口中忽然爆出的粗口,顾衡不由的一呆。这个时期的士大夫讲究个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苏老师这会儿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君子模样?

那一霎那间,顾衡猛然觉得眼前的苏默完全不像一个人了,而是浑身透出冲天的煞气,如同亘古而来的蛮荒凶兽。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定然是上面祭拜母亲的蒙古别吉出事儿了。刚才那愤怒的吼声,不正是那晚浑身铁链的那个巨汉发出的吗?此番跟随图鲁勒图往大明去的侍卫中,那巨汉便充当着她的贴身护卫。

而能让穆斯那种巨汉发出怒吼的,除了那位别吉遭遇了意外,再无旁的可能了。

妈蛋!蒙古别吉出事儿了?顾衡想到这儿就是脑袋一晕,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尼玛简直是一语成谶啊,自己该说自己是个乌鸦嘴吗?蒙古别吉出事儿,这真是要天塌了啊。

这么想着,急急唤过一人来,让他速速去通知使团那边。自己也招呼着几个随侍急忙往山上冲去。

此时,护持苏默的众侍卫也早已全数惊动,人喊马嘶声中,瞬间杀气升腾。

“老蒙,你速速整军跟上,西北方向!另派一队人绕山脚而走,往前截击,勿使贼人走脱一个!”山顶上,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不是苏默又是哪个。

顾衡骇然脚下一顿,目瞪口呆的望着山上,这才多大功夫啊,苏默竟然已经上到山顶了。莫不是用飞的?

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大声应诺,随即号角声鸣,刚刚还显得有些纷乱的众人,顿时变得整然有序起来。八百人的大秦铁骑一分为二,一部分甩鞍下马,步行往山上攀爬而上;另一半人却唿哨一声,在蒙简的带领下,一路绕过山梁,直往西北而去。

山上苏默身边有胖爷和那一队鬼佬护卫跟随,蒙简作为这一支队伍的主官,自然也就不必再去画蛇添足了。

顾衡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方才还纷杂的场上,如今便只剩下他和几个使团带来的护卫了。

“顾先生,咱们,咱们怎么办?”侍卫头领也有些傻眼,讷讷的向顾衡问道。

顾衡望着山顶方向咬了咬牙,略一沉吟,挥手道:“走,跟上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侍卫头领面色微微一变,刚才大伙儿都往山上跑,那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随众心理所致。这会儿回过神来,既然明白了是上面可能出了事儿,就眼前这几个人,这么上去岂不是给人家送肉?

“先生,顾先生!”侍卫头领这般想着,连忙伸手一把扯住顾衡衣袖,苦笑道:“顾先生啊,上面既然有苏副使的军马护持,想来应该能应付的了。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多咱几个不多,少咱几个不少的,上去许还是添了乱。何不就此等待,等到后面的兄弟们赶来再做道理?”

顾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沉,挥袖甩开他拉扯的手,厉声道:“既然知道苏副使和蒙古别吉有难,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你休多言,若不肯去自也由你,待到他日回的京城,老夫自会禀告东翁,将军好自为之吧。”说罢,一甩大袖,再不理会,急急的向上爬去。

那侍卫头领面色阴晴不定,眼中闪过几丝慌乱,想了想,终归还是一咬牙,挥手带着几个侍卫跟了上去。他虽受了旁人好处,却只是答应传递些消息。但若是顾衡有所闪失,那可就是他的失职了。这要治起罪来,那点钱儿还不够买棺材的。

顾衡此刻却顾不上管后面那个侍卫头领怎么想,他心兹念兹的便是上面苏默等人的安危,以及一旦事有不协,后续将会有何手尾。

这般心焦烦乱着,待到终于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山顶,却见清风徐徐,哪还有半个人影。无论是苏默还是其他什么人,显然都早已追了出去。东南方的一处平台上,几个香烛元宝东歪西倒着,显然那里便是图鲁勒图祭拜母亲的地方。

顾衡略略喘匀了几口气,大步走过去俯身察看,却见地面上一个深深的脚印,直直陷入能有两寸有余,看其方向,却是似乎就此从这儿一跃而出。

这里,应该便是那个巨汉留下的吧……顾衡若有所思着。再抬目四下望望,果然见顺着这个方向往林深的方向,一路许多枝叶散落,很多地方明显有着碰撞折断的迹象。

顾衡扫了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心中只觉的总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再三看了几眼后,忽的猛省过来。

那些个碰撞折断的痕迹,竟然都是在半空处。而这个高度,人的眼睛平视自然一目了然,首先看到,但是诡异处也就在此点。这般高度,岂不是说,无论是什么人来此,都是飞着过来的?又或者,是先有人埋伏在此,然后掳了蒙古别吉后,从这里又飞了出去……

顾衡皱着眉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通这点。此时他便有心再追上去,却也没那个能耐了。何况他虽能确定大体方向,但谁知道前后这两拨人,会不会中途变向?既如此,反倒不如在此好好思量一番,或许能有所助益也说不定。

不提顾衡在山顶心急忧焚,却说苏默这边。刚一听到穆斯的怒吼声,他便立即反应了过来,怕是图鲁勒图出了什么事儿。

当下也顾不得惊世骇俗,放开速度全力奔跑,若不是这山上全是老树虬盘,瞬间移动无法发动,他怕是连这个技能也要动用了。饶是如此,以他此刻的体能和速度,也不过只是数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登上了山顶。

身边一道劲风刮过,转头看去却正是胖爷跃落在身边。胖爷身后再百余步外,瑟雷斯战士们在奥利塞斯的带领下,亦如猿猴一般快速接近着。至于分出的一半蒙家军,以及使徒大人弗朗西斯科,此刻还在最后面看不到影子呢。

“少爷,出了什么事儿?”胖爷脸色凝重,低声问道。

苏默阴沉着脸摇摇头,淡然道:“还不知道,只是听到穆斯的喊叫。走,且顺着踪迹跟上,通知奥利塞斯,让他们沿着咱们留下的标记跟上。”说罢,略一打量四周,便已选定了方向,当先纵身而起,追了出去。

后面胖爷急急跟奥利塞斯交代了几句,也是连忙跟上。主仆二人都是被神石改造过的,胖爷虽是得益极少,但本身原就是罕见的高手,倒也差相仿佛了。

而此时因为心忧图鲁勒图的安危,两人都放开了顾忌,全力施为之下,几乎是踏树而行,真如那后世武侠小说中描述的轻功一般。

而在两人后侧方,大尾巴熊汤圆仗着皮糙肉厚,则是一路横冲直撞,紧紧跟在两人后面狂奔。不过若是此时苏默能留神去听的话,定然能听到大尾巴熊冲天的哀怨:“苏苏,坏,不等汤圆……追……杀死……小虫子……”

这两人一熊放开了跑,那速度简直骇人听闻。不过片刻功夫,首先追上的便是巨汉穆斯。

此刻的穆斯,浑身铁链叮当作响,一路双手挥舞着,但凡挡着前路的大树石块,俱皆纷飞折断,直如一辆人形坦克也似。边跑之际,口中尚自怒吼不绝,发髻凌乱,脸上左一条右一道的,全是血迹淋漓,却是被迎面而来的树枝碎石划破的。但他却全然不顾不管,只是撒开大步狂奔。

“喂,大个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家主人何在?”苏默速度最快,当先落到穆斯身边,开口问道,脚下却是丝毫不停。

穆斯粗重的喘息着,歪头看了看他,叽哩哇啦的连比划带说,说到激动处,更是暴躁的挥动着铁链,将四下里打的碎石尘土飞扬。

苏默听了半天,总算是大体明白过来。只是明白过后,眼中却是杀机大盛,一股子莫名的气势暴涌而出。这甚至让跟在旁边的穆斯,都忍不住露出震惊畏惧之色。

图鲁勒图被人掳走了,用一条绳索套住,直接从半空拉了出去。而穆斯当时就在她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变生肘腋之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便抢步跃了出去。

只是这憨大个儿,脑子里全是一根筋,完全没想到向人求援,也没考虑自己是否能追上,便全凭着一股血气和感觉,就这么直直追了下来。也幸亏他皮糙肉厚,从那般高的山顶上一跃而下,竟然也没摔断了胳膊腿儿。

问明了情况,苏默只是心中略一打转,便大体想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能在远距离使用套索掳人,这分明是草原上人的技巧。那么,对头很有可能是当地的马匪。

草原上不单单是各部落的势力,更是马匪强盗的乐土。各路马匪强盗,多如牛毛一般。

这些马匪往往来去如风,杀人放火、烧杀劫掠无所不为,便如同蝗虫一般。有那些个大股的马匪,甚至连一般的部落都不是对手,一旦被盯上,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达延汗在提起这些马匪的时候,也是一脸纠结的表情。这些马匪不同部落,完全居无定所,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出现在何地,所以连事后的报复都很难。

而今天这事儿,显然有着极为明显的马匪手笔。只是却不知这股下手的马匪规模如何,又为什么会对图鲁勒图一个女子下手。

要明白的是,世上事都是因利而动。没有利益的事儿,便是马匪强盗也不会乱动的。毕竟,打劫也是需要成本的。

至于说是因为图鲁勒图的美貌,苏默认为那纯粹就是扯淡。这次的掳人,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除了表现出极为娴熟的技能和配合,更必须要一整队人的配合。否则,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图鲁勒图一个大活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掳走,然后又跑出这么远来。

而这么一大队人的配合,只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美貌,那是小说里面才有的事儿。所以,这事儿看似明白,其中却显然另有古怪。

苏默想到这儿,眼中有厉光一闪而没。看来,那边终于还是动了手了,只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在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发动,却选在了云石山动手,果然是老辣狠戾,一击必中啊。

第624章:旋风盗

忽而忽失温,王庭。

右帐汗王坐在烧的旺旺的火盆旁,桌上摆着一壶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另一只托盘中,一只烤的金黄流油的羊羔子热气腾腾。

他右手持刀,割下来一块最肥的部分,左手捏着送入口中大嚼,又再端起酒盏饮了一大口,这才惬意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舒爽的表情。

那个该死的小竖子,这会儿该上路了吧。还有那可爱的别吉,哼,既然我孙儿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三峰山动手,可是我会那么傻吗?哼哼,我偏偏放在离着大明不远的云石冈动手,你们又谁能想得到。便是想到了,又有谁能抓住我的把柄?

他得意的想着,脸上浮起阴鹜的笑容。

呼——

帐门忽然被人掀开,一阵冷风顿时灌入。他激灵灵打个冷颤,恼怒的一抬头便要呵斥。但等看到来人却不由的一愣,诧异道:“兀当,你怎么来了?”

来人却是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眉目严峻木讷,正是和他齐名的左帐汗王,也是兀木尔的父亲。

只不过一直以来,左帐汗王多是个摆设,大部分全力都被达延可汗分给了自己的二儿子济农,存在感实在不大,以至于总是被人不经意的忽略。

但是唯有那些老人们才知道,这位左帐汗王,曾经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战士。

“走吧,图桑。”兀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上前一步将他扯了起来。

右帐汗王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使劲的挣扎道:“走?往哪儿走?你究竟要做什么?”

兀当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声道:“来人!”

帐外随即传来应声,三个人挑帘而入,却是兀木尔和另外两个蒙古汉子。

右帐汗王目光扫过兀木尔,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但是当他看到另外两个人时,却不由的眼眸猛的一缩,霎时间面色大变。

“亲爱的阿乌格,看来你明白了?那就走吧,别费力气了。哼,真当你做的一切没人知道,可以瞒天过海吗?”兀木尔嘲讽着,脸上有着兴奋的红晕。说着,向后摆了摆手,指向右帐汗王。

两个一脸冷酷的汉子大步向前,一左一右架住右帐汗王的两只手,随手将他手上握着的小刀插到桌上托盘中的羊头上。

右帐汗王脸上豆大的汗珠流下来,猛然拼命挣扎道:“不,不,我要见大汗,我要见大汗,你们不能这样!我没有罪,没有罪!”

他刚才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两个汉子的穿着打扮,正是代表着达延可汗最隐秘的力量——黑羽。

黑羽的出身也是怯薛,但与之后转为金顶卫的那些不同。黑羽则以头上毡帽旁插着的黑色羽毛为标志,代表着来自阴影深处的意思,向来是专门对付内部的一股隐秘力量。

而此刻,竟然出动了黑羽,显然是达延可汗终于要对他动手了,他又岂能不惧?

“兀当,帮帮我,帮帮我,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份上。我没有罪,我没有罪,我没叛族,不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他大叫着,使劲的挣扎着,脸上露出极惊恐的神色。

黑羽在蒙古军中的声名,不比昔日锦衣卫在大明的声威差。对内最是严酷,甚至比大明的锦衣卫还犹有过之。

“唉,走吧,图桑兄弟。有什么话,还是去对大汗分说吧。你这次……做的实在太过了。”兀当终于有些微微动容,抬手阻住了儿子想要说的话,叹口气对右帐汗王说道。

右帐汗王一窒,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惧色稍退,转而大怒道:“我有什么过分的?难道我的儿子就该白白死去吗?难道我报仇也是错了吗?这不公平!”

兀当深深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根本不明白。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有,你怎么就知道阿鲁尔一定死了?有人看到了他,就在前些日子。好了,带他走吧。”说着,朝着两个黑羽打了个手势。

右帐汗王听说儿子还活着,猛地身子一颤,两眼瞬间发出极明亮的光泽,还待再问,却被黑羽中一个猛然一掌击在脖颈上,顿时软瘫下去。然后不等彻底倒地,便被两个黑羽架起来,拖曳着走了出去。

身后,兀当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再轻轻叹口气。兀木尔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神采,大步走过去,抓起插在羊头上的银刀,割了一大块肉送入口中嚼着,一边唔噜着问道:“阿爸,你何必为这种人叹气?要知道,他可是利用了我,差点没让我送了命呢。不过这次大汗可算是下了狠手,竟然派出了黑羽。嘿嘿,看他还敢不敢耍小聪明,竟然还去跟马贼勾搭。哼,不知死活!”

“闭嘴吧!”兀当冷冷的冲儿子喝道,轻哼道:“你当他只是跟马贼私通吗?你还太稚嫩了,可是小瞧了他。还有,你真当大汗会因为这点事儿,就派出黑羽?以后少些毛躁,多学多看才对。智者说,聪明的猎手,绝不会在射出箭矢时发出叫喊,你仔细想想吧。”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帐中,兀木尔目光闪烁着,脸上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左右看看,这才闪身走了出去。当晚,一只鹰隼腾空而起,直往东方飞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一处山谷中,一队浑身裹着各色毡毯的汉子正围着篝火进食,篝火旁,图鲁勒图口中被塞着破布,绑的跟个粽子似的,正怒睁着双眸,呜呜的拼命挣扎着。

十几个汉子里,貌似带头的那个瞥了图鲁勒图一眼,脸上露出苦恼之色,摇摇头叹气道:“给她取了塞口,喂她吃些东西。”

旁边一个汉子不忿道:“大哥,何必管她?为了她一人,咱们今日可是损了好几个兄弟呢。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让弟兄们乐呵乐呵,然后一刀砍了,倒是省了累赘。”

这话一出,图鲁勒图登时吓的一呆,随即更加拼命的挣扎起来。

“闭嘴!你知道什么!”带头的汉子忽然暴怒骂道,狠狠的将手中一块骨头扔了出去,大口喘息了几下,又道:“不要动她!听到了吗?这妞儿的身份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咱们这次只怕是上当了,招惹上了不能招惹的存在。今个儿后面追来的人你们也都看到了,那还是人吗?妈#的!大明军队中,何曾有过这般怪物?这一次……,唉——”

他说到最后,长长叹了一声,脸上唯余一片苦涩。先前出声之人听他说起白天的事儿,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脸上露出极惊恐的神气,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儿。

起身走过去拔出图鲁勒图口中的塞布,随即将一块烤的半生不熟的羊肉塞了进去。

图鲁勒图脸上露出嫌弃之色,使劲的转过头去,呸呸的吐了起来。大叫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你们死定了!我苏默哥哥一定会将你们杀死的,一定会!哼,聪明的,赶紧放开我,让我离开。不然,哼哼。”

她傲娇的扬起小脑袋,若不是身上还被绑缚着,任谁看了都不会以为她才是那个被抓的。这妞儿,一点当俘虏的觉悟都没有啊。

被他吐了一裤子的盗匪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气,刚要发怒,那个带头的汉子却摆摆手,深深看了图鲁勒图一眼,沉声道:“这位贵人,不知究竟怎么称呼?你口中的那位苏默哥哥又是何人?唔,还有那只白色的怪熊,究竟是什么东西?”

图鲁勒图直爽,但是却不代表她傻。听到这个带头的马匪问话,小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呸了一声道:“哼,你想从本别吉这里探听我苏默哥哥的底细,然后好对付他?你就别想了,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消息的。还是那句话,若你是聪明的,还是赶紧放了我。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心情好,帮你在我苏默哥哥面前说项一二,至少还能落个全尸。不然的话,你们就等死吧。到时候,便是整个草原大漠,也不会有你们的存身之地。”

带头的汉子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的道:“别吉?原来竟是位蒙古的公主。嘿嘿,你蒙古公主的身份能吓住别人,可吓不住咱们旋风盗。这些年来,达延那只老狗几次围杀咱们,可见咱们怕过?还整个草原大漠不会有我们的存身之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旋风盗?你们是旋风盗!”听到马匪头子的自称,图鲁勒图顿时失声惊道,小脸上再也绷不住,不由的露出惧怕之色。

这旋风盗实是草原上最有名的盗匪之一,正如这马匪头子说的那样,曾经达延可汗几次征伐围剿,都未能得了好。最后也只能任其逍遥,只要不去招惹他,蒙古军队也便不再对他们动手,算是双方的一种默契了。

图鲁勒图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落入了这群人手中,顿时又惊又怒,身子都不由的微微颤抖起来。

那马匪头子看的分明,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对旁边那人暗暗使个眼色,那人微微颔首,重重哼了一声,忽然锵的拔出狭长的马刀来,一边大骂道:“大哥,这妞儿好不识抬举,何必和她废话?便直接砍了利索,看她还能硬气个甚!待回头把她尸体扒光了,送回给达延老儿,羞也羞死个他。”

这话说的图鲁勒图面色大变,一个身子拼命的向后躲去,却又能躲去哪里?

正满心绝望之时,忽然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悠悠的道:“傻丫头,怕他个甚?看哥哥帮你剁了他们的爪子,放人鸢儿给你出气好不好?”

第625章:救回

“苏默哥哥!”图鲁勒图欢喜的叫着,马匪头子却是瞬间面色大变。这个魔鬼般的声音,白天追了他整整一天,简直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身边的人和兽都可怕极了。兽就不用说了,那只怪异的白熊,若不是早得到消息,提前给自己坐骑的耳朵堵了,怕是连跑都跑不掉了。

就算是这样,战马也明显有着焦躁不安的状况。而对上人,那熊也极是凶残。浑身几乎刀枪不入,那皮叫一个厚实。可要被它轮上一巴掌,那惨样就不用说了。

老六便是被其一巴掌拍飞,等跌倒地上时,已经看不出人模样了,整个一张肉饼也似,把个众马匪吓的,魂儿都要没了。

他们每一个都是杀惯了人的,从不知残忍为何物,也从未惧怕过死亡。可是死的如此模样的,饶是他们这些心坚如铁之人,也是不由的不寒而栗。

再说那人,我去!那是人吗?根本就是另一只野兽,消息说只是块头大,尼玛,那是一个“大”字能概括的吗?足足高出常人近小半个身子,浑身帮着铁链儿,挥舞之间,真是沾着死、碰着亡啊,连靠身都靠不到。

而且这家伙杀人几乎全是靠撕的,不管扯到那个部位,就是一个撕碎。这一白天的追击下来,除了那只白熊就是他了,一路所过,全是断肢残骸,就没有一具囫囵的。

尼玛,这完全就是两只洪荒怪兽啊。

好吧,两只怪兽就不说了,可尼玛的剩下的两个人也那么变态,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个身手高的离谱,掌拍足踢,每一招都有开碑之力,直如巨斧劈山也似。一身武技神鬼难测,整个马队竟无一合之敌。马匪头子自己也试探着上去过了一招,结果差点没给一巴掌打出翔来,当即便是抱鞍狂窜,直到此时还心腹之间阵阵作痛,显然是伤到了内腑了。

而另一个就更是诡谲了,也不见怎么用力,轻飘飘的似乎不见丝毫烟火气。可是那速度却给个鬼魅都不换,倏忽来去,忽焉在东忽而在西的,简直如同瞬移。

手中一把金色小刀,镶金流银,看上去似是一把割肉小刀,到了这人手中,割的却是喉咙,要么就是直击要害。刀刀飙血,中者立毙,那叫一个狠辣稳准啊。

这一白天的,整个马队上百人,竟活活被一路杀了将近一半儿,让众马匪魂飞魄散,恨不得胯下马再多出四条腿来才好。

亏得许是投鼠忌器,怕自己等人伤到了手中的这个人质,这几个魔鬼虽撵的急,却并没敢太过逼迫。否则,马匪们到了这里还能不能剩下活人都不好说了。

然而,此刻不过才刚刚喘了一口气儿的功夫,这帮阴魂不散的凶人凶兽们就又跟着到了,此番看来,真是天要亡旋风盗了。可恨那来收买自己的人,给出的情报根本就不完整;更可悔的是,自己干嘛要贪那点金银,非要趟这浑水?以至于现在想走都来不及了。

黑暗中,密林里吼声低沉凶戾,惨叫声连连。那是散在林中的兄弟,正在被无情的屠戮。那每一声的惨叫,都代表着一个兄弟的死去,也让马匪头子心疼的直抽抽。

眼见火光下人影忽的一闪,下一刻,刚刚抢到图鲁勒图身边的自家老五,便忽然毫无声息的跌飞了出去。火光的映照下,一道凄美的红线,如同喷泉般从其脖颈处溅射而出,如同绚烂的虹。

而就在刚刚老五所站的位置,此刻已经被如同忽然凭空出现的一个身影占据着。脸上一副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正温柔宠溺的看着那个蒙古别吉,正眼都未搭理自己这边一眼。便仿佛自己等人,全是一群死物,一群待宰的羔羊……

“住手,快住手!咱们认栽了,认栽了!还请住手,若肯绕过,在下有极重要的消息奉上。”耳听着林中声音渐歇,马匪头子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眼珠一转,慌不迭的高声叫了起来。

这个时候,只能先保自己了。什么兄弟情份,什么信誉规矩,都是狗屁。在死亡面前,他没的选择!

林中的声音终于彻底平复了,然后哗啦啦陆续从各个方向走出许多人来。

看着这些忽然出现的人,马匪头子不由的*了一声,呯的一声坐倒在地,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之想。

自己本当他们只是那一小队人,最厉害的也不过就是最先追上来的那几个。可现在看来,自己完全错了。不,是被骗了!这哪里是什么一小队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的明人?这尼玛分明是军队啊。

等等,那是谁?天呐,那是……那是蒙家铁骑!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哦,不不不,他们竟然是那公子哥儿的下属?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他们跟蒙家有关系,我他喵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招惹他们啊。这天杀的委托者!

看到除了胖爷、穆斯和奥利塞斯、弗朗西斯科等人陆续出来后,后面竟还有蒙简等人,马匪头子顿时傻眼了。等再看到蒙简竟然对着苏默躬身施礼时,马匪头子当场就是眼前一黑,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才好。

蒙家啊,在草原上讨生活的,谁个不知道蒙家不可犯的?若说中原有世家大族,叫的响亮的是什么五家七姓。那么,草原上也有世家,还是唯一的一家,便是这个蒙家了。

绝对的根红苗正,堂堂始皇帝时期遗留下的大秦后裔,真正的铁血百战之军,大秦铁骑!比之中原那些个所谓的世家,蒙家传承之久,甚至比五家七姓更为久远,那可是足足一千五百多年啊。

“大人,大人,蒙大人,饶命啊,小的不知道是您的人啊。救我啊,救命啊蒙大人,我有重要情报禀报!是有人出钱雇我们出手的,是蒙古人!我们冤枉啊……”

眼瞅着奥利塞斯等人狞笑着靠了过来,个个一身杀气、赤发绿眼的,火光下犹如活鬼一般,马匪头子吓的连滚带爬的往后躲着,一边狂呼大喊着。

这会儿整个场上,除了他和几个最先聚到一起的兄弟外,己方这边已是再无半个活口了。可以说,赫赫威名、不可一世的旋风盗,自此已算是彻底从草原上除名了。

那边,穆斯早奔到图鲁勒图身边,绕着图鲁勒图团团乱转,咧着大嘴哇啦哇啦的叫着,满脸又是欢喜又是愧疚之色。

图鲁勒图从苏默怀中挣脱出来,转头看向苏默。苏默点点头,示意她无妨,图鲁勒图便欣喜起来,温柔的抚摸着穆斯的脸庞,小声的安慰着这个忠心的维京人。

苏默则和蒙简对了个眼神,带着众人走向被围住,缩在中间的马匪头子。

“说吧,说点有用的,或者说我感兴趣的。什么饶命啊,不知道啊这些就不用说了,都是废话。”苏默摆摆手,示意奥利塞斯等人靠后,自己则在马匪头子铺下的毡垫上坐了,懒洋洋的说道。

马匪头子眼珠儿乱转,跪地叩头道:“贵人,小的若是说了,贵人可肯绕过小的性命?”

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说话,旁边弗朗西斯科上前就是一脚,骂道:“该死的猪猡,大胆的异教徒,竟敢跟伟大的魔神讨价还价,你们都该下地狱!下地狱懂吗?既然不肯说,那好吧,便让我,魔神主上最忠诚的使徒,弗朗西斯科大人送你上路吧。”说罢,抽刀便往马匪头子脖颈上斩去。

马匪头子吓的大叫一声,拼命向后翻滚着,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急叫道:“若不肯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又何必多言?所谓不知者不罪,贵人、蒙大人,还请高抬贵手,饶过这遭啊。”

苏默眉头微微一皱,深深看了仍追着砍杀不休的弗朗西斯科一眼,对胖爷使了个眼色。

胖爷点点头,纵身过去,一脚将弗朗斯西科踢了个大马趴,笑骂道:“奶奶的,就你这熊样,也就能欺负欺负落水狗了。滚开吧,公子话还未问完,你着忙些甚。”

弗朗西斯科大怒,爬起身来对着胖爷怒目而视。胖爷却理也不理,施施然自顾走了回来,抱臂站在苏默身后,曳斜着眼哂笑。

弗朗西斯科只能悻悻的转过头去,他可不敢违反苏默的命令。既然主上说要暂时留下那鞑靼人的命,那便留着好了。但是那个死肥猪的帐,却终要回头再算的。

苏默没去理会两个胖子间的互动,眯着眼看着马匪头子,忽然点头道:“好,我便如你所愿。只要你说的消息能令我满意,我便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让我满意,懂?”

马匪头子大喜,连忙翻身起来跪倒,磕头道:“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苏默鼻子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道:“我在听。”

“是蒙古人!”马匪头子不敢怠慢,慌忙说道:“是蒙古人许了咱们万金,让我等在这云石山附近设伏,说是有个明人拐了他们部落的女眷,让咱们设法抢回来。又说那女眷已被迷惑,不要惊动她,直接动手就是。实在不行,死活不论,他们要的就是个面子……”

苏默听到这儿,松开的手猛然攥起来,眼底闪过一抹森寒。那老东西竟是这般狠毒吗?他原本还以为只是针对自己,却不成想,他竟连图鲁勒图的性命都想拿走,这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继续说!”苏默冰冷的声音淡然响起。

马匪头子咽了口唾沫,偷眼看看苏默的脸色,想了想又道:“那委托人还说,如果咱们得手了,一定要把人带到这个山谷里来。到时候,无论死活,他们都会在明早过来查验。若是没错,便将再付给咱们万金之数……呃,还有还有,我怕被阴了,曾派人暗暗跟了他们一段路,得知他们真正背后的人,是个叫什么图桑大人的……”

马匪头子努力的回忆着,生怕错漏一点儿,以至于丢了自己的小命儿。

苏默静静的听着,当听到双方的约定后,忽然眼神一缩,脸上若有所思起来。最后连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这让马匪头子看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却不知道,苏默根本就没在意他后面说的,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番话中的一个关键点:这个山谷!

为什么要指定这个山谷?直接带回王庭附近岂不是更好?这里虽然荒僻,但实在离着动手之处太近了些。以图桑的老谋深算,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唉哟,不对!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心头,瞬时间让他面色大变起来。

第626章:背叛

“走!走!通知所有人,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苏默猛然大叫道,迈步往外疾走之际,又道:“还有,杀了他!不留活口!”

众人都是悚然一惊,他们认识苏默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向都见他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便是当日在兴县时,也没像此刻这般变色过。当下顿时都不由的紧张起来,毫不犹豫的开始执行他的命令。

马匪头子大惊失色,大声道:“你答应过的,你不守信诺。”

苏默步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的冷冷的道:“你说对了,我骗你的。”说罢,再不理会,大步而去。

“狗贼!我便做鬼也……”,身后马匪头子惊怒交迸,破口大骂,只是骂声不过才起便戛然而止。噗的闷响声中,一颗大好头颅已是飞起丈许多高。

旋风盗,彻底覆灭。

没人知道为什么苏默忽然发出这个指令,但谁也没去多问。唯有紧跟在苏默身边的胖爷,隐隐听到苏默低声的嘟囔着:“做鬼?我圈圈你个叉叉的,哥们这回怕是也要做鬼了,怕你个锤子……”

胖爷心底一惊,紧走两步,低声道:“少爷,怎么回事?”

苏默微微一窒,转头看看他,叹口气待要回答,身后脚步声响,扭头看去,却是图鲁勒图带着巨汉穆斯赶了过来。

苏默对胖爷使个眼色,示意他待会儿再说,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迎着图鲁勒图伸开双臂,笑道:“母兔兔,欢迎回来。”

图鲁勒图两颊晕红,毫不顾忌的飞身扑进他怀中,使劲蹭了蹭,婉转道:“苏默哥哥……”

苏默呵呵笑着,拍拍她后背,温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还记得哥哥说过的吗?一切有我!”

图鲁勒图从他怀里仰起头来,目光迷醉的看着他,小脑袋使劲点点。这个男人从没让她失望过,哪怕是在最她身陷敌手之中时,她也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一切有我!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蕴含着一个真正男儿的承诺。

“去吧,去找蒙简将军。他把你的火哧溜也带来了,咱们必须要加快行军速度了。不然,我那位顶头上司怕是要跳脚咯。”苏默又再拥了拥她,柔声说道。

图鲁勒图甜甜的一笑,乖巧的点点头应了,踮起脚在他面颊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才转身而去。

苏默抬手轻抚着被吻过的脸颊,眼中露出宠溺的神色。他却没看到,就在少女一转过身去后,明媚的大眼睛中,悄然划过的那一抹阴翳和担忧。

草原上的孩子,早已在残酷的环境中锻炼出来,比之中原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早熟许多。而她又是身为别吉,更是比普通人又多了解一些隐秘。

苏默忽然的军令,再结合她白天的遭遇,聪慧如她,如何还不知道必然是事有紧急?只是她却一点儿也没露声色,作为他的女人,她不想给他添一点儿麻烦。不想在这种时候,再让他为她分半点心。

“少爷,为什么不告诉她?”目送着图鲁勒图离去,胖爷在旁低声问道。

苏默摇摇头,淡然道:“何必让她跟着担忧,这些事儿,自有咱们爷们操心就是了。对了,让大伙儿加紧,速度离……”

他说着说着,忽然猛地脸色一变,脚下一顿,就那么站在原地侧耳倾听起来。

胖爷见状微微一惊,也凝功于耳,果然隐隐的似有阵阵闷响,似乎从极远处传来。

“这是……”胖爷先是迷惑,但旋即大惊。失声惊叫着转头看向苏默。

苏默叹口气,点点头,“来不及了,算了,传令下去,全军撤回谷中。让蒙简在谷口布防,多挖陷坑、拒马,两边山崖上选适宜地点布弓弩阵地。看来,咱们要有一番苦战了。”

胖爷点头,转头让人传下令去。再回头却见苏默正转身往一旁的山坡上走去,连忙招呼一声,紧紧跟上。

这里仍算是云石山的范围,山势颇为陡峭险峻,人马难行。好在一行人中,都是通晓武艺之辈,便是最差劲的弗朗西斯科也能舞几手西洋剑技,倒也难不住众人。

下面众军士在蒙简的指挥下,迅速又退回了山谷中,随后便开始在谷口挖筑工事。

待到众人登上一侧的山顶时,纵目远望,黑暗中但见天边一溜儿火光如蛇蜿蜒,那沉闷的马蹄声也更加清晰起来。

“那是……”庄虎跳到一块大石上凝望,失声低呼起来。“是蒙古人的骑队!好家伙,瞅这架势,怕不有五千人?”

众人闻言,脸上都是露出沉重之色。幸亏苏默见机的早,果断让众人撤回谷中了。否则,一旦走出去,到了空旷的草原上,一马平川的,就目下这点人马,怕是连对方一个冲锋都顶不住。

而这回他们可不像之前对上粘罕帖木儿那会儿了,那是早有所准备。不但干粮草料充足,便是整个路线规划都早有定计,是以,才能以少打多,带着粘罕帖木儿不断的兜圈子,直到把其引入陷阱中,最终一击必杀。

可是眼下,他们却是真真的毫无防备之下,仓促应战。这要是硬怼上,吃亏的绝逼是己方。以少胜多、以弱凌强,若非如上次那般设计,便全都是小说家的意淫罢了。

“嘿,这帮孙子,倒是一点也不隐藏了,真把咱爷们当兔子了呢。”胖爷在旁看着,嘴中不由调侃道。

苏默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眼望着黑暗中奔驰而来的蒙古铁骑渐行渐近。

半响,忽然开口道:“为什么?”

这冷不丁的一问,众人不由的都是一呆,不知道什么意思。

苏默却慢慢收回目光,转过头来,清澈而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弗朗西斯科身上,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再次开口道:“他们给你许了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人一呆,还是胖爷首先反应过来,一个纵身跳过来,将苏默护在身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弗朗西斯科,两手已是提至胸腹处,做出攻击姿态。

弗朗西斯科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强笑道:“哦,伟大的主上,您在说什么啊,情宽恕您忠诚的使徒,实在是不明白……”

“今天白天追击时,你一再劝阻我不要追的太急,明明几次可以直接斩杀那些个马匪,你却都以完全保证图鲁勒图安全为由,阻止咱们下手。而刚才,就在我审问那个马匪头子时,你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欲要直接斩杀那人。亲爱的弗朗西斯科,你能给我个解释吗?”不等弗朗西斯科说完,苏默便粗暴的直接打断他,一连两个问题抛了出来。

众人这时终于都反应了过来,庄虎和唐猛带着近卫迅速在苏默身边围成一圈儿,以防不测。

而奥利塞斯等人则是先目瞪口呆,随即便是尽皆满脸暴怒,锵锵锵,不知多少人拔出腰刀战斧,冲着弗朗西斯科围了过去。

这个该死、肮脏、贪婪的胖子,他竟然敢对尊敬的主人心怀不轨,这简直是不可饶恕!当初若不是主人大度仁慈,就凭这死肥猪对待自己等人的仇恨,便是十个弗朗西斯科也成了碎片了。

况且,按照西方的规则,失败者除了被处死外,唯一的下场便是沦为奴隶。可是主人是那么的宽厚仁慈,仍以平民待之,甚至还委以重任。

可是这个下贱的肥猪,他竟然亵渎了主人的恩赐,竟敢背叛主人,这绝对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杀了他,必须杀了他!用他那肮脏腐臭的血,洗刷他的罪恶才行。也唯有如此,奥利塞斯等人才会觉得,自己等人能洗清身上的污浊——那和这个肥猪曾有过关联的污浊!

看着奥利塞斯等人血红着眼睛逼近过来,再看看胖爷等近卫冰冷的眼神和苏默漠然的神态,弗朗西斯科脸上的卑怯和谄媚终于慢慢收敛起来,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怨毒和屈辱。

“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哈,这是多么的讽刺啊。你这该死的东方异教徒!肮脏的魔鬼!该下地狱的蛆虫,毫无半分礼仪的下里巴人,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并且羞辱了我,竟然现在来问我为什么?”

弗朗西斯科满面狰狞的咒骂道,此刻的他,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谦逊和卑微。这一刻的他,重新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奴隶主、格林纳尔的高傲贵族。

“还有你们!”他骂完了苏默,转而又看向奥利塞斯等人,“你们这些臭烘烘的奴隶,竟然敢背叛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奥利塞斯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红色,身子一晃,下一刻已是猛然欺近他身侧,一伸手便捏住弗朗斯西科的喉咙,单手将他举了起来。

弗朗斯西科对他的辱骂他可以接受,毕竟,自己确实做过他的奴隶。哪怕是最后由他亲手将自己等人又再转卖给了苏默,而苏默也大度的赦免了他们的奴隶身份,但奥利塞斯仍是谨守着自己的本分。

可是现在,现在这个肥猪,竟然敢辱骂他最尊敬的主人苏默,这让他已经彻底控制不住情绪了。在他心中,苏默早已成为了一尊神祇,绝不容任何人亵渎!

第627章:火筛

弗朗西斯科肥胖的身躯少说也有两百多斤,却被奥利塞斯毫不费力的单手掐着脖子举在半空,可见奥利塞斯此刻有多么的愤怒。

“死来!”奥利塞斯低吼一声,胳膊上虬筋崩起,便要捏碎弗朗西斯科的喉咙。

“等一下。”背后苏默清朗的声音响起。奥利塞斯神情一顿,不解的回头望向苏默。他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难道主人还要宽恕这个该死的猪猡吗?

“先不着急,亲爱的奥利塞斯,我还有话问咱们的弗朗西斯科爵士呢。”苏默摆摆手,淡然的说道,似乎一点也不生气。

奥利塞斯恨恨的看了已经脸色憋的发紫的弗朗西斯科,却终是将他狠狠的往地上一贯。哪怕再怎么愤怒,苏默的命令依然是他放在第一位的。

弗朗西斯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浑身颤抖的如同一堆软泥。

苏默俯下身子看他,摇头道:“不不不,弗朗西斯科爵士,你并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那么,你现在如此激怒我,只求一死又是为了什么呢?唔,让我来猜一猜,咱们的弗朗西斯科爵爷是想隐瞒什么吗?但是却又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英雄,受不得刑罚之苦,所以……嗯哼?”

随着苏默的话语,弗朗西斯科眼中的恐惧越来越重,到的最后,已经俨然如同死灰一般。

“魔鬼,你是魔鬼……”他喃喃的念叨着,先前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勇气,再也提不起半分。

苏默嘲讽的又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子不再理他。转头对胖爷淡淡的道:“胖啊,交给你了,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

胖爷狞笑一声,上前一步拎起他,点头道:“少爷放心,我会让他连偷窥他娘老子洗澡的事儿都抖露干净了。”

苏默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自便。胖爷微微躬身一礼,拎着弗朗西斯科飞身往后去了。

脚下的山岗微微开始抖颤着,那是因为山下大队的骑兵奔近的缘故。

便在刚才山顶上一番变故的时间,无数的蒙古铁骑终于赶到了。山谷外随着一阵阵的鼓角长鸣,铺天盖地的蒙古兵狂呼飞驰,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整个谷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严丝合缝。

五千人,真的有五千人!苏默站在山顶默默的计算了下,得出了与庄虎一致的判断。

下面中军大纛挥动,然后开始慢慢前移,直到距离两箭之地停了下来。随即阵中一骑飞出,直直冲到山脚前方才勒停战马。马上一个全身皮甲的汉子四下梭视一圈儿,随即扬声大叫道:“我家那颜有请苏公子阵前答话!”

山上山下一片寂寂,那人一连喊了三遍,见无人理会,不由冷笑一声,又再喊道:“都说明人懦弱,今番看来果然如此,竟连正面面对我家那颜的胆量都没有,还是回家抱崽子去吧。”

哈哈哈,蒙古军阵中,传来一片哄然大笑。

山顶上,庄虎、唐猛脸色涨的通红,回头看苏默道:“公子!”

苏默淡然一笑,撇嘴道:“区区激将法,竟也敢在老祖宗们面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也罢,我便听听他要如何。虎子,喊话,让他主子上前,有屁就放。至于他,一条狗而已,没那资格让爷搭理他。”

庄虎精神一振,当即原话一个字不改的喊了下去。这会儿换成大明这边军兵一阵的哄笑了。

山下喊话那人听着庄虎的喊话和四下里的哄笑,气的浑身发抖,抬手扬鞭,便要催马冲阵。

只是那马刚刚冲进一箭之地,便听得空中呜的一声厉啸,一支羽箭疾如闪电一般一闪而没。

噗!血花迸现,马上骑士身子猛地后仰,就此跌落马下。火光照耀下,喉咙间一支羽箭的箭尾犹自在嗡嗡抖颤不已,竟是将人射死后,余力还能插入地面之中。

那骑士脸上满是奇异不信之色,抬手想要去抓喉咙间的箭尾,但却举到一半,便颓然落下。至死,两只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全是不甘之意。

蒙古军中一片惊呼,那杆大纛也似有所忌惮,微微晃动了下,似乎想要后退一些,但终是怕扰乱军心,只略一晃动便又静止下来。

“好!老蒙,没看出来还有这么一手,硬是要的!”山顶上,苏默看的大是过瘾,不由的高声叫好。

山谷中,蒙简抛下手中的大黄弩,抬头看看山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扬声回道:“雕虫小技耳,不敢当公子谬赞。蛮夷边鄙,不识王法,总要教他们懂些规矩的。”

苏默哈哈大笑,大声叫好,众明军顿时群相呼应,一时间士气大振,一扫之前颓气。

身后铁链声响,苏默止住笑声,扭头去看,正是图鲁勒图在穆斯的护持下爬了上来。

冲着女孩儿招招手,小姑娘如同轻盈的蝴蝶般飞了过来,使劲拥了拥苏默,却没像之前那般搂住不放,而是随即放开,乖巧的闪身站到一旁,只下面暗暗握住苏默的手,再也不肯放开。

苏默心中温暖,对其报以一笑,这才又转头往山下看去。这会儿,许是山下之人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忽然扬起:“兀那明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以如此无礼!”

苏默冷笑,正待答话,却忽然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猛的一颤。歪头看去,却见图鲁勒图此刻脸上全是惊恐之色,再也没有半分笑意。

“是他!是狼王!”图鲁勒图身子微微颤抖着,嘴中无意识的呢喃着。

苏默听的心中一动,低声道:“狼王是谁?他很厉害吗?不用怕,别说他是狼王,他就是狼神,有哥哥在,也休叫他伤到我的母兔兔半分。”

图鲁勒图猛省,惶急的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怕他。可是你……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他真的很厉害,便是我父汗都忌惮他三分,将其推崇为蒙古第一勇士。他……他是脱*之子、我四哥哥的安达、蒙郭勒津部的首领,火筛。”

火筛?!

苏默听到这个名字,眼眸猛然一缩,一段历史记载,从脑海深处流淌而出。

火筛,蒙古鞑靼郭勒津旗旗主。达延汗的拥趸者 脱*之子 赤面欣伟 骁勇善战 勇武绝伦。日后继承达延可汗,真正使得漠南蒙古完成统一的不世雄才。

没想到啊,竟然是此人来了,蒙古人还真是看的起自己。

他心中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轻轻拍了拍图鲁勒图的小手,以示安慰。

待得图鲁勒图面色稍安,这才提气扬声道:“我大明礼仪之邦、煌煌天朝,朋友来了有好酒。但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自然便是强弓与硬弩。你那条狗,不通礼数,不知尊卑,竟敢大言不惭冒犯我大明天威,辱我大明将士。岂不闻自我汉家始皇帝起,便有逐匈奴与漠北;更有汉家陈汤有云,敢犯吾强汉者,虽远必诛之言?你那狗屁使者,某斩便斩了,你奈我何?若不服,来战!”

这话一出,顿时让众明军血脉贲张,不能自已。尤其此刻山谷中的士卒,几乎大部分全是由前秦后裔组成的蒙家军,听到苏默忽然提及始皇帝,更是忆起往日先祖的荣耀,当即不由的齐齐大叫呼应:“战!战!来战!”

这喊战声惊天动地,虽只八百余人,却竟有天塌地陷之威、山崩海啸之势。

一时间,云石山上,空中风起云涌,月色晦暗,直让山下众蒙古兵色变胆沮,惊惧不已。便是火筛也是不由动容,微微眯起眼眸,脸色变幻不定。

“苏公子真真好口才,但不知可闻某火筛之名?如今强弱之势明了,苏公子就不怕某一怒之下,身化齑粉矣?”良久,火筛语声再起,却是自报家门,欲要以威胁之。

苏默哈哈大笑,扬声道:“火筛,你就不用装大尾巴狼了。难道说哥跟你说句好话,你便会乖乖的退兵,放过咱们不成?你问我可知你火筛之名,那你可知某苏默之名?!你一怒让我等身化齑粉,却不知某一怒,当可亡尔焉支山,令你妇女无颜色。老子就问你一句,怕是不怕!”

轰!苏默最后几句话,顿时又是令众军士齐声大叫。这句“亡尔焉支山,令你妇女无颜色”,正是出自昔日汉武帝麾下大将军霍去病大破匈奴后,匈奴人败退后而痛苦吟唱的绝句。

原文本是“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苏默却在这儿稍加改动,正是应景应时,将火筛欲营造的威凌破除的不见半分效果不说,反倒更让众蒙古兵心旌摇动起来。

火筛脸色阴沉,欲要再言,但想了想却终是放弃。这苏默言词犀利,怕是再说下去,自己这方的士气便先要动摇了。眼下说什么都是无用了,倒不如直接让力量来代言吧。

想到这里,当即不再多言。抬头深深望了一眼山顶方向,大手一挥,下达了进攻的号令。自己却拨转马头,返身径直回了中军阵中。

呜呜呜——

牛角号长鸣,苍凉萧杀之气,瞬间笼罩在了整个山谷上空。

大战,开幕!

第628章:火筛VS蒙简

蒙古军中大纛摇动,一支百人队当先而出。先是催马小步慢跑,然后逐渐加速,堪堪奔近一箭之地后,马速已至巅峰。马上众蒙古骑士齐齐大喊一声,弯弓搭箭而射。

这便是蒙古的奔射了,不单单依靠人力,更是借助马力而发。一般情况下,这都是用在城下向上城上的招数。火筛不愧为绝世统帅,却将此法改良一番,以小角度微仰,于平地使用,愈发使得箭矢加了三分力度。

别小看了这三分力,要知道蒙古一向缺铁,箭头仍是以兽骨为主料,这使得蒙古的箭矢之利总是不如中原。可是通过这么个小小的改良,却已是不遑多让了。

山顶上,苏默看的暗赞不已。谁说古人不智慧?相比于后世的诸般精高端科技,缺材少料的古人,更是将智慧发挥的淋漓尽致。

百人的奔射,箭雨已然颇为密集,下面大明军队早已竖起盾牌,躲在工事后面,却是并没伤到一个。这也多亏了苏默警醒的早,否则,即便是躲入山谷中,少了这些仓促修成的工事,明军要想守住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蒙古人显然也没期望这一波箭矢就能造成明军多大的伤亡。百人队射完一轮箭后,并不向前,而是拨转马头徐徐退后。

大阵中,又再奔出一支百人队,在百夫长的呼喝声中,再次以相同的方式开始冲击谷口。与前面退后的第一支百人队一样,也是一波箭矢后,便开始后撤。

而等第二支百人队开始后退时,阵中再次奔出军马,这次却不是一支了,而是一下子三支百人队。

这三支百人队与前两队又自不同。在齐齐射出一轮箭后,当先一支仍是后退,而其后两支,却纷纷将弓背上,反手拔出弯刀,大喝一声,开始了冲锋。

而就在这个时候,首先最起始的第一支后退的百人队,已然重新冲起了马速,恰好赶上填补了第三支后退骑队的空白,使得射往明军阵地的箭矢,始终保持不断。

山顶上观阵的苏默,和山下指挥御敌的蒙简齐齐拍掌赞了一声好。这火筛号称蒙古最优秀的统帅,不说别个,但只这攻伐之法,便绝对是名不虚传!

“步炮协同,这尼玛压根就是古代版的步炮协同嘛。厉害,果然厉害啊。”旁人只是赞好,苏默却是更明白这种战术的名头。

步炮协同战术,历史上最先出现的时期,应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由当时的德军渗透战术演变而来。其最大的难点,便在于一个配合上。

苏默真是没想到,火筛的军事指挥才能竟然优秀一至如此。眼看着下方蒙古军层层推进,密集的箭雨射的明军头都抬不起来,身旁奥利塞斯等人有些沉不住气了。

“主人,请让我等上阵吧,必不负主人厚恩!”这个忠诚的瑟雷斯人单腿跪地,昂然说道。

苏默愕然,转头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还有脸上那毅然决然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摇头道:“起来,奥利塞斯,你可是认为蒙将军应付不了了?哈,那你也太小觑他了。要知道,蒙将军指挥的这支军队,可是曾经赫赫威名的大秦军啊,又怎么可能这么弱?如我所料不错,蒙将军这是在诱敌深入之计。等着看吧,我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奥利塞斯愕然,满脸迷茫的站起来,转头看看下面快要被骑兵冲到眼前的明军阵地,实在想不通蒙简还能有什么作为。

以当前时代的战术而论,若步兵正面遇上马速已经彻底冲起来的骑兵,根本就是被完爆的下场,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可能。而主人却说蒙将军还有后手,这让奥利塞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别说奥利塞斯不明白,便是山下蒙古大阵中遥遥观望的火筛也是微微皱着眉头,眼底有疑惑闪动。

按照以往惯例,明军在对上蒙古骑兵时,除非是依靠坚城,由上而下凭着地利而守;而若是在平地遇上,多半便是以长枪大戟,结阵林立以据。

而即便是那样,明军最后也多半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以全灭收场。可眼前这些明军,既不见溃退,也不见他们结阵,究竟是想做什么?莫不是那前面的只是诱饵,实则阵地后面有陷坑之类的埋伏?

想到这儿,火筛不由猛的一惊。若真那样,倒也确实是一招妙招。只是按照时间算来,对方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足够的陷坑来呢?即便是有,怕也不会不多,多半是想着投机,以此来威吓自己的吧。

是了是了,定是如此。以他们此刻的兵力和状况,战而胜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而如果他们能拖延时间,拖到广武镇那边大明使团的救援过来,就等于是胜利了。毕竟,自己再如何狂妄,也绝不会大模大样的攻击打着大明钦差旗号的队伍,那可就跟大汗的基本国策不符了。

自己只是受了图桑一些好处,答应在允许的范围内帮他一把 ,可没说真要去跟大明为敌啊。

嘿,那个苏默果然狡猾,定也是想透了这点,所以才想要玩这般花样吧。哼,若如此,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

想到这儿,火筛再不迟疑,举起马鞭在头上画了几个圈圈,然后猛的向前一指。

旁边传令兵早就时刻准备着了,眼见头人下达了指令,当即抬起牛角,鼓起腮帮子拼命吹了起来。

呜——呜呜——

凄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大军之中轰然而动,一下子同时奔出五支百人队,与之前的五支队伍同时向前涌去。

那山谷口处最是逼仄,最多也只能容纳千人左右。这一下子派出整整一个千人队,顿时就将山口处彻底挤满了。

而此时最前面,山谷口那儿果然如火筛所料,当第一队百人队冲到近前后,明军只是稍作抵挡,便竖起长枪大戟,渐次渐退的往后让开。

随着渐渐的后退,噗通惨嚎之声随之而起,可不正是早挖有陷坑嘛。

如果火筛没有提前料到,说不定这一下子定然会唬了一跳,说不得就要赶紧鸣金收兵,待重新整队后,再想法逐步推进。如此一来,那时间便肯定会延长,真要攻进谷去,可就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了。

然而眼下,既然被火筛看破了这一计,那一切便就都不一样了。后面紧随而至的其他九支百人队一拥而上,完全不顾前面队友的惨叫和哀嚎,便是想要后撤也不可能了。

而果然,随着开始的几声惨叫后,便再没有了惊呼声,显然那陷马坑正如火筛所料,根本就来不及挖多少。

火筛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之意。

但是那笑意不过刚刚展开,便瞬间凝固,被接下来的场面震的豁然动容。

梆梆梆——

就在整整一支千人队完全挤入谷口后,忽然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从山谷中的后方响起。

而随着这阵梆子声,两边厢的崖壁半腰,忽然冒出大批的人影来。嘣嘣嘣连声震响中,密集的弩箭如同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

而在正面,刚刚看似不断退后,不堪一击的明军也忽然左右一分,露出早已排在那儿等候多时的獠牙——弩!秦弩!

秦弩,乃是昔日乃至而今仍凶名赫赫的无上利器。昔日草原民族善骑射,中原之人要想在射术一道上与其颉颃根本就是不现实的。每每对阵,不等靠前便要遭遇重大的伤亡。尤其是一些军中大将,更是屡屡被匈奴的射雕手暗算损落。

盖因射术非比其他,培养一个射雕手,既需要天赋,更需要时间。这种天生的优势,作为农耕为主的中原地区之民,又哪里比的上一出生就在马背上的民族?

但是正所谓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这种颓势直到秦弩和大黄弩的出现,终于彻底改变了。

弩的出现,完全弥补了射术需要时间和天赋的短处。一个差不多的军卒,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熟练的张弓搭弦,成为一个合格的射手。除了在射速上不如弓箭外,无论是射程和准度上,都完爆弓箭。而这其中,尤以秦弩和后来的大黄弩为最!

秦弩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射程和力度,超强的穿透力,草原民族身上简陋的皮甲,在其面前简直如同纸糊的一般。往往一弩下去,甚至能连续穿透两人后还有余力。

大秦之时,这种弩简直就是匈奴人的噩梦。好在后来因秦弩制作不易,又太过沉重,在秦朝灭亡后,制作方法终不可考,最终为汉朝研制出的大黄弩代替。但是秦弩的凶芒,却是至今草原上仍在流传的噩梦。

而此刻,忽然在这小小的山谷中,那凶威呵呵的秦弩再次出现在世间,这简直让火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出现秦弩?

然而,他的震惊和不信完全没什么卵用。这个时候,也根本没人会在乎他的质疑。

震天的弦声如雷震响,刹那间飞蝗如雨。与之前蒙古百人队分批排射明军不同,那会儿明军即躲在工事后面不说,更是分的极散,便是有些被射中的,也大多都是些倒霉蛋儿。与明军的总体实力,根本伤害不大。

可是眼下,整整一个千人队都挤在了山谷谷口的甬道上,后面推着前面,前面堵着后面的,连转头都困难,更不要说往哪里去躲避了。

明军就是闭着眼发射,都能随意就射到几个。结果便是这一通射啊,直直让这一千蒙古骑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怎一个凄惨说的。尤其是秦弩的上阵,那穿透力,甚至时不时的能看到有箭矢从谷口中窜出,带着一溜儿的血花窜出插到地上,箭羽兀自嗡嗡抖颤作响着。

这情形说来话长,然而实际上不过也就片刻功夫而已。整个山谷甬道上,层层叠叠的倒满了蒙古人的马尸人尸,血流成河,血腥冲天。

阵后,火筛痛苦的闭上眼睛。良久,猛地睁开眼睛,仰天发出一声如狼嚎般的厉啸……

第629章:黑手隐现

十分之一!只这一波箭雨,便让整支蒙古军十亭去了一亭。五百人啊,就这么没了,火筛心疼的肝儿都在发颤了。

秦弩,这里为何会出现秦弩?!那该死的图桑,他到底在对付的是什么人?

火筛首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感觉到了,自己或许被那位右帐汗王利用了。也是他自己太大意了,只听说是南人便不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先不说那个叫苏默的大明钦差,单是谷中指挥明军的将领,就绝非简单之人。

火筛抬手阻止了几个千夫长的请战,转头对身旁的亲卫低声说了几句。

亲卫微微一愣,随即慨然点头,抚胸行礼而去。战马泼喇喇冲到山谷口外一箭之地,听着谷中震天介的欢呼声,马上骑士脸上闪过一抹愤怒和憋屈,大声道:“谷中那位将军听真,某家大汗问你,可敢通名报姓?”

山上山下忽然一静,随即渐渐平静下来,鸦雀无声。

山顶上,胖爷皱着眉头,眯眼凝望山下蒙古军阵,低声向苏默问道:“少爷,这鸟可汗什么意思?”

苏默刚才正逗弄被秦弩一轮攥射,惊的小口微张的图鲁勒图呢。闻言转过头来,哂笑一声道:“什么意思?无外乎是心有不甘,偏又拿不准咱们底细,想要试探罢了。无妨,便让蒙简直言就是,总是要做过一场的,终究是瞒不住的。”

胖爷点点头,转身扬声冲山谷中喊道:“老蒙,咱家少爷说了,便让这些骚鞑子们死个明白就是。”

山上山下一阵低笑声响起。山谷中,蒙简自是高声应诺,山顶上,图鲁勒图却是对胖爷怒目而视。

胖爷转回头来,正好对上图鲁勒图的目光,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猛然省悟过来,自己刚才可是开了地图炮,连这位主儿都一并骂了进去了,不由的又是尴尬又是惶恐。忙赔上一个大大的笑脸,作揖道:“姑奶奶,小胖可没说您,您给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嘿嘿,嘿嘿。”

图鲁勒图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给了他个后脑勺。胖爷这个囧啊,求助的看向苏默。苏默却是一耸肩,摊摊手表示无奈。

胖爷就郁闷了。这尼玛得罪了未来的少奶奶,那可是比得罪了少爷还要严重百倍啊。要怎么才能让这位小祖宗转嗔为喜呢?

不提山上胖爷的苦闷,山下,蒙简得了苏默的默许,当即大声回道:“某,大明钦差副使苏公子麾下家臣,蒙简是也。汝可回复你家可汗,胆敢冲撞我家主上,可洗净了脖子,蒙简早晚必将去割了他的首级!滚吧!”

说罢,抬手从旁接过大弓,张弦搭箭,已是一箭射出。那箭快似流星、疾若闪电,不待谷外那蒙古骑士反应过来,已是笃的一声,落于其马前三步外。笃的一声插入地上,箭尾处兀自嗡嗡抖颤不绝。

蒙古骑士面色大变,踏踏踏,战马连连向后退开几步。再抬头看向山谷中,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幻着。

想了想,终是一咬牙,又扬声大喊道:“敢问蒙将军,适才所用可是秦弩?但不知蒙将军与宁夏蒙庄主可曾相识?”

谷内,蒙简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昂然道:“蒙庄主与我家公子叔侄相称,简也不才,原便是蒙家庄管事。”

外面蒙古骑士大喘了口气,总算是问明白了。先是恭恭敬敬的对谷内遥施一礼,这才心有余悸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转身打马飞奔而去。

待到回得本阵,火筛早在后面听的明白。挥挥手让他退下,目光却闪烁不定的看着山谷口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蒙家庄啊,果然是他们。作为草原上的主人,最大的势力之一,火筛如何会不知道蒙家的存在?只是他真心没想到,蒙家竟然能跟苏默这个大明钦差副使扯上关系。并且还一路护送至此,俨然以苏默家臣自居。

这却是有些棘手了。倘若就此离去,怕是传扬出去,没人会认为是他火筛给蒙家面子,只会说他怕了蒙家;

可要是不罢休,继续打下去,实话说,火筛还真是对蒙家有那么三分忌惮。毕竟,大秦的威名可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实打实打出来的。无缘无故的,火筛可不想给自己招惹这么一个强敌。

若是方才不去问该多好?火筛忽然很想甩自己一个嘴巴子,这尼玛嘴贱啊。倒是问明白了,可问明白了,更让自个儿为难了。

左思右想之下,最后终是一咬牙,面上露出坚毅之色。蒙家虽为强敌,但他火筛才是真正的草原上的主人。今日若就此离去,传出去什么自己怯懦惧敌的谣言,那日后还将会有什么作为?所图所谋,怕是再想达成,势必要事倍功半了。

所以,眼下这局面,决不能退!无论日后如何,今时今日,唯死战耳!

他本就是枭雄之姿,此刻一旦下定决心,登时再不踟蹰。挥手下令进攻,这一次,却是不再试探,一次性便压上五个百人队,将所有能搜集来的大盾合在一起,抵挡秦弩的犀利。

这一来,果然让情况好转许多。

再以另五百人下马,各擎小盾短刃,自两边山坡蚁附而上,直往山顶杀来。

山上山下,一时间忽然全都动了起来。鼓声震天、号角长鸣,双方箭如飞蝗、如雨骈集。战火,彻底点燃,开始呈现白热化。

苏默轻叹口气,火筛真下了决心,眼看是拖不过去了。眼下之计,唯有死战了。也只有拼死一战,或许还能死中求活。实在不行,也唯有那最后一招了。但愿那一招,现在还能行得通才好。

他这么默默的想着,转头看向始终依偎在身边的图鲁勒图。略一沉吟,这才换上满脸的笑容,温柔的道:“母兔兔,我要下去跟士兵们一起了。你且去后面等我好不好?这里太危险,你在这儿,始终要分我的心。啊,我不是看不起你,你知道的,我其实……”

他正说着,忽然一只轻柔的小手挡在了嘴边,将他后面的话尽数挡了回去。

“是的,我的男人,我都明白的。你放心去吧,去战斗吧。去杀、抢,把他们的牛羊都抢回来,充实我们的羊群;把他们的女人抢回来,让她们为你繁育更多的子孙;把他们的崽子也抢回来,让他们为咱们放牛牧马。去吧,我的男人。我向长生天起誓,如果你战死了,我必将为你复仇。必将用仇人的头颅祭奠你,然后再以自己的血染红嫁衣,追随你的脚步,我起誓!”

苏默目瞪口呆的看着、听着,眼见这个小姑娘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神情,*的如同吟诵般的说着誓言,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尼玛是几个意思?我勒个去的,先是鼓励自己男人去烧杀抢掠,然后就是表明自己的心志,对自己男人的矢志不渝。

介个,矢志不渝是好的。可咱能不能别说的那么邪乎成吗?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干嘛啊我就死去了,你要为我复仇了?咱不死行不?咱让对头死多好?

好吧,这蒙古的女人哪儿都好,就这一点不好。苏默也是醉了,别扭的陪着图鲁勒图*的完成了誓言,看着她咬破自己的食指,将血迹抹在额头上,又给他也抹上,这才果断决然的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大步向后走去。

抬手抹了抹额头,拿下手看了看手上淡淡的血迹,苏默不由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转头看看强忍着笑,正憋得满脸通红的胖爷,不由的气道:“想笑就笑吧,憋不死你丫的。对了,你方才可审问清楚了?怎么处置的?咱爷们就算死,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胖子听他问起正事,当即面色一整,不再嬉闹。沉声道:“少爷,你果然没料错,这后面,还真有事儿。”

苏默斜眼冲他撇撇嘴,这还用说吗?少爷啥身份,仙童转世欸,你当说假的吗。

胖子继续道:“不单单是蒙古人,还有大明这边的影子。照那厮说的,右帐汗王许给他的不过只是些金银财货,但真正打动他的,却是右帐汗王出示的一封信函。那信上说,已经为你做好了万全之策,即便你完成此番出使,回去后也决计逃不过一死。而你死了后,右帐汗王答应他,必当为他向那人说项,请那人向大明皇帝请旨,封他为贵族。而蒙古这边,右帐汗王也会请达延可汗同样封他个王爵的头衔。少爷你明白的,那厮为了什么狗屁的贵族头衔,完全魔怔了……”

苏默静静的听着,脸上若有所思。听到最后摆摆手,打断道:“可问出来,大明那边究竟是谁?”

胖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道:“问了,不过他也不清楚。右帐汗王只是给他看了那信的一部分,并没看到落款。不过,右帐汗王言语中透露出,那人绝对是个大人物,在大明朝中身份极高,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我琢磨着,怕不是那位?”说着,手比划了一下。

苏默不置可否,眼睛微微眯起,有寒光一闪而过。胖子比划的什么他当然明白,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可深想一下,除了那位外,自己还有哪个对头能有那般大的能量?

若真是他的话,哼哼,他可是不会管对方的身份如何如何,但只要想他死的,他便先下手为强,先弄死对方再说!

前面有喊杀声响起,奥利塞斯等瑟雷斯战士,已然跟来敌接上了火。便连汤圆白色的身影,也时隐时现,愤怒的低吼声不时响起。

苏默甩甩头,将这一切俱都抛开。无论是什么人,现在都不是计较的时候,且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至于那位右帐汗王,他早有定计。那边只当他离开了,就奈何不得了,殊不知他的手段,又岂是常人所能料到的?

只不过为了应付眼下的局面,那一招他轻易不敢动,为的就是应付眼前这事儿。只要应付过去这一关,所有该收的账,他都会一一去收回来。

该收的收,该讨的讨。血债,便定要血来偿!

第630章:血夜

“先……先生,顾先生,不好了,不好了!”五十里外,顾衡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捶着有些发麻的腿,却见远处一骑飞快驰近,不等靠前便大声呼喊起来,当即惊了一跳。

“别慌,慢点说,怎么回事?可见到了苏副使没有?”这人正是他之前派出去追寻苏默等人的探子,眼见他如此慌乱,顾衡当即心就是一沉。

那探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努力喘息几下,这才惊慌的道:“打……打起来了,就在前面五十里外。咱们还是先赶紧走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顾衡这个气啊,怒道:“把话说清楚!什么打起来了?谁和谁打?你到底有没有见到苏副使?”

“见……啊,没见到。不是,是苏副使被蒙古人围住了,好多蒙古兵,足有数千骑。小人只是远远看到,好险没被蒙古斥候追上。”

“什么?蒙古兵,数千骑?可看清了旗号没有?”顾衡闻言大惊,再顾不上旁的,连忙不迭声的追问道。

探子点点头,急声道:“看清楚了,是……是火筛,火筛的旗号。先生,这里久留不得,得赶紧走。不然怕是走不得了。”

“火筛!”顾衡身子一颤,脸色霎时凝重无比。这些年来,大明累次边关被犯,多半都是这火筛所为。其人骁勇善战,更是残暴至极,朝野内外,早有所闻。不成想,苏默竟然被他给围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衡心下烦躁,摆摆手打发探子一边去。自己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随即狠狠一跺脚,大叫道:“马,快把马牵过来,老夫要亲自去看一看。还有,速回广武镇,报知于大人知晓。请他老人家立即联系关内,请关内发兵来救,迟则危矣!”

旁边侍卫大惊,急攀住马头叫道:“先生不可!先生不过一文人,如何能靠近大军?还是与我等一并回去请救兵为上,万不可冒失啊。”

顾衡大怒,一鞭子抽了下去,嗔目道:“我与苏讷言,于私,友也!岂有闻友危难,而自他顾者;于公,袍泽也!若明知临战而弃之,逃军懦夫耳!吾读圣贤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有死而已!汝等不必多言,我自会小心行事。休得啰嗦,速去速去!”说罢,以马鞭乱抽,将军士驱散了,自己拨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众军士无奈,眼见遮拦不住,只得派了两个人随后跟上,余者纷纷掉头,直往广武镇奔去。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天的时间,但愿那位苏副使还坚持的住,莫要等来了却只剩收尸了。要知道,作为钦差卫队的卫士,钦差在外战死,他们可也是要被砍脑袋的。

苏默坚持的住吗?答案是,坚持不住。

八百对五千,还是步兵对骑兵,就算蒙家铁骑再如何骁勇,这众寡悬殊太大,已然不是用质量便能填补的上的了。

从打发了图鲁勒图离开,苏默便带着胖子也冲了上去。好在着山顶上占了地利,居高临下,蒙古兵倒也一时爬不上来。只不过火筛既然发觉了苏默的所在,又知道他便是主帅,虽未将重点转过来,但明显攻势却是猛烈了许多,竟不差山谷口那边多少。

半山腰的弩阵终于在耗尽了箭矢后,不得不进入了肉搏战。这样一来,此消彼长,局势愈发艰难起来。两个时辰后,天边已能看到微曦,百余蒙家士卒,已然仅剩不到十人了,只得边打边退,慢慢往山顶上靠来。

而此刻,火筛部在两边山坡上,已经留下了不下五百具尸首。这一战,可谓惨烈。

胖爷微微有些气喘,抬手抹了一把满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转头去看苏默。却见苏默倒是还显得从容,身边大尾巴熊左遮右挡,不时怒吼着将冲上来的个别蒙古兵拍飞下去。

此时眼见他望过来,苏默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呲牙一笑:“胖啊,可还顶得住?”口中说着,抬手一团生命赋予拍了过去,顿时让胖爷精神一振,消耗的气力又渐渐有补回的趋势。

胖爷咧嘴笑笑,抬脚将一块石头提起,击中了一个刚刚露头的蒙古兵,令其惨叫着跌了下去,一边摇头道:“少爷便浪费了,你这手段高明则高明了,却非可长久依赖之计。咱们人少,下面老蒙那边怕是真要顶不住了,不如令其放弃谷口,全部移到山顶来。如此,还可凭借地势之利,应能多坚持一会儿。”

苏默点点头,他如何不知蒙简那边危急?只听着那边喊杀声越来越稀薄,便能大概猜到一二。只是他毕竟对军事方面不如蒙简在行,不好直接干预。此刻听了胖爷的提醒,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虎子!”

那边庄虎大声应了,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庄虎血葫芦也似冲了过来。待到近前,脚下却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地上,却是着实累的狠了,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公……公子。”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浑身热气蒸腾,那浓郁的血腥气,简直如同从地狱刚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伸手扶住他,也给了他一记“生命赋予”,但这一次生命赋予之后,却不由的心下一沉,明显感到体内有些空乏,显然,正如胖爷说的那样,生命元气再如何神奇,终归不是无穷无尽的,可以应急,却不能这般无限制的挥霍下去。

这大半夜的激斗之下,生命元气的损耗也是极大,而今堪堪到了极限了。

“怎么样,还能行不?”心中暗叹口气,面上却波澜不动,扶住他手臂,笑着问道。

庄虎努力挺起胸脯,慨然道:“公子有言,男儿说啥都可,就是不能说不行。”

苏默哈的一声,轻轻捶了下他胸膛,点头道:“好,如此,去,问问蒙简,可还坚持的住?若不行,不若弃了谷口,全部移军山顶坚守,凭借地利拒之。哦,跟蒙简说明白,此为建议,并非军令。该当如何,仍以他的判断为准。”

庄虎大声应诺,转身飞奔去了。苏默目送着他有些沉重的脚步,目光转向山下,微微闪烁了几下。

作为一个从盛世而来,过惯了平安平淡日子的后世人来说,苏默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然算是很不容易了。也幸亏之前他曾经历过几次战事,又有了一连串的危难磨练,否则若是放在当日刚来之时,怕不现在早想着找个旮旯儿藏起来什么的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微微活动了下手脚,只觉的阵阵疲乏不可遏制的激涌上来,只想就此躺下去好好睡一觉才好。

不过想法终归只是想法,他却是知道,这会儿别说场合不允许他睡,便是允许也不能睡。否则的话,这般躺下去睡了,那可真就彻底一睡不起,直接变成永眠了。

身后不时响起惨叫声,频率和密度却比方才又紧凑了许多。显然,火筛已经敏锐的察觉了己方的变化,随之加大了对山顶这边的攻伐。

这位蒙古历史上的名人,果然有其独到之处。不说别的,单只这份战场上的敏锐,便可堪称谓。

山谷内传来秦军特有的号角声,与此时中原军伍不同,蒙家军始终在使用大秦军制的一切,包括各种指令和军制。

不多时,忽闻山下响起阵阵欢呼声,这一次却不是大明这方的,而是来自于蒙古军。

山谷内的蒙家军终于撤退了,为此,他们足足葬送了近两千人进去。而山谷内的蒙家军,也从五百多人,锐减到两百不到。其中,更是还有轻重伤者占了一多半。

这场围攻之战,打到眼前这个地步,无论是蒙家军还是蒙古军,都已然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只是无论是哪一方,此刻却都是骑虎难下,谁先扛不住谁完蛋。这就好比武侠小说中描述的高手比拼内功一般,已然全不由人自己做主了。

蒙简其实早已想放弃山谷了,若换成往日,他是绝不会如此坚持的。但是今天,因着苏默的缘故,他却只能苦苦硬抗。在得到了庄虎传来的苏默的话后,他连点哏儿都没打,便当即传下撤往山顶的命令。

当他们终于踏上了山顶后,山下也同时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那是蒙古军中撤军的号令。双方都到了极限,都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来舔舐伤口。

下一次,便是一决胜负,直到一方彻底胜出为止了。所以,两方的指挥官都默契的做出了同样的指令。这一夜过去了,但是即将来临的一天,将会是极为漫长的一天。

这一天,或许将是这里大多数人最长的一天。他们将把此生剩余的时间,彻底凝结在这一天,永远再看不到第二天的朝阳。

趁着这难得短暂的空档,苏默用仅剩不多的生命元气,为一些重要的将领和危重伤员勉强续了命。只是此刻的元气量,远不如往日,能不能坚持下来,却是全看天意了。

山顶上的一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伤者。伙头兵融冰取水,开始埋锅造饭。图鲁勒图也从后面跑出来,忙前忙后的帮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昔日明艳的小脸上,虽然仍极力在笑着,却难掩那笑容后面的哀伤。

苏默看的揪心,迈步自往山崖处站了。望着那渐渐跳跃而出的一轮红日,忽然转头看向跟在身旁的蒙简问道:“可曾后悔?”

蒙简一愣,随即展颜一笑,昂然道:“简姓蒙,蒙氏一族,宿命便是沙场之上。若能马革裹尸换,则胜过安乐于床榻之上,此乃幸也!何悔之有?”

苏默心中大震,不由的豁然动容。耳边隐隐传来山下鼓声再起,忽然间百般杂念一扫而空,胸中豪情涌动,仰天大笑道:“好,好一个此乃幸也,何悔之有。今日你我兄弟并肩而战,不亦快哉。当使天下人知晓,吾等后辈,不弱先祖!”

蒙简眼中猛地射出极炽热的光泽,一股雄浑的战意,冲天而起,刺破,苍穹!

第631章:两只野兽的逆袭

战场上的和平总是显得那么短暂,刚过了辰时,蒙古军营中的号角便又响彻了云石山上空,将宁静打破。

苏默带着众将居高俯视,但见一队队一行行蒙古兵鱼贯而出,开始缓缓向山脚下聚集。

蒙简躬身对着苏默一礼,右拳重重的击在了左胸上,发出呯的一声闷响。这却不是汉人常用的礼节,而是昔日大秦军中的军礼。

苏默庄重的点点头,同样以右手握拳,捶胸回礼。他知道,这是蒙简以这种特有的方式,向自己表达着某种坚定。

蒙简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而去。

众士卒默默的起身,在各卒长、伍长的招呼下,挣扎着站起身来。三秦大地的男儿没有孬种,他们不惮死亡,无所畏惧。可以说,此时此刻的蒙家军,已经初步具备了信仰,有了军魂。

身后哗啦啦的铁索声传来,苏默愕然回头看去,却见图鲁勒图带着巨汉穆斯走了过来。

来到近前,很自然的上前拥了下苏默,然后退开一步,拉着穆斯对苏默沉声道:“苏默哥哥,这次,让穆斯也参战吧。我在后面很安全,不需要特别保护。”

穆斯满脸别扭,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着苏默,这个维京人一根筋,总是不能忘记之前的仇恨。就是眼前这个人,杀死了自己以前的主人。按照维京人的习俗,他应该砍下这人的头颅,然后再自杀向死去的主人谢罪的。

可是现在的这个主人不肯让他那样做,那个美丽如天使般的姑娘,竟然要求自己忘记仇恨,并且为这个仇人而战。

穆斯很郁闷,可又实在不能违逆女神的旨意。所以,此刻的他感觉很憋屈,很想发泄一通。那么,或许山下那些该死的鞑靼人,可以让他痛快一下吧。

那就战吧,不是为了这个明朝人,而是为了他的女神!

穆斯这般想着,眼神痴痴的看向图鲁勒图,露出痴迷温柔的神色。

“母兔兔……”苏默微微皱眉,话刚出口,却被一只温软的小手遮在嘴上。

“不要拒绝,苏默哥哥。只要有你,有你保护我便足够了。你答应过我,可以保护我的对吗?”图鲁勒图柔声的说着,明眸中有着炽热的情火。

苏默默然,然后深深吸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展颜一笑,慨然点头道:“当然!好吧,我答应你。”

图鲁勒图顿时笑靥如花。

“那么,穆斯,从现在起,我们就是袍泽了。嗯,袍泽,懂不懂?唔,战友,战友懂吗?”苏默握了握图鲁勒图的手,然后转头看向穆斯,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穆斯微微有些迷茫,看着眼前这只白皙的如同女子的手,不明所以。

苏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抓起他的手,举起来,和自己的右掌拍击了一下。然后又伸开双臂,轻轻拥了他一下。

穆斯身子猛的一僵,感觉整个人似乎都不好了。那种感觉,好像是忽然被雷霆击中,又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从灵魂中涌出。

他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好古怪、好诡异,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欣喜,又似是难过,他想大笑,却偏偏又想大哭……

但无论是欢喜还是难过,是想笑还是想哭,他却隐隐的明白,自己似乎很开心。是的,就是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就好像是儿时还在故乡维京时,和那些小伙伴们在一起时的感觉……

“那么,就让我们战……”

“少爷,少爷!你快来看看,看看是谁来了?”

就在苏默准备宣布开战时,冷不丁被胖爷突兀的叫喊声打断,不由的愕然回头看去。这一看,却是不由的面色一变。

胖爷毕竟身俱武功,在众人都还休息时,主动担起了哨探的职责,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此时,却见他正满面喜色的搀扶着一人过来,那人浑身狼藉,身上一袭文士衫左一条右一绺儿的,连帽子都歪了,却不是顾衡是谁?

而两人身后,还有两个禁军士卒喘息如牛的跟着,简直就差把舌头伸出来了。

“星吉兄,你……你怎么来了?胖子,这是怎么回事儿?”苏默急忙迎上前,伸手搀扶住顾衡,急的跺脚叹道。最后一句,却是转向胖爷问道。

胖爷摊摊手,耸肩无奈道:“我哪里知道,老远便看到这书生……呃……”

一句话未说完,就被顾衡急忙伸手捂住嘴,只得翻了翻白眼,伸手拨开那只堵住嘴的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原来,顾衡凭着一股气跑了来,却是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安全的地点进入。好歹是正好双方罢战了,这才让他瞅了个空儿,趁机溜了进来。

只是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却就难了。好在他本也没打算就此离开,说好的有难同当,顾大先生书生气犯了,那是绝对一口吐沫一个钉,如何也不肯更改的。

但他终归不过一文弱书生,单凭着一股血气能支撑到这里,已然是极限了。赶了这大半夜的路,早已脚软筋酥。

于是,就在胖爷正好巡视到某个所在时,看到的便是顾大先生恰好以一个姿势优美、动作难看的身姿,与大地来了次亲密的接触。那摔的哟,连胖爷当时看了都是一呲牙,好疼……

试想,这般大丢脸面的事儿,顾先生如何肯让胖爷当众说出来?

苏默好歹弄明白了事情始末,不由的一手查住老脸,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

这尼玛,算不算是寿星公上吊?果然是吧。这得是对生活有多绝望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这……”苏默也是醉了,真心不知该如何说好了。只是心下却是暖融融的,似乎连山顶上飘荡的血腥味儿都不那么难闻了。

“好吧,顾兄,既然来了就来了吧。那,现在你去跟图鲁勒图那边,跟她呆在一起,正好可以跟她作个伴儿。哦,两位禁军兄弟,辛苦你们俩了,便也一起过去,替我保护好他们,摆脱了。”苏默无奈的安排着。

两个禁军大喜,连忙道谢,头点的小鸡啄米也似。这尼玛不用去搏命了,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啊。至于说最终能不能活下去,郁闷个天的,听天由命吧。

顾衡却是急了,一把扯住苏默衣袖,瞪眼道:“讷言,你这是什么意思?某此来,却是要与你并肩杀敌的。莫不是你瞧我不起,将某当做贪生怕死之辈乎?”

苏默这个闷啊,这你妹的还乎上了,我乎你一脸啊!赶紧滚蛋,冲着胖爷使个眼色,胖爷心领神会,俏没声的上前一步,举手便是一手刀下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看好他,别让他伤着了。”苏默头疼的揉揉脑门,哭笑不得的吩咐道。

胖爷笑应了,使人将顾衡抬了下去。

山下的蒙古军终于开始攻山了,如黑压压的蚂蚁般,蚁附而上。前回一战,火筛先是在谷口吃了个大亏,被秦弩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损失了一千人。

而后,一夜鏖战下来,双方各有损伤。大明那边,蒙家军连同苏默的护卫和奥利塞斯等人,从八百人战至连半数都不到了;而蒙古这边,也付出了一千多人近两千的样子。

此刻,双方的力量仍是极为悬殊。山顶上算上所有能战的,总数大约有五百左右,但是对上山下的蒙古军,却是足有三千铁骑。

不过好在因地势之利,蒙古人只能放弃战马之利,算是弃长取短,总算让明军有了些优势。再加上蒙古是由下攻上,俨然平日蒙、汉双方正常对垒的状态,则又让众人多了几分底气。

战斗很快打响了,并没有什么宣言之类的。从半山腰开始,山上先是组织以石块、滚木扔下,使得几个倒霉蛋儿躲避不及,发出长长的惨嚎,口鼻喷血的翻滚而下。

然而一夜鏖战过后,蒙家军这边箭矢消耗的太大,远程攻击已然近乎全部丧失。有限的山石、滚木,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终于,在又半个时辰后,最残酷的近身肉搏开始了。

“嗷吼——”

大尾巴熊不知疲倦的大吼着,左冲右突,将一个个攻上来的蒙古兵拍飞。每一掌下去,都是血雨迸射,极尽血腥之能。这让众蒙古兵对其大为惊惧,无不纷纷躲避开这个方向。

“虫子,讨厌的虫子……杀死……”大尾巴熊嘟囔着,可惜除了苏默外,没人能听懂熊语。大尾巴熊便只能自娱自乐了。

哗??——

铁索震响,与大尾巴熊不同,穆斯的出手则显得更加狂暴和凶戾。铁链横甩竖缠,但凡碰着的便是骨碎肉糜。而好容易贴近,避开铁索远攻的,却被穆斯两手拿住,狂吼声中,竟是生生撕成两片……

这巨汉的加入,顿时让明军这边多出一把锋利的尖刀,令的众蒙古兵心丧胆落、士气崩沮,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第一次攻击便告失败,纷纷败退下去。

山上明军士气高涨,欢呼声震天介响起。

山下,火筛面色阴沉的如要下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几个千夫长,冷声哼道:“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方十倍与之,何以却惨败如斯?”

几个千夫长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良久,在终于听到火筛的怒火稍减后,其中一个才壮着胆子,将山上的变化说了。

火筛微微眯起眼,眼眸中有危险的火焰跳动着。冷冷的扫视着低着头的几个手下,淡然道:“哦,那就是说,没办法了?我们要失败了?我,蒙郭勒津之主、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便要承受那荣耀被玷污的可耻对吗?对吗,回答我!”

他最后一句,忽然爆发如同咆哮也似。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彻库特是特指居住地;火筛自然是名儿,蒙语中是“卓越”的意思;

而最后那个音节“塔布囊”,却是指同成吉思汗后裔结婚者的称号,因为火筛本就是北元满都古勒可汗的东床佳婿。

“可汗,仆有一策,或可凑效。只是如此一来,动静太大,只怕引来明朝的援军。所以……”被火筛一怒,吓的几个千夫长实在没法儿了,仍是之前那人,壮着胆子咬牙进言道。

火筛冷冷的睇了他一眼,哼道:“讲来。”

“火!可汗,咱们可以用火!那白熊虽灵异,但终归是野兽。只要是野兽,便没有不怕火的;至于那巨汉,某观其虽悍勇,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只要让人挑衅他,将其引开,余者不足为虑。”众人闻言,都是纷纷点头。

火筛抬头望着远处山顶方向,眯着眼没说话。他不怕大明军队,但也不想就此和大明军队正面怼上。可是现在是真没法儿了,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淡淡的危机感,似乎时间拖得越长,那种危机感便越强烈。他,必须做出决断了!

第632章:赳赳老秦

“还有吗?都说说看。”火筛心中计议已定,却仍是转目看向另外几个人问道,顿了顿又道:“巴穆尔,很不错。”

巴穆尔便是最先进言的那个千夫长,得了火筛的褒赞,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其他几个千夫长便互相看看,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对方除了那个巨汉和异兽外,还有那个胖侍卫也煞是厉害,不知巴穆尔兄弟可有什么好法子?”其中一人眼中闪过一抹嫉妒,眼珠儿一转,笑呵呵的对着巴穆尔问道。

“是啊是啊,那胖子杀了咱们好多人呢。还有那队罗刹兵,也是极凶悍的,巴穆尔兄弟可有以教我?”

“……还有,那姓苏的明人,似乎也极为诡异,来去如风,出手如电,中者必死。咳咳,巴穆尔兄弟……”

好吧,斗争无处不在。正所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条准则不分地域,不分种族。

几个千夫长有一人带了头,其他几个也都纷纷向巴穆尔请教起来。巴穆尔起初还洋洋得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的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都崩起老高来。

火筛只是静静的看着,并不拦阻。手下的人相互不和,这是一个好现象。只要有他在,能控制在一个可控的限度上,那他便乐见其成。而且,这对于众人彼此促进,也是一个极好的催化剂。

巴穆尔被挤兑的恼火起来,怒声道:“我又不是诸葛亮,哪有那么多好法子。他们人少,咱们人多,便堆也堆死他们了,有什么好说的。莫不是你们被汉人打怕了,不敢拼命了吧。”

这话一出,可就是口不择言了。蒙古人最是尊崇武勇,你可以败,可以退,就是不能被人认为懦弱。便如当初二王子济农一样,哪怕是身为达延可汗的儿子,一旦被认为怯懦了,立刻便遭到了所有人的鄙弃。

眼看着几个千夫长齐齐怒目而视,火筛适时的插入进来,摆摆手,淡淡的道:“好了,便是如此。巴穆尔照计划行事,其余各部梯次而进。正如巴穆尔所言,我方占有优势,那便将这份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众将当奋勇争先,敢有退后者,十夫长退斩十夫长,百夫长退斩百夫长。若是都杀光了,那么……”

他说到这儿,目光中森寒一片,在几个千夫长身上扫视一圈儿,冷然道:“……那么便你们亲自上。若是你们也退,那我先斩了你们,然后亲自上!都去吧!”

众人心中发寒,纷纷凛然而尊,各自下去调动兵马起来。火筛遥望着山顶方向,一言不发。没人注意到,他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凝重。

山上,苏默轻舒口气,将手中的小银刀擦拭干净,反手收回袖中。这把割肉小刀竟是颇为锋利,越用越是顺手,让他很是喜爱。

方才只是短短的一次交锋,但因为能战人数的减少,他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很是杀了几个。很难想象,当初那个从后世刚刚穿越而来的中二青年,如今竟也能做到这一步,视人命如草芥。便似此刻浑身浴血,也是再无半分感觉。

默默的感叹了下自己的改变,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却听前方负责瞭望的斥候声嘶力竭的叫声又起,蒙古人,又上来了。

战吧!他眼神一凝,毫不动容的站了起来,割肉小刀如灵蛇般滑至掌中,飞快的耍了个刀花,以反手握匕的方式握紧。

“少爷,这回,怕是蒙古人要玩命了。”身旁,胖爷凝望着下方,忽然低声说道。

苏默闻言循声看去,果然见山下这次的蒙古兵聚集,不再如之前那般,一窝蜂似的齐齐上涌了。而是在各自头领的分派下,一队接一队,各按方位而进,显得秩序井然。虽然进度似乎显得慢了许多,但那股逼迫力和威力,却显然重了许多。

“确实,嘿,这回,怕是真要拼命了。”苏默苦涩的一笑,微微点点头。说着,下意识的转头看看四周,不由的顿时心下一沉。

都是老行伍了,连苏默这种战场菜鸟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在场的这些百战老兵如何能看不出来?是以人人都不由的沉默下去。

他们不怕死亡,但是不代表愿意去死。是人都想活着,当面对死亡时,情绪不可避免的会波动,会低落,这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更何况,比之大明边关某些人来说,他们已经很英勇了。没有人,便是包括苏默在内,都没有立场去怪责他们。

“少爷,这样不行的,必须想点法子,激励下士气,否则必败!”胖爷脑门上微微沁出汗来,低不可闻的轻声说道。

苏默微微颔首,他又何尝不知?哪怕他再是战场小白,此刻也能感受到众人身上那股沉沉的死气。哀兵必胜没错,可彼哀非此哀,必须唤起他们的战意来!

“蒙家的将士们,大家听我说。”苏默计议已定,转身踏上一块大石,四下扫视一圈儿,扬声大叫道。

众蒙家军纷纷转过头来,茫然的看向他。

“这里,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你们可知道是什么所在吗?”苏默环顾四周,大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里不就是云石山外的一处无名山谷吗,还能是哪里?而且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乎那个啊。

场中一片静寂,没人出声。

苏默却并不需要人回答,自顾自的接着道:“你们或许会说,这里不就是一处无名山谷吗?错!你们错了!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们,这里是什么所在。”

“一千五百年前,就是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你们的先祖,大秦上将军蒙恬,带领着我大秦将士浴血厮杀、挥军千里,杀的草原匈奴望风丧胆、狼奔豕突;杀的大漠异族们恸哭失声、心胆皆寒。

其弟蒙毅,广有谋略,智计深沉,忠贤无双。外联兄长,内侍明君,修直道、守北疆,使得异族十余年不敢北顾,终成就蒙氏先祖赫赫威名,震慑寰宇!

从那之后,蒙家一代代、一辈辈,忠臣良将辈出。虽国破而不易其志,历数朝而不弃其职,此真谓之英烈也!

而今天,就在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蒙氏的后辈,再次踏上了这块祖辈英烈曾战斗过的地方,再次在这里抗衡草原异族的入侵,我们该如何去做?

是的,我们的敌人很强大,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的多。你们都很累、很疲乏了,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即便这样,我们就能容许他们践踏这块,曾洒满我们祖先热血的圣地吗?即便这样,我们就能容许他们亵渎我们祖先曾经的荣耀吗?”

苏默大声的问着,目眦欲裂。随着他每问一句,下面的士卒们便动容一分。待到问至最后一句,许多人已经情不自己的奋力站起,紧紧握住了拳头,脸上呈现出激动的潮红。

“不!不能!”苏默没等他人的回答,直接自问自答,用尽全力的挥拳大叫道。

“我们没有那个权力!我们不能容许!我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异族践踏祖先的荣耀!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亵渎祖先的威严!如果有,那我便要去战!如果有,那他们唯有踏过我的尸体!哪怕他们比我更加强大;哪怕我已经筋疲力尽。

我以我血荐轩辕!荣耀,即吾命!为了祖先,为了大明,为了我汉家百姓,吾将虽百死而不悔!必将战至最后一刻!”

苏默大声说着,拳头有力的在胸前挥动着,如同*的宣誓,如同大海的怒吼。

“战!战!战!”

“我以我血荐轩辕!”

“虽百死而无悔!为了祖先!为了汉家百姓!”

随着苏默的呐喊,众士卒终于彻底引燃了情绪,不约而同的纷纷大叫起来,战意冲天,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胖爷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大是赞叹。少爷果然是少爷,这蛊惑人心的本事,也真是没谁了。

然而,这却不算完。苏默听着众人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却仍要再继续添加一把火。

他将手放在耳边,做出倾听状。

“听!”他语声忽然转为轻柔,众人不由的一静,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

“听,那是谁在呢喃?哦不,那是呐喊、是咆哮!我听到了,那是先祖的声音!他们在愤怒,他们在咆哮,他们在告诉我们,我的儿孙们,不要忘记祖先的荣耀!不要忘记三秦男儿的血勇!

是的,我听到了,听到了,你们,听到了吗?那歌声,那来自我大秦军魂的歌声……”

苏默微微闭着眼睛说道,似乎真的在倾听着什么,或者说听到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由的又是激动又是迟疑。难道,难道苏公子真的听到了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呢?下一刻,一阵如歌如颂的声音,忽然低沉的响起,渐渐的越来越响,忽如踏破了时空,自亘古的大秦穿越而: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

第633章:各逞奇谋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这古拙而苍凉的吟诵,使得此刻山顶上的蒙家军,瞬间点燃了血脉中的传承。

他们不约而同的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哪怕是伤的再重,也要竭力起身,或倚在袍泽身上,或靠着山石树木,个个浑身激动的颤抖着,任凭脸上泪水恣意横流,跟着一起大声吟唱起来。

云石山上空,一股悲壮豪迈之气直冲云霄,直搅的四方云河翕动,烈风乍起。

秦有男儿壮歌行,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是属于男儿的时代,也是血与火浸染的试炼场。

看着眼前这一幕,苏默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心中暗道:成了!哀兵,这才是真正的哀兵!有此气势,火筛休想轻易赢得这场战役。

“好词!好词!绝世好词!讷言,真大才也!”身旁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苏默愕然转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顾衡竟然又跑过来了,此刻正一脸兴奋的潮红,不可自抑的拍掌大赞着。

“星吉兄,你怎么又上来了?赶紧后面去,这岂是你一个读书人该呆的地儿。”苏默先是微微得意,但旋即反应过来,不由的皱眉埋怨道。

顾衡一愣,随即大怒,跳脚道:“苏讷言,你什么意思?某虽书生,却也习得几手剑术,何惧沙场厮杀?休多言,若不允我,毋宁死!”

好吧,这还拧上了。苏默这叫个无语啊,狠狠的翻了个白眼,目光瞟向胖爷,胖爷无奈的苦笑着,微微摇头。

“鞑子上来了,杀啊!”

“杀敌!杀敌!勿负先祖之血!”

“杀啊!杀尽这些杂碎!”

“杀……”

身后喊杀声骤起,苏默顾不上再跟顾衡多说,急忙回头去看,却见一批蒙古军的先头部队已然悄然摸了上来,早有大明士卒看见,登时战作一团。

“看好了他,莫使伤着他!”苏默仓促间只来得及嘱咐了胖爷一句,便拎着小银刀闪身而出,一击将一个正举刀砍向庄虎的蒙古士卒刺破胸腔。

那蒙古军卒哀嚎着仰跌了出去,苏默却毫不停留,身形再闪,忽又出现在另一边,手一挥,先是打出一记“剥夺”,随即手中短刃横向划过,从另一个蒙古军兵的脖颈间带起一溜儿的残影。刹那间,一抹血线喷涌而出。

没时间再去多言,也根本来不及去再考虑什么士气,战阵之上,一旦展开了这种肉搏厮杀,哪怕只是眨眼功夫,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死神在上空狂笑,贪婪的吸食着美味的血食和灵魂。这一刻,生命如草芥,脆弱的令人发指……

混战中,没有人发现,一个雄壮的汉子正站在两百步开外,弯弓搭箭,默默的瞄准着某个方位。那里,巨汉穆斯正狂呼大吼,手中铁链飞舞,如同死神的镰刀。

咻——

急遽的撕裂空气之声乍起,那壮汉瞄准片刻,某一刻猛的松手,弓弦急振,一支箭矢已是如电般射向穆斯脸面。

穆斯须发戟张,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及时的感应到了危险。间不容发之际,猛地一偏头,那箭矢将将蹭着他脸颊飞过,带起一抹儿血光,却是被他躲过了眼睛要害,但还是伤到了脸颊。

“吼——”穆斯愤怒的大叫一声,铜铃般的大眼瞬间锁定了那个神射手,手中铁链左右横扫一圈儿,将几个刚刚靠近的蒙古兵打的骨折筋糜,惨嚎着跌了出去。随即猛地脚下一跺,已是合身扑了过去。

那射箭的蒙古汉子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拎着弓急往后退,却是边退边射,箭箭不离穆斯要害,每次都是险之又险的堪堪避过,这让穆斯怒发欲狂,咬牙切齿的誓要抓住这可恶的家伙,将其撕碎。

两人一追一跑,开始时还只是绕林而走,但不知不觉中,却渐渐离了山顶明军的防守圈子。

阵后,巴穆尔听着斥候回报,拍掌大喜道:“成了!准备,一待那巨汉被引下来,便将其引入陷坑中,生擒活捉下来。那可是别吉的人,勿害了他性命,否则别吉脸面须不好交代。令,火攻准备,待隔开那异兽后,放火焚之,不必留手!”

“喏!”旁边传令兵大声应着,转身去了。

巴穆尔得意洋洋的扭头望了身后一眼,嘴角撇了撇,那些个废物,只晓得嫉贤妒能,竟敢排挤与某,这次便要让他们看看,究竟何为能者!且看他们还有脸再说什么。

不提山下巴穆尔这边如何意淫,却说山上这边。穆斯被引走,起初并没人注意到,但是没了穆斯后,防守圈儿很快便露出一大块空隙,便使得蒙简立刻觉察到了异常。只不过略一打量,便明白了其中蹊跷,不由的顿时顿足叫苦。

本以为能靠着其非人的变态勇力,可以大大缓解捉襟见肘的兵力,所以在安排了其负责守御的方向上,便只留了极少数的士卒辅助而已。刚开始那会儿,果然大见功效,只很短的时间内,便打退了蒙古人的进攻。

可现在倒好,非但没有借上力,反倒因为他的离开,让己方的防守出现了破绽,这真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了。

然而他却只能苦笑,那巨汉乃是图鲁勒图公主的人,能借出来帮大伙儿守御已是承情了,那还是看在苏仙师的面子上。现在总不能因而去责怪人家,治罪什么的吧。

不但不能治罪,还得赶紧派人去护着点儿。那巨汉勇则勇已,但却头脑简单。如今既然能中一计,说不得就能中第二计。这要是出点差错,自己又如何向苏仙师和图鲁勒图公主交代?

这倒霉催的哟!

万般无奈之下,蒙简一边急使人去报知苏默,一边又竭力抽调出几个人跟着追了下去。一再叮嘱,不求杀敌,只消保得那巨汉不出事便可。

苏默正杀的浑身浴血,得报后不由一惊。再听到蒙简已经安排了人去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与蒙简同时想到一起了,他也是怕穆斯那夯货被人阴了。

不过与蒙简的担心不同,蒙简是怕他对图鲁勒图不好交代,他却是担心穆斯被火筛迷惑了,反过来用来对付己方,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要知道,穆斯那家伙本来就是栖身在蒙古王庭之中的,又跟自己有着莫名的仇恨,很难说在没有图鲁勒图的情况下,那一根筋的维京人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而且,既然对方能针对穆斯用计,那么下一个会是针对谁的?苏默可不相信火筛赫赫威名,只会这么简单的一下子就完了。

“讷言,快去请图鲁勒图公主,那莽汉别人怕是跟去也不管用。必要之时,非图鲁勒图公主不可制。”

正寻思着,耳边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将他的思索打断。转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却见顾衡顾大先生手中拎着一把长剑,此刻正拄着剑大喘气呢。

也不知这战阵之上,他是从哪儿踅摸来的长剑,难不成这货才是猪脚,身上天生隐藏着什么“乾坤戒”、“须弥戒”之类的神器?

“讷言,讷言!”耳边又再传来呼声,连忙将那诡异的念头抛开,却见顾衡正一脸焦急的瞪着他,见他醒过神来,不由埋怨道:“你在想什么呢?还不速去请公主!否则,迟必生变!”

苏默猛省,连忙唤过一人来,让他前去请图鲁勒图带几个人一同从后追上去,务必将穆斯喊回来。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理会。

侍卫应诺而去,苏默这才轻舒了口气。随即又省悟过来,拍额苦笑道:“我的哥啊,你怎的还在这儿?刀枪无眼的,你要是出点事儿,我怎么跟于冕那老头儿交代?”

顾衡斜眼给了他个鄙视的眼神,撇嘴道:“你何曾对于公有敬重过?现在却来这般作态,想要糊弄哪个?再者说了,我自来杀敌,何须向任何人交代?你苏讷言虽身为副使钦差大臣,却须管不到某头上来。”

苏默败退,这噎的。不由翻个白眼拱手道:“好好好,你狠!你有理!我管你去死!”

顾衡愈发得意,昂然道:“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怎的,只许你苏讷言以书生之身建功立业,偏却看不起某?这是何道理?便是方才,若无我为你拾遗补缺,后果殊难预料。汝个小竖子,安敢小觑我哉。”

苏默无语,扭头对胖子使个眼色,示意保护好他,转身径去杀敌,懒得理会这货。不过只是帮了点小忙,这还哉上了。你妹的,老子哉你一脸!

刚奔出去两步,却忽见半山腰处,忽然浓烟滚滚,一簇簇火头冒起。随即便听的汤圆连声的怒吼之声响起,不由的豁然色变。

“……虫子!该死的虫子,杀死!…….苏苏,着火了,好热……汤圆好热……苏苏…….”

断断续续的吼声落在苏默耳中,霎时间让苏默浑身升腾起冲天的煞气!

大尾巴熊与他之间的情谊,乃是共同患难而出的。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堪比他与便宜老爹之间的亲情了。此刻听着汤圆略带慌张痛苦的叫声,苏默彻底的愤怒了。

“杀!”他细长的眼眸猛的睁圆,暴喝一声。下一刻,瞬移猛的发动,眨眼间便出现在汤圆身边,先是轻轻拍拍汤圆的大脑袋,这才转头四顾。

目光在几个围着汤圆,手中举着火把的蒙古兵身上一转,眼中一片冰冷。

如同鬼魅,身形似乎模糊了几下,然后便在一众蒙古兵目瞪口呆之中,恍如瞬间出现了几个分身一般,同时挥出了手中银刀。紧接着,便是一圈儿的蒙古兵同时惨嚎着向后跌飞出去,噗通落到地上,微一扭动便再无声息。

这却是他将瞬移发挥到了极致,连续使用所致。也是他首次这般运用这个超常的技能,果然带来了超强的效果。只是同时,也让他彻底陷入了虚弱,连头都忍不住一阵阵发晕。

他却不知道,若不是此次在秘境中,连续几次接受了神石的改造,单以之前那点底子,他若是这般运用瞬移,怕是顷刻间就会让他身化齑粉了。

众蒙古兵大骇,如同见了鬼一般,纷纷扭头就跑。好在他们不知底细,否则此刻只要有一人胆子大些,便能发现苏默现在不过只是徒有虚表,标准的纸老虎一只,怕是连个几岁的孩童都能轻易打倒他了。

大尾巴熊感受到了他的不妥,很是机灵的过来,将他拱到了背上,驮着他跑了回来。

顾衡与胖爷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众人取沙灭火,一见苏默的样子,不由同时大惊,急忙是上前扶住。

苏默咬着牙,勉力摆摆手,环顾了下四周皱眉道:“火筛疯了,竟然放火烧山。这般灭火不是办法,根本来不及啊。”

顾衡叹道:“此时尚在初春,哪有那么多水来用?更何况这里地处山顶,本就怕被断绝水道。岂不闻三国时,马谡街亭之失?我若早来片刻,比不使你行此蠢事!”

苏默狠狠翻了个白眼给他,左右扫视一圈儿,忽的目光一亮,眼神停留在某处凝住,脸上露出笑容……

第634章:山崩

云石山地处北方,此刻又正是春寒料峭时节,那山顶上多有常年的积冰存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那里,可不就是有的是水吗?”苏默指着山峰笑道。

顾衡愕然扭头看去,待到看明白后不由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凿冰取水,唉哟,真是好办法啊好办法。敢问苏大才子可是要烧水做饭吗?那倒是可堪一用。”

那些个坚冰若是只用作烧水做饭,倒是能取下一些小块的来。可要是用于灭火,那真就是胡说八道了。想要能灭这半片山坡的水,单靠着人力凿冰,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够。

苏默笑道:“星吉兄,可敢与苏某打个赌?今日我便取了这冰,灭了这山火,你待如何说?”

顾衡愕然,愣愣的看着他,皱眉道:“讷言,你当真的?要知道,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的可不只是份量。那经年累月的堆积,其硬度堪比金铁。你……”

苏默摆摆手道:“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我若能用那冰灭了这火,你怎么说。”

顾衡定定的看着他,半响点头道:“好,若你真能办到,待到回京之后,衡便辞了于府的差事,甘愿入你苏府门下,以供驱策,绝无二言!”

苏默哈哈大笑,举起一只手掌对着他笑。

顾衡秒懂,亦举起手来,与他互击三下。击罢,两人忽然同时相顾而笑。

胖爷在旁看的撇嘴。这俩人,明明早就互相对了眼了,偏偏还要做出这么一副恶心样子来,这是糊弄鬼呢吧。唔,果然是吧。至于那只鬼嘛,大家就心照不宣,彼此呵呵了。

计议已定,苏默抬手唤过唐猛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唐猛连连点头,转身点了几个人去了。

这边,因着火势渐渐烧起,蒙古军也都暂时退了下去,只遥遥的监视着上面,不使人跑下来。

要知道这个时节,固然草枯树干,但是其中湿气却是极重的。一旦被大火烧灼,火势倒还能忍受些,可那烟气却是比火势还要凶猛。山顶上众人处于上风头还好些,蒙古军们却是遭了罪了。这呛得,不要不要的。

几个千夫长呸呸连声的咳嗽着,带着各自部下连滚带爬的退了下来,待得见到始作俑者的巴穆尔,不由的齐声怒骂起来。

巴穆尔自知理亏,也不搭理,只是让人分派下去,紧守各处下山通路,务必不使大明一人逃脱。

正安排着,忽闻山上一阵巨响,众人大惊,待得循声看去,登时不由的齐齐面色大变。

但见山顶处,原本一座陡峭耸立的小峰,不知怎的竟然突然倒了下来,那巨响声,便是因此而来。

而那小峰上遍布积雪寒冰,这一突然倒下,简直宛如雪崩一般,顷刻间滚滚白浪浊天,漫山雪光飞舞。那刚刚燃起的几处火头顿时熄灭了不说,更是顺势汹涌而下。

几支安排就近监视山上动静的蒙古斥候小队,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那滔天的浪尘中淹没不见。

众蒙古军尽皆面色骇然,巴穆尔手足抖颤,面色亦如雪一样白,颤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莫不是长生天发怒了,这是天罚吗?”

是不是天罚没人在乎了,那积聚了不知多少年的坚冰厚雪,此刻一旦崩塌倒下,借助由上而下的势子,轰隆隆越滚越快,冲下山坡之后并不停止,径直往平原上奔涌而来。

众蒙古军发一声喊,再也顾不得旁的了,齐齐转身狂奔,直到奔回本阵,才终于脱离了那泥石流的危险。

“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在搞什么?”众人正自惊魂不定着,远在中军的火筛也被这股动静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往前来观看,却正好看到这批残兵败将的狼狈相,差点没当场气歪了鼻子,不由怒声喝问起来。

几个千夫长互相对望一眼,哪还肯再让巴穆尔先说,纷纷上前将前事哭诉一番,俱言定是巴穆尔放火烧山之策,引得山顶积雪消融,引发了山崩云云。

巴穆尔面色灰败,一言不发。火筛皱起眉头来,凝神望着远处的一片狼藉,脸上若有所思着。

半响,忽然问道:“那山上的明人呢?可曾派人去察看过,究竟是死是活?”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那般危险关头,全都只顾着逃命了,谁还去在意山顶上的明人死活?只不过连他们在山下的都差点没了小命儿,更近的山上的明人,又岂能得活?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只是这话却没人敢说,毕竟谁也没真个去检视不是。明人死活不是事儿,可要是被大汗知道自己敢瞒骗与他,那可真是有死无生了。

火筛目光左右扫视一圈儿,哪还不知道答案,不由的一股怒气自心头而起。待要发作,却又极力克制下来,眼底不由划过深深的失望之色。

这些人毕竟都是自己的嫡系,再如何不成器,却是不好当着众军面前轻辱。

外人向来都道蒙古大有中兴之兆,人人提起达延可汗、火筛头人都是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贤明之主,大元中兴有望。殊不知,真实的情况,却是自昔日败出中原后,蒙古军卒已是一代不如一代,早已没了昔日的武勇。别说跟成吉思汗时比了,便是之后的忽必烈、蒙哥诸位大帝时,也是天差地远了去。

指望着这些人,大元真的还有再次入住中原、君临天下的一日吗?火筛忽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往日从来不曾动摇的信念,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了动摇的迹象。

“立即派人……”他深深吸口气,无奈的正要开口安排善后事宜,猛不丁却忽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山顶处,那话头戛然而止,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一般。

山顶上,一面一看就是百般拼就的大旗,此刻正竖了起来。那旗子完全没有装饰,只是一色的黑,就那么立在狂风之中,却给人一种气势雄浑、凌云傲世之感。

大秦,尚水德。而黑色,便代表了水。不需要什么字,便只一面黑旗,便已足够了。

黑色大旗下,越来越多的人影纷纷聚拢过去。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显然,那些明人还活着。这帮酒囊饭袋,搞出诺大的动静来,没能奈何了对方半分,却把自个儿险些弄出个好歹来。火筛此刻的心情,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了都。

可汗忽然的异常,终于让几个千夫长也发现了山顶上的动静,当即不由的尽皆面面相觑、心惊胆颤不已。

只是这回的心惊胆颤,却不单单只是惧怕火筛的治罪了。同时伴生的,还有对山顶上那拨人的惊惧。

那究竟是些什么人啊?为何身边各种异人异兽不说,便是连这种近乎于天罚的灾厄之下,竟然还能活下来?莫不是他们真有神灵庇佑吗?

人往往便是这样,对于不能理解的事儿,总是不由自主的往神灵鬼怪身上扯。无论古今中外,无外如是。

火筛并不知道自己部下们的心思,他现在只是极致的愤怒。他感到自己被愚弄了,被羞辱了。今番若是不能拿下山顶上这些鼠辈,他火筛从此往后在草原上,必将被传为笑柄。

深深吸口气,使劲闭了闭眼,将万般心思强制压下。将不可因怒兴兵,他虽然愤怒,却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分析判断一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从现在起,由本汗亲自指挥。尔等各率部下听令,但有敢畏缩不前者、扰乱军心者、临敌怯阵者,皆斩!”

此令一出,众人纷纷一个激灵,凛然单腿跪倒,大声道:“唯!”

“巴穆尔、固伦哀,你二人各率本部,担土铺路。此番虽山峰崩塌,灭了火计,却也将上山之路开平了。只要能将坑洼处填平,敌无所据也,必为我大军碾碎!”火筛淡然吩咐着。

众人目光不由一亮,对啊,果然不愧为可汗,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于是,士气大振。

巴穆尔和固伦哀领令去了,火筛又道:“突颜、施力坦,你二人尽率本部,待到巴穆尔和固伦哀将路铺好后,全力进攻则可。本汗亦将亲帅本部,在后为你二人压阵。此战,有进无退,敌不灭则我灭!而今,敌无险可守,我以多对少,便只碾压过去,休问其他。此战,胜必在我!”

“唯!胜必在我!”剩下两个千夫长满脸潮红,嘶声大吼着。转身挥臂一招,各自聚拢所剩兵马往前去了。

火筛端坐马上,遥望着山顶,喃喃道:“任你百般谋划,我只以力而并,你将如何应之?”

如何应之?实话说,苏默还真没法应了。

此刻,山顶上,顾衡神色复杂的看着苏默,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怎么也想不到,苏默竟然胆大到直接挖倒了一座山峰拒敌。这简直就是疯子才会做的事儿。

若不是那山峰两侧正好有块缓冲的平台,只那山峰倒塌的一瞬间引发的气浪,不等杀敌便能先将他们这些人灭了。

此子年纪虽小,却胆大心细,为人所不敢为,行事看似胡闹,事后仔细想来,却又总是有据可依,令人瞠目结舌之余,却是不得不叹服再三。自己卖身与他,想必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平淡了吧。只是不知眼下这一关,他却又有什么法子过去呢?

苏默默然,他真心没法子了。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拼尽了所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什么计谋都是无用。看来,只能用那最后一招了,却不知老天肯不肯帮忙。

这般想着,动念便要沟通始终藏在衣领中的金甲。是的,他所谓最后的依仗,便只有金甲了。若是金甲能再找到那群大黄蚊,必将能保护众人冲出去。

可谁知道那群大黄蚊现在去了何处?又或者离了金甲的护持,还能不能度过寒冷这个天敌?苏默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而就在他发动神念的一瞬间,忽然间猛的一怔。下一刻,遥远处,一声悠长的狼嚎响起,腥风四起……

第635章:它来了

“那是……”苏默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是喜,又似是难以置信,还混杂着难以名状的激动和思念。

是的,他刚才在提聚神念的那一刻,竟然感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波动传来,那应该是多多的气息。可那小鼯鼠现在不应该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一定是自己太过想念他们了,以至于都出现幻觉了。苏默摇摇头,苦涩的笑笑。

旁边胖爷和顾衡看他忽然间发起楞来,不由的奇怪。胖爷低声道:“少爷,怎么?”

苏默晃晃头,将心中猛然剧增的思念抛出脑外,轻轻一叹道:“没什么,只是……,嗯,没什么。”

思念如同陈年的美酒,越是压制积压越是香醇。当在这一刻被忽然揭开盖子后,竟然如潮涌一般再也压制不住。从来没有如此时这一刻,让苏默是那么的迫切的想要回去。

娇俏的杏儿、可爱的卫儿、憨厚的石头、机灵的小七,还有老福伯、楚玉山以及有大半年未见的便宜老爹……

一个个、一张张面孔,如同走马灯般,瞬间在脑海中转动不停,就那么的清晰起来,似乎都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这一刻,思念如潮、如刀。

强自将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下,苏默再次提聚起神念。然而,紧接着便是再次一怔。但是这次的愣怔很快便转为了震惊和喜悦,猛地抬头看向了远方某处。

没错,不会错,竟然真是多多的气息!若说第一次是错觉,那么这一次,他分明感应到了那股气息再次近了许多。而且就在和他的神念一触碰之际,那股气息中,隐隐传来了无尽的喜悦和同样的思念。

“多多……”苏默喃喃的念叨着,眼圈儿都禁不住的发红了起来。天知道,能在这一刻感受到远方亲人的气息,是多么的令苏默激动啊。

“苏苏,有……奇怪的虫子……,汤圆,喜欢……”大尾巴熊忽然伸过头来蹭了蹭,断断续续的传来念头。而且那念头中,竟是头一回表达出明确的“喜欢”这个概念。

“你也感受到了吗?哈,是多多,是多多啊。啊,我忘了,你还不认识多多呢。回头介绍你们认识,是的,你一定会喜欢它的,一定会的。”苏默欢喜的有些语无伦次了,俯身抱着大尾巴熊的脑袋说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

胖爷这回听明白了,不由的瞠目结舌,失声道:“多多?怎么可能?”

苏默扭头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偏偏它就是多多。它来了,没错,它来了!”

旁边顾衡听的一脑门问号,所有词儿他都明白,可是放在一起却是让他越听越糊涂。偏偏这俩人自顾自说个没完,却没人理会他这个懵懂者。

“老胖,究竟怎么回事儿?什么多多?可是咱们来了援军吗?”好歹等两人间歇的一个空挡儿,顾衡连忙拉住胖爷问道。

胖爷和苏默相顾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苏默遥遥望向感应到的那个方向,若有深意的轻声道:“是的,援军。只是这援军,可不一定是你认为的那种啊。这小东西,它是怎么办到的……”

语声渐渐低沉下去,说到最后如同呢喃一般,似自语又似疑问,以至于顾衡若不仔细听都有些听不清楚了。

不过总算是听到了“援军”二字,这让顾衡顿时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儿。眼前这局面,他可没有这主仆二人如此般大的心,竟然还能言笑自若。

或许,这便是我与他们之间的差距吧。顾衡古怪的瞅了二人一眼,心中嘀咕一声,然后转身跑了下去。

有援军了,这个消息必须立即通告全军,这样就会提升士气,足以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果然,很快便传来众军士的欢呼声。

苏默和胖爷相对一笑,胖爷左右扫视几眼,见附近无人,这才靠近一步低声道:“少爷,有了多多,待会儿咱们突围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了。你记住,到时候你只管骑着汤圆往外冲,谁也不要管。切记!切记!”

那小鼯鼠鬼魅一般的速度,还有那一身恐怖的杀伤力,胖爷可是深知厉害。但是身处大军之中,个体的杀伤力再高,也只能保证自保,并不能起到别的作用。是以,胖爷才有了这番劝告。

胖爷的职责本就是保护苏默一个人的,一旦危机来临,他也只会尊奉这唯一的原则。除非有余力,否则他人的死活,胖爷是绝不会多问的。哪怕是平日里关系再如何好,也是顾不上了。

苏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拍拍他肩膀道:“放心吧,我自有计较。”

他刚刚可是感应到了了不得的情况,只是这事儿实在太过诡异,诡异的连他都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此时听胖爷的劝告后,他便只能含糊其词遮掩过去。

胖爷却哪里知道这些,眼见他似有不肯之意,不由大急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万不可……”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的还有阵阵的叮当之声。

胖爷戛然而止,转头去看,却见正是之前被引出去的巨汉穆斯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穆斯身旁,图鲁勒图和其他几个追出去的军卒赫然都在。除了稍有些狼狈外,竟是并无伤损。

苏默大喜迎上前去,先是温言安抚了几句众人,这才拉着图鲁勒图问道:“没事吧,在什么地方追上这家伙的?”说着,瞟了旁边的穆斯一眼。

穆斯悻悻的将头扭过一边,丑脸上难得的竟出现了一丝羞愧之色。

图鲁勒图恼火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叹道:“我没事的。至于链奴,哼,他竟差点就要跑下山去了。好在我们去的及时,否则怕不要给人害了,真是个大笨蛋!”

穆斯便一脸的垂头丧气,脑袋都快埋到裤裆里了。

苏默看的暗暗好笑,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了。谁能料到,这么个大个儿,偏偏竟能被图鲁勒图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妹子制的死死的?瞅那家伙的模样,若是耳朵再长点,怕是这会儿都会耷拉下去吧。

好吧,苏老师的恶趣味再次发作,心中将某个汪星人和穆斯同学重叠起来了。

图鲁勒图却不知道这货的心思,待到说完自己这边,立即问道:“苏哥哥,方才是怎么回事儿?是地龙翻身吗?好吓人。若不是恰好我们去的另一个方向,只怕也要躲不过去了。”

苏默笑道:“是不是吓着了?不是地龙翻身,只是倒了座山峰而已。”嘴上说着,心里道,若不是看到你们离去的方向无虞,我又怎么敢玩那一招?

图鲁勒图摇头,两手使劲抱着他,认真的道:“也不是,我只是怕你有事,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只要能在你身边,时时看到你,便是一起死了也是欢喜的。”

苏默一窒,不由翻了个白眼。这蒙古族的女子啊,直爽也真是直爽了,就是太不懂浪漫了啊。这个时候不是该说的更文艺些,更动情些吗?这张口看不到,闭口一起死的,实在是焚琴煮鹤啊有木有。

不过这心思也就在心头打了个转儿,图鲁勒图若是那样的话,便也就不是图鲁勒图了。这便是草原上的女子,她们的浪漫从来不会婉约。便如同弯刀与战马,任何情绪都直白而热烈。

山上苏默和图鲁勒图在卿卿我我,苏默为了婉约而叹息。可是山下的火筛就没那么多的闲情逸致了,他此刻的心情,极度的不美丽了。

与苏默的惊喜不同,他此刻全剩下惊了,完全没有半分喜的意味。但是相同的是,原因都是来自同一个。

那忽然传来的狼嚎,还有那空中隐约弥漫的腥气,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极致的危险!

他号称狼王,最是了解狼的习性。刚才那声狼嚎,分明是一只狼王的怒啸。这个时候,在这里忽然出现一只狼王,代表的就是整整一个狼群!

而且,这个狼群的规模肯定不会小。因为太小的狼群,是不会有这种狼王的,最多只能算是头狼。

虽然说在草原上,即便是狼群也不敢靠近人数众多的军队。但其实是一个道理,归根究底,还是要看双方的实力差距。若是军队的力量强大,狼群自然不敢靠近。但若是反过来,狼群的整体实力大的话,这些草原上的幽灵,是绝不惮于来一次围猎和聚餐的。

而眼下的情形,自己这边五千大军伤亡过半,先不说力量对比的问题,便只是那股冲天的血腥味儿,怕是就能让狼群疯狂起来。

难道说,真要就此失败了吗?他遥遥望向山上,眼底划过一丝不甘和羞愤。

“去,立即探明狼群的数量和方位,速速来报!”他咬了咬牙,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沉声吩咐了下去。

身旁一个护卫大声应诺,拨转马头去了。火筛面色阴沉,略一停顿,又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我军令,所有人暂且退下,随时准备撤退,不得有误!”

随着令下,又是数匹战马飞驰而出,前往几处千夫长那里而去。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这种太过精细的指令只能依靠人力,单靠鼓角旗号是完全做不到的。

火筛也是无奈的很。他终究还是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希望狼群只是路过,又或者群体不大。那样的话,他就还有机会赢下这场战斗,拿住那个给了自己屈辱的大明钦差副使。

然而,事实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这打击之重,让他险些当场从马上掉下来。

“报!启禀可汗,狼群……狼群很大。而且……而且……”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回来了。只是回来后,脸色苍白,眼神飘忽,话都说不利索了。

火筛大怒,举起鞭子狠狠的抽了过去,这才将斥候算是打醒了。只是打醒之后得到的消息,却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狼群足有上万规模,而且竟明显分为三个方向,进退有度。目标也很明显,就是我们……”

火筛斯巴达了。郁闷个天的,围三厥一?这尼玛是狼吗?这分明是狼精啊,连兵法都会了……

第636章:鼯鼠大魔王

问:一万只狼和两千个人打,谁能赢?

这个问题千万别去问火筛,否则火筛一定会啐他一脸。郁闷个天的,这问题需要问吗?需要问吗?

火筛终于还是撤了。不撤不行啊,他还没利令智昏到疯狂的地步。毕竟他现在的家底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厚实,两千多残败之卒,别说一万只狼了,便是两千只他也得败退。

遥望着远处的山头,虽然看不到山头上具体的影像,但火筛似乎已经听到了苏默得意的笑声。这让他不由的狠狠的攥紧了拳头,脸上火辣辣的如火烧一般。

近在咫尺的胜利啊,眼看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只要能再给他半天的功夫,不,甚至只要再有最多两个时辰,他就有绝对把握,彻底击溃这支明军,既得名又得利。

可是在这突然而来的狼群面前,他终于还是悲催的功亏一篑了。这怎叫一个苦闷说得喔。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他苦闷的是,身后那些狼是他妹的发了什么疯?为毛只是咬着自己不放呢?难道它们看不到山头上,就在它们嘴边的肥肉吗?还是说这些狼太挑食了,不适应中原人的肉味,只喜欢草原上的出产?

围三厥一之后便是穷追不舍,这你喵的追的叫个紧噢。直直从正午追到日影西斜,战马都跑死了大半,才终于在落日之前好歹算是消停了。

待到彻底停下来后一清点,火筛简直欲哭无泪了。出来时的五千蒙古精骑,到的此时,连和明军交战加起来,足足损失了四千余人,几乎可算是完败了。

落日下,火筛满脸疲惫合着血污,眼睛如同充血的野兽般四下瞄着。额头上青筋突突突的跳着,只觉得一股甜腥涌上喉头,猛的大叫一声,已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翻身从马上跌落。

旁边几个亲卫大惊失色,连声高呼着,七手八脚的从马上翻身下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的,好容易将他唤醒过来。

火筛悠悠长叹一声,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四周聚拢在身边的一众亲卫,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乌有,代之而起的是心若死灰。坚持着吩咐了下去,一边收拢失散的士卒,一边黯然返回。

这一次的奔袭作战,以彻底完败而告终。

不提这边火筛凄凄惨惨而去,却说那边山顶上。众明军士卒眼瞅着山下如同潮水般的狼群,追着火筛大军狼奔豕突而去,不由的齐齐目瞪口呆。

与火筛同样的疑问不时的浮现在心头。为什么?为什么这些狼群竟似是刻意的来帮自己却敌一般,只是追着蒙古人跑,却对近在咫尺的自己等人看也不看?难道真的是这批狼的口味独特?

这个疑问,在一只额头正中生着一撮儿金毛的狼王漫步走上来后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震天的欢呼和满心的敬畏。

灰影闪动,鼯鼠多多老远感受到了苏默的气息后,下一刻便如一道紫电一般窜了出来。只眨眼间便跳到了苏默的肩头,兴奋的左右蹿动。两支前爪将苏默的发髻舞成了一个鸡窝,嘴中尚在叽叽叽的叫个不停,以此来发泄它此时的快乐。

苏默无奈的站在原地不动,任凭多多肆虐,嘴角上翘的弧度,却将他此刻同样愉悦的心情暴露无遗。

狼王远远的蹲立着,眼神中满是警惕,却又充满了好奇的看着,完全搞不懂这个人类为什么能得到多多大魔王的青睐。

想起当初遇上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鼯鼠的情形,狼王便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尾巴都不由的夹了起来。天杀的,那哪是什么人畜无害的鼯鼠啊,分明是一只来自九幽的鼠魔啊。

那如电如鬼般的速度,还有那恐怖的剧毒吐息,以及那能撕裂金石的利爪……

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太可怕了!那绝逼就是人类常说的扮猪吃老虎。哦不,是扮鼠糊弄狼!狼王表示很受伤,从肉体到精神上,都受到了莫大的摧残。

可如今看到这个恐怖的鼠魔,在这个人类的面前竟是如此一副模样,它简单的智慧忽然悚然而惊,莫非这个人类比鼠魔更要可怕?否则,那鼠魔怎会在这个人类面前如此乖巧温顺?

天啊,自己落到了这一鼠一人手中,他们会不会吃掉自己?唔,听说人类对狼的肉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狼的皮毛却很是青睐。那么接下来,他们会不会为了自己这身漂亮的皮毛动心呢?

会的吧,肯定会的!狼王心里这么想着,忽然间有些恐惧的发抖。它可是知道自己这身皮毛是多么的美丽,族中多少母狼,都因为这身美丽的皮毛,而对它摇尾翘臀、万般勾引。

那自己要不要逃呢?可是一旦被鼯鼠大魔王发现,自己逃的了吗?想想当初自己初败之后,几次试图逃跑的悲惨下场,狼王最终还是果断放弃了这个诱狼的计划。

狼生悲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罢了,爱咋咋的吧。狼王万念俱灰,颓然趴了下去,甚至连几个壮着胆子悄悄靠近的大明士卒,都爱答不理的了。

这种表现,让众人愈发对苏默的神秘更加敬畏起来。

“苏哥哥,你莫不是长生天派下凡尘来的使者?又或者干脆就是苍狼的化身?不然怎会如此?”

图鲁勒图围着苏默团团乱转,挺翘秀气的琼鼻还不时的在苏默身上到处嗅着,如同一只讨主人欢喜的小狗。嘴中问着,眼中又是爱意又是骄傲,更多出了一种叫做崇拜的眼神儿。

苏默就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个傻妞儿,怎么跟别个女子就那么不一样呢?别的女子此刻多半会第一时间,就把重点放在多多身上了,哪还顾得上苏默是何许人也。

还有那个巨汉穆斯,此刻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惊恐敬畏之意,哪还有之前半分的不逊仇恨之色?

嗯,这倒也好,省了自己的口舌不说,还间接等于收服了这个维京人,却是个意外之喜了。

“唔,母兔兔啊,这有些个事儿呢,我也不好解释的。其实我一直是个低调的人,不喜宣扬。咳咳,这是我的一个弱项,哎呀,实在是……”苏默羞射的说道。

图鲁勒图神情一怔,随即紧张的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点头郑重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苏默哥哥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你都明白了?明白好啊,苏默表示很欣慰。宠溺的看着他,施展出大招“摸头杀”,图鲁勒图便猫儿般的眯起眼,满脸幸福的依偎着。这个男人是凡人也好,是天神也罢,无论他多么强大,但都是自己的男人,这便一切都好。其他的,有什么关系呢?

胖爷在一边看的直翻白眼,少爷太无耻了。堂堂一个转世仙人,却用这种手段糊弄一个小姑娘……自己一定要紧跟少爷的脚步,说不得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到这一步呢?哎呀,不能想啊,幸福的生活就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呢,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胖爷为了自己的美好未来,立即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谨守规矩,管好自己的嘴。

旁边顾衡愣了老半天了,这会儿终于是回过魂儿来。直愣愣的看着苏默托在掌心的小鼯鼠,又再扭头看看那边趴伏着的狼王,再眺目望望山下早已不见了踪影的蒙古大军,半响才满面复杂的看向苏默,嘴巴张了又张,似是想要问些什么却又强自克制着。

苏默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却也不想就此让朋友间多了隔阂。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道:“老顾,你得了口蹄疫了?怎么光张嘴不出声啊。”

“啊?啊,啥?口蹄疫?你……你你,你才得了口蹄疫,你全家都得了口蹄疫!”顾衡先是一愣,随即暴跳如雷。跟着苏默混了这么些日子,别的没学会,这后世的语式语句倒是学了不少。

你妹的,口蹄疫那是人得吗?那是牲口才会得的病好吧。这小竖子又来讨自己便宜!

顾衡恼怒的想着,一抬头却正好看到苏默温润清澈的眸子中,满是笑意和温和,不由忽然一怔,下一刻猛然反应过来,不由的心下忽然一股暖流涌动。之前不其然生出的几分敬畏和陌生,顿时在不存半分。

苏讷言还是苏讷言,还是那个视自己为友,真心与自己平等相交的十七岁少年。哪怕他再如何强大,再如何神秘,这一点却始终未变!

想明白了此点,他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目光在鼯鼠多多和狼王身上转了转,却一个字都没多问,只淡淡的道:“趁着火筛离开,咱们还是赶紧也离开吧。不然的话,我怕于大人那边怕是要急出病来了。”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哦,我带着人先走一步,你在后面把手尾收拾利索。有些事儿,不宜过度渲染,谨防被有心人所用。”说罢,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拱手一揖,自顾转身去了。

苏默目中一闪,也不由的笑了起来。是啊,有些事儿,是时候该 彻底解决了……

第637章:右帐汗王之死

忽而忽失温,蒙古部族汗庭王帐。

达延可汗高坐上首,脸色阴沉的如欲要滴下水来。左右几个侍女和亲卫俱皆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大汗的雷霆震怒迁延到自己头上。

下首,各帐小王、各部头领、文臣武将分列两旁,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言不发。

正当中,火筛低着头,一脸的羞愧憋闷,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心中却大感奇怪,怎么不见右帐汗王图桑呢?这该死的老鬼,忽悠着自己去奔袭埋伏大明使团,事到如今大败而回,他却躲了不成?却是没这般便宜的道理!

当日云石山一战,他最终功亏一篑,狼狈而回。到的今日已是十天后了,本想着偷偷回自己领地去,却不料行到一半便被告知,达延可汗传召,只得又折返过来。

但是当他一进入王庭就察觉不对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满是古怪,似是嘲笑又似是怜悯,还带着几分疏离,这和往日他来此的待遇完全不同了。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等他进到大帐之中,不等开口就被达延可汗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奔袭大明使团大败的事儿,已经被王庭这边知晓了。

火筛这个冤啊,这个郁闷啊,就别提多糟心了。本想着有右帐汗王帮着说说话,结果倒好,这老王八蛋竟然无耻的玩不在,火筛简直要气炸了。

“大汗,某此番败便败了,这事儿仆下并不讳言。然则此次之败,除却不可预之因外,亦为谋所不及之故。若不是右帐汗王提供的军报不准,岂会这般缚手缚脚?此点,尚请大汗明察。”

他忿忿的说道,那老匹夫既然不仁,也便怪不得自己不义了。没道理你传了命令来,胜了你跟着占便宜,败了却让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吧。躲?你躲得了吗?

火筛这般想着。然则他这番话出口后,众人的反应再次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嘲讽之色,这让他心中咯噔一下,刚进入忽而忽失温时的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终于再次清晰起来。

“哦?右帐汗王?这般说来,在你的心中,莫非他图桑已然可以代表我大元之主了?”上首,达延可汗目光幽幽的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忽然变得冷漠起来,淡然问道。

这话一出,顿时吓的火筛一个激灵。我去,这是怎么个说法?达延可汗的语声虽然平淡,可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是细思恐极。饶是火筛胆大豪勇,这一刻也不敢随便接话了。

“大汗,这……仆下并无此意啊,这话从何说起?”火筛不敢再站着,单腿点地,跪倒抚胸叫冤道。

达延可汗哼了一声,仰首望天冷笑道:“从何说起?便从你擅自出兵说起吧。你们倒是做的好大事儿,连与明廷战或者和这种国事,都可以替本汗决定了,却不知是谁给你们的胆量?”

火筛傻眼,愣怔了片刻,陡然反应过来。这次却是彻底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从一来王庭就觉得不对劲儿呢;怪不得这帮老东西刚才看自己时,那眼神古怪呢。原来根子竟然在这儿,右帐汗王给自己的指令,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完全是瞒着达延可汗的。

想到这里,火筛顿时汗就下来了。也不单腿点地了,直接匍匐在地,叩头道:“大汗明察,仆下并不知这其中分说啊。一直以来,右帐汗王多掌王庭军事,往日多半相关军务杂事,向来由右帐汗王签发。是故此番一接到羊皮传书,仆下便立即听令发兵了。然则所听之令,实则乃是大汗之令啊。仆下虽愚驽,亦知忠义,岂是区区右帐所能驱驰之?此中之别情,还请大汗明察啊。”说罢,再三叩首请罪。

上面,达延可汗听到这儿,脸色方才稍稍和缓下来。冷然哼了一声,训斥道:“若非早知你不晓内情,如今焉能容你在这儿鸹噪?你枉为我大元名将,竟糊涂一致如此不说,还损兵折将,大失我蒙古军威。若不是看在你往日稍有建功,今日定须绕不得你!还不与我退下!”

火筛满头大汗,唯唯应是,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掩面而出。待到出的外面,原本凄惶的神情顿时一清,代之而起的是满脸的阴鹜冷厉之色。目光阴冷的回首看了看王帐,略一凝视,鼻中轻轻哼了声,这才招呼着部下,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这边大帐中,目送着火筛离去后,旁边左帐汗王兀当微微皱了下眉头,对达延可汗沉声道:“大汗,火筛勇武善战,深有谋略,不似久在人下之辈。大汗既知他这次是被误导,便该好言安抚才是。再要不就干脆借此事,行果断之事才对。何以偏偏如此羞辱,却又纵了他去?老臣只恐其怨恨在心,久必为患啊。”

达延可汗目光一凝,斜眼睇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先是摆摆手,令众人退下。

待到帐中只余君臣二人,这才轻声一叹,摇头道:“我岂不知此寮之害?只是一侧大业未成,尚还需他这般利刃;二则,其部羽翼已成,不是不想动,实在是不能动啊。兀当兄弟,你是个忠厚的,只以为他这次所为,真的是被误导的?哼,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便只能瞒的你这样的,此便为汉人所说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吧。”

兀当一愣,愕然道:“大汗之意是说,他……”

达延可汗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冷笑道:“我大元如今看似繁华着锦、烈火烹油,好一副中兴之相。实则内里弊端无数,各自肚肠,早没了昔日万众一心的气象。你当我何以能容得下那大明钦差副使苏默的嚣张,又何以一心要先安抚住大明那边,甚至不惜让我勒图儿远赴万里之外?唉,非所愿也,是不能不为啊。如今外有亦思马因和朵颜三部的威胁,内有右帐汗王这些野心勃勃之辈的掣肘,本汗夙夜忧思、夜不能寐,唯恐一不小心,我大元蒙古顷刻间,便要再次回到四分五裂的局面。若是那样,则大事去矣,你我君臣,便是蒙古的不世罪人啊。”

兀当听的这番肺腑之言,不由大为动容。离席伏地拜倒,泣声道:“仆下愚钝,不知大汗宏图,妄自胡言,还请大汗恕罪。”

达延可汗急忙上前扶起,亲手按着他坐下,拍拍他肩膀,动情的道:“兀当兄弟无须如此,遍观整个王庭,如兀当兄弟这般忠义良臣者,十之不存一二。本汗一向以手足视之,便有些偶尔不当,也从不会放在心上。此中远近,尔当知之。”

兀当脸色涌上一层赤色,激动的微微颤抖,连连点头,哽咽不能语。

达延可汗再次拍拍他肩头,转过身去,眼底却倏然划过一抹得意。他却未能看到,便在他回身后的那一刹那,原本低着头满面激动的兀当,眼中同样也划过一抹同样的神色。

正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至于说究竟谁娱乐了谁,谁演过了谁,身在局中,却又有几人能真正明白?

待到达延再次回到座位坐下,君臣二人的神情都再次恢复正常,一副君明臣贤之相。

兀当忧虑的道:“大汗,若如此,那图桑处将何以处置?是不是……”说到这儿,挥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达延可汗微微摇头,眯着眼冷声道:“不,他还不能死。那老匹夫身为右帐贤王多年,根深蒂固。王庭之中,各部麾下,与之牵连者不知凡几。一旦冒然动了他,怕是连本汗那好儿子,都要起了别的心思了。且先押着吧,只要不使他与外勾连,便是老虎没了爪牙,翻不起多大风浪来。”

兀当低头应是,眼底却不可明察的闪烁了下。君臣二人又再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将晚,这才辞别而退。

一路回到家中,早有兀木尔迎了上来。殷勤的为父亲脱了外氅,又将一碗热腾腾的*端上,看着兀当惬意的啜着,兀木尔这才装作不经意的问起今日之事。

兀当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这个儿子从当日一败之后,竟似换了个人似的。也不再整日介到处疯跑瞎玩了,反倒是对族内各种事务变得上心起来。

看来,果然是爱情才是让人最快成长的催化剂啊。

兀当暗暗感叹着,心下倒是对苏默和图鲁勒图有些感激起来。对于儿子的上进,他自然乐见其成、不吝指点。当下,便将今日之事尽量详尽的说了一番,并为其着重指点了几个应当注意之处。

兀木尔很是认真的听着,并时不时的将不明白之处问出来,这又让兀当老怀大慰。只是他若是知道了这个儿子,之所以变得如此上进了的真实原因,会不会就此吐血而亡,那就尤未可知了。

大元蒙古的左帐汗王家里,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充满了温馨和祥和。但是在另一位同样地位的右帐汗王家中,则又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一副画面。

“该死该死该死!怎么会失败,怎么会失败?!蠢材!废物!火筛这个废物,还号称什么大元名将,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五千人对上区区八百人,竟然还大败而回,他还活着干什么?他还有何面目活着?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图桑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的如同疯癫一般,在屋中来回走着。两眼血红浮肿的咆哮着,看上去哪还有半分往日右帐汗王的风采,倒似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一般。

来悄悄通报消息的心腹,惊惧的觑了他一眼,便连忙又再低下头去。打从这位王爷被大汗看管起来后,便一日日喝的酩酊大醉,再要不就是大哭着喊冤叫苦,祈求要见大汗云云。如今日这般疯癫模样,却又大为不同。

心腹心下暗暗担忧,生怕这位爷声音太大,引得人来看到。正要壮着胆子进言,劝这位主子忍耐一下时,却忽听主子猛的大叫一声,随即所有声音便戛然而止。

心腹心中惊疑,赶忙把之前的话又再憋了回去,等着是不是这位主儿的又一波情绪上来了,且先让他发泄出来再说为妙。但是不待这心思落下,却听噗通一声闷响,急抬头看时,不由的是大吃一惊,骇然大叫了起来。

屋中地上,右帐汗王图桑仰躺在地,老脸上狰狞扭曲的神色未消,额头正中间却有一个拇指大的血洞,此刻正汨汨流出红与白交织的液体。那大睁着的眼神中,分明带着几分诧异和惊恐,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了。

死了!右帐汗王死了!就那么诡异的死在自己的家中,连凶手甚至是凶器都没找到。一时间,这个消息极快的传到了每一个蒙人的耳中,不知就此衍生出多少个灵异的版本。

没人发现,就在右帐汗王倒地的那一瞬间,一点金光疾似流星般飞出了大帐,飞出了王庭,在夜色中闪烁了几下,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第638章:到达广武

古有剑仙人,千里取敌首。苏默不是剑仙人,没有飞剑,但是他却有比飞剑更犀利的法宝:金甲。

而作为他一手培育出的异种,只要由他神识传递指令后,金甲便可记住目标的模样,然后循迹而去,不露痕迹的进行绝杀。

在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后,苏默又岂是个肯干休的?他早想着弄死那丫的了。只不过一直心中隐隐有所担忧,没敢立即放出金甲,就是想把金甲留着作为底牌,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果然不错,若不是最后关头,多多大魔王的出现,只怕他还真的只能指望金甲了。但多多的忽然到来,终于让他可以放心的放出金甲了。这也是他所说的,该解决的事儿。

一个时刻在背后准备阴他的敌人,还离着千百里之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咬他一口,苏默想想就会不寒而栗,睡觉都不会安稳。

所以,右帐汗王必须死!

右帐汗王本以为苏默已经离开了数百里之外,便想报复自己也不可能了。他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终于把小命丧葬了。

且不提蒙古王庭这边发现了右帐汗王诡异死亡后的惊乱,回过头来说大明使团这边。

好歹是哄着苏默安份了,顾衡也算是松了口气儿。于是下令整队,往广武开拔。

这一番整队,苏默与多多重逢的欢喜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云石山一战,蒙家军八百子弟,剩下的竟然连半数都不到,只有区区三百多人了。

这还是有苏默作弊,几乎用空了生命赋予技能的结果。可想而知,若是没有苏默的金手指,怕是这支蒙家军很可能会彻底葬送殆尽了。

而除了蒙家军的损失外,他的亲卫队还好一些,只是伤亡了个位数。便有些重伤的,在他生命元气的滋养下,也慢慢开始了恢复,想必不用几天后,便会再次生龙活虎。

奥利塞斯的瑟雷斯战士,此次也有了伤亡。战死三人,重伤十九,轻伤者就不用说了,几乎是人人带伤。

这次的损伤,比之当日兴县的结局还要惨重,你让苏默如何不深恨始作俑者?说起来,右帐汗王死的其实已经很痛快了。否则,若是按苏默的本意,真是想让他受尽十八般酷刑后再弄死才解恨。

而除了右帐汗王这边,还有一些人,也该清算一下了。不过这些人中,除了一直隐藏在背后,始终半隐半现的黑手让苏默不好冒然下手外,那名义上负责保护图鲁勒图东来的金帐卫,便只能独自承担这个苦果了。

从头开始,这帮金帐卫就没出任何力。不,不但是没出力,甚至是一早便躲开了。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巧的让图鲁勒图轻易的被旋风盗掳走。这要是说金帐卫没问题的话,便打死苏默都不信。

“要我帮你解决吗?”往广武镇去的路上,苏默揽着图鲁勒图轻声问道。

小姑娘的心情很差,虽然一直强打着笑脸,但敏锐如苏默者,又如何看不出那笑容下面掩藏的苦楚和委屈?

作为蒙古的别吉,图鲁勒图虽然一直表现的天真烂漫,但她却不是个傻子。金帐卫出现了这种致命的纰漏,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事儿。至少,他们绝对不是以保护图鲁勒图安全为第一要务的。

金帐卫是达延可汗的贴身亲卫队,作为父亲的心腹,被指派出来保护自己,却并不以自己的安危为第一要务,图鲁勒图此时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不用了,我要自己解决。”图鲁勒图笑容一僵,沉默了下敛眉低声道。顿了顿,又再重复道:“我可以的!”

苏默就心中叹口气,握着她仅仅攥起的小拳头轻轻晃了晃,心疼的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眼中却有一抹森寒的冷光闪过。

若是此刻达延汗在当面的话,苏默真有心撸袖子上去开干了。这般混账爹,枉他表现的那么疼女儿,却到头来伤害女儿最深的就是他。

其实想想也是,作为一代雄主,几乎统一了整个草原的枭雄,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儿不顾一切?若真那样,达延汗也不是达延汗了。

“我陪你一起去。”苏默轻轻的说道,不待图鲁勒图反对,又补充道:“放心,我只看,不说话。或者我离着远些就是了,但却必须保证你处在我的视线之内。我,不信任他们。”

图鲁勒图身子微微一颤,苏默明显能感觉出女孩儿那一刻的僵硬,但随即就全身软了下来,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小脑袋使劲的拱在苏默怀中点了点头,并没多一句言语,但胸口处传来的阵阵温湿,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有些时候,不要心软。”苏默轻轻的说道,附在她小巧精致的耳朵边,如同呢喃。

感觉到女孩儿身子又是一僵,心中再次暗叹一声,又解释道:“不是针对谁,而是你一个人在外,必须立威!你要明白一点,从他们离开王庭跟在你身边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你父汗的亲卫,而是你的亲卫了。我相信一个父亲无论如何无情,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自己的儿女。他或许会有些别的打算,但那并不妨碍他疼爱你的心,我坚信这一点。别怨恨他,他毕竟不只是你的父汗,还是整个蒙古的汗,他有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图鲁勒图静静的听着,心中的悲伤却是再也难以自已,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苏默轻轻拥着她,任她哭泣,自己仰着头望天一言不发。让这小姑娘发泄出来也好,不然的话,总这样憋着,他真怕给憋出个好歹来。

图鲁勒图这一哭,足足哭了一刻钟才收住。抚摸着苏默胸口处浸湿的衣服,图鲁勒图有些羞愧。

她不是羞愧弄湿了苏默的衣服,而是羞愧于自己在爱郎面前终于还是露出了软弱。不过与此同时,原先郁结心中的怨气,却也大半消散,不复再存。

正如苏默所言,达延可汗或许利用了女儿,但是他爱护女儿的心,终归还是有的。

只不过这份爱女之心,和天下霸业相比起来,究竟孰轻孰重?这一点,图鲁勒图如同鸵鸟般选择了忽略。她不能想,也不敢想,她怕想了后,自己真的会坚持不住……

最终的结果,金帐卫还是留下了。只不过领头的统领,却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处死了。穆斯下的手,活活生撕了。

苏默对此表示无语。这野人,除了这招还会别的不?每次都整的血乎淋淋的,实在太不讲究了。

但显然穆斯自己并不在乎,而且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剩下的金帐卫们,个个惊惧不已,纷纷跪倒向图鲁勒图宣誓效忠。

蒙古人对誓言看的很重的,一旦宣誓效忠,就几乎不会反叛。当然了,这只是对他们真心宣誓的目标而言。毕竟图鲁勒图也是蒙古的别吉,大汗的亲生女儿。向别吉效忠和向大汗效忠,其实并没什么区别。至少,在这些金帐卫的认识中是这样的。

至于说那个统领,他做的事儿,又或者负有什么使命,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真假,苏默也懒得去辨识,由得他们去。待到回到了大明地界,区区三百人而已,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更不要说,他早就打算好了,一待回到京中,图鲁勒图肯定是要安排到自己院中的。而这些个金帐卫,只能在外面另外寻地儿安置,苏默是绝不允许他们靠近自己的家眷的。

解决金帐卫只是归途上的一个小插曲,两天后,队伍终于到达了广武镇。

广武镇与其说是一个镇,倒不如说是一处半开放的集贸之地。历经了几代帝王后,已然全不复昔日洪武在日时的辉煌。唯有那倒塌了大半的断砖残垣,还似乎在默默诉说着那段铁血战火的时光。

外围的夯土墙代替了昔日雄伟的城墙,粗粗的围了一圈儿,这让苏默看去恍惚看到了老电影一样。似乎记忆中,有个什么镇刀客的场面,跟眼前这一幕倒是蛮像的。

镇中来往不少行人,蒙古人、大明人都有。不过个个看上去都带着股剽悍劲儿,不似良善之辈。

想想也是,在这天不管地不靠的地方,良善之辈又如何能生存下去?眼前这些人,说是平民也可,说是盗匪也行,甚至说他们是军兵都可。因为这其中,本就大多是两国的探子,甚至其中一些面孔,双方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俨然如近邻一般。

早先到达的大明使团就驻跸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中。嗯,不要多想,什么开遍全宇宙的“有家客栈”这里并没有,甚至这唯一的客栈连个名儿都没有。若不是顾衡带着,甚至苏默会把这客栈当做一处买卖牲口的场子……

听说苏默终于回来了,第一个奔出来的不是于大人,而是王大档头。

王大档头这几天快要疯了。天知道,他只是职业病使然,先行一步过来踩踩盘子而已啊。怎么就这么点功夫,那苏默就又出幺蛾子了呢?

你苏默出幺蛾子没啥,可老王咱咋办啊?要知道,皇帝当时可是亲口说了,若苏默有事,他王档头也不用回去了。

是的,所有人都明白,其实皇帝那就是个口头语而已。不外乎就是为了强调某事的重要性。

但问题是,皇帝可以把那当口头语,下面的人谁敢?至少王档头是绝对不敢的。

所以,听说苏默在云石山出了事儿,王档头当场就差点疯了,四下联络纠结,几乎把能招呼到的人马全都招呼到了,欲要前去救出苏默。

就在刚刚集结的当儿,这位爷竟然回来了。

第639章:郁闷的王义

“你在搞什么鬼?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你知不知道……”王档头几乎是如同扑一般的冲了过来,一把薅住苏默的衣领子怒吼着。然而不等一句话吼完,就立马傻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苏默确实是回来了,可是不单单他回来了,还多带了两口儿回来。一只鼯鼠,还有一只……狼!

是的,就是那只额头生着一撮儿金毛,被苏默命名为“太阳”的狼王。

其实一开始,苏默是想给狼王起名叫火舞来着。结果最终搞明白了狼王是一只公的,这才改成了太阳。

至于说太阳为什么脱离了狼群跟了苏默而来,太阳对此表示绝不是因为苏默给它提供了一团生命元气诱惑的。它是为了真爱,愿意跟着多多大王,以供多多大王驱策所致。

好吧,这是关于一只狼和一只鼠的爱情故事。只要有真爱,种族不是问题,不是吗?

嗯,苏大人是多多大王的主人,那么也就是太阳的主人了。狼王很有自觉性,很明确的就选好边站队了。

至于说一旦多多大王和主人的命令冲突时,究竟该听谁的,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嗯嗯,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作为一个新加入者,当然就要多表现一些了,这是任何一个族群,融入新人都通用的方式。

太阳也不列外。所以,王档头就悲剧了。

嗷呜——

狼嚎乍起,一只巨大的狼爪子就搭上了肩头。王义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狼吻中喷出的热气,落在脖颈间肌肤上的湿度。

狼?

这里怎么会有狼?!王义这一刻震惊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久经训练,哪怕是在如此暴怒的状况下,仍然能明晰的判断出,此刻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背后,人立而起搭在他肩膀上的,绝对是一只狼不会错!

而且这种攻击模式,也是标准的狼模式。悄然的从后展开袭击,一旦被袭击的目标大惊之下转头去看的时候,就会将喉咙的要害暴露出来。而狼需要做的,便只是张开嘴,然后狠狠的咬下就行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王义一动不敢动,只用眼睛去看苏默:“苏……苏公子,这……这这……”

不得不说,王义还是反应很快的。尤其是在见识过了苏默手下的大尾巴熊和金甲之后,对于苏默身边再多出一只狼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更不要说,当他眼见眼前一花,昔日曾见过的那只奇怪的鼯鼠,竟而出现在苏默肩头上,他要是再想不到身后那只狼跟苏默的关系,那他就不用再在东厂呆了,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哦,原来是王档头啊,幸会幸会。不过咱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这一见面就又跳又吼的,是几个意思?”苏默拍拍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然后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施礼道。

“我……我只是跟苏公子你打个招呼,咳咳,能不能,能不能先让后面这……这位放开啊?”

王义快要哭出来了,幸会你妹!赶紧把我身后这只畜生弄走才是正经好吧。尼玛,被一只狼按着,这滋味儿实在是不要太销魂了好不好。

“啊,别在意。那是我家太阳,它也只是在跟你打招呼,虽然亲热了点,但是绝没有恶意的。嗯嗯,就跟王档头刚才跟我那样打招呼的道理一样一样的。真的,我这人特实诚,从不骗人。”苏默笑眯眯的说着,眼神儿在太阳和王义之间来回瞄着,满脸都是欣慰之色。

这必须欣慰啊。都传说狗便是狼驯养而来的,看来果然有些道理啊。瞅瞅咱家太阳多机灵,真是太有眼力价了。嗯,回头要奖励,奖励一盆,啊,不两盆肉骨头。

哎呀,也不知这边鄙简陋之地,有没有肉骨头。不过要是有的话,是该直接弄生的,还是先弄熟了再给太阳呢?

话说,应该是培养太阳慢慢熟悉熟食了。不然的话,万一哪一天这货野性发作,咬了人咋办?要知道,下一步,它们可都是要带入京城中的。

至于大尾巴熊,那个吃货早已被养的嘴刁起来。现在非熟食不吃,而且还必须要有一定的水平的熟食才行。色香味稍差一点,这货都会一脸鄙视的推开。

好吧,歪楼了。确切的说,苏默又开始走神了。说着说着,竟直接考虑到怎么喂养宠物的问题上去了。

王义真心坚持不住了,腰都有些佝偻了。要知道,一只成年黑背或狼青,其体重可以轻易压趴下一个普通人。王义能坚持这么久,一来是因为练过,二来实在是吓的不得不硬挺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引起身后这位太阳哥的误会,就此啊呜一下了结了自己。

可是一直这么绷着,体力的消耗就更是不堪重负了。原本想着赶紧低头,让这小竖子心情爽了,赶紧召回后面那位。谁承想,却见这货忽然间就眼神发直起来,也不知魂游到天外哪儿去了,这般王义给气的啊。

“苏……苏公子,你家里出了大事儿了你知道吗?还不敢放开我,要知道多耽误一日,你那岳丈的性命便多危险一分。”

没办法了,只有祭出大招了。王义也是豁出去了,咬牙睁目冲着苏默喊道。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瞬间回过神来。再看向王义的眼神中,明显变得阴冷起来。

摆了摆手,将太阳斥退。这才淡然冲王义道:“王档头,此话怎么说?我岳丈?这又是从何说起?”

他的岳丈,现在能称为他苏默岳丈的,便唯有杏儿他爹,韩水根韩老爹了。

而他这位便宜岳丈老子,脾气执拗死倔,当日众人撤离武清之时,怎么也不肯跟大伙儿一起离开。最终众人拗不过他,只的顺着他的意思,将他一个人留在了武清那边。

现在王义忽然说自己岳丈有性命之忧,难道是他老人家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武清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自己那隐在暗中的对头,眼见没能奈何了自己,却对一个无辜的老人动手了?

若真是那样的话……

苏默忽然使劲攥紧了拳,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便是江湖人都知晓,祸不及家人。若真是他们转而对自己的家人朋友出手,那么说不得他也不必再讲什么规则了。索性大伙儿一起掀了桌子,要死一起死吧。

这么想着,刚刚经历过一场杀劫的身体猛然爆出一股浓郁的戾气,顿时引得汤圆、多多和太阳几个的察觉。下一刻,熊吼、狼嚎、鼠叫混在一片,院里院外无数的马匹悲鸣一声,纷纷腿脚一软的跪倒下去,这怎一个热闹说的。

感受着苏默身上忽然的变化,刚刚从狼吻下脱离出来的王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满面骇然的望着他。

曾几何时,这个在他心目中不过是一个小屁孩的小竖子,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这股气势,简直不弱于那些个军中的百战余生的老卒了。甚至,比那些老卒更要骇人一些,自己究竟是面对着怎样一个怪胎啊。

客栈内,正在向顾衡询问这几天经过的于冕,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略一皱眉头,忽然抬手摆了摆,打断顾衡道:“你先去外面看看,怕是那小竖子又闹出什么乱子来了。唉,老夫也算是流年不利,竟遇上这么一个……一个……哼!不说也罢。去吧去吧,让他消停些,如今到了这广武镇,不比大漠王庭那边,便是一点点风吹草动,落到有心人耳目中,怕不就是一场狂风骤雨……”

说到这儿,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顾衡听的心下喟叹,这个老东翁,面冷心热,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还是蛮好的,就是有些时候太过古板,再就是心胸略有些狭隘,然则仍不失“清正”二字。

想想自己已经应了苏默之约,回去后便要辞了这于府幕僚之职,心下忽有些不忍起来。

如此心中踟蹰着,轻声应了声是,顿了顿忽道:“多谢东翁。”

于冕闻言不由一愣,随即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却未多说什么。

他本是本着惜才之心多说了几句,顾衡作为他的幕僚又来谢的什么?很明显,那是帮着那小竖子谢的。

而作为自己的幕僚,他竟开口帮那小竖子谢自己,这里面的含义,自然是瞒不过老于世故的他。

心中这么想着,不由的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摆摆手示意顾衡可以去了。

顾衡心下喟叹,再次躬身一礼,转身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于冕悠悠的道:“你去告诉那小竖子,道不同不相预谋。老夫乏了,就不见他了。此番回去京师,风雨晦涩,局势凶险,让他……好自为之吧。”

顾衡心中一颤,默然片刻,回过身来,冲着背对着自己的于冕,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

于冕这番话,分明是已经明白了他刚才的那声谢。而此刻所说的话,既是对苏默说的,其实也是对他顾衡说的。所谓好自为之,何尝不是一声离别之际的祝愿?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顾衡深深吸口气,这才大步掀帘而出。心中却不由的忽然暗暗恚怒,那小混蛋又再搞什么古怪?待会儿须饶不得他。

然则等他寻到外面,却只见只剩下王义愣愣的在那儿发呆。另一边,图鲁勒图带着自己的三百护卫,神情落寞的望着远方。那里,尘头扬起,一队人马正飞驰而去……

第640章:历史的惯性

是的,苏默走了。就那么直接抛下了钦差正使,和整个使团自己走了。

顾衡觉得自己真是哔了二哈了。这尼玛都什么事儿啊,自己那位老东主还怕见了面双方尴尬,又不好直接拒绝见面。这下倒好,人家干脆连来见都不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顾衡无奈的向王义问道。刚才这货第一个冲出来的,自己出来又是见他一人在这儿发愣,不用问,事儿肯定和这厮有关系。

王义的脸色很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顾衡问他的话便似没听到一般,只是低声嘟囔呢喃着什么。

顾衡心中奇怪,稍稍凑近过去倾听,却不由的越听越是脸色诡异起来。

“……又一次!又一次就这么抛下我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这幽怨的,怕是被冷落的深闺妇人也就是这个模样吧。苏讷言和这个东厂档头之间……

好吧,顾衡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听下去了。太污了,他怕自己会吐出来。

“殿下,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苏副使突然一个人走了?他这是又要搞哪样?”

情伤的男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况且想要招惹人家也顾不上理会。顾衡没法,只得向一旁的图鲁勒图求援。他到现在还没感觉太严重,眼前这位蒙古公主就是最好的明证。不见这一行过来,某人便一直和这位公主黏在一起吗?

所以说,这位公主在大伙儿心中便等同于一个活招牌。只要这位公主还在,那么苏副使就不会远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番问答之后,却让顾衡彻底慌了神。

“我也不知啊,好像那位大人和苏默哥哥说他家人有危险,苏默哥哥便着急了。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他便先行一步回去了。”

“……哦,还有,苏默哥哥似乎很生气,我看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对了,顾先生,为什么苏默哥哥要我一定跟着你们走?他说带着我这么回去不方便,皇帝何大臣都会不喜欢的。为什么?我自和苏默哥哥好,又碍着你们皇帝何大臣何事?他们为什么会不喜欢……”

顾衡一个头两个大,姑奶奶啊,您就别添乱了。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好歹你也是代表蒙古王庭而来,严格说起来,便说是达延可汗的使者都可。

一个蒙古使者,还是位尊贵的公主,当然要跟着使团正使堂堂正正的进入京城了。

可要是跟着一位副使,还是一位擅自脱离了使团的副使忽然跑回去,你让我大明天子和众臣情何以堪?又让鸿胪寺那帮官员们如何自处?

苏讷言倒是没作死到底,终究还是有些分寸,没彻底昏了头,知道要把你留下来跟着使团行动。否则的话,便单此一点,怕是就要被御史们弹劾成筛子了。

不过就算这样,怕是这回也不好收场了。要知道,一个外派使团的出使和回归,都是必须有一定章程的礼节的。这么肆意妄为,完全不顾礼法规矩,朝中那帮子御史们,没事儿都要整日介寻些事儿出来。这下可好,送到门上的诟病,还不乐疯了他们?

顾衡捶胸顿足,哪还顾得上再跟小姑娘啰嗦?只撂下句“且听讷言安排,莫给他添乱”的话后,便转身急匆匆往回跑去。

他必须先给于冕打个招呼,让于冕做到心中有数,提前有个应对。否则这么一出弄出来,措手不及之下,怕是谁也捞不着好啊。

刚跑到客栈门口,却忽然只听得一阵大乱。愕然回头看去,却差点没一屁股坐倒地上去。

客栈后面几匹马急冲而出,马上骑士不是别个,正是那位东厂卯课的大档头王义和他的几个手下。此刻正如旋风般疾驰而过,尘土飞扬之中,已是一阵风般的冲了出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不见了踪影。空留下漫天的尘土和满街人大声的咒骂。

顾衡拍拍额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尼玛一出一出的,都疯了啊。

只是王义虽然一直跟着他们,却是不归使团管束的。他们要走谁也不敢拦,那可是皇家的家奴,谁知道他们又怀揣着什么密令之类的呢?

顾衡在门口愣怔半响,终于是长叹一声,转身进去向于冕禀报去了。这一番禀报后,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鸡飞狗跳,自是题中之义,不必细表。

却来说先一步离开的苏默这边。一队人全是骑兵,队伍中又是熊又是狼的,杀气腾腾,竟是没人敢多问一句,就让苏默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

苏默最终也终于搞明白了,王义口中的岳丈不是说的韩老爹。韩杏儿虽然身为他的女人,但那是以妾的身份进的门。在这个时代,妾是没有地位的,他的家人父母自然也称不上岳丈岳母,最多就算个亲戚。如果碰上那无情的,甚至连亲戚都算不上。

王义口中说苏默的岳丈,指的却是当朝二品大员,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别问为什么王义会知道程、苏两家的亲事,作为一个皇家密探头子,这种事儿岂能瞒的过他们?更何况涉及到一位当朝国公和一位二品大员,皇家若是连这都搞不清楚的话,那才叫见鬼呢。

程敏政出了事儿,事儿也是苏默早已熟知的,正是大明中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苏默甚至还曾经就此事,特意将其绘入了亲手炮制的《天朝开运图》中。当然,那时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装逼,给自己刷金用的。

只是后来结识了唐伯虎,两人相处极是融洽,俨然成了至交好友,这份借此幸进的目的便淡了下去。

而再后来,又再杨家集遇上了不远千里来帮他的月仙大小姐,更是让他感动莫名,早已把当初那龌龊的目的彻底抛却了。

而因为他的出现,唐伯虎当初并没在京城逗留,到处去投帖拜访什么的,故而苏默还以为就此已经改变了唐伯虎的命运。甚至还曾私下暗暗发愁,日后不知怎么解释当初自己画的那副图。

可谁曾想,历史的惯性竟是如此巨大,终究还是以无可抵挡之势,生生将偏离的轨道再次扭转了回来。

而且从王义口中得知,历史虽然被扭转回来了,但却终究还是有了些改变。可这种改变并不是向好的方向改变,确切的说,是对苏默这方并没什么好的改变。

具体的改变就是,历史上这件闹得极是有名的科举舞弊案中,里面牵扯到的最主要的三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两个人。

原本是程敏政、唐伯虎,还有一个唐伯虎同乡的举子徐经,而今不知怎么的,却没了徐经牵扯其中,只剩下程敏政和唐伯虎两个人了。

还有一个最大的改变,则是让苏默出离愤怒的原因了。那就是,历史记载中,原本此次的主考官,应当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和程敏政两个人。

但是现在却没了李东阳什么事儿,改成了另一位大学士谢迁和程敏政。李东阳彻底脱开了此事,完全置身事外。据说是因为其子李兆先恰好过世,又提前曾遭至举子弹劾其和刘健阻塞言路,所以最终弘治帝另外指派了人。

这其中的改变,让苏默不得不多想了许多。毕竟,这事儿太过巧合。或许在现在许多人眼中看不出什么,认为是很正常的。但是架不住苏默来自后世,早已知道了历史走向,如此回头再来看这事儿,便轻易的窥探到了其中的蹊跷。

当然,对于李兆先的死,苏默不会去怀疑什么。毕竟,他再是怀疑李东阳,也不会怀疑李东阳为了对付他,狠戾到弄死自己儿子的地步。

他怀疑的是,那位之前弹劾李东阳的举子。这可是在李兆先死之前,便已经发生的事儿。

历史上记载也是如此,当时读到此事时,便有许多人议论过,这个大胆弹劾大学士的举子,必然有人在背后指使。否则,哪个举子敢如此傻大胆儿,马上就要考试了,却去得罪掌控自己命运的考官?吃撑了不成?找死也没有这么个找法的。

如果是科举之后的事儿,还可以理解。毕竟自己落榜了,心中怨恨,索性豁出去发泄一通也说的通。但是提前这么做,就令人不得不怀疑这货是不是神经病了。

还有几个疑点是,与历史记载相同。舞弊案的提出乃是两位给事中。一个是礼部给事中林廷玉,此人乃是礼部员外郎傅瀚的门生;另一个则是户部给事中华旭,此人虽面上没什么背景,但苏默却从早先天机的口中得知,此人和李东阳之子李兆先大有关联。

傅瀚的门生林廷玉出手还好解释,傅瀚对于程敏政的位子早已觊觎很久了。借此事指使自己的门生跳出来发难,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华旭你一个户部的给事中,这礼部大考的事儿关你屁事啊?别说什么给事中可风闻奏事,天下任何事都在他们奏事的范围中。要知道古代官场,最是讲究个派系。虽然相互倾轧的残酷,但却也谨守着某些规矩,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冒然竖敌,给自己派系招祸的。真有那种傻乎乎的,都早已成了炮灰,城外坟头的草都长的老高了。

那么问题来了,华旭这么积极,他的利益点又在哪里?他又是为了哪一派系做的这个急先锋?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啊。所以,这其中,必有蹊跷!

第641章:皇帝的惊诧

京城,乾清宫。

“什么?八百对五千,还打赢了?”弘治皇帝满脸的难以置信,直勾勾的看着下面跪着的番子,不由的失声惊呼道。

番子趴伏在地,顿首道:“是,这是大档头刚刚使人急脚传回来的消息。”

弘治皇帝稳了稳神,眼中有着莫名的光泽闪烁。从御案后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又道:“他们如今到了何处?”

番子回道:“那苏副使听说了其岳丈之事,已然脱离了使团大队,正兼程往回急赶。此刻离着京城大约百里,应当于今晚之前便可入城。我家档头跟其在一起,得此消息不敢怠慢,便先遣奴才回报爷爷。”

“哦?”弘治帝眼神沉了沉,未置可否。沉吟了下,随即挥挥手,打发了番子下去。

“莫非还是个将种……”待到番子退下后,弘治帝漫步踱到窗户前,轻声喃喃的低声道。

身后,太监杜甫勾背垂首的站在暗影中,如同一个幽灵。唯有眼中忽然闪过的一抹幽光,显示这里是一个活人。

那苏默就要回来了,前番李广假借太康公主的病情又跳出来蹦跶,可惜却最终没能达成目的。

那庞士言最终只是提了一嘴所谓的仙人,乃是一个道号天机的道士。但杜甫却知道,真正的“仙人”,可不就是这位苏副使吗。

正是有了苏默的帮助,庞士言才能立下那番大功,并成功得以晋升。如今这正主儿回来了,杂家必须要抢在那李广前面行事,不可再给李广那厮半分机会才好。

这般想着,面上却是波澜不动。作为奴才,尤其是皇家的奴才,当主子未发问时,最是忌讳主动开口。所以杜甫虽心中有了决断,却是半点声色不露。

他不着急,因为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每每在有些难决的问题时,会不自觉的跟身边人发问。倒不是真的想要从他们这儿知道答案,大多只是个习惯,类似于自问自答那种。但是对于杜甫来说,那便是一个进言的最佳时机。

果然,这心思刚放下,耳边便听到弘治帝轻声道:“大伴,你说朕该怎么对那小子?竟然如此大胆,敢擅自脱离使团,不报而归。嘿!”

他鼻中轻哼一声,话儿听上去似是发怒,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杜甫心下暗喜,嘴上却道:“这位苏副使该如何处置,奴婢是不敢多言的。不过倒是有一事,奴婢却觉得必须报知爷爷。”

“哦?”弘治帝闻言不由微微一愣,转过头来看着他,挑眉道:“何事?”

正如杜甫所料那样,弘治帝方才的问话不过就是个习惯而已,并不是真的需要杜甫给出答案。而以往杜甫在这一点上也做的非常本分,从没真的多出一言,这也是让弘治帝一直极为满意的一点。

可是今天,他却没想到杜甫竟然真的有话说了,心下也不由的诧异,不知这老太监有何话说。

“老奴偶尔听李广提及,上次他去寻所谓的仙人给太康公主来看病,实则找的便是昔日那武清县令庞士言。因为据传,庞士言当日之所以能那么快的安抚住流民,立下大功,全赖曾有仙人相助。而这位所谓的仙人,以庞士言所说,是一个叫天机的道人。但是据老奴所知,却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真正的有本事的,却是另有其人。”

杜甫说到这儿顿了顿,以便皇帝消化。弘治帝听闻事涉太康公主的病,果然眼神一亮,神色间重视起来。

“你速速讲来,那人究竟在哪里?姓甚名谁?可能寻到?他是否真能医好朕的太康?唔,庞士言吗?是了是了,朕有些印象,现在似乎是在顺天府里当差对吧。”弘治帝以手抚额,想了想说道。

杜甫躬了躬身子道:“是。”

微微抬眼看了看皇帝,又道:“帮助庞士言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此番的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苏讷言。不过其是不是真有能力诊治公主殿下,老奴却是不晓得的。只不过事涉殿下病情,却不可不使也要知晓。究竟如何,自当由爷爷乾纲独断。”

说罢,老太监又再低下头去,默默的退回阴影中不说话了。苏默能不能治好公主,又是否有那个本事,老太监是绝不会去冒头多说的。

能治好自然是皆大欢喜,有了今日这番应对,到时候论功之时自然少不了他的;

而若是治不好,或者干脆就没那本事,他却也提前打了埋伏:那都是“听”李广说的。所以就算到头来一场空欢喜,或者出了什么岔子,那也是李广的问题。

但是由此一来,至少抢了李广的先机,让李广欲要凭此进身的途径就此断绝了。老太监算计精深,只是淡淡几句话,便达到了数个目的,可谓厉害至极。

至于说由此一来对于苏默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却不是他去多想的了。一个小小的传奉官而已,完全还不够资格让老太监上心。

“苏默?”弘治帝显然没料到这事儿竟然又绕到苏默身上来了,不由的微微一愣,随即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对于这个苏默,其实真正入了他眼的,是从当时翰林侍读毛纪自武清而回,带回来的那副宇宙街画,以及那本近似于《推背图》的《天朝开运录》起。

也就是那副街画实在太过震撼,这才令的他印象深刻。甚至那本所谓的《天朝开运图》,开始时还让他有些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忌惮。

作为一个帝王,他的思维本就跟常人的角度不同。这般谶穢般的东西,可以载舟亦可覆舟。谁知道哪天这玩意儿不会被人利用,拿出来搞风搞雨、惑乱天下呢?

本朝之初,明教之事便是前车之辙。而之后,白莲教、弥勒教等等邪教,哪个不是通过这些谶穢之事蛊惑民众的?是以,当时弘治的心中,对这个苏默是提防大于欣赏的。

也就是苏默的才子之名,在当时已经甚大了,让她不好骤然下手。不然的话,怕是不会有后面的什么传奉官一事儿,而是格杀令便先到了。

不过也正是因着那图谶的缘故,也始终让弘治帝心中难决。毕竟,那其中抛开一些谶穢类的玩意儿,还是很有些东西对他大有启发。以至于后来每每遇到难决之事,都会去翻一翻看看。

直到后来苏默遇险失踪,再到英国公耍赖跑来求情,弘治帝无奈之下,便顺水推舟,委了苏默一个钦差副使的头衔。由此,苏默此人才算是正式入了他的眼中。

而再进一步给他更深的印象,便是今日接到的王义所报了。苏默竟能以区区八百人马,硬是退了蒙古名将火筛的五千大军,不论是用了什么手段,但终归是胜了,这叫让弘治帝对这个小家伙的兴趣忽然大增了起来。

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正琢磨着苏默和程敏政的关系,以及他身后牵扯的朝中几个勋贵的背景时,老太监杜甫又给了他一个意外:这苏默,或许竟还有传说中的仙家手段!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没有点诡异的手段,何来的那副宇宙太空图?又何来的那本晦涩难懂的《天朝开运录》?这个小子,看来有些个意思啊。

弘治帝默默的想着,心中之前的想法,不知不觉中又有所变动。

对于此次科举舞弊一案,其实他心中并不是毫无所知。程敏政是不是冤枉的不好说,但其中绝对有蹊跷却是一定的。只不过作为一个皇帝,必须在此事发生后,先拿出一个姿态来,这才有了将程敏政拿问调查一事儿。

无论程敏政在这次案件中,是不是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他始终是整个事件的中心。拿下他,既能暂时对外有个交代,也可借此让某些人跳出来,便于他躲在旁边观察。

至于说由此对程敏政公是不公,又或者那个叫唐寅的举子会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堂堂大明天子行事,还不需要向谁去交代。但有所偏失,待得日后自会从别处补偿就是。

可这个苏默听闻此事后,如此风风火火的冲了回来,究竟是欲要弄哪样?他此番的举动,又跟身后那几个国公有没有关系?

作为一个帝王,他从来不惮于从最阴暗的角度去揣测。这不是他自身阴暗,而是他身处之高,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的无奈而已。

可如今,忽然得知这个苏默竟或许是能救自己闺女的人,原先那番算计就要再思量一二了。

他是帝王不假,但也是一个父亲。甚至和历朝历代帝王比起来,他更重亲情。这从他始终只守着一个张皇后,坚决不肯再纳别的妃子一事上,便可见一斑。

昔日未登基前,张皇后与他相依为命,整日介在惊惶恐惧中挣扎,这份不离不弃的情分,才使得他最终能坚持到最后坐上这个皇位。而他和张皇后的之女,除了一个大儿子朱厚照外,再无其他,也让他对眼下这个襁褓中的小女儿,充满了爱怜和宠溺,便是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想法子保住这个小生命。

作为富有四海的帝王,他可以一言而决他人的生命,但对于自己闺女的性命,却只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仙道,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但他,别无选择。

“程敏政现在哪里?”他心中千般思绪转念而过,半响后,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应还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老太监杜甫轻轻的答道。

弘治默然了片刻,随即淡然道:“去,传朕口谕,将程敏政转吏部大牢,着吏部、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诸部合并共审。在没有进一步证据前,不得动刑!”

杜甫目光闪烁了下,躬身应是。

弘治沉吟了下,又道:“派人去城门候着,一待苏默入京,即刻传其觐见……算了,再等等。嗯,让厂卫着重盯一下英国公府,还有程府那边。有何消息,速来回报!”

杜甫再次应了,稍稍等了一下,见弘治帝摆摆手,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招来一个小黄门,低声嘱咐了一番。小黄门躬身应了,转身跑了出去。

目送着小黄门的背影消失,杜甫脸上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心中暗暗道:苏讷言,此番杂家却是帮了你好大一个忙,但望你莫使杂家失望啊……

第642章:归来

京城,城东,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缓缓停靠在一户深宅大院后门。随着车子的停稳,车厢帘栊一掀,从里面跳下一个面容白皙的小子。

小子下车后,机灵的四下打量了几眼,这才转过身来,从车厢中摸出个小杌子,随后伸手进去,搀下一个身着兜帽长袍之人。

这兜帽长袍人一看就是个富贵的,只是不知为何,却又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先下车的小子待这人下车后,麻利的将小杌子收起,然后又再次爬上车钻了进去。从头到尾,两人之间并无半句交谈。

等那小子重新上了车,驾车的马夫轻叱一声,那马车便缓缓而动,径直离开,转个弯儿后不知了去向。

目送着那马车离开,后下车的兜帽人这才转身而行,却是并没进眼前这个宅院,而是径往后绕,一直走了约莫两三百米远,在另一处宅院的一个小门外停住。

抬起头来左右看看,这才举手轻轻敲门。那敲门声显然是带着某种节奏,忽急忽缓的。

片刻后,里面门后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小门打开,露出一张苍老呆滞的面孔。目光在来人身上略一打量,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兜帽下却是一张苍老无须的脸孔。

若是杜甫杜公公在此,定要大吃一惊,因为这张面孔不是别个,正是他心兹念兹的另一个大太监:李广。

一个宫内的大太监,竟然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跑到城东一处宅院来,这事儿要是被人知道了,怕不知将要引起多么大的波澜来。

而看清李广面容的开门老人,却似乎并不知道李广的身份似的。只是呆然的瞄了他一眼,便将身子侧开,将他让了进去。随后目光在左右逡巡一圈儿,便返身将门关上。

随着小门的关闭,整条胡同便又重归静寂,便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李广为什么来这儿,又是来见谁、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足足有个把时辰后,仍是那个老仆相送着,李广从小门中闪身出来。仍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对着老仆略一躬身,这才转身仍往之前下车处走去。只是此番步履之间,似乎是多了几分急促,不复先前来时那般从容。

那老仆对于李广的礼让似乎并无所觉,甚至连个回应都没有。也不待李广走远,便木然的将门关上。

这一幕若是落到知晓李广身份的人眼中,怕不是要惊掉了下巴。堂堂一个大内太监首领,竟对着一个下人施礼,偏偏那下人还爱答不理的,这真真是细思恐极了。

那老仆关好门,回身穿过两重院落,一直往后面而去,只听得脚步声橐橐,却是再也看不到人影。这个院落外面看起来不算大,却竟是里面如此深阔,竟不知深有几许,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秘。

在极深处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苍老的身影正盘膝而坐。对面摆着一座香火缭绕的佛龛,慈祥宁静的观音大士微阖双目、宝相*。

按说这一幕应该是极和谐宁适的场面,但是一个老男人来拜观音,却偏偏透出一股子诡谲的感觉。要知道,这个时代,拜观音的多半都是妇人女子,或求姻缘或求子女的,男子拜观音的却是从未所见。这算是第一怪了;

而第二怪,便是观音佛龛前立着的一块牌位。只是奇怪的是,那牌位上却一个字也没有,也不知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可偏偏那牌位雕刻精细,粉金饰银,暗示着牌位主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若说这两样还只是古怪的话,那第三样可就令人震骇了。因为那整个灵位四周,围着的布幔竟是用的明黄之色。而天下能用这种颜色的,便唯有一家。那便是皇家!

一个普通人家,竟然在家中擅自使用禁忌的颜色,一旦传闻出去,足以被诛九族了。

这屋中种种怪异,再加上灵位前的那个古怪的老人,愈发让整间屋子都透出一股诡异来。

“你……太过了!”

良久,忽然一个声音凭空响起。伴随着声音的响起,屋子里似乎忽然有了一阵微风吹过,使得高挑的烛火都一阵的摇曳。

而这个声音的来源处,却是空无一人,只是隐隐的似有一丝透明的波纹晃动着。

听到这个声音响起,一直默默的坐在灵位前的老人蓦地睁开眼睛,但随即却又再次缓缓阖上,轻哼一声道:“过了?老夫却觉得还远远不够!再说了,那人应该确实是得到了神石之力的加持,便算不得普通人了。老夫对付他,也附和规矩,有何过了之说?”

那声音微微一窒,忽然怒道:“你当记得,咱们这一脉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你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当初选了你,简直就是瞎了眼。那人即便是得到了神石之力,但对我等之事并无妨碍,你频频出手,难道不是为了借机挑事?你这……”

“够了!”那声音不等说完,便被老者忽的嗔目喝断,“老夫如何行事,自有老夫的道理。你既然知道自己瞎了眼,那就该有瞎了眼的觉悟。你当自己还能像之前那样干涉我吗?哼,你若是识相的,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牌位就是。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念旧情。那样的话,大家一拍两散,你们这千万载的传承就此断绝,却须怪不得我了。你好自为之,好好思量思量吧。”

那声音半响没有回应,也不知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真个被吓住了。直到老半响后,才幽幽传来一声叹息,涩声道:“你,会后悔的!”言罢,声音袅袅散去,再不闻半分声息。

老者眼角抽搐几下,目光在牌位上凝视着,眼中神色又是爱怜又是宠溺,便仿佛是面对着最刻骨的恋人一般。嘴中喃喃的低声道:“后悔吗?是的,我好后悔,后悔当初不该一念之慈,竟让你落得这般下场。我好后悔,好后悔。不过没关系,我会将这种后悔也让他们去一一品尝的。不,我要他们更百倍的去品尝!那人回来了,好戏,就要开锣了,你不要急,安心等着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你便总是喜欢这些的对不对?呵呵呵,嘿嘿嘿……”

声音忽高忽低,显示着老者极不平复的心绪。那似自语又似倾诉的言语,便好像真的面对着某个人在说一般。及到最后,却神经质般的笑了起来,如癫如狂。

半空中,再次传来一声轻叹,随即不复再闻……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西大门外,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士正风驰电掣而来。远远的望见了那高耸的城门楼时,才在领头之人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覆头的兜帽放下,露出苏默清秀的脸庞。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笑容,更多的是几分疲惫和冷然。这一路的疾驰,饶是他身俱生命元气的滋润,此刻也有些疲乏了。

“终于回来了……”他低声喃喃的念叨了一句,随即一拍汤圆的大脑袋,示意继续前进。

坐下大尾巴熊低低嘶吼一声,极力昂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眼神中透出无尽的好奇之意。

它一直生活在秘境之中,何曾见过这般雄伟的建筑?便是随着苏默到过蒙古王庭,也见识过王庭的热闹,但蒙古的王庭又如何能与中原的都城相比?别说是大尾巴熊这个异兽了,便是没来过京师的人,初次来这京城,也会被那份雄奇壮丽震惊的。

而与汤圆成对比的是,狼王太阳却是满眼满身的警惕。浑身都紧绷着不说,连额间那撮儿金毛都有些竖了起来。

它是草原上的王,对于人类,在它的印象中,除了某些时候与食物等同外,更多的就是伤害。如今身处在这么多的人类当中,这让它极为不安。

多多从苏默的肩头上钻出,叽叽叽的叫了几声。苏默听了,冷峻的脸上也不由多出了几分笑意。

别人听不懂多多叫声的含义,他却是明白的。多多这家伙正摆谱儿,教训自家这个新认的小弟呢。嘲笑它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

一只鼯鼠,居然嘲笑一只狼,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有喜感。衣领的另一边,金甲偷偷探出两只触角来,轻轻颤了颤又猛的缩了回去。

多多的到来,让它的藏身之地暴露无遗,甚至连领地都没强横的占去了大半。

可是它却半点想法不敢起。这个恐怖的家伙,身上有着不下于主人的气势,甚至还犹有过之。这让金甲极是惊恐,但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它明明理智上知道自己该远离一些,但潜意识中却又驱使着它去接近。这古怪矛盾的感觉,让金甲简直快要疯了。

多多却哪管它们如何想的,此刻的它很是兴奋。离开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还是跟着主人一起回来的,这让它欢喜的如要炸开了一般。

它想念杏儿、想念卫儿、想念小七,想念福伯,想念好多人。作为一个最早跟随苏默的伙伴,它俨然已经将这些人视作最亲近的人了。更因为神石的改造之力,让它开智明窍,便说算是一个人也差不多了。

而此刻,也正是如此,便如人一般,游子归来,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杏儿姐姐她们都好吗?自己独自跑出去,她们会不会还在生气?

京城外面,一只小鼯鼠望着远方,思绪万千,心潮起伏。

第643章:料事如神程妹妹

队伍越行越近,渐渐离着城门不过里许远近,附近来往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于是,不由的纷纷瞩目不已。

不怪人家侧目惊惧,主要是这队人实在有些与众不同了。个个虽然一身的风尘之色,脸上也多带疲惫之意,但是却隐隐有股冲天的煞气。

这还不说,更主要的是,队伍中竟然还有一只古怪的熊……呃,那是熊吧?不过这怎么长着一根辣么长的尾巴呢?这一身白色的皮毛就从所未见了,竟然连尾巴都与众不同,实在是诡异至极了。

好在还有苏默端坐其上,显然是被驯服了的。否则的话,单就汤圆这卖相,怕是就要引发一场骚乱了。

至于说还有一只银白色的巨大狼王,好吧,乡人愚钝,却是把其当做了一只狗了。当然,这只狗体型稍稍过于大了些。不过看上去只是觉得凶恶威猛些,反倒是没让人有太多的惊惧。

一路之上多有人指指点点,尽皆躲往路旁议论着,倒似是夹道欢迎一般。

大尾巴熊不通世事,只是觉得热闹,不由的大为兴奋。嘟囔道:“苏苏……好多虫子。虫子……喜欢汤圆……高兴……”

苏默就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夯货傻乎乎的,还道人家喜欢它。若是被人知道它叫人家虫子,怕是分分钟要被人打死了。

不过倒也懒得解释,到了这首善之地,日后不知要见多少人,能留个善意的印象倒也不错。

只是他不说,多多却是不肯消停。这小鼯鼠跟着人在一起很久了,已经能听懂很多话了。当下便打开嘲讽模式,开始给大尾巴熊科普起来。

结果就是,大尾巴熊听说人家是说他长的怪异,并不是它以为的喜欢,当即便垂头丧气起来,甚至连耳朵都耷拉了。

这太打击了有木有?歧视,这*裸的是种族歧视!大尾巴熊表示很受伤。

多多打击完了大尾巴熊,又将矛头指向狼王太阳。说人家把它当成一只狗狗了,而且觉得它是一只很高大、很威猛的狗狗。

太阳就暴怒了。你丫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有见过这么高大上的狗吗?那些个汪星人,如何能与伟大的太阳大王相提并论?太阳大王可是王呢,草原和大漠之王!长生天的宠儿,苍狼之神的使者。

好吧,拜草原各族之赐,太阳大约能听懂些简单的蒙语,那句式词法都是满满的草原味儿。甚至连长生天和苍狼都知道,太阳为此很有些优越感。却哪知,这却又成了多多讥讽它是成乡下土包子的佐证之一了。

唯有金甲鬼祟,不肯冒头。相比于汤圆和太阳,金甲却是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那可多的多了,这点小场面并不足以让它有多少惊讶……

好吧,其实是作为一只前身是屎壳郎的存在,它那点儿可怜的智慧,根本不足以让它对粪球之外的任何事物留心……

几个宠物吵吵闹闹霎时热闹,但是显示在外的,便是熊吼狼嚎鼠叽叽的,这顿时惹的四周一些家畜牲口惊慌起来。

于是,城门口瞬间热闹纷乱起来,很快便引起了守门士卒的注意。在一个看似是头目的带领下,各提刀枪围了过来。

其实早在苏默一行出现在视线中时,城门楼上便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见他们打的是大明的旗号,又早早在离着很远的地方便减速慢行下来,人数也其实并不多,怕不早就闭门示警了。便是如此,也已经有人飞马去向城内通报去了。

苏默看着几个满脸警惕向自己围过来的士卒,不由的便抚着额头叹口气。

这帮坑主的货啊,就可劲儿的闹腾吧。看吧,终于把人给招来了不是。本还想着低调行事的,毕竟自己可是擅自先回,并没提前通禀的。这下好了,便想低调也是不可能了,否则的话,就自己这队伍的怪异,怕是很难顺顺利利的入城的。

这么想着,那几个士卒已经围了过来。只是几人都有些神色不定,看向汤圆和太阳的眼神中,大有畏惧之色,相互推推搡搡的,谁也不肯先向前来,但站位却正好挡住了去路,倒让苏默等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身后蒙简靠过来,低声问道:“公子,要怎么办?要不,不如我带着他们先在城外寻地安置了吧。毕竟,未奉旨意擅自带兵入城,若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儿,那可是能靠上谋逆大罪的。公子不可不防。”

苏默猛省,旁边庄虎也道:“是啊少爷,大明律可是有明文规定的。非经许可,除登记在册之护卫队外,外来兵马不得擅入。否则,罪在不轨,诛。”

苏默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既然早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说?现在却来放些马后炮有个屁用!”

庄虎和蒙简便都讪讪的。你老人家当时跟疯了似的,只逼着大伙儿急急赶路,谁还能想到这些?这下却来怪咱们,冤不冤啊我们。

正纠结着,想着索性豁出去打出钦差旗号来。忽然旁边转过一人,冲着苏默先是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身往那几个士卒迎去。

众人微微一怔,随即胖爷几个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儿,脸上都露出轻松的神色。

这个人,除了蒙简外,其他人都认识。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跟在程月仙程大小姐身边的管事,安叔。

安叔忽然出现在这儿,显然程大小姐应是先一步回来了。想想也是,程敏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作为女儿的程月仙便再是不舍情郎,也不可能继续呆在外面了。

况且到了后期,苏默的消息陆续传了回来,程月仙再留在塞外也是没有必要了。

不知安叔过去说了什么,只是向这边指了指,又往另一个方向示意了下。众人循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却见不知何时,一队打着西域商号的商队,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见到这边人看过来,便有人笑着点点头。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貌似自己这个未来的大房,真的很有些小诸葛的风范啊。即便在这种时候,仍然能未雨绸缪,竟不知何时早安排了这么一手妙着等在这里。

这且不说,单就找了这么一支西域商队的手笔,便省却了再去解释奥利塞斯等人存在的麻烦。这份精细处,又是一种难得的智慧。

身边胖爷也低声赞道:“少爷,咱家这位少奶奶,大才啊。”

庄虎、唐猛等人便纷纷点头,俱皆戚戚焉。

安叔很快跟几个士卒交涉完毕,随后塞过去个小袋子打发了士卒,这才转身走过来。到的近前,上下打量了下苏默,随即微笑颔首道:“姑爷一路风尘,辛苦了。也不枉小姐奔波千里,一番苦心了。”

苏默就连连咳了起来,现在就喊上姑爷了,会不会太快了些?介个,伦家还没准备好呢……

于是,干笑两声,抱拳施礼见过,嘴上却扭捏道:“哎呀,现在就这么喊不好吧。你看,我这连牙都还没刷的……呃,再说了,那啥,我现在还小呢……”

噗通!旁边一声闷响。众人诧异,扭头看去,却见胖爷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尴尬的重新往马上爬去。

“咳咳,那啥,赶路赶的急了些,委实太过疲惫。嗯嗯,太疲惫了……”胖爷讪讪的解释着。

众人就都面色古怪。你一个超级大高手,竟然能赶路疲惫的从马上掉下来,连我们都没事儿好不好?这当咱们都是傻子呢吧。

安叔脸颊狠狠抽搐了下,心下是复杂万分。这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仆从啊,都是瞪着眼说瞎话的高手啊,这连无耻都也是一脉传承的。

主子能恬不知耻的说出自己还小这样的话,仆人竟也能把糊弄人说的理直气壮,真也是没谁了。

你妹的,你还小?怎么在宁夏纠缠咱家小姐时不见你说自己还小?现在喊姑爷不好,那你当时没事儿就钻咱们小姐的车子里时,怎么不觉的不好了?

安叔实在跟这帮牲口没话说了,只是苦笑着叹口气,摇头道:“走吧,先进城再说。小姐早料到姑……咳咳,苏公子得了消息,怕是会等不及就先回来。所以特意着老夫安排好了人手,已经在这儿等了两日了。”

“哦,仙儿妹妹是何时回来的?程大人那边又是怎么个情况?”苏默点点头,招呼着众人边往城中去边向安叔问起来。

安叔嘴角就又不可抑制的狠抽了几下。你妹的!你能装的再假点不?喊咱们老爷程大人,那你凭啥喊咱家小姐“仙儿妹妹”啊?叫的这么亲热,真的好吗?

安叔心里腹诽,嘴上却不露声色,便将事儿大体说了说。所说的大都跟王义所言差不多,只是某些地方却是一带而过,显然有所规避。

苏默便不再多问,知道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安叔也不可能说的太清楚。

至于程妹妹,果然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回来了。不但程妹妹回来了,便是张悦、徐光祚和徐鹏举等人,现在都已经在京中了。

只不过说起这事儿来,安叔似乎迟疑了下。苏默敏锐的捕捉到了安叔的表情,心下不由一愣,试探着问道:“安叔,可是有什么不妥?”

安叔沉默了下,片刻后叹口气,轻声道:“公子,据说当日你失踪后,令尊大人他……他也去寻你去了。但是,却至今未回……”

什么?!

苏默猛地站住了,两眼瞬间瞪大了起来,整个人如遭雷噬。

第644章:老爹也疯狂

老爹失踪了?!

这一刻,苏默忽然觉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似乎是惊慌,又似乎空落落的,同时还伴随着一股暖流。

一直以来,他只是把这个老爹当做一个游戏里的人物。说亲情不是没有,但总是感觉好像差点什么。然而在这一刻,他才忽然发觉,原来在自己的心中,那个有些虚荣的老爹竟早已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究竟怎么回事?可有什么线索没?”他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向安叔问道。

安叔点点头,不过却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往前看了看,道:“姑爷是先回英国公府,还是如何?”

苏默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显然老爹失踪这事儿,里面还有别的事儿。否则安叔不可能这样问,这样问的意思就是说这里不适合说这些事儿。

略微沉吟了下,点头道:“便先去英国公府吧。毕竟小侄的一些朋友都在那边,先过去打个招呼才是礼数。待得稍事洗漱,小侄便过去登门拜访,还请安叔代向程家伯母和月仙妹妹提前知会一声。”

安叔点点头道:“也好,那老奴便在那边恭候姑爷了。”说着,冲苏默一抱拳,转身而去。

苏默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这才招呼众人往公爷府而去。只是刚走出没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喊他。转身看去,却见正是东厂档头王义带着几个随从,一头大汗的追了过来。

苏默眼神闪烁了下,待他走近,淡然道:“王档头有何见教?”

王义大喘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了气息,这才苦笑道:“苏公子,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苏默挑眉道:“自然是回国公府了,还能往哪里去?”

王义就摇头,叹气道:“苏公子,不是咱家说你。你如今身上还有皇命未交,应当第一时间先去复命才是。英国公那边,便打发其他人先去打个招呼便可。否则被御史们知晓,怕是大为不妥。”

苏默沉默了下,皱眉道:“我这一身风尘的,这样去面圣好吗?怎么也得梳洗一下吧,若不然被人参个冒犯君王岂不冤死?”

王义摇头道:“不不不,此一时彼一时也。再说了,便是到了大内,面君之前也自会有人伺候公子洗漱打理的。”

苏默就眯起眼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王义被他看得窘迫,不安的将目光转开,干笑两声道:“苏……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默的脸上似笑非笑,歪头道:“什么时候,王档头和在下有这般好的交情了?竟然事事都为苏默想到了前面,这叫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这个死太监,这般着急的让我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苏默才不信他真的那么好心。两人别说没那个交情,甚至还隐隐有些龌龊。当日在武清,自己可是没少得罪他。

至于说王大档头着实是个完整的男儿,并不是太监,苏老师表示嗤之以鼻。后世说起东厂西厂什么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太监。比如魏忠贤、比如曹少醇什么的。所以,跟着太监混的小弟,不是太监也是太监。即便今日不是,他日必定也是!

好吧,这是苏老师的执念,可以完全忽略。

只是苏默这明确表示怀疑的话,却让王义面色微微变了变,眼神微微闪烁了下,干笑道:“苏公子,这话怎么说的。王某一向对公子敬佩有加……”

苏默摆摆手打断,冷笑道:“行了,你不用多说了,如何行事我自有道理,就不劳王档头费心了。”说罢,再不理他,转身便走。

王义还待再追,旁边几个瑟雷斯战士已是怒目而视,手按在了腰间斧子上。

王义咽了口唾沫,只得无奈停步。这些个罗刹亲兵的厉害,他可是亲眼看见过。知道他们除了苏默的话外,谁的面子也不会给。若是自己真的不顾不管的追过去,这帮罗刹鬼却是真敢拿斧子砍他的。

眼看着苏默的身影渐渐不见,王义无奈,只得悻悻的唾了口,转身去了。心里却琢磨着,之前李公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让自己务必想法儿立刻让苏默进宫,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摸摸袖子中的那块大银,他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貌似自己一时贪心,犯了个错误。

那李公公何等人物,为何要对苏默这般上心?还如此急促的让苏默进宫。若真着急的话,他来出面岂不更好些?何以用得着贿赂自己出面?

听说他一直跟陛下身边的杜公公不对头,怕不是自己不小心搀和进他二人之间的斗争里去了?这般想着,顿时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得袖中那锭大银,这一刻是如此的烫手,一时间面色青白不定起来。

不提王义这边心中猜疑,却说苏默一路疾行,不多时便看见前面几个人纵马而来。远远看到他们这队人,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抢先纵马而出,及到近前,不待下马便大声叫道:“老大,你可终于回来了。”

苏默凝目看去,却不是徐鹏举是谁?那后面跟着的,正是面含微笑的张悦,以及一副高冷范儿的徐光祚两人。而再后面一人,却是满面激动之色,正是他的家卫统领石头,还有小七两个。

苏默微笑着从汤圆身上下来,上前给了徐鹏举狠狠一个拥抱。徐鹏举夸张的大叫起来,哀嚎道:“不要,不要啊,我不好这一口的……”

苏默大笑着将他一脚踹开,又再向前,逐一和其他几人拥抱了下。他这般行为,在后世自然是一种极亲热的表示。然而在这个时代,两个大男人的这般相拥,那就真是有问题了。

只不过苏默也是情绪激荡,只顾着激动忘了这茬儿。果然,张悦等人固然是面色古怪、身子发僵,路旁行过的人也是纷纷侧目不已,俱都脸现暧昧之色。

其中一个士子打扮的甚至以袖掩面,狠狠的啐了一口,满眼都是鄙薄之色。

张悦等人大囧,徐鹏举却是狠狠的反瞪回去,冲那士子竖起一根中指晃了晃。眼见着那士子满脸的迷茫,这才哈哈大笑着转过头来,与苏默勾肩搭背的说笑起来。

“听闻哥哥回来了,大伙儿便要都出来相迎。小弟觉得不好太过张扬,便给安抚住了,只我们哥几个来了,哥哥却是莫要怪我等失礼才好。”

待到双方引见完毕,一边往回走着,张悦一边低声跟苏默解释道。以两人如今的关系,按说不必这般客套。但是苏默终归是第一次上门,有些礼数还是必须尽到的。

苏默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左右看看,见都是自己人,这才轻声问道:“悦哥儿,可有家父的消息?”

张悦笑容一沉,沉默了下才缓缓摇头,叹道:“叔父的行踪飘忽不定,只是据闻似乎在南边出现过,但那是数月之前的事儿了。之后,便再无人得知……”

苏默心中顿时一沉,张悦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又道:“不过哥哥倒也不必担忧。据见到过叔父的人说,叔父身边似乎有几个极厉害的人在保护着,想来安全不是问题。家父也曾说过,以你苏家昔日在江湖上的地位,苏叔父既然敢外出行走,就必然有所依仗,人身安全不必多虑的。”

苏默微微一怔,“我爹身边有人保护?可知是些什么人?”

张悦沉吟了下,低声道:“不好说。那些人个个都一袭黑袍,蒙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但传回消息的人说,那些人身手极是诡异,飘忽如风,只是瞬间便闪过去了。咱们传消息的人也是偶然有风吹起叔父的兜头,这才认了出来。只是再想追上去时,却遍寻不见了。”

苏默闻言,眸子霎时狠狠的缩了缩,下意识的就摸了摸手上中指戴的那枚戒指。

自打听闻嘉曼和何老爷子说过的三大隐脉的事儿后,他便知道苏家与其中之一,或者甚至是两方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此刻听到“黑袍兜帽”人,立即便想到了昔日在杨家集外的那晚,自己遇到的那些人。而那些人后来他也知道了,就是三大隐脉中最诡异的一脉:裁决者。

老爹当日让张悦第一次来寻自己时,给了他现在佩戴的这枚黑漆漆的戒指,曾说过这是祖传之物。他后来曾仔细再三看过,最终发现了上面的图案中隐藏了四个字:暗尊行印。

这些线索连接起来,那老爹身边那些个黑袍兜帽人的身份,便可呼之而出了。

怪不得安叔提起此事时,言语模糊不清,不肯在外详细说明。若是果真涉及到三大隐脉之事,如此便也说的通了。

不过如此一来,苏默倒是真的松了口气儿。正如张悦所言,种种迹象显示,虽然不知道自己苏家和那些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但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绝对没有敌意,致少目前是如此。

那么,老爹的安危,确实是暂时不用担忧了。只是不知这没谱的老爹疯到哪里去了,不明归期终是让人放心不下,着实让人气恼。这是搞毛?上演老爹也疯狂吗?一出门就撒了欢儿了,太不着调了。

这一刻,苏默忽然有些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了。虽然明知自家孩儿安全无虞,但那种担忧思虑之心,却仍是难以尽释。

不过终究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了,苏默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遂又问起程家之事,以及唐伯虎如今的情况。

听闻苏默又问起这事儿,张悦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叹口气欲待再说,却听得前面真真欢呼之声。循声看去,却见不知不觉中,竟已到了家门口。

此刻,一大帮子人拥在门口,眼见他们一队人过来,顿时发出阵阵的欢呼大叫声。其中一个稚嫩的童声最是响亮,苏默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个小人儿正在那蹦着跳着,连连挥动小手,可不正是小卫儿吗。

苏默哈哈大笑着跳了下来,大步向前迎去,先是一把将卫儿抱了起来,使劲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两口,这才扭头望去。

那里,一个俏丽的身影茕茕而立,此刻正满脸泪水,捂着嘴凝目望着他。那眼中,情火如同喷薄的火山也似,便要连天都要烧穿了……

第645章:家人

今日正值望日,英国公张懋上朝去了不在家。张懋老妻早丧,所以家中倒也并无其他长辈,倒是免了苏默一番礼数。

进的里面,迎面又是一堆人迎了上来。苏默闪目看去,却是老福伯和石悦等人。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满脸都是激动之色。正是多时不见的楚玉山和小七两个。

一见苏默进来,两人便抢步上前,噗通跪倒。齐齐叫道:“少爷(公子)”。

苏默先是对着福伯好石悦抱拳打了招呼,这才转身将两人扶起。摸了摸小七的脑袋,笑道:“好好,半年未见,倒是壮实了许多。”

小七便腼腆一笑,低下脑袋。

苏默又看向楚玉山,拍了拍他肩膀道:“玉山,好久不见了,在这可还习惯?”

楚玉山擦拭了下眼角,点头道:“还好,赖国公爷和小公爷关照,一切都好,就是想念少爷的紧。刚才忙着安排宴席,未能出去相迎少爷,还请少爷见谅。”

苏默哈的一声,摆摆手道:“哪有那许多讲究?”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奇怪,怎么竟是楚玉山安排酒席?要知道,这里毕竟是英国公府,楚玉山却是自己的人,分属客座,他在人家家里安排酒席却是大大失礼的行为。

旁边张悦看他眉角一挑,便知道他误会了,当下哈哈一笑,上前笑道:“哥哥可是不知,玉山稳重,极得我爹看重。索性都是一家人,便委了他一个管家的名头。这宴席准备之事,可不正是他份内的吗。只是未曾先和哥哥招呼,经过哥哥允许,失礼之处,哥哥可莫要怪罪。”

苏默哦了一声,颇是惊喜的看了脸色尴尬的楚玉山一眼,笑道:“这有什么怪罪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对楚玉山点头道:“不错,好好做事。既然伯父和悦哥儿看的上你,就莫让他们失望。”

楚玉山连忙应喏,躬身道:“玉山晓得的。”

两边说着话,却见小七目光直往一边瞟。苏默循着他视线一看,不由莞尔。原来那边却是多多正指挥着大尾巴熊和太阳两个,跟卫儿玩在一起,惹得卫儿咯咯笑个不停。

小七年纪虽大了卫儿许多,但却终究也是个孩子。见了这般稀罕的一狼一熊,心里早痒痒的不行,哪能不被吸引住?只是碍着礼数和之前的身份,却终是不敢如卫儿那般恣意。

苏默拍了他小脑袋下,笑道:“去吧,去和卫儿他们一起玩吧。这里我们长辈说话,没的闷坏了你。”

小七便红了脸,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有心申辩两句,但终是忍不住那边的诱惑,扭捏的冲苏默又施了一礼,这才讪讪的往那边移步。待到见苏默几人真个不理他只往里面去后,这才低低欢呼一声冲了过去。随即,便传出一串儿欢快的笑声。

旁边福伯捋须笑道:“是个不错的孩子。”

苏默也笑道:“是。”说着,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杏儿,低声道:“你要不要过去一起?我记得你可是最喜欢这些的。当年初见多多时,可是连我都给靠边站了。”

韩杏儿听他说起当日之事,不由的脸上浮起红晕,眼中却闪着甜蜜喜悦的光泽。往日种种如在眼前,便好像只在昨日一般。想着这半年多来的思念和担忧,如今爱郎终于回到了身边,心中便如要欢喜的炸开了一般,满是幸福。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度娇俏的给了他个白眼,低声道:“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刚回来,我在后面烧好了水,待会儿先伺候你洗漱完了再说。”

苏默便嘿嘿低笑了两声,暗下里偷偷伸过手去捏了捏那小手,惹得韩杏儿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两人早在武清时,便除了最后一关未过外,其他的莫不已经尝试过了。苏默笑的猥琐样儿,杏儿哪还不明白这个无耻之徒想到哪里去了。当下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慌忙甩脱那只咸湿手,转身跑开了。只是跑到转角处,却又回头凝眸一笑。

众人早将二人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徐鹏举搞怪,长长嘘了一声。便是连徐光祚那酷酷的脸上,都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

“默哥儿一路奔波,怕是乏的紧了。且先去吧,洗漱一下便来用些酒食。其他人也都散了吧,日后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家里没有长辈,福伯便当仁不让的开了口。他虽仍是顶着仆的名头,但是无论是在国公府还是苏默那边时,谁都没真把他当做过奴仆。他这会儿发了话,众人便轰应一声,各自散了。

自有下人领着众人往各自住处而去,蒙简等人自然是客房。给苏默准备的地儿,却是在后面的内院之中。显然在这里,英国公父子是真的将其视为自己的家人了。

苏默心中感念,一路转过数个回廊,直直穿过了两重院落这才停下。

大明礼制,皇家九重;王,七重;国公则为五重,其下则又减。不过这规矩却早已名存实亡,少有人真的去守。别说那些个侯、伯之类的,便是民间一些大富之户,也多有七八重的,只是没人真个多事去管罢了。

苏默停步的地方是一处僻静的独立小院儿。门口处,杏儿正翘首相望,见他过来了,抿嘴一笑,白了他一眼,转身挑帘进去了。

那下人便识机的笑了笑,躬身一礼后返身去了。苏默心中火热,不由的脚下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屋中热气蒸腾,两个火盆烧的旺旺的。中间地上摆着一个大木桶,白雾缭绕之中,一个曼妙的身影正俯身探试着水温。从后看去,纤腰如素,小臀挺翘,朦胧中玲珑的曲线毕现。

苏默抢上两步,从后一把抱住,就觉得那怀中的娇躯微微一颤一僵,随即便软了下来。

“想我了吗?我好想你。”苏默深深吸口气,嗅着那鸦发间的清香,嘴中似是呢喃又似是*般的轻声说道。

韩杏儿整个人都软的站不住了,只觉得心下发颤,直若深透进灵魂一般。

抬起两段白藕也似的玉臂反手搂着男人的脑袋,努力的将欣长的脖颈向上伸展着,迎合着男人的侵略。口中也如梦呓般喃喃道:“想的想的,日也想夜也想。真好,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炽热的情火,在这如泣如诉的低语中彻底爆发。小别胜新婚,两人在这一刻,都将一切矜持彻底抛开,尽情的向对方索取着。

随着喘息声的越来越急促,身上的衣物也在急速的减少着。最终只剩下两具大半裸露的身躯互相纠缠着,厮磨挨擦……

直过了老半响,情欲的火焰终于稍稍平复。韩杏儿满脸潮红、星眸迷离,整个人软的似一摊软泥一般,便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此刻两人早已滚到了榻上,苏默精赤着上身从后拥着她,一边继续抚摸着那锦缎般的肌腴,一边将此行的事儿捡着有趣儿的说给她听。

两人这一番纠缠,虽仍是未真个颠鸾倒凤,却也有种淋漓尽致的酣畅。这却要拜苏默后世时丰富的小电影经历所赐了,个中手段,直叫韩杏儿死去活来,偏又欲罢不能。更不要说一些姿势动作,简直让韩杏儿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口咬死这冤家才好。

此刻听着他喁喁讲来一路的经历,偏那只怪手仍不老实,不由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终于是受不住劲儿,抬手拍开了那只魔爪,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苏默却哪里肯放,一待她刚刚起来便又将她拖了回来。几次三番后,韩杏儿彻底没了力气,不由的哀哀求饶起来。

正闹的欢实劲儿,却听外面有下人高声呼叫,道是前面酒宴已经摆好,请默少爷洗漱好了便过去赴宴云云。

如此呼喊几遍后,才渐渐没了声息。屋中两人早在外面呼喊时,便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着衣。待到下人去了,韩杏儿忽然惊呼起来。

苏默一愣,转头看她。韩杏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羞急道:“这可怎生是好,水都凉了。”说着,便欲要去喊人来重新换水。

两人打从见面就忍不住纠缠在一块儿胡闹,谁还顾得上洗澡水?这不知不觉的,那桶水早已凉的透了,苏默却压根没来得及享用呢。

眼见韩杏儿急的团团转,苏默哈哈一笑,上前抱住她笑道:“凉便凉了,这有什么?我在草原上时,别说这般凉的水,便是雪水都一样用惯了。”

说罢,俯身就着那半凉的水,掬来简单的净了面,又从桌上端起凉茶漱了几口,这才放下茶杯转身笑道:“你瞧,这不就搞定了?”

话刚说出,便见韩杏儿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不由的一怔。上前轻轻拥住她,柔声道:“又怎的了?”

韩杏儿使劲的抱住他,仰脸看着他略有些黑了的脸庞,抬起小手轻轻抚着,一遍又一遍,哽咽道:“你在外面竟吃了这般多苦,我……我……”

苏默怔住,随即笑了起来,“我道怎的,竟是为了这个。这有什么,那……”

正要再说,忽听外面又有人喊,道是有客人来访。苏默侧耳听去,待得听罢不由喜色浮动,拍手道:“我这正发愁,他们来的倒是正好。”

第646章:欢聚一堂

前厅,灯火辉煌,厅中人声喧哗,觥筹交错,一片热闹景象。

苏默踏进厅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端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老者。其实说是老者略嫌夸张,看年纪也就是五十上下。放在后世应算是中年,这个时代却是绝对的老年人了。

此人狮鼻阔口、面色红润,说话时声若洪钟,粗豪中却带着三分儒雅。眼见苏默进来,目光一闪,随即哈哈笑着站了起来,当先大步迎了上来,后面张悦等小辈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这便是默哥儿了?果然好一个少年郎,不错不错!”他大笑着,毫不见外的走到苏默身前,上下打量几眼,大笑着拍拍苏默肩膀说道。

苏默心中有数了,果然,就听张悦在旁介绍道:“哥哥,这便是家父了。”

英国公张懋,果然是他。

苏默满面堆笑,后退一步,屈膝跪倒,大礼拜见。口中道:“小侄苏默,拜见伯父。”

张懋大喜,连忙上前扶起,笑道:“自家中人无须这般多礼。某与汝祖、汝父两代而交,到了这里便是到了家了。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话。”

苏默这才又施一礼,站起身来。和众人微一点头,目光看向一旁正含笑而立的两人。

“文墨兄,孙掌柜,许久不见,近日可好?”他微笑着说道,拱手作揖道。

这两人正是所谓来访的客人,原武清四海楼的东家孙四海,还有墨韵书坊的张文墨二人。

当日在武清时,两人都听了苏默的指点,由此风生水起,很是得意。尤其是张文墨,通过报纸的生意,不单单在武清隐隐成了众文士的领头羊,如今更是将报纸的生意延伸到了京师;

而孙四海原本在京中就有生意,借助苏默的助力,也使得四海楼名声大噪,如今已是有了行业领头羊的趋势。

这二人听说苏默回来了,昨日便将事务处理了个差不多,今日便匆匆从武清赶来。只是来后苏默已经去休息了,倒是没赶上第一时间见面,这便一直等到现在。

若说如今这屋里谁最着急见苏默,倒应就是这二人了。他们两个如今的生意都到了瓶颈处,急需苏默的指点更上层楼。

此刻终于轮到自己了,孙四海抢先向前拱手拜道:“劳公子惦念,小人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时候听闻公子失踪,心中忧急如焚,偏又帮不上忙,实在让人心焦。如今得见公子安康如昔,实在不胜欢喜。”

他在武清时,便默认了奉苏默为主。所以,此时对答之际,言语中极是恭谨,称呼上也是以“公子”的敬称。这让旁边看着的英国公不由目光微微一闪,眼中若有所思。

轮到张文墨时,张文墨却仍是个读书人的脾性,正儿八经的见礼一番后,这才苦笑着拉着苏默的手埋怨道:“讷言,你这一去天南海北的,却叫人在家里提心吊胆,也不知使人捎个信回来,便是家叔也多次问起过,叫人好生着急。”

苏默忙抱拳道:“哎呀,不想竟还惊动了老族长,却是我的不是了。回头定要去抽时间拜访他老人家,惭愧惭愧。”

这话说的好听,只是语气中却实无半分诚意。张文墨苦笑着点点他,摇头道:“你啊你,算了,随你去吧。不过我此番来,却是来求助来了。你当日给我指点的活儿,在那武清一地倒还好腾挪。但如今到了京城,地大人贵的,我这两眼一抹黑的,你却不能不管我了,还要讷言不吝赐教啊。”

苏默哈哈一笑,拍拍他手笑道:“好说,好说。回头你我找个时间单独聊聊,孙掌柜的也一起,正好我也有事儿要你们帮忙呢。”

孙、张二人便相视一眼,都含笑应了下来。

两方见礼已毕,重新落座。有了苏默这主角儿在场,很快酒宴便达到了*。席间并没多说旁的,只是问起苏默这一路的经历,苏默便挑着能说的大体说了一遍,听的众人惊呼阵阵,意弛神往。

张文墨趁机道:“这般好素材,正是我那报纸所需的。不行不行,等不得改日了,待会儿回去,你便与我再详细说说,我连夜便赶制出明日的头版,定能赢得个满堂彩。”

众人齐齐大笑,孙四海笑道:“文墨先生如今却不似个文人,倒是像咱们商贾更多一些了。”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张文墨也不生气,指着苏默撇嘴道:“既然上了他这贼船,哪还顾得其他?我若不抓的他紧些,谁知道他何时又跑到何处去了?商贾便商贾,只是我这商贾卖的却是天下文章,与你们却是不同的,可称文商。”说着,得意不已。

张懋在旁笑眯眯的看着,心中却更是惊诧起来。若非今日苏默回来,他竟不知原来这阵子闹得极是轰动的“文榜”,竟是也出自苏默之手。而且,这文榜的掌门人,竟跟苏默有着这般交情。

别人或许不知,但是他却是清楚的很。这张文墨乃是张家族人,张家其他人倒罢了,可是宫里那位却非同小可,那可是直达天听的存在啊。

看来,自己虽然一再高估这个便宜侄儿,却仍还是小觑了他。闷不吭哼的,这小子竟然自己已经铺就了这么多的路数。可惜,可惜他早已和程家有了婚约,而自己又没有闺女。不然的话,若能将其招作女婿,岂不大好?

这般想着,忽然猛的想起一事儿。眼神闪烁了下,暗暗留上了心。

又再说了会儿话,他便起身退了席。在这里,便他一个长辈。有他在座,这些个小辈总是放不开。而且他上了一天的朝会,也着实乏了,正好便将这地儿倒给他们。

众小俱皆起身相送,张懋微微摆手,示意众人随意。临出门时,才趁着机会嘱咐了苏默几句,让他凡事不要太急躁。话中隐有所指,苏默若有所思。

酒宴直到将近亥时末才结束,徐鹏举等人尽皆大醉,各自回屋歇了。

张悦身为主人,总算逃过一劫。只是也不免带了七八分酒意,却仍是强撑着为众人一一安排妥当。

张文墨本还念叨着要今晚落实明天头版的事儿,到得此时却早已呼呼大睡过去,早把之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最后,只剩下苏默带着孙四海,去了书房叙话。

张悦使人给上了茶解酒,见两人有话要说,便要告辞出去。苏默喊住了他,道:“都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回避的?正好此事也须你帮着斟酌,便一起听听吧。”

张悦欣然而应。

喝了一轮茶,将酒意去了个七七八八。苏默这才放下茶盏,抬头看了看孙四海,点头道:“老孙,方才在前面闹哄哄的,也顾不上问你。你这次过来,可也是有事?”

孙四海站起来,恭声道:“是。公子,仆按照公子早先所定,借着在京中经营之际,搜集各方信息。如今得了几个消息,应是公子目下急需的。所以不敢怠慢,这才急急赶来。”

苏默大喜,满是欣慰的点点头。旁边张悦却是惊怔不已,万没想到苏默竟早在那么久之前,就提前开始在京中布局落子了。想想自己一向自诩沉稳多智,但和苏默比起来,却是差了天地之远。

他这里暗叹着,那边孙四海已经开始汇报起来。

“……程侍郎此刻被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据咱们的人探查,情况很不妙。刑倒是没受的,只是程侍郎性子太过刚烈,那诏狱中又是怨气纠结之地,故而,进去没两日便病倒了。时昏时醒的,太医去看过了,说怕是时日无多了……”

“……大学士府,李大学士之子李兆先前些日子去了。据闻,李大学士接连两日不曾露面,只在家祠中默然而坐。其后,有人曾见他府上管家,某夜偷偷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接触过。相谈时间极短,不知说了什么。而那书生模样的人,最后的去向,是户部给事中华旭的宅院……”

孙四海平淡无波的一个个消息说着,苏默只是静静的听着,两眼微微眯起,时不时的还要打断问几句。

张悦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这孙四海所谓的收集消息,竟是收集的全是京中涉及朝政大员的传闻秘事。这哪里是个酒楼?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民间厂卫嘛。这事儿若是一旦传扬出去,只怕立时就是天翻地覆、惊涛骇浪了。

自己这位便宜大哥,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饶是张悦身为国公 世子,平日里一向胆大,此刻也是不由的冷汗涔涔而下,心中跳的如擂鼓一般。

直到半响后,忽然察觉四周安静下来,这才猛省抬头,证迎上苏默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不由的脸上一红,微微有些尴尬。

“是不是觉得有些惊恐?怀疑我有谋逆之心?”苏默笑吟吟的问道。

张悦咳咳两声,苦笑道:“说不惊恐是假的,不过却也没想过哥哥有什么不轨之心。只不过这事儿终归太过骇人听闻,哥哥还当千万小心才是。”

苏默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随即放下茶盏,叹道:“谋反什么的最麻烦了,我却是个最怕麻烦的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就是。我之所以如此做,不过只是未雨绸缪,尽量让自己不给人算计而已。这世上,无论是经商、为政,还是行军打仗,一切都是信息先行。只有尽量多的掌握信息,比他人更先一步的了解情况,才能尽可能的保持不败之地。”

张悦恍然,轻轻点点头,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的放松下来。

苏默简单解释了几句,端起茶盏又轻啜了几口,略微理顺了下思路,才又看向二人道:“如今有这么几个事儿,你二人帮我操作一下。”

孙四海和张悦都是精神一振,齐齐看向苏默。

“第一个,立即给我在城里另买一处宅院。不需要太大,但也不能太小。估摸着有个三四进的规模就差不多了,银子老孙那边先垫着,回头我安定下来,最多两三个月便能还你。”

孙四海应了,却表示不需要归还。旁边张悦却是急了,霍的站起身来,急道:“这怎么话说的,哥哥为何要搬走?可是小弟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哥哥?”

苏默一愣,随即笑着摆摆手,说出一番话来。

第647章:搬出去

“稍安勿躁。”苏默起身将张悦按下,笑道:“我说要搬出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我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张悦气哼哼的道:“便你说出个天大的理来,看看我爹可能答应不。”

苏默笑着摇摇头,给他续了茶,这才缓缓的道:“我这一趟回来,实在太扎眼了。不惟加了汤圆和太阳它们,还有跟着我一路血战归来的蒙家士卒。这些,我都是需要好生安置的。若单只是我一家人,自然无妨。可悦哥儿你想过没有,那些个蒙家的士卒们会不会习惯?还有,你们毕竟是当朝武勋,家里忽然多出这么一批百战老卒来,还是前秦的后裔,若被有心人盯上,却是不好说话了。所以,你们若还想帮我,就听我的。否则,别说帮我,光是应付那些明枪暗箭的,就够你和伯父受了的,与咱们大卫不利。更别说,单就陛下那儿,至少这明面上,也得把面子功夫做足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默这么一说,张悦不说话了。蒙家此番跟着苏默一同归来的,大约有三百多人。今日进城之时,虽然有程家管事安叔,早早安排了商队护卫的身份,但那股子战场上刚下来的血腥味儿,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正如苏默所说,若单只他一家好说,那必定是要在家里住的。可要是忽然多出这么一批精卒来,身为武勋世家的英国公府,一旦被人借机诟病,还真不太好交代。

倒不是区区几百士卒就能构成什么威胁,但怕就怕有些人兴风作浪,过度解释,即便皇帝再是大度,怕也会心中不快。

而一旦英国公在皇帝心中有了裂痕,那再想凭身份帮助苏默,便大为不便了。

这么想着,终是叹口气,点头道:“也罢,就依哥哥。不过此事还需哥哥自己向我爹解释。”

苏默点头道:“那是自然。”

说着,又道:“还有就是,这几日你们都多留心下,帮我择选一批工匠。嗯,不论哪一行的,诸如铁、木、烧窑制瓷等等的都要。既然到了这京城立足,咱们总要有自己的行当。无论是自足还是拓展,都离不开这些。此事当谨慎而行,首要的便是可靠忠诚。招人的时候明确告知对方,咱们给工钱,每月每人一两银子。日后做的好了,另有奖赏。”

孙四海点头道:“这个容易,公子放心就是。实在不行,我亲自回咱们武清那边去招。当年公子惠及无数流民,那边却有许多人至今仍感念公子之恩,愿为公子效死命的。”

张悦也道:“唔,这方面我可以通过工部那边找找。很多工匠,在那边其实管的并不严格。咱们给出如此高的待遇,肯定有不少人愿意过来。至于忠诚可靠这一点,哥哥也不必担心,咱们英国公府在这京城里,还是有一些手段的。”

苏默点头道:“那便好。嗯,最后一件事嘛……”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转头看看张悦,轻声道:“府上这边就不要明着参与了,只消暗中在适当的时机给予些辅助即可。主要的,则有四海这边负责。”

张悦听他说的慎重,不由疑惑道:“究竟什么事儿?”

苏默沉默了下,道:“盯人!给我盯住几个人,一个是礼部给事中林廷玉,一个是户部给事中华旭,还有就是礼部员外郎傅瀚;还有就是……”

说到这儿,苏默停顿了下,才沉声道:“刘健,和李东阳!”

张悦大惊,盯梢当朝首辅次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一旦被人发觉,立即便是塌天的大祸啊。这事儿可不是英国公府不好明面上参与的,否则稍有泄露,就绝不是单单涉及个人的事儿,而是整个武勋和文官两大集团的对决了。

这,玩的是不是有点大了?张悦这会儿真的是彻底醒酒了,脑门子上不觉都沁出汗来。

孙四海也是有些肝儿颤,不过既然已经上了苏默这艘船,便再没了退路,只能闭着眼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当下一咬牙,重重的点头道:“必当为公子效死命。”

苏默挑挑眉,摆手道:“没那么严重,说什么死不死的。只是让你派人多留意他们的动向,又没说要刺王杀驾的。只要小心些,即便是被察觉了,咱们不认,谁也入不了咱们的罪。”

孙四海稍稍松口气,抹了把冷汗应下。却听苏默又道:“除了盯住这几人外,你们还要秘密查探一个人的下落。一旦发现此人,立即想法儿控制住,务必勿使其走脱,也不要泄露出丁点儿风声。”

孙四海立即一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儿,声儿有些发干道:“不知公子要拿的是……是何人?”

苏默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待得停下才沉声道:“此人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应该是叫做江瑢的。本是一个监生,大概是属于北直隶这边的吧。唔,你们自己细细查访一下。”

孙四海面现迷惑之色,监生?江瑢?这却又是哪路神仙?不过由此却也彻底放下心来。果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别说拿了,就是暗地里杀了也没什么。

刚才连番被苏默之前的安排惊住了,还道这位爷要想对哪位朝廷大员动手呢,差点没让孙四海吓尿了。一旦真要那样做了,可就等于是造反一般了。虽说早已下定决心跟随了苏默,但真要涉及到谋逆之事,孙老板实在是还没那个心理准备啊。

此时听到只是个没听过名号的小人物,顿时原地满血复活,满口应承绝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旁边张悦却若有所思,忽然道:“哥哥所说的这个江瑢,莫不是前些日子上书,弹劾大学士刘健和李东阳阻塞言路,专擅弄权的那个监生?”

苏默目光一闪,道:“不错,就是此人。悦弟也知道他?”

张悦点头道:“是,听我爹说起过。”随即又疑惑道:“哥哥却寻此人作甚?”

苏默摇摇头没立即回答,沉吟了下才道:“此人应是个极关键的,找到他!现在我也拿不准,一切等找到这人再说。我现在只怕他已经……”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了。

张悦和孙四海微微一愣,随即都反应过来。张悦失声道:“哥哥是说……不是吧,何至于此?”

苏默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他结合后世所记的一些蛛丝马迹,这才想到了此人身上。但是放在这个时候,便显得毫无逻辑可言,没有凭证让他又如何解释?

而且,对于弘治十二年的这场科场舞弊案,便是后世也有诸多版本,但究竟其中真相是如何的,也是各有说词,并无一个权威的说法。除了留下个千古风流名的唐伯虎外,一切都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扑朔迷离。

原本这件事,苏默也只是将其当作一个独立的事件看待。然而当他真的置身这个时空,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忽然有种隐隐的明悟:这所有的事件背后,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链条,将所有事情都勾连在了一起……

当晚,三人密谈了良久,才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一早,苏默在一阵喧嚣声中醒来。听着窗外传来的卫儿一帮孩童的欢笑声,间中还伴随着清脆的鸟鸣,不由的心下一阵的温馨。

这种久违了的平和生活,似乎已经离得自己好远了。直到今日,方才再次重温,以至于他竟有些懒洋洋的,都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了。

然而他最终还是坚持着爬了起来。今天的事儿一大堆等着他,件件都是耽误不得的。

皇帝那边他可以不理会,毕竟他是提前独自跑回来的。要是自己主动迎上去,那便是脑残了。只有等到使团的大部队回归的那天,才是他去面君的时候。

至于说王义昨日说的那些话,此时看来果然是另有推手。否则,不必等到今早,昨晚便会有锦衣亲军破门而入了。至于是谁在背后推手的,苏默也不必去多想,到了时候,这个推手自会主动跳出来的。

昨晚没人来上门,也就说明了皇帝默许了他的举动。只是为何皇帝如此放纵他,倒是有些蹊跷古怪了。

不过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便顺其自然就是。

除了这事儿,蒙简那边也必须要有个交代了。蒙家军不可能一直留在京中的,毕竟宁夏那边才是他们的家。蒙家子弟也必须回到那边去,保证在那边的利益。

这一批蒙家子弟只是来帮助他的,可不是卖身给了他。不过他要留下的,却是那些个伤残了的。这批人大约有近两百人,若是不管不顾的都推给蒙家,虽然蒙家不会说什么,但是他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而且,他在京城立足,也需要有一批忠心的人相助。这些残疾的老军,都是跟着他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忠诚度绝对没问题,又解决了人手的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蒙家的事儿要解决,再就是昨晚跟孙四海和张悦研究的那些,都需要具体去落实实施。

还有就是也要和张懋以及张文墨分别谈谈。昨天光顾着喝酒了,根本没法坐下来正经儿说话,无论于公于私,今日都必须了结了。

再有个更重要的事儿,那就是程家的事儿。昨日已经跟安叔说了,今日安顿好后,便会正式登门拜访。且不说两家的婚约,单就程妹妹在边地对他的帮助,这份情谊也让他不能坐视程家的事儿不管。

程敏政如今性命垂危,历史记载中,没有撑过两个月便痛苦的死去。历史记载中,对此事只是一笔带过,程家其余的家人究竟如何,也极少描述,想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就是唐伯虎了。这位兄台如今也在囹圄之中,若是没有自己搭救,怕是也定会如同历史上所记那般,最终落得个终身失意,借酒浇愁,成为那无花无酒锄作田的风流人吧。

第648章:故人来访

惬意的伸个懒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便听院外有人声传来。探头一看,却见正是杏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开门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年纪不过十三四的样子。昨晚模糊有些记忆,似乎是张府上给这边配的一个侍女,叫做腊梅的。

小丫头显然跟杏儿是极熟的,此刻正叽叽喳喳跟杏儿说着什么,惹的杏儿掩嘴轻笑。不经意间目光一瞟,正好与苏默探看的目光对在一起,顿时眉眼儿都弯了起来。

腊梅顺着她目光回头看,正见苏默笑吟吟的推门而出,不由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慌里慌张的就往回跑,看的苏默不由微微一鄂。

这是几个意思?自己长的有那么惊悚吗,这大清早的一见面就吓成这样。

正想着,却见腊梅又忽然跑回来,对着他裣衽一礼,脆声道:“默大爷早。”

苏默当即就是一晕。我去,默大爷?哥一粉嫩粉嫩的小鲜肉,咋就成大爷了?

“唉,你打住。”苏默赶紧喊停,“说说,为啥叫我大爷?我有那么老吗?”

小丫头一愣,显然没料到苏默会问这个。先是偷眼瞟了旁边含笑看着的杏儿一眼,才怯怯的道:“回大爷话,府里原本除了老爷外,就少爷一个爷。可昨个儿少爷吩咐了,说是您是兄长,自然便是大爷了,少爷就只能成二爷了。”

好吧,原来是这个“大爷”,苏默砸吧砸吧嘴儿,又道:“停,以后别喊什么大爷的,就也叫默少爷就行了。还有,你干吗一看见我就跑啊,我有那么吓人吗?”

腊梅越发不知所措了,手脚似乎都没地儿放了,带着哭音儿噗通跪倒道:“大爷……呃,不是,默少爷饶过婢子这一遭吧,不要赶我走。婢子不是有意偷懒的,先前还看过的,您睡得好沉的……”

苏默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叫起来,叹气道:“哎哎,这咋还跪上了?哎呦喂,别哭啊我说,我又没说啥。不是,我就是问问,你为啥看见我就跑,没怪你的意思。起来,快起来说话。”

腊梅抽抽搭搭的偷瞄了他一眼,迟疑着爬起来,小心的问道:“爷真不怪婢子?不赶我走?”

苏默就又叹口气,苦笑道:“我没事儿干嘛赶你走啊。还有,严格说起来,这里相比与我来说,你才是真正的府里人吧。哪有做客人的赶主人走的道理,你说对吧。”

小丫头啊了一声,急忙慌乱的使劲的摆着两只小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婢子只是个小丫头,爷才是主人。”

“好好好,我是,我是主人,我是爷成不?那你还没告诉爷,为啥你一见爷就跑?难道是爷不帅吗?”

眼见小丫头又有水漫金山的趋势,苏默当机立断的打断问道。这小丫头有些缠夹不清,看这架势,自己要是不果断点,说不得就要出人命了。

腊梅一窒,偷眼又看看苏默脸色,确定真不是怪责自己,这才讪讪的扭捏道:“没有啦,呃,婢子方才只是想着……想着给爷准备洗漱的东西。不过又想起还没给爷见礼,所以……所以就……”

好吧,心中的悬疑终于解开了,苏默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摆摆手温和的道:“好了,腊梅是吧?去吧,去给爷打洗脸水来,爷要洗漱。”

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姑娘不错,爷很喜欢,不会赶你走的,放心吧。”

呀,被表扬了呢。腊梅顿时欢天喜地起来,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脆声应了后,蹦蹦跳跳的去了。只是跑出几步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大声道:“爷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这么喊完,才挥挥手,咯咯笑着跑开了。

苏默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是一僵,郁闷个天的,不带这样的!刚表扬了你,就给发好人卡,哥刚才没表露出什么奇怪的眼神来吧。

话说还是一只萝莉,还是一只萝莉,一只萝莉……残念无穷啊。

“噗嗤——”

旁边一直默默看着的杏儿,见苏默脸上悻悻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跟苏默最早在一起的,也是最先听到过他的那些奇谈怪论。知道他对“好人”这个词儿的理解,跟平常人大不相同。此刻哪会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忍不住就要笑抽了。

“好了,腊梅又不知道你的脾气,说你是好人是真心说你好呢。别恼了,待会儿洗漱完赶紧吃饭。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小米粥,知道你要回来了,昨个儿便特意嘱咐人去买回来的。”

挽着他的手臂,拉扯着他往屋里走,一边显摆似的将手中的食盒举了举,笑着说道。

苏默便高兴起来,伸手接过食盒,口中赞道:“还是我家杏儿最好了,真体贴,以后绝对是贤妻良母一枚。”

杏儿脸一红,扭捏道:“什么你家的,人家还没……哎呀,你这人,又来胡说八道。再说了,人家又算的什么贤妻良母?左右不过是个妾,只盼得不要哪日惹得你厌烦了就好。”

呃,这画风不对啊。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偷眼瞄了瞄小丫头的脸色,心下不由惴惴起来。

小丫头半年不见,似乎突然就长大了,竟尔在自己面前吃起醋来。这话里话外的,显然是知道了程家的事儿了吧。

这么想着,就惭惭的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哈,没想到咱家的杏儿也会谑了。你说的什么妾啊妻的,我咋听不懂呢?”

杏儿就白了他一眼,叹道:“你又何必瞒我?当初爹爹将我许了你时,便说的是与你做妾。还有,昨个儿看你回来时,左右张望了许久,可不是在找何姑娘?好叫你放心,何姑娘早些时候回来了,只是一直担心你。前些日子听闻你在那边出了事儿,急的什么似的,便又跟着何家大公子一起出去了,说是要找她师门的人帮忙。如今算来,也就是这两三日里便要回来了。”

苏默愕然,这才知晓原来小丫头说的是何莹,却不是程月仙。只是昨天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这丫头也忒敏感了吧。

昨天他一回来,谁都看到了,唯独没看到早就被他劝回来的何莹,心中自然有些猜疑。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不好问,便也只得闷在心里。想着或许是何莹还在武清,尚未知道自己的消息。却不料原来竟是如此。

想到那个泼辣傲娇的女子,之前一路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不知吃了多少苦。回来后,也肯定是心中牵挂,日夜饱受相思担忧之苦。如今更是为了自己,再次跑去师门求助,凡此种种,让他但觉实在亏欠良多。所谓美人情重,不外如是了。

这般想着,便不由的轻叹口气,脸色也落寞下来。杏儿看的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

这个郎君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只要能平安回来便一切都好,自己还奢求什么呢?只要他能一直将自己放在心中,名分什么的又有什么?当初决定随了他那一刻起,自己不是就已经想通了吗?如今又何必说这些,惹他不快?

如此想着,心下更是懊悔。连忙曲意迎合,愈发温柔起来。没说几句,外面腊梅将洗漱的脸盆、毛巾准备好了。苏默简单的洗漱过后,这才坐下吃饭。

旁边腊梅和杏儿左右伺候着,嘘寒问暖、依红偎翠。再想想前些日子的爬冰卧雪、血肉横飞,俨然恍如一梦。

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啊……

正感叹着,外面忽然传来下人的呼唤声。腊梅便像小鹿般蹦了出去,抢着去开了门。跟下人低声说了几句,不多会儿转了回来,道是又有人来拜访苏默。

这一大早的会是谁来?按说昨个儿该来的都来了啊。苏默略一转念,一问之下不由怔住。竟没想到,原来还真是个老熟人。

顺天府经历庞士言庞大人,也就是昔日的武清县令。

既是熟人,自然是要见的。苏默匆匆两口将碗里的粥喝掉,这才推碗而起。接过旁边腊梅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嘴,一边往外走着问道:“庞大人现在何处?”

腊梅回道:“还在门外候着呢,爷既然认识他,待会儿婢子便让人领他进来拜见就是。”

苏默闻言一愣,顿住脚步道:“没让进门?”

腊梅当然道:“是啊,不过一个小小的经历而已,哪能随便就放了进来。咱们这可是国公府呢,若是谁都能随便进出,岂不是坏了规矩?”

苏默这才猛省过来。自己竟忘了这茬儿,这里可不是武清那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了,而是中原首善之地,华夏都城啊。

在武清,别说一个六品的经历了,便是七品县令已然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可是在这京城,六品的经历便连个小泥鳅都算不上。更不要说,这里还是堂堂国朝一品的国公府呢。

作为一个六品的小官儿,庞士言能到的门前求见,门子肯给他往里通传,便已是英国公家教严格,更有苏默的脸面在内,这才有了可能。否则的话,就庞士言这种的,连上门的资格都没有。

苏默向日在后世听闻过古代各种等级森严的说法,但却并未真个体会过。但就在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何谓上下有别了。

第649章:再会庞士言

苏默没有马上去见庞士言,只是安排了下人先带庞士言往偏厅奉茶。他自己则先往后面绕去,给张懋请安。

作为一个晚辈,给家中的长辈每日请安,这叫做“晨昏定省”,是一种孝道,也是礼数。除非长辈自己取消,否则你就必须遵守。不然的话,但凡被人知晓,他人且不说,单就苏默这样的文人来说,妥妥的让你再无在仕途上进步的可能。

古时候讲究个学而优则仕,又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种思想形态下,一旦某个学子被断了仕途,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见唐伯虎被废了仕途之后,整个人颓废成什么样了?又是三笑点秋香的,又是桃花庵种树的。从一个大好的上进青年,完全沦落为一个酒疯子了。

所以,这也是苏默一定要搬出去的原因 之一。不是不尊敬英国公,实在是这些个礼数太过繁琐了,以至于整个沦落为形式了。

到了后宅,张懋早已用过了早饭,正在饮茶。见他进来请安,连忙叫起来。倒也说了以后不必如此,苏默便笑着敷衍过去。

“你前面有客来访?那便先去忙吧,别让人挑出理儿来,对你日后不利。至于咱爷俩,来日方长,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张懋也知道了庞士言登门求见苏默的事儿,便摆摆手让他自己去忙。

苏默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自己要搬出去的事儿说了。张懋听了倒没生气,只是问了他准备往哪里搬。又说安置下来,府里下人什么的,需要的可以从这边调拨,勿须客气。

苏默便知道了肯定是张悦提前跟他说了,当下便也不再客气,谢过了张懋后,这才告辞出来,往前面来见庞士言。

一进前厅大门,一眼就看见庞士言那胖胖的身影。只是这位胖兄此刻如坐针毡一般,身子时不时的左右扭动着,屁股也只坐了半边,显得很是窘迫紧张。

苏默暗暗好笑,知道这货的德性,怕是还真从未进过这般高门大户的。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看着这厮对偶尔进出的下人都要时不时的起身赔笑那熊样,苏默摇摇头,换上一副笑脸高声道:“唉哟,庞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方才给长辈去问安了,劳你久等了,还请恕罪则个。”

庞士言闻声如被针扎了一般,蹭的就跳了起来。那利落劲儿,看的苏默嘴角又是一抽抽。

“哎哟喂,苏仙……公子哟,您老人家可终是来了。”庞士言待看清来人是苏默后,顿时就是哭嚎一声扑了过来。那架势,把苏默吓了一跳。

还当他要扑倒自个儿怀里呢,苏默都准备好了,若是这货真敢那样,绝对要给他个难忘的教训。妈蛋,一个大男人家的,这么扑过来,不知道的看了还当两人有啥基情呢。

结果刚到跟前儿,噗通一声,那诺大的身影就忽的不见了。苏默大惊,急忙四下打量,却发现庞大人已是五体投地,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唉,我说……”苏默愕然了,“这怎么话说的?咱们是好久不见了,可也不用这么激动吧。再说了,这不年不节的,你这么搞法,让我很为难好吧。话说我也是刚到京城,这手头实在也不宽裕啊。”

地上,庞士言半边脸发青,哼哼唧唧的正往起爬呢,忽然听到这话,啪叽,又摔了下去。

嘞了个擦的!老子是刚才半蹲马步,腿给蹲麻了好不好?苏仙童,咱做人能厚道点不?不待这么寒碜人的。老夫好歹也是个六品经历,至于着的上门来打秋风吗?还你手头也不宽裕……

妈蛋,话说这还是堂堂英国公府啊。跑这儿打秋风,我你妹的是活腻了吗?

庞士言这个哀怨啊。

哼哧着好容易是爬起来了,顾不上身上疼痛,勉强挤出个大大的笑脸奉上,作揖道:“苏……公子,您还是那么会谑。下官……下官这不是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乍一见面太过激动了嘛。”

“哈,了解,了解。”苏默打了个哈哈,伸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庞士言扭头看看座位,咽了口唾沫,只得又再挨着椅子边儿坐了。

苏默等下人上来将茶换了,轻轻啜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抬头笑道:“这一别大概半年多了吧,大人高升后这段时日,一切可还顺利否?怎的今日却这般闲,想起来看学生了?”

庞士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干笑道:“看您说的,这岂不是见外了不是。下官能有今日,还不都是托您的关照嘛。既然知道了您来了京里,当然要先来拜会才是。至于说下官在这京里吗,咳咳,您也知道,在这京里,就下官这样的,简直不知凡几,什么都算不上。也就凑合着吧,倒是劳您记挂了。”

他嘴上说的淡然,但是那股子得意劲儿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只是这话里言外的,却又暗示着自己渴求进步的意思,端的是汤水不漏,进可攻退可守啊。

苏默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这样啊,倒也是。要不说京城大,居不易呢。难得庞大人这般重情义,还记得学生的那点情分,这真是,太让学生感动了。唉,说起昔日的老朋友来,也就庞大人还来看看学生,只是让庞大人笑话了。学生至今还寄人篱下的,说起来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庞士言就瞪着眼看他,胖胖的手在袖筒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的。

你妹的,寄人篱下?在英国公府寄人篱下?这天下有多少人求着这种寄人篱下而不可得你知道不?他喵的你还在这儿嚎上了,你要不要再假一点?

这一刻,庞大人真心想给这厮脸上来一拳才解气。

“咳咳,咳咳,那个……嗯,是啊,也听不容易的,都不容易啊。”庞士言以莫大的毅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言不由衷的胡乱附和着。

心里却这个堵啊,丫的老子来这儿,是给你报信的啊。你咋就不继续追问下我来的目的呢?尽跟我这儿瞎扯蛋有意思吗?话说你不问我,我还怎么跟你请功,怎么好意思从你这儿讨些便宜啊?真是太不配合了。

庞大人觉得很郁闷。然而他不知道,郁闷的还在后头呢。下一刻,就听苏默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没提防的庞大人给吓了一跳。

“庞大人果然是知心的。”苏默满脸的感叹,一副你就是我的知己的模样。

庞士言眼角一跳,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那什么,难得庞大人能这般体悟学生的难处。正好,学生琢磨着吧,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岂能一辈子寄人篱下?必当自强不息,自尊自爱才是。昨日归来后,已然使人去寻一处房产,欲待这几日便搬出去。那个……咳咳,嗯,庞大人,你对此事,觉得如何呢?”

庞士言就有些发愣。我对此事觉得如何?这你妹的关我什么事儿啊?还有,你说话就说话呗,干吗直冲我搓指头啊?嗳,等等,还有你那脸上啥表情,咋怎么看怎么猥琐呢?

庞大人很迷茫,表示完全看不懂后世点钞票的动作啊。这搓啊捻啊的,莫不是苏仙童有暗疾,患有手癣不成?庞大人被他捻的,都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痒了……

唉,这人太不上道了,这样怎么求上进啊?苏老师看着庞大人一脸的懵逼样,不由的心里暗叹。

必须要*……啊,不是,是提点下他。在官场里混,怎么可以这么点悟性都没有呢?这样不学无术是要不得的,以后还怎么继续进步呢?

“京城大,居不易啊。”于是,苏老师寓意深长的缓缓说道,看着庞大人的眼神是那么的深邃、智慧……

庞大人快哭了,冷汗都下来了。两手使劲的互抱着搓了搓,这尼玛,太恶心了啊这眼神!老夫不好这口啊,苏仙童你酱紫,让老夫的压力好大啊。老夫只是想来讨个巧、卖个好而已,没想着献身啊……

欸,等等!他一个劲儿的念叨“京城大、居不易”是几个意思?难道说……

总算庞大人也算是久历官场,称得上是贪腐界的名宿、赃官里的强手,在初时的懵然过后,猛地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果然,下一刻,几番暗示不得回应的某人终于恼羞成怒了。这货笨的,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明白哥的意思吗?这是逼着哥放大招啊。

“京城大,居不易!居,不易啊!要银子……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到处都要花银子,花银子的!”苏老师霍然站起身来,激动的用力挥舞着手臂吼道。

好吧,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再要不明白,庞大人觉得就不是局部雷阵雨了,怕是要被唾沫星子彻底淋成落汤鸡了。

不就是要钱吗?至于着的吗?庞大人心中哀叹。身子努力的后仰着,躲避着那铺天盖地的“雨点”,一边伸手往袖筒里摸去……

苏默看的分明,眼中喜色浮动,脸上大是欣慰。孺子可教也,庞大人虽然愚钝了些,但现在看来还是可以再挽救下的嘛。我党的方针,一向都是本着治病救人的目的……咳咳,不对,好像串了。应当是圣人曰: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欸,你咋不继续了?还有,你那什么眼神?干吗跟个旷妇似的,这幽怨的。

苏默正赞叹着,忽然却见庞大人往袖筒里摸得手停住了,两眼幽幽的望着自己,那眼神让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庞大人能不幽怨吗?自己这可是来找便宜的啊,咋就变成要往外掏好处的了?这画风完全不对嘛。

“那个,苏……公子啊。”庞大人缓缓的将手一点一点退了出来,拉长着语调慢慢说道。

苏默两眼死死的盯着那往外退的手,咬牙切齿的。

庞大人冷汗就又下来了,他很担心自己真把手退出来,被发现是空的后,会不会被放狗咬……

于是,就在那手即将彻底退出袖口的当儿,戛然而止。

第650章:初入程府

庞大人走了,带着一颗破碎伤感的心走了。

他最终还是未能抵抗住某人的淫威,在付出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后才得以解脱。嗯,确切的说,是三百两现银,外加七百两的欠条……

庞大人欲哭无泪,感觉世界完全是一片灰色,没希望了。是呀,连仙人都来敲诈勒索凡人了,这世界还有啥希望呢?

目送着庞大人萧瑟的背影,苏默惦着手中的银袋,脸上满是玩味的表情。

庞士言给他带来一个让他即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的消息:宫中有人找他。

说是意外,是意外这个找他的人竟是大太监李广。这位李广他从所未见,也曾为打过交道,冷不丁的来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而且还是通过一个外臣来找,这里面的意味深长啊。要知道,大明律可是有着死规定的,宫中内宦是绝对禁止与外臣来往的。

作为一个大太监,李广又岂能不知道这个规矩?但他还是来了,而且是堂而皇之的来的。苏默特意问过庞士言,李广去找他时,并未怎么掩藏行迹。

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儿:真正找他的人,或许并不是这个李公公。而具体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意料之中的是,自己先前的判断没错。宫里那位确实是在之前对自己有所放纵,当时自己还迷惑来着,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也未尝没猜疑过,是不是自己如同那些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或许身世有什么隐秘之处的?

但结果显然不是。如今和这件事儿联系起来看,倒是能有所解惑了。或许,是宫里有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吧。

这样看来,自己手中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多了张底牌,或许对于救助程敏政和唐伯虎这件事儿上,将有着难以表述的好处啊。

至于说庞大人给他送来了这么个大好的消息,他为什么还要敲诈来一千两银子,这个问题不但庞士言不明白,连胖爷也是搞不懂了。

“咱们下一步要做些营生,没有本钱怎么搞?靠刷脸吗?”对于胖爷问的这个问题,苏默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回道。

刷脸什么的胖爷不懂,但是“本钱”的意思却是懂得。既然是本钱了,那么就等于是投资了。换句话说,苏默现在看起来是敲诈了庞士言一千两银子,实则是让他入了一千两银子的股。

而以少爷的手段,这一千两银子的股,在不久的将来,必将为庞士言带来远超十倍百倍的回报。

庞士言,不亏。

这算是给那厮的回报吧,胖爷秒懂,心中暗暗嘀咕着。

没错,苏默就是把这个当做给庞士言的回报了。庞大人此番的来意他岂有不明白的?可官场上的事儿,以他目前的身份,且不说插不上得手不说,就是能也不行。

别忘了,这朝中暗中可还有一个大黑手在盯着呢。一旦他表示出对庞士言的亲近和照顾,他自己或许没什么,但是必将为庞士言带来灾难。

反倒是不如从经济方面给予些帮助,历来都是权钱不相离。只要有了钱,即便是没有苏默帮衬着,至少庞大人也能自个儿运作一番,岂不好过把他牵连进来?

只是这番心思却不能明着告诉庞士言,不然的话,怕是吓也吓死那胖子了。

送走了庞士言,已然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昨晚宿醉的张文墨等人也起来了,一见苏默就唉声叹气的抱怨。埋怨他昨晚太凶残,以至于耽误了他今日发头版的大事儿。

苏默自有一番安慰,承诺不单给他仔细说一下草原之行的见闻,回头待忙过这一段儿,必然为他的大明报业事业好生谋划一番。

张文墨这才回嗔转喜,又再一番敲钉转角,彻底确定了这事儿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孙四海昨晚便连夜走了,为了苏默安排的几件事儿忙活去了。所以在打发了张文墨后,苏默总算可以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今天的第一站就是程家,这是昨日便早已应承的。

苏宏不在,张懋身为长辈,令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并使张悦相陪一同前往。

这次是苏默首次登门,无论是为了什么,必要的礼数是必须尽到的。随着苏默一起的,还有胖爷。至于徐鹏举和徐光祚二人,本也嚷着要一起去,却被苏默劝住了。

程家现在正身处在风口浪尖上,四周不知多少人在盯着看着,张悦跟着去还能有所说头,毕竟苏、张两家是世交,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而且苏默父子此刻都寄居在英国公府上,此番去姻亲家里,张悦作为男方的伴当,便也说得过去。

可徐鹏举和徐光祚则不然。他们固然和苏默相交莫逆,家中长辈也曾为苏默张目过,但和英国公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层。若是这个时候也跟着一起过去,被有心人过度解读的话,很可能会给两家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这么一说之后,两人只得悻悻作罢。

如此,三人出了门便直往程府而来。楚玉山套了车,胖爷和石悦两人带着庄虎、唐猛等几个护卫一起相随。而苏默和张悦却坐于车中,毕竟从此刻明面上说,身为钦差副使的苏默还有皇命在身,实在不适宜抛头露面。

别说皇帝默许了,这面上的功夫总是还要做的。否则那就是自个儿作死了,到时候连皇帝老子都遮拦不住。

在车中,张悦便又将昨晚从老爹张懋那儿得来的话,细细跟苏默说了一遍。主要就是此次科举舞弊案的始末,以及牵扯的人和事还有需要谨慎避讳之处。

苏默虽然占着先知之明的便宜,但真论起人情世故和官场牵连来,便提鞋都赶不上张懋这些老鸟的。所以也是听的仔细,将其中需要注意之处,一一暗记在心。

至于说此案的具体细节,如今明面上的消息倒是与后世所记没什么大差,这倒是让苏默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儿。不然的话,他那点可怜的先知优势也没了的话,他还真没把握搞定这事儿了。

到的程府时,管事安叔早已候在了门外。一见张悦和苏默一起下了车,眼睛就是明显一亮。

程家出事后,原本一些故交友朋,都跟躲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人情冷暖一至如此。也使得程家举步维艰,便想寻机搭救程敏政都没路可行。

而现在英国公世子能和苏默一起来,虽然不是明着说英国公介入此事了,但是张悦的身份,就等若是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英国公的态度,这将对于程家之后营救程敏政的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小公爷,姑爷,快快里面请。老夫人和小姐听闻你们今日要来,一大早便起来等着了,只怕怠慢了贵客。”安叔满面笑容的说着,伸手向里邀客。

苏默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当然不会孔雀开屏的认为,诺大程家真是为了他这个毛脚女婿的上门,就如此隆重。

张悦看了苏默一眼,这才回礼笑道:“管事客气了,岂敢让夫人与小姐相候。某今日只是陪着我家兄长闲逛而已,可不敢当贵客之称。”

安叔听了就目光一闪。张悦这话看似说的客气,却隐然表明了态度。只不过这只是在外面的说词,倒也大可不必在意。只是这份精细处,倒是愈发显得英国公府果然不亏顶级世家,说话做事汤水不漏啊。

呵呵笑着称是,令人过来好生安置胖爷和楚玉山等人,自己在前带着苏默和张悦直往后面正堂上走去。

一路上苏默留心观察,但见整个程府虽不如英国公府那么堂皇,却也是极大的一个院落,前后足足有五进之多。

只是此刻整个府中一片寂寥之气,极少看见什么下人来往。便是偶尔见到几个,也是面上一片愁云惨淡,到处都充溢着一股愁苦的氛围。甚至连一些庭院中的落叶和枯枝,都没有人及时清扫。

安叔眼见他一路四处打量,眉头轻蹙,不由的轻叹一声,苦笑道:“姑爷不必如此,跟红顶白、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府上遇到了这事儿,还能保持着不闹不乱,就已经算是极好了。”

苏默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忽而问道:“程家伯母和仙儿妹妹的身子可好?这些天怕是累坏了吧。”

安叔摇头叹息,轻声道:“夫人处刚接到消息就昏过去一回了,后来多亏了二姑奶奶家的帮衬着,而后又有小姐归来,这才安定下来。好在往日里将养的得宜,此时倒也无甚大碍的。”

“二姑奶奶?”苏默疑惑的问道,他却是首次听到这么一个人物,一时间闹不清其中的关系。

安叔啊了一声,随即恍然道:“看我,姑爷第一次来,许是不了解家中情况。二姑奶奶便是咱家老爷的胞妹了,早些年嫁与怀远将军为妻。以往都是年节之时有些往来,素日却是少有提及。毕竟,咱家老爷在朝中为官,姑老爷却是掌兵的,若是往来的密切了,多有不便。此番家中出了事儿,这才使人送了信过去。到的这个时候,却是其他的也顾不上了。”

苏默恍悟,点点头不再多言。几人一路穿堂过院,不多时到了一处厅堂前停住,门前正有一人负手而立,眼见几人过来,当即面色一缓,疾步下了台阶迎上来,笑着抱拳道:“来的可是张小公爷?下官怀远将军凌云汉有礼了。”

第651章:姑爷VS姑爷

程府厅堂前,凌云汉趋步上前,话一出口,张悦、安叔两人便脸色微变。

无他,凌云汉张口就只称“张小公爷”,却是半句未提苏默。要知道,即便如今苏默还算不上程家女婿,单就主次来说,真正的主角也该是苏默才是。

凌云汉如此举动,已然是*裸的蔑视苏默了。别人不知道内情详情,安叔岂能不知。不由的心中顿时大叫坏事,转目看去,果然见张悦原本还笑吟吟的面上,此刻已是冰冷一片。

心中叫遭之余,再去看苏默脸色,却又不由的微微一怔。苏公子脸上波澜不兴,正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着凌云汉,倒似对凌云汉的无礼,压根不曾看见一般。

这是怎么个情况?莫非是苏公子大度能容,还是说他另有算计?若是前者,那真是让人赞佩了。这份心胸肚量,可称得上“恢弘”二字了。若是老爷在这儿,定要大为满意;

可要是后者的话,啊咧,这位大姑姥爷怕是离着倒霉不远了。安叔可是知道,貌似自家这位未来姑爷那一肚子的坏水,真个算计起人来,可是能让人*的。

宁夏一行,闹得整个宁夏城至今一地鸡毛,让杨一清到现在还顶着一脑门的官司,整日里麻烦不断;

而大漠草原一行,又把整个蒙古王庭好一通祸祸,被他折腾的人仰马翻的。损兵折将不说,单王子就废了俩,最后还把人家公主都给拐走了。

这且不说,便是连更远的北方罗刹国,也在这位爷手里吃了大亏,闹得灰头土脸而走。

就这么一个人物,若是想要算计大姑姥爷,安叔想想就不寒而栗,默默的为凌云汉悲哀起来。

而且,且不说苏姑爷这边如何,单就英国公世子那里又如何交代的过去?也是大姑姥爷一直在外,不了解情况。岂不知便是这桩姻缘,都是由英国公亲自上门来找的。如今你这般下苏默的面子,那简直就是等若打英国公的脸面,人家又岂肯善罢甘休?

这么想着,果然,张悦那边就开了口了。

“凌将军是吧,您这礼晚辈怕是不敢应的。在下只是个小辈,身上也并无功名,实在是当不起将军如此礼遇。至于说小公爷什么的,不过是外面人给面子,仗着家父余荫撑场子而已。至于今个儿来此,也仅是为了相陪我家哥哥,其他事儿可管不得。”

张悦这话一出,凌云汉脸上的笑容当即就是一僵,仍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却是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那叫一个尴尬啊。

这算不算热脸贴了冷屁股?可是为什么又会如此?自己哪里做错了,竟使得这英国公世子如此不留情面?陪着他家哥哥?哦,就是那个苏家的小子吗?可那小子不过只是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而已,又哪里让英国公世子如此看重?

那小子仗着祖辈对程家的一点关系,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着就此攀附上高枝儿,哪有那般容易的事儿?

自己看在舅兄的面上,只是稍稍冷落下他而已,甚至连重话都还没说一句呢,怎么就至于如此了?

凌云汉心中这个纠结啊,怎么也想不通。

按说这个时候,苏默若是能出口岔开话题,将这个场面圆过去最是适宜。安叔便偷眼去觑苏默,期盼着苏姑爷是自己猜测的第一种情况,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然而,可是,他看了又看,终于是彻底失望了。苏姑爷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见丝毫恼意,可也绝无半分圆场的意思。而且看起来,那神情……呃,安叔觉得或许是错觉吧。他怎么看怎么觉的,苏姑爷此刻那表情,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模样啊?

甚至说,安叔很怀疑,若不是这儿是程府,而是换一个地方,这位姑爷都能大叫着喊人搬个马扎儿,再上一壶好茶,弄些瓜子吃着,然后围观看热闹……

好吧,安叔还真没猜错了。苏姑爷这会儿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地方、条件都不凑手啊,这让苏姑爷只能遗憾的砸吧砸吧嘴儿,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这个什么半路蹦出来的大姑姥爷,苏默压根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别说他凌云汉了,就是程敏政,若不是那是月仙妹妹的爹,再加上牵扯到好基友唐伯虎的事儿,苏默都绝不会强出这个头。

郁闷个天的,这案子尼玛经过了几百年都没弄出个四五六来,可见其中的水有多深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童生,既没有官二代的背景,有没有富二代的势力,冒冒然的就头脑一发热,为了所谓的正义去当傻小子?苏老师表示,这种二缺的事儿,是坚决不肯做的。

可是现在既然牵扯到了自己的女人还有朋友,却是他不得不正面怼上了。可是怼归怼,那也是迫不得已,不是为了跪舔什么礼部侍郎、怀远将军的。而是为了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兄弟!

这位怀远将军却不知所谓,上来就人五人六、装大拿捏的,是脑袋被门夹了吧?果然是吧。

如今一头撞上了石头,被张悦一通挤兑,这热闹看的那叫一个舒畅啊。还去拉仗?脑残吗?话说自己不去落井下石就很仁义了好吧。

安叔还真是没想错他,苏姑爷从来都不是一个雅量恢弘的人。大度二字,在苏姑爷的字典里压根就查询不到。不过苏姑爷倒也不像安叔猜测的那样,想着日后算计什么的。

如今的苏姑爷自觉眼界高了,身价也提了,再跟些不入流的人一般见识可真就丢份儿了。没见他老人家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吗?

住在国公府,身着钦差袍。会见的是可汗、君王,往来的不是公主就是王子的;顺天府的经历当小弟,大内的公公当跑腿儿……呃,好吧,后面这个是给皇帝当跑腿儿的。但跑腿儿的就是跑腿儿,这个可也没说错。

就这身份,跟一个杂号将军去较劲?不掉份儿吗?而且话说回来,他凌云汉也是个姑爷,凭啥他就可以在这儿充大尾巴狼?这算是姑爷界的对决了吧,放马过来!

若是凌云汉知道,被自己心中鄙视的乡下野小子,心里竟然根本就没把他当盘菜,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滋味。

这叫什么,这就是那句京城俏皮话了:你拿自个儿当根葱,可爷也得愿意拿你蘸酱不是?

“咳咳,这个,哈,小公爷、姑爷,还有姑老爷,你们看咱是不是先进去再来说话啊?这在外面……呃,实在是有失观瞻啊。”

没办法,眼见苏姑爷怎么也不肯说话了,不得已安叔只得自己来圆这个场了。干笑着左右陪着笑脸儿,又是作揖又是谄笑的。

凌云汉总算是有了台阶,哈哈干笑两声,这才顺势放下了手,点头称是不已。只是那脸上却是忽青忽红,臊的跟什么似的。再看向苏默和张悦的眼神,便带着几分羞怒之意了。

张悦却是丝毫也不在意,闻言只是瞄了安叔一眼,淡然道:“在下已然说了,这次来只是陪着我家兄长的,一切也自当以我家兄长马首是瞻。他说进便进,他说走便走,管家莫来问我。”

好吧,这尼玛又绕回来了。安叔心中哀叹,也真是哔了狗了。没奈何只得又去看苏默,姑爷啊,啊,不是,祖宗欸!您是祖宗好不好?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默不说话,就那么笑模滋儿的看着凌云汉。丫蔫儿坏蔫儿坏的,虽然不说日后报复刚才的冷遇,但是眼前的就手报复却是不差的。

安叔就尴尬了,急的直搓手。

凌云汉却被他看的心中冒火,两眼狠狠瞪着他,两手在袖中握紧了松开,松开又握紧,直恨不得照着这厮那笑脸上狠狠擂上几拳才解恨。

正僵持着,厅门口脚步声响,一个小脑袋探出来,鬼鬼祟祟的觑看着。眼见得外面这一幕,先是一呆,随即不由的茫然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呢?完全看不懂欸。一个两个的,只在那儿对眼神儿,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说的所谓“眉目传情”呢?

小丫头呆萌呆萌的,脑子里就此展开了奇葩的联想。

安叔一眼看到这小女娃,不由的心中大喜,可算是有了由头解套了。

这小女娃不是别个,正是程家大小姐程月仙的贴身侍女钏儿。程家母女和程敏政的妹妹程孜,也就是凌云汉的妻子在里面等了许久,却不见出去迎接苏默和张悦的凌云汉回转,不由的奇怪,便打发了小丫头出来探看。

却没想到,钏儿出来一眼看到的却是这么个场面。小丫头年纪小,当场就懵圈了,哪里还知道该如何做才好。夫人和小姐只让出来看,又没叫催。人家那儿正“传情”呢,自己可不好打扰。

于是,小丫头便自发进入YY状态,倘若被几个当事人知晓,怕不要当场吐血才好。

“钏儿,可是里面夫人们和小姐等急了?”安叔哪里还管小丫头怎么想,当机立断先将夫人和小姐的虎皮扯起来做大旗。

钏儿啊了一声,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边苏默却是知道不好再继续下去了,不舍的砸吧下嘴儿,下一刻脸上就忽然堆满了假笑,如同盛开的狗尾巴草似的。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这位就是仙儿妹妹总说起的姑丈了吧。哎呀,果然大将军,这微风、这八气,让晚辈真是大开眼界,竟然都看的忘了时间了。哎呀,让伯母和仙儿妹妹久等了,真是罪过啊罪过。那什么,还等啥啊,赶紧进去啊。唉,不是我说你啊安叔,这你怎么也不提醒下?待会儿伯母和仙儿妹妹怪罪下来,你可得多担待些。”苏默碎碎念着,最后几句却是转过头来,对着安叔抱怨道。

安叔就一脸的便秘样。嘴角狠狠的抽了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妈蛋的!老子怎么没提醒你?老子都快咳成狗了,可你丫非要装失聪,老子莫非还能给你两巴掌不成?

程家摊上这么个奇葩的姑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一刻,安叔忽然开始有些怀疑了。

第652章:丈母娘你好

大厅中,两个中年美妇并排坐着。上首那个,年约三十五六。凤目丹唇、体态丰腴,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知性之美。眉宇间轻笼着一股愁绪,不但没有令其容色稍减,反倒更增了三分惹人怜惜之意;

下首那个年轻的也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只是一双明媚的杏眼,似乎是刚刚哭过,微微红肿着。到得苏默进来后,还在轻轻擦拭眼角。

苏默心下有数,估摸着上首那个定是程敏政之妻李氏了。而下首这个,则是刚才那位凌云汉将军之妻、程敏政的胞妹程孜。

“姑爷,这便是我家夫人和姑奶奶了。”果然,旁边安叔上前低声引见道。

随即又冲两个妇人躬身道:“夫人,姑奶奶,英国公世子张小公爷、武清苏公子前来拜访。”

安叔这介绍却也是先介绍了张悦,后面才跟上苏默。不过这却不是失礼,反而正是正礼。毕竟,相对比而言,张悦头上顶着个英国公世子的头衔。无论是官衔还是出身,都要远高于苏默。他们自个儿在家里论,苏默为首。但放在外人来排,若是也这般的话,那便是不知尊卑了。

两个妇人便相视一眼,齐齐站起身来敛衽为礼,由那上首的李氏轻声道:“小公爷莅临鄙府,蓬荜生辉。老身女流之辈,不便出门相迎,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张悦也收了那副门外时的傲然,拱手见礼道:“夫人客气了。晚辈只是陪同我家兄长而来,多有冒昧,岂敢当夫人之礼。”

李氏便笑着点点头,伸手请两人坐了,又让一旁侍立的钏儿去奉茶。

小丫头吐吐舌头,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李氏这才转向苏默,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神色颇有些复杂。但终究是没表露出什么,冲着苏默点点头微笑道:“苏公子少年才俊,果然不凡。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刚才张悦明确表示自己只是陪客,故而李氏便也不再多去赘言,只向着苏默问话。

苏默赶忙站起身来,恭声道:“伯母谬赞了。小侄听闻伯父遇到些麻烦事儿,想着两家世交之情;二来,此番在北地行走,多受了程家世妹的一些关照,自当前来问候一番。也看看可有什么地方需要苏默效劳,便是能跑跑腿也是好的。”

他这么一说,旁边张悦便是暗暗苦笑摇头。自家这位哥哥,才情超人、文武兼资,甚至有些时候为人处事极为老道精细。但是偏偏在一些常理上,往往总是出人意料,似乎不通世事似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虽然已经不像宋时那般礼教森严了,可毕竟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家,只身在外乱跑这事儿,还是需要避讳一二的。你这么大模大样的说什么多受关照云云,岂不是当面打人家丈母娘的脸吗?

子不教父之过,女不贤却是母之过了。哥哥欸,你这究竟是几个意思?这么一见面就先给丈母娘下不来台真的好吗?

果然,听了苏默这话,李氏当即就是脸色一僵,眼底闪过一抹羞恼之色,脸色也不由的微微沉了下来。淡淡的道:“苏公子许是误会了,小女虽顽劣,但却也是读过书明礼的。怎么可能对苏公子有所关照?至于拙夫之事,苏公子有心了,老身这里代拙夫谢过。”

这话便透出几分冷淡和疏离了。旁边程孜眸光转动,惊讶的打量着苏默,眼中的伤感略退,代之而起的却是几分好奇之意。

苏默有些懵逼了,一时间有些愕然。他自觉自己没说错什么,而且还特意收敛着性子,学着这个时代人的稳重而来。可听着这话儿,怎么就那么不对头呢?

可怜这厮,说是知道些历史,却不过都是些大事大非上的,与细节上却是似是而非,根本就是个半瓶醋。

而且便是穿越来后附身的这个身体,本也只是个书呆子、宅男,更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

他方才那番话,放在后世自然是很得体的。但放在这个时代,当着特定的人面前,却是大大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旁边张悦轻轻拽拽苏默衣袖,低声说了几句,苏默这才恍然大悟,顿时不由的郁闷不已。

这尼玛,都说丈母娘这种生物很可怕,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啊。可怜自己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啥经验都有,可单单就是这应对丈母娘的经验是零。这下好了,一上来就露了怯、丢了丑,郁闷个天的,说好的主角光环呢?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正悻悻着,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想辄呢,忽然隐隐听到屏风后有人似乎轻笑的声音。略一转念,登时便反应过来。怨不得进来后没看到月仙妹妹呢,原来却是跟哥这儿玩躲猫猫,藏到屏风后面去了。

不仗义啊不仗义,仙儿妹子,你这般看着你家老公出糗有意思吗?回头要是让老丈母娘不满意了,一怒不把你嫁给老公了,看你可有地儿哭去没?不行,回头得*,必须得*啊。至于到时候要用何种招式、何种姿势来*,唔唔,这个必须得仔细斟酌,仔细斟酌啊……

好吧,这货有些时候,却是很有些无厘头。这都啥时候了,他竟还能歪楼歪到这份儿上,也真是没谁了。

眼见着在自己的言词下,苏默先是愕然僵住,在那英国公世子的提点下又显出了囧色,李氏心中的羞恼终是消退了。代之而起的,却是有些惭愧和怜意。

她本是已故大学士李贤次女,最是知书达礼。往日里也是宽和仁厚,从不会跟人多去争究什么。只是这次正遇上家中大难,又加上涉及到了自己的心头肉闺女,这才一时没忍住,不软不硬的呛了苏默几句。

但是待到眼见下面两小的互动,再瞅瞅苏默的表情,哪还不明白苏默其实是无心的?

想想苏默母亲早丧,跟着父亲一直在武清那小地方艰苦求存,怕是根本就没人好好教导过他。如此说来,他这无心之失,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自己因着心中烦躁,这般为难与他,实在是有些迁延了。更何况,这孩子终归是有心的,能第一时间跑来想着帮忙,单单这份心就难能可贵,说起来倒也是个好孩子呢。

这么想着,心下哪还有气,早便软了下来。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不觉的带出了几分怜惜慈爱之色。这却是因着两家婚约的因由,不论认不认,这份先入为主的亲近却先是起了作用。

女婿半个儿,丈母娘跟丈人不同,只要不是太挑剔,或者早有成见,一般来说,总是更善于接纳的。

然而,但是,就在李氏刚刚心中母爱大发,雌性天生的光环延展开来时,猛的却见那刚才还一脸囧像的家伙,忽然不囧了。不但不囧了不说,那眼神儿怎么也开始飘了?还有,那脸上的神情……唔,为何老身那么想上去踩几脚呢?真是太贱了啊有木有?

李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大厅上,李氏是所有人里身份最高的,张悦摆明了身份是陪客,另一个主角某姑爷正在YY。这李氏忽然不说话了,便再无人好先开口了,一时间,整个大堂上便忽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其他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一脸的古怪加茫然,气氛那叫一个诡异啊。

屏风后,正躲在那儿偷听的人不明所以。正听的有趣儿时,这前面忽然都沉默了是怎么个情况?心急之下,忍不住就轻轻的咳了两声。

好吧,这两声的本意原是想着提醒母亲,莫要冷落了客人,玩沉默是金,这会儿可不是适宜的时机啊。

结果,李氏警醒过来,同时也让某个正在YY的家伙警醒过来。于是,接下来的发展就完全背离了原本的剧本了……

“哈,伯母真是……呵呵,真是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伯父有难,小侄出些力也是应当应分的,哪还要谢什么的。对了,仙儿妹妹呢?怎么不见她在?可是身子不妥?这天儿正冷暖交替之际,忽冷忽热的,还当仔细些才是。”

唔,不好提闺女往外跑的茬儿咱就不提,咱问候下总行了吧?尤其是这般装作不知道某人躲在后面的前提下,还不得把妞儿感动坏了?这妥妥的可是后世的泡妞必杀大招啊。

苏姑爷得意洋洋的想着,嘴上说的那叫一个真诚实意啊。只可惜他又忘了,这所谓的必杀大招是“后世”的,后世的,后世的!重要的事儿说三遍。

可这会儿是后世吗?显然不是!所以,某姑爷注定又要悲剧了。

大堂上一片寂寂,这次便连凌云汉都一脸的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瞪着苏默看。

张悦心中*一声,两手捂着脸低下头去。这活儿没法干了,猪队友啊这是。我滴个哥欸,您往日那聪明劲儿呢?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这真羞死个人咯。

人家闺女还没嫁给你呢,所以才不方便在这儿见你,而是躲到屏风后面去了啊。你这大模大样的问出来是几个意思?可不叫人把你划到不知礼数的登徒子一类人去了?这坑爹坑哥的听多了,可坑自个儿的还真是头回见识啊。

强大,真是太强大了!兄弟给你跪了成不?张悦这会儿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儿才好。

李氏神色木然,只是那放在膝上的手,却下意识的紧紧攥起。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有些发白了。

屏风后幽幽响起一声轻叹,如泣如诉的,只是怎么听怎么满带着一股愤懑憋怒之意……

“娘,娘!姑丈、姑姑,好消息!大好的消息啊!爹有救了,有救了!”

正尴尬着,忽然就听外面一阵大呼小叫之声传来。脚步声急响,一个人已是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的,尤带着几分兴奋之色。

苏默闪目看去,却见这人乃是个少年,大约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唇上已生微彘,虎头虎脑的带着一股憨气。只是目光转动间,猛然看见堂上还有苏默几个外人在,不由嘎的一声,就此愣在了当场。

第653章:郎舅之间

“这孩子,便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堂上李氏看到这个少年,原本木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宠溺的呵斥了一句,随即指着苏默道:“快来,见过你……呃,见过武清苏默苏公子。”

那少年啊了一声,忽的跳了起来,冲到苏默身前上下打量了几眼,惊喜道:“你便是我那个便宜姐夫了?”

苏默顿时脸就是一黑。姐夫便姐夫,什么叫“便宜”姐夫?这孩子,真不会聊天。

李氏呵斥道:“汪保,又来胡说些什么疯话!”

随后转向苏默,歉然道:“这乃是老身的幼子,唤作程壎的。向日野惯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苏默暗暗翻个白眼,我不海涵还能咋的?妈蛋,这可是小舅子好不好,我敢得罪他吗?

当下也是做出几分假笑,含笑冲着程壎点点头。

李氏又指向张悦,道:“这位是……”

程壎却摆摆手打断道:“这位不须母亲引见,孩儿却是识得的。英国公府上的小公爷嘛,孩儿一早便见过的。”说着,上前跟张悦见礼,倒是中规中矩,甚至还带着几分恭谨的模样。

张悦自然也是含笑点头回礼,苏默却是看的撇嘴不已。郁闷个天的,要不要区别这么明显?跟悦哥儿就这般恭敬,到了哥这儿却成了便宜的?心下不爽,那眼神中便多了几分古怪。

旁边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安叔看的分明,心里不由顿时一惊。他可是知道这位“便宜姑爷”的德性。看似人畜无害,但是背地后里算计人却着实是一把行家里手。

自家二少爷不知就里,方才显然那句无心之失已是得罪了他,这可得给圆缳了回来才好。

想到这儿,当下连忙在旁赔笑道:“姑……咳咳,苏公子,我家二爷少年心性,越是对亲近人越是随意。方才那倒不是对公子无礼,实在欢喜的过了。”

程壎便连连点头,又蹦到苏默面前,拱手唱了个肥喏,喜道:“是极是极,小弟听的坊间传诵姐夫的事迹,便日夜盼着与姐夫相见。今日得见,实在是不胜之喜。”

苏默讶然,诧异道:“我的事迹?那是什么?”

程壎便忽然手一背,昂胸长吟道:“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吟罢,忽又转作满脸崇拜,转身对苏默拜道:“便是这个了,姐夫这首诗现在在京都里到处都有人传唱,都说姐夫是个豪侠人物,也的确当得当世才子之称。小弟每每听的,也是血脉贲张,恨不得当时跟在姐夫身边。唉,想想那大漠之上,凭目万里,慷慨而歌,北风猎猎,众蛮俯首。那是何等的豪迈,好男儿当如是也!可惜可惜,唉……”

他一口一个姐夫,苏默听的心花怒放。又听他这般推崇自己,先前那点不爽便早已烟消云散,只觉得这个小舅子还是蛮不错的,很有培养的前途。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稍稍有点中二啊。我勒个去的,还大漠之上,凭目万里,慷慨而歌,北风猎猎,众蛮俯首……

这尼玛什么跟什么啊?当时自个儿那是被逼的没法装备呢好吗,豪迈啥的似乎没有,倒是好悬有一大把来着,一个装不好可就回不来了。这尼玛还可惜的跟什么似的,只恨没能当时在场。真要是当时在场,面对着那情形,怕是就不会再有这些个闲心思了。

心中暗自苦笑着,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满面谦逊之色,连连摆手说不算什么。只不过若是嘴角再别翘的那么高,装的就更像了。可如今那摸样,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那份得意劲儿了。

上首李氏实在听不下去了。这熊孩子不懂世事,你姐姐还没嫁给他呢,你这上赶着喊的哪门子姐夫啊?好像怕你姐姐嫁不出去似的。

还有那臭小子,刚才虽然说有些礼数不通,但人看上去还是蛮沉稳的。可如今看这嘚瑟劲儿,嘿,看样先前那都是装出来的啊。这样的性子,可能是自己闺女的良配吗?

苏默那边还不知道自己露了底了,得了这小舅子的恭维,正满心的得意,三两句话便与这程壎说的热闹起来。

程壎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再加上他年纪幼小,正是对万事万物正好奇的时候,平日里便最喜听那些传奇话本之类的。如今对上传唱里的主角,哪还顾得上别的,当下说的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啊。

“咳咳!”

堂上李氏手抚着额头,心下这叫个无奈啊。没法儿,只得连声咳着,提醒这两个得意忘形的小子。

程壎没反应过来,苏默却是贼精。李氏的咳声才一入耳,便顿时清醒过来。偷眼觑了上首一眼,眼见李氏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由眼珠儿一转,顿时板起脸来,拍拍程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兄弟啊,你的心情,姐夫明白了。不过,今日实在不适宜说这些。你年纪也不小了,又身为男子汉,家里的事儿还当多分担些,莫让你母亲和姐姐去操劳,懂了吗?”

呃!这是怎么个意思?咋画风突然就变了呢?程壎张口结舌,一脸的懵圈儿。

旁边众人齐齐鄙视的看向苏默,你丫还能再无耻点不?这说的冠冕堂皇的,刚才明明是你说的比谁都热闹好伐?现在却推出傻小子来顶缸,这是何等的凑表链啊!

凌云汉气的满脸涨红,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真恨不得上前狠狠给这小王八蛋两拳。只是碍于终归这是在舅兄家里,上面还有李氏这个大嫂在,他便有万般怒气也只得忍着,否则便是喧宾夺主了。

李氏也是无语了,暗暗摇摇头,叹口气道:“汪保,你方才进来时,说你爹爹有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快说来,真要急死娘亲不成?”

唉哟!被李氏这么一提醒,程壎终是省悟过来,当即也忘了弄明白苏默怎么忽然就转了画风的事儿了,转身比划道:“娘,我刚在外面听说了,说是陛下刚刚下了旨意,将爹爹从诏狱中放了出来,改到刑部大牢之中了。还说,不准他们随意用刑,必须有了真凭实据才能入罪。娘,这可不是大好的消息吗?爹在诏狱咱们没法儿,可是到了刑部牢房,至少咱们可以去看望爹爹了啊。”

“此言当真?”听的儿子这么一说,李氏再也绷不住了,当场就激动起来,颤声问道。

程壎赶忙上前,与程孜一左一右的扶住,叫道:“怎么不真,孩儿岂敢拿这事儿来谑?”

李氏满脸泪水横流,一连声的道好。左右团团转着,连声叫着让赶紧准备车马衣物吃食,便要马上去刑部大牢探监。

整个程府顿时一片大乱,上下人等一通的鸡飞狗跳,再没人顾得上苏默等人了。

苏默看的傻眼,和张悦面面相觑着,犹豫着是不是就此先离开,还是跟着一起才好。

正犹疑着,却忽见屏风后人影一闪,一个娇俏的身影走了出来,妙眸微微一转,对着望过来的苏默狠狠白了一眼,低声道:“还傻愣着作甚?不会先去那边打点一番?笨死了!”

说罢,再不理会苏默,转身去搀住了李氏,先是喝住了纷乱的众人,这才一一分派起来。眨眼间,各有所司、秩序井然起来。却不是月仙妹妹是哪个?

苏默得了提醒,恍然大悟。又看着程妹妹指挥若定,再想想自己貌似打从进了门,还真没干什么正经事儿,不由的惭惭。

张悦也满心不是滋味儿,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哥哥,他也是有种哔了二哈的感觉。怎么也想不通,平日里处事极为精明的苏大哥,怎么今日言谈举止却如此大失水准。

他却不知,作为后世意识的苏大哥,实在是没有和丈母娘这种生物打交道的经验啊。打从登门那刻起,心里就完全没底。再加上拎不清这个时代的一些特定的礼数,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至于平日里行事看似极为老道,那却是大面上的事儿不需要这些个细节,再加上那先知先觉的优势,自然便无不得意从容了。说到家,毛脚女婿这个角色,苏老大也是两辈子加一起都是头一遭,完全没了任何优势可言。如此作为一个普通人,处处出糗露乖,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看着苏默还在那儿发愣,张悦不由叹口气,伸手扯扯他,悄悄做了个示意。

苏默这才警醒,臊眉耷眼的冲里面胡乱喊了声自己先走一步的话,也不管里面听没听到,这便转身与张悦掩面而去。

里面这会儿正乱做一团呢,谁还有空理会他们?唯有安叔不知从哪个角落探出头来,瞅了一眼两人的背影,不由的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回身去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今日的相见,本就是一个礼数,一个态度罢了,谁也没想着真要靠苏默去做什么。他只是个小小的童生,无权无势的,能借此拉着英国公世子登门,这本身就是个意外之喜了。

如今见也见过了,再继续留在这里并没多大意义。而且,显然家里剩下的这一老一少两个爷们,都跟这位姑爷有些缠夹不清。一个见了面就跟斗鸡似的,好像前生有仇似的;

而另一个,却又是另一个极端,黏糊的让安叔都捂脸不已。这要是继续留下来,怕不是帮忙了,而是完全的帮倒忙了。所以这走了也好,反倒清静。

至于说两家的姻亲之事,如今却是实在不好说。一切,还得等到老爷这事儿了了,彻底平静下来再说了。

第654章:有所求

胖爷几个还在二道门那儿呷着小酒,和程府的几个下人聊得起劲儿呢,冷不丁却见府里忽然鸡飞狗跳的,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却见苏默和张悦两人臊眉耷眼的溜了出来。

几人连忙扔下酒杯迎了过来,问起出了什么事儿,苏默摆手不答,只叫上车走人。

张悦落在后面几步,悄声跟胖爷大体说了,胖爷听的目瞪口呆,随后便是忍俊不住的吭哧吭哧笑了起来。只是瞅着少爷那越来越黑的面孔,赶忙一哄而散。

苏默恼羞成怒,恨恨的瞪着这些混蛋,嘟囔道:“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要*!必须要*!”

转头又见张悦满脸憋得通红,不由又泄了气,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气道:“要笑就笑吧,憋不死你,反正哥今个儿算是丢人丢到家了,也不差你一个。”

张悦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上前搂住苏默肩膀,低笑道:“哥哥何须着恼,左右不过都是一家人,不当事的。”说到一家人三个字时,却是特意加重了口气,说罢又是忍不住一通低笑。

苏默就仰天叹气,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说笑间,胖爷几个套好了车过来,一脸假笑的请两人登车。苏默眼见这厮小脸儿涨的通红,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不由气的一脚踹了过去,这才要往车上爬。

刚刚迈上一只脚,却听后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道:“姑爷,姑爷等等。”

苏默一愣,回身看去,却见正是方才大厅门口见过的那个小婢钏儿。他倒是不知道钏儿其实是程月仙的婢女,还当是李氏身边的丫鬟,赶忙下了车,一本正经的作揖道:“姐姐唤我,可是伯母有何吩咐?”

钏儿一呆,随即捂嘴轻笑,两只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好叫姑爷知晓,婢子可不是夫人房里的,而是咱们小姐的人哩。喏,这个是小姐让婢子送过来的,道是姑爷现在不方便露面,在外行走还是遮掩些好。”

说着,将手里挽着的一个小包裹递了过来。见苏默发愣不接,不由撇撇嘴,将那包裹往张悦怀里一塞,歪头看看苏默,葱段儿似的一根手指点着腮边,蹙眉道:“还道作出那般好曲儿的,定是个风流人物,却不知竟是个呆头鹅似的书呆,也不知小姐日后会不会被闷坏。”

说罢,忽然吐吐舌头,似是也省悟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转身便要逃走。跑出两步,忽的又停住,冲苏默挥挥手道:“喂,呆姑爷,那可是咱们姑娘亲手缝的,你可莫要辜负了我家姑娘。不然,哼哼。”说着,再次挥了挥小拳头,这才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呆……呆姑爷?!

苏默一脑门的黑线,眼角突突突的直抽抽。旁边胖爷几个都把身子转过去,不叫少爷看见自个儿憋不住的笑。

张悦却是已经笑得蹲到了地上去,捂着肚子唉哟唉哟的叫着。这个叫钏儿的小丫头真是太有趣了,娇憨天真,什么话都敢说啊,真是太可爱了。

苏默仰首向天,无语凝噎。这尼玛,今个儿一上午出的糗,顶得上一辈子了。算了,虱多不咬,债多不愁,爱咋咋的吧。

伸手一把抢过张悦还抱在怀里的包裹,自顾往车上钻了上去。这帮没天良的混蛋,全都是损友,不理他们。

坐在车厢中,将包裹打开,里面包着的却是一件大氅。阵脚细密,做工甚是精细,显示出制作这大氅之人不凡的女红技艺。

我去,好活儿啊。苏默心下赞叹着,这尼玛要放在后世,妥妥的万把块朝上啊。看来自己这个未来的小媳妇儿,不单单是个女诸葛,还是一个有着贤妻良母潜质的贤妻啊。

想着这般贤惠聪敏的女子,日后将与自己牵手一生,不由的得意不已,之前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车帘掀动,车厢里光线一明一暗的交替间,张悦也闪身爬了上来。脸上仍带着压抑不住的浅笑,目光落在苏默手中的大氅后,却是微微一怔。探过头来看了看,又伸手摸摸,不由由衷的赞道:“哥哥,咱家这位未来的嫂嫂,定是个会持家的,哥哥真好福气。”

苏默就得意的昂昂头,伸手拍开张悦抚在大氅上的手,傲然道:“那当然,也不看看哥是谁。挑媳妇儿能差了的吗?欸,起开,别乱摸,洗手了没?摸脏了咋办。”

张悦气结,翻了个白眼缩回手去。眼珠儿转了转,忽然正色道:“哥哥,可想好了待会儿怎么做?还有,怎么忽然间的,那边就放人了?这里面可是有些古怪啊。”

他久在京里,最是了解锦衣卫那套。像程敏政这样的案子,若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那可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放出来。更不要说,皇帝还亲口嘱咐不准用刑一说了。这得是多大的圣宠啊?

可要是真的有这么大的圣宠,又怎么可能出了前面的事儿,由着程敏政被打入镇抚司诏狱?古怪,实在太古怪了,完全不合情理嘛。

说起正事儿,苏默也严肃起来。不过相对张悦的不解,他心里却是多少有了些谱儿。抬眼看看张悦,嘿然道:“悦哥儿,你可听过这么句话?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事儿说古怪,却也不算什么古怪,无外乎就是有所求三字罢了。”

张悦一惊,失声道:“什么?你是说皇……呃,那边对程家有所求?怎么可能!”

苏默哼了一声,淡然道:“谁又说是对程家有所求了?就不兴是对英国公府,又或者是对哥哥我吗?”

张悦噎住,愣愣的瞪着苏默,半响才苦笑道:“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不开玩笑了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那位富有四海,这天下还有什么是需要求的?我却是想不到英国公府有什么,更不用说哥哥你一个……咳咳,嗯,哥哥懂的哈。总之,绝不可能。”

苏默就怒目而视,严肃的道:“悦哥儿,你这是几个意思?我咋滴了?我一个什么,你咋不说了,咳嗽个什么劲儿?哥是没钱没势,可是哥有才啊,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懂?赶紧的,赶紧收回你那遭恨的嘴脸,咱们就还能做好朋友。”

张悦张了张嘴,知道这位哥哥很无耻,但是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呆呆的瞪了苏默半响,眼见苏默板着脸,俨然一副你不道歉就坚决不妥协的模样,最终只得华丽丽的败退。拱拱手苦笑道:“成,小弟错了,小弟不该说实话,这行了吧。”

苏默这才面色稍缓,但猛的反应过来,怒道:“什么叫不该说实话?这是实话吗,是实话吗?你真心说,哥有没有……”

“得得得,口误,绝对口误!哥哥大度,就莫要跟小弟计较了成不?”眼见得这位又要长篇大论了,张悦脑门上一堆的黑线搭下,连忙举手投降,赶紧给他止住了。

苏默这才罢休,得意洋洋的收兵,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件毛皮大氅,满脸都是陶醉满足之色。

张悦就揉揉脑门,叹气道:“哥哥欸,咱这说正事儿呢。你难道就真的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吗?至于你说的有所求,恕小弟愚钝,真的想不到会有什么所求,哥哥可能为小弟解惑?”

苏默头不抬眼不睁的,随口道:“讲真,我也不知。”

张悦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勒个去的,你也不知?你也不知你刚才说的跟真事似的,还吹胡子瞪眼的跟我这耍横?

听他不说话了,苏默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抖开那件大氅,自顾往身上披了,左右扭动下身子,但觉无一处不合身的,由是脸上又笑开了花。

张悦看的气结,狠狠翻了个白眼,赌气不理会了。左右那是你老丈人,你自个儿都不着急,我这儿跟着瞎着急个屁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淡吃萝卜闲操心。

“早上顺天府经历庞士言来拜访过,你听说了吧。”他这不说话了,苏默那边终于是幽幽的开了口。

张悦一愣,下意识的点点头。

“庞士言跟我说,前些日子,宫里的大太监李广曾经找过他,转着弯儿的打听过我,似乎很急于见我。”苏默一手抚摸着身上的大氅,一边淡淡的说着。

张悦听的就是一怔,若有所思起来。

“哥哥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那边的意思!一个宫里的大太监,若没得了明确的指令,会如此堂而皇之的跑出来,找一个外朝的臣子吗?而且,还是打听我这么个小人物。”

张悦似有所悟,手抚着下巴沉思,目光闪烁不定。

苏默又道:“你也知道,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有些不讲规矩的。若是放在往常,可不知早被弹劾成筛子了。可是这次,你看可有谁跳出来弹劾我了?别说人家真不知道,当日那王义可就在我身边呢,这事儿不过是大伙儿面上维持着好看,实则都心知肚明,不去挑明罢了。可正如你所言,你哥哥我不过一个区区乡下来的穷小子,若无特殊情况,又何须这般对我?所以说……”

“所以说,定是那边对哥哥有所求,才会如此纵容。但是哥哥如今也只是猜测,所以说并不知道他们求的是什么,对吗?”张悦兴奋的接过话头说道,眼中亮闪闪的。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傲然点点头。但是随即却又眯起眼来,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般的呢喃道:“是的,究竟是求什么呢?”

第655章:小儿密谋

“老祖宗,既然您知道了那苏默回来了,为何不当面去找他,偏要通过那王义带话?这岂不是白白给那王义送功劳,您这又求的什么呢?”

同样的问话,正在宫里某个房中发生着。只不过问话的却是一个小手巾。此刻,小手巾正满面阿谀的给李广揉着肩膀,李广闭着眼,舒服的哼哼着。

听到这个小手巾的问话,哼哼声戛然而止,睁开眼瞟了这个小手巾一眼,目光森寒而阴冷。

小手巾顿时浑身一寒,噗通翻身跪倒在地,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哭丧着脸颤声道:“是孩儿该死,是孩儿该死,不该乱问的,不该乱问的。还求老祖宗饶了这遭,再也不敢了。”

李广这才哼了声,重新闭上眼睛,淡然道:“行了,起来吧。若不是看你平日里孝顺,此番便要把你扒了皮,扔西苑里去。”

小手巾吓的一哆嗦,脸儿都白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不迭声的叫着不敢了。直到额头都发青,隐隐透出血丝来,李广才再次叫起,小手巾这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连脑门上的灰都不敢擦,轻手轻脚的绕到李广身后,继续为他捶肩揉背起来。

李广闭着眼,似乎睡了过去。半响,忽然发出一阵夜枭似的低笑,轻声道:“杂家自然知道那苏默回来了,可杂家也听说了,杜甫那个老东西已经在爷爷耳边嘀咕过杂家的坏话,把杂家的心思都给戳出去了。如此一来,原本可行不可行的事儿,那可就成了不行就是杂家的错处,行了却绕不开那老东西的好处。哼,真当杂家是傻的吗?”

他喃喃的说着,似解释又似自语,说到这儿却又顿住了。身后的小手巾竖着耳朵听着,却是再也不敢多插一句话。

又半响后,李广阴森的声音才有响起:“杂家让那王义去,看似却是给了一份功劳,但前提是,那叫苏默的真个是有本事的。但若是一旦不行,嘎嘎,那可就跟杂家没关系了。要知道,杂家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真要追查起来,却是怎么也怪不到杂家头上来的。可是那王义就不同了,嘿,那王义,可是萧公公的人哩。你说,若是萧敬因此被牵连到了,他最恼恨的会是谁?而若是萧敬因此倒了,那司礼监空出来的位置……嘿嘿嘿,嘎嘎嘎……”

老太监说到这儿,忍不住尖声笑了起来,阴暗的小屋里,顿时如同夜枭嘶啼、百鬼嚎哭一般。

小手巾听的心中骇然,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怖的神色。脑袋使劲的缩着,浑身都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在这大内皇宫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偶尔做错什么事儿,也不是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最可怕的,恰恰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一些隐秘。往往就是这些个隐秘,使得许多前辈就此忽然人间蒸发,连骨头渣都不带剩下半点的。

他哪里想到,自己冷不丁间的,竟然得知了这么个秘闻,还是牵扯到杜甫、李广和司礼监萧公公三人间的恩怨利益之事?这下可还有的活吗?

小手巾越想越是害怕,抖索的按在李广肩上的手都不利索了。

嗯?!

李广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起身回过头来,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瞪向小手巾,瞬也不瞬。

小手巾吓的噗通软瘫在地,砰砰砰的连连磕头,颤声道:“祖宗祖宗,老祖宗,孩儿最是忠心的,绝不会泄露一丝半毫风声的。不不不,孩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老祖宗饶命,饶命啊……”

李广死死的盯着他,任由小监磕的头都破了,满脸是血。半响,直到那小监失血过多,身子都跪不稳了,这才嘎嘎笑了两声,俯身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淡淡的道:“你这崽子,怎么这么冒失?老祖宗最是疼爱你的,如何会不信你?好了好了,这便去洗洗下去歇了吧,真是的,不知道的看了,还当老祖宗怎么不体恤下人了呢。”

小手巾浑身哆嗦着,脸色灰白灰白的,但是听到这话,还是不由的大松了口气儿。欢喜的又跪下磕了个头,这才如逢大赦般退了出门。

房内,李广目光幽幽的目送着小手巾的背影,脸上假作慈祥的神色忽的诡谲起来,满是阴森得意之色。

外面,小手巾跌跌撞撞的跑着,一路避开人多的地方,径直到了一处假山怪石林立之处,便在一块大石下倚了,左右看看,见并无他人踪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儿。

抬手摸了摸脑门上的伤口,不由的嘶的倒抽一口冷气,疼的呲牙咧嘴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想着这般日子,终究逃不过哪日便就此默默死去,心中的恐惧便怎么压抑不住,原本还只是抽抽搭搭的哽咽,也变成了低低的呜呜哭声。

“忠儿,忠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挨打了?”正哭着,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忠儿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急扭头去看,待得看清来人,却又忍不住嘴儿一瘪,眼泪又泉涌而出。

“钱大哥,你来了。我……我……呜呜呜,我怕是活不了了,这番真的要活不了了……”他大哭着,挣扎着起身扑倒来人怀里叫着,身子也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在这宫里,他无亲无故,唯有这个钱大哥往日里跟他交好。如今相见,俨然如同见了至亲一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这人却是个年约十三四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眼神灵动。只是却做了一身杂役打扮,殊为古怪。

要知道在皇宫里,一般做杂役的也都是太监,如此人这般的,却极是少见。

这个少年叫钱宁,乃是太监钱能的养子。那钱能原是宪宗时太监梁芳的死党,在宫里极有权势。

后来梁芳身死,钱能也被牵连,但最终却被他寻着机会买通了主事的,最终逃的一死。只不过往日的权势却是一去不返,只靠着这个假子奉养。

而钱宁打小伶俐机灵,最擅察言观色,又因整日介跟大汉将军们混在一起,很是学了一些拳脚枪棒。小小年纪,竟能开的一石弓,射的一手好箭。

也不知是上天的垂青,还是他的运气,竟凭此跟太子偶然结识了。太子朱厚照此时也不过才将将十岁,正是爱玩好动的时候,当下便引为良伴。

钱宁本是个机灵的,又费心思讨好太子身边的伴当刘瑾,得了刘瑾的不少好话,由此便滞留在了宫里,成了这么个极特殊的存在。

他整日在宫里乱窜,偶然的机会下,便结识了忠儿,两人年纪相仿,又身世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净了身,一个未净身。就这么的,倒也结下了一份情谊。

这个地方,本是宫里一处极偏僻的地方,反倒成了两个小孩子的乐园。没事时,两人便常常来此玩耍,今日忠儿吃了吓,便不知不觉跑来了这里。

此刻,见好友忽然满脸是血的模样,钱宁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也便释然。在这宫里,下人们动辄便会被打的缺胳膊少腿的,即便是小命丢了也是常事。是以,钱宁在起初的一吓后,便也没当回事儿。

可是待得听了忠儿嚎哭着说自己要死了的话,却是不由大吃一惊。他本是个机灵的,听声儿知意,在宫里这地儿,能让忠儿这般说出要活不了的话的,只怕是真个有麻烦了。

当下,他再次打量了四周一圈儿,确定了没人在附近,这才拉着忠儿往后面更深处去躲了。随后一边帮忠儿包扎了伤口,一边问起详情。

忠儿抽抽噎噎的说了,钱宁听完也是面色大变。他跟朱厚照为伴,知道的事情比忠儿更多。听完忠儿说的,哪还不明白这是跟太康公主的病情相关?

这事儿又哪是李广杜甫和萧敬三个大太监间的争斗,根本就是牵连到皇家子嗣的秘闻啊。这事儿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往小了说,妄议天家贵胄,那便是大不敬的忤逆之罪。按照宫里的规矩,便是乱棍打死的下场;

而往大了说,这事儿涉及到宫闱谶穢之事。昔日他养父钱能前车之鉴不远,不知为此多少人头落地,至今仍让他养父惊栗不安。说白了,这已然不单单是皇帝求神问道、祸乱天下的问题了,而实则是皇权与朝中臣权之争!这种事儿,又岂是他们这些微末之人能参与的?别说参与了,就是听闻都是大祸啊。

“这事儿不能露,一个字都不能露!不然,你我兄弟皆成齑粉矣。”来回踱着步,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钱宁停下身子,面色阴沉的对忠儿说道。

忠儿抽噎着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怕成这样了。

钱宁却又道:“单单不露还不行,你也不能再留在那边了。别相信李广那老杀才的话,要知道这世上,最保险的莫过于死人了。那老杀才心狠手辣,哪会这般容易放过你?他没立即弄死你,怕只是不想惊动了人。一旦事儿过了,定会要你的性命的。”

他虽狡狯多智,但终归只是个孩子。虽也想到了李广不会放过忠儿,但却对其中的关窍还是没猜到。但饶是如此,也把忠儿吓的魂不附体了。

别看忠儿说着自己怕是活不了了,那不过只是个比喻罢了。但此番听了钱宁的解释,忠儿才真的反应过来。当下紧紧拽着钱宁的衣袖,哀哀哭泣不已。

钱宁听的烦躁,忍不住呵斥道:“哭哭哭,哭个屁!哭有用的话,哥哥便陪你哭个海河倒流又怎样。不行,咱得想辄,想个法儿让那老狗不敢动你才行。”

忠儿被他呵斥的不敢再哭,只眼巴巴的瞅着他,希望他能想出办法来。

钱宁在地上转着圈,良久,忽的拍手道:“有了,若能得到此人的关照,定能死中求活。”

忠儿大喜,连忙问计。

钱宁俯身过去,在忠儿耳边低低说了起来。忠儿初时听的迷茫,只是听到最后,越听越是惊诧,嘴巴都张的老大。待到钱宁说完,愣了半响才讷讷的道:“这样……这样真的……真的行吗?可可……可怎么才能……”

钱宁挥手打断道:“你休多问,便依我计策而行就是。至于怎么出去,我自有办法就是。”

忠儿面色苍白的点点头,使劲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

皇宫之中,密林之内,两个小孩子的一番密议,却不知将要引出何等的结果来,连老天都不知道……

第656章:刑部

刑部门外,几个差役看着缓缓停下的马车,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兴奋之色,站起身往外迎来。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于他们来说,靠着刑部那当然就是吃人犯了。除了那些个大人们,百分之九十来的的人都是人犯的家属,要想探视人犯,自然要给予他们一些孝敬。不然的话,他们有一百种理由不让你见。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说的便是这里了。

至于说会不会是有人来告状的,告状的会这么平静而来,还摆着这样的排场吗?大多要么是满面悲愤,要么是哭嚎大叫着。这些个门子早练出了一双贼精的眼色,自然分辨的出来。

只不过今个儿显然他们要失望了,就在几个人将将围上来,那马车帘栊一掀,一个年轻人当先跳了下来,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随即面无表情的回身挑起车帘。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领头的那个差役心头大震,慌不迭的拦住其他几个差役。

“林头儿,咋了?”差役中一个人诧异的问道。

林头儿面色微变,拉着几个差役往后退开些,低声道:“作死吗,不看看那是什么人。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惹的这位爷恼了,银子捞不着,打你一顿却是白挨。”

众人一惊,连忙再次往旁退开几步,只是看着那边的眼神就都有些不对了。

所谓车船店脚衙,这些个人最是擅于察言观色。既然知道了这位主儿是英国公世子,那么能让这位爷亲自挑帘子相迎的,又会是多大的来头?

天爷,要知道京中权贵中,如英国公世子这般身份的,已然是顶级衙内了。对于他们再上面的,除非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各家的长辈了。

而英国公是武勋,肯定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跟皇亲国戚搅合在一块儿,那太扎眼了。既如此,莫非是哪位老国公大驾光临了?

唉哟,这可不得了了,什么事儿竟能让一位老国公亲自出面,只怕事儿绝对小不了啊。这么想着,林头儿已是不动声色的在身后摆摆手,示意赶紧进去通禀一声。自己则带着几个差役恭恭敬敬的候在一边,垂手侍立。

但是等到车里那位一下来,林头儿等人却是都不由的一怔,脸上尽皆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下来的人披着一件带兜头的大氅,虽然看不到面目,但是显然那并不是一位老人家。也就说,那绝对不可能是哪位老国公。而年轻一代里,这京里还有谁能让英国公世子亲手为他打帘?古怪,实在是太古怪了。

苏默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给旁人带来的震惊。下的车来,微微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眼,眼神不由的轻轻眯了起来。

这刑部果然是刑案要地,门口两具高大的石狮子,虎视眈眈。正门上雕刻狴犴,倍显狰狞,让人一眼看上去便气为之夺,下意识的便不自觉的收敛起来。

“到你上场的时候了。”打眼儿瞅了四周一眼,苏默便收回心思,扭头冲张悦摆头道。

张悦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勉强点点头。这逼装的,也真没谁了。亏得自己在路上还一直追问呢,到头来还是得借着自家这张虎皮行事,又哪来的什么特别的手段?

只是这位是哥哥,他便再如何心里吐槽,这会儿也不得不乖乖的服从,撑起这个场子来。

“进去通禀一声,就说英国公府张悦,前来拜会刑部白大人。”迈步走到林头儿几人面前,张悦随意的拱拱手,对着几人傲然说道。

这一刻,他再无在苏默面前那般谦逊雅致,代之而起的全是满满的睥睨傲然,整个一妥妥的官二代骄横之气。

林头儿啊了一声,这才从震惊中醒来。连忙哈腰应了声喏,满脸陪着笑拱手见礼。那眼神却是目不斜视,便仿佛没看到苏默一样。

天爷的,那位穿成那摸样,显然是不愿给人看到脸面。这里面不定藏着什么阴私之事呢,这要是被察觉自己偷窥了,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更不要说那人身边几个汉子,隔着老远似乎都能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儿,那绝对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才会有的特殊的气息。这一点,作为曾经在边关呆过的林头儿,可以百分百肯定,那几个人绝对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几天。

一个国公爷的世子,带着一个神秘的、刚从战场上归来的贵人,忽然来到了这刑部,这其中隐含的信息,细思恐极啊。

林头儿哈着腰将两人往门房里让,他可不敢怠慢了,让这两位在大门外等着。否则不用人家发怒,便是自家大老爷知晓了,回头也定要打断自个儿的腿了。

张悦也不客气,点点头却并不举步,而是回身先让苏默。这一个动作,又让林头儿心肝儿发颤,那腰身低的愈发下去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简直比庙里的雕塑还要雕塑。

进的大门不多会儿,里面便迎出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老远便冲着张悦抱拳拱手笑道:“呵呵,果然是小公爷来了,我家老爷还当是下人胡说呢。快,快快请里面奉茶。”

嘴上说着,目光却在苏默身上打量,眼底有微光一闪而逝。

张悦也起身抱拳,笑道:“原来是周师爷,怎敢劳动您亲自来迎?白大人真是客气了,客气了。请,请。”

周师爷呵呵笑道:“不当事,不当事。呃,这位是……”说着,目光却看向身后的苏默。

张悦面色微微一冷,淡然道:“哦,此乃我家一个亲戚,头回来京城,跟着悦出来随便走走。怎么,可是不方便吗?若此,我便打发他出去便是。”

周师爷目光一闪,仰天打个哈哈,笑道:“这说的哪里话来,这刑部又不是皇宫大内,有什么不方便的。周某也只是一时好奇,别无他意。请,请。”说着,不再多言,转身当先带路。

张悦与苏默对个眼神,两人便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路过了二门、三门,却并不去正堂,而是直往后堂绕去。

须知正堂可是正式升堂,审理案件处理公事之处,别说他们不是告状问案而来,便是平常里,也一般是不开的。如后世影视剧中,来不来的就升堂问案,那都是演绎而已。且不说刑部作为六部之一,便是乡下小县,正堂也很少遇到案子就开。多都是先由下面分管六曹处理,直接发送了算完。

若是遇到六曹处理不了的,或有争议的,则由师爷或是文吏会同研究,然后交由最高长官审核。

唯有在遇到重大事件,又或必须面向公众的特殊案件时,那正堂才会正式开启升堂。这便如后世法院开庭一个道理,真正大开门户,面向百姓的,十不存一。

几人一路穿堂过院,待得绕过回廊,前方露出一角屋檐,那里便是后堂所在了。

周师爷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定了定,眼见张悦也好,苏默也好,都没什么表示,这才又笑笑,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转过身去后,脸上却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待得进了大堂,早见堂上一人端坐上首,正端着一个茶盏轻啜。此人年约六十上下,方脸阔口,须发皆白。身上穿着一袭锦袍,足踏雪履,却是做一身家常打扮。见得几人进来,便放下手中茶盏,笑呵呵的望了过来。

张悦目光一闪,跟苏默暗暗打个眼色,随即便脸上堆出笑容,紧走几步上前拜倒,恭声道:“晚辈张悦,拜见部台。”

苏默得了张悦暗示,知道这人便是刑部尚书白昂了。这白昂似乎并不见经传,至少苏默这个后世人是第一次听闻。但在一路上从张悦的讲述中知道,此人却是个极有为的官员。

白昂,字廷仪,江苏常州武进人。天顺元年进士,任礼科给事中,后平定刘通叛乱有功,升兵部侍郎,此后调户部侍郎,巡江治河,颇有政绩。此后升为都御史。弘治六年,改刑部尚书。历史记载,于弘治十三年,也就是明年,致仕身退。

能在六部这样的中枢高位上全身而退,并且并无什么多大的名声,由此可见此人的老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能身居高位,却部落俗名,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是以,苏默打从心底里有些忌惮。此刻见张悦见礼,连忙也躬身抱拳而拜。只是这里施礼,却不能再以帽遮面了,否则那便是太失礼了。

随着他将帽子掀开,白昂看似昏花的老眼猛的一眯,瞬间放佛有一道精光闪过,但再仔细看去时,却又复那迷蒙浑浊的样子,便好像方才那一刻只是错觉一般。

“贤侄请起,勿须多礼。”白昂笑呵呵的起身,还了半礼,伸手示意张悦二人起身,坐下说话。

见两人坐了,自有下人上来奉了茶。待得下人退去,这才目光转动看看两人,温言道:“老公爷近来可好?”

张悦忙起身,恭敬的道:“家父尚安,多谢老部台挂怀。”

白昂便摆摆手,让坐下。又道:“唔,好便好,好便好啊。到了老夫与汝父这把年纪,万事莫过于一个安字。”

这话说的看似闲淡,但却似乎又在暗示着什么。张悦目光一凝,微微有些局促。

别看他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傲然霸气的,但到了这些老家伙面前,终归还是底气不足。要知道,这可真真的是当朝一品大员,单那份自身的威压和气势,便足以碾压的常人喘不过气来。

别以为这是玄幻,要知道所谓的气势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正所谓养移体居移气,长年累月身处高位积累下来的威严,绝不是胡说八道的。

是以,受此影响,原本路上打好了腹本的说词,这一刻,张悦忽然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不由的偷眼看向苏默求助。

苏默倒是并没太大感觉。倒不是他心大,而是他毕竟来自后世,根深蒂固的平等概念灌输下,这种见官心畏的感觉本就相对轻上许多;再者,他一身被神石洗礼,单从生命层次上,可以说已经凌驾与大多普通人之上了。

相对于这种生命本质上的高下,气势这点威压,对于他而言,实在构不成半点压力。倘若真要说起来,反倒是他刻意散布开自身的气势,绝对是碾压白昂的存在了。

所以,在看到张悦被无形的压制住了,不由的轩眉一挑,目光直直迎向了白昂。

第657章:跟刑部尚书耍太极

“这位想必就是慷慨歌燕市的苏副使了吧。”

相当突然的,不等苏默开口,白昂却当先开了口。然而一开口便让苏默和张悦一惊,原来人家早已把自个儿的底儿摸透了呢。

张悦看向苏默,眼中满含隐忧。苏默却先惊后喜,对张悦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示意无妨,这才起身笑着对白昂抱拳见礼道:“部台老大人火眼金睛,果然是瞒不过您老的。不错,小子正是武清苏默苏讷言。此前失礼之处,还望老大人海涵。”

白昂笑眯眯的摆摆手,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苏公子惊才绝艳,老夫也早听闻其名,只是原先还当是谬传,此番苏公子此诗一出,才知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虽老矣,然闻听此绝世佳句后,也是血脉贲张,恨不得挎弓提枪,傲啸烟云了。”

苏默便肚中暗暗腹诽,这老头儿瞪着眼说瞎话糊弄人呢。就你着老胳膊老腿儿的,还挎弓提枪傲啸烟云?你当这是唱大戏呢。

只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做扭捏状,谦逊道:“小子张狂,悲愤之下狂悖之词,当不得老大人夸赞。”

白昂摆摆手道:“欸,这怎么是狂悖?正当是少年慷慨,气壮山河之语,如何赞不得?唔,好词,好诗,好句!却不知此诗何名?”

苏默眼神微微眯了眯,这老头儿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俩这么登门而来,他却不问我们为何来,尽在这跟我谈什么诗词来着,莫非当我们来是为了考功名行卷的吗?古怪,有古怪啊!

所谓的行卷,是古代科举的一种习俗。知贡举等主试官员除详阅试卷外,有权参考举子平日的作品和才誉决定去取。

当时,在政治上、文坛上有地位的人及与主试官关系特别密切者,皆可推荐人才,参与决定名单名次,谓之“通榜”。

因而,应试举人为增加及第的可能和争取名次,多将自己平日诗文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试前送呈有地位者,以求推荐,此后形成风尚,即称为“行卷”。

便比如这次科举舞弊案中,历史上唐伯虎和徐经之所以栽了跟头,就跟这个习俗大有关联。正是他们之前到处行卷,这才让人抓了把柄,说他们提前得了题目,才最终得以中的。

按说苏默和张悦忽然拜访,尤其是苏默的身份,现在还挂着钦差的职衔未交,白昂身为当朝大员,就算不即刻问责,也当先弄清二人来意才对。

可如今,打从两人进门后,白昂便是一副随意闲谈的架势,甚至连官服都未穿,摆明了是不以官方身份相见。而话里言间,却又模模糊糊的,似要透露些什么偏又让人捉摸不定,云山雾罩,由不得苏默这么吐槽了。

这些个老家伙,个个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看样子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怕是聊到明年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管了,反正是你们那边对老子有所求,不会真的把老子治罪,老子还怕你个毛?索性彻底掀开来说,也不用遭这份罪。

这么想着,当下便眸光一闪,拱手道:“不过是一时心有所感,偶然得之罢了,哪有什么名字?若非要加个名字,便叫《慷慨篇》好了。”

白昂怔了怔,随即眯着眼低声念叨了几遍,点头道:“《慷慨篇》,唔,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确是慷慨豪迈,慷慨篇嘛,倒也恰当。”

苏默目光一闪,便做感叹状道:“便是慷慨又当得什么?小子本以为自个儿在前方为国为君,慷慨赴死,份所当为。却哪知,后方却有人也把小子给慷慨了,种种行径,委实令小子心寒啊。”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让白昂猛地眼眸一张,手一抖,正捻着胡须的手一颤,当即生生拽断了两根胡须下来。

我去!这娃倒是生猛啊。老夫这儿还打算着不动声色的圆过去,偏这小竖子不领情,这是要掀桌子啊。

白老头儿心下嘀咕,又是心疼又是肉疼的低头看看手上的两根胡须,不由的一阵苦笑。陛下给自己的任务,原当没什么难处,却不料竟遇上这么个性急的小辈,怕是自个儿再想要左右逢源,不沾不染却是难办了。

罢了罢了,既如此,还是早早遂了这小子的意,最多日后担上个失察之名,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这把年纪了,本也有了乞骸骨的念头,不如就借此时机,行了这事吧。

这么想着,眼皮儿微微抬起,再看向苏默时,白昂已是面色严肃了起来,皱眉道:“苏公子这是何意?莫非是此行出使,遇到了什么不公之事?那为何面君之时,不当面向圣上禀奏,请圣上做主呢?”

当面向圣上禀奏?这是几个意思?

苏默听老头儿这话一出,不由一愣。但忽然不经意间,瞄到老头儿眼底闪过的一抹狡黠,顿时猛地省悟过来。

这老家伙,这是瞪着眼装糊涂呢。他这般说,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自己此番回来是违规的,只当自己已经见过皇帝了。所以,此刻见了自己便不问擅归之罪,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至于以后被人说起,说破大天去,也最多说这老儿老糊涂了,昏庸失察而已。被人说昏庸失察怕啥,连块肉都不带掉的,以这老狐狸的手段和多年的经营,压根就不会在乎。

哎呀呀,都是老家雀儿啊。太狡猾了!这个得学一学,必须学一学啊。

苏默感叹着,瞬间秒懂了白老头的意思。

当下也含糊着道:“我等做臣子的,但知忠心侍君、公忠体国,死而后已。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又哪敢因此添陛下忧烦?只是亲亲相隐,血脉相系,总是有所挂碍,却是身不由己啊。”

好小子,上道!

听着苏默这些似是而非的话,白昂老眼暴起一抹精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是暗赞。

嘴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好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如此,何以讷言还要说心寒二字?却不知这心寒二字又从何说起?而既言亲亲、血脉之语,却不知牵扯到哪位亲属之事?又为何事呢?”

好吧,苏默有些无语了。往日里,他未尝没觉得自个儿无耻,可如今看来,比起眼前这位来,自己无耻的境界还是不够深啊。瞅瞅人家这境界,能瞪着眼装的完全什么都不明白到这个地步的,这修炼才称得上是高手啊。

不过既然大家都扮糊涂,那便索性演到底就是。所谓人生如此,全靠演技,who怕who啊!好歹哥也是后世经过诸多大片的熏陶的穿越青年来着,演技这门手艺,那可是穿越者的必修课不是。

这般想着,脸上愈发做出悲哀之色,苦涩的道:“说来惭愧,小子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啊。吾等皆儒门子弟,此事有污清听,有污清听啊。”

白昂捋着胡须的手就又是一颤,不过这次好在有了防备,总算是没再牺牲两根。心中却忍不住暗骂:这小狐狸,简直是太无耻了!他真的只有十七岁?怎么感觉上,便是朝中一些老家伙,也不过如此了吧。

妈蛋,还惭愧,还有污清听。真惭愧的话,你丫的别说啊。却来这里装清高,怎的,还非得让老夫三请四请的才说是不?好吧好吧,瞅这架势,老夫要是不配合着,怕是这小无赖还真要惫赖下去了。唉,老夫怎的就碰上了这么个妖孽呢?真是孽障啊!

白老头也是哔了二哈了,咬着牙生生忍了这口气,做出一副安慰的面色劝慰道:“欸,讷言尚年幼,岂不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之理?且尽管道来,若真有隐情,自有老夫为你做主。”

“哎呀,真是多谢老大人了。都说老大人雅量高致,实乃当世君子,今日方知,果然实至名归啊。”老头儿话音刚落,苏默蹭的便跳了起来,郑重的一礼到底。

白昂的手就又是猛的一抖,嘶,尼玛!一不小心又是两根白须断了……

小王八蛋,这等着老夫呢。咦,不对,这小子是在算计老夫,扯着老夫给他背书呢。什么亲亲相隐、血脉相连,尼玛,全都是糊弄人呢。这小子,从头至尾就是想着先把自个儿抖搂干净咯。他转来绕去的,怕不就是等着老夫这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吧。

猛不丁转过了这个弯儿,白昂差点没气厥咯。这可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了,自己这个事外人都准备入局了,他可倒好,主动惹事儿上身的反倒先算计着抖搂干净了。

无耻!太无耻了!发指!太发指了!这尼玛是何等的我操!这一刻,白昂真是忍无可忍了。

“说!直接点!”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蹦的说道。脸上从始至终的从容淡然,这一刻是再也保持不住了。悲愤之余,竟而都有些狰狞起来了,让旁边一直看着的周师爷和张悦二人,都是瞠目结舌。

“唐伯虎!唐伯虎在哪里?我要见他!”直接点就直接点,苏默挺身而起,张嘴吐出个人名来。

咣当!

桌上的茶杯翻到在地,白昂目瞪口呆,满脸的都是懵圈的表情。唐伯虎?唐伯虎是何人?不应该是为了程敏政而来的吗?这尼玛,怎么成了唐伯虎了?

我操,小王八蛋,不带这么玩的。你乱改剧本,我要跟导演投诉……

这一刻,白老头彻底抓狂了。

第658章:一气刑部尚书

刑部后堂,苏默张口喊出要见唐伯虎,让早心中笃定的白尚书登时目瞪口呆。别说白昂了,就是跟在一边瞧热闹的张悦也是没忍住,一口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噗的喷了出去。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咱们不是来见你老丈人的吗?不是说好了来打前站,给你家丈母娘铺路的吗?祖宗欸,你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闹哪样?闹你个手忙脚乱的样儿!

苏默心中得意的想着。打从他发觉这刑部尚书的蹊跷开始,他便愈发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为什么还要按照他们的剧本来走?什么事儿都被人算计的死死的,一步一步跟着人家既定的框框走,这种傻事儿苏默会干吗?显然不会啊。

所以,出其不意,先打乱对方的阵脚,把节奏控制在自己手上才是上策。反正这事儿从头至尾,程敏政也好,唐伯虎也罢,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

那么,无论他先见哪一个,结果都是没差。甚至如果先能让唐伯虎脱罪,程敏政这边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了。即便不行,对于接下来的后手也大有助益,何乐而不为呢?

由是,这才有了他临时换将的主意。

“唐……唐伯虎?你你……你和那唐伯虎,又……又沾的哪门子亲?”白老头气的快心脏病爆发了,颤颤的指着苏默,嘴唇哆嗦着怒道。

老头儿真气坏了,没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小王八蛋。没错,天子确实对你有所求,也确实暗示了要给与你一些方便。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胡搅蛮缠不是。

郁闷个天的,程敏政是你老丈人,你这做女婿的心忧岳丈的身体,探望一下无可厚非。便是朝中那些个御史再如何刁钻,但是牵扯到一个“孝”字,也都会网开一面。

大明以孝治天下,若有人不顾孝道攻击别人,便是他们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这也是弘治帝敢于玩这么一手的底气所在。

可尼玛,唐伯虎?!我去的,那是什么鬼?跟你丫他娘的有毛线个关系?你这还堂而皇之的喊出要见他,妈蛋,那可是涉及到科考舞弊的重犯啊,真当这刑部是你家了,你说要见谁就见谁?

太欺负人了!

好吧,其实之所以让白老头生气的是,那唐伯虎根本就没在刑部这边好不好?

这事儿出了之后,他曾极力抗争过,要求将此案发送刑部审理。可几个给事中、御史都一致反对,非要将相关人犯打入诏狱审问。理由是此案既然涉及到了朝中一二品大员,谁也不能确保背后还有没黑手,与其让刑部为难,倒不如直接由陛下派人亲自审问,以保不遗不漏。

这他娘的啥意思?这分明就是说不信任他白昂嘛。白老头之所以起了告老还乡的心思,这件事也未必不是一个直接的原因。说到家,老头儿伤心了。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了,正闹情绪呢。

结果没几天功夫,皇帝又悄悄的把他找了去,暗示为了太康公主的病,要在尽可能的范围中,给出一些便宜,这才有了将程敏政单独提出,交由刑部审问的事儿。

当然,这其中,程敏政的身体出了问题,也确实不适宜再留在诏狱那种地方了,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白老头仍然感觉气闷。这算什么?前面说的冠冕堂皇,但涉及到了皇帝的闺女身上了,就一切又都可以商量了。那还要律法作甚?他这个堂堂的刑部尚书,又将被置于何地?

朝中如今有一股极不好的氛围,某些人越来越跋扈骄横了,俨然都要凌驾与天子之上了,这还了得?长此以往下去,必将引发更大的冲突。到那时,君不似君,臣不似臣,国家又将走向何方?

老头儿是那种认死理的老式臣子,眼见这种变化却无能为力,又是心伤又是失望,最后索性也懒得管了。便睁一眼闭一眼的认了这一出。这其中,也还有可怜太康公主那个小小的人儿,却要承受这么多苦楚的怜悯之心。

可如今倒好,自己这般的忍让退步,不成想竟换来的是步步紧逼。且不说这步步紧逼的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王八蛋,单就这事儿又勾起老头儿心底的耻辱事儿,这让老头儿情何以堪,又怎么还能冷静面对?

暴走,必须暴走啊!

可苏默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儿啊?他还得意于自个儿的别出机杼呢。

老头儿生气了?羞恼了?嗯,那就对了,这就叫恼羞成怒了吧。这说明自己确实触及到了对方的痛脚,那就宜将剩勇追穷寇,再接再厉,彻底把节奏掌握到自己手中再说。

这么想着,苏默也不去看白昂涨的发紫的脸,这边却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讶然道:“咦咦,老部台何以如此激动?小子与唐兄一见钟……呃,不对,是一见相得,故而曾义结金兰之好。正所谓,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这难道不算沾亲吗?须知圣人也曾曰过的,兄弟如手足啊。老部台,您不能这样歧视俺们的结拜之情啊。”

结……结拜兄弟?我歧视你们的结拜之情?白昂颤颤的指着他,气的要说不出话来了。老夫结拜你一脸,歧视你一脸!你个小兔崽子,这分明是消遣老夫来着。我我……

老头儿左右踅摸,想要找个顺手的家什抽丫的。只是踅摸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桌上倒是摆着茶盏茶壶的,可那都是上好的官瓷,老头儿一向节俭,实在不舍得拿来祸害啊。

呼呼,老头儿气的直喘粗气,瞪着眼瞪着苏默,恨不得拿目光杀死他。

旁边周师爷赶忙上前搀住他,扶着他坐下,一边低声劝慰着,一边帮他捋着胸口顺气儿。

好半天,终于才让老头儿一口气倒了上来,这才转头对苏默叹道:“苏公子,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如此?我家老部台在此事中,曾多有相助程大人之情,便苏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当如此来诘难,此非君子所为也。公子所言的唐伯虎,如今还在诏狱之中呢,公子若执意要见,便请自去镇抚司那边可也。”

说罢,一甩袖子,便要送客。

苏默傻眼了,他只当程敏政出来了,唐伯虎便也该一起出来了踩死。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当然了。倒霉的唐大才子,现在还仍在诏狱里面蹲着呢。

“咳咳,这样啊。可这是为什么呢?这不科学啊。原本就是一件案子嘛,怎么两个嫌疑人却要分开安置?有奸情,啊,是有内幕,肯定有内幕对不对?要检举,小子要去检举,告御状……”

苏老师一脸的悲愤状,慷慨激昂的愤然叫着。只是喊的声高,脚下却是不动半步,一双贼眼还骨碌碌直转,只盯着白昂面上。

白昂这个气啊,他哪还不明白,这小子分明是在试探自己呢。郁闷个天的,那些个朝中的混蛋不信任自己,天子不信任自己,现在就这么个小兔崽子也不信任自己。喵了个咪的,莫不是真当老夫是死的?

“你去!你……咳咳……去,不去你就是……就是孙子!”老头儿又激动了,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门外怒声吼道。

周师爷连忙上前扶住,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不去理会苏默,却转向一旁尴尬的手足无措的张悦冷声道:“小公爷,你们请吧。英国公位高尊崇,我刑部小小衙门,想来是不放在眼里的。咱们也实在伺候不起,回头自当请陛下做主就是。我家大人身体不适,现在却是要去歇息了。”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搀着白昂便要离开。

张悦一脑门子大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拿眼看苏默。心中这个哀叹啊,哥哥欸,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事儿整的,如今可要怎么收场?

苏默眼眸眯了眯,到了这份儿上,他才终于是确定了这事儿的真假。程敏政是特意因为他才被放出诏狱的,这是皇帝对他的一个示好,也是一种试探。

那么,皇帝要试探什么呢?他心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隐隐若有所悟。但是等他再想去捕捉那道灵光,却又忽然捕捉不到了。

心下笃定之余,索性便也不再去多想了,如今主动既然在我,那便静等其变就是了。

这么想着,冲着张悦打个眼色,示意他不必着急。这边却转过头来对白昂赔上个大大的笑脸,拱手道:“哎呀,老部台原来身子不利索啊,看这事儿闹得。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个歇息嘛,何必这么客气?至于小子来看家岳之事,随便打发个人带路就行了,毕竟上有所命,谁还敢不从不成?快快,你这位师爷也真是的,老部台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他自己不说,你也不说,怎么做人师爷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行了行了,赶紧扶着老部台去吧。”

说着,却把手伸向周师爷,挠啊挠的。

周师爷被他一番话险些气昏了过去,这尼玛是什么人啊,愣是能把无耻当理说,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不是没见过无耻的,可无耻到这个地步的,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见了。

还有,你他娘的这手挠什么呢?抽风呢怎么滴?

“手令啊,没手令我怎么去见人啊?”见他一脸的不解,苏默理直气壮的说道:“没手令或者腰牌也行啊,总之就是去大牢提人的家什,随便来上一样呗。”

周师爷又有要晕的感觉,方才在一旁看着,作为局外人还不觉得。此刻真到了自己身入局中,这才深刻体会到,跟这个小混蛋聊天,是何等操蛋的感受。

“给……给他!让他赶紧滚蛋!”还想着讥讽为难几句,白老头儿却喘着粗气喝道。

赶紧让这小混蛋滚,不然的话,老头儿觉得自己真心要顶不到致仕的那一天了。这小王八蛋又混蛋又奸诈,方才那话已然点明了“上有所命”,再想拿捏他岂不是自取其辱?

周师爷无奈,忿忿的从袖中摸出个牌子扔了过来,随即头也不回的搀着白昂往后面去了。

苏默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在手里掂了掂,冲张悦一扬,咧嘴笑道:“搞定。”

第659章:刑部大牢

“哥哥,你这是何苦?有必要搞成这样吗?白老大人……人其实很好的,唉。”

出了后堂大厅,苏默让石悦几个往外面去迎着,等着程府李氏一干人等。自己却带着胖爷和张悦,径直往大牢而去。

至于说刑部应该派人带路……好吧,把人得罪成那样了,还想着享受好待遇?做梦去吧。

如此,几个人便孤零零自顾走着,整个刑部大院里,但凡看到他们的人,都跟看包子似的。嗯,那包子的名儿叫“狗不理”……

人能混到此等地步,是何等的凄凉。

半路上,张悦憋了良久终是憋不住了,满是复杂的看着苏默,低声埋怨道。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苏默要这般挑衅白昂。对,就是挑衅。苏默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故意激怒白昂。无论是起初的装傻充愣,还是后面的张狂跋扈,深知苏默为人的张悦清楚的很,那都只是这位哥哥的做作罢了。

听闻张悦问起,苏默脸上贱贱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目光在四周梭巡了一圈儿,这才沉声道:“悦哥儿,你不觉得这次事儿处处抖着诡异吗?我与这位白部堂从所未见,何以他对我却好似极为熟稔?程侍郎这事儿固然是因着天子之故,他若真只是为顺从皇命,只消随便找个人应付便是了,哪里需要他这个堂堂尚书亲自出面?而且,你没察觉到,他总在有意无意的盘咱们的底儿吗?”

张悦闻言,不由的悚然而惊。略一思索,不由失声道:“哥哥是怀疑他……”

苏默急以目光示意,打断了他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嘿然道:“我不是怀疑他,而是怀疑任何事、任何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如今身处风头浪尖之上,背后究竟是何人在玩手段仍自未知,故而,任何事都要谨慎再谨慎,半步也错不得。我宁可现在言语上得罪一二,也不能让人摸透了咱们的底儿。如此,大家都在暗处,才好运作咱们的事儿。”

张悦恍悟,连连点头。只是心中对苏默方才所言,犹自惊疑不定,蹙着眉头苦思不已。

苏默见状,也不去劝他。一个人的成长,必须亲自去经历过才行。否则任人如何说的再通透,也是不如自己真正确实体悟过的深刻。

白昂方才的举止,瞒的过所有人,但是却很难瞒过身俱神石改造过后的他的感觉。

虽然仍是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但是苏默就是能感觉到,这个白昂对自己似乎并没表面上那么随意。而是如他所言那般,总在有意无意的刺探着什么。这种感觉,让苏默极是不舒服。

以他现在的六识之敏锐,不说能一眼就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吧,但是大体上的对他的善恶之别,还是能有个初步的判断的。

白昂给他的感觉,至少就觉谈不上朋友。那么,既不是朋友,敌人的概率就无限增大了,他又怎能不妨?

只不过这些事儿既然没凭没据的,不好也无法向张悦解说,便只能含混其词,只希望张悦能绝对信任自己了。

几人各怀心事,便都不再说话。一路匆匆而行,不过两刻钟后,便到了大牢之前。

这刑部的大牢建于刑部的西北角,为了安全起见,四下里皆以高大的围墙围了,四周也没有一棵树木之类的,就那么孤零零的矗立在那儿。

这使得此地天然的便有些阴森寂寥,老远便让人有种压抑逼迫之感。再加上这些个邢狱之地,不知多少冤魂枉死之人,经年累月下来,更是使得这里恍如割裂的异界,时有时无的阴风惨惨,似有无数鬼魂哭嚎一般。

胖爷刚走近这里,便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只觉的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左右梭巡一圈儿,不由的缩了缩脖子,嘀咕道:“少爷,你说这儿会不会有那东西?我咋总觉得瘆得慌啊。”

他是个武学高手不假,但他还是道门中人。故而,对神啊鬼的,却是比常人更加相信的多。如今感受到了这里的气氛,便不由的有些忐忑起来。

苏默就斜着眼瞅他,撇嘴鄙视道:“瞧你那熊样,怎么说也是个堂堂的大高手了,甚至连秘境都见识过了,怎么还会怕鬼吗?”

胖爷不服气的辩道:“正是因为见识过了,我才知道敬畏啊。您没听说过吗,无知者才无畏,我这才叫正常好吧。”说着话,一阵小风吹过,又让他激灵灵打个寒颤,不由的双手互抱着搓了搓,一张胖胖的圆脸上,都微微发白起来。

被他这么一搞,张悦也是不由的紧张起来。甚至连刚才的疑惑都顾不上了,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往苏默身边紧跟了几步,左右张望了下,强笑道:“胖……胖哥,你这谑的……咳咳,一点也不好玩。”

胖爷却不理他,只是两眼发直,脸色愈发不堪起来。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放佛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让他不寒而栗。

苏默看的好笑,但是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恍惚间感觉自己识海中,就在刚才某个瞬间也有那么一刹那的颤动。只是这种感觉微乎其微,又是在极短的瞬间,让他不刻意感觉的话,怕是真要以为是错觉了。

他猛的停下脚步,微微阖上双眼仔细体察。然而半响过去,却再没了先前那种悸动,不由疑惑的睁开眼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错觉吗?这一刻,连他都有些不确定了。又再仔细感悟了一下,却仍是无锁的,终是不由的摇头失笑。自己怎么也被胖爷误导了?若真有什么脏东西,别说他经过了神石的洗礼,便是单凭他灵魂穿越而来的特殊,也休想能瞒过他。

这么一想,便即释然。笑着打趣了胖爷几句,又跟张悦开了几句玩笑,便将这事儿抛开一边。

前边大牢门里,早有狱卒看到了他们三人过来。见他们走近,便从里面探出头来察看。

苏默当先上前,将手中的牌子递了过去,与那狱卒说了来的目的。狱卒见了牌子,不敢怠慢,慌忙开了门请几人进去。

苏默举步而入,但走的两步,忽又停下,让胖爷留在外面,等着后面李氏她们,自己只和张悦进去。

胖爷有心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但终是不好违拗苏默的意思。只得低声嘀咕了几句,不情不愿的应了。直到目送着苏默和张悦的身影隐没在门里看不到了,这才使劲搓了搓脸,勉强打起精神来。

他却没有发觉,就在一转身之际,从他后颈处隐隐有道细细的烟雾腾起,微一扭动,似在探头打量什么,随即又筱的缩了回去,重新隐没不见……

下面大牢中,正在前行的苏默忽的似有所感,猛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凝望。但是左右看了半响,却终是未有所得,不由的疑惑的挠了挠头,这才再次举步前行。

张悦看的不解,低声问道:“怎的?”

苏默摇摇头,笑道:“没啥,这里的气味真够销魂的,有些想吐。”

张悦心有戚戚焉,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叹道:“哥哥却不知,和诏狱相比,这里已经算是天堂了。据说那诏狱之中,不但经年不见天日,气味难闻。更是因着枉死的冤魂极多,俨然真个地府一般了。那位唐兄如今还落在那里面,唉,怕是此番出来也要废了。”

前面带路的狱卒听着两人的交谈,忽然回身笑道:“这位贵人说的不差,咱们这儿和那边相比,真的算是人间了。令友若是落到了那里,贵人还是赶紧想法儿疏通,早些将人送出来才好。不然的话,可不仅仅是废了那么简单,怕是一条命十亭要去了九亭了。便如你们来探望的这位,嗨,当日来时,便浑身恶臭,身上生了好多大疮。唔,也幸亏你们来的早,否则,怕是能不能活着相见都是难说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却是整日里只在这大牢里看守,并不识得张悦身份。又加上看张悦两人都只是少年,只当他们是哪家的小辈,疏通了上面的关系来看望犯事的长辈。

若是知道了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堂堂英国公世子,另一个更是被皇帝关注的人物,怕是连话都要说不利索,当场吓死也说不定。

然而这话落到了苏默张悦耳中,却是让两人不由的悚然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脚下不由更加快几分。

早知道程敏政受了病,但却并不知道竟已然到了如此地步。若真个如这个狱卒说的那般,怕是李氏等人还真是只能来给送葬的了。

苏默仔细回想着后世中的记载,似乎确实是说程敏政因此次冤案,受辱不过,最终崩沮而死。但没记错的话,那应是在他最终被无罪放回家之后的事儿啊。

可现在,这事儿不过才刚刚发酵,离着历史记载的两个多月后还早着呢,怎么会就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说,自己这个乱入的蝴蝶,真个引发了历史的改变,才造成了这个恶果?若真如此,那可真是窝了大艹了。这没妨着别人,先把自个儿老丈人提前给妨死了,还有比这更让一个穿越者郁闷的事儿吗?

心中一边吐槽着,前方已然深入到了牢房最里面。两边的牢笼中,已然没有了外边那般噪杂。几个单独的牢房中,也统统变成了青石结构的,里面的人声息不闻,完全不见前面时不时传出的喊冤声。

若不是偶尔听闻其间传出的镣铐碰撞声,任何人都不会想到里面有人,还当是空屋子呢。

“到了,就是那位了。”前方带路的狱卒忽然停了下来,在一间牢房门前探头看了一眼,转头对二人说道。

随即一边从腰间摸出钥匙开锁,一边又道:“一炷香的时间,两位莫要忘了,休让小的为难。”

张悦便点点头,摸出一把大钱塞了过去。狱卒伸手接了,在手里掂了掂,眉开眼笑的转身闪到了一旁。

苏默默不作声的推开牢门,放眼看去,没先看清里面的人,却先一股猛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第660章:张悦的震骇

苏默好悬没被这股味儿顶的一个跟头,急忙闭住呼吸再看,但见 整个牢房里连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若不是有身后火把的照明,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整间牢房中,靠近里面墙根下堆着些黑乎乎的茅草。临近门边这边的角落中竖着一个马桶,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而无论是那马桶还是此刻趴伏在茅草堆上的人,都一刻不停的向外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味道。

趴伏着的人一身囚衣已然看不出颜色,不过后背处显然有着一大块的洇湿,隐隐透着黑红之色和阵阵的腥臭之气。打眼一看,如同一具死尸一般。

苏默面色大变,霍然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狱卒,眼中爆出一股极冷厉的光芒。

“不是说了不准动刑的吗?这是怎么回事?”张悦此刻也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同时转头对那狱卒怒喝道。

那狱卒一呆,随即破天介喊起冤来:“两位贵人啊,这可不关小的们的事儿啊。这人送来时就是这般模样,咱们可一指头都不曾动过他。而且便是那些个干草堆,还是小的帮着换的呢。”

狱卒这个委屈啊。本还想着跟这家人讨要些草垫钱的,眼下看来这钱是不用想了,搞不好自己还会吃些挂落儿,心下由是郁闷。

这大牢之中,他们靠的便是这些名目赚些外快。诸如这茅草隔段时日便要更换,那便叫做“草垫钱”;马桶必要每日里刷洗,那便唤作“净钱”。而这些钱,都是要从犯人家属那儿来的。

当然,家属也可以不支付。但是只要不是那种全家罹罪,又或是彻底放弃了人犯的,大都会老实给付的。毕竟,哪怕是入了罪,作为家人也想着能让亲人尽量好过些。

张悦倒是听闻过这里面的道道儿,如今听狱卒喊冤便反应过来,不耐烦的再次扔出一块碎银子过去,摆摆手打发了那狱卒。

这边苏默一言不发,抢步上前仔细观察起来。先是看了背上那处伤处,一看之下不由的心惊。

这处伤果然不是刑具所致,而是生了一个大疮。只是这般大的恶疮,便连他也是头回见。整个后背大半的衣衫都被脓水和血污浸湿,这人能听到此时还没断气,简直就是奇迹。

“帮把手。”苏默头也不抬的说道,伸手小心的将那人扶起来。张悦强忍着恶心,也赶忙过去帮着扶住。

苏默又道:“让光亮一点。”

张悦点点头,转身起来,也不用狱卒动手,自己动手将左近几个火把尽数取了来,绕着牢房插了一圈儿。整间房中,顿时光芒大放,亮堂了起来。

狱卒有心要阻止,但眼见两人都是面色不对,略一踌躇,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当没看到。只是心里暗暗琢磨,待会儿出去后,要不要跟他们讨些照亮钱……

狱卒想什么两人没空理会,此刻苏默张悦二人的注意力便全放在眼前这个人犯身上了。

被人翻动了身子,显然牵扯到了伤处的疼痛。那人在昏迷中,也是不由的轻轻发出一声*。

火光照耀下,苏默让他轻轻靠在自己怀中,小心的避让过身后的大疮,以手拨开覆脸的发须,露出一张满是污秽的面孔。

“是他,没错。”看着苏默目光看向自己,眼中有探寻之意,张悦瞬间反应过来。苏默顶名儿是程家女婿,可却从没见过程敏政呢。当下就着火光仔细辨认一番,这才确定的点点头,轻声说道。

苏默便低下头,重新将程敏政以趴伏的姿势放好。心下又是愤怒又是颤栗。

他在后世,未尝没听闻过古时候没有人权,又什么牢房中的犯人如何如何凄惨,但真到亲眼所见的这一刻,还是被深深的震惊了。

后世的犯人在牢中也有各种黑幕,便是反映牢狱体裁的影视作品就不少。可和眼前这景象比起来,那简直可算是天堂了。单只犯人居住的环境,便是再黑暗的监狱,也与这儿天差地别了去。

伸手探了探程敏政的鼻息,已然极为微弱了。那狱卒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要是再晚个一天半日的,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这位礼部侍郎便要一命归天了。

便是此刻情形,放在这个时代,程敏政也算半条腿已经踏进了地府,回天乏术了。

不过好在现在苏默来了,程敏政便想死都死不了了。

先是挥手打出一记生命赋予,程敏政原本微不可查的呼吸,立时便肉眼可见的壮大了起来。这让在旁观看的张悦,当场震惊的差点跳了起来。

他与苏默交往这么久,虽也听闻过有传闻说苏默是什么仙人转世的传说,但一直以来都只当是以讹传讹,不过是乡间愚人的臆传而已。

然而此刻见了程敏政这个半死之人,只在苏默的挥手间便立竿见影的好转起来,这才终于知晓了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世交兄长,究竟有着何等惊人的手段了。

“让人弄些温水来,嗯,再弄些烈酒,要最烈的那种。”苏默稳住了程敏政的生命体征,微微松了口气儿,一边继续探查程敏政的症状,一边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他虽然不通医术,但后世简单的护理却是知道的。且不说具体怎么治疗,但先清洗消毒绝对是必要的。不然的话,单只这感染便能要了程敏政的命去。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刚刚打入程敏政体内的那股生命元气,正在急速的消耗着。这种现象,还是他得到这种能力后,首次遇上。由此也可见,程敏政此刻的情况已然危急到了何等地步。

“还有,赶紧找个医生来。嗯,就是郎中、医官儿,程大人必须尽快得到医治,否则绝无幸理。”

张悦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慌不迭的点头应了,起身往外跑去。只是心神震怖之下,那脚步都有些踉跄起来。

苏默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不由微微叹口气。自己的这个本事怕是隐藏不了多久了,从当日第一次迫不得已当着人面施展以来,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也不知这对自己究竟是福是祸。

这么想着,猛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瞬间想通了一个一直没弄明白的事儿:皇帝如此纵容自己,莫不正是因着自己的这个能力?

既然有了许多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没道理作为富有四海的皇帝会不知道。更不要说,这位皇帝还有着东厂和锦衣卫这样的强力特务机构。

如此说来,是宫中有人出了问题了?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位。不过这位皇帝与历朝历代帝王大不相同,终生只有一个妃子,那便是张皇后了。

那么,会不会是张皇后身体有恙了?或者是老太后?唔,总之逃不过这几人吧。

这么想着,忽听外面传来张悦的叱责声,还有狱卒的抗辩声。

苏默眉头微微一蹙,感觉着程敏政体内生命的流逝,再次为他打入一股生命元气,为他稳住了生命体征,这才站起身走了出来。

“吵吵什么,怎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来?”他一脸阴沉的喝道。

张悦满面通红,指着狱卒怒道:“还不是这厮,竟百般推诿,不肯去不说,还满嘴胡言诅咒程大人,当真可恶。”

那狱卒满面委屈,大叫道:“贵人,这可不冤死小人了。小人只是好心提醒你,莫要费那心思了。那人肯定活不过半日了,早有太医都来看过的。你这又要寻那些普通的郎中来更济的甚么事儿?不过徒费银钱功夫罢了。小人一片好心,怎就成了推诿诅咒了?”

张悦大怒,挽袖子便要动手,大骂道:“贼泼才,反了你了,还敢说!”

狱卒大惊,闪身要跑。旁边苏默急忙上前拉住,又挡住张悦,叹道:“悦哥儿,怎的也跟鹏举一般莽撞了?他一个普通人,不明白情况有什么奇怪?行了行了,莫耽误时间,赶紧的去安排吧。”

张悦悚然一惊,这才恍悟。恨恨瞪了那狱卒一眼,顾不上其他,亲自转身跑了出去。正如苏默所言,他本不是这么冲动的性子,只是方才所见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让他心神失守了。

这种情形下,忽然被狱卒违逆,那潜在的公子哥儿脾性顿时便占了上风,可不就当场发起飙来了。

经了苏默的叱喝,张悦这会儿倒也明白过来。心自讪讪,却又拉不下脸来跟一个狱卒认错,便借着请人的借口干脆逃开了。

这边,苏默看着张悦离开,又转头对兀自一脸义愤的狱卒温声道:“这位大哥也勿须气恼,我既然说能救得自然有我的道理。若不信,大哥大可自己去看一看。只是看过后,还请赶紧将我所需之物送来,休误了大事。若此,恐怕与狱卒大哥也没有好下场。”

狱卒听他说的在理,却犹自不信。迟疑了下点头道:“也罢,既然贵人坚持,小人也不必去看。不过些寻常物件,当得什么事儿?我这便去取来就是。”说着,摇头叹气的走了。

只是刚走出不远,便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随即呼啦啦一大群人涌了进来。直惊的狱卒手抖足颤,只道是有那吃了豹子胆的,竟敢来劫狱的。

第661章:程妹妹的请求

劫狱显然是不可能的,来的自然是程府一众人等。在狱卒瞠目结舌的呆滞中,大小一群妇人,连带着一帮子奴仆下人的一轰涌了进来。待看到牢房里趴卧着的程敏政时,顿时哭声一片。

好嘛,刑部大牢打从建立以来,或许如今日这般景象,真个是开天辟地第一遭了。

以往便是探监的,又何曾有过这般壮观的场面?能让家属进来一个两个便是额外开恩了。

苏默也震惊了,赶忙给这帮子妇人让开地儿,退到旁边拉着施施然跟进来的胖爷低声问道:“我去,这是闹哪样?要不要这么嚣张?”

胖爷嘴角抽了抽,苦笑着冲那边一努嘴儿,低声道:“少爷,这可怪不得我啊。喏,您那位小舅子一上来就喊着他是钦差大人的内弟,奉旨来探监来着。”

苏默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转头去看,却见程壎那小子此刻正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哪还有半点嚣张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嘛。

啧啧啧,年纪这么小就如此奸猾,亏自己之前还当这小子单纯质朴呢。如今看来,显然自己是被蒙蔽了啊。

苏默仰首向天,无语凝噎,感觉有些淡淡的忧伤。自己这老家雀儿,竟然在一个孩子手里栽了,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这一界太危险了,苏默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来一次穿越,换个安全点儿的位面才好。

妈蛋,这才多大的小屁孩啊,就学会扯虎皮拉大旗坑姐夫了,实在太阴险了!

“你可有法子救我爹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将苏默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扭头一看,不由的眼神一亮。

说话之人聘婷婀娜,虽是一袭宽袍长裙,头上也蒙着一幅面巾,但仍遮掩不住那绝世的风采,可不是月仙妹妹是谁?

只不过此刻程妹妹原本明亮的眼眸中,满满的全是哀伤和愤然,全没了当初相见时的灵动和俏皮。便是和苏默低声说话之际,眼神也仍是望着双眼紧闭的父亲。

本来按照规矩,有了婚约的双方在成婚前是不可以见面的,更不要说出来抛头露面了。但是此时此刻,又还有谁顾得上这些?所有人的心思,都被奄奄一息的程敏政吸引过去了。

也正是如此,程妹妹才得以走出来,向苏默问计。别看程妹妹当初在外面威风八面、算无遗策,但终归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尤其是此时涉及到父亲的生死,关心则乱之下,让她不可避免的露出少女的柔弱。

别人或许不知道苏默的本领,程月仙却是经过宁夏、大漠一行,对这位未来的夫君有着充分的了解。自家这个夫君,看似平常,但实则总是有着无数的神秘掩藏。如今老父这个模样,若果真有人能救得老父的话,那或许便唯有眼前这个少年了。

苏默看着她娇弱的模样,忽然有种莫名的心疼。叹气道:“为何来问我?我可不是大夫啊。”

程月仙一双妙眸便终于转了过来,就那么静静的凝望着他,一言不发。

苏默被看的有些吃不住劲,正要举手投降。程月仙忽然又转过头去,低声道:“我姑丈言语无状,说话恼了你,自是他的错儿,我代他与你赔罪便是。”

苏默愕然,程月仙顿了顿又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爹爹,我知道的。但望你瞧在我的面上,莫要牵连了他老人家。”说罢,轻轻一褔,转身去了。

苏默忽然感觉压力好大啊。不由的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女人这么相信自己,自己能说不行吗?这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啊。不对,不是不行,是必须行!这媳妇儿还没过门呢,要是老丈人先挂掉了,那叫个什么事儿啊?

瞅着那边李氏和程孜几个女眷跪在程敏政身前哀哀哭嚎,苏默不由长叹口气,上前几步劝道:“伯母,凌夫人,还请暂且节哀。小侄已让人去请大夫了,相信伯父大人吉人天相,必当无事的。”

李氏红肿着眼睛抬头看他,眼神中全是一片死气。她可不是那种无知的乡下妇人,昔日待字闺中时,便跟着其父学通百家,便是连医道也曾稍有涉猎。

眼下虽然算不得什么医术精通,但一个人有没有救还是能看出一二来的。就目前丈夫这模样,除非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怕是当世再无人能有力回天了。

是以,对于苏默的安慰,她只是漠然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哀恸垂泪不已。

旁边凌云汉本就看苏默不顺眼,闻言却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道:“你个无知小儿懂些甚么?人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天相不天相的。且退,休在这儿鸹噪,没的让人心烦。”

这话一出,胖爷几个顿时脸色大变,俱皆怒目而视。便是李氏也缓了哀声,抬头看他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头。

程月仙更是不满的斜了这个姑丈一眼,随即俏眸望向苏默,眼中满是歉疚和祈求之色。

程氏眼见得嫂嫂和侄女儿都是不悦,也是在心里暗暗叹气,悄悄的扯扯丈夫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凌云汉便悻悻的哼了一声,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倒是程壎擦着眼泪转过头来,抽噎着对凌云汉道:“姑丈,我姐夫是大英雄,你不可这么对他。”

说着,又看向苏默道:“姐夫,你是不是真的能救我爹?咱们可是一家人,你若有法子可不能不管。不然的话,若我爹有个……有个那啥的,你可就当不成我姐夫了。”

我去!这话说的,苏默好悬没张过去。熊孩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能看着你爹有事不管?还有,这跟我当不当的成姐夫有关系吗?说的我好像狭隘小人似的,只是为了娶你姐姐才肯出手似的。

饶是此刻场合不对,程壎的话还是让程月仙面颊微红,狠狠的瞪了自家小弟一眼,转过头去扶着母亲低声说了几句。

李氏听的眼中猛然一亮,猛的扭头看向苏默,眼中又是期待又是惊疑,却是顾不上自己儿子说的什么了。

苏默被看得无奈,只得轻轻点点头,低声道:“伯母望安,小侄自然会尽全力,以保程伯父无恙。”

李氏闻言,身子猛地一震,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眼眸瞬也不瞬,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苏默就只得再次微微点了点头。李氏眼泪就又流了出来,嘴上虽然没说什么,看向苏默的眼神却柔和了起来。冲着他轻轻点点头,接过程妹妹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泪水,这才低声嘶哑着声音轻轻的道:“你是个好孩子,劳烦你了。”

苏默就摇摇头,目光转动看了程妹妹一眼,却见程妹妹一双明眸清澈如幽泉一般,和他稍一对视,便即垂了下去。只是那长而微翘的睫毛轻颤,上面犹自挂着一颗泪珠,便俨如梨花带雨一般,愈发添的三分娇艳,饶是苏默那颗后世历经红尘的心,也在这一刻不可自抑的惊悸了一下。

“来了来了……咦,怎么这么多人?快闪开,别挡道儿。”正看得痴然之际,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人的高呼声。扭头看去,正是张悦带着两个人急匆匆而来。

张悦方才临去之时,程府众人还没到。这不过转眼功夫,猛不丁见了这么多人挤在这儿也是吓了一跳。直到看清里面的众人时才反应过来,只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惊叹这场面了,连忙帮着在前分开众人,引着跟来的两人进来。

这两人却是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六十上下,一袭青袍,足踏轻履。须发皆白之间,脸色却如初生婴儿一般,给人一种强烈的视差冲击。

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梳着双丫髻,稍显瘦弱。但是一双点漆双眸灵动非常,骨溜溜转动着偷偷打量众人。待到忽然迎上苏默似笑非笑的目光,猛的一惊,这才慌忙低下头去,手足无措的扶了扶背着的一个药箱。随后,又再忍不住的偷眼来觑苏默。

苏默看的有趣,忍不住恶趣味忽发,就在那童儿再看过来时,忽然脸一板,随即猛的一呲牙,做了个怪相。

那童儿先是一呆,随即被吓了一跳,好悬没当场跳了起来。老者察觉到童儿的不妥,不由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不悦。

那童儿便低下头去,脸颊连同发后的小耳朵都红了起来。

“这位是太医院的刘太医,医术乃是整个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张悦微微气喘着向苏默和李氏介绍起来,倒是免了那童儿的尴尬。

苏默便收敛起来,有模有样的冲刘太医躬身见礼。一边李氏也敛衽为礼,感激的道:“有劳老大人了。”

说罢,又向张悦躬身道:“有劳世子奔走,老身代拙夫谢过。”

刘太医便和张悦一起还礼,连道不敢。

既然见过了礼,刘太医便也不再多话,上前蹲到程敏政身前,伸出两指细细把起脉来。

众人尽皆屏气凝息,紧张的看着他。良久,刘太医才收了手,微微张开双眸,脸上一片沉重。也未多言,又将程敏政身子翻过来,察看了那大疮一番。

李氏等人眼看着丈夫背上的恶疮,免不得又再掉下泪来。只是怕惊扰了刘太医的诊断,只得拼命忍着,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旁边程氏和程月仙二人扶着她,也是一脸的哀戚。小正太程壎眼睛红红的,盯着刘太医的脸色,满是紧张之色。

另一边凌云汉负手而立,脸色凝重非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牢房中,满满一屋子人,却是静的落针可闻。

半响,刘太医终于检视完了,微微吐出口气来,伸手从童儿手里接过一方绢帕擦着手,缓缓站了起来。

“怎……怎么样?可……可能救……”李氏颤声问道,话到一半却不敢再问下去。

第662章:程妹妹发威

大牢中,随着李氏的发问,程府中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刘太医。

刘太医面上一片沉重,轻轻叹口气,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没说话,只是缓缓的摇摇头。

众人看到这里,顿时面色一惨。李氏更是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下去。唬的旁边程氏慌忙扶住,又是一阵的手忙脚乱,哭嚎声大起。

刘太医微微皱眉,上前试了试脉,从童儿手里取过一个阵匣。从中拈起一根银针,在李氏虎口、人中等穴位上刺了几下,李氏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幽幽醒转过来。

“老爷啊……”醒过来的李氏目光中一片茫然,待得回过神来,却是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哭声,引得众人再次跟着一片声的哀哭。

唯有程月仙转过头来,明眸哀哀的看向苏默。

苏默心中叹气,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实在不明白程妹妹究竟哪来的对他的信心。生命元气虽然能为人续生机,但却不是万能的,真心是治不了病啊。

如程敏政这般的情况,生命元气续命的能力越强大,实则对其越残忍。这便如后世面对癌症一样的道理,给人体提供越多的营养,虽然能吊着人不死,但却是大多营养都供给了癌细胞,如同饮鸠止渴。

唯有先抑制住癌细胞的增长,才是从根本上的解决之道。所以,也才有了手术啊、化疗什么的等等手段。

眼前程敏政也是这个道理,必须要先对付了背上的大疮,从根源上截断汲取营养的通道。如此,生命元气才能最大限度的对其身体发挥作用。

可这话没法对人解释啊,苏默真有些挠头了。咦,等等!正为难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苏默猛的眼睛一亮。

先是冲着程妹妹轻轻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转头对刘太医施礼道:“敢问刘太医,可通刀硅之术?”

刘太医一愣,旋即眼中闪过了悟之色,苦笑道:“公子可是想说,何不施术以去腐肉,然后再来医治?”

苏默肯定的点点头。

刘太医面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摇头道:“若是程大人年轻个二十岁,或者身体再康健些,或许这个法子可行。可是目前这个状况,便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不敢动刀啊。程大人此刻表虚体弱,根本不固,一旦动刀,不等救命便先要丧了命去。不可,此不是救人,乃害人也。”

众人原本听两人讨论程敏政的病情,都又心中泛起了希望,眼巴巴的看着两人。然而等到刘太医毅然决然的一口否定了,顿时让众人再次将心沉到了谷底。

苏默却并不理会众人反应,冲着刘太医微微一笑道:“老大人此言怕不有理。不过学生敢问,倘若只叫老大人对付那个大疮,将其施术摘除,并且做好后续处理事宜,老大人可能保证成功?”

这话一出,刘太医不由一愣,但随即佛然不悦道:“这是什么话?老夫虽不才,区区刀硅之术却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行医问药岂可顾头不顾尾?须知病理中,皆为牵连蔓延所致,当寻其根源,固本培元才是。若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此庸医也!老夫绝不敢为,公子请勿再言。”

老头儿怒了。

旁边凌云汉也是冷笑道:“姓苏的小子,莫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顶了个才子的名号便真当自个儿无所不通了。须知隔行如隔山,你自胡言乱语丢人咱们管不得,可涉及程大人性命,却由不得你乱来指手画脚。”

他在苏默跟前一再吃瘪,这下可算逮着机会了,哪肯轻易放过。若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儿,又加上苏默毕竟盯着个程府女婿的名头,怕不直接要当场动手了。

旁边张悦胖爷齐齐色变,胖爷冷笑连连,十指曲张不定,眼神中跃跃欲试。张悦却是面色阴沉,目光冷幽幽的瞄着凌云汉,眼神闪烁不定。想着是不是回头找个机会,好生收拾收拾这厮。

英国公乃是武勋之门,本就是有着掌管军事之权。若想对付文官们或许力有不及,但若是拿下个卫所的武将,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

凌云汉哪知道自己一时痛快,却大大得罪了英国公世子。一番言语之后,又再扭头对李氏道:“嫂嫂,事关大哥性命,万不可听他人胡言,还当是以太医的意见为重。某些个小人不过是想着攀高附贵,卖弄聪明,何曾将兄长性命放在心上?嫂嫂可要慎重再慎重,千万别被人愚弄了。”

这话说的,让李氏也不由的为难起来。看看凌云汉,又再转头看看闺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程妹妹却是眉头微蹙,闪目瞄了一眼凌云汉,淡然站起身来,清冷的道:“姑丈可是认为侄女儿是个无知之人?又或是觉得,侄女儿是禽兽之辈,存了戕父害父之心?”

这话一出,凌云汉顿时面色大变。霍然抬头道:“恩娘,你……你这是什么话!”

程月仙淡淡的道:“没什么,只不过苏公子过问,却是应了侄女儿所请。所以说若是苏公子有谋害家父之意,那便都是侄女儿的罪过了。”

“你……你这……”凌云汉被这话堵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起来。

苏默在旁看的爽快,心中暗赞这媳妇儿贴心。这个什么狗屁的姑丈,一再的找他麻烦,若不是瞧在程妹妹的面儿上,他早两个大耳刮子上去了。

这下好了,惹得程妹妹亲自出来打脸,爷就想问问你,脸疼不?

他心中暗爽,一旁程氏却是不乐意了。微微蹙眉道:“恩娘,你姑丈也是一片好心,哪有你说的那般?大家都是骨肉至亲,这样说话却是过了。”

旁边李氏也是埋怨的瞄了女儿一眼,便要将程妹妹拉回来。程妹妹却忽的转头看向刘太医,敛衽一礼道:“老太医,小女子心忧家父,若言语有不当之处,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刘太医慌忙摆手道:“无妨,无妨。小娘子有话,直说便是。”

程月仙便再次施了一礼谢过,这才淡淡的道:“如今家父性命垂危,生死间不容发。小女子斗胆冒犯,敢问太医,单以太医之能,可能让家父得脱危厄?”

刘太医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略一沉吟,苦笑着摇摇头,叹道:“老朽惭愧,实在是无能为力。”

嘴上说着,心中这叫一个委屈啊。其实对于程敏政的情况,他早就看过一回了。今日来此,实在是圣命难违,不得不装作不知情而已。可现在被一个小女娃这般将军,还是让他有些难堪,偏又无法言说,心中这个憋屈就甭提了。

程月仙则点了点头,却并不再针对他。又再返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扶着李氏,哀声道:“娘,爹爹如今模样,不救是……救也是……,既然苏公子有些想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对不对?或许,真有什么奇迹呢?但若今日咱们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咱们自己误了爹爹?所以,以女儿之意,事到如今,无论什么法子,哪怕再匪夷所思,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也要努力尝试一下。如若真个不行,便万般罪责,皆有女儿一力担之,万死不悔!”

她清冷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着,说的虽淡然,却满透着一股坚决果断之意。

李氏面色大变,伸手一把握住女儿的纤手,只是拼命的摇头流泪,嘴唇颤颤的翕张着,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太医等人面上皆露出赞叹之色,这个小女孩儿,身为女儿身,却是大有男儿豪气。果断决绝,大有担当,不知要羞煞多少男儿辈。

凌云汉面色死灰,看着满面坚毅的侄女儿,不由的长叹一声,默然低下头去。

毕竟程妹妹才是程敏政真正的至亲,连女儿都这般说了,他这个做姑丈的还能说什么?再多说下去,怕是要被人当成心怀叵测了。

都怪那个乡下小子,小竖子巧言令色,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侄女儿如此神魂颠倒,真真是可恶、可恨、可杀!他心中暗暗咒骂着,对苏默的厌恶,已然是达到了极点。

眼见得到了这份儿,火候也差不多了,苏默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先是对着程妹妹投过一道安慰的眼神儿,这才对刘太医正色道:“老大人,小子若说有把握在您老施术之时,护住程大人的性命。那么,老大人可能保证顺利的将恶疮摘除,并做好一切后续事宜吗?”

刘太医啊了一声,正想点头,猛的却反应过来,顿时睁大了眼睛,失声惊道:“什么?你说你能……这,这怎么可能?”

苏默断然摆手打断,正色道:“事关程大人性命,小子岂敢妄言?老大人便请明言,若小子能做到这一点,老大人是否能保证施术,这样做又是否能救得程大人性命?”

刘太医仍处于震惊之中,闻言下意识的回道:“当然!当然能……呃,你……你要怎么做?”

苏默再不啰嗦,摆手道:“既如此,救人如救火,其他的事儿,等救治完了再来分说。只是此地实在不适宜施术,否则被细菌感染了,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了。悦哥儿,你去跟白大人招呼一声,就说咱们先抬了程大人回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反应,转身自顾吩咐胖爷去寻张门板,以便抬着程敏政。

众人均面面相觑,这次便连程妹妹都有些无语了。这里可是刑部大牢啊哥,程敏政身为重犯,岂是你说抬走就抬走的?

英国公世子的面儿确实够大,但还没大到连皇命都无视的地步吧。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跟白大人打个招呼……我去,你当自个儿是玉皇大帝吗?

然而就在众人哭笑不得之际,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人影一闪,周师爷手捧着一道黄绫大步走了进来。目光在众人面上巡梭一圈儿,微微一颔首,举了举手中黄绫,朗声道:“有旨意……”

第663章:汪汪,相信我……

往日里原本偏于静寂的刑部衙门,忽然今日里接二连三的热闹了起来。先是一大队的车驾来了,然后没多久又是一大队的车驾离开。这种反常的情况,引得京中许多人侧目不已。

轰隆隆的车驾中,苏默依然和张悦躲在车中。偶尔掀起帘栊一角向外窥看了几眼,嘿然道:“哥果然是拉风的男人啊,很多人在关注着咱们呢。”

张悦就捂脸道:“哥,你都躲在车里,谁能知道你在这儿啊。人家关注的是程大人好不好。”

苏默头也不回的辩驳道:“气势!懂不?虽然有车厢的遮挡,看不到哥的风采,但是哥的气势却挡不住。所谓气透华盖没听过吗?”

张悦无语了,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这老大别的本事且不说,可这自恋神功他称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

之前在大牢中,众人正愁着如何将程敏政转移到合适的地方治疗呢,结果周师爷忽然传来的圣旨,让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圣旨中说,虽然程敏政身为要犯,但一来尚未有明确的实据查实;二来体谅他多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所以皇帝听说了他的病情后,特下恩旨,准予他回府治疗。等到病情好转了,再听奉传唤云云。

这么一来,众人大喜,慌不迭的抬着程敏政就往回赶。惊喜之下,竟谁都顾不上疑问,这和刚刚嚣张的直接要接人走的苏默,何以如此契合了。

好在兄弟几个自己就带着车来的,也不用旁人招呼。让程府的车驾先行之后,这才臊眉耷眼的自个儿驾了车跟上。

车中张悦对此大为不满,发了几句讥讽,结果便引出了某人这般为自己脸上贴金的一番言语。

“哎呀,京城人民真是热情,太令人感动了。就是那位白大人好不知礼,咱们出门时也不见来送送,果然是刑部尚书,跟我家岳丈这礼部侍郎差的不是一般远啊。”某人还在继续白活着,完全不顾及观众都快吐了的事实。

张悦实在听不下去了,叹气道:“哥哥欸,您那般呛人家,就差点气的人家吐血了,这会儿还指望人家出来送你,要不要感觉太好了?”

苏默闻言放下帘栊,回身坐下,瞪眼道:“胡说八道,哥哥我可是圣人门徒,儒门高弟,一向知书达礼,怎么会对老人家无礼?这是*裸的诽谤!赶紧收回你的话,咱们就还可以做朋友。真是的,没见最后是周师爷亲自来宣的旨吗?要是我真得罪了白大人,人家又岂会让周师爷来?这就是官场学问了,你要好好学习才是。”

张悦以头撞墙,“大哥啊,你都说了那是周师爷,师爷师爷,他不来宣旨要谁来?这跟你得没得罪人家有关系吗?”

苏默理直气壮的道:“怎么没有?要知道,宣旨都是太监的事儿,若不是他们想跟哥哥我拉关系,干吗让周师爷来啊。如你所言,师爷之类的就是专干这事儿的,可诺大刑部衙门,书办文书的不知多少,宣个旨而已,他们便干不了?你啊,还是嫩了。周师爷啊,那可是尚书大人的代言人,在某些时候,其实他便是代表着尚书大人的。这下懂了不?”

张悦听的目瞪口呆,觉得真心没法跟这人正常交流下去了。他却不知,苏老师这一套,完全就是拿着后世的见闻往现在套,却殊不知后世和现如今,政体习惯完全是两码子事儿,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好容易逮着机会显摆一番了,那可不可着劲儿卖弄?

兄弟俩吵吵闹闹着,不知不觉中车驾已是再次回到了程府。好在总算安叔还记着两人,亲自来给安排了一番,将两人请了下来,这才打断了某人自以为是的训弟。

“夫人请两位公子直接去后堂。”安叔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左右看看,见无人在侧,这才压低声音道:“苏公子,你真有把握吗?这可不是说笑,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家小姐说了,实在不行你到时候装作发功太累,直接晕过去就行了。反正咱们接出老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默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再回过身来已是内牛满面。原来,原来程妹妹之前那般挺自己,不是什么真的相信他有回天之力,而是以为他在耍阴谋,想法子捞人呢。

郁闷个天的,自己有那么奸诈吗?好歹咱也是一名有追求、有理想的人民教师好伐。为什么就没人相信自己呢?苏老师赶脚很忧伤。

颤颤的抬手点了点安叔,嘴唇哆嗦半天却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甩袖子大步便往后去了。只留下安叔半天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着一边偷笑的张悦,脸上全是懵圈儿。

“小公爷,老仆……老仆说错了什么吗?为何看起来姑爷似乎很恼火的样子?”

张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点破,扯着他袖子跟上,一边摇头道:“安叔不必多想,你也知道,我这位哥哥有时候吧……呵呵,你懂的。”

安叔就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懵懵懂懂的赶紧跟上。姑爷是极有才华的,可有时候也会时不时的发些憨气,很有些书生意气。

就比如在塞外的时候,对着那么多的蒙古王公和可汗,不想法儿避敌以强先保命为先,却昂然不惧的高吟什么“引刀成一快”,天天的,这可不就是书生意气发作,一心找死吗?

唉,可怜见的,如今估计也是如此。他一番表演,最后却要诈晕避祸,心中定然是委屈的,偏又不能明言,可不要着恼了?对,就是如此。

安叔觉得自己领会了小公爷的“呵呵”,心下又是感念又是叹息。只觉得小姐能得此良配,真是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好吧,若是苏默知道安叔把他当日的装逼,看做是发了傻气找死的行为,怕不要当场就憋死过去。妈蛋,哥是那么二百五的人吗?若不是确定没危险,鬼才会去“引刀成一快”呢。

刀子很危险的好不,一个搞不好,割了头的确是痛快了。可要是割错了地儿,那就不是痛快了,而是真的“快”了。嗯,很快!练葵花宝典的都很快……

苏默在气闷中踏进后堂,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快”的含义。只这一会儿,原本在牢房中还浑身臭气、一身邋遢的程敏政,已然被清洗干净,重新换好了一身洁净的内衣躺在了软榻之上。

旁边刘太医皱着眉头,一脸的纠结。药箱也打开了,童儿有些茫然的守在一旁,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两边厢程府众人半圈儿围着,一个个都翘首期盼的,显然就等着他这个主角儿闪亮登场了。

眼见他一步迈进堂中,李氏等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虽没说话,但脸上那期盼的神色却是再明显不过。

旁边凌云汉冷冷而笑,一言不发。小正太程壎却是两步窜了过来,一般扯住他衣袖,泣声道:“姐夫,你可算是来了。快,快救救我爹爹吧。我真怕他要撑不住了,呜呜……”

苏默嘴角就狠狠抽了抽,喵了个咪的,不是你爹撑不撑得住,是你姐夫我能不能 撑得住啊。

心中想着,眼神偷眼去看程妹妹,却见程妹妹清澈的眼神也正望过来,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眼中露出歉然和感激之色……

苏默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吧,还是不信我是不?哥们要是不震震你们,你们还真是肉眼不识真佛啊。

想到这儿,张开眼轻轻拍拍程壎肩膀,淡淡的道:“汪汪啊,放心。相信我,必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爹爹就是。”

程壎大愕,汪汪是什么鬼?

“姐夫,你……你是跟我说话?”

“啊?啊,是啊。咋了?”

“那个汪汪……”

“哦,这不是你小名儿吗?我听令堂大人这般喊你来着。”

“……汪保。姐夫,我小名儿叫汪保,或者你喊我六十也行。汪汪什么的……这个真不是……”

“嗯?其实……这个可以有。”

“……”

“好吧好吧,这个不重要。重要是我能救你父亲对不对?”

“对对对,快点救我爹爹吧。”小正太总算是从“汪汪”的苦恼中挣脱出来,急火火的说道。

“放心!”苏默波澜不惊的点点头,转头对刘太医颔首道:“老大人,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咱们这便开始吧。”

刘太医一惊,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老朽一切就绪,只等公子的手段了。”

苏默老神在在的点点头,迈步走到榻前,微微闭上双眼。

大堂上,众人不约而同的屏气凝息,紧张的看着他。

一刻钟过后……

“那个……姐夫啊,还要等多久?”耳边传来小正太怯怯的问话声。

嗯?苏默睁开眼睛,疑惑的看了看他,又再转头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刘太医手中拈着一把银刀,满面古怪的看着他……

“我去!怎么还不动手?等啥呢?”

众人面面相觑。

“好吧好吧,呐,听我口令啊……”明白了,没有口号就没有气势,这是逼着哥装逼来着。

苏默深吸一口气,两手缓缓提起,在空中划出个玄奥的轨迹,最后落于程敏政头的两侧,睁目开声,朗声念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我斩……”

噗通!大堂上,倒地一片……

第664章:扫盲

这世上,任谁看见别人按着自家丈夫的脑袋,口中大喊着“斩”也得急咯。

程夫人等人怒目而视,张悦、胖爷神情呆滞。至于刘太医,手中一哆嗦,好悬没一刀扎下去,看着苏默那眼神叫一个幽怨啊。

祖宗啊,咱这是来救人的,你按着人家家主的脑袋喊斩是几个意思?你要作死自个儿去,能不能不要牵累老夫啊?

“咳咳,误会,误会了哈。那什么,我这是斩……斩那啥,嗯嗯,斩那缠绕程大人躯体不去的病魔。对对,是斩的病魔。咦?刘太医,你怎么还不动手,赶紧的啊。真是的,治病救人也能走神,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太不专业了!”

苏默义正词严的昂然道,为了转移视线,毫不犹豫的拿人家老太医顶缸。

刘太医这个郁闷哟,心里如同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忍了好几忍,总算忍住了一刀戳过去的冲动。

“给程大人宽衣!”老头儿一脑门的黑线,咬着牙从牙缝里崩道。

程夫人连忙指挥着几个丫鬟上前,将程敏政的小衣褪下,再次将那恶疮显露出来。目光在苏默脸上转了转,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是黯然一叹,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听天由命了。但愿老天保佑,护的老爷平安无事。

刘太医等一众人退下,抬头又再看了苏默一眼。苏默冲他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刘太医这才挽起袖子,持刀上前。

“且住!”就在老头儿那刀探过去,马上要触及程敏政肌肤的一刹那,猛不丁苏默忽的一声大喝响起。

刘太医手当时就是一哆嗦,差点没把刀子扔出去。

“你乱叫个什么!又怎么了?”老头儿真是怒了,这尼玛幸亏自个儿手稳,否则的话刚才这一刀下去,被这么突然一惊,指不定割到哪儿了呢。

旁边正紧张的看着的众人也是吓了一大跳,程夫人李氏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昏过去。此刻也是目光不善的望向苏默,等着他给出个解释。这一波三折的,尼玛,是个正常人就受不了啊。

张悦脸色发白,悄没声息的悄悄靠近胖爷,从牙缝里挤着气儿低声道:“胖兄,待会儿看情形不好,你要保护好我啊。我瞅着这架势,怕是今个儿很难出这程府的大门啊。”

胖爷一张脸都快苦成菊花了,咬着牙用力的点点头,脸上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只是看向自家少爷的眼神儿,不免就带出了无尽的哀怨。

苏默却看都不看众人一眼,指着刘太医手中的银刀皱眉道:“我说老倌儿,你就这么动手术?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啊?”

刘太医一愣,随即怒道:“你这是何意?老夫怎就害人了?你……你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便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与你干休!”

老头儿火大了,这本来被指派来救治个必死之人就够倒霉的了,偏又碰上这么个混账小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自己的医术挑毛病,这让行了一辈子医的老太医如何能忍的了?

豁出去了!这回便拼了惹陛下降罪,也得跟这小竖子理论出个章程来。否则自己从此之后,也真是没脸混了。

“消毒!你这手术刀难道不消毒的吗?”苏默这次却真不是闹,妈蛋,动手术竟然不给工具消毒,这尼玛简直就是*裸的谋杀啊。

“消毒?你……你胡说些甚?老夫与程大人向日无怨,往日无仇,如何会下毒害他?你你……你如此辱我,老夫与你拼了……”

老头儿被苏默忽然蹦出的话先是惊了一跳,但随即就气的脸儿都白了。两只眼珠儿都红了,拎着刀就冲了上来。

旁边凌云汉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扯住,连声安抚劝慰。倒不是他真个关心苏默性命,他其实也恨不得苏默去死。只是要死可不能死在程府上,否则不但英国公那儿不好交代,便传出去对程府的声誉也是大不好听。

被凌云汉这么一拉,众人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也都纷纷上前劝慰。程妹妹趁人不注意,眼神幽幽的瞟了过来,眼中满是埋怨嗔怪之意。这傻子,都让安叔跟你说了,实在不行装作支持不住晕过去便是,怎的偏要用这般手段来?

人家可是堂堂御医,你当是随便个阿猫阿狗啊,竟想着以此诬赖人家,怎的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好吧,在程妹妹心里,苏默这明显是想推诿,要把治不好程敏政的罪过强按到刘太医头上去。

苏默就叹气了,没学问真可怕啊。算了,咱可是穿越来的新时代学者,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老大人,你误会了。小子说的消毒,不是说你下毒,而是说的细菌感染,你这可是想到哪里去了?”苏老师开始耐心的扫盲。

嗯?不是说我下毒?细菌感染?那又是什么?

正怒火勃发的老头儿忽然听到苏默这话,顿时也不恼了。低头看看手中的刀,又再抬头看看苏默,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他一生行医,几乎已到了痴迷的地步。此时猛不丁听到跟医术有关的事儿,哪还顾得上其他?尤其是苏默说的细菌感染,让他隐隐觉得触摸到了什么。

其实到了这个时代,很多医者都有了些模糊的感觉。虽不能如后世那般,因着科技的进步,以及借助更先进的工具,对细菌有了明确的直观认识,但心中却早有所猜测。

在中医里,对于细菌之说却是以邪祟入体称之。认为人体之所以会发生各种病症,很多都是邪祟之气侵入引发的。

至于消毒,其实在中医里也早有了一些手段。比如在针灸时,医者大多都会以火烤,或者以烈酒浸一下等等,这些都是早期的消毒手段。

只不过这些细节都被当做一种惯例,按部就班的执行着,属于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罢了。

“你……说的细菌感染,可是指的邪祟之气?”既然是谈到了医学方面,刘太医也顾不上其他了,当下不耐烦的推开仍然扯着自己的凌云汉,试探着向苏默问道。

凌云汉这个郁闷啊,偏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松开手退开两步。

苏默斜眼睇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笑,这让凌云汉瞬间眼眸猛缩,两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起。

苏默却毫不理会,一眼过后便转过头去,对刘太医点头道:“老大人这个说法,也算是吧。只不过并不准确,确切的说,那不是什么气,而是一种微小到常人肉眼难辨的生物。唔,你可以理解为某种微小的虫子。这种虫子无处不在,但也并不是都对人有害。而且一般正常人身体康健,也能抵御某些有害细菌的侵蚀。但是一旦人的身体处在不健康的时候,便很难抵挡了。如今程大人身受恶疮之苦,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和抵抗力都降到了极点,很容易就会被这种细菌感染。所以,进行手术前,您的手术工具便必须要先进行消毒。或以火烤,或以烈酒反复擦拭后,方可进行。因为那些细菌,最怕的便是高温。几乎八成以上的细菌,在高温下都会死去。”

苏默耐心的解释着,尽量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言词描述。刘太医听的如醉如痴,忽的拍手道:“是了,咱们医者针灸时,也常以这种法子先行,那便是消毒了对不对?”

苏默笑着点头道:“对!正是如此。针灸之时,针刺入体,针上便会附带很多病毒细菌。手术之时,你以银刀割入人身,银刀之上便也是如此。所以,方才小子才会喊停,却不是对老大人无礼。”

刘太医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已。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只要也以针灸时的步骤先行一遍便可是吗?”

苏默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是这样的,不过只是这样还不够。不单单是手术刀要这么处理,包括术后的包扎用布,还有所有与肌理接触的东西,都要以此手段处理一番才可。这样虽不能说完全能杜绝,但比之什么都不做却要强上许多了。”

刘太医大惊道:“这样还不能完全杜绝?那要如何做才行?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若能习得此法,老朽愿拜公子为师。”说着,撩开衣襟便要跪下去。

苏默唬了一跳,连忙拦住。这尼玛,装逼装过头了。所谓装逼装成傻逼,炒股炒成股东就是说的这情形吧。他后世也只是个美术老师而已,对于医学,所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几句话便抖搂干净了,如何敢让一个老太医下跪,给他当学生。

只是这话现在说出来,老头儿如何肯信?只当是苏默记着先前的事儿心有怨恨。当下只是百般赔罪,哀求不已。

苏默这个闷啊,不得已,只得再次施展转移大法,指指四下道:“老大人,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成不?眼下却是救治程大人为要,已经都耽误了这么多功夫了,再等下去,怕是你我等的起,程大人却是等不起了。”

唉哟!苏默这么一说,刘太医这才省悟过来。自己光顾着这事儿了,却把原本的目的忘记了。看看四周程府众人幽怨的眼神,不由的老脸一红,大是尴尬。

当下自是赶紧让童儿取了火烛烈酒等物,开始按照苏默说的,认真处理手术的各种用具。只是每处理一件,都要请苏默过目评价一下,让苏默有些哭笑不得了。

众人哪料得最终竟是这么个结果,面面相觑之余,却又焦急不已。偏偏这些事儿明显跟救治自家老爷关系甚大,可不敢有丁点儿疏忽,便再如何焦急,也只能强自忍着了。

由是,直到又再两刻钟过后,刘太医才终于将所有东西,都按照苏默的要求消完毒准备好。

到了这会儿,苏默也不再搞怪了,转身重新站到程敏政榻前,伸手抚住程敏政头部两侧,对着刘太医轻轻点了点头。

刘太医郑重的点了点头,先是手一扬,以银针封了那恶疮附近几处穴位,这才挥手下刀,破肌除疮。

第665章:初露峥嵘

所谓摘除恶疮,并不是真的割肉,而是在创处开十字刀,将里面的脓血放出来,然后割除腐肉。

刘太医号称医中圣手,果然是名不虚传。一双手极为稳健,宛若磐石般坚定。一刀下去,顿时脓血四溢,便是仍在昏迷中的程敏政也不由的发出一声*,被剧烈的疼痛刺激的浑身轻颤起来。

然而刘太医却宛如未见,一双手推、挤、拍、拿,灵活的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带着别样的美感。

程府众人看得心惊胆颤,一个个使劲的捂着嘴,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唯恐惊扰到双方。

李氏脸色苍白,一个身子摇摇欲坠。原本还坚持着站在那儿,但是这会儿却是两腿发软,怎么也站立不住了。

开始时,程妹妹和程氏还是一边一个扶着。然而到了这会儿,程氏也早浑身抖得筛糠也似,连自己都要丈夫扶到一边去了,哪还顾得上旁人。

苏默百忙之中以目示意,轻咳一声,瞪了正探着头目不转睛盯着刘太医动刀的程壎一眼,冲李氏那边努努嘴儿。

程壎一愣,随即省悟过来,连忙奔过去和姐姐一起,将李氏扶到一张软凳上坐了。李氏身子微微颤抖着,好半天才勉强缓过来,却是不自觉的使劲抓着一双儿女的手,两眼只死死的盯着一躺一站的两人,再顾不上其他。

程壎在旁被抓的生疼,忍不住低声劝慰道:“娘,你莫担忧。姐夫刚还有心思瞪我,想必爹爹定然是无事的。如今有他和刘太医一同出手,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嗯,一定会!”

他轻轻的说着,同时还用力的握了握拳,也不知是给他娘还是自己打气儿。说罢,又转头对程月仙道:“姐,你说对不?”

程妹妹哪还顾得上理他?从苏默上前和刘太医真个动手伊始,程妹妹的一颗心便彻底拎了起来。这个傻郎君竟全不顾自己的暗示,竟然真个对父亲动了刀,若是爹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将何以自处?他怎的就不听劝呢?

倘若爹爹真个因他而去,自己又将如何再面对他?罢罢罢,若真是天意弄人,自己便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就是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又是伤感又是心痛。一忽儿心痛爹爹的伤逝,一忽儿又回想起和苏默相处的片段,真个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么也无法排遣。

程壎眼见姐姐两眼呆滞不理自己,嘟囔了几句便又被手术吸引了目光。

那边,苏默也不似初时的淡定了。微微阖着双眼,将心神全部沉到自己的识海和身前的程敏政身上。

这个时代可没有任何医学器具辅助,能很直观的看出患者的当下情况。所以他只能一刻不停的持续输出元气,并用最大的努力去仔细感应其中的变化。

刘太医的手术仍在进行中,此时那恶疮中的脓血已经大部分挤出来了,接下来的便是要清除腐肉,然后再清洗创处并且上药封好。而这个过程也是手术中最危险的时刻,只要能顶过这个关键时刻,程敏政这条命便也等于抢回来一大半了。

苏默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身前这具躯体中生命的流逝。随着时间的拉长,从开始的涓滴流淌,到了某一刻,忽然变得汹涌起来,宛如大河东去,几乎是瞬间,那躯体中的生命力便下去大半。

苏默脸颊微微抽动一下,默默的深吸一口气,猛的调动识海中的元气,也同时加大了生命元气的输出。

识海中,那团氤氲的元气团轻轻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便如同渐渐沸腾了的开水一般,不停的臌胀涌动起来。一波波的生命元气,如同不要钱般的倾泻而出,几乎是在瞬间便将程敏政流逝的生命又补了回来。

这些变化全在内里博弈着,但从外在看来,便是程敏政在某一刻时,忽的脸色急速的苍白起来,气息也显而易见的孱弱起来。

这让正在全神贯注清除腐肉的刘太医也察觉到了,面色大变之余,猛的抬头看向苏默。

旁边众人虽不明白内情,但是眼见太医的神色大变,都不约而同的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紧张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顿了。

李氏和程月仙母女两人,更是互相抓着对方的手,似乎这样便能从对方那里汲取一些支撑的力量。用力之下,两人的手掌都不可避免的被长长的指甲刺破,却是谁也没感觉到。

就在众人都是心中惶遽不安之时,却听刘太医咦了一声,忽的低呼出声道:“怎么会这样?这这,这怎么可能!”

李氏被这呼声惊的眼前一黑,但瞬即却又死命坚持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站起身来,颤声问道:“老太医,如……如何了?我家老爷他……他他…….”

话到一半,却是怎么也问不下去了,生怕老头儿吐出个“不”字来。

刘太医啊了一声,待要说话,正闭着双眼的苏默却忽的睁目沉声喝道:“别浪费时间,继续!”

刘太医悚然一惊,猛的省悟过来。眼下还正在手术中呢,哪有功夫发愣?百忙之中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夫人宽心,是好事儿。”便又继续开动起来。

李氏原本一颗心都要沉到谷底去了,猛不丁听到这话,却蓦地浑身一颤,瞬间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消散而去,当即软软的瘫了下去。

旁边程壎和程月仙二人连忙搀住,费力的将她扶着在软凳上坐好。李氏两眼流泪,嘴中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好好…….”

程月仙也是浑身轻颤着,若不是还有母亲需要扶持,怕是方才那一刻她也要昏过去了。便她再如何惊才绝艳,但毕竟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此刻又关系着亲生父亲的生死,哪还有半分从容可言。能坚持着盯在这儿,便已是极不容易了。

想到奇迹竟然真的就这么发生了,程妹妹直到此刻还如在梦中一般。努力的支撑着自己不昏倒过去,一双妙眸却暗暗瞄向上面闭着双眼,细眉轻蹙的少年,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骄傲。

这便是自己的夫君了,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男人。别看平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但是在自己最无助的关头,却如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将自己从痛苦的深渊中拉了出来。得夫如此,更有何求?!

与程妹妹不同的,程壎却是兴奋的满脸通红、双眼放光。使劲的搓着手念叨:“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嘿,那是我姐夫,我姐夫!”

旁边程妹妹听着他的絮叨,不由难得的面色一红,俏眸流转,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心下却满是欢喜,哪曾有半点责怪。

旁观之人各自心思,却不知此刻的苏默却是暗暗叫苦。方才这一下猛的发力,虽成功的将程敏政的生命维系住了,但是就这一下,却是让他的积蓄直接少了一大半去。以至使得此刻的识海中,那团元气团都开始呈现出略显稀薄的迹象了。

但愿能坚持的住,不然别说救人了,怕是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他隐隐的有种感觉,一旦自己识海中的生命元气耗尽了,自己便将进入永恒的沉眠中,再也不要想醒过来了。这种状况,在后世便称为植物人。而在这个时候,却是叫做“活死人”的了。

其实他却不知道,他识海中的生命元气是何等的逆天存在。那可是高出当世一个生命层次的产物!便刚才那一下,程敏政的生命基础不但尽数弥补了回来,甚至还略有盈余。只是猛不丁之下,大都积蓄在体内一时未能消化而已。便是他此刻放开手,也足以支撑到整个手术完毕。

可惜这种情形苏默完全不知道,倒是让程敏政因祸得福,得了老大的便宜。也正是如此,使得日后程敏政每每面对苏默时,总是被这厮拿着这点为依仗,弄的老丈人憋屈不已。当然,这只是后话了,此处略过不提。

若说此刻厅堂之上,程府众人只是激动;苏默是暗中叫苦,心中打怵;那么,相对于刘太医来说,便是极度的震惊和叹服了。

他震惊的是苏默的这种如同逆天的手段。作为一个医者,他再清楚不过,刚才的情形代表了什么。在瞬间将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生生的拉扯回来,并且立杆显影的推到全盛时的巅峰…….这分明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术啊!

这个苏默,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如何做到的?刘太医当时离得最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就在方才那一刹,他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生机气息扑面而来。

是的,就是扑面而来!是透过身前这具躯体扑面而来。若是打个形象的比喻,那便是:眼前程敏政这具躯体是一个碗,而那股子生机便是酒。酒被倒入的太快太猛,以至于碗太小兜不住,直接满溢了出来。虽然未能直接让他这站在碗前的人也得以畅饮,但只那股浓郁的酒香,便已让他薰然而醉,不能自已。

生机啊,这是何等玄妙的东西?无色无形,可言不可传。世人多有谈及,但却谁又能真个这般切身的感悟过?

这个叫苏默的少年,忽然在刘太医的心中,变得极其神秘起来;

而相对于苏默的震惊,他更叹服与逼着他来演戏的那位。那位果然不愧是上天之子,竟在第一时间就发觉了苏默的不凡,从而果断出手。甚至不惜顶住那么多人的压力,也要一意孤行。

而眼前发生的事儿,果然给出了令人最意外的结果。这也预示着,在这一轮的博弈中,那位,将以完胜之姿出现。此举,定会对整个局势,有着难以估量的改变!

第666章:太子登场

“如何了?”乾清宫后面的偏殿中,弘治皇帝斜倚在软垫上淡然问道。

下首,翰林学士毛纪垂手而立,目不斜视。只是偶尔低垂的眼帘中闪过的一抹精光,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今个儿是例行的经筵之日,他上回在武清之事得了弘治帝赏识,让他在君前行走的机会大大增加了许多。

他本以为这种恩宠已然算是达至极致了,但今日所闻所见,让他一颗心不由的再次激动起来。

皇帝居然对那个武清的小才子,竟然重视到了这般程度。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就在方才,甚至不惜将经筵暂停,为的就是听取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涉及的人,便是苏默。

目光在殿中趴伏着李广身上瞄了一眼,毛纪眼中闪过嫌恶不屑之色。这个老太监在外面的声名极差,贪婪嚣张,不知害了多少无辜之人。若不是有皇帝的庇护,早不知被人弄死多少回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偏这个李广极会行事,每每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只要能让皇帝满意,他不介意得罪任何人。这一次,显然也是如此。

“回爷爷话,那程敏政已经被接回了府去,刘长风此际也在程府,但至今尚未出来。据下面人回报,是正在救治程敏政。而那苏默果然有着超凡的手段,不但定出了以刀硅之术的救治方案,还亲自出手护持。自言有他护持,定保得程敏政无恙。而今已经半日功夫了,并未传出失败的消息,显然是成了。爷爷圣明烛照,慧眼识人,果然是圣天子降世啊。”

李广撅着屁股,谀词如潮,听的毛纪浑身汗毛直竖,好悬没吐出来。

“哦?果真如此?哈哈,好好好!好一个苏讷言,好一个武清才子!看来传言不虚,朕的太康有救了!”

毛纪听着恶心,皇帝却是开心的不得了。听罢李广一番言语,竟然失态的当即在软榻上站了起来,便那么赤着脚来回走着,满脸的喜不自禁。

“传朕口谕,让刑部慎重审理舞弊案。非拿到确凿证据,不可冒然定罪。”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另,传谕牟斌,让他好生对待那个涉案举子,千万莫要害了其性命。朕听白爱卿说了,那苏小子可是跟那举子大有交情,竟然当面就向他讨人呢。哈哈哈,这小竖子,可不正如大伴所言,真真是傻愣傻愣的,胆大的包着天呢。”

弘治帝大笑着说道,他只当是个笑话,却听得旁边毛纪等人心中震骇不已。

一个小小传奉官,竟然敢在刑部尚书面前放肆,公然讨要重要钦犯,这究竟是傻还是狂妄?可偏偏皇帝只把其当做一个笑话来说,这般圣宠,可真是当朝头一份了。

李广橘皮似的老脸开了花也似,连连点着头赔笑应和着。只是在人不注意的某刻,目光不经意的瞟了阴影中那个身影,却有一抹阴鹜闪过。

皇帝口中的大伴可不是他李广,而正是自己那个死对头,整天跟鬼也似的杜甫。

只是无论他心中如何怨恨,却也不敢表露分毫。毕竟杜甫跟在皇帝身边的时候,可要比他李广多的太多了。便如今次这事儿,明明是自己的首倡功劳,可就在一转身后,那杜甫几句话便给消去了大半。到如今,却是那老贼分润的最多,但往来跑腿的苦活儿还要他李广去干,这怎一个郁闷说的。

看来,计划必须要加快了!他低垂的脸上,不其然闪过一抹狠戾。唔,还有那个姓苏的小子,虽然这次还要借助他的手段,但那小竖子竟敢抹了自己的脸面,总也要事后算上一算的。须叫其知道知道杂家的手段!

这么想着,李广眼珠儿一转,小心翼翼的道:“爷爷,那苏讷言若真个咬着此事不放,也是难办啊。此事还当有个防备才是。”

嗯?弘治帝闻言一怔,笑容渐渐敛起。负着手蹙眉想了想,轻哼一声道:“朕已经格外开恩,难不成他还敢得寸进尺,真个乱朕国法不成?”

李广脸上就露出阴阴的诡笑,幽幽的道:“老奴不敢妄言。但正如爷爷适才所言,这位苏才子毕竟年轻,有些张狂忘形,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此次出使蒙古也是立了大功的。更何况,他身后可还有几位国公爷……呃,老奴失言,死罪死罪。”

他这话一出,殿中几人同时面色大变。便是阴影中的杜甫也不由的霍然睁开眼睛,深深的盯了他一眼。

这老家伙,若单纯只是给苏默上些眼药没什么。毕竟,皇帝还指望着苏默的手段,为太康公主治病呢。可这老货却话里言外的,把几位国公牵连进来,那味儿可就全变了。

弘治帝得位艰难,平日里最是忌讳朝臣们的弄权。为此,几次在人后忍不住发火,对朝中一干文臣的抱团抗命恼火。如今连武勋再牵扯进来,一个不好,怕不立时就是一场泼天大祸。

这个老贼,该死!

“陛下!”就在杜甫心中焦急之余,旁边侍立的毛纪忽然站了出来。

弘治帝细长的眼眸一眯,淡然道:“毛卿,你有何话说?”

毛纪深吸一口气,暗暗咬了咬牙,略一犹疑,随又昂然道:“陛下,臣以为,李公公此言大为不妥。”

李广面色一变,眼神阴冷的瞅了毛纪一眼,心中暗暗记下。

弘治帝却哦了一声,返身往软榻上坐了,平静的问道:“有何不妥?”

毛纪脑门上微微有汗沁出,却没有半分迟疑,上前再拜道:“李公公说那苏默胆大妄为,又与当朝国公牵连,这分明是攀扯妄言之语。臣尝闻圣人不以亲亲相隐而罪,盖因血脉之连,乃天地大道也。英国公之与苏默,臣亦有所闻。二人因世交之故,称为伯侄。此,私交也!国公乃国之柱石,其祖辅佐成祖靖难定国,世代忠良,何曾因私废公耶?若只以猜忌之言,捕风捉影之事罪之,岂不凭惹是非,寒了忠臣之心?此必也令圣誉有污,贻人口实,决不可为!”

说到这儿,略略顿了顿,又道:“再者,臣记得太祖曾有言,内侍及后宫者,不得干政!李广以阉宦之身,妄论国公之尊,此谮越也!若此例一开,国家危矣!社稷危矣!臣斗胆,敢情陛下治李广擅专妄言之罪!”说罢,撩衣拜倒,伏地叩首。

李广大惊失色,本还以为毛纪只是书生气发作,跳出来跟自己唱唱对台戏的而已。可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显然是欲要致自己于死地。

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个人?竟至于此?这些个腐儒,真真可恨可恼,个个都杂家过不去,真是该死!该死!

只是心中大恨,面上却是半分不敢表露出来。当即噗通跪倒,咚咚咚的磕头不已,大哭道:“爷爷,爷爷,老奴冤枉啊。老奴岂敢如此狂悖,所言所语,皆是为爷爷着想啊。老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但凡有半点忤逆,天厌之,地厌之,求爷爷明察啊。”

这老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弘治帝看的又是心烦又是不忍,不由的沉吟道:“这……”

旁边杜甫心中大喜,也是没想到毛纪竟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给了李广这货一记狠着。虽然一时没想明白其中的原因,但这不妨碍他暗中偷乐,更在急速的算计着,要不要此时站出来,再给填上一把火,彻底将这李广送进地狱算完。

只是他这还不等动作,忽听的殿外一阵脚步声响,登时不由一愣。要知道这里可是弘治帝讲学之所,哪个活腻了的敢不经通传,就擅自进来?

只是等他一眼看到进来这人后,顿时便释然了,老脸上不由的闪过一抹苦笑来。

大胆闯进来的这人却是个半大孩子,生的头角峥嵘。一身淡黄锦龙袍,却把袖口裤脚扎束起来,打眼一看不似龙袍,倒像是胡服一般。上的殿来,不等人站稳,那声儿却先响了起来。

“父皇,父皇,快快来为儿臣做主。此番却是活不得了,真真恼煞个人!”

好吧,来的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今大明太子、弘治帝和张皇后唯一的子嗣、未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这讲经阁旁人不敢闯,但是对于这位主儿,又何曾有半点顾忌?在弘治帝和张皇后的宠溺下,这位爷别说闯这讲经阁了,便是一把火烧了这屋子,怕是也没人敢多说半句。

果然,弘治帝原本刚要阴沉下来的面容,在看清是朱厚照时,顿时由阴转晴,似乎便连眉毛都笑了起来。

“吾儿,何事如此冒失?慢一点,若要摔着,须仔细你母后不饶你。”看吧,妥妥的一个慈父的嘴脸,这一刻的弘治帝,哪还有半分帝王之威?

说起来,也不怪弘治帝这般宠溺。一来是作为唯一一个健康成长起来的皇子,又是长子,子嗣不旺的皇帝陛下和皇后,难免要着紧一些;

这二来嘛,眼下的朱厚照毕竟才不到十岁,仍只是个孩子。别说弘治帝本就不是个酷戾的性子,即便是严格意义上的严父,那也当是在皇子成年后的事儿。又有哪个父亲,会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演什么严父的戏码?

正因如此,这才有了朱厚照眼下的毫无顾忌,放肆恣意。而且,就殿中此刻的场面,这小太子来的可不正是时候?无形中,已是将弘治帝尴尬的局面顿时化解掉了。

对此,杜甫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无奈,悄悄的将刚要迈出的脚步悄然收回,重新在阴影中化作一尊雕像。

而毛纪也是心中暗叫可惜,不得不起身对朱厚照见礼之余,眼神暗暗瞄向李广,却不其然正迎上李广一双阴冷怨毒的眼神……

第667章:讲经阁内

朱厚照虽然被宠的没了边了,但却唯独对这些个师傅们不敢放肆。实在是这些个师傅们太能念叨,每当去给他上课时,都会长篇累牍的进行谆谆教导。

偏偏弘治帝在别的方面都宠着他,可在学业教授上却是从不马虎。这就让朱厚照在面对着这些个学士师傅时,完全没了依仗。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以三位内阁大学士为首的一干翰林侍讲们。

所以,当看到毛纪向自己行礼时,这位小太子面色一变,这才发觉殿中还有其他人在。

“啊?啊,毛师傅也在啊。那个,嗯,毛师傅好,毛师傅安。嗯嗯,那个那个,咳咳…….”朱厚照手忙脚乱的还礼,一边眼珠子骨溜溜的转着,心下暗暗叫苦。

这些日子,各地藩王因为得了弘治帝圣旨,欲要从皇室中子弟,择一人与即将到来的蒙古公主结亲,故而纷纷派出了家中适龄子弟入京。

朱厚照此时正是贪玩的年纪,但因着身份的缘故,又哪会有跟他一般年纪的玩伴作陪?平日里便只是和身边几个太监厮混。可当众亲王家的年轻子弟到来,顿时让他如鱼得水,没几日便和其中一些人混的斯熟了。

只是小孩子们之间相处,自然不会如大人那样,可以时刻谨记身份规矩,不敢谮越半步。往往玩着玩着就忘乎所以,最终引发争执。

尤其是这些个亲王子侄们,在自家封地里都是天老大,爹老子老二,他们便是老三的架势,一向跋扈惯了的,哪个又是肯吃亏的?

初时跟朱厚照厮混在一起时,还能记着大人的嘱咐。待到玩疯了后,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太子储君的,全都尽数抛诸脑后了。

有人说了,即是联姻而来,应该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明明是胡说八道。

其实不然,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少女早些的,十三四岁时便可婚配。男子虽然大都要及冠之后才能完婚,但在正式的婚配前,却是不忌纳妾。富家子弟,往往十四五岁时便早知人事。而如亲王这般等级的家中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这些人家中,便是下人丫鬟,也都必须是相貌出众的。整日介置身环肥燕瘦之中,再有点稍微的刺激,你让这些正值青春懵懂的少年何以自处?

故而,那暗中厮混、颠鸾倒凤之事,便也就是题中之义了。所以说,此番入京的,固然有那年纪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却也不乏十三四、十四五的。真正说起来,那可不都还是些孩子嘛。

而今日,朱厚照正是跟几个年纪相仿的亲王世子们玩蹴鞠游戏。结果却是大大吃了一瘪,偏又被人奚落了一通,使得这位小太子大为气恼,这才跑来弘治帝这儿。

不过他倒也算硬气,此番却不是来诉苦的,而是来求援的。有人给他出了主意,若能跟皇帝身边借几个军中的好手,再对上那些亲王世子的仆从,定会打的对方屁滚尿流。

朱厚照大喜过望,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听完小太子吞吞吐吐的说完,弘治帝不由的苦笑不得。这些个亲王子弟入京以来,已经惹出了不少的事来。却没想到,今日竟招惹到自己儿子头上了,却让他这个当老子的难做。

说到家,不过只是小孩子们间的争斗罢了。这事儿若是放到普通的王公大臣家中,帮儿子抽调几个家仆侍卫的站场子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可就不是那么码事儿了。一旦被那些个御史言官们知晓,怕不立时就是一窝蜂的涌上来进言劝谏的?若再有那激进点的,怕是撞玉柱血谏的也不奇怪。

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文人势力急剧暴涨,至此时,虽然不似明末之时那般有事没事就组团刷皇帝扬名的,但却已经隐隐有了那个苗头。譬如说谁谁谁挨了廷杖,那绝不是耻辱,反而会立即被人捧为清流名士,被认为是不畏权势、敢于直言的君子。

这种情形下,弘治帝若是敢帮儿子让大内侍卫去站场,后果绝对是会让他酸爽的不要不要的。

果然,还不等他这边开口呢。旁边一直听着的毛纪就先炸了,毫不犹豫的一步迈出,沉声怒道:“殿下慎言!”

这一声喝,顿时吓得朱厚照一缩脖子,脚下不自觉的往弘治帝身后躲去。

毛纪却毫不畏惧,昂然上前道:“殿下身为储君,当知君有君威,臣有臣格。侍卫们身负护卫皇家职责,岂是可随意差遣去做这些儿戏之事的?是谁,是谁给殿下出的这个主意?此贼该杀!”

他语声森严,说的杀气腾腾的,唬的朱厚照面色发白,嗫嚅不敢出声。他此时还不是日后那个胡闹到谁都不在乎的正德帝,如今才不过十岁的他,仍只是个托庇于父母翅膀下的孩子。尤其是在一众师傅的阴影笼罩下,下意识的便只想着躲藏了。

弘治帝大为尴尬,有心维护儿子吧,偏毛纪却站着理,实在是这口不好开啊。可要是不维护,眼看着儿子被吓得鹌鹑似的,又心有不忍。

正纠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猛不丁原本借着朱厚照到来,悄悄起身躲到一边的李广却觉得机会来了,当即跳出来挡在朱厚照身前,指着毛纪尖声叫道:“毛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太子无礼,你是想要造反吗?”

毛纪一惊,随即大怒,破口大骂道:“奸馋小人、乱国阉贼,安敢谤我!某身负教导皇子之责,皇子言行有过,自当正面教之,何来造反一说!倒是你这阉货,妄言国事,馋奸大臣,便百死不足偿!何敢在某面前胡言?陛下,臣请立杀此獠,以正国法!”

弘治帝大为头疼,斜眼瞪了李广一眼,心话儿,你这泼才,朕好容易借着皇儿来此,将方才的事儿遮掩过去。偏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又要跳出来,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只是心中虽怒,却终是不肯就此遂了毛纪的意。当下对着一旁侍立的杜甫使个眼色,让他挡住毛纪。

杜甫心中万分不愿,但却不敢违拗皇帝的心思。于是便轻咳一声,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拦住愤怒的毛纪,赔笑道:“毛学士,毛学士息怒。学士乃堂堂翰林名士,不值当跟这腌臜货一般见识。传了出去,这破落货死活且不论,然则学士岂不也要落下个君前失仪的罪名?且暂息雷霆,陛下乃当世明君,自有圣断。”

毛纪哪里肯依?他最擅钻营,先前之所以开口为苏默和英国公开脱,便是存了押宝的心思,打定主意烧苏默这个冷灶了。否则以他的性子,哪会当面呛李广的面子?

以他的心性,既然得罪了,便彻底得罪到底,最好是能毕其功于一役,直接灭杀了对头才是。

方才他本就存了这个念头,结果不巧却被太子的忽然闯入而打断,不得不遗憾的暂且罢休。而如今这个李广不知死活,好死不死的主动跳出来,可不正遂了心思?

当下只是假作暴怒,只管骂不绝口,撸胳膊挽袖子的直要厮打。李广也是怒不可遏,一张马脸铁青铁青的,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毛纪究竟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见他不依不饶的,又着实骂的难听,也是头脑一热顾不上其他了,一边尖声回骂着,一边绕着杜甫躲避。他倒是想上去痛打毛纪一顿呢,只是与毛纪相比,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委实不是对手,也只能嘴上争雄了。

讲经阁里这个乱劲儿啊,弘治帝面色阴沉,细长的双眸中冷光幽幽,薄唇紧抿,却不知为何竟一言不发,由着下面纷乱。

倒是一旁的朱厚照看的大感有趣儿,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的看着下面扯成一团的三人,隐隐的竟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恨不得也加入进去才好。

弘治帝不经意回眸,正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先是一鄂,随即却是不由的哭笑不得起来。

好嘛,自己的臣子和奴才打成一团,自己的儿子却看的兴高采烈的,简直就差拍巴掌叫好了。当这里是什么所在,瓦子勾栏唱大戏吗?这要传扬出去,皇家体面何在?

这一刻,他忽然猛地警醒,终于开始正视对儿子的教导问题了。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国事之上,对这个儿子只顾着宠爱了,却是在教育上有所忽略。再这么下去,自己日后如何将诺大一个帝国交付给他?

而且,今岁初便已宣布了太子出阁,也意味着太子长成了,该是好生教导一番的时候了。只不过这教导太子的人选,可得好生斟酌一番才是。

前番定了李东阳为东宫太傅,不过如今李东阳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一时抽不得身出来。而且他刚死了儿子,由他教导皇儿实在有些晦气。

那除了李东阳,还有谁比较合适呢?刘健倒是个稳重的,又博学多才,只不过他身为首辅,国事繁杂,实在不好再给他增加负担了。

至于谢迁,那老倌儿太迂直了些。倘若皇儿交到他手里,怕是交不出个好来。

唔,对了,大学正王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本身就负有提学之责,前些时日献上的那个什么汉语拼音的识字法儿,也颇有别出机杼之处,尽显通权达变之理。

咦,对了对了,似乎王懋说过,那个什么拼音的法子,也是那个苏默捣鼓出来的。啧,怎么好像什么事儿,都跟这个苏家小竖子能扯上关系?

能诗善画,精晓算学,还能创出识字新法……如今,从程敏政这事儿上看来,显然其人还身俱极厉害的医术。

嘶,想到这儿,弘治帝倒抽口冷气,不由的悚然而惊。不仔细想不知道,这仔细一想,万没想到,这个苏默竟几乎是个全才。

由此及彼,他忽然又联想起当时毛纪去了武清一趟后,回来进献的那副太空图,还有那个《天朝开运录》一书。其中虽多有无稽谶穢之处,但隐隐的总让弘治帝有些不安的感觉。仿佛那上面所言所记,真可能会在某一刻实现似的。

再想想过去这些时日,自己也曾不自觉的翻阅此书,竟在某些国事上,每每能给予自己一些启发。

还有,此番机缘巧合之下,令其出使蒙古一事,且不论过程如何,但最终竟然以几乎完美的结果达成了目标。这说明什么?这至少说明,那小家伙很可能真是个干才!

年轻、多才、不通事务(苏默的不懂规矩误导出的假象)、还是自己一手拔擢的……

唔,或许,这个苏默除了对太康有用之外,还可以有些别的用处呢?

这一刻,弘治帝忽的若有所悟,心中渐渐有了新的想法。

第668章:你来我往,苏默VS弘治第一招

苏默怎么也不会想到,讲经阁里的一番争斗,绕来绕去又把他牵连进去了。此时的他,正满心思的憧憬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呢。

程敏政的手术最终以完美顺利的结果收功。虽然在最后关头,差点让他耗尽了体内的生命元气,但总算是刘太医确实给力,终于在他力竭之前宣布大功告成。

那一刻,整个程府大堂上的人都不自禁的长出一口大气,紧接着便是喜极而泣和沸腾的欢呼。

苏默手都有些哆嗦了,不是累的,吓的。这尼玛太销魂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啊。不用多,只要再多拖上那么半刻钟光点,他就得给老丈人陪葬了。

这活儿,以后非万不得已,坚决不能干啊。生命元气确实强大,确实逆天,但绝不是万能的。苏默暗暗的警醒着。

程敏政仍昏睡着,不过任何人现在都能看出来,这人的性命已是无忧了。不但呼吸悠长有力,便是脸色都明显的好转许多,透出一股健康的红晕,显得生机勃勃。

“苏公子,真仙家手段也!老朽拜服!”没去理会一窝蜂的围上去看程敏政的程府众人,刘太医一放下手术刀,第一时间就来到苏默跟前,深深的一揖到底,满脸敬服的说道。

苏默双手背负,微笑着点点头。好吧,不是他要装逼,实在是那手还在抖啊抖的,这要是露出来,可就太有损形象了。至于说为啥不说话,咳咳,心太慌,怕一张嘴全是颤音儿…….

可他这不言不语的,老太医却有些尴尬了。尼玛人家不接茬儿,接下来的话没法说了啊。这把老头儿憋得。

李氏终是知礼的,激动之情稍稍倾泻之后,立马儿便想起了两位功臣。拉着一双儿女走了过来,便要给两人跪下。

刘长风固然吓了一跳,苏默也好悬没晕过去。我去,这要让丈母娘给跪了,他还要不要想着好了?

所以当机立断,果断把刘长风往前一推,抱拳慨然道:“此次多赖老太医出力,晚辈只是辅助而已。如今程伯父正需要好生修养,伯母还当请老太医多费心,问问都需要注意些什么。至于小侄,都是自家人,说多了便是见外了。啊,这里既然事儿已了,小侄那边还有些手尾需要处理,便改日再来探望伯父吧,请先容告退。”

说着,躬身一礼,洒然而退。只是临去之际,暗暗瞅个空挡,还不忘冲程妹妹挑了挑眉毛,换来程妹妹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罕见的既羞且喜的容色,倒是让苏大官人颇有些色授魂与,喜不孜孜的去了。只留下一再感叹的李氏和程府众人,纷纷赞不绝口;当然,还有目瞪口呆的刘太医顿足不已。

历史上,程敏政是没过了这坎儿,死了。之后记载中,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敏政之子壎,因此冤案补偿,得了个锦衣卫副千户的头衔便一笔带过。余者去向,全无半点描述,想来定然不会太好。

然而此刻有了苏默的横空出世,历史在这里有了明显的转折。程敏政未死,等到冤案平反后定然可再回朝堂。而经过了生死大劫的程敏政,也定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书生意气,傻乎乎的任人揉捏了。如此,又将会引发怎样的一股风起云涌,谁也无法料知。

那些个朝堂上的蝇营狗苟,苏默懒得去管,也没那多智近妖的脑子去想。他只知道,有了这番救命之恩,他和程妹妹的好事儿,到如今可算是板上钉钉,再不会有什么波折了。

嗯,换言之,幸福生活指日可待啊。

回程的马车上,他倚着车壁,翘着二郎腿,嘴里还不停的哼哼着小调儿,那叫一个惬意美好啊。

旁边张悦看不过眼去,忍不住打击道:“哥哥好心大,竟忘了这事儿可不算完,如今说来,不过才刚刚开始呢。”

苏默就收了声,斜眼睇他,撇嘴道:“悦哥儿,你嫉妒了。”

张悦涨红了脸,强辩道:“我……我嫉妒什么?本来就是,此番程大人虽然救回来了,可别忘了,那位的情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的。还有,单就程大人身上的麻烦事儿,哥哥又要如何解决?哦,对了,还有那位姑苏唐公子,作为朋友,哥哥难道就不管不问了?这接下来,怕是有的哥哥难受的,哥哥竟还能笑出来,小弟也是深感佩服啊佩服!”

苏默不笑了,悻悻的瞪眼看他。半响,才点着张悦泄气道:“悦哥儿,你学坏了。以前那个谦恭敦厚的悦哥儿呢?哪去了?我擦,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悦哥儿了,是哪个千年老鬼夺舍附身的?呔!妖孽,还不给我显形出来,还我兄弟!”

张悦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气结道:“哥哥莫闹了,小弟说正事儿呢。接下来你倒是个什么章程?”

苏默这才老神在在的重新倚了回去,慢悠悠的道:“章程?还能有什么章程?跟哥哥去要人,就这个章程。”

张悦一愣,茫然道:“要人?要什么人?去哪里要?”

苏默神秘的一笑,指了指车外嘿然道:“眼下这车往哪里去,悦哥儿难道看不出来吗?”

张悦愕然,连忙挑开车帘向外看去。不过只是片刻便猛地放下车帘,霍然转过头来,大骇道:“这这……莫非是……”

他开始只当是正往回府的路上呢,结果刚才一看才知道,这哪里是回府的路?分明是往皇城里去的方向。

整个京城一共分为四层。最外面的是外城,以纵横各九条街分割,共一百零八坊,是为居民区;

再往里便是内城,居住的多是显贵大臣、王公贵族。以及一些外属机构,诸如都督府、五城兵马司以及京都中卫等等;

而再里面便是皇城了。这个范围却是没有普通住户的,全是京中各司、部,衙门的办公之所,比如之前去的刑部便是在这个地界里。

而除了这些外,还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南北二衙,以及东、西两厂,也都在这个范围中。

至于最后一层,才是真正的皇宫大内。

而此刻,马车明显已然进了皇城,一路在往北去。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建筑:北镇抚司的诏狱!

张悦脸儿都白了。

北镇抚司的诏狱啊,他可算明白过来苏默说的要人是怎么回事儿了。如今程敏政已经在家里躺着了,那要的是人可不就是刚才自己提及的姑苏唐伯虎了吗?

可问题是,兄弟俩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上门去,这哪里是去要人?完全就是要命啊。那诏狱是能随便乱闯的吗?锦衣卫这几年虽然早不如昔日那般凶威赫赫了,但那并不代表着就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揉捏了。

或许那些个朝中的大人们可以,但人家那是有底气好吧。好歹人家脑袋上顶着的官帽儿够大,背后的势力也够足。随便拿出任一位来,都能牵出一大批的门生同年的;

可是哥哥欸,你我二人有啥啊?英国公府的帽儿倒也不弱于人,可问题是咱爹现在也处在风头浪尖上,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找他老人家错处呢。倘若这事儿被人家捉了痛脚,别说要人了,怕是连咱爹都要抖搂不清了。

而如果没了英国公府这层护持,就你我两人这小胳膊小腿的…….好吧,你拿自个儿当根葱,可人家也得稀罕拿你蘸酱不是?哥哥,不能啊,你这是……这是作死啊。

张悦脸儿都绿了。

“想什么呢?你当我是傻的,这是去劫狱吗?笨!”苏默瞅着张悦那惨白的脸色,不由没好气的敲了他一下。

张悦捂着头痛叫,不过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不是去劫狱就……呃,不是去闹事就好啊。

这可差点吓死宝宝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就算你不是去闹事,可你如今身上还顶着个皇差的职事,这般跑人家皇帝家奴跟前儿晃悠,真的好吗?更不要说,你竟还说什么要去要人。

我的哥啊,你究竟是要闹哪样?

“闹哪样?”听张悦担忧的问起,苏默脸上又露出神秘的笑容。抬手打了个响指奸笑道:“敲山震虎这话听过没?呃,好吧,不太形象。那打草惊蛇知道不?咳咳,好吧好吧,这个也不太靠谱。那,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总该明白的吧。”

眼见张悦的脸色随着自己的话越来越白,苏默不得不一再退而求其次。

张悦快哭了,叹气道:“我的哥啊,你就给句实诚话吧。究竟要作甚。”

“不做甚啊。”苏默悠然的道,“只是摆明我的态度,婉转的提出我的诉求而已。悦哥儿,你要相信哥的人品啊。哥一直都是心怀敬畏、最是遵纪守法的了,从来不会做过头事儿。”

张悦就捂脸无言了。你从不做过头事儿,那是谁跑人家刑部尚书面前装大尾巴狼,差点没把人家老头儿气的厥过去?又是谁嚣张的在人家刑部大牢里,不管不顾的就嚷着要抬身为重犯的程敏政换个 地儿的?

还有,你既然辣么的遵纪守法,那现在你这驱车直冲诏狱的行径又算什么?说好的心怀敬畏呢?得亏你这还是心怀敬畏,你要是不敬畏的话,还不得上天啊。

这一刻,张悦也实在是无语了。事到如今,他也是退无可退了。英国公府一脉,从开始就摆明了态度。便如苏默不用说,脑门上天生就顶了个大大的“英国公府”的牌子一样,根本辩无可辩。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以来,苏默虽然看似不靠谱,但总是能兜转回来,在临近红线之前刹住车。那么,想必这次也是一样,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吧。

张悦如是想着。

苏默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吗?答案当然是然也。程敏政这事儿,显然就是弘治皇帝给出的一道题目。而苏默最终成功救回了程敏政,便等于是上交了一份近乎满分的答卷。

那么,既然皇帝摆明了愿意以这种方式交流,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他转过头来,再去试探一下皇帝的底线,皇帝陛下是不是也应该愉快的接受呢?

这一刻,尚未谋面的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隔空过了第一招,胜负又将究竟谁属?请听下回分解。

第669章:四海楼前

皇帝的底线是那么好试探的吗?不到一个时辰后,事实给出了最有力的回应。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从北镇抚司溜达出来,脑袋耷拉着,一脸的悻悻。

“膨胀了,还是膨胀了啊…….”苏默长吁短叹着。

张悦仰首向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个时辰前,身边这位老大趾高气昂的走进镇抚司衙门,结果别说要人了,连人家镇抚司老大都没见着,直接就给一位副千户给赶了出来。

镇抚司指挥使是牟斌,乃是堂堂三品大员。其下还有同知两人、佥事两人以及镇抚使两人。再往下则是十四卫所千户,千户下面才是副千户。

从这个编制上看就能明白,锦衣卫只派出一个副千户来应对两人,绝逼是压根就没把两人放在眼里。哪怕张悦盯着英国公世子的名头,放在别的地方好使,但在这锦衣卫却是屁也不算。

“悦哥儿,你家的牌子不太管用啊。这算不算藐视咱爹?真是太嚣张了,这个不能忍啊。”苏默幽幽的说道,吐着一条毒舌挑怂。

张悦就看傻子似的看他,叹气道:“我滴个哥啊,咱能不坑爹吗?这儿是京城,那儿是锦衣卫。锦衣亲军啊,皇帝的家奴!你让我爹来跟他们较劲?且不说能不能这么做,就算是能,可我爹还要不要脸面了?又让朝中大臣们如何看他老人家?”

苏默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呃,玩笑,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不是觉得有些沉闷,调节下气氛嘛。”

张悦斜眼睨了他一眼,苦笑道:“算了,也不知你究竟怎么想的,非要来搞上这么一出。接下来去哪儿?”

苏默眼珠儿转了转,抓着车辕爬上去,头也不回的道:“去四海楼,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张悦嗔目,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也罢,四海楼便四海楼吧,总好过这爷再去别的地方搅事儿。话说这一天可够刺激的,张悦觉得再继续下去,很担心自己的小心脏是不是能承受的住了。

车驾粼粼而动,一路出了皇城往外城而去。四海楼建在西市,在这京中也算的上一个极有名气的酒楼了。眼下天早已过午,这一通折腾的,张悦也着实有些饿了,去饮上两杯也好。

方才在镇抚司,他倒也不是一点脸面没有。英国公的牌子还是很有些威力的,并不是像苏默说的那样不堪。今个儿若不是有他跟着,就苏老大起初那嚣张劲儿,怕不当场就能给拿下。别说要人了,连他自己个儿都能给搭进去。

京都的西市跟武清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阶上。且不说来往的行人了,便只是各家商号的店铺规模,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目中所及,多是三层的建筑,间中还时不时能见四层的高楼。

至于那些个一层两层的,除了在一些边角的地方偶尔可见,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而便这些地儿,也大都是些力巴脚夫之类的人歇脚驻留。

一盏大碗茶,再随便配上两三个粿子之类的便是一顿。堂上也是有些说话的肴客,或评说一段段子,或清唱几句小曲儿,便引得下面连声叫好,倒也颇为热闹。

苏默看的眉飞色舞,大有亲切之感。不由想及昔日自己刚来那会儿,可不就是在这种地儿混着吗?由此,不由的又想起自己那位便宜老爹苏宏来,也不知现在跑到哪儿去了,但愿真如消息说的那般,一切平安吧。

这么心潮起伏着,车驾在一栋四层楼前停住。早有楼里小二迎了出来,不迭声的宣扬着自家楼里的菜肴如何如何好,酒水如何如何香醇,口沫四溅的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他们一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又是车驾又是随从的,便连驾车的马夫都一身的锦绸衣料。这些小二个个都是人精儿,哪里有不热情的道理?不但那小二热情,一呼啦的还涌上来三四个,帮着拉车的拉车,连带着招呼石头和胖爷一干下人的,各有分工,杂而不乱。彰显着热情之余,却又不让人觉得厌恶。

苏默饶有趣味的看着,心下对孙四海的能力再次提升了几分。武清四海楼他是常客,对招呼客人的那一套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可和眼前一比,却又是另一种模式。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孙四海已经有了初步的市场细分化的概念,因地制宜,并不是生搬硬套的全是一个模子下来。

“行了,带我们去顶楼的雅间吧。”挥手打断小二的白活,苏默随口吩咐着,迈步向里走去。

他在武清四海楼时,孙四海便特意给他留出了一个雅间使用。平常时间,从不对外开放。那么,在这京里,想必也是如此。要知道从名义上来讲,他苏默现在才是四海楼的真正主人。

结果这话一出,忽然就觉得身边一静。正愣神间,冷不丁前面传来一个讥讽的语声嗤笑道:“哟哟哟,这哪来的乡巴佬,竟跑咱京里装大尾巴狼?还顶楼雅间呢,你个土包子能上了三楼就是祖宗坟上冒烟儿了,可笑死我了。”

苏默脸一僵,皱眉循声看去,却见正有四五个人往大门里走去。显是路过这儿,听到苏默的话后,便插言讥讽起来。

这四五个人个个都是一身锦衣,有大有小。年龄大的有二十出头,年纪小的不过十四五岁。但无论年纪大小,却都有一个同样的特征,那就是傲。

这种傲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几个小的也就罢了,虽然傲气却并没表露的太多。而以当先一个十七八年岁的少年为首的,却是个个鼻孔朝天,就差没在脸上写一个大大的“贵”字了。

而开口出言讥讽苏默的,也便是这个为首的家伙。看见苏默皱眉望了过来,不由撇撇嘴呸了一声道:“怎么着,瞅什么瞅?土包子,不服气啊。信不信小爷一句话,让你进顺天府大牢里凉快凉快。”

苏默和张悦面面相觑,这王八犊子谁啊,怎么竟二到这种程度?按说看起来这架势,怎么也得是哪家权贵的子弟吧。可若真是京里权贵子弟,又有哪个不认得英国公府的小公爷的?叫嚣着把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抓紧顺天府大牢,这是要逗逼吗?

身后石头几个就纷纷怒目而视,伸手按在腰畔的刀把上,但要张悦稍一示意,便要让这傻逼小子好好生受一番。

张悦也大是气闷,这尼玛今个儿出门没看黄历还是咋的?真是流年不利啊。受了一天的惊吓不说,连随便来吃个饭都不消停,什么小猫小狗的都蹦出来在他头上撒野了。莫不是自己这阵子太过低调,以至于让人觉得他转了性了?可以随便揉捏了?

还有,这几个小子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话说京里各家亲贵子弟,不敢说自己全都认得,但说认个七八成还是有的。而这几人,自己竟然一个都没见过,想必定然是从外地而来的吧。

不过这几人从穿着打扮上看,显然也都是不一般的家世背景,不然也不敢如此嚣张。如今京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是暗流激荡,要不自己就先忍忍?

只是这小子那模样,真是招恨啊,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上去踩两脚呢。唉,罢罢罢,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爷今个儿便且忍了。

这么想着,脸色便愈发阴沉起来。

只是他想着忍,旁边有人却不这么想。比如苏默,这货原本就是个无理都要争三分的主儿。旁人不来惹他就便了,这被人欺到眼前了都,他又怎肯善罢甘休?

更何况,他今个儿一再的做出各种出格,本就暗含着深意。如今忽然有了这么个良机,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所以,这一刻,他忽然笑了。以目示意石头几个稍安勿躁,自己却上下打量打量那小子,又转头冲张悦呲牙笑道:“悦哥儿,你们京城人都这么逗逼吗?唉哟,人家要把你送进顺天府大牢呢,这可咋办啊。”

张悦好悬没把鼻子气歪了,这可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哈。咋的,我要给抓去了顺天府大牢,你这当哥哥的难道就脸面上好看吗?还有,我去的,人家那是冲你说的好不好?又关我个屁事啊?你这一转手就硬扣到我头上来,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

“谁说他是我们京里的了?我们北京城里可从来没这一号,至少我就不认得。”张悦悻悻的翻个白眼说道,眼神儿连正眼都不带看那小子的。

苏默哈了一声,拍手笑道:“不认得?这么说来,他是外地来的?哈,那岂不是一出妥妥的过江龙斗地头蛇了?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看这种戏码儿了。上!踩他!哥哥挺你。”

张悦气结,你这是当哥哥的样子吗?还上,挺我,好吧,总算你没说出关门、放张悦的话来。只是我得多无聊,才会跟这么个傻叉较劲啊?我堂堂英国公世子,真要撸胳膊挽袖子的跟这么个二货当街厮打,怕是转过天来就能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不过算了,反正今个儿也是郁闷了,这不开眼的傻货自个儿送上门来,偏又遇上身边这么个不着调的哥哥,显然也是想着借此发散下,拿这货撒气呢,我便顺了他意便是。

这么想着,便要示意石头动手。却不料他这还没等动作呢,对面那小子却先恼了。

两个乡下土包子,竟然敢无视他,这让一贯在自家地盘上称王称霸、作威作福的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来人!给本世子拿下!”随着一声断喝,两道黑影猛的从角落中窜了出来,犹若苍鹰扑兔一般,向着苏默和张悦抓来。

第670章:鲁王世子

这突兀而来的变化,饶是作为始作俑者的苏默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倒不是他身体意识的反应慢,而是着实想不到对面这小子竟如此狂躁,一言不合就动上手了。由此可见,这小子往日里究竟是如何的嚣张了。

只是他不动不代表旁人不动,不说胖爷这个大高手就在身边,便是石头,在跟着苏默学了八极拳后,那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又岂容他人近了身去?

于是,便在两道人影刚刚扑倒近前,眼见着那手堪堪抓到苏默二人面前,猛不丁一声断喝响起。随即就是两声沉闷的大响次第响起,而伴随着响声的,却是那两道黑影比方才扑来更快的速度向后飞了出去。

是的,就是飞了出去。只不过两人中,一个是被人扔飞了,而另一个却是带着满嘴的血沫子,被人生生撞飞了出去。

对面那小子原本正满脸冷笑的看着,这种情形他见得简直不要太多了。以前在自家封地,也有些骨头硬的跟他叫板,但无一例外的,都在自己这两个手下变成了残疾人士。甚至更有甚者,连小命都丢了。

眼前这两个土包子,虽然看上去人模狗样儿的,想必也是家里有点背景。可那又怎样,他可是堂堂皇室之胄,天下除了皇帝外,还有谁敢治他的罪?这两个混蛋竟然敢藐视他,活该被打死。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兴起,便被突然而来的变化惊呆了。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两个手下,竟先后被打退了。不但退了,甚至其中一个眼看着首创极重。

身子在半空时就吐血如瀑,待到落地后,竟是半天没爬起来。而另一个倒是没吐血,可无论是在半空里还是落地后,都是半点动静也无,在地上翻翻滚滚几圈后,便一动不动的趴伏在那儿,如同死人一般。

这下可把那小子震住了,笑容还僵在脸上,两只眼睛却是不受控制的一个劲儿抽抽。

旁边跟着的几个半大小子也都吓呆了,不约而同的都往后躲去,生怕被波及到。

出手的便是胖爷和石悦。扔飞出去的那个是胖爷出的手,以胖爷的手段,在接触的第一时间里,那人便被击晕了过去;

而另一个则是石悦的手笔了。他一身功夫全是硬扎硬马,可没有胖爷那般巧劲儿。八极拳刚猛勇烈,方才那一下,正是八极拳中极有名的铁山靠。

八级中,其实也有比这招更厉害的招数,但是唯独这招最合石悦的脾性,往日里便勤练不辍。时至今日,一靠之力,一人抱的大树都要震颤不已,可想而知这力道得有多大了。

而今,对面那小子的两个手下之一,挨上了这么一下,没当场骨折筋糜死掉,而只是吐口血,已然是自身极高明的表现了。

这些事儿说来话长,但其实不过也就是眨眼间事儿。兔起鹘落之中,两下里便胜负已分。

胖爷自矜身份,击退了对手后便站在苏默和张悦身前冷眼看着。但是石悦则不同,他本是英国公府上的侍卫统领,奉行的却是军中那一套杀敌务必穷尽的规矩。

一击退敌后,并不停留片刻,大手一挥,带着一众侍卫便将几个小子尽数围了。自己也是大步冲了过去,探手便掐住了为首那小子的脖子拎了起来,狞笑道:“小子,敢对咱家小公爷和少爷动爪子,找死!”

口中说着,手上用劲儿。那小子顿时就觉得喉咙间宛如被一双铁钳子扼住,呼吸不畅之下,一张原本白皙的脸蛋儿,开始紫涨起来。两手无力的拍打着石悦的虎钳,眼中露出惊恐绝望之色。

“有……有话好……好说,莫……莫伤了……咳咳…….莫伤我家世子!”那被石悦撞得吐血的随从好歹算是支撑着爬了起来,然而一抬头间,正看见自家小主子的惨像,登时吓的魂飞魄散,踉跄着扑了过来,口中跟着大叫起来。

“石头住手!”后面张悦总算回过神来,慌忙喊住石悦。他可没有苏默的身手,刚才那一刻可是真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会儿还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脸色发白。

堂堂英国公世子,下一任英国公的袭爵人,竟差点被人当街给殴了,若说张悦不恨那绝逼是假的。可他终归是见惯了世面的,惊怒交迸之中,猛然听到那人喊出的“我家世子”四个字,顿时就是心下一惊,刹那间对这几个小子的身份有了几分猜疑。

前些日子,皇帝下旨各地藩王,召集各皇室适龄子弟入京,欲要从中择选一人,与蒙古公主婚配,此事早已在京中传的纷纷扬扬的。随着这道圣旨,很快各地藩王便做出了反应。除了那些离得实在太远的还没到之外,河北、山东、河南、关中几处离得近的,早在三日前便陆续到来。

只是这些人来的时间毕竟不久,张悦虽听到了消息,但是却一直不曾得见。而眼前这个小子,能被称为“世子”,那么定然就是某一家的藩王子弟了。

这倒霉催的,怎么偏偏就碰上了这几个龙子龙孙呢?若说他英国公小公爷的身份,在京城里绝对可以横着走了,但是若跟这些个龙子龙孙比起来,却又是有些差距了。

这个差距倒不是说张悦真就怕了对方,认真说起来,这些个藩王的地位看似高贵,但真正情况却不然。

昔日明太祖朱元璋分封天下,令自己的儿子们分守各地,固然是彰显皇家的高高在上,但也未尝不是一种顾忌。怕他死后,这些个儿子们不消停,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来。

事实证明,他的这种担心大有道理。而后燕王朱棣靖难反叛,以叔代侄,将朱元璋亲手扶上皇位的建文帝赶下皇位,位登九五便是明证。

而朱棣这个恶劣的开头之下,他自己的三个儿子也有样学样,好悬没紧跟着也来上了这么一出。幸亏当时的几位军中大将力挽狂澜,这才平复了汉、赵二王的叛乱,让大明得以平稳下来。

而当日的几位大将,便是今时今日几位国公的父祖辈。在这种情形下,从那之后的历代皇帝,都对各藩王大为提防。不但一再削弱其卫士的规模,更是整日介被无数的密探监视着。只要稍有异动,立时便是灭家圈禁之祸。

所以说,这些个皇室之胄,其实远比不得几位国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但是事实虽如此,但这些个藩王终归还是皇家之人。若是真个伤了他们,皇帝的面子上却须不好看了。而且那样的话,岂不等若向天下人表明,皇帝是个刻薄寡恩之辈?

而且一旦这个由头被人抓住,怕是各地的藩王也要心中不安。昔日建文帝削藩之事,说不得又将上演一遍。如此,谁又敢保证,燕王靖难之事不会重演?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这些个龙子龙孙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去轻易得罪的好。这也是为什么张悦在一听到对方的身份后,便再如何恼怒,也要连忙阻止的缘故。

“咳咳咳……”收到了张悦的命令,被石悦悻悻放开的那小子下地后,捂着喉咙连连咳声不绝,满脸惊恐的向后躲去。

方才那一刻,他可是真真的吓坏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刻,眼前这个黑大个儿是真想要杀了他的。那种令他似乎连灵魂都要冻结住的杀气,是那么的清晰。从没有一刻,他觉得死神离得他是那样的近在咫尺。

“你……你你……咳咳,你不要…….不要过来…….呜呜……”好吧,这孩子真吓坏了,眼见苏默和张悦二人靠前,慌不迭的往后再退之余,竟而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张悦和苏默就面面相觑,这尼玛,怎么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苏默当机立断的收住脚步,一忽儿抬头望天,一忽儿转头四顾,脚下却悄悄的往一边躲去。

自己可是老师来着,最有爱心的啦。吓唬小盆友这种事儿怎么能干呢?这种专业的活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干吧。咳咳,比如悦哥儿,看上去就很是专业啊……

张悦脸更白了,这会儿不是吓的,是气的。我你大爷的!说好的好兄弟不离不弃呢?说好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呢?你这还讲点义气不讲了?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绝对不能做好朋友了,这完全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嘛。张悦觉得好受伤,好受伤。拿眼睛一遍一遍的刺过去,一百遍啊一百遍…….

苏默一脸的茫然,完全看不到。最后干脆转过身去,满面温和的慰问石头和胖爷去了:刚才做的很好嘛小鬼,够机灵!我看好你哦。下次再接再厉,不要骄傲自满哇。

张悦简直要抓狂了,这得是无耻到何种地步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咋以前就没看出来呢?所谓遇人不淑、误交损友便是如此吧,果然是吧。

没辄,眼前这事儿总不能两个人都不管吧。那无良的兄长眼瞅着毫无底线的耍无赖了,就只能他这个做弟弟的上了。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胆大包天,当街袭杀本世子?”张悦深吸口气,将万般憋屈强压下去,转头冷冷的对着那小子问道。

“你……你也是世子?你又是哪家王叔家的?我怎么不认得你?好哇,你该不是冒充的?小子,你们敢如此对我,你们死定了!死定了!本世子乃鲁王之子朱阳铸,你们冒犯皇室,我一定要去告御状,诛你九族!”

对面的小子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跳着脚大叫道。只是跳归跳,却是怎么也不敢再往前凑,只躲在那仍不时呕血的侍卫身后嚷嚷。

竟是鲁王之子!张悦不由的眸子猛然一缩。

噗嗤!忽然一声笑,却不合时宜的在身后响了起来。

第671章:汝非亲子……

这突兀的笑声让全场所有的人都是不禁一鄂,循声看去,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苏默苏大官人。

这货此时一手指着鲁王世子,一手抱着肚子,笑的都快蹲到地上去了。

鲁王世子一张白皙的面孔先是错愕,但紧接着便是慢慢的涨红,随后又开始转青。脑门上青筋都蹦起老高,突突突的跳着。

他两手死命的攥着,咬着牙齿从牙缝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苏默笑的更大声了,一边大笑着还一边用手拍着地,瞅那模样喘气儿都累的慌,哪有功夫回答鲁王世子的话。

旁边张悦也是无奈了。这个场合是很严肃的好不好?大家通名报姓之后,眼看着就是一番龙争虎斗了,这是大戏啊。可你这么笑场是几个意思?太不专业了!

“咳咳,不是,我说哥哥,你这是…….这是又要闹哪样啊?”眼见着对面鲁王世子的脸都要沁出血来似的,张悦真担心一个不好,这小子当场就给爆了血管而亡。赶忙微微侧身挡着,低声冲苏默叹道。

苏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道:“朱……朱……养猪,这名儿……哈哈哈,原来是一个养猪的,笑死我了,真笑死我了…….”

张悦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慌不迭的要去捂苏默的嘴。猪这个字眼,在大明一朝可是颇有忌讳的。甚至有段时间,民间连杀猪卖猪的都减少了许多,以至于民间肉食紧缺。

后来还是在皇家的暗示下,这才放开了口子。但虽然如此,这一类字眼儿也绝不容许和侮辱性的词汇牵在一起。

而现在,苏默竟然对着一个真正的朱明皇室,堂而皇之的拿人家名字取笑,这事儿一旦被御史知晓,说不得便是一场泼天的大祸。

张悦一边去捂苏默的嘴,一边偷眼去觑鲁王世子。果然,但见鲁王世子那张脸已经黑的跟锅底一般了。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个贱民,竟然敢……竟然敢…….”鲁王世子彻底被气疯了,一时间竟都忘了害怕了,两步从侍卫身后转出来,冲到苏默身前指着他怒道。

拉住又要动手的胖爷,苏默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慢慢站起身来,抬手拨开指着自己的手指,忽然面色一正,对鲁王世子认真的道:“孩子,你有想过没有?”

啊?

这突兀的问话没头没尾的,问的正暴怒的鲁王世子不由一怔,连发怒都忘了,下意识的茫然问道:“什么?”

“咳咳。”苏默咳嗽两声,又再深沉的道:“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世问题?”

后面张悦一张脸都快绿了,祖宗欸,你这是要一心的作死啊,这还没完了…….

鲁王世子却是更糊涂了,结巴着道:“什……么,什么我的…….我的身世问题?本世子乃鲁王之子,身世…….身世会有什么问题?”

苏默摆手打断道:“不,有问题!我敢肯定,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你好好想想,比如……啊,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啊?”

这画风……..

鲁王世子彻底晕了,完全搞不懂这个变化。刚才两边还怒目而视、拔刀相向的,咋一转眼就拉上家常了呢?这还问我多大了,干啥,你要给我保媒咩?

旁边跟着的几个其他家的小世子,也满是好奇的看着这边,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鲁王世子两眼全是圈圈儿,愣了好半响才讷讷的道:“我……我,我成化十二年的,丙申年戊月生辰,今年……今年二十三了。”

“啊?二十三了?啧啧,不像啊,瞅你这模样,也就十七八吧。你会不会搞错了啊?”苏默手托着下巴,满脸怀疑的上下打量着他。

鲁王世子立即脸色涨红,怒道:“我自己的生辰怎么会搞错!你究竟要说什么?”

“好吧好吧,别激动,我只是本着认真的态度求证一下而已,这也是为了你好嘛。”苏默纳善如流,连忙摆手表示歉然。

鲁王世子这才面色稍缓,只是脸上懵圈的神色愈发深重。眼见脑门上都快挂满问号了。

后面张悦一脸的生无可恋,抱着脑袋往一边蹲了。闹吧,闹吧,索性闹翻了天,大伙儿一起倒霉便是。

他是真的绝望了。原本还只是自己那位哥哥一人发疯,可不想这个鲁王世子也是个不长脑子的,这一问一答配合的,你俩是在说相声吗?

张悦此刻绝对有种哔了二哈的感觉。

旁边石悦等人也是看傻了眼,胖爷仗着相熟,悄悄挤到他跟前,也有样学样的蹲下,悄声问道:“小公爷,他们这是在搞啥呢?”

张悦就哀怨的瞥了他一眼,叹道:“搞啥?也没啥,就是一个在拼命的作死,另一个脑袋被驴踢了,觉得侮辱不够,被打完左脸又主动奉上右脸。”

胖爷瞠目,半响感叹着起身,摇头往一边去了。

石悦心下大是好奇,如同猫爪挠似的。左右瞅瞅没人注意,踮着脚凑过去戳戳胖爷:“胖爷,你弄明白了?快给俺说说,究竟咋回事。”

胖爷就满面忧思的长叹口气,语重心长的拍拍石悦的肩膀,叹道:“石头啊,你我都是凡人,神仙的世界,我们不懂。”

石悦皱着眉头长考,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半响,抓了抓头皮,讪讪的道:“那个,没听懂。胖爷啊,能不能说明白些?”

胖爷就瞪眼道:“说啥明白?这不够明白吗?”

石悦愣愣的道:“咋明白啊,您这又是凡人又是神仙的,也没说别的啊。”

胖爷一脸的理所当然,沉声道:“是啊,都说他们是神仙,咱们是凡人了,神仙的所作所为,咱们搞不懂不是很正常吗,你还要明白啥?”

石悦无语了。好吧,感情这位也是没整明白呢。这云里雾里的,装毛线的大尾巴狼啊。

这边几个心里腹诽着,那边苏默和朱阳铸还在继续“神仙”之间的对话。

“……嗯,我的意思呢,你仔细想想哈,在…….呃,你今个儿二十三了是吧?好好好,别急,就算你是二十三好了。嗯,那你仔细回忆下,二十三年前,你们那块儿有没啥大型活动之类的?”

“大型活动?那是什么?你该不会说的是白莲匪那些人的事儿吧?似乎……没有吧。不过这几年,倒是有些地儿不太平……”

“不不不,你误会了。呃,也不算误会吧,总之,不管是谁举办的,你就说有没有什么诸如什么买一赠一这类的事儿发生吧。”

“买一赠一?还有这种好事儿?呃,没有…….吧,反正我是没听说过。那时候伦家还小,有些事儿不知道也是正常嘛…….”

呕!苏默忽然想吐。这越说越热乎,连“伦家”都出来了,你一个大老爷们的,要不要这么萌啊?还是说,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也对,这些个富家子,怕是在家里头都是丫鬟婆子整日围绕着,萌娘趋势在所难免啊。

便好比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不正是这个类型的典型吗?这般想着,便也心下释然了。

好吧好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继续拿这孩子逗闷子…….呃,不是,可以继续为这孩子的身世问题寻根朔源了。嗯,就是这样。自己可是正人君子,是好人来着。

再次给自己贴上正义崇高的标签,苏老师似乎脑袋后面都带上了光环了。

“你说的对,这事儿你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苏默首先肯定了“猪娃”的说法。阳铸,养猪,可不就是猪娃嘛。

猪娃就昂了昂头,一脸的骄傲。能被对头褒赞,这让猪娃感到非常得意。

“我觉得吧,那你应该回去好好问问你爹娘了…….哦,或许不应该去问他们,而是找其他的老人问问。”苏默若有所思的道。

猪娃茫然,“为什么不能问我爹娘?呃,你要我问什么?”

“嗯?哦,当然是问二十三年,你们那有没有我说的那种活动了?至于为什么不好去问你爹娘……你想啊,要是能告诉你,你不早就知道了?既然你现在不知道,那就说明他们肯定是要瞒着你的,你便怎么问都不会得到答案的。”苏老师谆谆善诱的耐心引导。

猪娃露出恍然之色,深以为然的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呃,你究竟要我问什么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让我问这事儿究竟啥意思?

咦,这还不明白?好吧,我好人做到底,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很怀疑你不是你爹娘亲生的…….哎哎,别急着恼,你听我说,我这么说可是有依据的…….

朱阳铸咬牙切齿,怒道:“你说!”

苏默神神秘秘的左右瞅瞅,脸上露出我有大秘密的神色。朱阳铸被他的神色搞的心中不觉也有些慌,跟着紧张的左右看。

几个跟他一起的小世子正使劲儿抻着脖子听的热闹呢,被他猛不丁看过来,慌忙缩回脑袋,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只是一个个眼中那放光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们:天啊,大新闻啊!鲁王世子竟疑似不是鲁王亲子?!这可要是塌了天了有木有?

朱阳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偏又不好发作,只把目光又转向苏默,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个混蛋,都是他胡说八道引起来的,今个儿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小爷不诛了他九族!

只是心中发狠之余,再瞅瞅苏默那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忽然又不淡定起来。莫非,此人说的竟是真的?自己真的……不!不可能的!绝不是在这样的!父王母妃对自己的感情,他便再傻也能体会出绝不带半分虚假。

可……这这家伙说的却又有鼻子有眼的,这这…….朱阳铸心中忽而恼怒,忽而担忧,一时间竟有些拿捏不定了。

“你的名字叫阳铸,阳铸,养猪,啧啧……”正满心患得患失之际,苏默那犹如魔鬼呓语般的声音,又再耳边响起。

“……猪这个字眼儿…….咳咳,你懂的。而且单就养猪这个职业……你也应该听说过,那算起来绝对的是贱业。真要是自己亲生的爹娘,怎么可能会给自家孩子起这种难听的名字?所以吧,我有理由怀疑,你可能不是亲生的。要么是捡来的,要么就是充话费送的…….”

第672章:哥哥套路深

充话费送的什么的朱阳铸肯定是不懂的,但他却能隐隐明白里面的意思。说来说去,眼前这家伙不还是在说自己不是父王亲生的吗?这可恶的混蛋!

只是他明白归明白,但却心下不免有了些犹疑。人便是这样,什么事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念叨,总是会不知不觉中受到些影响的。朱阳铸眼下便是如此。

他脸色忽青忽白的,眼中怒火闪动,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又要扑上去跟苏默拼命。

旁边那个勉强站着的侍卫看不下去了,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凑到朱阳铸耳边低声道:“世子,他在耍你,不要相信他。”

朱阳铸脸上血色猛的一闪,忽然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掴了过去,怒道:“闭嘴!”

啪,这一巴掌下去,直接把那侍卫打懵了。手抚着脸颊,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碍于身份,终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默默的退下。但那低垂的眼帘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怨毒之意。

他却不知道,朱阳铸虽然有些夯,但却并不傻。哪里会不知道苏默在耍他?只是此时此刻,他正心中烦乱,虽感觉到苏默在耍他,偏又有些动摇。

而更重要的是,他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恐惧。这种恐惧自然不是说他就此怕了苏默,而是他很有些担忧,担忧刚才这些话被人传扬出去。

一旦这种谣言传出去,无论真假,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别的先不说,至少在他父王心中,怕是地位就要有所动摇了。要知道,他父王可不单单只有他一个儿子。他那些个兄弟们,可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这个世子的位子呢。

而眼下这情况,他哪怕再如何抓狂,也不得不暂且忍耐下来,否则岂不是给人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毕竟今天可不单单只有他自己,那边好几个其他王叔家的子侄们,也都在一直看着呢。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做?怕是没事都要故意曲解其意,弄出些事儿来吧。

正因为这些顾忌,所以他才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冲动。可偏偏这个侍卫不开眼,貌似忠诚的跑来提醒他,倒似弄的他朱阳铸真成了猪似的,这岂不让朱阳铸怒发欲狂?

“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数次三番的侮辱我鲁王府,究竟是有何阴谋?”一巴掌打退了不长眼的侍卫,朱阳铸转过脸来,冷冷的对苏默问道。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惊奇,心下不由暗暗叹息。这些个龙子龙孙们,果然不愧为这个时代最高端阶层的存在,随便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便眼前这个家伙,也能有这份急智。

朱阳铸这话看似是在探他的底儿,但实则那微微瞥向其他几个同伴的眼神,分明是在暗示,眼前的苏默以及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心怀恶意,另有阴谋的。而他朱阳铸并没有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已然识破了其中的险恶用心。

当然,既然他已经识破了里面的阴谋,那么,若是再有人借此发挥,到处胡乱去传言什么谣言,鲁王府可也不是好惹的。

可以说,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不仅达到了探底的目的,震慑了那些个同伴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转变了对自己不利的局面。这份智慧,又哪里是寻常人家孩子,在这个年纪所能有的?

苏默饶有趣味的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道:“这位兄台,你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我可真是好心给你指出某种可能而已,怎么就成了有阴谋了呢?你可知道,你口口声声要诛人家九族的是什么人?来来来,我介绍你认识下。”

说着,一侧身拉过躲到后面的张悦,满脸严肃的道:“喏,这位就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张小公爷,英国公世子张悦。你说说,堂堂英国公家的世子,会做出那种不靠谱的事儿吗?”

张悦猛不丁被他拉过来,先是一愣,随即就是满头的黑线搭下。心中如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不待这么玩的好不好,你这是非得往死里坑我啊,生怕这小子认错人咋的,还如此郑重其事的验明正身。张悦真是有种哔了二哈的感觉。

只是这事儿到了如今,两边都报出了家门,就不再是晚辈间们的小摩擦了。双方都等若代表了各自身后的长辈和家门,那么必要的脸面,就必须维护住。

所以,再像之前那样的动手就不合适了。到了国公和藩王这个高度,讲究的是哪怕底下暗流激荡、天翻地覆,面上也得八风不动,笑语晏晏。这是范儿,属于顶级权贵的范儿!

“原来竟是小王爷,倒是一场误会了,还望小王爷莫要怨怼。”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张悦抱了抱拳说道。只是心中那个膈应啊,那就不消说了。

朱阳铸自然也深通此理,只是比之张悦来,他却显得稚嫩多了。虽也强作出一副笑脸来抱拳回礼,但那笑容却僵硬了许多,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甚至连眼底的怨毒都藏不住。

“好说好说,小王也没想到,原来竟是小公爷当面。嘿,英国公啊,那可是咱大明朝的功臣,些许小小误会,哪有本世子怨怼的份儿。”这话说的看似谦让,但语中愤恨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张悦脸色也瞬间再次冷了下来,淡淡的斜了他一眼,便随意一抱拳闪到一边。一个藩王世子而已,真当英国公府是好欺的了?自己都已经给了台阶了,这小子却话中仍有不依不饶的意思。那么便放马过来,看我英国公府怵是不怵。

藩王,听上去好似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实则大明的藩王也是分为几个等级的。

如昔日成祖时的赵王、汉王,还有目前的周王、蜀王、宁王、兴王这些个一字王,才是处于第一序列的;

而其后,诸如什么安化王、南昌王、山阳王之类的,包括眼前这位的老爹鲁惠王,都只是排在第二甚至第三序列的吊尾而已。

尤其是这位的老爹鲁惠王一系,严格说起来,存在感就更差了许多。

鲁王这一系第一代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子,单名一个檀字。其生母郭宁妃,其时颇受太祖宠爱。曾在马皇后和李淑妃死后摄六宫事,是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妃子。

朱檀生来受到命运的垂青,两个月大就被封为王。他好文能诗,谦恭下士,本来可以得到令名。可是他却误入歧途,服食金丹,毒发伤目,年纪轻轻就死了。朱元璋十分厌恶他的行为,死后给他赐的谥号为“荒”,由此可见一斑了。

而朱檀的王妃是信国公汤和的女儿。朱檀虽然短寿,但他的独子鲁靖王朱肇辉却在位六十四年,后代人丁兴旺,共传十代,至明末国亡,一直在兖州府。明末监国的鲁王朱以海,便是其第九世孙。

但那也是明末各藩王大都没落之后的原因。可以说,要不是他们这一系是姓朱的,怕不早在第一代的朱檀死后,就要泯然众矣了。

而朱阳铸,现在来说,便是鲁王一系的第四代,还是那种没有继位的。

其祖在成祖靖难时,因软弱怯懦,从始至终没敢就当是之事发出半点声音。而当朱棣靖难成功后,又是早早表示臣服的,故而得到了朱棣的赏识,这才使得鲁王一系略略有了起色。

而之后,朱肇辉之子,也就是朱阳铸的父亲鲁惠王朱泰堪,愈发将鲁王一脉的低调软弱承袭下来。历史记载中,应是在成化九年时便已死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苏默的乱入,这位鲁惠王朱泰堪到现在还活的活蹦乱跳的。这让本来此时应该已经是成为了新一代鲁王,号称鲁庄王的朱阳铸,仍然以鲁王世子的身份混着。

但也或许正是这种变故,使得原本历史上这位在位许久的庄王殿下,竟而变得如此刻这般飞扬跋扈,俨然把他那个混账儿子的尿性给抢占了似的。

历史上,他那位儿子之荒淫无度、残忍暴虐,简直可与传说中的纣王有的一比了。后来被皇帝忍无可忍,革其三禄之二,好悬没直接杀了。

而眼下看来,照着这种情形发展下去,说不得那位端王还会不会出现,倒是他这个未来的庄王要先布上死路了。

以上算是鲁王这一系的说明吧,虽然朱阳铸之后的事儿,张悦现在并不知道,但从之上所述可以知道,张悦心中实则是并不把鲁王放在心上的。

英国公府,有这个底气硬抗鲁王。这也是为什么眼见苏默玩的过分,张悦虽苦恼却并没真的拦阻的缘故。

而至于苏默为什么如同发神经似的,非要招惹朱阳铸,在初时的忐忑之后,张悦也隐隐有了猜测。

蒙古公主图鲁勒图的联姻之事,怕是这位兄长早已心知肚明。而以苏默的性子,既然跟那位蒙古公主勾搭成奸了,又哪肯忍气吞声的接受这种局面?

那么,借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朱阳铸,小小的发作一下,也算是明确的向外传达一个态度。当然,苏默之所以敢这么做的底气,便来自于他几乎百分百肯定了皇帝对他有所求。

苏默看似胡闹的表象下,说到底,尼玛!全是套路啊。张悦这一刻,算是对这位兄长的认识,又增加了几分。

第673章:可还记否

既然当面的是英国公的小公爷,朱阳铸即便再如何嚣张也知道不好继续下去了。且不说能不能打的过人家,单只勋贵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也不容彼此胡闹下去。只是那位是英国公世子,那眼前这个该死的小子又是何方神圣?

“我?嗯,你可以叫我雷锋,我最喜欢的就是做好事了。”苏默笑眯眯的如是回答。

雷锋又是什么鬼?张悦和身后的胖爷、石头等一干人面面相觑,心中吐槽。

朱阳铸却哪知道对面这家伙根本就是在瞪着眼胡说八道呢,眼神阴鹜的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既然无法进行下去了,再留在这儿等着丢人现眼吗?两个侍卫中,还有一个至今没醒过来的,只得让那个吐血的背了,一行人也不往酒楼里去了,很快便走的没了影。

张悦目送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微微皱眉道:“哥哥,这小子怕是不那么好打发的,要不要我找人盯着他点?”

苏默洒然一笑,摇头道:“一个小屁孩罢了,能翻出什么花来?由得他去。我还真就怕他认了怂,那可就白瞎我这么费力的表演了。”

张悦就叹口气,果然,你妹的,我就知道,这果然都是套路啊。无奈苦笑之余,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点点头道:“哥哥有计较便好。”

苏默哈的一笑,伸手揽住他肩头笑道:“放心吧,你多咱看哥哥我不靠谱过?”

张悦翻了个白眼,很想问一句,你丫有靠谱过吗?这忽风忽雨的,心脏稍差点的,你这么个折腾法估计就得英年早逝咯。

“成了,该做的事儿差不多都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祭咱们的五脏庙。走走,都进去,吃饱喝足了,哥带你们发财去。”再次拍拍张悦肩头,苏默笑呵呵的招呼着众人道。

外面这一通变故,早惊动了里面的管事。与小二们不同,管事早就得了孙四海的嘱咐,自然知道这位爷是谁。

此刻眼见失态平复下来,便抢先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给苏默等人见礼,一边将他们请了进去。这一幕让酒楼中不少人看的心中暗惊,对苏默一行人纷纷侧目不已。

若说张悦这个小公爷,京中自然不少人识得。以他的身份,能让四海楼管事的亲自来迎倒也不算什么。可眼下分明是张小公爷如同个跟班的所在,那管事的迎的也不是张小公爷,而是旁边那个一脸笑眯眯的少年,却不知这又是哪位权贵公子。

京城之地比之武清不知大出多少倍去,但是比起信息的传播速度,却能甩武清八条街去。

四海楼前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各家府邸和主事人的耳中。这些人自然不是那些不明情况的路人,只稍稍一转念便猜到了苏默的身份。毕竟,当初英国公为了苏默,那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来。也因此,让苏默以区区蒙童的身份,冷不丁便一飞冲天,成了堂堂的钦差副使。

李东阳府中,听着下人回报的消息,坐在阴影中的李东阳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闪烁着,良久才轻轻摆摆手,示意下人退去。

那小竖子终于还是回来了,他竟然回来了。李东阳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声低低的呢喃。目光从空洞转为实质,最终落到身旁供案上的灵位上。

如同橘皮的老脸上闪过一抹哀恸之色,缓缓伸手将灵位取下,在手中轻轻抚摸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示着他心里与表面上截然不同的起伏。

而在另一处府邸中,一个一袭红袄裙的小丫头欢快的跑着,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鹿。待到奔进一处树石掩映的小楼中后才放轻了脚步。

“死丫头,又在鬼鬼祟祟的作甚?别装了,我早就看到你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小丫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咯咯咯的笑着,迈动着两条小短腿儿一溜儿烟的跑了上去。

“咯咯咯,小姐又来糊弄人。人家才刚刚过来,你又怎看的见人家?明明是兔子耳朵长,听到了才是。”

人影一闪,房门处一个曼妙的身影走了出来。一系粉色襦裙装扮,衬的其人肤如凝脂,直如月中仙子一般。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中,尚自握着一本线装的书籍,显然主人刚才正在阅读之中。

小丫头如同飞燕般扑进女子怀中,甜甜的不依嗔道,语声甜懦,说不出的娇憨之意。

女子便宠溺的摇摇头,用手中的书轻轻敲了小丫头的脑袋一下,嗔怪道:“整日介便知疯跑瞎玩,当心又被爹爹知晓,罚你抄书。这回又得了什么新奇事儿,跑来这里献宝?”

小丫头便哈的一声跳了起来,满脸潮红的兴奋道:“哎呀,这回可真是大好事儿。默哥哥回来了,他从蒙古回来了。”

女子原本恬淡微笑的面庞猛的一僵,随即不由下意识的猛攥紧了书本,强作镇定的颤声道:“谁?谁回来了?”

小丫头猛点头:“小姐,你没听错,是默哥哥!武清的苏默哥哥,他已经从蒙古回来了。我听人说,先头便在四海楼那边,跟一个什么小王爷怼上了,只三拳两脚便把那个什么小王爷的随从打的吐血而倒。哈,默哥哥果然是最厉害了。”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连比划带说的,便仿佛当时她就在现场似的,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之下,两只大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新月。

“菩萨保佑,他……终于是平安回来了。”小姐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只是嘴中低声呢喃着,急速起伏的胸脯,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小丫头鬼精灵的歪头瞄了小姐一眼,眼珠儿转了转,忽然神秘兮兮的凑过去,低声道:“哈,这下小姐可放心了?也不用整日介没白没黑的求神拜佛了。”

小姐白皙的脸庞上猛的浮起两团晕红,大羞道:“又来说什么疯话!哪个……哪个没白没黑…….那什么了?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竟敢编排起我来了。”

哎呀,小丫头惊叫一声,慌忙跳开逃了。主仆二人一追一逃,便在屋里追逐起来,顿时间屋中一片欢声笑语。

这主仆两个却正是大学士王懋家的小姐王泌,以及她的贴身侍女鹿亭。

当日武清一别,王泌与苏默便再没有相见。原还期盼着这次大考,以苏默之才,当能力压群雄,便不说高中状元吧,少不得也得是个榜眼、探花什么的。

结果哪成想,不但没等到苏默参考的消息,反倒是传来苏默被皇帝拔擢成了传奉官,一路往北去了蒙古出使去了。

这让王泌当时又是惊讶又是黯然。但想着好歹也算是入京做了官儿,虽说传奉官有些名声不好听,但总是能有再次相见之机了,但也算是一桩意外之喜。

然而,又过几日便传出了之所以苏默成了这个什么钦差副使,实则是不得不为。早在之前,其人便已莫名其妙的到了边塞那边,据说是因被人追杀一路逃了过去的。而后英国公为了保护他,这才去磨着陛下,硬给他讨了这么个官帽儿,所为的不过就是让那些杀手多出几分顾忌来。

这下子差点没把王泌吓掉了魂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被人追杀了?那追杀他的又是哪里的恶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么就惹上了这种麻烦?

天,既然他是被人追杀过去的,那岂不是说,此番北去蒙古,根本就是仓促而行,不但什么准备都没,甚至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那草原上盗匪横行、凄风冷雨的,据说还有无数的凶险,他此番一去哪还有命在?

便不说这些,单就那些个鞑靼人,听说也都是些蛮夷边鄙的野蛮人。虽说他顶了个钦差的身份,但终究只是咱们这边知道,那些个蒙古人又怎会知晓?毕竟他是孤身逃亡过去的,代表身份的官印仪仗不可能送到他手中。如此一来,蒙古人一旦借此为借口,便是杀了他也不奇怪。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由此,使得王泌不知多少次的午夜梦回,日夜担忧不已,没奈何之下,也唯有整日求神拜佛,默默的为苏默祈祷,希望上天有灵,保佑他一切平安。这也是鹿亭因此拿来说笑的来由。

对于苏默,王泌其实心中是极复杂的。她说不上究竟是怎样个心思,或许只是被他的才情打动,又或是少女怀春的青春懵懂。两人之间严格说起来,并无太多实质的交往。交情谈不上多深,但却在相处之时,双方都感觉很舒服。有着某种说不出的默契,还有几分淡淡的温馨和暧昧。

这种感觉,朦朦胧胧,偏又让人如饮醇酿,薰然欲醉,不可自拔。可要是真说这就是爱情,王泌便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男女之间或有那种一见钟情的,但她自问却不是那种冲动之人。她的性子一向恬淡,偏向于理性更多些。似她这种性情的,又怎么可能出现什么一见钟情?

若非要给个说法的话,王泌倒是觉得,两人算是那种知己更贴切些。当然,这其中不排除几分暧昧,还有一些莫名的吸引。毕竟,郎才女貌,两人都是那种惊才绝艳之人,因欣赏而互相吸引,也算是题中之义。

可这种朦胧的情愫,可以私下暗暗的品味,独自陶醉,一旦被人堂而皇之的揭破说出口来,便有些让人难堪羞恼了。鹿亭这死丫头,当日在武清受了苏默不少好处,倒是成了苏默坚定的拥趸。回来后,时不时的便要挂在嘴边。

许也正是如此,才使得王泌心中原本那淡淡的情愫,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是清晰起来。这便是所谓的环境的潜移默化了吧。

可是随着这种感觉的清晰,王泌也开始多了几分烦恼。她可是听说了,苏默原来竟已经有了一份婚约,婚约的对象也不是普通人,竟是朝中礼部侍郎程敏政程大人家的女儿。那个女子王泌听说过,似乎生的极是美艳,也传闻很有些才华。隐隐中,有人还把她和那程家女相提并论,暗地里称作“京都二娇”。

他回来了,此刻多半是已经去过了程家了吧。毕竟,从名义上来说,那是他的岳家。此刻程大人又出了那件事儿,于公于私都是应该过去问候一下的。

可是,他可知道,这京中还有一个女子也在念着他?他可知道,这京中还有她这样一个知己,在一直担心着他吗?

王泌追了鹿亭两圈儿,便停了下来,慢慢平复着剧烈活动引起的喘息,心下却是纷乱复杂、莫名难言……..

第674章:弘治的觉察

皇宫万寿阁内,弘治皇帝正陪着太皇太后叙话。这已是弘治帝长久以来的习惯,每天哪怕再忙,也会抽时间来走一趟,晨昏定省从未间断。

要知道这位太皇太后并不是他生母,他的生母孝穆皇后纪氏生下她不就便暴薨,死于残酷的宫斗之中。而成化帝昔日的后妃中,除了一些普通的妃子外,便唯有眼前这一位王氏了。

这位王氏其实也是继后,成化帝真正的发妻吴皇后,成亲不过一月便因被构陷而废掉,进而冤死了。

以成化帝晚年作死的架势,以及当时宫中众人昔日对待弘治的态度,弘治能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这从他死后谥曰“孝”,便可见一斑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如往日般来给老太后问安。正说着话功夫,弘治帝忽然看见门口处杜甫冲他示意了一下,便知道是有事儿说了。

太皇太后也看见了杜甫,便含笑道:“皇帝有事便自去就是,哀家也有些乏了,正好小憩一会儿。”

弘治帝便连忙起身,告辞而出。杜甫在后面紧跟而上,一直到走出了万寿阁,这才转身问道:“何事?”

杜甫躬身道:“爷爷,刘长风回来了。”

弘治帝一震,霍然转过身来:“怎样?”

杜甫老脸便花儿一般绽放,笑道:“爷爷圣明,果然不出您的预料。据刘长风所言,那苏默却是身怀秘术,程敏政之疾算是治愈了。”

弘治帝脸上闪过狂喜之色,忍不住用力的一挥拳,连声道:“好,好!不枉了朕一番心思。快,传朕旨意,立即着…….呃,出使蒙古的使团何时可到京师?”

他兴奋的不能自已,饶是以九五之尊的城府,但在涉及到自己儿女的性命之时,也不免露出了舐犊之情。听到苏默果然有救治女儿的能力,恨不得立即就要宣苏默入宫。可终究在最后一刻强自忍住了,问起使团的行程来。

苏默的不守规矩,提前孤身跑了回来,他固然可以暗示朝臣们不许追究,但要是真个闹到面上来,却是谁也不好看了。好在太康公主虽然一直时好时坏,却也不是连几天都坚持不住,倒不如沉住气,把面儿上的事儿先维持住了。他虽身为帝王,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否则终是要天下大乱的。

杜甫闻言,略一沉吟回道:“昨日得了那边的传报,不出意外的话,应最多五天后,便可归京了。”

五天?弘治帝微微皱眉。想了想断然道:“去,派人催促一下,让于冕加紧赶路,朕希望三天后便能见到他们。”

杜甫恭声应了。

弘治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长久以来,儿女接连夭折的痛,让他痛澈心脾。而这个苦命的小女儿眼见着又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这个做父亲却束手无策,对他而言简直不啻于凌迟之苦。如今总算看到了曙光,这一刻他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

转身继续往自己寝宫而去,这个好消息要赶紧告诉皇后一声。这许多日子以来,皇后比他怕是更难过。但为了不让他多添忧虑,在自己面前却始终强撑着笑脸,也是苦了她了。

“对了,那小子现在在哪里?当时的具体细节,可曾问清楚了?”走了几步,弘治帝忽然又开口问道。他此时的心情实在是有些患得患失,生怕这一切又如之前那般,只是一个美好的幻影。

杜甫闻听皇帝问起这个,脸上忽然露出古怪之色。迟疑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弘治帝心中一惊,沉声道:“你这老货,何时也变得这般扭捏?究竟怎么回事儿,速速讲来!”

杜甫一惊,连忙躬身道:“老奴万死,具体细节老奴也不清楚。不过老奴已经让刘长风在殿外候着了,爷爷可随时传他觐见,由这当事人来说最是妥当。”

弘治面色缓和下来,挥手道:“善。那便即刻传刘长风,朕要亲耳听他说说……嗯,你怎的没说苏默那小子?他又惹了什么祸?”

杜甫眼帘低垂下去,小心的道:“爷爷,那苏默在治好了程侍郎后,先是去了北镇抚司,说是去讨要科举案的另一个主要人犯唐寅。结果,牟斌连见都未见他,便让一个副千户将他轰了出去。若不是当时有英国公家的小公爷跟着,怕是他自己也要被拿了进去了。”

弘治一呆,随即仰天大笑起来。笑骂道:“这个小竖子,竟真的如此嚣狂胆大,他还真去了锦衣卫了?好,牟斌此番做的不错。嗯嗯,你继续说,后来呢?那小子又做了什么?”

杜甫闻言脸色愈发古怪,咳了两声道:“他…….嗯,他带着一帮子人去了四海楼。”

嗯?去了四海楼?弘治帝听着又是一愣,这可不像那小子的风格啊。那家伙一直以来就跟个疯子似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定就弄出什么古怪花样来。

这不但从蒙古一行中发生的事儿就能知晓一二不说,便只是回京后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里,他连番干出的几件事也可见一斑。何以在锦衣卫吃了瘪就偃旗息鼓了?

不对,这小子肯定憋着坏呢。

弘治帝现在也是对苏老师颇有些了解了,只心下略一琢磨,便准确的把握到了苏默的性子。

小竖子,这是在试探朕呢吧。倒是果然聪明,这么快便看破了朕有求于他。不过,哼!这小子倒是真个好胆,连朕这个皇帝的底都敢摸。他就不怕朕一怒之下,真个治了他的罪去?

不过这小子看似嚣狂,却也是个滑溜的。知道事儿不能做的太过,总算留有余地。在锦衣卫闹腾了一下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唔,有趣儿,这进退之间倒是把握的恰到好处呢。

弘治帝恨恨的想着,想着想着却又不禁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那小子这分明是有所依仗,倚小卖小,看似干的事儿出格,却又宛如一个淘气的晚辈跟长辈耍小性子一般,让人恼火之余却不会真个去对他生恨。

“小滑头!”弘治帝嘴角微微勾起,低声笑骂了一句,便又抬步往前走去。在他看来,苏默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包天的胆儿了。那么,后面应该就是安心等待了,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否则若一味的肆意妄为下去,那便是不知轻重了。

然而他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就在杜甫接下来的一句话中消散的无影无踪。那小混蛋完全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倒跟真疯了似的。

“他……他,咳咳,在四海楼外和鲁王世子碰上了,然后出手打伤了鲁王世子两个侍从,又以言语将鲁王世子狠狠折辱了一通……”杜甫低眉垂眼的继续禀道。

弘治帝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惊的昏过去。

“你……你说什么?他……他他,他跟谁怼上了?还伤了人?”弘治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小王八蛋难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皇家的人都敢折辱?他这是要做什么?

“鲁王世子朱阳铸,他把鲁王世子朱阳铸的侍卫给打了,不过动手的是他的手下。”杜甫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将整件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倒是一点也未删减,也没任何的偏颇和误导。

弘治帝听完之后,面色终是再次缓和下来。从整件事上来看,这次倒不是那小子主动惹事,倒是那个朱阳铸轻浮嚣张、自取其辱。不过……..

弘治帝面色渐渐归于平静,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以他的智慧,如何会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来?

苏默那小子便如何发疯,但终归不是真疯。他之前作出的那些举动,与其说是发疯,倒不如说是谋定后动。虽说仍显得稚嫩,却也颇有分寸。

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的跟一位皇家子弟,结下这般大的仇恨?朱阳铸固然轻浮无状,但若换做一般人,绝不会因几句口角,就那般往死里得罪他,更不用说还动上了手了。

而且,当时在场的可还有张悦那小子呢,便是由得张悦出头,都比他出头要恰当的多。即便事后找后账,他们一方也会更有底气。

可他偏偏没有,偏偏舍易就难,如同一个二愣子般自个儿出头了。那么问题来了,这家伙是二愣子吗?答案是显然不是!不但不是,这小子甚至可以说是沾上毛跟个猴精似的,又哪会那么无智?

既如此,那他这是为什么呢?鲁王世子自然不会与科举舞弊案有关,也说明那小子发疯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事儿。

而且,眼下这个关头很是微妙,根本不适宜再横生枝节。否则不说自己这个皇帝会不会真被惹恼,单只那些御史言官,怕便要群起而攻之了。

要知道,朱阳铸再如何跋扈,那也是皇室之胄,岂容一个白身屁民随便折辱?

唔,朱阳铸是因为与蒙古联姻而来。而据东厂王义曾传回来的消息说,那小子似乎…….

想到这儿,弘治帝眼底猛的闪过一抹阴霾。忽然停住脚步,冷冷的道:“传谕东厂那边,让他们将之前苏默在草原上的所有作为,事无巨细,全部给朕报上来。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胆子!”

杜甫听的一惊,连忙躬身应诺。心下却在暗暗惊疑,皇帝怎就忽然暴怒起来了?这最后的话,又是对着谁去的?

第675章:天价宅子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帝王之怒,血流漂杵。

乾清宫里的皇帝因为发觉了自己被愚弄而雷霆震怒,而做为整件事中的主角,却在四海楼中据案大嚼,好不惬意。

这大半年来,一直在草原大漠上转悠,整日介吃的多是些羊肉牛肉的,那腥膻味儿让苏默觉得自己都快吃成羊了。

昨个儿回来后,又全忙着和众兄弟朋友畅饮了,酒喝了一肚子,饭食却是没进多少。今天这一顿,才算是真真正正安生的吃了一顿。

旁边陪着他一起的张悦看着他吃的香甜,也不好意思打断,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好歹等他终于是放下筷子,惬意的向后靠着,拿着牙签儿剔牙,这才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摇头道:“哥哥,你这是饿了多久了?不知道的看了,还当咱英国公府管不起你饭似的。”

苏默剔牙的动作一僵,脸上就露出悲戚之色,刚要开口,张悦连忙摆手苦笑道:“得得,哥哥欸,您就收了神通吧,小弟不傻。”

他现在真是对这位爷太了解了,一瞅那架势就知道,这是又要忽悠了,哪还肯让他继续表演,当机立断给他终结咯。

苏默脸上的愁苦之色散去,撇撇嘴嘟囔道:“没劲,悦哥儿,你变了,一点儿都不厚道了。我以前那个单纯的悦弟呢?快还给我。”

张悦捂脸,叹道:“行行,你行。我说,咱能好好说话不?”

苏默耸耸肩,“说,我听着呢。”

张悦苦笑,摇头道:“不是我说,是你说啊。你不是说要带着咱们发财吗?怎么个章程?还有,怎么突然间就想着赚钱了,咱府上不至于落魄到让你出来赚钱的地步吧。”

苏默就扔了牙签,正色道:“你不懂,哥哥我现在缺钱,很缺钱!”说着,长叹一口气,摇头叹道:“嘴贱啊,要不是嘴贱……算,不提了。全都怪那个嘉曼秃驴!当初要不是他,额就不会去了西北;要不是额去了西北,就不会被逼去草原;要不是额被逼去了草原,就不会…….”

快停!张悦听的脸儿都绿了。这尼玛陕西味儿都出来了,您还能更假一点不?

“好吧好吧,我真的是缺钱。至于说府上,呵呵,且不说我总不能一直靠着你爹供养吧。即便是,我要做的事儿,你爹那点钱还真不够看。”苏默摊摊手,认真的说道。

张悦愕然,“你这是又要做什么,我堂堂英国公府都供养不起?”

苏默真缺钱吗?答案是真缺。刚才那番话虽然是耍宝,却也是真的大实话。事儿的起因不是别个,就是此番因他而签订的明蒙之约。

当时他也是一时冲动,许下了双方开展互市的条约。又拍着胸脯向于冕保证,要靠着这个条约阴蒙古人一把。现如今,他便是要为这个约定买单了。

别看他这两天蹦跶的欢实,但再过两天使团就要回归了。也就意味着他这个钦差副使必须去面君交付皇命了。而如果全无准备的话,就他签署的那份契约,要不被大臣们弹劾成筛子才叫怪事呢。

可是要达到他许下的那个目标,钱财,海量的钱财便是必备的基础。而且既然准备展开那个计略了,就不能单搞那一样,顺带着将丝绸之路重新打通才是大目标。

而要做到这些,没有本钱哪成?所以他说自己需要钱,一点儿都没夸张。只是具体细节,却是不好跟张悦多说了。毕竟,这里面牵扯到的还有国家层面的问题,除了绕不开的皇帝之外,越少人知道越是保险,不然可就要不灵光了。

张悦见他语焉不详,也便不去多问了。在他想来,这位哥哥发神经的时候多着呢,这忽儿风忽儿雨的,且由得他去折腾,总有英国公府在后面支撑着,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正闲聊着消食儿,下面楼梯声响,孙四海满头大汗的走了上来。见了二人施礼过后,坐下先狂灌了两大杯水,这才向苏默汇报起进度来。

他昨日得了苏默的安排,今个儿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忙活,直到此时才算是将将搞定。

“…….公子要的宅子找到了,就在东直门外五里处,紧挨着白云山。大四进的院子,后面还有一大片林子,原是一个户部的官员的。后来造了事儿,这才空闲下来。只是一来那边要价太高,二来毕竟主家是落魄而去,名头不好,这才一直没能兑出去…….”

孙四海详细的介绍着。苏默的要求实在不好找,要僻静些的,又要离城里不太远的,还最好要有开阔点的场地的…….

在这京城之中,寸土寸金的,如他这般要求哪是那么好搞的?或许单其中满足一个条件的,还能淘换出个一两处的。可要全部满足,且不说有没有,便是有那也绝对是天价儿了。

可是没法啊,要知道苏默身边跟着的可不全是人,还有几个异类呢。鼯鼠多多和金甲也就罢了,这俩体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大尾巴熊汤圆和狼王太阳就不好安置了。

英国公府够大,打终归还是在城里。这人口密集之处,时不时的传出几声狼嚎熊吼的,知道的是英国公府豢养了宠物,不知道的还当是英国公府改成动物园了呢。

所以,为了找这么一处合适的地儿,可把孙四海的腿儿都跑细了。好在他在京中经营多年,人面儿够广,这才寻到这么一处院子,勉强附和苏默的要求。

“要价太高?怎么个高法,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难处?”苏默静静的听着,很敏锐的抓住了孙四海说起这宅子时的一抹为难之色,当即出声打断他,淡淡的问道。

孙四海一窒,略一犹豫,这才摇摇头苦笑道:“公子,其实价格什么的倒没什么。只不过这宅子现在的主人…….实在不太好应对。”

苏默微微皱眉,和张悦对视了一眼。孙四海明明知道己方身后站着的是英国公,在这么个硬扎的靠儿下,还能让他说出不太好应对的话来,可见对方的背景大不简单啊。

果然,在苏默的示意下,孙四海终还是叹口气,将对方的来历说了出来。

“现在那儿是张家的产业。当然那个主家就是因为招惹了张家,被他们算计后才失了这份家产…….”

苏默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张家?哪个张家?”

孙四海迟疑了下道:“就是您知道的那个张家,寿宁侯张鹤龄,以及建昌伯张延龄。这所宅子,眼下便在建昌伯的名下。”

“他们啊……”苏默点点头,略一沉吟又道:“那他们要什么价儿?又出了什么难题?”

孙四海苦笑笑,摇头道:“他们……要价八万两。”

“什么?!”这价码儿一出,苏默还没怎么着,张悦却是一口茶喷了出去,失声惊呼起来。

“八万两?!他们怎么不去抢?两个腌臜货,穷疯了不成!”忿忿的将茶盏使劲往桌上一顿,张悦怒声大骂道。

八万两啊,尼玛,这个时代,八两银子就够普通的三口之家过上两三个月了。这一所宅子,张口就八万两,可不是天价儿了?就算是内城里最好的地段,也才不过三五万两就够了。这尼玛一处外城的院子,竟要出八万两的价儿,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了,由不得张悦不怒。

苏默也有些皱眉,不过他到没有发怒,眯着眼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对着显得讪讪的孙四海道:“你没跟他们提武清张老太公那边的关系?”

孙四海苦笑道:“提了,人家说了,正是看在以前有来往上,这才给出了这价儿。要不然,少了十万两不卖。”

苏默眼神微微缩了缩,若有所思。

张悦拍案而起,怒道:“两个贪得无厌的贼厮,敲竹杠竟敲到咱头上了。带我去,我倒要看看他们那宅子是金子垒的还是银子铸的。别人怕他们两个无赖,小爷却不惧他。皇后娘娘固然是尊贵的,但咱英国公府也不是泥捏的!”

孙四海满头大汗,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他这头回真正意义上给苏默办事就碰上这么个茬子,让他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无奈。至于说张悦要去找场子,天天的,被夹在这么两尊大神中间,那可不要了他的老命去?这个茬儿,他又哪里敢接?不得已,只得把目光看向苏默求助。

苏默笑了,伸手把张悦按下,拍拍他肩膀示意稍安勿躁。又转头对孙四海道:“他们还说了什么,肯定不止这些吧。”

孙四海窒了窒,苦笑道:“公子明鉴,他们倒是说了,这价格也不是不能让。不过…….”

苏默眉头一轩,淡然道:“不过什么?”

孙四海一咬牙,道:“他们说,听闻公子手里颇有几个好买卖,要是公子能拿出来大家合作一下,这宅子的价格便可以再议议。”

好买卖?合作?

苏默听到这儿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分明是看上了自己在武清那边的几个项目了。只不过那什么合作之说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所谓合作,不过是谋夺的遮羞布罢了。

这种事儿,后世时,苏默曾不止一次的在某些小说情节中看到过。但他从未想到,在这大明时空,自己竟也会亲身体会一番。

他没说话,两眼微微眯着,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忽的展颜一笑,慨然道:“好,你帮我跟他们约个时间吧。”

“哥哥!”旁边张悦霍的站了起来叫道,一张脸涨的通红通红的。两个皇室的外戚而已,还是皇后那边的,怕他们个吊毛啊?别说他们,便是朱阳铸那样真正的皇室之胄,你不也是说揍就揍了吗?现在怎么对两个无赖,反倒是怂了?

“别急,别急。生意嘛,总是要见上一面,然后再慢慢谈的嘛。”苏默将他又再按下,老神在在的说道。

第676章:开个会馆好不好

大明朝的爵位分为两个部分:皇族和外臣。

自上而下,皇族有亲王、郡王,镇、辅、奉将军。镇、辅、奉中尉三级。

而外臣异性爵则用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在公侯伯以下还有轻车、骑、云、恩四个都尉,也算是吃国家俸禄的爵禄官。

这两部分合起来便是整个勋贵集团。

而外姓勋贵中则又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如英国公、定国公这样的将门;另一个便是如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这样的外戚。

相对于将门来说,这些个外戚大都是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废物,一向不被将门重视,这也是为什么张悦听说张氏兄弟后,会那么硬气的原因。

而这其中还有个原因,则是这张氏兄弟仗着张皇后的威势,在京都之中嚣张跋扈也就算了,偏偏还全没点贵人的修养,什么偷鸡摸狗的腌臜事儿都干,堪称是神憎鬼厌。

为了这两个兄弟,不但皇后时不时的出面给这两兄弟擦屁股,便是弘治帝都被这两个小舅子折腾的苦不堪言。没法儿啊,这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大臣们,哪一头也得罪不起,只能他在中间和稀泥受夹板气了。

那两位也是滚刀肉型的,每次惹了祸被传进宫去,无论是姐姐的谆谆教诲,还是姐夫的喝骂训诫,当面唯唯诺诺,转头一出宫该啥样还是啥样。

到的最后,连刘健等一干大臣们也是醉了。这俩货大错没有,小错不断,你又杀不得关不得的,打一顿什么的人家根本不在乎,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所以,干脆,大伙儿对这俩也懒得去管了,爱咋咋的吧。只要不是闹得太出格,或者招惹到自家头上,谁也不去搭理他们。

由是,这二人愈发自在起来。整日介章台走马、溜鸡斗狗,好不快活。至于旁人的看法云云,颇有一种他强任他强,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意味。

后世每每说起大明正德一朝,除了皇帝朱厚照和太监刘瑾,他老二位绝对是可以排在坏蛋榜的前五之中的。

这算什么,这可不是千古名传,青史永著嘛。当坏蛋能当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种境界了。所以,苏默对这俩货很是有些兴趣。

后世时,苏默每次读史至此时,都有种古怪的感觉。因为按照历史记载中来看,这两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奸臣,甚至跟恶人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俩地痞无赖。

至于说那些个欺男霸女的记载,也根本没证据表明是这二人直接经手。这说明,很可能许多事儿都是下面人搞出来的,却让这二位顶了恶名,成为了光荣的背锅侠。

也正是基于这个念想,所以当孙四海说起这两人后,苏默并没如张悦那般恼怒,反倒是有了和这两人见上一面的兴趣。

这其中固然有着后世的情结,也还因着昔日在武清时,和张家老太公的那份交情。而更深一层的想法,则是看的这二人身后的那位。

张皇后,这位被后世人每每提起,就颇多感叹的女人,事实上并不似记载中那般祥和。事实上,这个幸运的女人脾气一点也不好。女人该有的小心眼、善妒、不讲理、护犊子等等等等毛病,她是一样不少。

或者,再确切点说,张皇后在弘治帝的宠溺下,大概跟后世的普通女子更像一些。

那么,无论苏默愿意还是不愿意,眼下他已经被动的给推进了这个时空的上流阶层漩涡中,他就必须多为自己准备几张底牌。

张皇后,显然是他首要的选择之一。要知道枕头风的威力,自古以来就不小,如果再加上唯一性,还有皇权至高无上的叠加,那威力用好了可谓遇神杀神、遇佛*,天下还有谁人能挡?

可以这么说吧,那就是:皇后在手,天下我有。好吧,这话夸张了点,但却也差相仿佛了。

苏默定下了调子,这事儿便翻篇了。孙四海又将另外两件事儿做了简单的通报。

监生江瑢一时半会儿不是那么好找的,毕竟别说诺大一个中原了,单只是京城一地,想要找一个人也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所以,听着孙四海已经安排下去了,苏默便也没再催促。

再有一件事儿,便是商铺的问题了。比起苏默要求的宅院来,这事儿却是简单多了。就在内外城交界,可谓京都最繁华的位置,赁下一处整个的院落。不但前面可以当做买卖,后面还有老大的空余,无论是住人还是做仓库都绰绰有余。

眼下酒足饭饱,几人便在孙四海的带领下实地去看了一圈儿,苏默表示很满意。

“哥哥想要做什么营生?”张悦跟着看了一圈儿,有些好奇的向苏默问道。

“你觉得,我开个会馆怎么样?”苏默摩挲着下巴,认真的说道。

噗!

张悦好悬没被口水呛死。咱能不闹吗?我去!这尼玛先不说你脑门上顶着老大一个英国公府的招牌,单就你这两天招的祸,你去开会馆?这得是要多作死的想法啊?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张悦相信,这会馆建起来,会员能不能来先不说,但那些个对头们绝对会先一步冲上来。

张悦抚着胸口,这小心肝吓的,噗通噗通的。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愣愣的瞅着苏默,眼神哀怨的哟。

苏默感觉后脊梁上汗毛都竖立起来了,使劲把他的脑袋掰过一边,怒道:“我说你这是什么眼神?警告你啊,别乱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哥我只喜欢女人,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感兴趣。”

快停!张悦脸儿都绿了。我你大爷的,你啥意思啊。老子也是直的好吧,老子也只对女人感兴趣。你丫要不要这么恶心?

“我滴个哥欸,不,您是爷!是祖宗!我说祖宗欸,咱能靠点谱吗?你该不是真想那么干吧?要那样的话,你还不如直接给兄弟一刀,好过熬着遭罪。”张悦快哭了。

苏默诧异道:“我说,不就是开个会馆吗,至于的吗,还要死要活的。”

张悦气急败坏的道:“你……你还来真的啊?不行!这事儿说破大天去也不行!我说哥哥,你怎么想的啊?咱现在已经是处在风口浪尖上了,你这还要再开个会馆,那岂不是给人竖起个靶子,凑上去找死吗?”

苏默是真的诧异了,“不是,我说,开会馆究竟咋就不行了?我刚才可看见了,这一路过来,少说有两家了吧?不是哥跟你吹,别的咱不敢说,要说这经营会馆,哥妥妥的甩他们八条街去,绝对稳赚不赔!”

张悦捂着胸口,快要晕过去了。*道:“别……别说了成不?甩八条街,我怕到时候咱们要被打到十八层地狱去了。哥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会馆是咋回事啊?”

苏默这下子有些朦胧的悟了,难道说这会馆还有别的说头?当下赶紧夹了尾巴,虚心的求教起来。

张悦叹口气,耐心的给他讲解起来。原来,会馆这一说,在大明也算是个较为新鲜的事物。

所谓会馆,大多是同一个都市中,同乡或者同业者们组成的团体。历史上,会馆也确实是起源自明朝,至辫子朝时发展到了顶峰。

第一家会馆始建于大明永乐年间,称为“北京芜湖会馆”。乃是来自芜湖地区的同乡们组成的。而这所会馆的组建,其表面上虽然是宣扬为了同乡间的互帮互助,然则实际上,却是当时一些对朱棣靖难不满的士人们聚会的场所。

明成祖朱棣以叔代侄,奉天靖难,夺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最后一役中,建文帝在宫中放起一把大火烧毁了一切,甚至连他自己的尸骨都烧的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这也造成了一桩千古迷案,那便是有名的建文生死之谜。

而在这期间,当时很是有一批誓死追随建文帝的大臣士子,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被诛十族的名士方孝孺。

方孝孺一案,当时着实震慑住了那些追随建文的人。朱棣的杀伐狠戾,让他们终于认知到双方的差距。硬抗显然是不行的,唯有别出机杼,由明转暗才可保存身家,另谋他图。

由是,芜湖会馆应运而生。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会馆既然打着同乡的名号,自然就不会单单只接受士子。一些个不明所以的吃瓜众,在知道了京中有这么个组织后,纷纷请求加入。毕竟,以古时的交通、通讯状况,一个异乡人能在异乡找到同乡的组织,那绝对是最妥当的依靠。

就这么的,人越聚越多,到了最后,整个芜湖会馆完全变了味儿。从一个原本暗中抗拒朱棣的反抗组织,渐渐的转变成一个真正的同乡会了。

当然,这其中,明成祖手中的锦衣卫功莫大焉。其中的隐秘,就不在这儿多做赘言了。

芜湖会馆最后虽然变了味儿,但是其最初秉承宗旨,最终还是被皇家侦知了。

要知道,那会儿毕竟建文的生死成迷,民间各种版本的说法不一而终。朱棣最终也不敢太过酷戾,只能暗中使人留意。

之后,随着帝王的更迭,成祖一系已经稳稳的把持了皇位,不可动摇。所以,对会馆的谋逆可能,渐渐的便也骤降到最低点。

然而时移事易,会馆的发展并未止步,反而逐渐丰富起来。从初时的同乡相助,发展到后来的同业聚集。后来,甚至有些文人们也开始聚集,组成某些团体,亦称为“会馆”。而这种会馆,便是党派的雏形。

这其中,又多以清流为众。那么何为清流?听上去似乎很高大上的样子,实则多是些不得志的文人罢了。正因为他们的不得志,所以才有了不甘的发泄,品评时政,弹劾政事,一时间风头无俩。

可凡事都是对立的。他们爽快了,被针对的就必然不爽。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皇家。再其次,则是既得利益者了。

皇家不必说,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个破事儿。而既得利益者们换了一茬又一茬,随着历届科举,渐渐的沉淀下许多人也进入其中,从而使得这些原本单纯对立面的人,成为了两下利益的代言人。

于是乎,会馆终于发展成一个谁都无法驾驭的怪兽。文人士大夫们,对其是又喜又恨,偏却不敢得罪。因为此时的会馆,已经具备了舆论引导的实力,再不是哪一个人可以撼动的了。

但是正因为这种局面,也使得权贵阶层对会馆的出现极为慎重。轻易不会放任类似组织的出现。谁也不知道,忽然冒出的新会馆,其政治诉求是哪一方的代表,又终将让哪一方得利。

所以,只要是出现这种苗头,权贵们第一时间便是全力打压。能灭则灭,绝不留情。甚至原本无怨无仇,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会忽然某一刻跳出来踹上一脚,这都不算奇怪。

这种局面下,苏默冷不丁喊着自己要开个会馆,你说如何不让张悦要昏过去?作死都不是这么个作法的!

这一通的解释,只把苏默听的是目瞪口呆,半响无语。

第677章:会馆和会所

苏默是真的听傻了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个会馆而已,背后竟能和藩王造反扯上关系。

而他之所以考虑要搞个会馆,根本原因也是为了当日在蒙古王庭时的那个承诺:羊吃人。

可要是想达到羊吃人的程度,就必须是羊毛纺织业达到一定的规模才可实现。否则若只靠着十几二十个的小团体,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再往大了点说,苏默想要推动的其实就是工业化的进程。唯有达到后来民国时期那种规模的工业化,才是实现他所谓羊吃人的基础。

也就是说,必须围绕着羊毛形成一条利益链条,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的工序,都必须具备一定的规模,并进而形成一个完整的闭合。

而要达成这个目的,首先就是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利益索求者参与进来。然后还有要配套的生产环境,这个环境可分为两大部分。其一是市场氛围,有一个会馆显然会对这种氛围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而其二,就是生产必备的工具了。也就是羊毛纺织机。羊毛纺织机和普通的织布机并不是一回事儿,在很多细节上都有着天差地别。

苏默后世时只是个教美术的老师,并不是什么物理化学的理科生,他又哪里懂得那些?只是通过网络才知道了些相关的大体知识罢了,真要想具象出来,却必须要通过更多的匠人不断的试验,才可能做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苏默唯一能做的就是提点。给出一个大体的框架和原理,苏默相信,以古人们的智慧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能聚集起足够的匠人,还必须是有点水平的那种。

可是他一个白身,招揽几个这样那样的匠人当然没事,可要是大批量的招募匠人,先不说能不能招到,单就这动静怕就要引人注目了。一旦被人盯上,他还要不要干别的了?

显然,如果能开办一个工业会馆,以上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而且,除了上述这两个难题之外,他想弄这么一个会馆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那就是聚势!

来到大明这么长的时间了,又经历了几番为难,苏默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根基的浅薄。无论是他想做个悠闲的富家翁,还是掌控一隅自保也罢,都需要有丰厚的人脉才可。

否则就凭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即便是能聚拢起财富也守不住。身周环伺的那些贪婪的目光,绝对会将他撕成碎片,连片骨头渣都不带剩下的。

可眼下,张悦这么一番话之后,他知道,这个谋划算是胎死腹中了。至少在短期内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那现在存在的这些会馆又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艰难,怎么还在开着?”苏默仍有些不甘的问道。

张悦苦笑道:“我滴哥啊,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呢?现在这些会馆,要么是那种根本不成气候的,最多就跟个诗社之类的表象而已;再要么,便是身后捆绑着极为深厚的人脉和背景那种。而后一种,都是已经历经了数十年的沉淀,让人不敢轻易去动了。如哥哥这般,想要新建一个,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张悦耐心的解释着,心下其实还有个原因没说出来。若说别人或许搞一个就搞一个了,只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或许在没人关注的情形下还有可能。

可是你苏默,我滴个天,你丫就从来没消停过。且不说你还要在京城这个首善之地搞这种动作,单就你这个人往那一站,就会引来无数盯着你的目光。这种情形下,你还想安生?怎么可能嘛。

苏默就咬牙了,拧着眉头苦思。你妹的,这么个大好的谋划,竟然不能施展,让他极为不甘,心中就跟百爪儿挠似的。

“好吧,既然会馆不行,那老子就开个会所!老子开会所总不会不成吧?”半响,他忽的灵机一动,恨恨的说道。

会所跟会馆只差一个字,但却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儿。会馆若说是个针对性极强的专项所在,那么会所便只是一种更偏向于交际的娱乐场所了。

“会所?”张悦有些愕然,这名词他可真是有些不太明白了。与会馆不同,会所却是一种舶来品。它起源于欧洲,兴盛于近代,此时的大明时空却绝对是没有的。

不过要是发散一些说的话,其实会所也早在宋时就有了雏形。比如那些这园子那园子的,就是一种最初的会所形式。只不过与真正的会所比起来,它的功能显得很是单薄,最初的目的性也极简单。但是单单隐秘性,却又比会所更甚。

这些园子多是打着某个名妓的名头所建,为的就是提升名妓的身价,所有目的都是围绕着由此吸引来的利益而来。而更重要的人际交往场合,却只是不经意的副产品而已。这就和会所的功用,相差了天地之远了。

苏默细细的将整个思路跟张悦说了,张悦听的目瞪口呆,好半响回不过神来。

自己这位哥哥究竟长了个什么脑子啊?竟然连这种形式都想的出来。毋庸讳言,这个所谓的会所,可比那些个大家名妓坐镇的青楼高大上太多了。若是真弄出来,妥妥的将那些个有名的妓馆青楼都要压一头去。

可是…….

张悦震惊过后又开始嘬牙了。尼玛,这会所听上去虽然很高大上,可却太容易让人将其跟青楼妓馆混淆了。你一个堂堂英国公府的侄少爷,竟然去开一个妓馆,这…….这这……..

好吧,张悦觉得,自家这老大完全就是作死无极限的节奏啊。真要搞出来了,不错,开会馆的那个风险是没了,可一个“放浪形骸、有辱斯文”的罪名却是妥妥的。那样的话,还不要让御史们弹劾成筛子啊。

就算那些御史清流们肯放过,可这事儿单就英国公的脸面上也不好看啊。一个大明勋贵去开窑子,我去,这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

“哥哥啊,这个……这个…….”张悦一脸的便秘,这纠结的。

苏默嘿嘿一笑,挑眉道:“咋,是不是觉得会给人误会,名声不好?”

张悦就苦笑着看着他,这不挺明白的吗?那你还提这茬儿干吗?

苏默眼珠儿转转,摆手道:“放心,我自有计较。我只问你,抛却这个原因外,我开个会所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了吧。”

张悦暗暗叹气,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吐槽,这尼玛还不如你开会馆呢,好歹那也是个正行吧,怎么也比你去开窑子好听太多了。

只不过这话却不好说,毕竟苏默刚才解释的很清楚了,他也明白这个所谓的会所,确实跟妓馆不是一码事儿。可问题是他明白没用啊,总得让别人都明白才行。可你总不能逮着个人就跟人解释,我这会所是一个高大上的人脉交流场所,绝对不是妓馆青楼……我去,那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啥两样?真是愁啊。

苏默却哪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不去沾惹那些个麻烦就行了。会馆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那就先把会所弄起来,说到底,所有的事儿还是最终要落实到人身上去做。那便分成两步走,先把人脉聚起来再说。

至于名声,苏老师又不准备入仕,要那名声有屁用?更不用说,经历了这次蒙古之使的事儿后,他传奉官的臭名已经扣实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若能靠着这个会所聚拢积累足够的人脉,那以后将会有无数的拥趸去帮自己正名。更不要说,通过这个会所的经营,也能极快的汇聚庞大的财富了。

张悦现在还没概念,根本不知道一个会所的价值有多大。苏默却是太明白不过来,尼玛,后世那些个高档会所,随便一张卡就要几万几十万的,更甚者,甚至上百上千万的都有。

而通过这种汇聚的人脉,延展开的各种合作,又将带来更大的利益,那又不是区区会所一地消费所能比的了。那将是一个庞大的平台,有着将更多触角伸进各个领域、平添无数机遇的平台!

干了!

苏默狠狠一握拳,眼中闪出坚定之色。既然决定了,当下便开始拉着孙四海安排起来。

会所和会馆截然不同,自然所需的建筑功能也大不相同。单就这处园子来说,肯定不能建成如后世那样的会所。而是要因地制宜,偏向于苏杭园林式的那样。

中华无数的瑰宝中,江南的园林绝对是排在最前列,令无数人叹为观止的。尤其是以明清时期,江南园林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其中美轮美奂的布景,妙到毫巅的构思,直到后世千百年都令世人赞叹不已。

而苏默此时便正好处于这么个时节,若是能趁此将后世那些名园先一步弄出来,说不定还能混个园林界的开山怪的名头呢。到时候,便单只这一个名头,也抵了说他是开窑子的臭名了。

谁又能说,一个胸有丘壑,能设计出如此大雅格局的人,会是一个开窑子的低贱之辈?更不用说,张悦所担忧的那个名头,也不一定真就能落到他苏默头上。

苏老师可是早有了腹案呢。专业的事当然要让专业的人去做,他才不会傻乎乎的冲到最前线。

苏老师一向的宗旨是:糖衣自己剥下来吃掉,炮弹却是敬谢不敏,送给他人才是王道。

第678章:密旨

牟斌独坐静房之中,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一颗心起起伏伏的,无处安置。

今个儿苏默忽然冲进镇抚司来要人,他连见都不曾见,便直接使人将其赶了出去。这事儿究竟做的符不符合皇帝的心思,他实在有些摸不准。

早在武清那一次,他就隐然感觉到了苏默这个人的不凡。不过当时也仅仅是觉得不凡而已,并没太多放在心上。

可是之后一系列的事儿发生后,他再次审视其人,却不由的暗吸口冷气,数次在心中重新给予定位。之所以如此,一来自是苏默的种种作为令他侧目;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作为皇家的近卫,能明显的感觉到,皇帝对这个苏默的不同。

尤其是这一次,皇帝竟然直接下旨将程敏政放出诏狱,转至刑部受理一事,其中内情别人或许还要猜测一二,他却是最明白不过了。

什么程敏政于社稷有功,什么君臣相得全都是幌子。真正的原因,就是向那个叫苏默的小子传达善意罢了。

煌煌天子,竟然向一个平民示好,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你说苏默不是平民是钦差?好吧,传奉官听上去是官,但是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清楚,那根本不算数。至少,在此时的大明朝,真的是不算数了。

但是不管那官职如何,就算苏默是一个白身,可单就这份圣宠,可比任何官职都重要了。这样一个人,牟斌得罪他真的妥当吗?

实话说,今个儿苏默上门,牟斌真的挣扎过。考虑是不是适当的满足苏默的要求。不敢说应他所求直接放人,但至少可以让他见一面那囚徒,也算是一桩人情。

可转念一想,他又咬牙否决了这个念头。无他,他是皇帝的家臣,那就必须先对皇帝忠心。否则一旦失了皇帝的信任,那他便什么都不是。

苏默固然得了皇帝的青睐,但皇帝不也没明面上表示什么吗?更何况,这小子此次还是偷摸跑回来的,他作为皇家耳目,不直接拿人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暗中勾连…….牟斌才不会认为自己身边就干净了,没有皇帝暗中吩咐的眼线盯着。怕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他终究还是决定一切行动听指挥。没有明确的命令,他就按照正常程序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锦衣卫指挥使,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往昔锦衣卫的威风煞气,确实也够霸气。然而牟斌却清醒的认识到,那些所谓的威风,所谓的煞气,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锦衣卫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皇帝的一念之间。文武官员们如果犯了错,还要经过什么三司会审、六部合议的,但是若他们厂卫如果犯了错,却根本不需要任何手续,皇帝说杀便直接杀了,没有半点顾忌可言。

这便是家臣!

不过虽说如此,他也从不去做太过分的事儿。其中固然是本朝弘治帝善心仁慈,有意识的约束厂卫的原因,但和牟斌自身也时刻自省有着极大的关系。

锦衣卫是家臣,是天子的耳目、鹰犬,按说就该张牙舞爪,就该全心只为天子一人之利而动。换成朝中大臣的说法,那就是必须要做一个纯臣、独臣才对。

可是牟斌却有着足够的清醒,他知道真要那样做的话,那他的下场绝对和他历届前任没有太多差别。比如当初的纪纲……

家奴就是家奴,天家无情也不是说说玩的。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或许皇帝会开心,但是一旦到了需要的时候,却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抛出来顶罪。

那样的话,即平息了民愤,还赢得了朝野上下的支持和好评,简直不要太合适了。

牟斌不想做那种傻乎乎的牺牲品,所以从他执掌锦衣卫以来,面上虽严苛冷峻,但实则手下却极有分寸,从不做过头的事儿。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暗暗对某些涉案之人给予些照顾。这也使得他在士大夫们的眼中,一改昔日锦衣卫的恶劣形象,从所未有的得到了文臣们的认可。

正是本着这个原则,今天苏默来闹腾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放水,但也没多为难苏默。否则的话,真当锦衣卫是那么好闯的?张悦这个英国公世子有面子不错,可那面子要他这个指挥使给才算有,若是不给,那便什么都不算,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毕竟,张悦只是英国公的儿子,还没有真正袭爵,这是其一;其二,即便是真正英国公驾临,可这里却是北镇抚司衙门,只对天子一人负责的所在。英国公再如何位高权重,却也没那个资格指手画脚。

所以说,他能轻描淡写的放过两人,任其离去便已是天大的人情了。

然而事情做完了,他还是有些不踏实。别人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想!

皇帝对苏默有所求,自己这么断然拒绝苏默,会不会打乱皇帝的布置?皇帝会不会迁怒?

反过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自己纵容了苏默的闯衙,也算是下了皇家的威仪和脸面,这么做会不会让皇帝误会,觉得自己有私心?

这其中种种微妙,实在不好把握啊。如今这位天子,在外向以仁孝著称。世人但凡提起来,便皆赞不世仁君。可是牟斌却知道,这位天子仁则仁矣,却绝不是前朝北宋时,那位以仁著称的仁宗之仁。

北宋仁宗那是真的发自骨子里的仁,便是对敌手都尽可能的从仁的角度出发对待。这也是为何,他薨逝后,甚至连当时的敌国大辽,无论从辽帝还是臣民,都莫不恸哭失声,哀悼不已的原因;

而自家这位弘治天子,他的仁只是对忠于自己的人才会展露。若一旦让他认定是敌人了,那酷戾的手段,便想想都令他不寒而栗。

牟斌可绝不曾忘记,昔日弘治帝刚刚继位伊始,是如何犁庭扫穴般的打击成化众臣的。那叫个干脆利索,果决狠辣。若有人看到当时那场面,又谁会跟一个“仁”字和这位联系上?

牟斌微微阖目,心绪万端的想着。正烦躁之余,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待到门前才将将停下,随即一个声音在外唤道:“督帅,宫里来人了,有旨意。”

牟斌微微一窒,连忙起身开门,却见正是心腹魏敞躬身侍立着。眼见牟斌出来,急上前一步靠近,低声道:“督帅,来的是杜大官。”

牟斌遽尔一惊,脸上不可自抑的动容起来。略一点头,脚下又紧了几步,直往前厅而去。

皇帝有旨意,往日最多就是派个小黄门跑一趟就是,何曾劳动过杜甫这尊大神?可以说,这十几年来,杜甫已经俨然是弘治帝的化身一般了。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的事儿,这得是多大啊?

牟斌有些不淡定了。

“哎呀,杜大伴,怎的劳驾你亲自前来了?斌迎接来迟,罪过罪过。”到的前厅,牟斌一眼看到厅中安坐的那个身影,可不正是杜甫是谁。连忙人尚未至,笑语欢声便先传了出去。双手抱拳,边迈步而入,边唱诺赔罪道。

厅内,杜甫橘皮似的老脸微微抽动,堆起个假模假样的笑容,也同时起身还礼,尖声笑道:“都是为陛下效力,何来罪过一说?督帅却是客气了。”

两人都属皇家家奴,平日里多有交集,倒也不须这般假作。但是这毕竟是在宫外,两人谁也不敢大意,露出什么过分的热情。否则一个天子近侍,一个密探头子,走的太过亲近想要做什么?

是以,互相打着哈哈稍一客套,便直接进入正式流程。杜甫转身往上位一站,牟斌则微微躬身在下首站定,屏气凝息,静待旨意。

然而杜甫却并没马上宣旨,而是先四下扫视一圈,淡然道:“此乃单对牟斌一人之旨,无关人员便都回避吧。”

牟斌一愣,随即赶忙冲众人挥了挥手。魏敞等几个亲卫不敢怠慢,踮着脚招呼着一众下人瞬间走了干净。待到出的门去,又谨慎的回身将门也关上。

直到屋中只剩下杜甫和牟斌二人,杜甫这才轻咳一声,低声道:“好了,此番圣上旨意乃是口谕,督帅好生听着便是,不需跪接。”言罢,上前一步,附在牟斌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牟斌先是一愣,随即赶忙仔细听着。只是越听越是惊讶,到的最后,已是满脸的震骇不信之色,直勾勾的看着退后半步的杜甫,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却是半响没说出一句话来。

杜甫看的明白,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面上却是再次点了点头,示意他没听错。

牟斌长出一口大气,似要将万般震惊都吐出去。随后又使劲闭了闭眼,将刚刚听到的旨意消化了一番,这才重新睁开眼来,躬身道:“臣,领旨。必不负圣上所命!”

杜甫嘎嘎一笑,点头道:“好,如此,杂家便先行告辞了。”说罢,大袖一扬,径直推门而出,竟是半刻也不多留。

后面,牟斌目送着这老太监的背影,脸上满是复杂难言之意。

第679章:奇葩两兄弟

京城这些天忽然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原因是因为三件事。第一件是京城日报上连篇报道的一篇文章:燕市公子北地游记。

燕市公子是谁?武清才子苏默苏公子也。苏默当时在蒙古王庭一首《慷慨篇》传回来之后,让他很快成为时下无数少年人的追捧。

而令苏默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会像后世那样,更容易让人传唱的“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一句,在这古大明的时空,却不如另一句传唱的更广。那便是其中的“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这其中的原因,苏默闹不清楚,许是这个时空人的G点不同?总之,由此却给苏默按上了个“燕市公子”的名号,让苏公子暗暗得意不已。

这篇以游记体裁,连载形式的文章叙说的,正是苏默出使蒙古这一路上的见闻经历。只不过,其中刨除了与政治相关的方面,更偏重于草原大漠上的各种奇趣轶闻。

比如黄沙万里的戈壁,神秘莫测的绿洲,以及各种各样的动物,如狼群、大黄蚊等等,等等。

这些廻异中原的风光景物,无不让京城中人赞叹不已,引发了无数人的热议;

第二件事儿,则是蒙古公主即将来到大明游历的事儿。这本身就是很吸引人的一个噱头了,然而更让人感兴趣的是,据传这位公主和大明的小才子,那位燕市公子还有一段不得不说的事儿。

人的天性是好奇的,本就对这些八卦有着探究的欲望。再加上这事儿的双方,一个是蒙古公主,另一个却是当今的小名人苏默,两下一结合,更让人纷纷猜测不已。

至于说这个消息的来源,却是谁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似乎一夜之间,这个消息便突然出现,然后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且,这条八卦新闻的热度,很快又超越了第一件事儿,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头条热点。

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却又是跟前些日子,大明天子下的一条旨意有关。当时的旨意中可是说了,天子宣召各地藩王子侄入京,希望其中某位可以赢得这位蒙古公主的芳心,由此与蒙古结为秦晋之好。

蒙古与大明之间,双方从昔日太祖驱逐鞑虏,开朝立国起便结下了世仇。虽然最终以蒙古败退告终,但是随着大明初代雄主的逝去后,近几朝又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在英宗时,土木堡一役彻底点燃了蒙古的野心。

而从那时起,两国之间冲突愈发激烈起来。大明边关,每年不知要发生多少起袭扰事件。

可如今,就是这么个状况下,竟然会有蒙古公主主动来中原游历,而且还牵扯出双方有意联姻的消息,如何不让大明百姓们津津乐道?

而再加上这里面又传出,和那位风头正健的“燕市公子”扯上了干系,更是点燃了民众的熊熊八卦之火。

这是什么?这分明是一出高富帅和穷屌丝争雄的戏码嘛。要说燕市公子虽说传闻中,背后有着国公爷的支持,但和皇家嫡系比起来,可不就是穷屌丝嘛。

再者说,认真轮起来,苏默自身的出身原本也就是个普通百姓。国公的背景,还是之后机缘巧合下才接上的。所以,说这是一场高富帅和穷屌丝间的斗争,一点儿也不过分。

那么,最后究竟是代表了高富帅的藩王子侄们赢得美人芳心,还是代表了穷屌丝的燕市公子逆袭成功,抱得美人归?其中悬念,简直让人不由的遐想连篇,兴奋难抑啊;

而除了上述两件事儿外,第三件事儿却是又跟那位燕市公子有关。前日,就在内城根下,忽然有家院落被人以巨大的帷幔遮了个严严实实。

里面终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不知在搞什么大工程。而且连续不断的有各种车辆进出,运送的全都是些花树奇石之类的,偏偏有人问起时,所有人都是三缄其口,谁也不肯多透露半分,这愈发引起了人们的好奇。

而最终了解到的消息就是,这里已经被苏默苏公子赁下了,说是要建一处与众不同的妙地儿。

与众不同的妙地儿?还是鼎鼎大名的燕市公子所为,那究竟会是什么呢?且不说燕市公子自身和那些龙子龙孙争风这事儿,单只是第一件事儿中,燕市公子那一番草原大漠奇妙的旅程,便让人凭空多出无数的遐想。

莫不是这个所为的妙地儿,与其奇妙的经历有关?许多人为此争论不休。

而凭借着这三件事儿,燕市公子苏默的名头愈发响亮了起来,简直有直追昔日京城几位最顶峰公子的趋势。

而作为主角的燕市公子苏默,此刻却根本没心思理会外界的传闻。还是在四海楼上的雅间里,他正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脸的玩味。

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俱皆一身华贵的锦袍。年纪大的约有二十七八,小的那个不过二十出头。只是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倨傲之色,年纪大的还稳重些,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而年纪小的那个,却完全一副痞子模样。一脚踏在椅子上,双手抱臂,斜眼歪嘴的睨着苏默,那腿还在抖啊抖的。

苏默忽然有种恍惚,似乎这一刻他又穿越了回去,面对的是后世那些个号称个性的非主流们……

毋庸赘言,这两位正是京城最有名的大纨绔,寿宁侯张鹤龄和其弟,建昌伯张延龄了。今日来这四海楼,便是应苏默所请,与苏默洽谈城西那处宅院的。

只不过两人打从来了就显得很不耐烦,张鹤龄还好点,虽说也是一脸的倨傲,但也只是倨傲,并没多说什么过头的话。打从进了门就往那儿一坐,眯着眼睛打量苏默。

可其弟张延龄却一进门似乎就没打算好好谈,先是一把将欲要给双方引见的孙四海扒拉到一边,随即歪着头瞅着和苏默一同来的张悦,撇嘴道:“悦哥儿,你这可不怎么上道啊。”

张悦冲满面尴尬的孙四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这才转眼看着张延龄冷笑道:“张二,你什么意思?”

张延龄面上赤色一闪而过,恼道:“什么意思?你们既然看上了咱的宅子,咱也给了你面儿了,降到八万两的价儿,你还要怎么的?二爷可是早打听明白了,这宅子不是你英国公府要的,而是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想买。既如此,你还要让咱兄弟来见你,莫不是要强出头,仗着英国公的势压咱们兄弟吗?哼哼,须知咱兄弟也不是好欺的,你英国公府再大,还能打过咱家娘娘去不成?”

好吧,这就是个夯货。听到这货上来就把姐姐抬出来压人,苏默当即就在心中给他定了性。这尼玛跟后世“我爹是某某”简直是一个套路出来的,只不过人家是坑爹,到这厮这儿却是坑姐罢了。

不过也由此看出,这货还真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不过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官二代罢了。苏默对此倒是乐见其成,这种人总比那些真正心思狡诈之辈好多了。

这货别看面儿上好像嚣张的天老大他老二似的,但是一张口其实就露了怯,不等怎么着就把张娘娘先搬出来,可不正是色厉内荏的表现?

显然,对于张悦这个英国公世子,他还是极为忌惮的。只不过好面子强撑着罢了,不然也不用一上来就摆背景了。

而且那话听着强梁,可内里的恐慌却是一目了然。单一个“欺”字,便暴露了本质。

果然,张悦听他这话说完,脸上全是不屑之色,呸了声道:“张二,少跟爷这儿耍横。这事儿又关娘娘和家父何事,愿买愿卖,左右不过是一桩生意。兴你漫天要价,就不兴咱就地还钱?我呸,还老子欺你,爷还真怕掉了那份儿!还有,你他娘的最好收起你臭嘴,这可是我张悦的兄长,再有冒犯,信不信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张延龄满面通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的跳了起来,大叫道:“嗨嗨,还真要玩横的是不?大哥大哥,你看看,我怎么说的来着?你还非要玩什么狗屁的礼数,你瞅瞅他这架势像是要讲理的吗?我呸,扇我?姓张的,你倒是敢动二爷试试!”

张悦冷笑一声,一按桌子就要起身,苏默赶紧伸手拦下。我去,这尼玛是来谈判的好不,咋一言不合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倒是没看出来,张悦这家伙一回到京里,简直完全跟在武清是两个人了似的,哪还有当日初见那会儿半点温文尔雅的模样?这画风也变的太大了吧。

他这暗暗嘀咕着,那边张鹤龄也拉住了弟弟,干咳了两声斥道:“稍安勿躁!咱终归是有身份的人,你这样子成什么话。”

张延龄大怒,使劲挣扎着怒道:“我操,你究竟哪头的?凭什么骂我?也没见你比我强到哪里去!你放开我,放开我,让那小子打死我看看。我还真不信了,二爷怕你?我呸!”

张鹤龄也怒了,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他妈的,老子是大的,骂你两句怎么了。你这么当着外人面儿落我脸子,你就好看了?蠢货!”

张延龄被打的一趔趄,随即眼珠子都红了,转身就扑过去跟张鹤龄撕扯起来,大骂道:“我操!你打我就打了,干吗又骂我蠢货!你是大的要脸子,难不成二爷就不要了?我跟你拼了…….”

“唉哟,你……你还敢还手!我揍死你个混球…….”

呯!哐!嘁哩喀喳…….顿时间,房里这叫一个乱哦。

好吧,苏默也是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尼玛还不等怎么着呢,他哥俩倒先内讧起来了不说,还竟当着他们的面儿就动上手了。这得是多奇葩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不过,为什么苏公子这会儿就觉得那么欢乐呢?

第680章:演戏

屋里打的这叫一个欢乐啊,苏默左手壶右手杯的,看的兴趣盎然。时不时的还要出声“劝解”两句:

“哎呀,消消火消消火,何必呢?哟哟,二弟倒是躲啊,小心左边……”

“……嗨,笨啊,右勾拳,右勾拳跟上啊…….”

“不用这么狠吧,张侯爷,好歹你也是个当大的,下手太毒……我去!张二爷,你这咋撩阴脚都使出来了?太不地道了!”

“插!插眼睛啊!多得劲儿的招数,这大好的机会,真是……”

好吧,这劝解的词儿也真是没别家了。旁边看的目瞪口呆的孙四海心里这个腹诽哦,尼玛,这是劝解吗?再给你摆上盘瓜子,是不是就齐活了?

孙老板今个儿也算是开了眼了,坐在一旁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满面忧虑的看向另一边的张小公爷,那意思自然是希望他能出面劝上一劝。

今个儿来这儿是谈正事儿的,屋里除了他和张悦陪着外,二张和苏默也都没带下人跟着,也就只有张悦够资格上去拉架了。

至于说苏公子,好吧,那爷就差拍巴掌喝彩了,指望他?不够添乱的。

只是这目光瞟过去后却不由的就是一愣,张小公爷坐在那儿稳的跟个底座似的。嘴角边尚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就那么八风不动的看着,哪有丝毫担心的样子。

好嘛,合着谁都不在乎啊,就他这一个瞎操心呢。孙老板也是醉了,犹豫半天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只得在下面悄悄扯了扯苏默的衣襟。

“公子,还是拉开吧,正事儿要紧啊。”他凑过去小声的说着。

嗯?正事儿?

苏默一鄂,随即反应过来。光顾着看热闹了,还真把正事儿给忘了。

拍拍脑门,便要起身过去,这会儿是真要去拉架了。只是这身子刚动,旁边张悦却是一把按住。

苏默愕然,转头小声道:“悦哥儿,我知道你不待见他们。不过做人要厚道点知道不?这么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张悦这隔痒的啊,郁闷个天的,也不知道是谁就差拍巴掌喝彩了的,这转过脸来却跟这儿装大尾巴狼。你妹的,让我厚道点,特么究竟是谁不厚道啊。

心中腹诽着,刚要开口申辩两句,苏公子后面又跟上了一句,让他顿时好悬没噎死。

“……先谈事儿。谈妥了正事儿再让他们继续就是了……”

厚道!果然厚道啊!张悦这个咬牙啊,只是……

“我滴哥啊,你上当了!”张悦一脸的怒其不争,满是无奈的叹道。

苏默一愣。

张悦指了指还扭打在一处的二张,叹道:“您仔细瞅瞅,看仔细咯!”

嗯?几个意思?苏默心中一动,闪目再看场中。这次有了张悦的提醒,果然很快看出了里面的猫腻,当即脸色就精彩起来。

尼玛,人家兄弟俩那哪是真打啊?看上去翻翻滚滚的热闹,其实根本就是留着手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越打越远,已是打到门边那儿了,估摸着下一步很快就要打出去了。

砰!

也正在这个档儿,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忽然一声大响,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好死不死的正好将扭打到门边的哥儿俩撞上了。

唉哟,两声痛呼跟着响起,张氏兄弟也不打了,一个抱着脑袋,一个捂着肩膀,兔子似的蹦了起来往后面躲去。同时齐齐怒目而视,便要开口大骂。

只是那骂声刚到了嘴边,却随即脸色难看起来,硬生生的又将那骂声咽了回去。

门口处,魏国公小公爷徐鹏举正中而立,满面哂笑,斜肩歪头的睇着两人笑而不语。

身旁定国公小公爷徐光祚和胖爷一左一右跟着,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儿,胖爷大步走到苏默身前一站,隐隐将他护在身后。

而徐光祚却是将手一提腰畔的剑柄,随即脚后跟一抬,砰!又将踢开的房门给关上了。然后就不言不语的往那处一站,微阖着双目不动了。

得,这整个一关门放狗……呃,不是,是关门打狗的架势啊。

屋里,除了孙四海一脸的茫然,有些闹不清状况外,其余几人都是一脸的玩味,冷笑不语。

不,不全是,至少苏公子的脸色就更精彩一些。忽青忽白的,最终涨红起来,都快赶上染缸了。

这尼玛,终日打雁,今个儿算是被雁啄了眼去了。堂堂武清小才子、名声响亮的燕市公子,竟然被俩纨绔给套路了,这实在太尴尬了。不,不是尴尬,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耻辱啊!

要不怎么说刚这俩王八蛋打的那叫一个不爽利嘛,合着人家从头到尾就是在演戏,把他当傻小子耍呢。

至于说为啥?要说一开始还不明白,现在瞅着那兄弟俩一脸患了尴尬癌的模样,苏默哪还有不明白的?

大家都是京中顶阶的公子哥儿,自然自有一套行事的规则。张延龄起初那番话,八分假两分真。那两分真说的就是“规则”二字。

苏默要买哥俩手中的宅子,他们却狮子大开口喊出个明摆着坑人的价儿。这便也等于是哥俩儿开出了盘口,向外界其他同阶表明,这是他哥俩儿的买卖。

如果苏默真只是个没有跟脚的,那他就只能当一回羊枯,任凭这哥儿俩红烧清蒸了。至于旁人,便是再怎么眼馋也不能搀和进来。

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苏默背后有人。而背后这人的能量具备和这哥俩儿抗衡的程度,那么,一旦这背后的人出面了,那他哥俩儿就必须得给个面子。而这个面子的大小,就随着对方的背景能量大小而浮动。

如果只是一般人,多多少少落下个一分半分的意思到了就成;而若是遇上那身份高的,自然也就必须让出更多的利来。甚至,要收敛起那份宰肥羊的心思,按照正常买卖的价格来。

这就是京城上层公子哥儿们的规矩。也是各家背后家长们,长久以来能维持平衡的原因。

毕竟,谁敢说没个求人的时候?谁又没个亲朋好友的?指不定哪天就要求到对方门上去。所以,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哪家遇上事儿,也便都能有个进退的余地,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张氏兄弟在知道了苏默身后竟是英国公家的张悦后,这才不得不玩了这么一手。因为他们实在不舍得放过苏默这块肥肉,若是能靠着装疯绕过张悦这一环,那事后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毕竟,你要求我们来谈也谈了,最后没谈出结果来可就不是张氏兄弟不给面儿了。

而按照规矩,出头的人只能又一次机会参与调解。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总不能像个乡俗无赖那样死缠烂打、纠缠不休吧。

兄弟俩这算盘打得啪啦响,结果却没料到一番算计早被张悦看破了。更没料到,这个乡下小子身后不单单有英国公小公爷,竟然还他么有另两家国公世子。这下真让两人有种哔了二哈的感觉。

而且,单单只是英国公家的张悦还好,怎么说张小公爷在京里的名头还是很正的,即便识破了两人的把戏,最多也就是按照规矩来就是了。

可尼玛,那个魏国公家的可就完全两码事儿了。虽说大伙儿都知道魏国公和皇家的龌龊,但明面上却谁也不会去傻乎乎的拿出来说事儿。否则,那就不是不给魏国公面子了,而是不给皇家留余地了。

所以,往往在一些事儿上,有魏国公府参与了的时候,大家都默契的给予更多的退让。这也便让身为魏国公世子的徐鹏举,往日里行为处事比张悦要跋扈的太多,也嚣张的太多。这固然是家中背景的原因,也是徐鹏举自身个性的原因。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京中的公子哥儿之间,徐鹏举远比张悦名声差的多。一旦被这主儿缠上,大多数人都是头疼不已,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情况下,都是能忍则忍,退避三舍。

可以说,徐鹏举的名声,在京中一地,差不多跟二张兄弟有的一拼了,都属于那种神憎鬼厌一类的。

好在魏国公家教极严,很少放徐鹏举往京中来。所以这个祸害的名头虽大,却多在南京那边,这让京中子弟们总算是大松口气儿。

可谁成想,因着苏默的缘故,魏国公此次竟然放开了对徐鹏举的管教,让这个祸害彻底撒了欢儿,竟堂而皇之的常住京城了。而更让二张叫苦的是,还特么让自己第一个跟这货怼上了,这尼玛往哪儿说理去?

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二张虽然混账,但是当他们遇上更混账的徐小公爷后,那除了忍气吞声,也是再没了别的辄了。

这且不说,单单一个徐鹏举就够让两兄弟窝心了,结果尼玛后面还跟着个冷面神,定国公家的徐光祚。我去的,二张兄弟简直有种天要塌了的赶脚。

定国公家这位倒是没啥纨绔之名,可架不住这货从来不跟人废话啊。这位爷跟人叙话,多半都是用剑的,京里众小辈儿们,宁可跟二张、徐鹏举这样的打交道,也不愿去招惹徐光祚。

由此可知,二张兄弟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我操了。两人这会儿顶着一脸的乌青,偷偷斜眼去瞄苏默,那眼神叫一个哀怨的。你说你有这种背景也早说啊,要是咱们兄弟早知道你如此大的能量,哪还会玩这些花活儿?这不诚心坑人嘛你。

不行,这样还怎么一起愉快的玩耍?完全不能做朋友嘛。二张怨念冲天。

第681章:和解

“哟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嚯,好家伙,角儿可够大的,喜庆,太喜庆了。”

屋里众人一时没人出声,破门而入的徐小公爷却先发话了。然而话一出口,就让二张兄弟齐齐怒目而视,脸臊的猪肝也似。

尼玛,角儿?这是把咱兄弟当伶人了,有这么隔痒人的吗?只是眼下形式不对,两人只得强自把一口怒气憋了回去。

徐鹏举却仍不算完,又转过头对着苏默和张悦抱怨道:“老大、悦哥儿,你俩太不仗义了吧。我说怎么糊弄着让我和冷脸儿自己下面找吃食呢,合着你们偷偷跑这儿高乐来了。不行,你们得赔我们,赶紧的,重头再演一遍给咱们看。哎呀,这一侯爷一伯爷演的角儿,咱可是头一遭遇上呢,可不能错过咯。”

他笑么滋儿的说着,晃着膀子挤过来,往两人身旁一坐,自顾取了酒壶斟满。轻啜一口,脸上露出个陶醉的神色,随即一拍桌子,竖着眼睛斥道:“等毛线呢,傻站着干啥,赶紧唱起来啊。唱的好,爷有赏。胖啊——”

苏默身边的胖爷立马儿腰一哈,笑的满脸褶子,恭声应道:“在呢,小公爷您吩咐。”

徐鹏举轻咳一声,摆摆手:“把赏亮出来,自要他们让爷乐呵了,就给爷赏下去。”

胖爷高声应了,手从袖子里一缩一伸,再翻掌看时,却是托着两枚金灿灿的大钱儿。啪的一声扣到桌上,然后抬眼看向二张兄弟。

徐鹏举就满意的点点头。

二张脸都绿了,你大爷的!要不要这么欺负人?合着咱兄弟就值俩大钱儿?

“姓徐的,你特么别欺人太甚了!”张延龄脸涨的发紫,指着徐鹏举大骂道。

徐鹏举嘿了一声,抬眼上下打量打量他,怪腔怪调的道:“嗨嗨,我说张二,你这几个意思?合着咱爷们来给你们捧场还捧出罪来了?还是说你个贱人看不起咱爷们,当咱爷们付不起缠头?”

缠……缠头?!

二张头一晕,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妹的,你当这是逛窑子嫖姐儿吗?还缠头……

“我……我跟你拼了!”张延龄彻底抓狂了,使劲儿挣着兄长的拉扯,便要扑过来厮打。

徐鹏举蹭的蹦起来,一个箭步跳到张悦身后,却扭头冲门口的徐光祚叫道:“我靠,冷脸儿,你的活计来了,上!”

徐光祚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迈步走到苏默面前,也不说话,抱拳一礼,然后便挨着苏默坐下。却把腰畔的长剑解下,呯的一声往桌上一拍。

张延龄激灵灵打个冷颤,脖子一缩,下意识的就往兄长后面躲去。只是才迈出一步就反应过来,顿时臊的耳朵根子都红了。只是他却实在打怵徐光祚,目光不敢看他,却如喷火一般瞪着徐鹏举。

至此,一直没说话的张鹤龄终于是叹了口气,伸手拉住自己兄弟,转头看向苏默,郑重的抱拳一礼,沉声道:“苏哥儿,真是好手段。成,这回咱兄弟认栽。两万两,一手银子一手契,就此翻篇儿了可好?”

徐鹏举也不躲了,嘿的一声哂笑,还要继续再玩,苏默却摆摆手拦住。装过头来看着张鹤龄,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徐鹏举和张悦、徐光祚互相对个眼神,都是心有戚戚然。要好玩了,这位老大每回露出这种神色,就表示着有人要倒霉了。二张招惹谁不好,偏来惹他?哥儿仨不约而同的都开始为这兄弟俩默哀了。

“张侯爷是吧,不是说要八万两吗,怎的突然就成了两万了?这不好吧,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戳小弟脊梁骨,说小弟仗势欺人吗?小弟可是熟读圣人书的君子,焉能做这种事儿?唔,不好不好,这样不好。”

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填满酒,端着杯子呲溜抿了一口,苏默这才摇着头叹息道。那脸上满满的都是诚恳,果断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张鹤龄这恶心的,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呕了出来。特么见过不要脸的,可不要脸到这种没下限的还真是头一遭。

读圣贤书的君子?就你?啊我呸!凑表链的,你丫就不怕圣人听了你这话,气的从坟里爬出来咬你!

死命的按住要暴走的弟弟,张鹤龄深吸口气,将满肚子腹诽压下,勉强挤出个笑脸道:“苏哥儿,这回却是咱兄弟走了眼,不识富贵。是咱的错咱认,还望苏哥儿也莫再揪住不放,总归日后日子长着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闹到鱼死网破的,对谁也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这话却是软中带硬,明显有着威胁的意思了,苏默就眼神眯了起来。

这次他原本只想着正经八里的谈判,只要差不多就签约交割算完,还真没想着闹事儿。毕竟他现在也是一屁股屎没擦干净,着实没那精力去节外生枝了。

可谁曾想,这尼玛人无害虎心,虎却有伤人意啊。这哥俩又是装楞又是卖疯的,全把他当傻小子耍呢。你大爷的,这口气要是能咽下去,他苏默也不是他了。

苏老师何尝是个大气的?那心眼儿,尼玛针鼻儿似的,往日里没理儿都要争三分呢,这回让他得了理儿,要不整治的这哥俩儿哭出来,这面儿如何下的来?

“欸,张侯爷这话是怎么说的?好歹咱也算不上敌人不是,怎么就扯上什么鱼死网破了?过了,真过了啊。”

好像完全听不懂张鹤龄的威胁,苏默笑眯眯的摆摆手说道。眼神儿瞟过旁边看的兴趣盎然的三个损友,不等张鹤龄说话又道:“张侯爷想必也是知道的,说起来,你我之间虽然这是头回见面,但实则却早有交集。武清张公那边,咱们可是打了不止一回的交道,应该说还是皆大欢喜的吧。所以说,此番不过一点小误会罢了,说开了也就说开了,何来的什么认栽不认栽一说?您说对吧。”

这番话一出,二张兄弟不由的都是愕然。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

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真的如他所言,看在之前两下的交情上不计较了?若果是真的,这倒是也不错。这小子表面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知道丫的能量这么大?这哪里是肥羊,分明是一只等着吃羊的猛虎嘛。要是能就此双方揭过,兄弟俩虽然纨绔,却也不代表他们傻,当然是乐见其成了。

认真说起来,这次之所以闹到这个地步,也是他们没弄清楚苏默的底细使然。

虽说早听说了英国公认了一门亲戚,说什么苏张世交之类的,但实则还真没人当真。大伙儿都在京里这个地界上混,哪门哪家的底细相互不了解?这半路猛不丁的杀出个亲戚来,还一上来就喊着世交,谁信谁才是傻子呢。

毕竟,各府勋贵们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身后延绵牵连的,都属局中人。政治斗争,别说什么世交亲戚了,即便是稍稍带点边儿的,也早被人差的底儿掉了,又有哪个敢大意的。

所以,从头至尾,二张就没把这个什么世交当回事儿。

可谁曾想,尼玛这偏偏还真就是真的。不但是真的,这姓苏的家伙背后还不单单是英国公一人儿,连定国公和魏国公都关系很铁的样子。

没听徐鹏举那痞赖说了嘛,他老大!郁闷个天的,魏国公世子的老大,那是随随便便就能喊出来的吗?徐无赖敢这么大模大样的喊出来,真假且不论,但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儿:这事儿,老国公肯定是默许了的。

否则,以魏国公的低调谨慎,哪会放任孙子这么在京里瞎闹?早把那孙子擒回去严加管教了。

这么想着,二张哪还敢再来炸刺儿?听的苏默真好像是要握手言和的意思,心里也是不由的大大松了口气儿。

“好,苏哥儿硬是要的,够义气!你这朋友,咱兄弟交下了。”张鹤龄和兄弟张延龄对个眼色,回身对着苏默抱拳重重一揖,大声说道。

苏默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就桌上取了两个杯子斟满,起身递了过来,笑道:“这才对嘛。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有了今番这过场,也算的一段佳话,却是缘分。来来来,你我同饮一杯,大家都再莫提那些不愉快,就让它化作笑谈吧。”

二张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接过。张延龄年纪小,性子也更显粗疏,火气来的快也去的快,更是咧开嘴应和道:“对对,化作笑谈,化作笑谈。就当是个屁,大风吹去。来,饮胜!”

说着,一扬脖,咕咚一饮而尽。饮罢,又斜眼觑着徐鹏举,冷笑道:“便是苏哥儿这般才是好汉子,哪像某些人,草包一个,偏人模狗样儿的装大尾巴狼。我呸!顶着个圣人的名儿,便真当自个儿是圣人了?”

他今个儿被徐鹏举一再讥讽,又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早就满肚子憋屈了。这下子忽然和苏默握手言和了,自然也就没了顾忌,顿时便将一股儿邪火冲徐鹏举去了。

他看似鲁莽却并不傻,自然看的明白,苏默才是他们这伙子人的首领。有苏默言和在前,徐鹏举也好,徐光祚也好,便再如何凶狂也不会真个对他怎么着了。

这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要知他和徐鹏举之间,原本就不怎么对付。眼下得了方便,要是不拿来好好利用一番出口气,那可真妄称四九城三大无赖之一了。

只是他这嘴上放炮爽了,徐鹏举却是恼了。这丫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哪肯吃这个哑巴亏?嗷的一声就蹦了起来,跳着脚便要上来厮打。

苏默这个无奈啊,赶紧给张悦二人使眼色,让两人拉住徐鹏举。这边却斜眼睨了张延龄一眼,转头对张鹤龄淡然道:“侯爷,既然大家都说开了,令弟再这么有的没的,可就真没意思了吧。还是说侯爷真的不在乎八万变成两万,宁肯舍了诺大的钱财也要争个高下?”

张鹤龄本也对自家兄弟忽然的挑衅头疼,正对着兄弟使眼色呢。听到苏默这话似乎有再次翻脸的意味,惊凛之余忙要转圜之际,忽又猛的一怔,眼中登时冒出一片的银光来。

第682章:合作

八万两变两万两,等若明明是一只肥鹅变成了鹌鹑,张鹤龄不心疼?你妹的,心疼的都快要滴血了好不好。

可眼下这形势他又能如何?所谓挨打要立正,有错就要认。京里公子们的规矩就是如此,要么你就干脆别出手。一旦你出了手而又败了,那就必须付出双倍的代价。

二张兄弟在明知道苏默身后是英国公世子张悦后,还玩出这些花样,那就等于是下了战书。如今既然完败,当然要按规矩办事儿了。

别看二张在京里横行跋扈,整个一混不吝。但是偏偏这些个潜规则,却是他们奉为圭臬的条条,绝不会打一点折扣。这其实颇有些后世混街面的味道,法律他们或许不放在眼里,但道上的规矩却是少有敢于违拗的。

可如今苏默这番话的意思,明显竟有放过两兄弟的意思,这如何不让张鹤龄喜出望外。

那处宅子他兄弟虽也是使了手段搞来的,但终归也还是需要花一定的成本的。要真是一点钱不花,那就不是欺负人而是做强盗了。

做一个纨绔无赖欺负人,二人的姐姐张娘娘还可以回护回护。最多大不了跟皇帝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

可要是做了强盗,那就不是简单的纨绔劣行了。真要混成那个名声,便是连张娘娘怕也不敢开口求情的。国法森严,真当大明律是摆设不成?

而这处宅子,兄弟两前前后后也花了将将两万两了。原本按正常利润走的话,四万或者五万两银子属于正常价。一倍的利润那是妥妥的。

可两人贪心作祟,一张嘴就来了个八万两,原想着能宰个肥羊,哪成想这羊忽然间变成了老虎,好悬没把他们都吞了下去,这可真是欲哭无泪了,兄弟俩心里懊悔的无边无际的。

如今苏默竟然愿意抬手,这对二人来说,简直是不啻于再造之恩了。嗯,别怀疑这说法,绝逼是真实的。

这俩货一向都是靠着下面人的经营过活,正如武清张太公那样。可张太公赚的钱可不单单只是供给他兄弟,更多的却是为张娘娘效力、为整个张氏家族效力。

至于他二人也不过就是顺带手的帮扶着罢了,过手的银钱总是要先经过家族和娘娘之后,才能落到口袋里。但以他二人的奢靡,那些钱又如何能够?

所以,别看两人在外面光鲜,实则还真没多少家底儿。这一下子损失一两万的数目,可不是要了二人的老命了?这不是再造之恩是什么?

这会儿别说苏默只是冷下脸暗刺了几句,便是苏默真个扇上两巴掌,只要能免了他们的损失,兄弟二人也是甘之如饴了。

“哎呀,苏公子看你说的,都是误会,误会!老二,还不快向苏哥儿赔罪,这眼力价的。”张鹤龄脸笑的跟包子褶儿似的,冲苏默奉上一个大大的谄笑,又装模作样的回头冲张延龄呵斥道。

在苏默以为,张延龄年轻鲁莽,性格暴躁,张鹤龄这么当众呵斥他,怕不又要做上一场了,结果哪知道事实却让他目瞪口呆。

张二爷比他哥哥还要直接,一膀子就把张鹤龄撞开,两眼放光的瞪着苏默,急急的道:“苏……苏哥儿,不,苏爷爷、苏祖宗,你这意思,是还愿意按照八万结算给咱们?好,没问题,小的这就给徐元帅赔罪就是。”

言罢,风风火火的又冲到徐鹏举跟前儿,两手高举过头,就是一个大大的肥喏唱了下去,大声道:“徐元帅,万事万错都是小的错,你大人大量还请宽宥则个。”

“嘿,你这…….”饶是徐鹏举这般混不吝,也被这一幕震的瞠目结舌了。指着对着他大礼到底的张延龄,愣是半响说不出话来了。

苏默也无语了,好吧,节操呢?侯爷和伯爷的脸面呢?至少也得有点矜持吧?

二张面色从容,毫无半点羞耻之意。脸面?矜持?能换回六万两银子不?妈蛋,既然换不回银子来,那脸面什么的,矜持什么的算屁啊!来吧,用银子尽情的羞辱我吧,蹂躏我吧,comeon!

屋里绝倒一地。

“那什么,直接给你俩八万两银子是不用想了,那不可能。”苏默也是醉了,同时也算看明白了。什么暗示隐晦的,跟这俩货就完全不去费那事儿。在银子的光彩照耀下,一切都是浮云,反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明言来的利索。

“什么?不给?!”一听苏默这话,兄弟俩顿时炸毛了,眼珠子一立就要发飙。总算是最后关头还没利令智昏,省起眼下这局势对二人实在没半分利处,这才又强自忍耐下来。

“苏哥儿,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般戏耍咱们有点太过了吧。”张鹤龄悻悻的嘟囔道。没法儿,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别说苏默消遣他们几句,便再揍他们一顿也得白挨着。

苏默却不急了,笑眯眯的回身坐下,提壶重新满上,这才冲着二人一摆手,笑道:“两位,稍安勿躁。既然是谈买卖,那便坐下来,心平静气的谈多好?我只说了不马上给你们现银,可没说刚才的话是消遣你们的啊。”

嗯?这是几个意思?

二张面面相觑,相互对个眼神儿,略一犹疑,这才挨擦着往前坐了。

张延龄瞪着眼睛看苏默,愣愣的道:“姓苏的,你究竟什么意思?要是存着戏弄咱们的心思,咱兄弟今个儿便直接撞死在这儿你信不信?”

苏默就好笑的看着他,这货说的大义凛然,实则全是色厉内荏。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那般悲壮,单看那转的跟车轱辘似的眼珠子,就知道根本全不是那码子事儿。

耍无赖!这货根本就是又再耍无赖了。他这是暗示苏默,真逼急了他们,让一个侯爷一个伯爷在这儿出点什么事儿,朝中有他们那姐姐在,苏默这些人也别想落着了好儿。

苏默会怕他耍无赖吗?答案是错!苏默甚至是太喜欢这俩货的痞性了。若是能让这俩货的痞性用对了地方,那对他接下来的安排将是一个莫大的助力,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老二啊……”苏默施施然的开了口。

张延龄大怒,瞪眼道:“叫二爷!什么老二,贼死鸟,你是在骂二爷吗?别当二爷傻,二爷明白着呢。”

旁边胖爷噗的喷了出来,实在是憋不住了。这张延龄实在是太有喜感了,让人想忍都忍不住啊。

张悦等人也笑,鼻涕眼泪的。徐鹏举更是夸张的捂着肚子,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指着张延龄笑的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涨红着脸,眼神跟要杀人也似。身旁老大张鹤龄哀叹一声,一手按住随时要暴走的弟弟,一边冲几人不悦道:“哥几个究竟有什么章程就划下道儿来吧,这般戏弄咱们却是落了身份了。”

张悦就使劲点头,拼命忍着笑,指了指苏默。那意思是,你们谈,咱们就看看,不说话。

张鹤龄无奈咬牙,只得又看向苏默。

苏默就认真的冲徐鹏举和胖爷两个喝道:“都严肃点,咱们这谈正事儿呢。”

张鹤龄神色稍缓,然而紧接着听到苏默下一句,眼前一黑,好悬没一头栽倒地上去。

“要笑也得等谈妥了事儿再笑…….”

哎哟我去!尼玛,你们这特么还是在玩咱们兄弟吧,果然是吧!我特么跟你们拼咯……

张鹤龄也忍不住了,两眼发红的就要起立变身。

苏默却忽然转向他,淡淡的道:“两位,我就问一句。你们是想着只拿两万两走人,还是愿意跟着我一起发财?选前者的话,咱也不必多废话,这便去交割清楚算完;若是后者嘛……”

张鹤龄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直勾勾的看着苏默,“选后者又如何?”

苏默哂然一笑,端起面前的酒盏虚敬了一下,仰脖饮下,这才淡淡的道:“若是要选后者,便十个八万也是反掌间耳。”

十个……八万?!八…….八十万两?!

二张兄弟震惊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听到对方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你说!怎么个章程?”这是张延龄。

“你别唬我们,真的假的?”这是老大张鹤龄。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互相一窒,又同时看向苏默。

苏默莞尔一笑,看着张鹤龄道:“你觉得这个情形下,我还有唬你的必要?有这时间,我干点什么不好?”

说罢,又转向张延龄,点头道:“具体的章程,得要你们二位确定了意向才能说。否则不是瞎耽搁功夫吗?要不你们哥俩儿先商量商量?”

张延龄便急切的看向兄长,催促道:“哥!”

张鹤龄沉默下来,伸手端起桌上倒满了的酒盏,皱着眉头寻思半响,这才猛的一抬手将杯中酒饮了。随即重重往桌上一顿,看着苏默道:“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可偏偏苏默却是听懂了。笑眯眯的看看他,点点头道:“老大就是老大,倒也是个稳妥的。”

张鹤龄脸上便露出得意之色,斜眼瞥了仍是茫然的兄弟一眼,下巴微微昂起。

这优越感秀的。

苏默却不理他,提壶给两人又斟满了酒,这才开口道:“这活儿悦哥儿他们不好出面,我身量儿又不够。总要有个差不多的靠儿,才能震住那些魑魅魍魉。你们兄弟俩,自身名头响亮,身后的靠山也硬扎,最是合适不过。唔,白话点说,就是拿你俩来扯大旗,明白了吗?”

明白,太明白了!张鹤龄一点也没因为自己被利用了而恼怒,反倒是心下彻底放松了下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就他兄弟俩的能耐,除了这点身份外还真没别的拿出手的。苏默肯明言这点,便说明是真的诚心诚意了。

至于说苏默说张悦等人不合适出面,那肯定说的那活计怕是名头不太好听。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张大爷和张二爷的名声早就狼藉不堪了,哪还在乎再坏一点?银子!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吧,要咱们做什么,怎么做?”二张互相对了个眼神儿,张鹤龄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问道。

苏默微微一笑,凑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第683章:英国公的问对

“老大,干吗要跟那俩货弄到一块儿?那哥儿俩不是什么好鸟。”返回的途中,徐鹏举颇是埋怨的嘟囔道。

旁边张悦也点头道:“大帅这次倒是没说错,哥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鹏举大怒,怒视着张悦叫道:“张小骚,你特么少来惹我啊。”

张悦一呆,疑惑道:“什么?你叫我啥?”

徐鹏举就得意洋洋的道:“咋的,就兴你们给我起绰号,不兴我给你们也来一个?怎么样,这名儿响亮不?”

张悦气道:“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那个什么小……小骚是什么意思?”

徐鹏举哈的笑出了声,目光瞟了苏默一眼,嘿然道:“这可是跟咱老大学的新词儿。老大说了,你丫就是个闷骚的,所以咱叫你张小骚错了吗?多形象啊。”

张悦听的傻眼,转头看向苏默道:“哥哥,你…….”

苏默连忙摆手,不认道:“咳咳,悦哥儿,你别听鹏举乱说,这跟我不搭噶。我的意思是说你少年老成,腹有锦绣。嗯嗯,就是这个意思。至于那什么小……呃那啥的,都是鹏举自个儿演绎的。”

苏老师毫无节操的出卖,打死也不承认。胖爷和众人便低下头偷偷的笑,连徐光祚都脸颊微抽,嘴角微微勾起。

张悦满脸通红,气急败坏的冲徐鹏举冲过去:“徐大帅,你特么敢这么编排我,爷跟你拼了。”

徐鹏举哈哈大笑着跑了,两人一追一逃,早忘了先前问的问题了。后面石悦看的目瞪口呆,摇头叹息道:“完了完了,咱家小公爷都开始称爷了,还学会骂人了,老爷怕是要气死了吧。”

旁边几个英国公府侍卫也心有戚戚,深有同感的连连点头。

前面胖爷驱马靠近苏默,低声道:“少爷,要不要我去跟着那俩货?两位世子所言,不得不防啊。”

苏默哂然一笑,摇头道:“不用。那哥儿俩不是好人不错,但却不是那种不上道的。更何况,说到家,他们只是追求利益罢了,倒是算的真小人,可比伪君子强的太多。”

胖爷便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他跟随苏默最久,对苏默有着超乎寻常的崇信。既然苏默说无妨,那便肯定无妨了。

前面徐鹏举和张悦二人打闹的身影又转了回来,两人都是帽歪衣斜,哪还有半分贵公子模样?整个队伍便都欢乐起来,一路笑声不断。

一直到进了英国公府门前,两人才算是消停下来。徐光祚带着自己几个家丁跟苏默告辞,如今都在京里了,他们自然不会再像在武清那儿住到一起,否则就太惹眼了。

魏国公虽然不在京中,但却也在京中置办了宅院。徐鹏举便也一起告辞,约着来日一起去迎使团和图鲁勒图。

苏默笑着应了,两下里便在门前分了手。待到回到后院,杏儿迎着,伺候着他洗漱一番,便将将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有下人过来通报,道是英国公请苏默往前厅一起用饭。苏默说好,打发了下人走了,又嘱咐杏儿看好了家里几个兽类,莫使它们闹腾的太过。

自从大尾巴熊和狼王来了,鼯鼠多多也不跟着杏儿了,整日介便在卫儿和小七的带领下满世界的疯玩,那叫一个闹腾啊。有时候玩的兴起,连饭点儿都要耽误了,还得人去满处找回来。

杏儿笑着应了,苏默这才起身出了门。张懋让他去前面一起用饭的意思,苏默自然是心知肚明。这一天下来他没少惹事儿,怕是老头儿这会儿不定怎么心中惴惴呢。叫他过去问问,自也是题中之义。

待得到了前厅,果然屋里只有张氏父子两人,其他下人一个都不见,却是为了说话方便,早被张懋打发了出去。

苏默先是问了安,这才在张懋的笑应中落了座。只不过古人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张懋虽是武人,但家教森严,这个规矩也是打小守过来的。

爷仨安静的用过了饭,待到苏默放下碗筷,张懋让人来收拾了桌子,又端上了茶,这才问起今天的过程。

傍晚时,张悦回来后其实已经大体说了一遍了。可是有些事儿,便是张悦也说不清楚,张懋只得亲自听苏默说说。

正如苏默所料那样,老头儿对今个儿一天的事儿,早得到了消息。听说苏默竟然跟张家兄弟俩凑到了一起,虽心下有些猜测,但终是心中不大拿定。

“默哥儿是想立旗?”张懋听完苏默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张口问道。

所谓立旗,大抵就是自个儿分户独立的意思。

苏默笑道:“伯父想多了,也谈不上立旗。咱们两家虽然是世交,但小侄此刻已然不是单身一人了,这一大家子,终归不能一直占着伯父这里吧,终究不是那么码子事儿。还请伯父多多体谅。”

张懋唔了一声,点点头却没多说。苏默的说法他当然明白,苏张本是两家人,若只苏默自己倒也罢了,暂寄他府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如今杏儿等人也在这儿,还有楚玉山和数百蒙家老卒,那便确实不太合适了。这个不合适不单单是对他英国公府而言,也是对苏默自身不好。

这个时代,讲究的个好男儿当顶起门户来。苏默今年已经十七了,虽尚未及冠,但既然有了妾有了仆,那便等若是成人了。如果再寄人篱下,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你就那么看好后宫?其实陛下对你也是甚为期许的。”沉吟了一会儿,张懋又缓缓开声说道。

苏默今个儿主动邀请二张的举动,表面上是在拉拢二张,实则却是在对张娘娘示好。这其中隐含的意义,张悦或许年轻看不透,却如何能瞒过张懋去?

只是张懋却有些想不通,眼下弘治帝既然表现出了那么强烈的招揽暗示,苏默又何必非要舍近取远,去讨好后宫?有了皇帝这个最大的靠山,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而且一个操作不好,反倒容易落下把柄,被人攻讦勾连后族,图谋不轨。

苏默心中暗暗苦笑,他倒是想只靠着皇帝呢,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位弘治帝是个不长命的呢?最多再有个三五年,或者是七八年吧,这位以仁善中兴而闻名的皇帝便会一命呜呼了。

而且,这还是原本历史的记载。可谁又能知晓,有了他这只蝴蝶的乱入,历史会不会改变?如果往好了变还好说,可要是变的更坏了呢?到时候他又能靠谁去?

别说那位正德天子,嘞了个擦的,那位爷可是有名的不着调、不靠谱。要是指望他,怕是到时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按照历史的记载,正德天子是落水之后,寒邪入体不治而亡的。可尼玛那是一位帝王啊,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能不慎落水,这事儿要说没有猫腻,傻子才会信呢。

而且就算是真的不慎落水,可尼玛区区一个因落水受凉就直接给病死了,那岂不是在瞪着眼胡说八道?骗鬼呢吧。

如果苏默不了解内情,或许在刚穿越过来时,还会被蒙蔽一二。可是在见识了刘长风这位太医的医疗水准后,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已是有了清晰的判断。

或许后世一些真正的疑难杂症确实治不了,但绝不会连一个普通的感冒发烧都治不好。更不要说,治疗的对象是一国之君了。

所以,正德帝之死,绝不像历史记载那样简单。甚至,便连弘治帝的死,都大有蹊跷。

而这两代君王的接连离奇死亡中,唯一坚持下来的,纵观朝野内外,唯有那位娘娘得以保全。其他无论是内阁大臣还是厂卫勋贵,二十年间死的死、走的走,最后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整个中兴之臣凋敝殆尽。

这种情况下,苏默不先占个先,跟那位娘娘提前打好关系岂不是傻了?更何况,他也确实是看透了二张的本质,觉得那俩货确实还有抢救的希望,这才动念拉这两人一把。

只不过这番心思,他又如何跟英国公明言?此刻听张懋问起这话,踟蹰一会儿,才含混的道:“人无近忧必有远虑,能多准备些总是好的,您说对吧。”

张懋捋着胡须的手猛的一顿,脸色就有些变了。他老而成精,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波谲云诡,哪会听不出苏默话中隐含的意思?

旁人或许不晓得,可他却是看的清楚,当今圣上的状况,远不如表象那般好看。以他武人的修为,心中早有所疑虑,皇帝眼下的身体,就如同在不停的压榨似的,那是一种极其伤害根本的透支。这样发展下去,很难说哪一天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然而这些事儿实在太过诛心,便是他往日也不敢多想多思。这个少年小小年纪,身又不在朝中,根本连皇帝的面儿都未见过,又是如何看透的?

想到这儿,张懋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待要张口再问,忽然心中一动,目光在儿子张悦满脸迷茫的脸上扫过,生生又将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出使蒙古的使团,后天一早便会回来了。”沉默了半响,张懋再开口,却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冷不丁的说出了这么个消息来。

苏默一鄂,但旋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笑着点点头。

张懋眼底便闪过欣然之色,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后而去。临到门口时,忽然又脚下一顿,头也不回的道:“默哥儿既然看的长远,那便放手去做。唔,带着你兄弟一起,万事,自有老夫给你撑腰。”

说罢,再不停留,不多时便已转到后面去了。

堂上,张悦脸上迷茫之色更重,完全搞不清究竟怎么回事。苏默却是微微眯起双眼,仔细的咂摸着老头儿的话,渐渐的露出了然的笑容…….

第684章:宁王

就在苏默与英国公对答的同一时间,京城里一处大宅的门外,二张兄弟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仰头看看那高大的门楣,脸上露出复杂纠结的神色。

宅子里的门房早看见了两人的车驾,连忙迎了出来,一边唤人来帮着将车驾从侧门赶了进去,一边哈着腰请两人入内。

两兄弟却并未马上进入,相互对望一眼,脸上踟蹰之色更浓。张鹤龄摆摆手,示意那门子自去。门子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默默的退回门里。

外面,张延龄焦躁的搓搓手,对还在沉吟不决的张鹤龄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倒是进不进啊?你可想清楚了,这要进去了,可就难回头了。那可是几万两的进项啊。”

张鹤龄脸上也露出烦躁之色,低声怒道:“你个夯货,吵吵个甚!这般大声,生怕他们听不到怎的。”

张延龄便悻悻的,声音转低了些嘟囔道:“都到了人家家门口了,还怕什么听到听不到。”

张鹤龄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沉声道:“咱们,进去!”

张延龄大惊,急忙扯住,急声道:“老大,你可真想清楚了。”

张鹤龄叹口气,转头看了兄弟一眼,低声道:“如你所说,咱们来都来了,还能不进去吗?就是之前的事儿,也总得有个交代不是。”

张延龄气结道:“可是…….”

张鹤龄果断摆手,打断道:“没什么可是。咱们便是进去了,究竟如何说也在咱兄弟自己。可若是不去,不但是平白得罪了他们,岂不也弱了咱兄弟的名头?不必多言,且见机行事就是。”

张延龄稍稍松口气,深深看了兄长一眼,这才艰难的点头道:“你 心中有数就好。要我说,凭咱家娘娘的面子,也不见得真怕了他们。说到家,他们虽显贵,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些被圈养的…….”

“闭嘴!”他话尚未说完,张鹤龄便猛的色变,厉声喝断。随即紧张的四下瞅瞅,见没人听见,这才轻松口气,转头低声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些话岂是你我能言的。行了,听我的没错。进去后,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张延龄撇撇嘴,却也终是有所顾忌,勉强点点头应了。

二人整了整衣衫,并肩迈步跨进门中。门子哈着腰,直到目送两人背影去远,这才缓缓直起身来。略一沉思,招手唤来另一人替着自己,然后转身从另一条路向后跑去。

刚才他躲在门后,虽然没听清楚,但零星几个词儿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家主可是早有吩咐,要留心一切消息,尤其是显得异常的那些。这事儿应当算是异常的吧,可要早早报知一声才好。

入得门里的二张哪里知道,自己兄弟俩的一时迟疑,竟然早落到了人家眼中。此刻两人正满腹愁思,为了待会儿的面对头疼呢。

这宅子占地极大,两人足足转了两刻钟,才终于在一处厅堂前站住。

厅堂上此刻一片人声鼎沸,遥遥可见堂上摆了一溜儿小几,却是正在开宴呢。

张延龄撇撇嘴,嘟囔道:“一帮子混吃等死的废物。”

张鹤龄激灵灵打个冷颤,转目瞪了他一眼,这才一扯他袖子,拉着他一起往里走入。

“啊,张大哥和张二哥回来了。快,快快入席,这番却是辛苦了。”才进的门里,上首坐着的一个年轻人便笑呵呵的起身迎着,热情的邀两人入席。

堂上众人先是一静,随即也都纷纷附和着。只是那附和的模样一看就是虚应故事,显然不过是给那年轻人面子罢了,却不是真的看重二张。

在那年轻人身边,鲁王世子朱阳铸俨然在座。此时倒是与旁人不同,对二人的到来显得多出几分真心来。

二张兄弟心下有数,相互对望一眼,都对上满面的笑容,抱拳和众人一一见礼,又冲那为首的年轻人和朱阳铸抱拳说声叨扰,这才在刚摆上的一张小几后面坐了。

张延龄别扭的在履席上扭动了几下,暗暗撇嘴不已。这些个穷酸,整日介就是装模作样,非要附庸什么风雅,追求什么汉唐古风,弄的什么破席面儿,好好的桌椅不坐,却要搞什么跪坐,真是作践。

他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便不由的流露出来。朱阳铸是个草包,又心中有事,自然没有注意到。那个为首的年轻人却是看的清楚,转身回坐之际,原本满含笑意的眸子中,瞬间闪过一抹恼怒和不屑。

“怎么样怎么样,这趟过去可教训了那小子?”两边刚坐定,朱阳铸便迫不及待的探身问道。

张延龄仍自纠结坐的不舒服,听问却是翻了个白眼理都不理。张鹤龄却脸上微一抽搐,犹豫了下才叹口气,苦笑道:“别提了,殿下,此番我兄弟可是让你害苦了。”

朱阳铸一呆,随即面色一变,失声道:“怎的,难道那小子真狂到如此地步,连你二人都降不住他?莫非他不知道你们是娘娘的亲弟?”

二张相互对望一眼,心话儿,咱降人家?咱是被人家降好不好。娘娘的亲弟又如何,跟三家国公联合的势力比起来,屁都不是!

只是心中这般想着,话却是决不能这么说的。张鹤龄脸上做出难堪之色,摇头叹道:“他倒是知道咱们的来历,可架不住他身后的背景也不小。此番咱们没能达成目的不说,反倒是大把的倒贴了出去。殿下啊,你给的信息可是坑死人了。那小子背后哪里只是英国公一家,分明是英国公、定国公还有魏国公三家啊。你你……唉!”

他掰着指头,挑着能说的,把事儿大体说了一遍,到的最后以深深的一叹结束。面上满是悲愤之意,暗地里却是拿眼偷偷瞄着那为首的年轻公子。

朱阳铸脸色难看至极,对张鹤龄的抱怨没半点反应。张家兄弟难受不难受他才懒得多问呢,他只关心自己的面子有没有找回来。当日苏默竟敢当街忤逆他,还指使下人打了他的护卫,让他颜面落尽。这事儿,如今已然传遍全城,让他成了一众龙子龙孙们的笑柄,每每想及这点,便让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苏默才解气。

这二张兄弟的一处宅子被苏默看上的事儿,正好被他前日得知,在有心人的提点下,当即便想拿过来做做文章。

二张在他心中自然屁都不算,可这两人却是皇后张娘娘的胞弟,这个身份却是非同小可。他原想着,便是达不成羞辱苏默的目的,至少也能搅合黄了苏默购宅的事儿。

本来嘛,买个宅子不算什么大事儿,即便真给他搅合黄了,对苏默也不见得有多大关碍。可与他而言,只要能让苏默不舒服,他就开心、就解气,却也不去顾及究竟实惠有多大了。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如此。二张兄弟不单没能如愿,竟还被逼的低头服软,差点赔房子赔地的狼狈而回,真是两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

他不屑的扫了二张一眼,却把目光看向上首的年轻公子,苦恼的道:“王兄,你这计策不灵光了,可还有别的法儿没?你放心,但教能让小弟出了这口恶气,必有厚报!无论何事,小弟无有不允。”

那年轻人本听了张鹤龄的话后,正自若有所思,听到朱阳铸这般一说,顿时回过神来,摆手不乐道:“十王弟这是哪里话来,宁、鲁二系同根同源,向来交好。你受了欺负,为兄这做兄长的岂能坐视?说什么报答却是远了。”

这年轻人竟然是当代宁王,若是苏默在此,怕是定要立即瞪大眼睛了。对于整部明史,怕是最让人耳熟能详的,除了太祖、成祖外,便是这位宁王了。

后世许多小说影视,都曾以这位主儿为原型演绎过。比如后世许多人耳熟能详的《唐伯虎点秋香》中,那个出场不过几分钟,但一看就满身“逗二”,来不来就喊着要发飙的宁王,说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而历史上,宁王朱宸濠正是于弘治十年继承王位的。而在此次弘治帝下旨各家藩王世子入京争取蒙古公主后,朱宸濠是唯一一个已经承袭了王爵,而年龄又正当时的。

所以,当众龙子龙孙齐聚京都后,朱宸濠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众人的头羊。这既是体现了阶级的分明使然,也是因着宁王一系经营良久的积累缘故。

正是这种历年的积累,才使得后来朱宸濠有了造反的底气。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朱宸濠却还只是个新嫩。虽然也如父祖辈一般,心中暗有不轨之意,但却尚未敢如十余年后那般明目张胆。

但这却不代表着他就肯老实了,正如此次二张事件,背后为朱阳铸出谋划策,制定让二张去抗苏默的主意,便是出自他的手笔。至于说他是真帮着朱阳铸出头,还是另有谋划,则只有他自家知道了。

朱阳铸的鲁王一系,最早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子的封号。而宁王则是第六子,故而才有了朱宸濠此刻“十王弟”的称谓。

此刻听了朱阳铸再次的哀求,朱宸濠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会儿,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眼神一凝,瞄向了屏风后的一处侧门处。

那里,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人的脑袋刚刚缩了回去,脸上又是震骇又是惊恐之意…….

第685章:后悔

钱宁站在朱宸濠面前,微微低着头,虽然竭力保持着平静,但身子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终究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紧张。

在他身后,小手巾忠儿早已吓的趴伏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对于他而言,大太监李广已经是天一般的人物,而眼前这位却是一位藩王,比李广更不知尊贵了多少倍,如何能不让他害怕。

有人说了,太监这种物种,整日里就生活在皇宫内院里的,每日里所见的都是皇帝皇后的,怎么可能碰见一个外来的藩王就吓成这样?

其实不然,别说忠儿只是一个根本不入流的小手巾了,便是如李广这般大太监,也不会经常看见皇帝。除非像杜甫那样的随侍跟班,又或者翰林侍读、起居舍人这样的近臣,否则便是内阁大臣都不可能做到每天都能见到皇帝。

也正是如此,李广才心兹念兹的觊觎杜甫的位置。也才有了许多桥段中,多数坏事儿总是与皇帝身边的太监、侍从有关。因为这种人虽然身份卑微,但架不住离着天子近啊,他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后宫的后妃们的能量都大。说不定那句话,就堪比枕头风还要有威力。

而像忠儿这样的最底层杂役,别说皇帝了,除了他伺候的李广外,甚至连许多大太监都从不曾见过。他的人生便只有那个小院子,经年累月看到的,便只是头上的那一方天空。

幸运的是,他机缘巧合的认识了钱宁,这让他比其他的小监们,总算是多出了几分亮色。从此他得以走出了那个小院,多了那个避风巷般的假山石林,也多了一份友情。

然而,谁又能知道,这于他而言,真的是幸运吗?没人知道,至少现在没人知道。

而今日两人之所以在这里出现,正是源于那日两人在石林里的密谋。

钱宁因着年龄的缘故,又有他养父钱能的照拂,不但在宫里自由许多,也因此消息灵通的多。由此,自然便知道了皇帝下旨,令诸王子侄入京的事儿。

而更巧的是,他还幸运的接触到了一位极好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性子极是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的,便是如他这般低下的小人物,也从不轻视半分。

不,那已经不能说是不轻视了,简直就是投缘。是的,那个大人物就是这般说的,投缘。每次见了他都是笑眯眯的喊他“小钱”,时不时的还塞给他些好吃好玩的物件。

虽说钱宁能感觉到,这位大人物对他似乎并不是真如他所言那样,只是单纯的投缘,更多的,似乎是想通过他了解一些太子的事儿……

好吧,钱宁每每思及此事,总是立即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他和太子混的再熟,但终归是上下有别,远未到亲密的程度。即便是真有人别有用心,又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若真是要打探太子的隐秘,远不如去收买刘瑾那几个更靠谱。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相信,这就是投缘。

而也正是因着这份投缘,才让他在得知了好朋友忠儿的难处后,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带着好朋友来向那位大人物求肯,若是能让大人物看中,将忠儿收了到身边伺候,那李广的阴影便也就再不能困扰忠儿了。

至于说那位大人物有没有这个能力,钱宁毫不怀疑这一点。因为,那位大人物不是别个,正是眼前这位宁王殿下。

堂堂宁王殿下,看中一个小太监,要过去伺候,这事儿简直太简单不过了。李广便再如何势大,也绝不敢放半个屁出来。

而如果这事儿办成了,不但能解决了好朋友的难处,还能将自己的人脉延伸出去,等若是日后多了一条路。养父钱能在日时,时常嗟叹自己的路子不够宽,要不然也不会最终只落得个仅以身免的下场。

昔日成化时,虽然大多数人都下场悲惨,但也有些人因为有人帮着说话,得以平步青云,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在钱宁小小的心思中,交往越多的朋友越好。如果能将朋友交到天下到处都是,那便可无处不可去的,再不用走养父的老路了。

而今天,正好宫里有个往各家世子送赐赏的活儿,他便积极的接了过来,然后拉了忠儿过来。想着,或许有机会央求一二,将这事儿给办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找过来后的时机那么的不凑巧,正好听到了鲁王世子和宁王的对话。从话里言间不难猜出,针对那个苏默的阴谋,竟然都是宁王殿下背后出的主意。

他对苏默并没多少了解,但是占着在宫里行走的便利,还是比外界更多知道些内情。貌似,听说圣上对那苏讷言颇有些看重,最近很有几道密旨下去,都是跟那个苏讷言有关的。

而宁王殿下,竟然在背后算计那个苏默,这……这岂不是在跟圣上打对台?这么一想之下,顿时就是一身的大汗。不知为什么,往日里宁王或有意或无意的,向自己问询关于太子诸般事儿的一幕幕,猛然清晰起来…….

钱宁现在还是太小,他犹自懵懂着,搞不太明白其中的意义,但这却不影响他天生的直觉。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颤栗,似乎自己被某个存在注视着,冷厉而阴森。莫名的巨大的危机感,如要铺天盖地般将他湮没……

他惊恐的想要躲闪,却不料终是来不及了。厅中宁王殿下精光闪闪的眸子望过来的那一刹那,注定了他再也无法脱身了。

“小钱,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不适吗?”眼前的宁王还是那么的温洵和熙,平易近人。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落在钱宁眼中,却只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可怖,恍惚间,似乎在那温和的背后,有一双毒蛇般的眸子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没……没,呃,多……多谢殿下关心,小的很好,真的很好。”他强自镇定着,明明想要表现的与往常一样,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嘴巴如同塞了个胡桃也似,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宁王就看着他,静静的一言不发。钱宁只觉得背后一道冷气直往上窜,那无形的压力,让他险险就要跪倒下去,将一切所思所想都和盘托出。

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行!一旦他真的那样做了,等着他的结局,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所以,哪怕他再如何不堪,也拼命咬牙坚持着。

他暗暗的催眠着自己,没有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所有的猜想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一个少年的胡思乱想根本不会成为事实,也绝对不是对王爷的恶意,自己不需要紧张,不需要害怕!对,不紧张!我不紧张!

他不停的在心底念叨着,额头上的汗一滴滴滚落下来,淌成了小溪一般。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恍惚中如同过了千百万年似的。

就在他眼看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终于,对面的宁王殿下展颜一笑,又再恢复了往日春天般的和熙,抬手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这小子,往日里那般跳脱,怎的今日如此老实?本王还当你改了性儿呢。说吧,你这么晚忽然跑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说着,目光斜斜瞟了一眼仍跪在地上发抖,却不敢抬头的忠儿。

忠儿虽然年幼,又特意换了一身衣裳,但是朱宸濠家中见多了太监,便是离着十里地都能闻出那股味儿,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个阉人?

只不过他只当是这个小家伙又是个自己去势,想要求富贵的,倒也没太在意。

这个时代,宫里没过几年,都会从外面收些杂役,许多穷苦人家过不下去了,便多有将自己孩子阉割了,巴望着能就此进去。虽然没了传宗接代的指望,但终归也是一条活路,好过在贫苦中死去。

而这种诡异的惨况,历代君王都有明令禁止,但却久禁不绝。此时还算好些,到的再往后辫子朝时,更是形成了全以这种阉人聚集的村落,可谓世间奇闻了。

朱宸濠心思深沉,自然早看出钱宁的不对劲儿,但他却另有打算,这才以目示意,给钱宁一个说话的台阶。

钱宁果然机灵,大松口气儿之余,抬手不自觉的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这才将宫里赏下来一些物件的事儿说了。待到说完这事儿,目光瞄了瞄被拉起来,仍显得畏畏缩缩的忠儿,脸上露出踟蹰之色,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

他毕竟是个伶俐的,朱宸濠可以不当回事儿的说跟他投缘什么什么的,那是上位者俯视下等人时的一种大度和宽容。便被人说起,也只能赞一声贤王仁爱;

可如果他真拿这话儿当真,跟一位王爷说什么投缘,那可就是不讲上下尊卑,狂悖无礼了。

当日他冲动之下,光顾着算计其中的得失利弊去了,就那么拍着胸脯承下了此事。可现在真事到临头了,却猛然省悟过来,自己区区一个下等人,又哪来的资格,去要求一位王爷关注一个小太监?

这话说不说的出口是一回事儿,说出来了能不能办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而且,一旦忠儿的身份表露了,一切便再无挽回余地。宁王若真是顾着自己的周全还好说,那样最多就是个不允罢了;

可如果实情不是那样的,宁王一旦翻脸,那自己和忠儿两个,就都别想着再活了。要知道,宫里的太监也好,宫女也好,还有杂役侍卫等等,都是皇家的家奴。

一个家奴,竟然想着自己挑主子,这简直是胆大妄为,悖逆扛上的大罪!而宁王是什么人?说一千道一万,那还是皇家朱姓之人,他又凭什么为了一个家奴,去做有违皇家规矩的事儿?

想到这儿,钱宁忽然再次冒出了一身的大汗,为自己的轻佻后悔不迭。

第686章:名士

世上如果有后悔药,钱宁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买一颗吞下。但是可惜,后悔药这个东西真心没有。

而他如果能如苏默般,早知道历史轨迹,明晓数年后的祸事,那此刻哪怕就此得罪了宁王,他也一定会先脱身出去。

望着朋友忠儿哀求的眼神,再看看宁王虽然带笑,但却越来越冷的眼神,这一刻的钱宁,终于还是没能坚持住。

这位宁王殿下平时看似谦和仁厚,但那是对己方人。可在对待敌人时,那却又是另一副面孔了。钱宁就曾听闻过,江西有个御史对宁王有些不满,曾上书弹劾过其罪。然而不等奏章送至京城,那御史便忽然失足落水而死。

而随着御史之死,那张参奏宁王的折子,自然便也无疾而终了。至于御史之死,朝中也曾大力查察过,但却毫无所得,最终结论就是一桩意外。

但是事件表面虽没有破绽,但是又如何能瞒的过聪明人去?只要稍一联系便能猜到其中端倪,细思恐极啊。

若说钱宁之前还只是拿这个传说当故事听,可此时此刻他却再不敢有半分怀疑。目下他只是个宫里的小杂役,跟一地御史相比,简直犹如微尘与沧海一般。

那么,一旦惹的宁王不高兴了,御史死得,他这个小小的杂役又如何死不得?御史死了还有人去查一下究竟,不管结论如何,总算还有个面子上的流程。

可要是他钱宁死了,怕是谁也不会去在乎吧。没有人会为了一条毫无价值的野狗的死,而去多费哪怕半分脑子!

而且话说回来,事情已到了眼前,他就算想退缩,心中也着实没把握能骗得过这位王爷。而一旦被识破自己妄图瞒骗,那后果,钱宁便是想想就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

没奈何,当下便吞吞吐吐的将事儿说了。只是紧张害怕之余,原本几句话的事儿,竟是生生说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待到说完,已是浑身出了一身的大汗,却是不知为何,忽然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觉来。

朱宸濠静静的听着,待到听完也是不由的面色古怪起来。旁边那个小太监,竟然是宫里李广的身边人,这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了。

而这个钱宁竟然天真到想要找自己来解决这事儿,也是让他不由的暗暗发笑。难不成这小家伙真把自个儿当盘菜了?

唔,且等等。这个忠儿的身份是宫里的,那对于此番自己的谋划,会不会有些帮助呢?

想到这儿,他原本带着三分戏谑的笑容忽然变得真诚了起来。

“唉,你这小子,原来就是这么点儿小事儿,这又有什么可紧张的?成了,这个……呃,是叫忠儿的吧?嗯,留下吧,本王府上身边正好缺一个跟班跑腿的小厮,他看上去倒也老实本分,看在你的面上,这份差就与了他便是。”朱宸濠微笑着说道。

忠儿福至心灵,大喜之余抢先跪倒,连连磕头相谢。

钱宁却是目瞪口呆,一时竟不敢相信这事儿真就成了。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他不由的动摇起来。

可就在他咬咬牙,抛却心中纷杂的思绪,也要下跪叩谢之际,猛不丁却忽然看到朱宸濠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登时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原先那点念想再也不存半分。

如果说这件事办成了,他又或者忠儿兴奋都在情理之中,可只该收获感激的宁王,却是来的哪门子兴奋?这其中,必然有诈!

这且不说,钱宁整日在宫中行走,年纪虽小,却不知早见识了多少阴暗诡谲。就在刚刚那一刹,他分明还感到了宁王眼底的兴奋中,透露出一种残忍冷酷的味道…….

他勉强保持着面上的不动神色,再次下拜谢过,一颗心却只一劲儿的直往谷底沉去。转头看看此刻已经欢喜的满脸泪水的忠儿,忽然觉得整个人如同掉落进了冰窟也似。砭骨的寒冷之中,还有着说不出的歉疚和心痛。

他神情有些恍惚,后面几乎都不知道怎么出的宁王府,整个人如同失了魂儿一般。

忠儿当然就此留下了,有宁王的牌子说话,李广那儿压根不会有半点意见。可是,这对忠儿来说,究竟是福是祸?钱宁几乎是逃也似的奔跑起来,完全不敢去多想多思。稍一多想,脑海中便会不其然的浮起那一刻宁王那眼中的兴奋,那似乎是一种带着血色的兴奋……

宁王府中,让人带忠儿下去安置,朱宸濠转头又看了看钱宁离去的方向,脸上若有所思着踱步回到房中。

前面的宴席已经结束了。朱阳铸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复,有些怏怏不乐,最终只能悻悻而去。

二张兄弟也走了,他们巴不得这事儿就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要知道,下一步他们可是要发大财的人,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呢。

依据苏默所言,如果真的将那活计干起来,两人几乎立刻就能脱离一穷二白的窘地,大步迈入大明顶级豪富的阶层。这事儿想想就让两人兴奋的直打抖。

房外脚步声响起,门帘一起,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负手而入。看到端坐椅子上的朱宸濠,连忙拱手作揖见礼。

朱宸濠也是脸上神色一整,起身一本正经的回礼,恭声道:“若虚先生辛苦,可有什么收获?”

若虚先生微微一笑,伸手一撩衣襟,笑着道:“殿下且安坐说话。”说着,自己却先落了座,竟是毫无半分客气。

而朱宸濠也没有半分怪罪他谮越之意,显然两人平时相处便是如此。也由此看出,朱宸濠对这位若虚先生的倚重和推崇。

而此时若是有朝中之人在此,也定要又是震惊又是释然。震惊的是,绝对想不到这位若虚先生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释然的则是,以若虚先生的身份名头,确实也当得朱宸濠如此的礼遇。

那么,这位若虚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若虚,不是名,而是字。此人姓李,名士实,字若虚,江西丰城人。成化二年,高中进士及第。随即得授刑部主事,后又迁员外郎、郎中,出任按察副使提学江浙。

之后经年,累功拔擢山东布政使司,进右副都御史,召任刑部侍郎。

弘治五年十月,以右都御史巡抚勋阳,至来年,也就是弘治六年十一月,终授理南京都察院事,可堪为一方大员。

以上若看做是李士实的官路成就,那与李东阳、萧显同称三名士,就是他在士林的地位了。

三人曾玉堂联句《咏六安茶》:“七碗清风自里边,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避清欢。何时一酌中霖水?重试君漠小风团!”一时谓为佳闻,在世面上广为流传。

而其人更是工诗、善画,尤以书法闻世。其书法自成一家,世人称其瘦、险、丑、怪,极是有名。之后其时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都曾收藏过他的作品,哪怕是因其犯了事儿有牵连之危,也宁可偷偷改了题跋也要留藏,可见一斑。

就是这么一位名声赫赫的大儒,却与此刻身处一位藩王的府中密室,如何能不让人震惊莫名。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若虚先生显然并无丝毫感觉不妥的觉悟。听闻朱宸濠问起,脸上笑容略略寡淡,嘿然道:“确是有些猫腻。那苏讷言显然是许了二张不少好处,这两个人,信不得了。”

朱宸濠眼神一缩,急问道:“先生可曾问清楚,究竟是何好处?约有几何?”

李士实闻言微微蹙眉,不悦的斜了他一眼。朱宸濠省悟,脸上讪讪的,强自辩道:“先生莫怪,小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呵呵,只是好奇。”

李士实望定他不说话,直到看的朱宸濠有些坐不住了,这才轻声一叹,正色道:“殿下既有鸿达之志,便当克己制欲,万不可沉迷小道!银钱虽好,但若殿下能光复祖上荣耀,天下万物亦可予取予求,岂不胜眼前区区小财万倍?还望殿下慎思之!”

朱宸濠面红耳赤,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一礼,慨然道:“小王受教了,自当谨记先生所言。”

李士实这才面色稍缓,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这才沉吟道:“殿下方才所问,某也试探过了。可惜,那两个夯货本就是无能无才之辈,根本说不清楚。只是听上去倒是与时下诸行业多有廻异,想来,便是那苏讷言的手段了。唔,倒也不须多费斟酌,左右不过哗众取宠,引人舍财罢了。且由得他们去,若日后有需,自有道理。”

朱宸濠迟疑了下,随即便点头应是,欣然接纳。在他眼中,皇帝也不过尔尔,又遑论只是皇后的两个不成材的弟弟?至于说苏默,哈,一个区区下贱蒙童,若失了帝后的扶持,跟只蚂蚁没什么两样。他只要抬抬小手指,便可轻易碾死。

正如李士实所言,现在还只是刚开始,自己便得了来还要费神经营,哪有等其发展丰腴之后再来宰割趁手?便只当养猪了,待到猪肥壮了,只来收割便是。

这么想着,遂放下此事,又把适才钱宁和忠儿之事拿了出来。待到说完,这才低声道:“以先生之见,此事上可有作为?”

李士实不答,微阖着双目沉思。

朱宸濠也不催促,只安静的等待着。半响,李士实张开双目看向他,淡然道:“殿下有何想法?”

朱宸濠微微一笑,探过身去,低声说了起来。

第687章:名仕会所

韩杏儿端着一个托盘,迈步走进了苏默的小院。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肉粥,这是她亲自看着熬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熬好的。

苏默打从昨晚回来就开始忙活起来,写写画画的,还时不时的念念有词,还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不知在搞些什么。

起初韩杏儿还以为他来了兴致,要作诗赋词呢。但后来瞅个送茶的档儿进去一看,却见满纸都是乱七八糟的图画,还有些鬼画符般的符号,愣是半天没看懂。

有心要问问,但见他如魔怔了似的,眼神儿压根就没注意自己进来,只得无奈作罢。

直到后半夜时分,才终是好容易劝着他歇下了。想着这人忙活了大半夜的,身体怕是要受不住的,便一大早的起来煮了这碗肉粥送来。

到的门前,却见前屋里,小丫头腊梅趴在一张小杌子,上睡得跟只小猪似的。因为趴着的缘故,一张小脸一边都压扁了,以至于把张小嘴儿压的凸出起来,随着呼吸时不时的发出轻轻的哨声。

韩杏儿不由的摇头苦笑笑,先是侧耳听听里间,不闻半点声息,似乎苏默也还没起来。想想也是,昨晚睡得那么晚,估计不到午时是醒不来的。

她和苏默早在武清就熟悉无比,自是知道苏默的习性。别看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很是随和,但有一点,就是千万别在他睡觉时吵到他,不然的话,这厮的起床气可是极大的。扰到他睡觉,能把脸臭上一整天。

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左右看看,从一边的小榻上取了薄被,给腊梅披上。这个季节,京城的早上还是挺凉的,小丫头这么个睡法,一不小心就会受凉的。

苏默回来后,张府曾要给他配个伺候的侍女,却被苏默婉拒了。五好青年苏老师虽然很想尝试下腐败的地主少爷生活,但是让他就那么大模大样的当着杏儿妹子的面儿,心里终归是有些别扭。

后来,还是杏儿妹子贤惠体贴,便将自己的侍女腊梅派了过来,每晚便在外间的小屋支了个小床,以便随时伺候着。苏老师装模作样的假意推脱几下,便也就臊眉耷眼的屈服了。

想着苏默当时那欲拒还迎的贼眉贼眼的样儿,韩杏儿忍不住噗嗤一声低笑出来。

对于苏老师的这种矫情,杏儿妹子颇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男子不能说个个都是三妻四妾,但是在富贵之家里,有几个贴身丫鬟的,甚至是早早就有了外室的不知凡几。这本是很寻常的事儿,偏苏默却好似很抹不开的样子,也不知他脑子里整天怎么想的。

韩杏儿想的出神,手下便稍稍重了些。腊梅在朦胧中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张开眼顿时吓了一跳,蹭的就跳了起来,张嘴就要叫出来。唬的韩杏儿赶忙捂住她的嘴,这才没喊出声来。

“杏儿姐姐。”腊梅彻底清醒过来,吐吐舌头,扭捏的叫道。做下人的上工之时,却偷懒睡着了,在规矩严的家里,那可是会被狠狠惩罚的。

小丫头虽然性子跳脱,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好在她跟着杏儿日久,知道自家姑娘是极心善的,并不会责罚她。不过由此讪讪的,却是不可避免的。

“嘘!”韩杏儿白了她一眼,赶忙在嘴边竖起手指,示意她低声免得吵醒里面的苏默。

腊梅缩头缩脑的点点头,转头瞄向里间,下一刻便顿时瞪大了眼睛。

里间的门无声的开了,苏默一脸迷茫的站在门边看着两女,眼中满是惊疑的神色。

刚刚韩杏儿拿被子给腊梅盖,结果腊梅却被惊醒过来。而后小丫头蹦起来要叫,韩杏儿怕他扰了苏默,又急着捂她的嘴。所以,此刻展现在苏默眼前的景象就是:杏儿妹子一手拎着被角搂着腊梅,一手竖起手指压在腊梅唇上,倒似是抚摸一般;

而腊梅则两手环抱着杏儿的纤腰,小脸儿因为沉睡刚起娇艳艳的、红扑扑的。更因为做错了事儿被当场抓到,再加上猛不丁苏默的意外出现而惊到了,那眼神中便满是羞愧和惊慌混合的神色。

同样的,杏儿妹妹也是一脸的意外和慌张,这画面…….实在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你们……”苏默张了张嘴,满面古怪的指了指二女,随后颓然叹口气,一脸了无生趣的低沉道:“好吧,真爱是不分性别的,我不会怪你们的。唉…….”

真爱是不分性别的……他不怪…….这是几个意思?韩杏儿和腊梅都是一脸的懵圈,茫然无措的相视无言。

眼看着苏默默默的转身进了屋,两女犹自懵懂半响,腊梅才一脸迷茫的转头看向韩杏儿,蹙眉问道:“杏儿姐姐,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韩杏儿晃了晃头,终于也回过神来。张张嘴想说自己也不清楚,猛然却一道灵光闪过,想起当年在武清时,苏默这家伙曾说起过类似的话,当时却是当做奇闻趣事讲的来着……

真爱不分性别,他不怪……

“哎呀!”韩杏儿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不由的霎时间羞红了双颊,如同被烫到了似的赶紧推开腊梅。

“啊,杏儿姐姐…….”

腊梅不防备下被猛的推开,更是不知所措,脸上整个一大写的懵字,尚自带着三分委屈。

“啊,腊梅,……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不是对你,是他!哎呀,这个混蛋!”韩杏儿快被气哭了,赶忙拉起腊梅,一边恨恨的顿足气道。

这个世上,若说最了解苏默的人,杏儿妹妹绝对可以排进前三之列。她刚刚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现在缓过神来了,又哪里不知苏默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两人?

什么真爱,什么生气,全都是骗人的。这个无赖子!亏得自己一大早心念着他醒了饿了的,他倒好,一见面就先欺负了自己一回,简直是太可恶了!

杏儿妹妹气炸了肺,也顾不上再安慰腊梅了,转身便蹬蹬蹬推门而入。

果然,一进门便看到一张大大的笑脸迎着,满是讨好谄媚之意,哪里有半点生气恼怒的意思?

“你,你混蛋!”韩杏儿心中委屈,眼泪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瞪着苏默那张笑脸,半天才憋出一句来。

这个时代,极是讲究贞洁淑娴的。即便是同性之间,苏默这个玩笑也有些让韩杏儿有些接受不能。

“哎哎哎,别,千万别哭!好好好,我混蛋,是我错,我给你赔罪了好不好?我这不是……咳咳,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瞅着真把妹子惹急了,苏老师果断萎了,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的陪好话。

万恶的旧社会啊,看把妹子们都*成啥样了?这放在后世的话,别说让妹子急哭咯,多半会招来一通追打,再加上一大捆的卫生球吧。遇上彪悍点的,怕是反击的言词比这不知要更犀利百倍千倍了。

唉,也是得意忘形了,怎么就忘了这是古代大明了呢?苏默一边好生哄着妹子,一边暗暗自我反省着。

他白天搞定了二张兄弟,昨晚辞别了英国公张懋回来后,便开始了设计大业。

话说两辈子加起来,苏老师这都是头次自己创业,心中自然又是激动又是兴奋,颇有些踌躇满志的赶脚。

首先就是会所的名字,必须要有个高大上的名字。嗯,名仕这个词儿不错。虽然在后世快要用烂了,但在这古大明时空,却是足够装13的了。

名仕,名士也,仕还有仕途之意。这年月,还有什么比仕途逼格更高的?这个名字,很明显就是名士汇聚,还得身俱一定级别官身之人才能进的地儿。而且念起来,也是朗朗上口,不错,就它了!

名字有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整个会所的设计了。这不单单是外部形象的设计,还包含了内部的装饰以及经营方向。

外部当然就是之前设想的苏州园林式的那样,而内部设计也得有些别出心栽之处才行。装饰装修什么的就不必多说,经营方向才是大头。

听张悦几个的意思,这会所一个不好就给整成窑子的行列里去了,这可不是苏默想要的结果。所以,要想扭转这个意识,内部经营的行当就很考究了。

首先,决不能如眼下那些雅园之类的那样,只搞些名妓在里面唱歌跳舞、以色娱人什么的。那样的话,即便苏默等人再如何辩解,还是终不免落了俗套。

当然,内里的服务人员还是要选靓女充任的。毕竟嘛,俊男美女永远是吸睛的所在,就算不以色娱人,也会让人心情愉悦不是。

那么,这个会所究竟要经营什么呢?苏默考虑了许久,决定彻底超越,或者说颠覆这个时代的桎梏。

从后世记载的历史中可知,一些高雅的贵族活动,多是需要极大的场地。比如狩猎啊、高尔夫啊什么的。

狩猎就不说了,那玩意儿放在后世可以说是猎奇,但放在这个时代反倒是倒退了。这个时代,打猎什么的,除了皇家的秋狩冬猎这种极高端的,寻常百姓们也有很多是靠山吃山,本就是以打猎为生的,可以说没有丝毫新奇的,反倒属于一种贱业了。

而即便是皇家组织的秋狩冬猎,也被许多士大夫所摒弃。士大夫们认为,那是一种奢靡耗费的行为。皇帝要是敢提出想去打个猎啥的,分分钟有无数人站出来死给他看。

所以,狩猎肯定不会有。而高尔夫,好吧,这种活动是从西方传来的,高雅是够高雅的了,可那场地就大了去了,而且还必须是要室外的环境才行。

就此时京城的环境,且不说根本没有地儿适合搞,便只是那草场就解决不了。更不要说,苏默前世只是个小教员而已,又哪里知道高尔夫具体怎么玩?

所以,那些个太高雅的、太超前的就不需要想了。最终,苏默想到的一种就是,保龄球!

保龄球需要的设施,后世那种正规的现在肯定不行。但是可以在那个基础上进行一些简化改造。最重要的是,苏默自己也曾玩过保龄球,对此道颇有些研究。这比弄高尔夫可简单多了。

嗯,主要活动有了,再添加些附属的。比如康乐棋,比如台球,比如麻将,诸如这些小型的,都可以列为分室进行。

在这个基础上,再把饮食搞起来就差不多了。然后期间穿插着搞些后世才有的活动,什么拍卖了,什么展览了,或者慈善捐助了等等,不愁这样还不出名!

盘算好了这些,苏默心情大畅。昨晚紧着忙活了半宿,在韩杏儿几番劝解下,最终弄好了个大概,才心满意足的歇了。

今个儿,因心中有事儿,难得的起了个大早。结果一出来就碰上那一幕,或许是昨晚想了太多后世的事儿,所以竟一时忘情开了这么个玩笑,却不曾想终是恶有恶报,惹来眼下这个麻烦。

唉,礼教之下的女子啊,是多么的可怜亦复可悲?只不过一个玩笑而已都如此模样了,或许只有那个草原上的精灵,才会完全不在乎吧。

苏默暗暗的想着,忽然就想到了图鲁勒图。那个爽朗婀娜的女子,明天就要到了吧……

第688章:出狱

出使蒙古的使团就要回归了,也意味着苏默在大明朝的第一次陛见就要来到了。

这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一个无上荣耀的事儿。但与苏默而言,却代表着无尽麻烦的起始。

按照正常讲,以苏默的年龄、身份,便是再等八辈子,也不会获得这份上殿面君的殊荣。但是钦差大臣却不同,钦差回归后,那是必须要去亲自面圣交旨的,哪怕他只是个副职。

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偏偏又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甚至连科举都不曾正儿八经的考过,却得到了如同状元、探花的待遇,你说能不让人嫉妒吗?

在嫉妒之火的燃烧下,可想而知,要有多少明枪暗箭即将袭来了。

然而苏默就算明明知道,却也只能被动应对。现在的他,非常需要这份荣耀。原因正如他费尽心机的去搞什么名仕会所一样,都是为了蓄势。

他要做的事儿太多、太大,唯有积蓄起足够的名声和势力,才能看到完成的希望。否则,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所以,哪怕此时此刻的境遇完全跟他的初衷相悖,他也只能无奈的被动接受,勉强自己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名仕会所的设计大体完成了,但是苏默却没时间去看着。他必须要做些准备,来应对明天的陛见。好在现在名仕这边还未真的展开,都是一些准备工作而已。有张悦和一帮兄弟的帮衬,再加上把二张兄弟拉上了船,倒也不须苏默多费神。

喝了杏儿妹妹的爱心浓粥,苏默便被带到了偏厅。在这里,他将接受英国公特意安排的礼仪人员,教授他一切入宫的礼节和规矩。

繁琐的礼仪要在一天里全部掌握,可谓时间紧、任务重。苏默如同扯线木偶般被折腾到过了中午,直到日将西斜之时,才勉强将这些礼仪记了下来。至于说做到,又或者是否能做到规范,苏默只能呵呵了。

好容易等到礼仪师父沉着脸勉强点头后,苏默狼狈的仓皇而逃。明明是初春乍寒的季节,苏默却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大汗,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一块臭肉了。

礼仪中不但包括许多动作,单就是那一身复杂的服饰,就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

如同撒了欢的兔子一般,从偏厅一路跑回小院,还不等进的院中,老远便急火火的喊了起来:“腊梅!腊梅!赶紧的,给爷打水来,爷要沐浴!”

小院里房门一开,腊梅探出头来,一眼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不由的小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大。

苏少爷此刻的形象实在太凄惨了,发髻也散了,头发被汗水粘的打着缕儿,帽歪衣斜的,脸上也是横七竖八的一道一道的。

至于为啥脸上会有这状态,很简单,这就跟后世上电视节目一样,都需要简单的化化妆啥的。

可是上电视化妆那是因为摄像的缘故,可在这大明朝,特么的不过是见个皇帝而已,至于整这些个吗?

答案是至于!古代的礼仪苛刻的程度绝对超乎你的意料。幸好苏默张的还算清秀白皙,若是碰上那些生的困难些的,单只这妆容都能刮下来和一个面团了。

原本的古代是不是也是这样,苏默真心不知道。但是眼下所在的这个大明,显然就是如此。苏老师表示恨不得只求速死。

小丫鬟腊梅被苏少爷的惨像震住了,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屋中却先抢出一人来,大叫一声便风一般的扑了过来,唬的苏默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脚蹬了出去。

噗通,唉哟!

来人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飞跌而出,痛叫声和落地声同起,老半天没爬起来。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报上名来!”苏少爷满脸警惕,一手拎着袍角,两腿摆着弓箭步,瞪着前方趴在地上努力往起爬的人形生物喝道,那叫一个威风凛凛,飒爽英姿啊。

好吧,如果形象不是那么狼狈的话……配合着他此刻的形象,再加上仓促间那句喊话,不知道的还当哪位唱大戏的角儿呢。

没法儿啊,这一天的蹂躏下来,满嘴的之乎者也,都快让苏少爷魔怔了。想也没想的就张口溜达出这么一句不着调的来了。

屋内稀里哗啦又跑出一堆人来,张悦、徐鹏举、徐光祚还有胖爷几个陆续出现。一眼看到眼前的情景,同时如石化一般。

“你们……我去,你们怎么会都在这儿?这家伙又是哪一只?”苏少爷姿势摆不下去了,慢慢放下戒备的架势,满面犹疑的看着众人。

这人是从屋里蹦出来的,屋里又都是自己人,那就表明此人肯定不是敌人了。可苏默表示,自己的确没认出来这人是谁。嗯,太抽象了。而且,太……臭了,简直比此刻的自己还臭!虽然看上去衣服什么的都是才换洗过的,但隐隐散发的那股子味儿,仍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胖爷一手捂脸,悄悄挨摸过来,轻轻拽拽他衣角,低声道:“少爷啊,那是你的好朋友唐公子啊。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救他出来吗?这咋一见面就先给了一脚呢?唉,可怜见的。啧啧……”

胖爷满脸悲悯的看着前面,终于是挣扎着支起上身的人,嘴里啧啧有声的叹息着。

我的好朋友?唐公子?!唐……

苏默满面疑惑,努力的回想自己哪个好朋友姓唐。下一刻,猛的反应过来,不由的瞬间瞪大了眼睛,脱口失声叫道:“唐伯虎?!”

前方那凄惨的人形生物身子一颤,努力的昂起头望向这边,一手向前虚抓着,颤声道:“苏……兄,何以……如此……待寅啊……”

停!

苏默脸儿都绿了,猛不丁的大喝一声。尼玛,一个大男人家的,哭哭啼啼不说,半趴在地上摆出这么个造型来,还有那眼神儿……我去,你特么那是什么眼神儿?要不要这么幽怨?这画风,实在是太美太凄凉,让苏默汗毛都竖起来了,完全接受不能啊。

“你……你你,你真是伯虎兄?”苏默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几步,仔细的凝目去看。

这人变化实在太大了,且不说没有了昔日半分的风流之意,甚至连面容似乎都苍老了足足十年都是少说了。

一个不过没见才半年多的人,忽然之间变老了十年,而且还体型也变化如此之大,瘦的如同一个骷髅也似,便是神仙也难分辨出来啊。

苏默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再次确认道:“你……我去,你咋变成这样了?人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该不是连男女都变了吧?”

这话说的,场中众人顿时如同天雷阵阵。

唐伯虎面容呆滞,直勾勾的瞪着苏默,嘴唇翕合着、颤抖着,只觉的无尽的悲愤委屈涌上喉头,竟是一时无语凝噎。

这尼玛还是那个自己的好盆友吗?假的吧,哪有这样的好盆友啊?一见面先给了一脚不说,自己都这般凄惨了,这孙子还如此嘲讽自己,拿着自己的不幸来开心。

什么还女大十八变,什么男女都变了……你大爷的!还有没有人性啊?

伯虎兄感觉忧郁成潮,简直对人生要彻底绝望了。想想这数月来,自己遭受的种种磨难,一时间不由的悲从中来,泪落如雨。

苏默有些傻眼,这咋就又哭上了呢?自己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

左右瞅瞅,收获了一堆的白眼和鄙视……

好吧,也许、大概、可能,呃,刚才的话是有些过了。可自己也不是有心的啊,这老兄确实变化太大了嘛。

苏默有些淡淡的忧伤,不过他还是决定大度的原谅这些人了。想想唐伯虎的遭遇,也确实是够悲怆的,变成这样子也是情有可原啊。

这么想着,脸上不觉露出怜悯哀戚之色,叹口气上前两步,扶着唐伯虎起来,却忽然又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哎呀好臭。呃,伯虎兄,咱俩这算不算臭味相投呢?”

唐伯虎身子一颤,悲声瞬间凝住。转头死死的看着他,只觉一口气涌上,翻身便倒……

………………………………………………

再次重新落座是在大半个时辰之后了。包括苏默在内,几人团团围桌而坐,看着唐伯虎两手舞成风车一般,狼吞虎咽的据案大嚼。

此时两人都又换了一身衣服,连着两次的洗浴,唐伯虎身上的味儿终于是淡了许多。

众人皆一脸沉重的看着埋头大吃的唐伯虎,眼中皆有哀戚之色,桌上气氛沉重。

苏默轻咳一声,拿起筷子给唐伯虎又夹了一个鸡腿,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张悦:“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儿?”

张悦目光瞟了唐伯虎一眼,微不可查的一叹,低沉的道:“说是佐证不足,且先放人出来。不过,舞弊一事儿影响太大,虽无证据证明唐兄有罪,却也没法证明其清白。所以…..”

说到这儿,张悦顿了顿,有些怜悯的看了唐伯虎一眼,却见唐伯虎完全如未听到一般,只是一劲儿的拼命往嘴里塞着食物,不由的又是一叹,继续道:“所以,死罪可免,但功名什么的却是再也不用想了。绌落士籍,发还归乡,永不叙用......”

第689章:争执

听着张悦最后一句话说出,唐伯虎原本狂吃还塞的动作猛的顿住。伸着筷子就那么僵在半空,满嘴塞得满满的食物不言不动,眼中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

众人看得心酸不已,均是默然不语。苏默虽然早知道这个结局,但是此刻看到他这模样,也是不由的心下黯然。

唐伯虎今年才不过二十九岁,连三十岁都不到,正是一个男子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可偏偏一场大祸横生,生生将他所有的希望隔绝殆尽。便是他再如何洒脱豪迈,此时此刻,又如何不潸然泪下。

这个时代,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种种语句可以看出,读书科举出仕,几乎是每一个人心中的梦想。

只有通过科举出仕,才算是出人头地,才能光宗耀祖。这种想法狭隘吗?是的,很狭隘。然而,这却是贯穿了整个时代的大气候,无法改变,不能改变,也无人愿意去改变。

尤其是对于唐伯虎这样的文人来说,断绝了仕途之路,不啻于一种毁灭了。这也是为何只是短短数月时间,他整个人的外形都憔悴的让苏默认不出来的缘故。

一个人的心死了,甚至比肉体消亡更彻底。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了。

“伯虎兄,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兄之大才,何愁不能别出机杼,立下一份事业?人之一生,除死无大事,好男儿当胸怀开阔,笑看云卷云舒,何须如此?”

伸手按着唐伯虎的肩头,苏默面色难得的端严起来,缓缓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看着他说道。

唐伯虎泪眼迷离的双目,终是渐渐有了一丝神采。嘴唇颤抖着,慢慢的,慢慢的,将口中的食物艰难的咽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嗫嚅片刻,却半个字都未说出。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但随即手上用力,使劲握了握他肩头,然后对着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

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劝解的好时候。这种事儿,也唯有他自己想通透了、想明白了才能过关。否则,任何人的劝解也是莫之奈何。

好在,苏默从后世知晓,这货后来终于是大彻大悟,闯下了一个鼎鼎有名的“风流才子”的名号,甚至不弱昔日的柳三变,倒也不须多为他担忧。

“咱们出去说话,让他自己静静。”苏默低声说道,当先站了起来。到的门外,又嘱咐腊梅,让人过来伺候着。

众人出了屋,转到书房落座。待到下人送上茶水退下后,张悦这才叹息道:“世事无常,这话我原本是没感觉的,但是今日见伯虎兄这模样,却是忽然觉得了悟了。”

旁边徐鹏举则一脸忿忿的道:“这算什么,既然无凭无据,那就该把人家该得的还给人家。何以竟一撸到底,忒也不公!”

张悦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眼,省悟到这是自家府邸,这才稍稍松口气,转头低喝道:“徐元帅,休得妄言!”

徐鹏举大怒,跳起来怒道:“什么妄言!我便是要说,陛下此举就是不公。朝中焉焉诸公都是瞎的吗?三位阁老号称中兴名臣、耿介之士,何以竟都三缄其口,放任此事?这哪来的名臣?谈何的耿介忠直!”

张悦大气,急道:“你……”

徐鹏举打断道:“你什么你!张小骚,你果然就是个闷骚的,真遇上事儿只是怕前怕后,没卵子的货,枉给咱武勋之家丢人。我呸!”

张悦气的脸都红了,霍然起身怒道:“徐鹏举,你少特么血口喷人!谁怕前怕后了,谁没卵子!你有种你上啊,你去找陛下给唐伯虎平了冤,爷就跪下叩头,服了你!”

徐鹏举也涨红了脸,叫道:“去便去,当爷不敢么?好叫你们看看,咱南京的爷们,终是比你们强,比你们更重情谊的。”

他这话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光祚也不由的变了色,霍然抬头看向徐鹏举,手却不自觉的摸上了腰畔的剑柄。

这两家,在昔日成祖靖难之时分成了两派。老大魏国公一脉,认为建文帝是太祖指定的继位者,才是正统。而当时的燕王朱棣,则是造反作乱、篡位谋逆的乱臣贼子。是以,不但在朱棣起兵后积极帮助朝廷平叛,还欲将朱棣当时留在南京的三个儿子扣下作为质押;

而另一脉,也就是当时的老幺,却是心向朱棣的。在他的暗中帮助下,先是将朱高燧等三个质子放走了,随后又不时将南京的信息偷偷传递给朱棣,终于使得朱棣知己知彼,一路直渡长江,杀到南京城下。

但就在最后关头,建文帝绝望于时局,于宫中举火*。临死前下令,让当时的徐家老大亲手处死了私通燕王的老幺。

正是因此,从此 大明多了定国公一系。也使得徐家分崩离析,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甚至连当时的燕王妃,都因此郁郁而终。

这里面的牵连恩怨,直到弘治初,在弘治帝的斡旋下才渐渐有所缓和。但是那份伤痕,却始终横亘在两家人的心头,难以磨灭。

如今,徐鹏举急怒之下,口不择言,隐隐有暗喻前事之意,顿时让徐光祚勾起了那份怒火。要知道,当日身死的,毕竟是他这一脉的先祖。而凶手,正是徐鹏举的祖辈。

徐光祚平日里少言寡语,他这猛一动作,顿时让张悦和徐鹏举都是一惊。徐鹏举固然是猛省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懊悔,面上却不肯放下面子低头。

张悦也是惊醒,恨恨的瞪了徐鹏举一眼,这边赶忙按住徐光祚,生怕他一个压不住,那可真就事儿大了去了。

“闹够了没!”就在三下里剑拔弩张之际,上首猛然一声断喝响起,让三人都是不由一惊。皆扭头看去,却见正是苏默面色铁青,阴着脸俯视着三人。

徐鹏举撇撇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终是没出声,只是将头扭过一边;

徐光祚却是紧抿着双唇,两眼中发出奇异的光,死死的盯着徐鹏举,对于苏默的怒喝浑如不觉。

与徐鹏举待苏默如兄不同,与张悦视苏默如家人也不同。徐光祚对待苏默的感觉,更趋向于朋友。除此之外,便就是因着传艺维系的那份情谊。

所以,苏默的怒喝,张悦和徐鹏举会在乎,徐光祚却是并不怎么太在意的。如果徐鹏举再敢炸刺儿,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与朋友间的友情相较,显然父祖的荣耀要更重一些。

“光祚,给为兄几分面子可否?都是自家兄弟,且消消气,坐下说话好不好?”

苏默当然能明白其中的关窍,当下也不理徐鹏举,只是尽量以温和的语气,向徐光祚抱拳说道。

旁人对他的情谊有异,他对旁人自然也是如此。徐鹏举在他心目中显然比徐光祚更亲近的多,所以,他可以对徐鹏举不假辞色,但是对徐光祚却是多出几分客气。

张悦在旁看的分明,心中不由有些黯然。他知道,如果真有一天,徐鹏举和徐光祚对上,苏默也必然是更倾向于徐鹏举的。这无关对错,全是苏默性情使然,却是让他不好置喙。

“行了行了,默哥儿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光祚你也别激动了。徐元帅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浑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并无他意,你何必跟他置气?”又说又劝的,好歹是将徐光祚按下。

这边徐鹏举倒是没再炸刺儿,只扭过头不说话。原本魏国公一系对前事也是有些愧疚的。这种情感延续下来,嘴上虽不说,但心中却是认的。

“好了,眼下这事儿已然如此,咱们自家兄弟便是打破头也改变不了什么,反倒让那些搅事的得意,那又何苦?唔,对了,伯虎兄是何时回来的,在里面可曾受了委屈?”苏默苦恼的揉了揉脑门,将话题转到唐伯虎身上。

之前一系列的事儿发生的太过突兀,以至于让他都没来得及深想。此时好歹算是静下来了,这才顾得上问起详细情况。

按照他之前的判断,要想救出唐伯虎,怕是要等些时日。至少在名仕会所开了张,借此积累起些人脉后,才能借势而发,推动朝廷放人。

然而他没想到还不等他动作,这事儿却悄没声的就此解决了。这也让他在惊喜之余,心中更多了几分凛然。

皇帝竟肯为此做出这种让步,那便说明想对自己索求的更多。一个皇帝的人情啊,那是一般二般的吗?苏默这会儿真是有些担心了,生怕自己这小身板扛不住啊。所以,尽量的问清来龙去脉和各种细节,也算是多有些准备吧。

听苏默说回正事儿,徐光祚和徐鹏举都克制了起来,将心思也转了回来。

“午时末,锦衣卫来人通知咱们去接的人。当时哥哥正在忙着,便也未曾惊动你。”还是张悦开口,向苏默解释道。

“咱们接人的时候,人早已出了诏狱,只是被安排在单独的牢房中,看上去也并未受刑。锦衣卫打从牟斌接手后,这方面倒是做的宽松了许多,极少有加刑之事,反倒是相应的照顾多了不少。这事儿,朝中多有所闻,因此对他多有推崇。想必,伯虎兄也是如此,哥哥不必为此担忧。”

苏默这才面色稍缓。

旁边徐鹏举忽然道:“你这意思,莫不是这事儿便如此算了?先是程大人,接着又是这位唐老兄,可不全都是因着老大的缘故?既然如此,老大若是就此忍了,岂不让人觉得咱们软弱可欺?传将出去,你们俩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是这事儿要是传回南京,小爷却是见不得人了。这且不说,今个儿这事儿要是咱们缩了,谁知道来日会不会再来一出?那下一个又会是谁?哼哼,反正我这话说到这儿了,何去何从,你们自思量吧。”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不由的一呆,全想不到一直顶着个草包的名头的他,竟然还有这么深究的一面。看来果然传闻不可尽信,任何人都不能光从表面小觑了。

而且经了他这么一说,几人也都猛地省悟过来,这事儿说不定还真有些别的猫腻,确实不可不防。便连徐光祚再看向徐鹏举的目光中,都有些缓和下来。

张悦紧锁着双眉,犹疑着看向苏默。他在三人中,隐隐有些领头的意思,但此事既然牵连到苏默身上,却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苏默的意思了。

苏默目光悠远,眼神中变幻不定。良久,才长长吐出口气,似自语又似回应,轻轻的道:“且不急,不急……”

第690章:迎

且不急是几个意思?徐鹏举不理解,但是再问,苏默却不肯多说了,也只得悻悻作罢。

他却不知,苏默就算要急也急不来。眼下的他虽看似游刃有余,无论是面对任何人都隐隐占得一丝上风,但真说到底,不过是狐假虎威吓唬人而已。

他现在是标准的外强中干,所谓势力背景,全是靠着哥仨背后的老爷子威慑而来。但要是正面对拼起来,且不说苏默不忍心推这几位老爷子顶到第一线上,就算可以,也是结局殊难预料。毕竟,这几位老爷子的位置太过敏感,很难预料乾清宫里那位至尊会有什么反应。

而苏默一直在蠢蠢欲动的不停试探,就是想探一下那位的底究竟在哪里,但显然那位皇帝陛下的厉害超出他的预料。任他使劲浑身解数,却自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这便好比孙猴子遇上如来佛似的,怎么跳也跳不出佛祖的五指山,只能乖乖雌伏。

所以苏默现在只能隐忍,慢慢积累,至少要先编织出一张差不多能自保的保护网之后,才能谈到帮助别人。

最终各人散去,俱皆归家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不亮,苏默便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迷迷瞪瞪的爬起来,却见张府上上下下都在紧张的忙碌着,又是悬灯挂彩又是水陆俱陈的。

喊着腊梅打了水来匆匆洗漱完毕,问起缘由,腊梅瞪着乌溜溜的眼仁看他:“爷不知道?”

苏默也瞪眼:“我该知道?”

腊梅吐吐舌头,歪头道:“这本就是为了爷准备的啊,二爷说,按理儿爷今个儿才算是真正回来的,那府里当然要给爷接风洗尘咯。咱府里这还是轻的,吓,外面可热闹了呢。听说今个儿有蒙古的公主入城,还有好多王爷世子也都会露面,大伙儿都去了城外瞧看呢……”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这个时代极度缺乏娱乐,像蒙古公主来访这种事儿,近百年来可是头一遭儿,哪能不让人们喜闻乐道?

况且,忽然一呼啦还有好多传说中的王爷世子们,也会同时出现,这种热闹更不是平时所能见到的。

此时的王爷啊世子啊什么的,就好比后世的那些高官一样,普通民众们与其完全犹若两个物种。人们总是会对没见过的事物表现出充沛的好奇心,那么急火火的去围观便也就是题中之义了。

好吧,苏默对此其实想的更恶毒。龙子龙孙,一听就是非人类,那么围观他们,许是跟看猴子啥的没什么分别吧,果然是吧。

想想当日曾见过的那位鲁王世子,傲娇的跟只小公鸡似的,却被人当猴子一般围观,却偏偏只能忍着的憋屈样儿,他就忍不住的欢乐,嘴角眉梢都不觉微微翘起。

正臆想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扭身看去,但见张悦几个在胖爷的引领下大步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徐鹏举老远便喊了起来:“老大老大,你要被围观了。哈,是这个词儿吧,围观?”

苏默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这倒霉孩子,会不会聊天啊?这刚刚还意淫着那些龙子龙孙被人当猴子围观呢,结果一转身自个儿也成猴子里的一员了……

香蕉你个巴拉的,你老大被人当猴儿围观你很欢乐吗?太没溜儿了!苏老大想发飙,这个小弟的*,显然很是任重道远啊。

然而不等他开口,后面张悦却抢先排众而出,拉着他便往前院跑。一边跑一边埋怨道:“哥哥怎的还在这儿磨蹭?使团离此不过半日之程了,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已经出城十里外相迎,哥哥必须在这之前进入使团队中,现下这时间可是急的紧了。”

好吧,自己果然也是猴子,逃不过被围观的下场啊。苏默有些悻悻,狠狠的回瞪了满脸欢乐的徐鹏举一眼:回来再收拾你!

马匹什么的早已准备好了,但只有胖爷随身跟着,庄虎等人却是不需要再露面了。偷摸的回去,动静越小越好,哪怕明知道是掩耳盗铃,面子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

街上果然很热闹,乌压压的放眼全是人头。头脑灵活的小贩们挎着篮子推着小车,在人群中如同游鱼般往来穿梭着,俨然个个都修炼了凌波微步一般。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南腔北调,合着噪杂的喧嚣声和香甜的气息,演绎出一副盛世画卷。大明中兴之相,在这一刻渲染的淋漓尽致,谁也想不到这种繁华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危机。也不会有人去想,这种繁华会不会如昙花一现,很快便会走向凋零。

苏默被众人拥在中间,顺着人群往外挤去,看着身边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听着欢声汇聚成的音浪,脑海中不自觉的却想到了上面那些问题,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触。

打从草原回归以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有哲学家的范儿了,总是会只觉不自觉的,脑中便兴起一些以前不会想到的问题。

此刻的他,便如脑海中的异能一样,似乎真的是以一种上帝视角俯瞰人世,静静的体悟着其中的喜怒哀乐、兴衰凋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使劲甩甩头,将这种莫名的情绪驱赶出脑海。他有些不喜欢这种状态,让他有种脱离了群体的感觉。

穿越者的内心是孤独的,但在经历了许多事儿之后,他已经从初时的疏离漠视,渐渐的开始真正溶入这个时代,融入身边的情感。可偏偏在渐入佳境之时,却莫名的又拔离了出来,隐隐有进入另一种疏离的境界,这让他有些莫名的担忧。

他却不知道,这正是他数次溶入神石后的后遗症。神石并不是死物,而是一种更高阶的生命形式。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凭着内心的警觉,硬生生切断了这种溶入,只怕他此刻早已去和老和尚嘉曼作伴了……

足足挤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总算是出了城。城外虽然也是人山人海,但比之城里却又少了许多。毕竟,朝廷组织了迎使团,当然不会不安排警戒和维持秩序的。

京中十二卫里,足足有三卫人马被调动起来。蒙古公主出使大明,这可是百年来从所未有之事,便是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更不要说,这位公主在路上还曾发生过被人掳走的事情。

大明朝廷若是在自己的京城外边,让这位公主出一点儿岔子,不用别人说什么,便是自己羞也要羞死了。华夏人最讲究个脸面,这种事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其发生的!

说是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出城十里相迎,但从城门处起,已能看到无数的兵丁顶盔掼甲,三五步间便有一个的延连出去。四下里还有无数斥候探马往来飞驰,巡哨警戒。

苏默等人堪堪往前走出五六里时,便被一队斥候拦下。当先的卒长满面森厉的喝令众人退回去,瞅那架势,若是胆敢牙根崩半个不字,那便定要这些人尝尝板刀面的滋味儿。

这尼玛哪里是兵嘛,分明就是劫道越货的路匪啊。

苏默冷眼看着,心中不由暗暗摇头。怪不得历史上大明朝的中兴之治只维持了短短几十年,随即便一落千丈的往毁灭之途上沉沦而去。就眼前这些兵痞的表现,后面能又勉强坚持了百余年的时间,简直就是奇迹。

应付这些人当然不用苏默出面,自有张悦、徐鹏举三位小公爷出头。

三位国公乃是武勋中最顶级的存在,国公的旗号一亮,拦路的卒长哪还敢有半分念头?指头也不搓了,眼神也不斜了,脑门子上那汗淌的,跟小河流水差不多了。

一连打发了七八拨拦路的斥候,前面已经能肉眼可见各色旗帜森立。再来阻拦的士卒,已经从卒长这个级别提升到了游击和都尉之类的。

这些个中高级兵头倒是没有意图索贿的,都是一板一眼的问明情况,然后便痛快的给予放行。到了这个高度,对于京中的一些高门高弟的情况大都有所了解,自然不会不知死活的去玩那些低级手段。

张悦打头,徐鹏举和徐光祚分护左右,沿着边缘绕开迎接的使团,一直又跑出五六里地才将将停住。

“哥哥,咱们便只能送到这儿了。算起来,使团现在离此不过二十里左右,哥哥马快,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可赶到。我等便回去等候,哥哥万事小心。”张悦就马上欠身抱拳说道。

苏默点点头也不多言,摆手示意自己明白。招呼胖爷一声,两人撒开缰绳,纵马向前奔去。

身后,徐鹏举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脸上忽然露出忧虑之色,低声道:“悦哥儿、冷脸儿,我怎么这心里有种不实落的感觉呢?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张悦和徐光祚对视一眼,眼中也是有担忧之色一闪而过。沉默了一下,张悦轻轻叹道:“该做的咱们都做了,我爹和定国公也在,接下来的事儿,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了。”

徐鹏举默然。

冷风拂过,扬起一片沙尘,前方的天空忽然变得朦胧一片,怎么也看不清楚。

张悦深吸一口气,回望了二人一眼,随即举鞭催马,沉声道:“走吧,咱们回了。”

说罢,马蹄展开,当先而去。徐光祚和徐鹏举对望一眼,也都纷纷拨转马头,叱喝一声,带着众随从紧跟而上,不多时便只留下漫天的尘埃飞扬。

而此刻,飞驰中的苏默也在快马加鞭,一再的催促着坐骑快些,再快些。他此刻,忽然极是想念那道火红的身影,恨不得她立刻就出现在眼前……

第691章:灾星归队

二十里地快马奔驰,不过转瞬即至,没用多久就遇到了使团的数队斥候。对于这位擅自脱离大部队的钦差副使,使团中人早已熟的不能熟了,自有人先一步折回报告。

不过片刻后,便见一队骑队快速迎了前来。当先一骑,人尚未至,声已先传了过来。

“苏讷言,你害死某了!”随着话音儿,那骑士排众而出,到的二人身前翻身下马,一把便扯住了苏默衣袖,立着眼睛大叫。

苏默和胖爷对视一眼,胖爷耸耸肩表示无奈。苏默转过头来,赔上一个大大的笑脸,也不下马,就在马上微微弯腰,拱手道:“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星吉兄。咦咦,几日不见,星吉兄似乎老成了许多啊。唔,看来是又成长了啊,恭喜恭喜。”

顾衡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老成了?还又?特么的我那是憔悴好吗?遇上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副使,老子能不老得快吗?

好吧,这话实在有点绕,顾衡也是真气糊涂了。“你少废话,此番你算是作下了,于大人很生气!很生气你知道吗?你好自为之吧。且随我来,先去见过大人。”

顾衡说着,转身翻身上马,示意二人跟上。

苏默却和胖爷使个眼色,眼中有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胖爷面现无奈,却只得苦笑着点点头,示意明白。

“星吉兄,你我身负皇命,责任重大,自当先公后私才是。我乃钦差副使,理当先去看过蒙古别吉殿下,至于咱们的叙话,乃是私谊,待容后再说。”

看着胖爷催马拦在了顾衡马前,苏默这才拨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腹,猛不丁便从队伍旁窜了出去,一边大声向顾衡喊道。

他在草原一行之后,别的且不说,倒是着实练出了一身极高明的骑术。这一猛然发力,别说顾衡等人压根没有防备,便是有了防备也难说能不能再追上他。

至于说先去见于冕,苏默傻的吗?自个儿送上门去让老头儿喷。索性不过就是些老生常谈罢了,哪里有先去见亲亲母兔兔来的快乐?

所以,苏默果断跑路。

顾衡在后面傻住,愣愣的瞅着他一骑当先,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子,只留下漫天的尘土纷纷扬扬。

半响,终于回过神来的顾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喝:“苏讷言,你又来这手!我和你没完!”

没完?好吧,没完就没完吧,这种干嚎对某人的杀伤力毫无效果可言。一阵风也似的刮过大队,直往落在最后的蒙古骑队中驰去。

大队行军都是按照一定的行伍规定顺序而进,这突兀的一骑闯出,顿时惹得人人侧目,齐整的队形当即混乱起来。

正端坐中间车驾上的于老大人,原本还端着架子、鼓着腮帮子,运足了气等着那小竖子进来赔罪,然后好借机狠狠教训这胆大妄为的小子一通呢。结果人没等来,这车队忽然的混乱,使得于大人的车驾都跟着一阵动荡。

车中,于老大人端着的茶盏刚刚凑到嘴边,想要润润嗓子来着,猛不丁车子一个急刹,顿时一碗热腾腾的茶水翻到过来,好悬没直接盖到脸上去。

可即便如此,那滚烫的茶汤翻下,也把老头儿烫的够呛。就听嗷的一声,老头在车里就蹦了起来。那矫捷的身形哟,怕是胖爷看了也得自愧弗如了。

车外众侍卫听的里面惨叫,唬的面目失色,纷纷抢上前来,隔着车门呼唤起来。只是呼喝声刚起,便听得里面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喝传了出来:“闭嘴!谁也不许进来。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众人一颤,呼声戛然而止,随即便面面相觑起来。这咋说啊,大伙儿也是没整明白咋回事儿呢。

正纠结着,后面顾衡已是赶了回来,见此情景,不由痛苦的一拍额头*出来。

“各归各位,继续前行。”顾衡咬着牙帮子狠狠的喝道。待到喝退众人,又扭头狠狠瞪了随在身旁的胖爷一眼,这才甩鞍离镫,爬上车去。

车内,于老大人帽子也掉了,发髻也散了,衣衫卷起来,露出两条干瘪瘪、白花花的大腿,正玩命的又是扇又是吹着呢。那画面,简直美的让顾衡不敢看啊。

听到声音的于大人也是大惊,慌不迭的扯过衣角遮掩,抬头待要怒喝,却见进来的是自己的心腹幕僚,这才生生忍住,长长松了口气儿。

尼玛,堂堂清流领袖、总是人前一副高冷范儿的于老大人,若是被人看到眼下这幅狼狈样儿,可真要羞死个人了。好在顾衡乃是自己人,倒是不虞这丑事传扬出去。

“关门,关好门!唉哟,那……那小竖子呢?莫让他进来。”于老大人刚刚松了口气儿,不迭声的催着顾衡关门,生怕再被人闯进来。然而猛地省起自己派了顾衡前去的缘由,登时又大为紧张的低呼起来。

顾衡脸孔憋得通红,想笑又不敢笑,这场面,实在太有点颠覆了。听着于冕紧张的低呼,又见老头儿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不由苦笑一声劝道:“东翁,勿须慌张,那小子并没过来,已然先跑去后面见蒙古公主去了。”

于冕动作一僵,顿时大松了口气儿。没来啊,这就好这就好……没来,没来?!先去见蒙古公主了?

老头儿一口气还没吐完,猛不丁反应过来,顿时就又炸了。连裤子都忘了提了,就嗔目大骂起来。

“狂妄!狂妄!竖子嚣狂,何敢如此欺我!老夫与他……与他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好吧,伤自尊了。被如此赤果果的无视了,让老头儿彻底抓狂了。本来嘛,经历了当日力压达延可汗的那一幕后,对于这个小竖子的观念,老头儿已经大有转变了。这次本也只是想着敲打敲打他,更重要的是两下里对一下口风,好帮着那臭小子过关,不要被朝中的御史们抓住痛脚,拿着他擅自离队的事儿说口。

可现在倒好,人家竟根本就不把他的好心当回事儿。这且不说,再怎么说丫也是个副职,如今归队了,总是应该先来向自己这个正使报个到吧?这是基本的礼仪嘛对不对?

可你他大爷的,竟全是一闷心思的先去会小情人儿,连个面儿都不肯露,这是一点面儿也不给老人家啊。这让老头儿骄傲的玻璃心如何受的?

不能忍!绝逼不能忍啊!老头儿暴跳如雷,怒发贲张之际,也忘了裤子还没提起来的事儿了,刚一起身就给绊了一个跟头,好悬没一脑袋撞到桌角上去。

顾衡赶忙扶住,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心里苦的跟黄莲似的。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了,竟而遇上这么个灾星。如今回想回想,似乎打从见过这货之后,就没有一次消停的。

不,不对!什么打从见过啊,根本就是从听过后,那厄运就开始了。然后便好像如影随形似的,怎么也摆脱不了。

先是在未出关之前,刚接到圣命,说是给多派了个副使的时候起,原本一直很智慧的老大人就忽然出了昏招:撇开那货,给他个下马威。

结果,一连串的大变紧随而至,最终完全超出了掌握,好悬没把老大人自己给折进去。这期间,自己也不知跟着吃了多少挂落。犹记得当时那愁的欸;

再后来,好歹是到了王庭,结果不等开始谈判就给人家软禁起来了,不得自由。最后一打听,好嘛,原来又是因为这货,他愣是把人家的大将,还有儿子给整残废了……

这尼玛仇大了,顾衡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绝望的跟在泥沼里打了个滚的羊似的,灰呛呛的一点别的颜色都不带有的。实话说,当时他真的开始有了当苏武的觉悟了;

再往后,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厮竟忽然大模大样的来了王庭。不但来了,还让达延可汗忌惮莫名,竟尔真的有了认真和大明谈和的意思了。

想想那会儿,众人简直是弹冠而贺,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赶脚。然而不过一转眼,便又发生了篝火大会较技、骑射大比的事儿。好嘛,这会儿又高级了一层,那小子竟和蒙古右帐汗王顶上了……

你妹的,那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啊,你丫能不能老实点、低调点啊?你辣么厉害,想要上天跟太阳肩并肩自个儿去啊,能不拉着大伙儿跟你一起陪葬吗?

然而、但是……好吧,不得不说,那小子确实是让人佩服的。就在那种艰难的危局下,最终还是给他顺利破了局,将结果反转的让人瞠目结舌,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不但没把自己等人陷进去,还最终达成了圆满至极的结局。

终于,终于要返回了。那一刻,整个使团都在欢呼。时至今时,顾衡似乎还能听到当时那震天介的欢闹声。

然而,灾星就是灾星,无论过程中再如何曲折,也改变不了灾星的属性。

眼看着就要出了草原了,忽然又爆出蒙古公主被掳的事儿。随后竟然跟草原之狼的火筛碰上,还正面硬怼上了。哔了二哈的,当时别看顾衡嘴上喊得响亮至极,其实内心里那种崩溃感啊,就别提是何等的我操了。

最终,上天再一次垂青了他。好吧,那小子大概是老天的私生子吧,果然是吧。不然怎么会狗屎运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临?

总之,这次又让他赢了。连赫赫有名的草原之狼,都不得不退避三舍,黯然败退。

眼看着这所有的事儿都解决了,使团的脚步也已经踏上了大明的领土了,厄运终于完结了吧。

顾衡现在回想当时自己的想法,忽然感到自己真是太单纯了。如果他通晓后世的俗语的话,一定会长叹一声:图样图森破。

灾星的境界岂是凡人所能理解的?没人找麻烦了,灾星果断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一言不发的自个儿跑了!

顾衡当时是真觉得蛋疼了,很疼的那种。这得是作死到何等境界才能达到的?顾衡甚至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在开始崩塌了,实在理解不能啊。

好吧,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别说老大人和自己没招了,整个使团队伍都有些沉郁,不知此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一直到前日,京中忽然一道旨意过来:勒令三日内抵达京城!

是死是活,是功是过,揭晓便在眼前了。而那个灾星也终于有了点人性,派人来通知了提前归队的意愿。

很好,这才对嘛。有事儿大家商量着来,齐心合力,即便有什么坎儿也不怕的。

可…..可你妹的!对个屁啊!你这一回来,二话不说就先溜了又是要搞哪样?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老子很担忧的你知道不?

耳中听着于大人的咆哮,顾衡眼神呆滞,忽然间只觉得心若死灰,半点生趣也无了……

第692章:天神称号打开的正确姿势

星吉兄很痛苦,灾星兄却很欢乐。看着前方那飞也似奔来的一团火焰,嘴咧的都快到耳朵根儿了。

“苏哥哥……”火焰飞驰到了近前,不待停稳,一道火红的身影便飞身而下,显示出了极为精湛的骑术的同时,也将主人迫不及待的心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母兔兔。”苏默轻声呼唤着,伸开双臂,将佳人揽进怀中。娇软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女孩儿用力的抱着他,似乎是要将自己整个溶入进去也似。

四下里,众蒙古骑士纷纷下马,望向场中相拥的身影的眼神中,露出敬畏崇拜的目光。

“勃登凝黎!”

“勃登凝黎!”

不知是谁首先喊了起来,随即如蔓延的波纹一般漾了开来,汇成整齐的声浪。所有人都跪倒下去,虔诚的大礼参拜。

“咦?他们这是……”被突兀而来的场景搞的一愣,苏默四下看看,疑惑的向图鲁勒图问道。

图鲁勒图仍是紧紧抱着他,只微微仰起头,望着他的目光中全是毫不遮掩的崇拜骄傲之意。

“他们在崇拜你,说你是天神下凡。”少女脸上又是泪花又是骄傲的解释着。自己的情郎,得到了族人们的崇敬,让她感到分外的开心。

“天神下凡?”苏默喃喃的低声念叨着,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好吧,自己这神棍的名头看来是摘不掉了。在中原混了个转世仙童的名号,去了趟蒙古又赚来个天神下凡的名头。

勃登凝黎是突厥语,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天神”。

“是的,天神!”图鲁勒图欢笑着重重点头,“你打败了草原之狼火筛,他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除了天神,再没有能人能战而胜之。而且,连狼神都臣服与你,这不是天神是什么?”

苏默恍然,随即便得意起来。“狼神?他们说的是太阳吧。哈,那只是我家的狗狗而已。好吧,哥其实是个低调的人,这种个人崇拜会不会不太好?”

天神恬不知耻的慨然应承下来,转而又假作清高的疑问道。胖爷在旁边就使劲的翻着白眼。自家少爷哪里都好,就是每每这种无耻,实在让人受不了。

图鲁勒图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此时的男人是最帅的,有种让她神魂迷醉的味道。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间走的那么急?我还以为……”她仰着头看他,看他在阳光辉映下,那如刀刻斧削般坚毅的线条,喃喃的诉说着。

苏默得意的情绪微微一敛,低头看着如花的娇靥,忽然心中微微有些疼。

不过数日不见,这张曾明媚娇艳的脸庞,此时竟有着明显的憔悴之色。

这个女孩虽然顶着公主的荣耀,却依然逃不脱被当做政治牺牲品的结局。哪怕达延汗是如此的宠爱她,但在种族利益和制霸天下的野心面前,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了出来。

到了此时,苏默哪还不明白达延可汗的图谋?这个如花儿般的女子,便如同一颗散发着甜香的诱饵,诱惑的目标就是大明的龙子龙孙们。

再坚固的堡垒,从内部瓦解也是最容易的。如果能牺牲一个女儿,换来大明的内乱爆发,那将给蒙古带来无尽的好处。

而这个女孩儿并不傻,苏默能想到的事情,她自然也想到了。她不惜千里追随而来,又明显是被当做诱饵送出的,其内心里的痛苦和无助可想而知。

好在还有苏默,有这份让她沉醉,并愿意为之抛弃一切的依靠在,才让她能坚强的面对这一切。

但是,苏默的不辞而别,却让少女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数日来,她惶遽过、哭泣过、彷徨过、甚至想到了最可怕的一步…….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雨过天晴。她的爱郎回来了,并没有厌弃她、抛弃她。如此真实的拥着他,嗅着他的气息,图鲁勒图幸福的有些晕眩,只能死命的抓着他,生怕一不留神,便再也抓不到这个男人。

“傻姑娘,我只是临时有些急事儿处理。好了,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喔,你相信我吗?”苏默用力的拥了拥她,随后稍稍推开一点,温柔的拭去女孩腮边的泪水,轻声问道。

“是的,我相信你,一直都是!”女孩毫不犹豫的坚定点头。

苏默笑了,笑容温暖的耀人眼神。图鲁勒图忽然心中彻底安定下来,仿佛一切困难都不再成为困扰。

“%¥&&……*”远远看着这边的链奴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低语,斜眼瞅着一旁的胖爷,眼中毫不掩饰的露出敌意和仇视。那个该死的东方小子,又再欺骗自己的女神,简直不可原谅!

穆斯暗暗转着念头,想着是不是应该过去扭断他的脖子,也好一了百了。只是身边这个胖子,让他有些忌惮,凭着他野兽般的直觉,他能敏锐的察觉到这个胖子体内有着令他感到危险的东西。

而且,女神似乎也不喜欢自己杀了那小子,如果真那样做了,怕是女神再也不会理财自己了吧?

穆斯这样想着,不觉有些丧气,只能恨恨的低声诅咒着。希望族人们流传下来的古老的咒语能发挥效力,镇杀了那个可恶的东方人。

胖爷冲他呲牙一笑,一点也不在乎他表现出来的威胁,靠过去拍拍他粗大的胳膊,戏谑道:“傻大个儿,你在嘟囔什么?是不是想女人了?不过以你这体格,怕是一般的女子受不了你吧。唉,对了,说起这个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很久了。你,应该也是人吧。嗯,说说,你们是什么种族?你们族里的女人,也像你这么……嗯,这么健壮的吗?”

胖爷脸上浮现着是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很猥琐的样子,让穆斯有种想要狠狠踩上一脚的冲动。

这个胖子怎么那么讨厌呢?什么叫我应该也是人?特么的老子当然是人了,你丫的才不是人呢,你全家都不是人!

还有,咱跟你很熟吗?你这么热乎的靠过来,而且还觊觎我们维京人的女人!就你这小体格,承受得住我们维京女人的蹂躏吗?

穆斯不屑的斜视着他,脸上满满的都是嫌弃的神气。

胖爷哪里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跟在那样一个少爷身边,首先锻炼出的就是脸皮了。这点小打击,对他而言不必挠痒痒更重一些。

自来熟的拉着穆斯身上的铁链往后走去,一边继续随便瞎聊着。少爷正在泡妞儿,可不能让这浑人过去打扰了。

穆斯恋恋不舍的回头望望那边,无可奈何的一步三回头的被拖走了。大队继续前行,慢慢往京城而去。

队伍中间,苏默和图鲁勒图再次上马,并辔而行。只不过并辔而行的只是两匹马,马的主人却变成了连体状态,图鲁勒图缩在男人的怀中,脸上满是陶醉满足之色,心中只盼着最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是你做的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冷不丁的,图鲁勒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脸来迟疑的问道。

苏默呆了一呆,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图桑,右帐汗王死了。被击穿了额头而死,没人看到凶手,甚至连凶器都没有。我昨日才接到了消息,族人们都说是天神惩罚了他。”图鲁勒图轻轻的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敬畏恐惧的神色。

衣领后,金甲静默不动,如同死物。苏默眼珠儿转转,端然摇头否认道:“不是我,怎么可能!昨天我一直在家里,怎么会跑去千里之外的王庭呢?”

“真的?”图鲁勒图有些不太相信,仔细的看看他,这才又道:“不是昨天,而是再往前,在你打败了火筛之后的时候。就在大帐里,被莫名的杀死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你是天神啊,当然不用亲自现身了。你们汉人不也有剑仙的传说吗?就是那种千里之外,也能取人性命的大神通?”

少女兴奋的比划着,对于强大的仙人之术的好奇,明显打过了恐惧,小脸涨的红扑扑的。

苏默无语,仰头向天默默思索了一会儿,重重的叹口气,沉痛道:“我……的修为还不够,那是金丹期大能的手段,我还需要努力。”

“啊!”图鲁勒图可爱的张大了嘴巴,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儿瞪得溜圆。随即又轻轻拍拍胸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握紧小拳头晃了晃。

“果然,你果然知道。嗯,不怕,我相信你,一定行的。”小女孩儿奇妙的心思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很为自己男人强大的无耻引以为傲,由是鼓励着。

“听说你们汉人的神仙是会飞的,他们是长了翅膀吗?那……那你以后也会长出翅膀来吗?那样的话,睡觉时会不会很难受?还是说,也和鸟儿一样,你们都是站着睡觉的?”

“……哎呀,那样的话,我要怎么办呢?我们蒙古人的夫妻,都是一起睡的,那样才会有崽子。我……我也想和你有个崽子。嗯,要很多很多崽子…….”

少女低声呢喃着,脸颊羞红着,却仍然大胆的凝视着他。眼神中又是憧憬又是羞涩,还带着几分烦恼和担忧。

噗通!

苏默一个失神,一头栽倒马下。长出翅膀来……站着睡觉…….下崽儿……

好吧,不得不说,这女子脑洞开的,真的让苏默“震精”了。连续的二次元名词不断的轰击之下,他终于壮烈的倒下了。

蒙古人的夫妻都是一起睡的…….我们汉人的夫妻也是一起睡的好不好?呃,不是,只要是人,谁家夫妻不是一起睡的了?有必要这么强调吗?

还有,你确定自己说的是人、是神仙?我勒个去的,你说的那不是神仙,是鸟人!

苏默仰躺在地上,一脸的呆滞。想象着自己摆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单腿站在树枝上假寐的画面,忽然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忧伤。

第693章:诡谲

李东阳默默的站在队伍最前,除了花白的胡须偶尔随风飘动外,整个人如同石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明显比之往日消瘦的身躯,使得一系酱紫官袍显得有些肥大,恍如只是一根竹竿儿撑着似的。

身边几个同来迎接的朝臣俱皆沉默不语,只是相互间不时的对个眼色,都感觉到了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氛。

这位素以谋算无双闻名的内阁次辅,忽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让人震撼。大伙儿谁不知道,这位老大人和那位燕市公子之间的龌龊?

那么,此时此刻,这位大学士出现在这儿,是要标示自己的大度还是另有所谋?其中种种,不得不让人深思啊。

队伍中间,毛纪和一众翰林院同僚站在一起,目光在李东阳的背影上来回巡梭着,眼神闪烁不定。

“介夫兄,你怎么看?”他头脸微微偏侧,压低声音向身旁一个中年文士问道。

这中年文士生的一副好相貌,修眉朗目、气质沉稳,虽静静的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恢弘的气度隐隐透出,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此刻听闻毛纪发问,原本平静的面容忽的展颜一笑,霎时间那股威严又转换成春风拂面一般,令人不由的便生出想要亲近之感。

“维之兄何必多想,咱们只是来走个过场罢了,上面谁来谁不来的于你我何干?”他这话说的浑不在意,显得轻松至极。

毛纪呆了呆,随即不由苦笑摇头。他倒是忘了,这位仁兄一向低调沉稳,很少去管身外的琐事。在翰林院中,可谓是最符合清闲翰林这个称谓的了。自己问他,可不是问道于盲?

当下便不再多言,笑着摇摇头,又把目光望向前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身负特殊使命,但凡相关前方那个身影的事儿,便不得不多思虑三分,又哪能如旁边这位同僚一般轻松。尤其是,在当前这个明显不对的时刻,更是由不得他不多思虑其中的蹊跷。

只是他却没发现,就在他重新将目光移到前方后,旁边这位介夫兄原本平静的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精光,却是一闪而逝,随即又复寂寂。

与此同时,离着这边数十步远的大道边,刚刚返回的张悦等人正纵马由缰,懒散的往回走着,一边时不时的相互笑闹几句,好不轻快。

时至此刻,苏老大顺利跟使团汇合了,那无论之前朝中明白还是不明白,都将不会再在这事儿上出麻烦了。兄弟几个到此,身上的任务已是圆满完成了。至于接下来的手尾,就不是他们这个层面能插手的了。

不过几人都对苏默有着难言的信心,倒也不会太过为他担心。毕竟,苏老大身后可是有着他们各家的父辈也在关注着,总不会让人太过欺负了去。

他们现在更多忧虑的,反倒是苏老大和那位蒙古公主间的事儿。皇帝可是下旨让各家藩王世子争取那位公主的,苏老大一介蒙童,无论才名多大,这身份上却总是个硬伤,想要顺利抱得美人归,怕是有的难了。

几人便就这事儿胡乱谈论着,只是初时还能正经说着,到得最后却是早不知歪楼到了天外,从对两人日后的艰难时局,演变到此时的探究两人之间究竟发展到了何等亲密度上。倘若苏默在场,定然要仰天长叹,误交损友、遇人不淑了。

“唉哟我去!”几个损友正贼笑兮兮的议论的兴奋,猛不丁徐鹏举忽然瞪大了眼睛,定定的望着某个方向,失声惊呼了起来。

张悦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不满的斜了他一眼,骂道:“徐元帅,你他娘的又发什么疯!”

徐鹏举不答,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之色,使劲的搓着眼睛往处看。张悦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都露出狐疑之色,顺着他目光看去。下一刻,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脸色大变,猛的勒停了坐骑,露出和徐鹏举一样的神色来。

“那……那是……,我去,他怎么在这儿?这怎么可能?!”徐光祚往日的冷脸寡言都绷不住了,失态的喃喃低语着。竟然一下子说出来比平日多出了几倍的话来。

“特么的不对劲儿,咱们得赶紧的报知老大去。”徐鹏举这会儿最先回过神来,急惶惶的叫着,拨转马头便要回去。

旁边张悦忽的探手过来,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绳。徐鹏举急了,低吼道:“闷骚的,你特么敢拦我?难道你不知道那老儿和老大的过节?要知道,李兆先那短命鬼,据说可是被苏老大活活气死的。如今这老家伙忽然出现在这儿,定是冲着苏老大来的……”

“闭嘴!”张悦沉声低喝,打断他急火火的嚷嚷。随即沉声道:“李东阳是何等身份,岂是你我能颉颃的?默哥儿那边自然要去报知的,但此刻最重要的,却是要搞清楚他来此的目的。”

徐鹏举气结,拨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你特么的这不是废话嘛,我这不就是要去报知老大,你拦我作甚。”

张悦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糊涂!眼下使团队伍即将到达,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你堂堂魏国公世子,就这么明晃晃冲过去,若被有心人盯上,将置魏国公于何地?!又将对默哥儿有何影响?你这不是帮忙,你这是添乱!”

徐鹏举被这一喝,猛的省悟过来,登时面色微变。他虽然被称为草包,却并不是真的就那么缺心眼儿。以魏国公敏感的地位,一旦被有心人刻意解读,天知道皇帝会怎么想?到时候别说祖父魏国公解说不清,便是苏默怕都要惹上额外的麻烦。

“那……那你说咋办。”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不由讪讪的问道。

张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略一沉吟这才低声道:“默哥儿那边,只消打发个人通报一声就行了。现在两边马上就要碰上了,也来不及多做安排。告知默哥儿一声,无非就是别让他一点准备没有,以至于忙乱中出什么岔子。”

说着,又看向徐光祚道:“光祚,你我现在立即回去通知各自父辈,此事自当请二位老人家把握,非你我可以置喙。”

徐光祚重重点点头,也不废话,拨马便走。徐鹏举看的着急,拉住张悦道:“我呢?那我干啥?”

张悦叹口气,“魏国公又不在京里,你的身份更不适宜露面,你说你能干什么?这样,你先回去将这个情况跟福伯说一下。福伯年长智深,自当有所安排。”

说罢,拨开他扯住缰绳的手,打马如飞而去。此刻两家的长辈都在宫中,他和徐光祚要想法儿把消息传进去,却是时间紧张的很,片刻也耽误不得。

徐鹏举愣在了后面,半响才反应过来,冲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跳脚道:“你大爷的!我跟福伯怎么说啊?到底要安排什么?你特么的倒是说清楚啊…….”

然而这会儿两人早已跑出老远,又哪听得到他的呼喊?盯着马蹄溅起的尘土纷纷扬扬落的满头满脸,徐鹏举呆了半响,才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无奈的转身招呼一声,带着自己一干侍卫往城中而去。

苏默那边无须他多管了,自有张悦早安排了人去通报。一路上,徐鹏举几次回首张望,脸上又是悻悻又是担忧,长吁短叹不已。

此刻,乾清殿上,弘治帝眉头微蹙,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言不发。

下面众文武大臣俱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让皇帝忽然就变了脸色,都默契的闭上了嘴,把目光望向最前面那道瘦削的身影。

如今内阁三老中,谢迁告病在家,李东阳因儿子病故之事,也有多日没来上朝了。三老中,便只剩刘健一个人,不得不满负荷运转,支撑着大明这个庞大的机器艰难的运转着。

好在大明与后世的辫子朝不同,六部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内阁虽只有刘健一人,也还不至于使政务荒废。不过隐隐间,刘健已然成为百官之首却是事实了。此刻,大伙儿便都等着他这个首辅发话呢。

弘治朝乃是大明中兴伊始,然则内阁辅臣的地位,却远还未达到后来张居正时期那样,堪称威福自用。此时的辅臣们,大多还是能守着君臣上下之别,对皇权虽有克制却尚有敬畏。

是以,刘健此时也有些惴惴,暗自思量半响,才小心的试探着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弘治帝似是神游物外,直到此刻才闻声醒来。转目看过来,目光在刘健身上一转,沉吟一下后,忽然起身离座,径直往后面走去。

众臣境界惊愕,不明所以。直到皇帝身影转过屏风不见,这才纷纷惊醒,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只是声儿刚起,便见总管太监杜甫手持拂尘而出,浑浊的老眼在众人身上一转,这才尖声道:“陛下有旨,宣内阁大臣刘健,并六部尚书、两道御史偏阁议事。其余人等,退朝!”

第694章:风暴初现

一场朝会在莫名其妙的变故中戛然而止,皇帝只宣了内阁和六部还有两都御史议事,这让所有人心中都猜疑不定。

要知道,通常这种朝议,除了上述这些人外,还当有各科给事中、各部侍郎以及几位顶阶勋贵,和翰林掌院及馆选参加。这便是常说的御乾清门议政了。

然而这次,却几乎摒弃了大部分的常规议政人员,实在有些古怪。而敏锐的人更发现,这个组合中,等若是将言官彻底排除在外了,这就更是令人不由的深思了。

两都御史虽然也是起奏事弹劾的职能,但真正了解内情的人都明白,那两位是绝不会在不明情况的时候开始就冲上去。历次发起的弹劾,其实都是先由一些低价给事中打头阵,待到发酵的差不多后,需要一击底定时,这些真正的大鳄才会冒头。

所以,现下这个阵容传达出的意思很明确:皇帝不希望听到杂音,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至于武勋集团也被排除在外,好吧,其实大明虽然不似宋时那样文尊武卑,但却也是文官治天下的格局。一般朝议之时,武勋集团多半时间都是起个背景板的作用而已。除非涉及到对外用兵之事,他们才会有发言权。

是以,以英国公为首的几位虽然也有些惊疑,但也只不过是惊疑而已,倒是并没什么别的想法。直到几人出了宫门,看到了在外焦急等待的各家晚辈后,才终于恍然大悟。

且不说武勋这边之后的恍悟,单说几位被传唤进去议事的大臣这边。

先是礼部尚书徐琼焦急的靠近刘健,低声道:“希贤,如今使团回归在即,蒙古公主代表达延而来,此时停朝,那接待事宜如何安排?这可是关乎两国和战之重,不可轻忽啊。”

刘健步履不停,闻言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淡然道:“无妨,使团千里跋涉,蒙古公主一路想必也是车马劳顿,可先令人迎往驿馆歇息,略息风尘,我朝再择日召见。这也符合礼仪,凉达延也说不出什么。”

徐琼呆愣了一下,只得苦笑着点点头,叹口气应了。城外大张旗鼓的摆出迎接的架势,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个大转折,简直如同虎头蛇尾。刘健此法倒也确实令人说不出什么,但是礼部怕是会被人诟病嘲笑。只不过眼下形式诡谲,他便再如何不愿,却也只得按照这个章程来,却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好在他如今年事已高,本就有了辞官之心,只要剩下的时日不出大错便是有功了,便也懒得再去争什么了。

其余几人眼见连接件蒙古公主之事都给推了,互相对视一眼后,都把心思收了起来,打定主意只作壁上观。接下来的议政,谁也拿不准是什么情况,此时此刻,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啊。

前面已到了偏殿,众人各自心思、鱼贯而入。进的殿中,但见弘治帝并没落座,却是负手站在窗前,面沉如水,脸上有沉思之色。

“臣等,参见陛下。”在刘健的带领下,众人纷纷躬身施礼。

窗前的弘治帝回转身来,抬手一挥,淡然道:“都免了吧,也不知嘴上说的动听,真正有几人心口如一。”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面色一变,当场就僵在了那里。皇帝显然心中憋的火大了,竟连这种诛心之语都冒出来了。老天爷,这是要出大事了吗?米陀佛的,咱们还是小心点吧。

众人俱皆心中惴惴,大学士刘健却是猛的一抬头,霍然挺深昂然道:“陛下,还请慎言!此等失语,臣等万死不敢受!若真个臣等有罪过之处,自有国法律条制之,岂可有君父恶言相向之理?还请陛下收回方才之语。”说着,一揖到底,长揖不起。

左右都御史闵珪、佀钟对视一眼,也是紧跟着上前,齐声相和。随即,兵部尚书马文升、工部尚书徐贯、吏部尚书屠滽也纷纷拜倒。

唯有户部尚书周经、刑部尚书白昂迟疑着左右看看,一时没反应过来,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没动。

弘治帝面色阴沉,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哈的一声怒极而笑。转身大步走到御案前,探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猛地向下掼去,怒笑道:“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这便是你们所谓的不敢吗?朕,真是真真的受教了。”

刘健等人看的分明,这纸条应该就是之前在大殿上,让皇帝忽然怒而离朝的那张。

旁边侍立着的杜甫暗叹一声,冲着一旁侍立的小监使个眼色,那小监便抢先一步上前,将纸条捡起,恭敬的呈给刘健。

皇帝可以发怒,可以给刘健甩脸色,但是却不能真个折辱他。而杜甫自己身为大内总管,某些时刻是可以看做皇帝的代言的,所以他也不能动。

但是以刘健的身份、资历,自然不能真个让他去弯腰,那就等同于打脸了。如此的话,他这个当朝首辅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今日之事一旦传扬出去,不说别个,单就他再下达政令时,就会多多少少的受到些别扭了。而一朝首辅,每每发布的政令是何等重要?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偏差,有时候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变故。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如此了。

所以,有这么个小监看似谮越的抢出来,实则却是最适当的举动。即维护了皇帝的威严,也保住了刘健首辅的脸面。

果然,弘治帝看到这一幕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并没特别的表示。而刘健则是冲那小监点点头,又看了杜甫一眼,眼中闪过慰然之意,这才低头去看那纸张。

只是一看之下,猛地眼眸就是一缩,脸色终于凝重起来。呆然片刻后,这才省悟过来,将纸条传给身边的众人一一过目。

“啊!这个……”

“这这……他这是要做甚?”

“怎么可能?!”

“李宾之一向沉稳多谋,此举必有原委……”

当众人一一看过那纸条后,霎时间轰的一声次第失声叫了起来。一时间偏殿之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有惊奇的,有愤怒的,有不信的,乱哄哄闹成一片,全被这个消息震的失去了常态。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李阁老亲身出城,衣紫冠朱,相迎于首。

这纸条不用问,自然便是锦衣卫探子送来的。京城首善之地,天子脚下,别说这种公共场所,便是各大臣家中,都有锦衣卫坐探。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也是明朝皇帝和大臣们共有的默契。

今日这般场景,李东阳以堂堂内阁次辅的身份,忽然出现在城外迎接的举动,几乎是立刻就被锦衣卫探得,当即便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皇帝眼前。这个速度,比张悦等人发现后再来禀报,更是要快的多快的多。

一个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当朝次辅,竟然自降身价的亲迎城外,这不啻于是放了一颗超大的卫星啊。

出使使团回归也好,蒙古公主来访也罢,自然是要有一定的迎接程序,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是这种迎接的规格,也是都有额定的规制的。低于这种规制是怠慢,往往会因此折射出朝中某些风向。一般来说,都是在某些博弈后,故意显露出来的。

可是高于这种规制的话,却是历朝历代从所未有过的情况。除非是某些特殊的事件发生,比如为朝廷立下开疆拓土的大功,又或者作出影响国运的大功劳后,由皇帝会同所有大臣议后认同,认为必须以打破常规的规制来彰显其功的,才会有那种情形发生。而那种情形,也大都是皇帝本人亲自出面,抑或由太子或是皇子代表出面的。

然而,以当朝重臣而领这种,却是从所未闻。更不要说,李东阳这个举动,明显没经过朝议,更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许可。那么,他这么做的举动,里面的意味可就耐人寻味的深了。

当然,你要说是人家私人关系好,自愿去接朋友怎么了。呵呵,私下关系好,自愿去接当然可以。但是既然是以私人关系出现,那你就不应该穿官服啊。

官服,绝不是如后世的制服可比。那是必须有固定的场合,才会穿着的。古时礼法森严,无论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着极严格的规制。不到一定的等阶,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凡触及了,便是谮越之罪。

谮越之罪,重者可是够的上掉脑袋的!

而李东阳在这个时刻,身穿官服出现在城外迎接的队伍前,那便等若是明示所有人,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大明的内阁辅臣、当朝大学士!

这,已然是妥妥的逾距了!

以李东阳的身份、名望,这样的做法引发的效应,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会是何等巨大。又怎么能怪的弘治帝发这么大的脾气?

李东阳此举,可以解读成是一种肆意的发泄,也可以解读成是对皇帝的一种对抗,一记打脸!

至于为什么,呵呵,在场众人又哪个不知李家和苏默之间的龌龊?又哪个不知,李东阳对皇帝近来近乎放纵的厚待苏默的举动,是何等的不满?

那么,李东阳今日所为,便也全都说的通了。只不过说的通归说得通,这背后隐含的意义,却是不得不令众人心中震怖了。这是什么?这分明是相权和皇权的正面硬怼啊!

风暴,将起!

第695章:三道圣旨

偏殿内的议事谁也不知道详情如何,只是之后出来的各位大臣们,各个都是脸色古怪而凝重,三缄其口。

这让一众吃瓜众纷纷猜测不已。然而随后下发的一连串旨意,却让所有都把嘴闭得紧紧的,瞬间无声。

第一道旨意,着鸿胪寺妥善安置蒙古来使,并单独拨一处馆所为蒙古公主下榻行在。三日后,皇帝将在大朝日时,于皇极殿正式接见;

第二道旨意,勒令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闭门思过,免去其钦命职事。随时待查,以备问询。

若说这两道圣旨还只是寻常,最多就是让人,对某个幸进的小子终于倒霉了而喜大普奔的话,那么接下里的第三道旨意,就让所有人身上发冷,有些凛凛然了。

第三道圣旨的旨意是:除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礼部尚书衔,罚奉一年,降三级听用,恩赐仍留内阁参赞……

李东阳啊,堂堂大明内阁次辅,所有人公认的首辅接班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啊。就是这么位牛逼人物,竟然好悬没给一撸到底,皇帝这得是多么震怒才能下发这种旨意?

要知道,这可不是针对一个微末小官,而是真正的大明中枢要员啊。整个大明朝这个级别的人能有几个?可以说每一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发莫大的波澜。若没有十分的必要,是绝对不可以轻易撼动的。

而如今这道旨意,竟然明发天下,直接由政事堂批红而出,莫不是皇帝有了置换阁老的意思?

这个猜测一出,顿时引得无数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不知多少人开始奔走串联,希图在接下来的博弈中分得一杯羹。

到了李东阳这个层次,必然有着无数人为其奔走听用。而一旦他这个领头羊有所变动,那下面毫无疑问的将会产生多米诺骨牌般的效应,发生一系列的变动。而这种变动,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机会!

而也是随着这一道旨意,无数的弹劾李东阳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了皇帝的案头。弹劾的内容千奇百怪、五花八门,让人由不得要好好深思一番,这个大明次辅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皇帝对这些奏章的态度也是不置可否,一概留中不发,这里暂且不表。

回过头来再说当日,偏殿议事之时,未得奉诏的张懋等人,终于在宫门外见到了各自家中的子弟,也终是反应过来,皇帝忽然停朝议事的原因。

只不过几位勋贵对此也是莫衷一是,议论一番后终是不得要领,只得无奈作罢。眼下情形模糊不清,一动不如一静,在场的都是成了精的人物,自然不会去犯那种冒失出手的低级错误。

好在张悦等人的应对得当,既然已经通知了苏默那边,而苏默也已经回归了使团队伍,至少在表面来看,便不至于落下多大的大错,足以暂时应付。

至于说李东阳的用意,张懋等人和偏殿里的几位猜想大致相同,大抵就是一种无声的抗争,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这种举措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真没啥大用。这种行为算的是一种捧杀,毋庸讳言,对苏默的前途的杀伤力巨大。毕竟,以苏默眼下还只是区区一个蒙童的身份而言,就逼的当朝次辅如此屈辱,无论真假内情如何,传出去后,一个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名头是扣得妥妥的了。

成化年间的传奉官的名头有多么臭就不用说了,偏偏苏默如今也算是戴着这么顶帽子。这事儿一出还能有好?不说别个,单只是科举一途,任谁当主考官,也绝不会让苏默通过。更不用说,以李东阳的身份地位,底下门生故吏无数,相交遍天下。今天的这么一站,什么话都不必说,就等于将苏默竖成一个超大号的靶子,等着被集火吧。

这是*裸的以势压人,两方的等量级完全不在一个级数上。李东阳不愧“李公谋”的称谓,只是稍稍抬了下手指,苏默就陷入了无尽的麻烦之中。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只要苏默不踏入仕途,那这些明眼可见的险阻便又不算什么了。坑挖好了,猎物偏偏不肯进来,谁又能耐他何?

当然,这种情况极少会有人认为能发生。毕竟,这个时代,读书人寒窗苦读,为的就是科举入仕。所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深入骨髓,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一个读书人若是被截断了科举入仕之路,便等若一生尽毁。不见唐伯虎唐仁兄此时的颓然吗?便是这种思想下的产物。

而苏默,再怎么跳脱,不还是顶着个才子的名头?才子,当然是属于读书人的行列,就逃脱不了这个桎梏!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李东阳这一手实在是狠绝之至,一击毙敌,直中要害,端的是凌厉绝伦。

可惜谁也猜不到,这个招数对上苏默这个奇葩,就真真的是乏善可言了。这货打从心眼里就抗拒科举,半点想入仕当官的想法都无。便是此时身上的差事,还是迫于现实情况,不得不勉强捏着鼻子认了的结果。

所以说,李东阳的这一击对他而言,没什么鸟用。

而之所以张懋等人有所忧虑的,除了上述这个原因外,更大的却在于其上的阶层。

他们这个层次自然比寻常人看的更深更远。李东阳今天这一手,与其说是针对苏默,倒不如说是顺手为之,毁了苏默的前程只是捎带手罢了。真正的内涵,却是在局外。

无论怎么说,李东阳毕竟身份摆在那儿,他是内阁辅臣!内阁辅臣可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团体,更是被默认为百官之首。

李东阳以这种身份的举动,等若无形中将整个文官集团绑架了,然后向皇帝表达出充分的不满。这是逼宫!

借用私人恩怨,顺势轻拨,借力打力,整个手尾如行云流水一般,堪称绝妙。将一个政客的成熟老道,发挥的可谓淋漓尽致,令人叹为观止。

而面对这种形式,皇帝即便是明知道其意所在,但对于引发这个局势的焦点人物苏默,也会难以遏制的厌恶痛恨。被一个皇帝厌恶痛恨了,呵呵,在这个时代可会有好?

李东阳这一手,可谓深通老子之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不刻意针对你,但却推动着大势自然而然的都针对你,让你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除了乖乖认命,俯首就擒外,再无他途!

这,是阳谋!高明精深到极点的阳谋!相对于表面上的毁掉苏默的前途来说,这个阳谋达成的目的更加凶狠百倍千倍。

前途可以不要,正如苏默毫不在乎的科举入仕,只要肯舍,那预设的艰阻就等于虚设。可是皇帝的怨恨,却不是不入仕、不科举就能躲的过的。

皇帝或许对于顶级的大臣们多有隐忍无奈之时,会做出诸如妥协退让之举,哪怕他再怎么不痛快。但是若是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小辈,那却是不用费吹灰之力。什么顾忌妥协都是笑话,堂堂皇皇直接碾压过去就是。

至于说苏默身后的支持,如英国公等人的态度,呵呵,文官集团和武勋世家之争,从来就没停止过。趁机借此将武勋们扯进局中,那便是再好不过,正中下怀。

时局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一切便都掌握在话语权更大的文官手中。或左或右,胜负手便在念动之间,大事底定!

一石数鸟,算计之深、之精准,这才是让张懋等人深深顾虑之处。

张悦几个懵懵懂懂的哪里会想到这些?眼见得父辈们俱皆沉默不语,一时也是没有好办法,只得无奈的接受这个局面。一切,便只能看苏默的了。

时间往前追溯,便在他们奔往皇宫报信的时候,即将抵达目的地的苏默也接到了传信。

李东阳亲自来迎?!苏默在接到消息后,当即就是眼眸猛的一缩。他虽然没有张懋等人那种老道,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真实含义,但是超越常人的敏锐,仍是让他从中感觉到了极致的危机。

好言安抚住了偎在怀中的图鲁勒图,哄着小姑娘暂时回转后,他便带着胖子径直来见于冕。

跟顾衡闹归闹,但是提前拜见于冕这事儿却是礼数,他当然不会做的那么绝。那老头儿他不喜欢是一回事儿,但承认这老头真心不是个坏人也是真的。

老头儿有着这个时代所有读书人的臭毛病:清高、傲气却又故步自封。但却也有着文人独有的高洁品格,令人敬佩。

苏默不是圣母,但对于这种有坚持的人,心底总是有几分敬意的。所以,他可以做出一副骄狂的假象来戏弄一二,却不会真的无礼。

如今即将抵达,他当然要来打个招呼。同时,也正好跟顾衡通通气儿,听听顾衡的所见。

打从出了蒙古王廷后,两人早已挑明了那层隔膜。顾衡现在虽然还在于冕身边,但是此番交完差事后,便会正式以幕僚的身份,到他身边辅佐。

那么,计将安出,他自然也要问一问这个身边的第一谋士了。

第696章:突转

计将安出?我安出你一脸啊。再见到顾先生,顾先生气咻咻的,理都不理他。

噢,这会儿用的着我了,跑来问我计将安出了。可你用不着我时是怎么对待我的?弃如敝履啊!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苏默对此表示很惊诧,认真的科普道:“敝履是穿完了就扔,扔了后就再也不会捡回来了。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是抹布。只有抹布才是不用的时候丢一边,用的时候捡起来……”

顾衡默然无语。半响,抬头看着他认真的道:“你,真是一个混蛋!”

苏默呲牙,“好了好了,辣么大个人了,咋还跟小孩子似的?瞅瞅,这还发上脾气了。别闹了啊,说正事儿呢,你要有职业道德、要敬业!”

顾衡哆嗦着嘴唇,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长长一叹,心灰意懒的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无非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了。对方早有筹谋,主动在彼。其实你现在避而不见,或许才是一种最适宜的应对。”

顾先生觉得自己好傻,居然想跟一个无赖讲节操。所以干脆不去计较了,免得自个儿先被呕死。

当然,闹归闹,问题还是要先解决。他给出的建议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东阳身份摆在那儿,又明显是早有谋划。仓促之间,怕是苏默怎么应对都容易落入对方的设计中。反倒不如先避其锋锐,只要不给对方发挥的机会,那便多高明的计谋也无用。

苏默若有所思,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斗不过那王八蛋?所以让我逃避先?这算不算是认怂?”

顾衡气结,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没好气的道:“那是李东阳!李东阳啊!李公谋,你当是说假的吗?这猛不丁的,我又不是神仙,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大体有所猜测,他多半是要先废了你的进身之途。我辈士子,若被截断了进身之路,便等若一生尽毁。你万不要轻忽大意!”

苏默就点点头,心中有些了然。进身之途,那对自己有用吗,他根本就不想入仕好不好。既如此,老子怕他个蛋啊。

这么想着,心下大定。笑嘻嘻的拍拍顾衡肩膀,转身向外走去。将将走到门边,又扭头往里间方向瞅瞅,低笑道:“老顾,劳烦你跟于大人说声,待此间事了,回头我再找空儿寻他老人家喝酒。”

啪嚓!里间有器具碎裂的声音响起。

顾衡一脸的哭笑不得。就你还回头找人家喝酒?老头儿不拿拐棍敲你就算很给面子了。

这货刚刚过来后,于老大人拿着架子不搭理他。换成别个,怎么不也得低低头,说几句好话哄哄?

可这人倒好,上上下下打量于冕几眼,一张口就让老头儿当场抓狂了。

“唉,可怜见的。老人家果然是上年纪了。瞅瞅,这解个手都尿裤子上了。”嘴里感叹着,眼神儿紧盯着于冕大腿上一片水渍看啊看的,一瞬不瞬……

好吧,这尼玛就算是泥人儿也有个土性儿啊。老头儿羞愤欲死,好悬没就此过去咯。你特么那什么眼神儿啊,这明明是茶盏打翻了洒的水好不好,小王八蛋你哪只眼睛看见是老夫尿裤子了?

狂童之狂也且!老夫跟你拼……算了,老夫懒得跟你计较,不理你!老头暗暗揣度了下打起来后的胜负几率,果断甩袖而走,闪人了。

顾衡捂脸无语,看这货把老头儿气成啥样了?连这种粗话都说出来了。真是……

狂童之狂也且啥意思?这句话出自《诗经》里的《蹇裳》,原本之意乃是姑娘对情郎打情骂俏的话。且在古文中是个象形字,至于象哪个形,大家想必也都是懂的。

从原文字意上,结合前后句解释这句话就是:傻小子你屌什么屌啊,你不来跟我那啥,有的是人想跟我那啥啥呢。

而此刻,被于老大人把这句话单独拿出来放在这儿说,意思就完全变了味儿。变啥味儿了呢?很简单,就是类似国骂那种的:*K的,小那啥啥的,XX你个OO的…….嗯,诸如此类吧,大伙儿领会含义就好。

你想啊,都闹成这地步了,这货临走还说什么回头找人家老头喝酒什么的,这不是扯淡吗?

顾衡简直都不知该说他什么了。只不过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见这货似乎大不以为然的模样,心中不由焦虑,也顾不上里面的响动了,急声叫道:“讷言,不可莽撞!”

苏默哈的一笑,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只将手举起挥了挥,径直出门跳下车走了。

“这小竖子,他要做什么?!还不快追……罢罢罢,星吉,你扶老夫出去,咱们同去见见李宾之,看他欲要何为!”

身后,老头儿于冕俏没声的探出头看看,眼见只有顾衡一人傻愣愣的站在那儿,登时不由大急,两步迈了出来跺脚道。

跟那臭小子不对付归不对付,但是大漠一行之后,倒是让老头儿心底颇是赏识。真看他眼前有难,顿时便绷不住了。什么狂童啊且啊的,什么尿裤子啥的全顾不上了,扯着顾衡就往外走。

顾衡回过神来,眼中泛起温暖之意。老大人终于还是那个老大人,此刻才算有了昔日那个他心目中崇敬的背影的样子。多少年了,这个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越来越失去一些品质,让他极是失望,终于在之前作出离开的决定。

可是此刻,他欣喜的发现,那原本日渐模糊的身影,终于再次清晰了起来,一如曾经独自屹立城头,喝退万千鞑虏的那个孤傲英魂。

是苏默,是苏默让这个英魂再次焕发了活力,重新绽放出熠熠光辉,如同拂去了尘埃的明珠……

心中感叹着,忙不迭的赶紧扶住急火火的老头儿,下车换马,追着苏默而去。

前面,心中大约有了谱儿的苏默,只带着胖爷一个,驱马奔至最前。放眼望,京城高大的城楼隐隐在目,不远处,旌旗罗织、斧钺森严。黑压压一大群人前,一个瘦削的身影孤身而立,似乎感受到了他目光的窥视,霍然转头看来,瞬间凝住。

李东阳!

苏默眼神缩了缩,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脸上神色变得古井无波。他虽然从没见过李东阳,但这却毫不影响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大明辅臣。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似乎迸发出了一团不可见的电光闪烁。须臾,苏默微微摆手,对胖爷示意。而后翻身下马,昂然大步向前迎去。

你是赫赫有名的名人怎样,你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又怎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出手,视我等如蝼蚁,生杀予夺毫不在意。那么,我自然也可以无视与你、鄙视与你、俯视与你!

因为,我与你无所求,我亦从不低于你,何须向你俯首屈膝、奴颜谄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一刻,苏默心中忽然似有某种东西苏醒,令他莫可名状的热血贲张起来。

而在李东阳眼中,对面坦然走过来的这个少年,似乎发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随着他每一步的前行,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势便越发壮大起来。直如冰川暗涌,又似怒海狂潮,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恍惚间,似完全超脱了这方天地,令人不由的心生颤栗。

好在他久处高位,心智坚韧如铁。心中骇然之际,猛地暗暗用力,使劲咬了下舌头,这才从那种近乎诡谲的意境中醒来。再看向对面的少年时,眼底不由划过深深的忌惮。

苏默却并不知道他一瞬间的心境突破,导致的意识不经意外放给李东阳带去了何等的震骇。脑中心思百转,一瞬间将无数个念头滤过,斟酌着该用那句话,来展开和这位赫赫有名的大明辅臣的第一次交锋。

然而,就在他暗暗笃定了心思,眼看着就要站到李东阳面前时,李东阳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猛地僵在了原地,满脸懵逼的瞠目结舌起来。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李东阳双手负后,紫袍飘飘,如同崖岸高俊般的凝立着,目光平时而锐利,默默的凝视着前方;

对面,少年青衫兰巾,面色从容。衣袂随着步伐而动,嘴角尚带着淡淡笑意,混若闲庭信步般走来。目光平静而淡然,犹如古井不波。

就在双方距离堪堪离着只有不到十步距离,李东阳忽的眼神一动,深深凝视了少年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无形的交锋,在这一刻突兀的戛然而止。便如同一部大片正放映到了*之际,忽然停电了……

那感觉,局外人单靠文字实在难以描述万一。而对于身处其中的角儿来言,苏默只想说一句:这尼玛是何等的我操!

大爷的,你这是特么几个意思?大老远跑这儿站着,难道就是为了摆个造型装个逼?你特么得是多无聊啊,才能干出这么无厘头的事儿?

可你大爷的,你自个儿玩的嗨,喜欢玩这种行为艺术都由你,你特么能不能别误导哥们给你陪演啊?哥是有身价的人,出场费很高的好不好。你丫这么搞法,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导演,导演!老子要投诉,这里有人耍大牌……苏大官人心中犹如一万头神兽奔踏而过,悲愤的莫以名状。

所有人都震惊了,诺大的场中忽然沉寂下来,鸦雀无声,齐齐呆愣的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就那么孤寂而坚定的一步步离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踪影。

身后有马蹄声响起,急促的踏地之声,终于让众人回过神来,轰的一声如同水花落入了滚烫的沸油之中,无数的低声热议汇成了巨大的声浪,将前一刻的寂静打破,如同被乍然打破的玻璃窗般四散迸射。

第697章:捉弄

“讷言!”

来的正是急忙赶来的顾衡和于冕二人。到的近前一时还未能搞明白状况,只看见苏默孤零零的呆立原地。

“顾兄哇——”

苏默一脸的悲愤,一把拉住顾衡的衣袖,颤抖着嘴唇长呼道。

顾衡和于冕对视一眼,脸色都不由的微变。他二人只道来晚了,未可预料的冲突已经发生了。

“讷言,究竟怎么回事儿?那李……李阁老说了什么?”顾衡心中焦急,拽着苏默往一边站开,压低声音问道。

“他……他他,他不理我。”苏默闻言,脸上委屈之色愈发的浓烈了,悲愤的咬牙切齿。

“嗯,莫急莫…….什么?”顾衡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安慰着,猛不丁又回过神来,失声叫了起来。

等等,你特么的又在玩什么?什么叫不理你?这特么的不理你是几个意思?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他就那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连特么一个字都不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顾兄你说,换你,你忍得了吗?太欺负人!太不像话了!大学士了不起啊,阁老了不起啊,没品!没道德!没……”

某老师愤怒的咒骂着,神情激动,唾沫星子四溅。

顾衡懵圈了,嘴角一个劲儿的抽搐着,两眼没有焦距。胖爷轻咳一声,仰头张望着天上,背着手溜溜达达往一边躲开。哎呀,天气真好,万里无云的…….(头顶一大片的云彩飘啊飘……)

于冕老大人原本也满是紧张的跟在一旁,可是听到这里,却是越听脸色越青,到最后都快发绿了。浑身颤抖着指了指二人,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就走。

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再留下去,老大人怕自己脑血管爆裂,就此交代在这儿了。

“你……你一脸的悲愤委屈,就是因为他……呃,因为李阁老没跟你说话?”顾兄总算是回了魂儿来,仍是难以置信的失神问道。

“啊,是啊。那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一点礼貌都没有。打个招呼会死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无视我,让我以后还怎么混啊?真是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老匹夫,简直欺人太甚!”苏老师显然脑回路跟顾兄不在一个频道上,咬牙切齿的继续大骂。

顾衡也开始哆嗦了,两手握起来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俩眼珠子就那么死死的瞪着某人,如要喷出火来。

自个儿是猪,真的,就是个猪啊!怎么就傻乎乎的会担心这小王八蛋吃亏呢?以这货那卑鄙无耻的性子,厚逾城墙般的脸皮,这世上又有谁能让他吃了亏去?特么的没人吃他的亏就要烧香拜佛,感谢祖上积德了。

自己好傻,真的好傻好傻。顾衡仰首向天,又是悲郁又是颓然,自怨自艾的喃喃着,眼看着就要化身成佟掌柜的了。

“哎哎,顾兄,星吉兄?你有在听我说吗?”自顾说了半天的某人忽然感觉没人捧哏了,悻悻的收了声,不悦的戳戳发呆的顾兄唤道。

现在的人啊,咋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敬业,不讲职业道德呢?演角儿的耍大牌说走就走了,这当个听众的也不认真,听着自己这么卖力的演说,竟然走神,真是太不像话了。

你奏凯!星吉兄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戳你大爷哟!当老子是面团吗?戳戳戳,再戳信不信咬你?!

咳咳,有杀气!

苏老师超常的敏锐感觉再次发威,果断的停下继续作死的动作。眼珠儿转转,讨好的赔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儿,搓着手讪讪的道:“哈,好吧好吧,咱不说那个没品的家伙了。嗯,顾兄啊,那个,你说这老东西是几个意思?他三更半夜的跑这儿来扇这么一翅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对于未知的危险,苏老师几乎是下意识的进入装疯卖傻的模式,借此疯狂的转着脑子思考里面的蹊跷。只是似乎演的实在太过了,是不是把旁人都迷惑了不得而知,但是成功刷到了足够的仇恨却是妥妥的。没奈何,现在只能伏低做小赔笑脸,希望能让星吉兄消气吧。

至于刚刚气跑了的于老头儿,咳咳,反正之前也没少气他,老头儿看上去挺皮实的,应该没事。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随他去吧……

顾衡斜着眼瞅他,脸上虽仍满是怒色,心下却全是无奈和苦笑。碰上这么一个惫赖货色,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可惜自己投奔的话早说出了口,现在是有心反悔也来不及了。苍天啊,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顾先生想想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就由不得心中哀叹,悔的捶胸顿足不要不要的。

这个事实教育我们,作为一个爷们当然要重诺守信。但是在承诺出口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对象才是。这个世上,套路无处不在,实在是太危险了,一失足便是千古恨啊……

“你,不是已经都自己说了吗,还要问些什么?”想着自己说出口的话,顾衡又是悲愤又是憋屈,却也只能乖乖的尽一个谋主的职责。只是这回话之中,讥讽嘲弄之意自是难免的。

然而很可惜,对于早把铁皮脸技能练到满级的某人来说,讥讽嘲弄神马的全是浮云,半点效用也无。手指轻挠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我说了吗?我说什么了啊,别闹,严肃点,这说正事呢,说清楚点。”

顾衡又差点要抓狂,特么的谁跟你闹来着,特么到底是谁不严肃了?这尼玛无耻总要有个限度吧?

“你身份不够,李公亲自来一趟足矣,不需要跟你废话!现在明白了吗?我说的够不够清楚?”顾衡几乎是冲着他吼出来了。尼玛,碰上这么一主儿,佛祖也得气的蹦蹦儿啊。

苏默掏掏耳朵,不满的斜了他一眼,“那么大声儿干吗,真是的,我又不聋。哎呀,莫不是星吉兄你的听力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不得不喊得这么声嘶力竭的……”

顾衡如遭雷噬,脸色惨白惨白的,一肚子的火气忽然就那么莫名的全不见了。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便认命了就是,就算再如何愤怒又能如何?反倒是把自己气死了先。

想通了这点,顾先生心如死灰,落寞的叹口气,连反驳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成功得到了自个儿谋主的答案,大抵和自己猜测的结果对比了一下,苏默心中已然有了些底儿,登时便将兴趣转移了,转移到前方一大堆来迎接的吃瓜众身上,眼中有光芒放出。

顾衡看的分明,暗暗为这些人哀悼一声,默默的转身退后。想着待会儿尸横遍野,不知多少人要被这魔星虐的凄惨的场面,忽然心中竟有了些欢快期待之感。

与被虐的目标比起来,果然还是吃瓜众更舒坦一些哇。这一刻,一向以君子自诩的顾先生,不知不觉中已然有了黑化的迹象,却是连他自己都未觉察。

“哎呀,大家真是太友好太热情了,这么大老远的来迎接我,真是让我不好意思啊。”

前方,某人鸹噪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然一如既往的凑表链。

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见过自大的,但自大到如此程度的,大伙儿这还真是头一回啊。

咱们是来迎接的不错,可谁特么说是来迎接你的了?你丫一个小小的蒙童,有那么大的脸吗?即便就算你顶了个钦差副使的头衔,可说破天去也是个传奉官,大伙儿这么一呼啦子有品阶的大臣,就为了来迎接你一个传奉官?你这脑洞还敢开的更大些不?

队伍中,一干低阶官员纷纷窃笑起来,人人都是满脸的讥讽不屑之意。便是跟苏默有过交集的毛纪毛大学士,都忍不住轻轻摇头叹口气,深深为着这货的智商捉急。

但是谁也没留意,他身边之前那位介夫兄却并没有笑,反倒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的悄悄打量着前方那个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少年。眼底精光一闪而逝,冷冽而凛然……

“…….不是我说你们啊,大伙儿热情是热情了,但这个仪式实在是搞的太差劲儿了,怎么也得打几个横幅啥的啊。下回弄之前问问我,小弟在这方面还是有几手散手的…….”

对于队伍中的哄笑讥讽,苏老师浑若未闻,就那么负手左右张望着,很是认真的说着。不知道的乍一看去,还真有那么几分指点江山的气概。

“兀那小子,于公何在?蒙古公主又何在?赶紧速速请其前来,休要在此鸹噪!”最前面的一个礼部随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偷眼看看脸色如水的鸿胪寺少卿,赶紧站出来打断苏默,皱眉喝道。

苏默被打断了兴致,不爽的砸吧砸吧嘴儿,斜着眼瞅他。一眼又一眼,一遍又一遍。

那随员先是一愣,随即却渐渐开始脸色涨红,只觉浑身上下这个别扭啊。你妹的乱瞅个什么?这小王八蛋的眼神儿忒也可恶,哪有这么看人的?

还有,老子明明都开了口了,你特么的站在这儿不言不动的又是几个意思?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的?

眼看着这随员将要暴走了,苏默忽的展颜一笑,急跨两步上前,两手伸的老长老长的,一把就扯住随员的手,热情的晃动着,“哎呀,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小子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相清奇,想必定是众人之首了。嘎嘎,真是幸会啊幸会……”

快停!随员的脸都要绿了。尼玛,这小王八蛋是要害死自己吗?我是众人之首?你大爷的,没看老子说话前一个劲儿看旁边那位的脸色吗?你多曾见过这样的众人之首?我操,你特么的倒是放手啊…….

这随员眼看着旁边鸿胪寺少卿的脸阴沉的都快要下雨了,简直是欲哭无泪。拼命的向后抽手,却是不料怎么也抽不回来,对面这小王八蛋抓的那叫一个紧啊。

随员心中哀嚎,差点没要哭出来了。老子又不好男风,你特么抓这么紧是几个意思啊?放手,你特么倒是放手啊!爷,祖宗,你是我祖宗,你倒是放手啊……

场中,一个少年满面笑嘻嘻的扯着一个绿袍官员的手不动,绿袍官员却是满头大汗,浑身扭动的如同一条被勾上来的鱼,这场面,这画风,直让在场众官员看的忍俊不住,多有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肚子都快倒在地上去了。

这尼玛实在太欢乐了,今个儿这场景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奇景啊。各种震骇、各种诡异开头,到现在却又是各种滑稽、各种欢乐呈现,这一趟出迎真是没白来啊。

“咳咳!”

就在越来越热闹之际,一直矜持着的那位鸿胪寺少卿终是绷不住了,使劲的咳嗽了两声。

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众人的欢笑声顿时戛然而止,渐渐平复下去。便连那个被苏默握住手挣脱不开的礼部随员,也在苏默猛然的松开之后,蹬蹬蹬一连趔趄倒退好几步,噗通坐倒与地。

这引得众人又是一阵低笑,鸿胪寺少卿岳砼脸上一阵青气闪过,气的差点没开口骂出来。

微微侧头狠狠瞪了那正狼狈往起爬的随员一眼,转过头来正要开口说话,却猛听得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随即一道长喝遥遥传来:“圣旨到——”

第698章:太监来传

迎接使团归来的仪式,在突兀而来的圣旨中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图鲁勒图身份尊贵,自有专门的人员接待安置。弘治帝在圣旨中说的清楚,别置馆驿安置。这等同于是单独给图鲁勒图另建一个住处,颇有些类似后世常驻大使的味道。

弘治帝的安排不能不说重视了,然而图鲁勒图显然并不买账。与她而言,便是再华丽的宫殿也比不上自家草原上的毡包。

而她千里迢迢来到大明,可不是希图大明的华屋高舍的,她只想跟在情郎身边,哪怕只是住在毡包都不如的茅屋草房之中。

苏默费了好一通唇舌,答应很快就会去看她,才让图鲁勒图委委屈屈的勉强答应下来。

岳砼等人大松一口气儿,抹着额头的汗水逃也似的拥着车驾走了。他为官十余载,单就鸿胪寺就呆了近十年之久,不知做过多少次外交事务,但是如这次这样的诡异情形,也真是头一次见识了。

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姓苏的小子言语可憎,让他极是厌恶。如今看来,这位蒙古公主与其的关系大不简单,倒也算是应有之义了。

只是想想皇帝之前下的那道圣旨,岳砼又不由冷笑起来。出使之际,竟和他国女子涉及私情,这本就是大罪其一了。而如今随着圣上那道圣旨,又等若是牵扯进和众皇子皇孙争风的漩涡中,倒要看看那小子长了几颗脑袋,也不知够不够给陛下砍的。

就那小子之前表现的轻佻无状的德性,最好能一直保持下去,那样才能让接下来的戏份儿更多一些看头。岳砼不无恶意的想着。

苏默哪里知道自己让人讨厌到这种程度,他现在也被着突如其来的圣旨搞的有点懵,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皇宫里那位主儿的心思,脑中正高速的运转着,想要分析出些有用的情报来。

圣旨中,皇帝忽如其来的申斥了他一通,勒令他闭门思过。苏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思过究竟是指的哪一个过。好吧,某人回来这短短三四天,作死的事儿干的太多,真心是有些闹不清楚了。

有圣旨在,于冕和顾衡也不好再和他多说,只能简单叮嘱了他几句便告辞而去。

苏默心中略有些温暖。于冕老头虽然面目可憎,之前还曾狠狠的算计了他,让他差点命丧关外。但是之后的一出出事儿,两边相互了解了后,老头儿却表现出了难得的文人品性,对他相当的关心照顾。

两人之间到此时,实在是很难说的清恩怨是非。这也使得两人相处之际,显得格外怪异。

小的固然没个小的样子,见面不是讥讽就是挑衅;老的也没个老的样儿,摔盘子摔碗跳脚大骂,根本就是常态,也算的是一桩轶事了。

各方人流很快便走的没影,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也逐渐散去。毕竟京城之大,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奇闻异事,蒙古公主虽然新奇,但看过了也就那么码子事儿,并没什么特别让人惊奇的。

更何况,期间有卫士的阻隔,离着那么远根本就看不清人的模样,甚至若不是旗帜的标示,连谁是谁的人都分不清,又何谈什么见过?

与之比起来,反倒是大学士李东阳的忽然出现,还有那个近来传的神乎其神的“燕市公子”更有些趣味儿。

好吧,显然,苏老师之前的担忧彻底成为了现实。别人是不是被当猴子围观了还很难说,但他老人家就肯定成为了被围观目标却是再也没差了。

“你便是武清苏默苏讷言了?”正满脑袋寻思事儿的空挡,忽然一个冷然尖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苏默不由的愕然抬头。

几步外,一个一身大红袍的老太监,带着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负手而立,目光冰冷漠然的看向这边。出声的,便是为首的那个老太监。此时见他看过来,当即便大步走了过来。

胖爷警惕的向前一步,将苏默护在身后。老太监目光横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屑的哂笑。身后几个锦衣卫士目光一寒,纷纷将手移到了腰畔的绣春刀柄上,只待老太监一声令下,便要上来拿人。

苏默抬手按住胖爷,目光示意让他莫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站在原地等着,面上平静无波,对那些鼎鼎大名的锦衣卫如同未见一般。

老太监见此,眼中终于闪过一抹讶然,但随即便消逝不见,又回复之前那傲然嚣张的眼神。

“杂家问你,你便是那此次出使蒙古的钦差副使,武清苏默?”待到两人面对面站定,老太监上下打量了苏默几眼,再次傲然问道。

苏默眼睛眯了眯,缓缓抱拳见礼,点头道:“是,在下便是武清苏默。敢问公公如何称呼,寻在下又有何事?”

他心里很讨厌太监,虽然知道历代太监中也不乏一些名人,在青史中的名声也很是正面,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的看法。

太监这个群体,属于极特殊的一种存在。在苏默心中,甚至将其单独列为一个种族,并不再归属于正常人类的序列。换言之,这是一群变态!这就是苏默给其的最终定义。

哪怕是青史之上再如何褒赞,但一个男人在失去了男人的标志后,心思行为都无论如何也不能正常了。历史看似记载的明确,但其中多少人和事儿都被刻意的更改或者夸大了的,简直数不胜数。

苏默可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小年轻,很容易被历史误导。他的身躯内,蹲着的是一个穿越了千百年的后世灵魂,一个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早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所以,想让他改变看法,根本是一件极其艰难,近乎于不可能的情况。

这也使得他在应对这个老太监的时候,面色上虽然不露声色,甚至表现的只是一种平静,但却仍不可避免的廻异于常人,隐隐有种颉颃不让的意味。

老太监身在宫中,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这其中的廻异自然也感受到了。心下再次惊异之余,却也微微有些恼意。

便如苏默所想那样,太监这个群体都是变态,心态以及脑回路都跟常人大不相同。因为身体的残缺,他们更加的敏感,相对于对苏默冷静的惊异,那种被平视的感觉,让他更加不舒服。

是的,就是平视。他可是宫中有品阶的大太监,堂堂天子近侍,便是内阁阁老、六部重臣,哪怕心中再如何想法,面对着他时也都会做出一种亲近之色。虽然,他也知道,那多半都是假的。

但是如今面对这个一介白身的小子,竟然也敢平视自己,这让他有种被轻视被羞辱的感觉。

“哼,苏公子好大的架子啊。”心中忿忿着,对苏默的施礼便浑如未见,忍不住冷着脸讥讽道。

苏默一怔,不由的心中暗骂。特么的一个死太监,跟爷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人模狗样的,丫的拿乔个屁啊。还老子架子大,老子又哪里架子大了,难不成还要给你跪下磕头不成?

不过说起大尾巴狼,心中不由的就想起家里那只真正的狼来:狼王太阳。

由此不免暗暗盘算着,是不是哪天得了空儿,把太阳牵出来遛遛,最好能再跟这死太监碰上,看看这假狼和真狼遇上,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心中不着四六的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闻言只是略略惊讶了下,随即淡然道:“这位公公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子自问礼数无缺,何来的架子大一说?哎呀!”

他这么直愣愣的硬怼回去,老太监却是理屈不好回答,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正心中转着念头,暗暗咒骂之时,却听苏默忽的惊呼起来,不由心中一吓。

苏默却以手使劲敲着脑门,一脸的懊恼之色,嘟囔道:“莫不是这宫中的规矩,见了太监跟见皇帝一样,都是要跪下叩头的?哎呀,咱们小地方来的人也不懂这些,别是真的失礼了。嗯,看样来日陛下召见时,还要跟陛下请罪才是。毕竟太监们也是陛下的脸面呀。唉,真是…….”

他嘟嘟囔囔的一劲儿自怨自艾,怎么看怎么就是一副乡下小子刚进城,看啥啥新奇,问啥啥不懂的懵逼样儿。那整的哟,怎一个憨楞忠厚说的,果然不愧为影帝级的演员。

胖爷在旁看的赞叹不已,肚子里却是快要笑爆了。斜眼瞅瞅那个老太监,心话儿,这老阉货不知死活,竟敢没事儿撩拨咱家少爷,这下看吓不死你!

果然,那老太监此刻哪还有先前半分威风,两眼发直,惊骇的死死瞪着苏默,一张菊花般的老脸上白里透青,全是汗珠子。

尼玛,见太监跟见皇帝一样,要跪下叩头?我艹,这话要是一旦传回宫去,那还让不让活人了?怕是分分钟就是被杖毙的结果啊。

这小混蛋居然还想着见了陛下告罪一下……爷!不,祖宗!你特么就是我祖宗!活祖宗啊!咱闹着玩你咋就下死手了呢?你那是告罪吗?那叫陷罪好不好。

老太监快要哭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拼命的挤出一个笑脸儿来,猛的大弯下身子,作揖道:“苏……苏副使,哪……哪用的这有的没的?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都是老奴嘴巴臭,没学问,用词不当瞎胡说的。呃,您多包涵,多包涵。”

苏默就惊讶了一下:“咦?这么说,我没错?”

老太监头点的小鸡啄米也似:“是是,您没错,没错。”

“那,我也没架子大了?”

“……没,当然没有,哈哈,嘎嘎……”

“哦,这样的话,就是说你是故意找我麻烦的?”

老太监登时噎住,跟被人忽然填了个苍蝇进嘴里似的,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苏默渐渐皱起眉头来,上下打量他几眼,若有所思的道:“我跟你无怨无仇,又从未谋面,你这无缘无故忽然跑来陷害我……嘶,难道是有什么大阴谋?”

老太监骇的魂儿都快飞了,什么大阴谋,哪里有什么阴谋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零碎活剐了都是轻的了。

“没有,没有……唉哟,我的爷!不不,祖宗!您是我祖宗!小祖宗啊,您就抬抬手,饶过老奴这一遭吧…….啊,对了,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您麻…….啊,不对,不是找您,咳,是找您…..唉,也不对。是……是……不是咱找您,是萧公公,是萧公公找您啊……”

老太监满头大汗,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好歹总算是记起了来由,赶紧搬出来救场。

“萧公公?”苏默眼睛眯了眯,回忆着记忆中,哪个太监是姓萧的。

第699章:萧敬

历史上出名的太监有很多,尤其是大明一朝,前有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功绩卓著,后世历史课本上都有记载;

还有那位鼎鼎大名的九千岁魏忠贤,那名声儿,啧啧,不但课本上有,好多影视小说都不知描绘了多少。

而除了这两位,有位叫汪直的似乎也很有名,而且离着此时也过去才不久的样子,但是具体是那一朝的苏默却记不清了。好像是弘治帝的爷爷还是爹那一朝来着的?

还有他儿子,明武帝正德皇帝,立皇帝刘瑾,以及他那帮小伙伴,似乎是号称“八虎”什么玩意儿的,都是死太监。

可是这弘治朝呢?姓萧的太监,这个……好像有点尴尬啊,咋就没啥印象呢?

苏默蹙着眉头长考,丫是玩艺术的,真心对历史不太熟啊。且不说现在冷不丁跟他提起的萧太监,就是他能记起来的那几位,也大多都是知道个大概,谈到具体的细节和生平那就要八成靠蒙了。

他这里长考,对面的老太监和俩锦衣卫却是一脑门的汗下来了。这小太爷是个啥意思啊?咋忽然不说话了呢?去还是不去,你倒是给个痛快…….唉哟不对!这咋能不去呢?萧公公传召啊,谁敢违抗萧公公的令喻,活腻了不成?

可是,可是眼前这位还真是不敢动粗啊。没听刚才都放话了嘛,回头那是能面见天子的。这要是在天子跟前儿歪歪嘴,你大爷的,谁知道被他喷出来的还能不能活了?

瞅瞅眼前这位姚公公,不就是讥讽了两句嘛,尼玛,这给吓的立马就成了孙子了。跟这种狠人动粗?大伙儿还是洗洗睡吧。

俩锦衣卫现在看苏默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就算老太监想下令硬来,怕也不一定敢附和他了。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再给老太监俩胆儿,老太监也不敢起那个心思。不是说被苏默吓的,而是老太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来之前,萧公公可是特意的吩咐过:须好好的相请,不可无礼!否则…….

否则什么萧公公没继续说,可也不用再继续说了,还有啥不明白的?之前他虽然有些盛气凌人,但和平时比起来,那简直不知要温柔了多少倍了。

在姚公公自个儿心里,这已经算是极礼遇的态度了。如果换一个熟悉他的人,怕是都能因着这种态度起疑心了。这完全与往日风格不符嘛。

可这位倒好,心黑手辣,说翻脸就翻脸,哪有半分感念自个儿示好的意思?好吧,人家压根就不觉得自己那是示好,这把脸打的,真是疼!

有了这么出事儿摆在那儿,试问姚公公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再挑衅苏默?

可不来硬的,单说好话儿能成吗?瞅这位爷的架势,说不定还真能来上一句不去。那样的话,姚公公可就坐了蜡了。萧公公交代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他还想不想在宫里混了?

想到这儿,姚公公脑袋上汗又下来了,这淌的,跟瀑布似的。

“哈,我记起来了!”姚公公正愁肠百转的想辄呢,冷不丁那小祖宗突然拍掌大叫,差点没把姚公公那颗心跳出嗓子眼来。

使劲儿的拼命压住要骂出口的话,姚公公弯着腰,挤出个难看的笑脸小心的道:“小太爷,您想起来……”

苏默得意的点点头,道:“姓萧的公公,是不是叫萧敬的?”

姚公公唬了一跳,两手一阵急摆。我滴个天啊,萧公公的名讳岂是可以随意宣之于口的?而且还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不过,咋看上去这位爷,似乎对能喊出萧公公的名字这事儿很是得意呢?

好吧,能得闻萧公公大名,对一般人而言,也确实值得嘚瑟嘚瑟。可那个……爷,您是一般人吗?要不要这样啊?姚公公一脸的懵圈儿,实在是找不准这位主儿的脉了。

“是是,正是萧公公。”姚公公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赶紧苦着脸确认了。只不过他可不敢直呼萧敬的名讳,刻意的在萧公公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苏默也不在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轻轻嗯了一声。他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终于想起了似乎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好像是从哪本小说上看到过。那本书具体叫啥名不记得了,上面就写了这个叫萧敬的太监。

而在那书上,这位萧公公可是东厂督公,手握大权,威倾天下,端的是威风的紧啊。

这么一位人物,他忽然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那书上所记,也是东厂督公。东厂啊,貌似自己跟东厂的关系可不怎么和谐。虽然谈不上仇吧,但也绝没什么交情。双方唯一交集的,就是来自那位卯课档头王义。

这事儿,有些古怪啊。

他这满心思里琢磨着,老太监这急的哟,你这嗯是几个意思?去,还是不去啊?

“那个,小太爷……”他鼓了又鼓勇气,终是耐不住,搓着手小心的赔笑道。

苏默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歪头看看他,道:“嗯?哦,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唤我名字便可。只要你不继续陷害我,你有啥阴谋我也不会去多事的,我这人最是心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放心吧。”

老太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咋又转回来了呢?杂家多咱陷害你了…….啊呸!哪里有什么阴谋了?你这么乱说是会死人的知道不?我放心,我特么放的心嘛我。

“不不不,不是那个。小太……呃,苏…….副使,苏大人,老奴是说,咳咳,这个,时间也不早了,您看是不是,咱这就稍移贵步?萧公公繁忙的紧,怕是这会儿要等急了呢。”

什么陷害啊阴谋的,这话是万万不能接的。姚公公总算是察言观色的老手了,果断将话头转回来。歪楼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必须改正!

苏默闻言沉思,旁边胖爷上前一步,低声道:“少爷。”

他的意思自然是不赞成苏默冒险,这冷不丁的,谁知道那个萧公公是个什么鸟?若是存了相害的心思,少爷一旦身入大内,便是他也难以解救了。

姚公公这个急啊,狠狠的斜眼看向胖子,眼神中那阴冷冰寒的杀意蜂拥而出。那小祖宗杂家惹不起,难道你一个随从杂家也奈何不得不成,还真当反了天了。

胖爷对此连眼皮儿都不带搭的,道门根基深厚,虽不入红尘俗世,但却隐隐有与当权颉颃的实力。更不要说,他打从跟了苏默以来,可算见识了太多的奇异之事,早已眼界大开。此时不过一个老太监而已,胖爷又怎么会将其放在眼中?

苏默却是笑嘻嘻的拍拍他胳膊,摇头示意无妨。他想的很明白,既然那位萧公公确有其人,而且显然在宫里的地位权势也很是不凡,那便绝对会知道皇帝对自己的态度。

既然如此,只要他没造反谋逆的想法,就绝不会对自己不利。否则,他又将如何对皇帝交代?别忘了,刚才的圣旨中可是说的清楚明白:择日候诏陛见。

这是啥意思?就是说皇帝记得他苏默,要他老实等着,过两天皇帝会下旨召见他的。试问有这么道圣旨在,谁敢现在对他不利?吃傻逼了不成。

所以苏默很淡定。他反倒很是好奇,既对萧敬找自己何事好奇,也对萧敬这个人好奇。

以他的经验,能被小说家写进书中的人物,除了虚拟的之外,大多都是有些份量的存在。这些人或是某件事的核心者,或是推动或牵扯到某些重大历史事件中。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这种人或事很有兴趣,这让他有种参与历史的真实感。

所以,在思虑着没有危险之后,他终是决定去见一见这位萧敬萧公公。眼下局势纷杂,敌暗我明,他需要更多的消息来帮自己条分缕析,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事情向着有利自己的一面发展。

看到苏默终是应承下来,老太监大松了口气儿,幸福的差点没晕了过去。忙不迭的跑前跑后的吩咐安排,并亲自给苏默将马牵了过来。至于那个死胖子,嘁,一个低贱的小随从,蝼蚁一般的存在,谁耐烦理他!

胖爷很悲愤。说好的第一男配呢?咋就忽然沦落成路人甲这种死跑龙套的了呢?人生啊,真是何等的我艹。

一行人催马直往城中而来,一个老太监,还是一个明显品阶不低的大太监,带着一众锦衣卫士,中间却簇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种组合显得诡异无比,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好在厂卫这些年虽然收敛了许多,但是往昔那赫赫凶名仍是流传甚广,这使得百姓们虽然好奇,却没人敢真个往前靠的。最多就是离着老远,指指点点的议论几声。

由此,几人一路放马而行,很快便穿城而入,直往皇城中而来。一路上,苏默连吓唬带哄骗的,已然把萧敬的底儿打听了个大概出来。

萧敬,字克恭,别号梅东,延平府南平县(今福建南平市)人。学识渊博,尤好书法,算是太监中难得一见的文雅人物。

而其此时,果然是掌了东厂的督公不说,更是大明朝极重要的内政机构: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权与势,俱皆达到了巅峰的结合。这样一个存在,他要见自己究竟会是什么事儿呢?

第700章:别院

苏默的沉思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行人穿城越巷,最后在靠近皇城根儿下的一处僻静院落前停下。

这处院落从外面看毫无出奇之处,俨然寻常百姓家最普通的院落一样,苏默甚至能听到院落中有鸡群进食的咕咕声。要不是老太监笃定的向他点点头,苏默很怀疑他们走错了路了。

胖爷警惕的靠近苏默,两只小眼微微眯着,暗暗打量四下,他总觉得这里有种让他不安的气味。至于原因却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太普通了,*静了。

“少爷。”他低声冲苏默喊了声,以目示意。

苏默微微颔首,随即又轻轻摇摇头。有着超乎寻常感应和上帝视角技能的他,比胖爷那种玄乎其玄的直觉又明晰更多。

这里确实是个很普通的院子,只不过四周紧邻的几处院子中,都藏了不少的人其中。

这是什么,鸿门宴?圈套?比如摔杯为号,一声令下,刀斧手蜂拥而出?

苏默微微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没去理会老太监伸手邀请的动作,而是就那么四下打看着,脑中急速的运转起来。

老太监此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儿,面色再没有之前的紧张,亦少了几分卑微之意。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发现其中隐隐的得意和鄙视之意。

“苏公子,请吧。”他弯着腰身,再次冲苏默伸手相邀。

苏默收回目光,挑挑眉斜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道:“哟,看样儿是真到了地头儿了,姚公公连气儿都壮了许多呢。不过我说,你确定咱没走错路?这里瞅着可不像皇宫大内啊。我是乡下人,读书少没见识,你可别糊弄我啊。”

姚公公脸皮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两声,道:“苏公子说笑了,老奴老矣,何来的什么气壮之说。不过老奴虽然年老,却尚未糊涂,这路却是不敢有错的。咱家督公此刻便在屋里,便请公子入内谒见吧。”

苏默深深看了他一眼,旁边胖爷却忽的发动,只一个闪身便到了老太监身边,探手便将他的喉咙捏住。

老太监猛不丁被拿住要害,顿时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鸡一般,脸孔涨的通红,两手拼命的掰着扼住咽喉的手,使劲的挣扎起来。嘴中唔噜着不清含义的声音,眼神却努力的向苏默看过去,露出惊恐祈求之色。

苏默微微一笑,眼神又再四下几处院落上扫了一圈儿,这才拍拍胖爷手臂。

胖爷会意,手上劲力微微收敛了一些,目光却冷冷的扫向那两个惊慌失措的锦衣卫一眼,森寒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扑撒过去。

两个锦衣卫但觉浑身一冷,似乎霎时间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激灵灵打个冷颤,脚下不自觉的向后退开两步。但是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猛的显出决绝之色,相互对视一眼,又再握紧绣春刀,身子微微弓起,做出扑击之态。

那边厢,老太监姚公公得以松脱,连连的咳嗽起来。眼角余光看到两个锦衣卫的架势,慌不迭的连连摆手,让二人退后。

待到两个锦衣卫如逢大赦般退下后,这才显得大松了口气儿的样子,转头看向苏默,嘶哑着道:“苏……副使,这……这是何故?”

苏默耸耸肩,回头瞄了眼从头到尾一直都悄无声息的院落,曼声道:“嗯?哦,没什么,都是误会。我这个兄弟吧,天生胆儿小,最是受不得刺激。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吧,就容易发狂。话说这四下里很有些不平静的样子啊,真真是怪不得他,还请公公体谅哈。”

这话一出,胖爷和姚公公齐齐大翻白眼。姚公公自然是半点不信这种鬼话,大爷的,真当杂家没见识啊。自个儿那两个护卫可是内廷禁卫里相当有实力的高手,可在这死胖子跟前,却吓的动都不敢动。你妹的,这么个大高手,你跟我说他胆儿小?你特么还能把瞎话说的再认真点不?

而胖爷翻白眼,却是听着少爷这话咋听咋不对头。什么叫受不得刺激,什么叫有点动静就发狂啊?你确定说的我,而不是疯狗?按照这位少爷往日无良的记录,胖爷绝不惮与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摩这话。

且不说这两人各有心思,老太监姚公公却是不想自己一直被跟只鸡似的,给人捏着脖子拎着。

当下破天介的叫起冤来:“苏副使,苏祖宗,小太爷,您这可不是冤死老奴了。这里又哪来的不平静?快请您这位侍从松松,老奴,咳咳,老奴快要喘不过气儿了,咳咳,咳咳…….”

他一连串的咳着,如同一条被脱了水的鱼,浑身都在抽搐着扭动着,眼见舌头都有要吐出来的趋势。

刚刚被喝退的两个锦衣卫面色大变,下意识的再次握紧了刀把,便要冲上来阻止。

这个姚公公乃是极有身份的,倘若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两人回去也绝难逃的过性命去。那少年和胖子虽然可怕,但既然左右都是个死,又还来顾忌个什么,索性拼了就是。

胖爷冷眼看着,嘴角边勾起个冷冽的弧度。目光幽幽的瞄着两人,眼神中有残虐的神色透出。

“咳,客人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我这几个不成器的手下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高抬贵手,宽宥则个。”

两下里正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一触即发了,那静寂了半天的院子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一出,仍在努力挣命的姚公公,还有那两个锦衣卫士同时露出如释重负之色。两个锦衣卫后退半步,同时收刀跪倒,面向小院趴伏下来,竟是对原本给他们威胁至极的胖爷,再也不看一眼;

而姚公公也停下了徒劳的挣扎,拼命的扭头望向院中,嘶声大叫道:“老祖宗……”

苏默和胖爷对望一眼,两人面上不动神色,却是心中同时都是一沉,暗暗又加了几分凝重。

眼前这些人在院里那人一出声,便连性命都不顾了,可见其人之威势威望之重了。在这荒僻诡异之地,跟这么一位人物对上,后果殊难预料。

“唉……”

院中之人听着外面动静,似是有些不满,并未回应姚公公的呼唤,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着叹息声起,原本紧闭的小院门扉吱呀一响,左右开处,一个青衫人正静静的当门而立。

此人一现身,那两个匍匐着的锦衣卫士又再伏低了几分。苏默凝目看去,却见这人年纪大约介乎五十或者六十上下,头戴无翅网帽,一身青色直裰,脚踏乌云皂靴,面色白皙,却又透着几分婴孩般的红晕。

略显修长的眉毛,黑白斑杂,与帽檐下露出的头发皆是一样。苏默之所以拿不准他的年纪,便是因此之故。

而最让人关注的是,这人那一双长眉下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映月也似。乍一看去好似清晰透彻,但再仔细去看,却又有种恍惚不清之感,给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老……祖宗……”姚公公再次发出了一声呼唤,只是这声呼唤却好似呢喃一般,透着几分不安和惊惧。

这便是萧敬了?苏默眼神猛缩,如同针尖一般。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老人,体内并没什么强大的力量。但却极诡异的,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威胁之意,这种反差极为古怪。

而让他更感到古怪的是,若是不明确的知道,眼前这人是一个太监的话,他几乎会认为这真的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跟后世那些不重蓄胡须的老人一模一样。

“唉!”萧敬再次轻叹一声,目光看向苏默。“苏公子,可否能给杂家一个薄面,先放开姚崇可好?”

这姚崇显然就是那老太监姚公公的名字了。苏默沉吟了下,目光在左近又巡梭了一圈儿,却并没马上回应。

吃了几次的大亏了,他要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那就是傻了。他虽自料有些依仗,却不肯那么轻易的授人以柄。不管结果如何,手中多个人质总是保险几分。

萧敬看他无动于衷,眉毛不由微微一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但却出奇的没再继续要求。反倒是略一沉吟之后,微微侧开身,淡然道:“既如此,便请苏公子入内奉茶吧。”说罢,也不理苏默反应,干脆利索的转身走了进去。

苏默面色阴晴不定,眯着眼看着他背影没入门里,略一转念,便也举步向前,要跟了进去。

胖爷大急,忙出声唤道:“少爷!”

苏默脚下一顿,但随即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随即便坦然迈步而入。他没喊胖爷一起进去,便有什么变故,也等于外面有个接应之人。再加上手中有姚崇这个人质,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至于说萧敬这房里,他刚刚悄悄用上帝视角窥探过。里面并没有什么埋伏之类的,唯有在东厢那边有两个人。只不过却是一坐一卧,生命气息也是一强一弱。显然,那个弱的应该是个病人,而且似乎已到了弥留之际。

谁会傻到要害人,还弄个病人在旁边的?所以,苏默这才敢如此坦然的跟进。而且,他隐隐有些明悟了,萧敬之所以找他来的原因。

第701章:交锋

“苏公子为国出使,载誉而归,这番辛苦,杂家原不该劳动公子走这一趟。只不过事发紧急不得不为,还请苏公子多多宽宥,休要怪罪才好。”

两人便在院中石桌旁坐了,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监出来奉了茶,萧敬这才开口说道。语气颇为真诚,上来便先请罪,于方才门外的事儿竟是只字不提,倒让苏默不好发作了。

苏默眼珠儿转着,干笑两声,却不肯回应。只是端着茶轻轻啜着,心中暗叫厉害。

萧敬见他装傻,眼中微有波动,心中有些不悦。以他的地位身份,已经如此退让了,这小子还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过分了。难道他就真不怕自己翻脸?难道他真的以为,身后有着几位国公的背景,就可以无视所有人了?

若真如此,那自己对他倒是太过高估了。年少才高,稍得小势便张狂无状,最多不过一狂生罢了。这样的天才,萧敬见得太多了,纵观古今,历史上不知多少这样的,最后又有几个落得好的?自己是不是该敲打敲打他?

萧敬这般想着,一时无言,场中便微有凝滞。他却不知,对面坐的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人,他所有的布置,在逆天的上帝视角下,早已暴露殆尽,哪里还会有什么压力?

看着这小子捧着茶杯看的专注,好似那茶杯生出了花儿一样的做作模样,萧敬心中又是好气又是郁闷,不觉泛起一股许久不曾有过的挫败感。这种久远到快要忘却了的感觉,也让他不由的兴起几分久违的争胜之念。

“杂家听闻苏公子颇通岐黄奇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不知此事可真?”

他毕竟是极老道的人精,心中虽然起了敲打之意,但面上却并不表露半分。回过神来后,察觉到冷了场,便干脆免了那些虚头巴脑的废话,直指核心。

苏默就一脸茫然,啊了一声,干脆利落的端然否认道:“公公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传,绝对是谣传。当今圣天子在位,英明万里;朝中诸公皆正直道德之士,儒门君子,小子一向是心仪的。是以,虽年幼不才,却向以他们为榜样,岂会跟那些谶穢无稽牵扯?诽谤,这是诽谤啊,真真是太可恶了,太发指了!”

他越说越是昂然,到最后已是一脸的悲愤,瞅那架势就差嚼指为誓了。

萧敬这个无语啊,要不是他早心中有数,怕不是此刻已经就信了。这小子,特么的奸猾的哪似个十六七的少年?便是那些个在朝堂里打滚了数十年的老吏,估摸着也就这个水平吧。

“苏公子,当真不会?”萧敬心中气结,深深吸口气,盯着苏默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又再问道。

苏默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当真不会,比真金还真。哎呀,这究竟是哪个王八蛋传的谣,简直该千刀万剐,断子绝孙啊。”

萧敬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差点没一个忍不住,一脚往这货脸上招呼过去。尼玛,有你这么损的吗?当着太监面前说什么断子绝孙,这个混蛋!

冷静,冷静,且冷静些,不要和一个小孩子上火。萧敬心中使劲的劝服着自己,好容易才将那股邪火压下去。

只是这火虽然勉强压下去了,但那脸色却已经再不复之前那般平静,隐隐有些发青的迹象。伸手端起茶杯,欲待喝一口缓解缓解,却冷不防被苏默下一个举动搞的顿时僵在了那里。

“咳咳,好吧,今日有幸得见公公尊颜,真真是荣幸之至。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小子连日来奔波,千里而回,也真有些乏了,就此拜别公公。他日若有闲暇,定当再来当面向公公请教。请了请了。”

苏默放下茶盏,起身文绉绉一通恭维,随即深施一礼,转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这……这是怎么个情况?咱们这才刚刚开始好不好,杂家话都没说完呢,怎么就要走了呢?

萧敬茶杯举在嘴边,满脑门的懵圈儿。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这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小子我能得您召见,很是荣幸。本想跟您多聊聊,可您老人家既然乏了,那小子便告退好了……

什么时辰不早了,什么连日奔波、千里而回,根本就是狗屁!丫一个人早早跑回来的事儿,全京城里有几个不知道的?现在却拿这个来说嘴。乏了,杂家乏你一脸啊。小混蛋这分明是一种反指,明明说的自己表示乏了的意思。

可他喵的自个儿何曾有过这种暗示?尼玛,全天下人都说厂卫最擅罗织罪名,栽赃陷害,可特么的跟这小混蛋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这一刻,萧公公简直有种哔了二哈的赶脚啊。

“且慢!”眼见这小子已经要走到门边了,萧敬猛的回过神来,赶紧喊住。这尼玛正事儿还没办呢,岂能让他就这么溜了?做梦呢吧小子!

“嗯?公公还有何见教?”苏默闻声止步,回过头来疑惑的问道。

萧敬这个气啊,运气再运气,将胸中那股烦闷压下,蹙眉道:“苏公子这是何意?杂家自问并无失礼之处,何以公子竟如此拒人千里之外,连杯茶都未喝完便要急着走?”

小王八蛋,别想着耍滑头。你那些个文人之间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在杂家面前现了。杂家才不会跟你玩什么含蓄呢,杂家官职比你高,身份地位比你高,年纪也能顶你仨了,就这么跟你直接明白的挑明咯,你待奈何?

没错,这就是萧敬此刻的心里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些个花里胡哨的虚头巴脑根本不去理会,直接就赤果果的碾压过去,一路平趟,看你还怎么装痴卖傻。

好吧,苏默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这尼玛就是实力的对比了,他果然没辙。虽然他这番做作只是装模作样,但那感觉仍是令他有些憋屈。

“这个……您,您那不是,咳咳……”脸上做出无辜之色,伸手指指萧敬,苏默很是无奈的嗫嚅着。

萧敬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这小混蛋啥意思?好像没什么不对啊…….唉哟等等!我去!

端茶送客!

这四个字,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心头,萧敬在目光不经意间从手中的茶盏上掠过后,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反应过来归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紧接着的,便是压抑不住的一阵的抓狂蜂拥上来。

没错,礼仪中确实有“端茶送客”这一说,可尼玛这端茶送客也是有讲究的好不好。那是当主客双方在交谈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双方自然而然的达成某种默契的约定才会有的好伐。

不然的话,国人向来以茶奉客,客人来了就请茶,那岂不是说刚请客人落座,接着就要赶人走了?这真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就是岂有此理。可是偏偏此理并没有个明确的书面界定不是。这小混蛋拿这茬儿戏谑自个儿,这让萧敬如同硬逼着给吞下个苍蝇般难受。

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咄!

萧敬面色彻底沉下来,将手中茶杯重重顿在案桌上,冷然道:“苏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语,你这般混赖,可是瞧杂家不起,觉得杂家是可以随意好欺的吗?嗯?”

随着最后这一声嗯,萧敬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霎时间那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猛的爆发出一股森严的气息。久居上位的气势尽显无疑。

大明政治体系中,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皇帝朱批这一套流程,若内阁称为宰辅一职的话,那掌握着批红权的司礼监,其领导人秉笔太监,便是当之无愧的内相!

相者,国政之厘核审察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的权势威仪?这种威势下,别说是一般二般的普通人了,便是各部大员,二品三品的高官们当面,也要惊惧的俯首低头,战战兢兢。

萧敬此刻的猛然爆发,霎时间便让苏默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气息。尤其是对他此刻远超常人的敏锐而言,这种无形的、玄之又玄的气势,比任何人都感受的更清晰的多。

可以说,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在此,怕是都要在这种气势下胆战心惊,颤栗不已。这无关气节又或勇气什么的,而完全是一种境界上的压制。玄幻点说,这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比对。

但是可惜,此刻偏偏对上的是苏默。他脑海中的那团被他命名为“生命元气”的东西,正是精神能量变异之后,浓郁达至了某种临界点后具象化的表征。

这种变化,早已超越了普通人类的范畴,其对比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别说萧敬这点威势,便是弘治帝这样的帝王气势,在生命元气面前,也如同沧海一粟,俨然尘埃般的存在。

所以,萧敬这番表演,注定了便是一个悲哀的结果: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屁用没有!

而接下来的场景,也果然如此,以至于让萧敬瞠目结舌之余,从此以后再面对苏默时,再也不敢起半分不敬的念头……

第702章:明确

根据胡克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一个物体对另一个物体施加了力,受力物体反过来也肯定会给施力物体增加一个力。这两个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两个不同的物体上,且作用在同一直线上。

换而言之,力,是一种能量,是可以明确感受到的。那么,当精神能量也变得具象化后,能被明晰的感受到时,当它针对性的施放出去后会怎样呢?

很明显,这一样适用与胡克定律。前提是,你确实能清晰的感受并捕捉到。

这说法有点绕嘴,有点玄幻,但那是因为正常人虽然会有种潜在的感应,却无法真正去捕捉到的缘故。可放在苏默身上,便完全不同了。

萧敬的精神威压施放过来,他第一时间就很清晰的感受到。同时,脑海中的生命元气似乎在某个瞬间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苏默便有种奇异的感觉升起:仿佛,他触碰到了一种实质。看不到摸不着,但却真实的存在。

如果苏默只是个无意识的主体,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将会有两种结果。第一个就是按照胡克定律,受到多大的力,便会返回多大的力;

而第二种结果是,因主体的无意识回应,那么这种力则会将受力物击穿或者摧毁,然后逐渐消散。

然而苏默是个人,是个有意识的人。还是一个有着强大意识的,强大到超出正常人数倍的存在。这样一来,就出现了奇妙的变化:苏默既没有被动的凭本能反击,也没有毫无抵抗的任其施加。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发动了一种技能:剥夺。

只要是能量,介乎精神层面的能量,都会被生命元气掌控。这是一种极玄幻、极变态的技能。剥夺,便是脱胎于此。

萧敬只觉得满蓄的气势,在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下,刚刚扑到苏默身前,忽然就突然一空,然后突兀的消失不见了。

这便如同一个人打出了一拳,可打到目标后,所有的力气却猛然消失了似的。嗯,可以借鉴下金老爷子的武侠小说中,描述的北冥神功的功效。

注意,这里说的是消失。消失和消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消散是物质仍存在着,只是最后散逸开而已;而消失,则是真真正正的失去,彻底不存在了。

此时给萧敬的感觉,就是消失。他似乎有种玄妙莫名的感觉,他失去了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烦恶感和不适感,以至于在某个瞬间,有那么一霎那的眩晕和极度的空虚感。他面色陡然大变,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惊骇和震怖之色。

对于不能解释的事情,人往往会不自觉的将其往神鬼之道上归拢。尤其是在这个愚昧的时代,这种念头更会无限放大。

萧敬心中颤栗,脑海中不期然的便想起关于苏默的种种传说。若不是他终归是心志坚定的人物,怕是要当即认为自己面对的真是一个神仙或者鬼怪了。

而反观苏默那边,先是脸上一抹迷茫之色闪过,但随即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种享受的模样,便如同忽然吃了什么美妙之物似的,竟尔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这个无意识的举动,令的正惊骇的盯着他的萧敬,再次心中狂震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一幕,还有自身那模糊却又真切的感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虽然他坚韧的意志暗暗告诉自己,对面这小子绝对跟神仙鬼怪无关,但是这种诡异到了极点的能力,还是让他心神巨震,猜疑不定起来。

“萧公公,你的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生病了?”生命元气的异动,让苏默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心中简直兴奋到了极点。但是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半分,只是深深的看了萧敬一眼,笑眯眯的问道。

萧敬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勉强压制着惊慌的情绪,失神的啊了一声,这才猛然省悟过来。此子诡异,决不能等闲视之!这点必须要尽快报知陛下知道,否则一个不好,怕是要出大事儿!

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面上深深吸口气,将那股恐惧的情绪压下,挤出几分笑容道:“无妨,人老了,总是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习惯便好。哦,方才说到哪里了?你看,杂家就说了,这人一老,总是会出一些状况,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了。”

他干笑着,果断截断了之前的话题,将其又拉回原本的轨道上。他身负特殊的使命,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个明确的答案。

苏默达到了目的,又意外的发现了一个惊喜,心情大好之余,便很体贴的表示了某种心领神会。

萧敬最后的自嘲,其实是在隐晦的表达服输之意:你赢了,我承认自己老糊涂了,承认刚才端茶送客的举动。不过那是误会,请你不要在意。

一个身居高位的人物,被迫认下对手刻意的曲解,这已然是最大限度的低头了。严格点说,甚至近乎于屈辱了。

要知道,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就是他们的意志总是会被不折不扣的贯彻执行。甚至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被人仔细的琢磨千百遍,唯恐领会有误。

如眼下这般,他都近乎完全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志后,却被人当面刻意曲解,结果还要他不得不低头承认,这不是屈辱又是什么?

萧敬怒不怒?他怒,很怒。但是然并卵,他一点儿也不敢再起其他心思的念头。这固然是方才的事儿留下的震骇太大,却也是他身负的使命使然。

“罢了,苏公子,杂家也不绕圈子了。此次冒昧请你过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公子勿要推辞。一旦事谐,杂家自当厚报。”

萧敬终不愧为有名的人物,既然某些手段不管用,便干脆利落的认输,直言坦诚自己有所求,姿态放的几乎是一低到底。

苏默眼睛眯了眯,脸上伪装出的笑容都淡了几分。这个老太监如此光棍,反倒让他不好再玩下去了。人,皆有自傲自尊,若一味的总是装疯卖傻耍无赖,那可就落了下乘了。

这老太监目光精准,对人心把握之深刻,已然到了极精深的境界,三言两语便连消带打的扭转了颓势,将主动权重又握住。

苏默心中轻轻叹口气,自嘲的苦笑笑。自己果然是有些膨胀了,这些个古人任何一个都是精的不能再精的人尖子了,哪里是自己这个小嫩能比的?若不是依仗着后世的先知先觉,再加上变态的异能傍身,在这些个大佬面前,他怕是连鱼肉都算不上吧。

“萧公公客气了,求不求的不敢当。公公若是有用得上小子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小子但力所能及,敢不尽心竭力。”深深看了萧敬一眼,苏默双手抱拳,淡淡的说道。

这一刻,两人之间似乎显得有些冷淡,但却比之先前刻意的热情场面,少了几分戏谑,多出了几分认真。

萧敬无奈的叹口气,这小家伙真不知是什么妖孽。明明年纪不大,但行事说话却是滴水不露,给个老狐狸都不换。所谓敢不尽心竭力,说的慷慨动听,却是有个前提:力所能及。

也就是说,到时候你萧敬相求的事儿,让他觉得自己力有不及了,那可就不能怪他了。

这种言词方式,分明都是一些混迹经年的老家伙才专擅的。可眼前这小子,却是信手拈来,毫无半分滞涩之意,让萧敬又是惊叹又是苦笑。

伸手相邀苏默起身,往旁边东厢房而去。那里,正是苏默之前窥探到,安置着一个病人的所在。到了这个程度了,所有的嗟叹感慨都只能由上面去考量了,他所能做的,就只是亲眼目证一个答案便好。

屋内,刚才那个奉茶的小监从床边站起身来,恭敬的向二人施礼。萧敬摆摆手,打发他下去,目光在榻上躺卧的人扫过,随即转身向苏默抱拳道:“此乃杂家一个不成器的孩儿,因前时出外办差之时,不慎染上时疫。幸好当时随行的太医施救及时,这才险险保了命回来。只是终归浸淫太重,太医们说是伤了根本,人虽然暂时吊住了,却终不能长久。唉,杂家身为去势之人,传宗接代是不可能了。唯有收的这几个孩儿,指望着死后能有个香火孝敬的,平日里也算是相依为命吧。是故,颇为疼爱。眼下,眼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实伤痛,但有一丝希望也想抓住。此间,听闻刘太医提及程大人之事,多赖公子出手,才扭转乾坤。故而,才不避羞耻,相请公子前来。还望公子能体谅杂家这番怜子之情,万莫推辞才是。拜托了!”

一番话情真意切,及到最后,更是后退一步,向着苏默深深一揖到底,大礼不起。

苏默嘬了嘬牙花子,连忙上前扶起,心下已是彻底明悟。这老太监说的什么干儿子,还有什么怜子的都是屁话。其中情节固然应没有假,但若说真是谈父子之情,苏默要是信了那就是真傻叉了。

宫里太监嗜好收干儿子这没错,指望着干儿子在自己死后,四时八祭的能有个香火的念想也没错。但是这种干儿子,更不知有几个是真心实意,是从情感基础上而来的。更多的,大都是冲着权势依仗罢了。

当爹的除了那点念想外,大抵只是找一些更好使唤的手下,也存了聚拢势力的目的。

而干儿子们呢,除了极个别的外,几乎是九成九的都是为了寻个依靠凭仗,能更好的在宫中这个复杂险恶的环境中活下去,活的更好些所致。

所以说,他们之间,感情或许会有,却绝对达不到这种一方眼看必死的情况下,另一方会玩命的去救的地步。事实上,更多的现实则是立即如同陌路,大家各找各妈,各安天命算逑。

所以,苏默对萧敬的这些话只是听着而已,心中半分波动都无。而再结合萧敬的身份,以及之前隐约的判断,苏默要是再想不明白里面的奥妙,那真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天子所求不是别个,正是他体内最玄妙的隐秘:生命元气。他现在唯一拿捏不准的就是,天子是为自己而求,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不过听闻那位小公主很是不妥,看来…….

苏默想到这里,再抬头看看萧敬期盼的神色,微微眯起的长眸之中,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第703章:机会

苏默很需要这个机会,这个极可能与弘治帝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在这个封建王朝的古时空中,皇帝才是最大的boss。或许有时候真正的权利被这样或那样的因素制衡着,但是一个大义的名号,却是任何人都绕不开的。

苏默现在虽然有几位国公在身后支撑着,但说到底那不是他的关系。

英国公是祖上余荫,那是他那个从未见过的祖父打下的人情。虽然现在英国公对他父子很是亲近,并没拿他们当外人,但说到家终归是爱屋及乌,全靠着祖父余荫恩庇所致。

而另几位国公就更不用说了,不是看在和英国公的面子上,就是因着自家晚辈的关系,才会对苏默有所照应。

说白了就是,苏默看似强大的背景,其实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他自己交际下来的。那么这种人情能用多久,又能用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知道。

倒不是说苏默不信任这些长辈们,只是这个世上,人心最是难测。谁都有趋利避害之心,也都有关系远近一本账。若是当切身的利益和苏默的利益起了冲突时,他们又将会如何选择?

苏默不想去赌。

至于说徐鹏举、徐光祚几个,现在没什么大事儿的情况下,家中长辈自然会照顾他们的感受。可这要是有和各自家族利益冲突的一天,他们这些做小辈的感受和想法,便都要靠后排了。

这是事故人情,也是一个家族能延续传承的根本。所以苏默不会因而怨怼什么,但是却要未雨绸缪,尽量为自己多编织出些保护。

皇帝的人情,便是当之无二的首选!

或许有人要说天家无情,与其期寄皇家的人情,还不如几个转着弯结下的国公的情谊。这话不算错,但毋庸讳言,两下里各有各的考量,各有各的用处。

国公们的情谊固然可期,但在某些关键时候,只要皇帝能但凡念着点这份人情,稍稍示意松松口,其作用便无可限量。

更不要说因人而异,如今这位弘治天子和历代天子相比,别的方面不知道,单就重情这一条上,绝对还是有着相当可信度的。这从他后宫中,从始至终只有张皇后一人便可见一斑。

单就这方面而言,这位弘治帝甚至比北宋著名的仁宗皇帝,还要靠谱。这也是苏默绝对下注的原因。

至于说他猜测的,弘治帝转了这么大的圈子,最终很可能是为了太康公主,反倒并没什么奇怪。

虽然说宫闱里的事儿,一向是最绝密的事儿,绝不会对外泄露。可是一直以来,哪朝哪代真的能做到密不透风?否则的话,那“斧声烛影”、“狸猫换太子”,还有红丸等秘闻又是如何传扬开的?

弘治天子子嗣不旺,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除了太子朱厚照外,天子膝下再无别的之女。前几年的蔚悼王,不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当时天子的痛苦,天下又谁个不知?单从蔚悼王这个谥号上便可见一斑。

而据说如今这位太康公主,也是如当日的蔚悼王一般,体质极为虚弱。这才不到两岁,便磕磕绊绊的,时好时坏。为此,宫中不知多少太医为此吃了挂落。

而今,据说全靠着那位张天师以道门奇术吊着,这才勉强坚持到了如今。这种情况下,太康公主的病情泄露出一些来,也便是题中之义了。

而同样是这个道理,弘治皇帝转了老大个圈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苏默,也就说得通了。毕竟,那可是一位公主,无论再怎么小,金枝玉叶的本质仍摆在那儿。若是没有一定把握,岂会冒冒然让一个民间小子施治?

别说施治了,就是见都不可能让他见的。民间女子还要讲究个闺阁礼数呢,更不要说堂堂皇家贵女了。

所以,对此刻萧敬欲盖弥彰的请求,苏默简直要仰天大笑了。斜眼看看榻上那个用来做考验的试验品,略一感应,顿时便心中有数了。

萧敬在此人的病情上没有任何的隐瞒,确实如他所言那般。苏默不通医术,但在强大的生命元气的感应下,任何生命体的生命强弱变化,却都如同掌上观纹一般,纤毫毕现,再无半分遗漏。

眼前这个患病的小监正如萧敬所言的那样,生命之火已是摇摇欲坠,病魔将其元气消耗殆尽,若没有奇迹发生,怕是最多也就能坚持三两天的样子了。

而且苏默通过默察还发现,在其体内,还有着一些明显格格不入的生命迹象,正在悄然壮大着。而壮大的养分,便是目下这具躯体。

显然,那便是萧敬所说的时疫。以后世医学的说法,就是病毒细菌。这些个病菌虽然被太医们降至了最低点,却并没能彻底完全杀死。若是一个健康的人,元气旺盛,自然会以自身的抵抗力最终支持过去。

但是此刻,这具身体已到了油枯灯尽的地步,恢复完全赶不上消耗的速度。生命体便缓慢而坚定的失去活力,直到最后的死亡。

按照这个时代的医术水平,其实也是有着吊命的手法。比如以参汤或者直接用参片喂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补充元气。这其实在很多影视小说中都能看到这种手法。

但是,这种办法的效果并不好。用这种办法,大多都是为了多吊住患者的一口气,让其多出一些留下遗言的时间而已。所以此时的医生们并没有将这种手段作为一种治疗手法,倒是一旦要用这个手段的话,等若直接宣判了患者的死亡了。

而苏默对此却是另有不同的看法,或许与常人来说,这种观点一点错也没有。但是放在他这里,看到的不过是参汤等物的等级太低,而且其中的能量,能被病体吸收的效率也太低,最终导致供给不足,只能短暂的支撑一会儿。而等到那点被吸收的能量再次耗尽了,结果自是不必多言。

而他的生命元气则不同,生命元气完全是一种超越寻常生命等阶的物质。这不单单是质量的不同,还因为那本就是来自苏默自身躯体先一步凝练后,可谓百分百形成了完全可被人的躯体容纳接收的物质。

那么,这种相性完全吻合的物质,又再远超体量的灌注下,原本消耗大于弥补速度的情况,便会正好反过来。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能达到真正吊命的目的了。

不过,这种方法也只是能更明显延缓躯体侵蚀的速度。真要想彻底恢复,还是需要医生用药诊治,彻底从根源上治疗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在救治程敏政时,苏默敢果断下手,却仍要一再向刘太医确定其能不能进行治疗的原因。

换言之,苏默的生命元气异能,可以给一些只是受了外伤造成元气损害的人有效。甚至可以让一些正常衰老,即将死去的人续命,令其再次焕发生机都行。但偏偏就是对普通的病症,却是束手无策,便是这个道理了。

只不过这个秘密却是苏默保身立命的最大本钱,他可不会明白的相告任何人。

那么,眼下这个小监他可以用对程敏政同样的方法施行,但是能不能对那位太康公主有效,却是有些拿不准。不过从所知的消息分析,太康公主是因为出生时就先天不足,才导致的病症丛生,那么或许还真的就只有自己的生命元气才是最对症的东西。

所谓的先天不足,在苏默的理解中,不外乎就是生命根基受损或者太少,不足以支撑生命体正常成长,导致消耗过大引发的结果。而这,正是在他可以掌控的范畴。

这么想着,他心中已然大约有了七八分把握,渐渐安定下来。只是眼前这个考验嘛,过,是必须要过的,可却不能显得太随意简单。否则不好解释不说,也显得有些不值钱了不是?

升米恩斗米仇,这个道理最是颠簸不破,苏默可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公子,你看……”眼见苏默只愣愣的出神,一言不发,萧敬终是有些耐不住了,迟疑着小声唤道。

苏默猛省,啊了一声,看看榻上躺着的那小监,又再看看萧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踟蹰着欲言又止。

萧敬心中紧张,急道:“公子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但若能救得杂家这孩儿,无论何事,杂家无有不应,还请公子明言就是。”

他深通世故,最是擅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当下毫不犹豫的给出条件。能把这孩子救过来,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尽管说!

见这老太监果然上道,苏默也便不再抻着了。略一沉吟,这才道:“公公既然知道程大人那事儿,想必也知道,当时一同施治的还有刘太医。我所能做的,不过只是帮着用特殊手法增强病人的生命力,使得医者的治疗和药力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发挥效力。说到家,真正起作用的并不是我,而还是在于医者。所以呢,您看这……”

萧敬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吟着缓缓点头。他才不信这小子说的话呢。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心思深沉,滑不留手。什么起作用的不是他,而是在于医者,骗得过旁人岂能瞒得过他?无外乎就是藏拙惜身,不想显露本事罢了。

不过倒也难为这小子年纪轻轻,能深通进退之道,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如此谨慎,倒也可堪一赞。也罢,只要真能有那个本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过程,谁会在乎?杂家便遂了他心思就是。

而且,到最后还不是要由那位决断,自己大可不必节外生枝。而且若是能因此与这么一位大国手交好,对自己也是一个极大的好处。要知道,他如今也是年纪不小了呢。

这么想着,当即不再犹豫,抱拳一礼道:“好,如此便请公子稍候,杂家这便使人请太医来……唔,此番承公子慨施援手,杂家不胜感激。若是不弃,你我不妨互相称呼字号可好,也不须显得那般生分。”

苏默一怔,随即脸现扭捏道:“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公公年纪大过小子甚多,可是长辈来着。”

萧敬心中就膈应了下,特么的,这小子只说年纪却不提身份,可不摆明跟这儿拿捏吗?却偏要做出这般恶心模样,让杂家上赶着求他,真真可恶可憎至极!

妖孽,还得是无耻到了某种程度的妖孽!萧敬满心憋屈,郁闷的叹息着。

第704章:皇帝的狂喜

乾清殿后宫,弘治帝和张皇后并肩站在一张小榻前面,满面慈爱的看着榻上一个小小的身躯。

这是一个女婴,一个不过才两岁大的女婴。按照正常来说,这般大的婴孩应该正是奶胖的时候,多都会显得珠圆玉润一些。

然而眼前这个孩子,却是显得极为消瘦。细腻的肌肤透着一种廻异寻常的苍白,以至于连青色的血管都明晰出来,在白皙的肌肤的映衬下,如同一条条蚯蚓一般。

女孩儿有着淡淡的毛发,却显得焦黄而干枯,如同失去了水分的稻草。已经能看出清秀的面庞,即便在沉睡中,也不时露出几分虚弱之意。

“呜……”

张皇后痴痴的看着女儿沉睡的面容,眼见她不自觉的紧蹙的小眉头,忽然间只觉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哀伤,发出一声压抑的低泣之声。

弘治帝面上微微抽搐,爱怜而又不舍的再次看了女儿一眼,这才转身揽住张皇后,拥着她往一边坐下,柔声劝慰道:“皇后,莫哭。会好起来的,朕保证。咱们的太康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她会慢慢长大,会笑着闹着环绕在咱们膝下;然后她会渐渐长成,成为天下最美丽的公主。到时候,朕一定会为她找一个最优秀的驸马,让她一生都幸福美满。会的,一定会的!她可是朕的太康啊,朕乃是天子,上承天命,朕赐号太康,她便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一定会……”

他喃喃念叨着,初时尚只是安慰皇后,到的后面却如同呢喃,两眼中满是泪水,脸上却布满了希冀的憧憬。

张皇后使劲的点着头,仰脸看着皇帝,很想让自己笑一下。但是那笑容却乍现即收,旋即化为满脸的泪痕,哇的一声扑进男人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弘治帝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压制不住,无声的滑落下来。两手微微用力,将皇后紧紧的抱着,似乎如此便可将自己的力量赋予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坚定。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人世间最深沉的哀恸,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身上重演,这让这世间最高贵的夫妻二人,也终是不能承受之重。

“……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夙夜忧思,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只盼天下臣民,都能得享太平盛世。如今虽有小疵,但瑕不掩瑜,可称中兴。朕或许比不得唐宗宋祖,比不得太祖成祖,但亦应算的个合格的天子吧?所以,上天一定会赐福与朕的,一定会的。朕已经失去了炜儿,不会……不应再夺走朕的太康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喃喃的念着,声音越来越小,却满带着无尽的悲怆和不甘。失神的双目空洞的望着虚空,似乎看到了那冥冥中的主宰,而他则在悲愤的倾诉着、祈求着……

张皇后泣声转低,抬起泪眼婆娑的娇靥,望着男人的侧脸。伸出手来轻轻拉住男人宽大的手掌,微微用力的握住。脸上又是哀伤又是担忧,心中阵阵的刺痛。

他们夫妻富有四海,乃是天下最尊贵的存在,便任何事物,都可予取予求。但偏偏却无法保住自己爱子爱女的小生命,这是何等的一种悲哀,何等的一种讽刺啊。

自己的丈夫,堂堂的一代帝王,为了这个天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如今才不过三十许人,却已是华发丛生,未老先衰。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一个好皇帝啊,他为了这天下付出了太多太多,可为什么老天要这般降罪与二人?

苍天不公!苍天,你不公啊!

张皇后心中嘶声呐喊着,面上却紧紧抿住双唇,任那泪水恣意横流。须臾,才勉力抑住悲伤,轻声嘶哑的道:“陛下……”

弘治帝停下了呢喃,低头看看怀中的皇后,勉强做出个宽慰的笑容。

张皇后也努力的回应一个笑脸,却不知道她此刻的笑容,简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更是如同一把刀子一般,深深的刺进弘治的心上。

弘治帝暗暗咬了咬牙,再次将皇后紧紧拥住。夫妻二人便就那么相互拥着,静静的坐着,再无声息。

天边月色隐晦不明,房中似乎每一寸空间都被一种悲怆的气息填充。有风吹来,几支红烛中,有一支火焰跳动了几下,闪了闪,然后噗的熄灭。整个屋里便随即又再阴暗了几分……

外面侍立的宫女探头看了看里面,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进去重新点燃。只是眼角余光微微窥视了那两个拥在一起的身影一眼,又化作一阵黯然,将要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

作为后宫近侍,她对陛下和娘娘的哀恸感同身受。但她此刻对上天的看法,却与内里两人又是不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人间帝王之尊,却也有难圆之梦、不期之盼。只是可怜那小小孩童,才刚刚睁开迷惘的眼睛,连这个世界还未看清,便要这么去了。这实在令人又是心酸又是可叹……

暗影中一道身影无声的显现,如同幽灵般行了过来。正在哀叹之余的女侍惊醒,抬眸看去,不由登时吓的脸色一白,慌不迭的敛衽施礼下去。

老太监杜甫轻轻的摆摆手,目光在略显幽暗的屋中一扫,随后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略微顿了顿,足下有意的微微加重了几分,举步迈上玉阶。只是里面的人似乎仍是并无所觉,不得已只得又再轻咳一声,这才轻声唤道:“启奏爷爷、娘娘,萧敬回来了。”

里面似乎微微一凝,随即便听哐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翻到了。杜甫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便要往里跑去,却听脚步声急响,弘治帝竟已然先一步奔了出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把便扯住杜甫衣袖,急声道:“如何,如何了?”

随着声响,后面张皇后也紧跟着出现,衣衫略有凌乱,也是双目红肿着望定这边。

杜甫心中狂跳,不敢再看,急忙低下眼帘,轻声回道:“回爷爷,说是成了。此刻萧敬便在前面候着,可要宣他觐见?”

弘治帝立即点头,张嘴便要答应。只是忽然又猛的顿住,回身看了看跟在身边的皇后,随即深吸口气,将狂跳的心平复了下,这才沉声道:“让他偏殿候着,朕这便过去。朕要知道每个细节,每个细节!明白吗?”

杜甫恭声应是,对着二人躬身一礼,这才倒退着下去,转身去了。

这边,张皇后满面激动,望着皇帝张口欲言,但却口唇翕合几下,终是没发出一个字来。

皇帝找到了一个或许能救女儿的法子,刚才杜甫的回话,似乎也确定了可行性。但是她却忽然不敢出声问了,唯恐一旦问出来得到的结果不好,让她又要落入绝望之中。

弘治帝看着皇后患得患失的眼神,心中哪还不明白妻子的心思。不觉又是一痛之余,却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轻声道:“相信朕,朕可是天子,上天眷顾的天命之子。去吧,好好看着太康,等朕回来。”

张皇后抬手捂住嘴,呜咽着使劲点头。弘治帝深深看她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大步往前面行去。后面,几个内侍宫女慌忙紧跑着跟上,灯影晃动,闪闪烁烁间很快便消失于前方。

“老奴叩见陛下。”偏殿中,萧敬早已匍匐在地,对着两步冲进来的弘治帝叩拜道。

“废话少说,起来回话,究竟如何了?”弘治帝不耐烦的一挥袖子,转身撩起衣袍,一边喝着往御案后坐了。

旁边杜甫伺候着,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青花瓷盏放到案桌上。里面是刚好的参汤,弘治帝身子孱弱,又经常熬夜,这却是惯例之物了。

然而此刻弘治帝却连看也不看,只是将目光死死盯在下面的萧敬身上,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紧张之意。

萧敬不敢怠慢,也不起身,就在地上换个方向,再拜道:“恭喜陛下,那苏默果然有回天之术。老奴今日找的那个试验者,经过他的调理后,此刻已然大好,再无性命之忧了。”

弘治帝听的双目猛然一亮,呯的一掌拍在案上,霍然起身大叫道:“好!”

一声好后,他满面抑制不住的泛起潮红,背着手急促的在案桌旁来回踱了几步,似乎难以抒发那种贲涌如潮的喜悦。

“好好!”又再不觉连声称了两声好,这才猛的凝住身形,转头看向萧敬道:“萧敬,好,你很好,朕很满意。起来吧,给朕好好说说。嗯,朕要听细节,每一个细节。”

萧敬恭声应喏,这才爬起身来,将白天发生的种种,详细的描述了一遍。待到事无巨细的说完之后,微微迟疑一下这才又道:“陛下,以老奴猜度,苏讷言所谓必须要医者配合之说,或不可信。大抵不过是掩人耳目,不想引人注目而已。”

他虽决定交好苏默,但那却不代表他会隐瞒皇帝。无论苏默是什么心思,又或是不是真如他所猜度的那样,他都会一五一十的对皇帝毫不保留的托出。

这无关善恶,亦无关道义,这是一个天家之奴的本份。萧敬从始至终,便一直恪守的原则。

第705章:心情不好

对于萧敬的话,弘治帝未置可否。自顾低头沉吟一会儿,忽然抬头道:“萧敬。”

“老奴在。”萧敬躬身应道。

“你刚才说,从始至终,他就是站在旁边,只是以手抵身,再无其他动作对吗?”弘治帝有些迟疑的问道。

“是。”萧敬额头微微有汗沁出。皇帝这分明是对他的回报有所怀疑了。也是,其实一开始萧敬也是不相信的,那小子就那么往那一站,手往患者脑袋上一搭就完事了。这的的确确换了谁也不敢相信不是。

可偏偏事实就是那样的,据那个后来过去的太医说,打从那小子的手搭上去后,那个本来快要不行了的小监,生命体征急速攀升,脉搏强劲的差点让太医以为面对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可事实就那么活生生的摆在面前,也只能归为苏默所为了。

“此事当时在场的还有吴太医,老奴事后也曾仔细问过吴太医的。陛下若是有所疑,不妨将其招来,一问便知。”萧敬小心的建议道。

伴君如伴虎,若是让皇帝认为自己人云亦云、装神扮鬼,那脖子上的六斤半可就别想留了。

弘治帝蹙眉不语,起初的兴奋此时已经消退大半。事关自家闺女的死活,由不得他不慎重。

而且若单单只是那苏默装神弄鬼也没什么,毕竟他自己近来也开始求神问道了。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个张天师所谓的道术炼丹什么的基本属于胡扯?

他可是天子,还是一个极聪明的天子,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在当年那么险恶的环境下活下来,最终登上九五之位?

可笑那些个大臣,总以为他们自己才是最聪明的人,总是无谓的担心他这个皇帝被人蒙骗。他们又怎会知道,自己那样做虽然确实是有些好奇,但却从始至终都未真个沉迷进去。

他之所以那样,一来不过是实在没法儿了,找个由头求个心安罢了;二来嘛,却是刻意为之,以便借此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而已。

所以,对于那些个神神道道的事儿,弘治帝其实半点也不相信。要知道,他那位父皇的前车之辙不远,从小到大,他可是都一一看在眼中,比任何人都再明白不过了,又哪里会自己再被蒙蔽?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知道了苏默确实救回了程敏政后,还要再次安排今个儿这么一出戏码的原因。旁人的传言再如何言之凿凿,他都不敢轻易相信。必须要自己绝对信任的人亲眼看过,亲身经历了,才能让他安心。

可万万没想到,萧敬竟然带回来的是这么个近乎神话般的结果。这让他一时间忽然拿捏不准了,究竟是这世上真有那么玄奇莫测的事儿,还是连萧敬这个奴才也不能信了?

不不,萧敬应该是可信的,怕只怕他也被人糊弄了。可按照萧敬所说的当时的情况,苏默又是怎么糊弄过去的?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眼下各个藩王的世子都在京中,一个不好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去,怕是很有些人会心思活泛,定要生出些事儿来。自己那些个好叔伯、好兄弟们,又有几个真正肯消停的。哼,怕是隔着一个杀一个,应该是错不到哪儿去的吧。

弘治帝一时间心思如潮,在涉及到皇权之际,他甚至都短暂的忽略了原本对女儿的关心。这倒不是他无情,而是他深刻的明白,一旦失去了这个皇位,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那便是灭顶倾覆之祸,别说自己的爱女了,连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别想再有半分活路。

不过好在这个念头就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他便又再调整过来心态。微微想了想后,果断开口道:“杜甫。”

老太监杜甫应声而出,垂首待命。

“去,宣今日随同一起去的那个太医过来。朕可真是好奇了,这世上果然有这般仙家手段不成?”他淡淡的吩咐着,语意中不自觉透出几分森厉之意。

杜甫领命去了,下面的萧敬却听得心中一动,眼珠儿一转却随即搭下眼皮,不使自己的神色露出半分。只是心中却又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大喊:皇帝不信道,皇帝不信道…….

太医院离着大内很近,毕竟他们身负重责,要随时为皇家服务。所以没用多久,今日出诊的吴太医便上殿叩见。

弘治帝端坐案后,凝目稍稍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淡然道:“卿家便是今日与那苏默一同诊治的太医?”

吴太医听问,慌忙躬身应是:“回陛下,是。”

弘治帝唔了一声,顿了顿道:“那你说说看,对于那个苏默,你是如何看的?今日的病案,以你的看法,究竟是谁人之功,又是如何做到的?”

吴太医听到这里,脸上明显露出激动之色。双手抱拳重重的向弘治帝一揖,大声道:“陛下,那位苏公子乃奇人也!是真真正正的奇人啊!陛下,不知苏公子此刻现在何处,臣心中实有万般不解之处,欲向其请教。对了,如果陛下恩准,还请将其派给咱们太医院,以其一身神鬼莫测之术,如果能入太医院,臣愿意以院首之位想让,只求能跟在身边学习一二,于愿足矣。”

好嘛,这番话一出,殿上弘治帝等几人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咱们说的重点是这个吗?你这老家伙能不能靠点谱?

朕想问的是,那个苏默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玩了什么花活儿…….呃,等等,听这老货的意思,今天的事儿竟然是真的了?他刚刚说啥?他只要跟在那苏默身边学习一二就于愿足矣,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个吴太医可不是一般的太医,乃是太医院的太医令,正儿八经的一院之首,一把手啊!由此可知,其人的医术水平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或许放眼天下,不敢说绝对的当世第一,但若说身列前五之数,应当绝对没有半点问题的。

可就是这样,他竟舍得将这个位置让给那苏默不算,还要跟着当个学生。这一刻,弘治帝再也淡定不下来了。

他没理会吴太医的请求,身子微微前倾,仔细又再问过一遍今日的情形。结果跟萧敬所言毫无差别,那苏默竟真就只是一直那么站着,却让病患陡然生命力大盛。

这且不说,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股突然出现的生命力的支撑下,不但让太医顺利施治了一番,甚至在之后,那股生命力还残留不少,竟而使得那个被诊治的小监,在施治之后便醒转过来。除了因为卧病多日导致的有些体虚之外,精神却是出奇的好,已然与常人并无二致了。

从吴太医这个医家的角度说,这简直就是神迹,绝对是传说中的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至于什么神神道道的谶穢之术,没有,吴太医捶胸顿足的发誓,他没有感受到半分那些狗屁的虚妄胡言。

他有一门祖上传下来的绝技,最擅探脉之术。当其时,他隐隐能察觉到,那个小监身体中忽然冒出来的强大的生命力,其源头便是来自苏默那双按在小监身上的手。

他家祖上口口相传一个秘闻,说是上古之时,曾有大医身俱独门手段,能将天地间游离的精粹,通过自身某种秘术提取出来,然后注入病患体内,以此来提高病患的生命力,从而达到或治愈病症,或延长寿命的功效。

这个传闻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是奇闻异谈,毕竟谁也不曾见过。但没想到,今日却忽然从苏默这里真正见识了。长久以来的传闻,忽然真实的再现,你让吴太医如何能不克自持?

对于一个醉心与医术之道的人来说,别说叫他让出太医令的位置了,就算是让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是愿意的。至于说跟着苏默学习,哈,要是苏默真的松口,肯收他为徒的话,吴太医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刚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巴望着或许能让苏默屈服与皇帝的威压之下,让他混上这个便宜…….

好吧,弘治帝全问明白之后已经彻底无语了。也不理会那老东西声嘶力竭的哀求,挥手就将这个无耻的老儿打发了出去。个老杀才,竟然把歪脑筋都动到皇帝头上了,若不是看他是个痴人,便有十七甘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样看来,他果然是真有些手段啊。好,既如此,杜甫!”弘治帝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打发走了吴太医后,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终于是下定决心,停步回身喝道。

杜甫上前一步恭听。

“拟旨,诏令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明日入宫觐见。”弘治帝沉声喻令,顿了顿又道:“此旨意不必走内阁,以中旨放下去。”

所谓中旨,就是皇帝直接越过大臣发出的旨意。大抵可以理解为后世的一票否决权,属于皇帝特有的权利,无须任何人置喙。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对皇权至上的一种彰示。

杜甫恭声应是,旁边萧敬却是忽然抬头看向弘治帝,口唇蠕动几下,似是欲言又止。

弘治帝看的明白,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头,不悦道:“萧敬,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萧敬身在司礼监,掌批红之权,按照正常流程,皇帝的旨意是需要过司礼监这一道手续的。他此时似是有话要说,弘治帝很容易便以为是他的权力欲作祟,心下由是恚怒。

萧敬心中叫苦,哪里还敢迟疑,忙跪倒回道:“陛下,老奴岂敢擅言。只是那苏默今日事毕,曾有一言,道是他这一次出力已是最后一次了。至少短时间内,再没能力施展了。所以,所以老奴以为,陛下这道旨意…….”

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了,后面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弘治帝一呆,随即不由大怒,怒道:“你这老货,给朕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萧敬脸上纠结,心中满是苦涩,半响才嗫嚅着道:“他说,他说这和他的心情有关……咳咳,他说他的兄弟和岳丈刚刚蒙受不白之冤,他身心俱疲、心情烦躁,所以就……就…….”

弘治帝听的烦躁,猛地一拍案桌,怒道:“你这狗才,说话不清不楚。他的兄弟是谁,岳丈又是谁,又受了什么冤屈?”

这话一出,萧敬脸上越发纠结起来,便是一旁静静听着的杜甫也是霍然震惊的抬头,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他……他的兄弟,便是此次科举舞弊案的江南举子唐寅。而他的岳丈,便是……便是前礼部侍郎程敏政程大人。”萧敬吞吞吐吐的说道。

弘治帝暴怒的面容顿时猛的一僵,忽然就此呆住了。

第706章:求放过

“跋扈!跋扈!……..胆大包天!………恃宠而骄!”上书房内,弘治帝气咻咻的来回踱着,走几步骂两声。地上一只上好的瓷碗摔得粉碎,几个宫女吓的战战兢兢,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杜甫和萧敬两个都垂手侍立,暗暗对个眼色,却是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无奈和震惊。

皇帝震怒到这种地步了,却只是破口大骂,但却并无半个字儿提及抓人问罪什么的,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只不过堂堂天子,竟被人这么将上一军,那份憋屈就可想而知了。若是不让他发泄出来,怕是真能憋出个好歹来。

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且不说总归是气大伤身,单就传扬出去,这事儿也是好说不好听啊。

杜甫悄悄的给萧敬递个眼色,那意思,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倒是上去劝劝啊。

萧敬却眼皮一搭,微不可查的摇摇头。你大爷的,当杂家是傻的吗?这会儿上去触霉头,谁知道落下的是雨露还是雷霆啊。

欸,不对啊,你可是大伴来着,你咋不上去劝呢?皇帝要是气出个好歹的来,你这伴当可是不会好过了。

杜甫悄悄翻个白眼,耷拉下眼皮不理他了。对皇帝的了解,谁又能比他更深?别看现在叫的凶,但要说气还真没那么大,倒是说羞恼还差不多。

程敏政那案子大有蹊跷,内中不知多少猫腻,皇帝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吗?可知道又如何,出手的人算计精深,一下子先把声势造起来了。朝野内外一片声的喊杀,天子也只能下旨严查了。

在这种声势之下,能只将程敏政削官,将唐寅罢名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为此天子不知做了多少让步和努力,那苏小子竟还不满足,以此来要挟。这真是……唉,天子这是憋屈啊。

杜甫心中想着,偷眼再看看上面,却见弘治帝终于是骂累了,正坐在那儿捯气儿呢。只不过脸上虽然难看到了极点,但却眼神有些没有焦距,显然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正神游物外呢。

俏没声的退后两步,到门口招手唤过来一个小监,指了指里面,让其进去收拾干净。又低声嘱咐了几句,使人重新端来一盏参汤,亲自端着放到案桌上。

气也好恼也好,终归是伤元气的。喝点参汤补补,有力气了您再可劲儿的砸,这皇宫大内别的没有,杯子碗儿的管够,只要您能平了气儿。

老太监这般想着,又蹑手蹑脚的退开来。

弘治帝眼角余光瞥见,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斜眼睇了他一眼,伸手将茶盏端起,轻轻啜了一口。

这会儿他情绪过去了,也算是冷静下来了。知道方才自己失了态,倒也不好却了这大伴的脸面。杜甫跟着他已然十多年了,主仆之间颇为相得,自是明白他上这杯参茶的意思。

一口热乎乎的参茶下肚,果然精神好了许多。也趁着这个空档,弘治帝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萧敬!”他缓缓放下茶盏,忽然出声唤道。

萧敬一凛,忙上前两步,躬身道:“老奴在。”

“你说说,那舞弊案可查到了些什么吗?所谓舞弊,究竟有还是没有?”

弘治帝轻轻的说着,脸上似有些思索之色。可是这话落到萧敬耳中,却顿时如同一个炸雷般响起,骇的他霎时间面色大变。

……………………………………………………

“……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程大人到底给没给你暗示什么?”同一时间,英国公府的后院里,也有人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唐伯虎此时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身形却不免的多出几分佝偻和萧瑟之意。但是此刻听到苏默如此一问,还是忍不住的愤然而起,激动的大叫道:“没有没有没有!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为什么都不信我!”

苏默和徐鹏举等人吓了一跳,徐鹏举一个高蹦出老远,指着唐伯虎怒道:“我去,我说老唐,你叫个逑毛啊。又不是咱们说你作弊,老大只是问问你而已,你至于嘛。大爷的,吓死小太爷了。”说着,还一边频频拍着胸脯。

张悦和徐光祚就鄙视的看他。这边苏默也拉着唐伯虎,安抚着他重新坐下,温声道:“伯虎兄,鹏举说的对。小弟也只是想问清楚而已,不然怎么给你讨回公道?”

唐伯虎颓然坐下,伸手揽过一只酒壶,也不用杯子,就那么仰头往口中灌去。连续几口饮的急了,那酒液顺着嘴角淌下,将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他却是如同未觉一般。

直到呛得咳了起来,这才被苏默夺下。他探手还要去抢,苏默却哪里肯给。几番之后,终是无奈坐下,呆呆的发怔一会儿,忽的伏在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徐鹏举和张悦几个面面相觑,也不闹了,慢慢围拢过来,都把目光看向苏默。

苏默叹口气,他倒是能明白些唐伯虎此时的心情。一个读书人十年寒窗,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其间又有多少刻苦,为的不就是个一朝登科,金榜题名吗?

可是今次一事,所有一切努力尽皆付诸东流,全化为一场泡影。什么光宗耀祖,什么施展抱负,再也不用提了。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可谓是最残酷的惩罚了。更不要说如唐伯虎这样的绝世天才,其间的打击更要比之常人还要沉重百倍。

历史上,唐伯虎至少还被发配边地给了个小官儿呢,他都愤而辞官,发誓终生不仕。可如今倒好,皇帝竟连个安慰奖都给免了,直接一撸到底算逑。

也不用你自个儿发誓了终生不仕了,直接一个终生不予录用,让唐大才子连个发泄的余地都给堵上了,你让唐大才子如何能痛不欲生。

“伯虎兄,唐寅!……我去,你大爷的能先忙着哭吗?你倒是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啊。我说给你讨个公道,公道啊!”苏默凑到他耳边,大声的喊道。

眼瞅着这货简直是生无可恋的模样,苏默很担心他一个想不开,回头寻了短见去。必须要给他个借口,嗯,或者说是念想才行。讨回公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吸引一个含冤者的吗?

果然,唐伯虎终于暂歇了哭声,抬起头来,泪眼迷离的看看他,眼中先是发出明亮的光彩,但随即却又化作一片灰暗。

“公道?呵呵,呵呵,什么公道?这世间可有公道?你又能给我找回什么样的公道?”他冷冽的笑着,挂满了泪水的面庞上一片灰暗,喃喃自语着。

苏默皱了皱眉头,再劝慰道:“当然是把事情说清楚了,至少不能让你一直背负着个作弊者的名头。这点你放心,我必要为你办到的。”

旁边徐鹏举和张悦等人也一齐点头,纷纷劝慰。

唐伯虎惨然一笑,摇头道:“有什么用?能让天子收回成命吗?终生不予录用,终生不予录用啊……罢了罢了,诸位兄弟高谊,寅心领了,就莫要去费那劲儿了。大不了我这余生,尽付与山水之间就是,也强过去卑躬屈膝,迎奉那些腌臜之辈痛快。”

他咬牙切齿的说着,言语中满是悲愤弃世之意,隐然已是与历史上他那首著名的《桃花庵歌》的意境有些相符了。

苏默抚着下巴想着,莫不是那桃花庵歌就快要现世了?若是能亲眼见证一番,倒也算是一大盛事啊。这么想着,不由的左右踅摸起来。

徐鹏举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悄悄靠过来,疑惑的道:“老大,你在找什么?”

“桃花啊。”苏默随口答道。

徐鹏举茫然,“桃花?干吗要找桃花?”

“当然是……呃,没啥,我就是突然想看桃花了,咋的,不行?”苏默猛地回过神来,一时找不到说词,便即眼睛一立,耍无赖了。

徐鹏举这噎的,他敢说不行吗?得,万事架不住您喜欢不是。桃花就桃花吧,要不要这么凶啊。徐小弟悻悻的,溜溜达达往一边闪去,自家这位老大时不时的发神经,他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枝粉色的花簇便出现在几人眼前。俏丫鬟腊梅双手捧着一个花瓶,献宝似的递到苏默跟前,小声道:“公子眼神真好,婢子才刚剪回来的就被你看到了。公子也喜欢桃花吗?我却是最喜的。我愿还想着让小姐给我把名儿也改成桃花的,可小姐说梅花也很好的……”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对于公子与自己的爱好相同很是开心,恨不得将心得尽数与公子分享才好。

苏默扶了扶额头,这傻丫头明显属于那种缺根筋的,这就是所谓的萌娘吧,果然是吧。你就没发现这儿的气氛不对吗?人家唐兄正难过着呢,你却跑来说什么桃花的,还说的这般兴高采烈的,合适吗?

好吧,他果断把他自己先提起桃花的事儿忽略了。

倒是腊梅总算是后知后觉,终于发现几人围在中间的唐伯虎了。疑惑的看了看他,渐渐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后,终是化作一片坚定,转头对苏默结巴着道:“公……公子,他他……唐解元是好人,你们……你们随便打两下就……就饶过他吧。你看,他都……都哭了呢。要不……要不我把这桃花给你,你……你们就放过他吧好不好?”

好单纯的妹子,好哀怨的语气,苏默等人竟一时无言以对,包括还在流泪的唐大才子在内,当场全体石化。

第707章:开解唐寅

腊梅妹子走了,是被在场所有男士一同恭送走的。萌妹子的杀伤力实在太大,真心伤不起啊。

把萌妹子恭送走了,几人对望一眼,砸吧砸吧嘴儿,忽然都大笑起来。便是唐伯虎都摇着头苦笑,倒是让心中的块垒发散不少。

苏默捏着那支桃花围着唐伯虎一劲儿转悠,有意无意的把桃花往唐伯虎眼前戳啊戳……

一下,两下,三下……伯虎兄忍不住了,怒目而视:“苏讷言,你待怎的!”

咳咳,苏默讪讪的把桃花收回,试探着道:“啊,没啥没啥。那什么,伯虎兄,你看这桃花开的多么妖艳,这般美好的物事当前,你这堂堂江南第一才子难道就没有诗兴大发吗?要不来一首。”

唐伯虎瞪大了眼,悲愤的看着他,这尼玛啥时候了,要他作诗?妹的,他心得有多大啊,才有那个情趣?

“好吧好吧,没有就没有吧。”苏默被盯得不自在了,臊眉耷眼的把桃花扔下。

“对了,伯虎兄,你可认得一个叫徐经的?”盛事是可能没戏了,苏默果断转移话题问道。打从知道了唐伯虎的经历后,他便一直有个疑惑,历史上可是记得清楚,此次舞弊案中,倒霉的应该还有一位,就是当日在延水关偶遇的那位粉丝,江阴徐经徐衡父。

至于为什么苏默记得如此清楚,咳咳,那什么,当时这货欺负人家一个小书童欺负的可嗨了,那能忘得了吗?

好吧,这一段果断要忘掉,传出去太丢份儿了。苏默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徐经怎么似乎没事儿,这和历史所记完全不同,真是太不科学了。

(徐经在某处捶胸顿足:这真是误交损友、遇人不淑啊。有这么盼着朋友倒霉的吗?)

“徐经?可是江阴徐衡父?”唐伯虎果然认识,疑惑的反问了一句后点点头,道:“我当然认识。寅与衡父,兄弟也。咦,讷言也识得衡父?可知衡父近况?他竟连此次春闱都没参加,也不知是出了何事,让我好生担忧……”

唐伯虎惊喜的说道,但说着说着猛地省悟过来,顿时呆在那儿,脸色又再阴暗下来。

徐经没能来参加这次科举,真的是坏事吗?倒是说不定来了也要跟他一样,遭受这番覆顶之灾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心中悲痛又起,一时间心丧若死,但觉无尽寂寥涌上,伸手又将酒壶捞过来,狠狠灌了一大口。

徐经竟然没来赶考,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了苏默的意料之外。但是旋而便又释然,这倒是解了他的疑惑。

想着当日那个有些中二的书生,不过是初次相见,便毅然决然的为自己奔走,甚至肯不惜耽误科考也要帮自己往凤翔跑一趟,这其中的情谊,如今想来却是极重的。

只是不知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儿,竟然真个耽误了科考。虽说这样一来阴差阳错的躲过了此次大祸,但苏默终究是心里有些歉然。同时,也对徐经主仆的安全多出了几分担忧。

看来回头有时间,还要派人去打探一下才好。当时在关外遇到常家兄弟时,光顾着应付蒙古人去了,倒是忘了问问他们,真是不该。

想到这儿,忽然又是一省,霍然转头看向张悦几个。记得当时他们应该就在常家的吧。

“悦哥儿,你们可知道这位徐经徐兄吗?”苏默转头问道,又再提醒道:“就是当时在凤翔府常家,是不是有人去传了我的信儿的。嗯,就是那个送信的人,你们有印象没?”

张悦和徐光祚对望一眼,都是一脸的迷茫。低头想了一会儿,张悦才摇着头道:“哥哥,小弟实在想不起来了。当时你忽然说是失踪了,我等都心急若焚,并不是总在府里的。或许是正好我和光祚出去了吧,没有和你说的那位徐衡父遇上。”

苏默哦了一声,失望的点点头。心中暗暗想着,不行的话,回头便让人专程跑一趟凤翔常家,把情况先摸清楚再说。

打定主意,又把心思转回来。眼下京中这边千头万绪,总要先应付过去才是,不然哪能抽出心思考虑别的。

这般想着,便想再跟唐伯虎聊聊,以图尽可能详尽的了解当时的细节。结果一看之下,不由嘴一撇,好嘛,这哥们又喝上了。才不过这一会儿就有些醉眼迷离的,自个儿把自个儿灌迷糊了。

“伯虎兄,你这又是浪费知道不?酒是粮*,瞧瞧你喝的这莫里带外的,我说,你这是喝酒呢还是倒酒啊?浪费可耻,懂?”苏默痛心疾首的指责道。

唐伯虎就曳斜着眼瞅他,大袖一挥,啐道:“咄!俗人,且去!汝辈岂知吾之高洁。”

喝罢,又起身长吟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唔,可以濯吾足……不如归兮,不如归兮……”

身形踉跄中,歌声满含悲怆愤慨,双手乱舞着,似癫欲狂,直如疯魔一般。

苏默这个堵啊,愣在那儿使劲的翻着白眼。郁闷个天的,小太爷这就成俗人了?你大爷的,耍酒疯就耍吧,骂人算怎么意思。还不如归兮,你辣么屌,咋不直接归西呢?

打从那个老太监姚公公谄媚着叫出一声小太爷后,苏默忽然就喜欢上了这个称谓,感觉特有范儿。不自觉的就以这称谓自称了。

至于说唐伯虎屌,则是因着他此刻长歌曼吟的那个句子。所谓沧浪之水什么的,乃是出自屈原的《渔父》歌。意思就是,这水如果清啊,那就用来洗我的头发;这水如果浑浊的话,那便用来洗我的脚好了。

说到底,就是隐喻世道的黑白,从而劝慰诗人自己的处世之道。好听的说法是一种豁达不羁,而难听点说,不过就是一种无奈的发泄和屈服而已。

只不过无论是低头也好,发泄也罢,都有暗讽当政者昏聩的意思。放在这个时代,那是妥妥的反动言论。暗骂朝廷昏暗啊,可不是碉堡了吗。

张悦几个面色微变,齐齐上前扶住他,连声劝慰着。尼玛,这得亏是在自个儿家里,要是搁外面,怕不立即能招来锦衣卫了。

唐伯虎其实现在也就五六分醉意,被张悦几人一闹,自己也有些警省过来。苦笑一声将众人推开,脚下踉跄着重新坐下,又再长叹一声,就此痴痴发起呆来。

张悦等人看的无奈,齐齐把目光看向苏默。那意思是你倒是劝劝啊,这么搞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吧。

苏默也有些脑仁儿疼了。说好的那个潇洒不羁的风流才子呢?不是说经历了此次打击后,终于造就了一个风流界的名宿、胭脂帐里的急先锋吗?可这咋看上去,什么风流潇洒没见,倒是跟他自个儿唱的那样,归西的架势倒是十足了?

“那个,咳咳,我说伯虎兄啊。”苏默努力思考了下,决定好好开导下他。

唐伯虎微微侧首,睇了他一眼没言语。

苏默有些羞恼,啪的一掌拍案而起。众人都吓了一跳,唐伯虎叹道:“你又要怎的。”

苏默怒道:“你说你啊,没看小太爷这安慰你吗,怎么着也给点面子,装也得装着听一听吧。我跟你说哈,别惹我发飙哈,我发起飙来自个儿都害怕。别逼我,我跟你说。”

唐伯虎愕然,旋即哭笑着的点点头,“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听着。”

苏默这才转嗔为喜,认真的道:“你看哈,不就是不准科考了吗,这有啥啊对不对?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你伯虎兄的才华,就算不能走科举一途了,难不成还能饿死不成?叫我说,以你的才华,干脆就专门做学问,埋首填诗作词,说不得也闯出个千古大家什么的来,岂不强过入朝里整日蝇营狗苟,逼迫自己屈膝逢迎的好?”

唐伯虎听的一愣,伸手提壶自个儿斟满一杯酒慢慢啜着,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苏默眼见有门,心中暗喜,又道:“是吧,是不是终于有些开窍了,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有没有一种醍醐灌顶的赶脚?不对,我这应该是当头棒喝,然后你就顿悟了……”

唐伯虎持杯的手微微一颤,顿时哭笑不得。这尼玛是劝我的好不好,咋还不等如何就又先自个儿夸上了,有点靠儿没了你?

旁边张悦等人也是齐齐捂脸。

“…….好吧,咱还是说你。那啥,你看哈,你号称江南第一才子,还是第一风流才子,不知多少青春少女被你荼毒……呃,不是,是被你颠倒。嗯,颠倒……”

唐伯虎听到荼毒二字,差点没把杯子扔到这厮脸上去。小太爷赶紧改口。

“以你的这个大好基础,你完全可以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文人吗,最终不还是要靠文采出头对不对?

就以你现在的名头,那么多姐儿仰慕你、青睐你,你若是肯彻底沉下身子专精一途…..咳,我敢说,你唐兄混个青楼留名绝对…..呃,抱歉抱歉,一激动说顺了,不是青楼留名,是青史,青史留名。

对嘛,我跟你说,这条路可也算是先贤趟过的路子,绝对靠谱。什么,你问哪个先贤,那什么……就是北宋那个,那个柳……啊对了,是柳三变的知道吧。

那家伙,看人家混的,死的时候据说整个一城的姐儿都来给送葬,那得是多壮观的场面啊……

人生啊,大丈夫当如是也!”

噗通,噗通——旁边忽然倒下好几个。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看着正大发感慨的苏小太爷。

唐伯虎也是浑身颤抖,两眼发直,那脸上青紫蓝靛的。大哥,求快停成不?你确定这是在劝慰我,不是打击我?

你他喵的,且不说咋说着说着就死呀活的,单就那位柳三变,我去你大爷的,那是什么人啊?是被仁宗皇帝发话,也是个永不录用的命好伐。

而且柳三变一生可谓凄凉至极,死后确实是众妓子们痛哭相送,甚至为他凑钱下葬的。可……可大爷的,那是他太穷困潦倒了,没钱没人给他厚葬好,只能由众姐儿们凑钱给他弄一副薄棺葬了。

你以柳三变来比我,你究竟是几个意思?这一刻,唐伯虎忽然很想掐死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第708章:某方面画技大师

唐伯虎第二天便走了,他似乎对京城之地有了余悸,怎么也不肯留下来。

不过好在是经过苏默等人的开解,似乎不再那么颓丧了。至于说回去以后,会不会还如历史中那样,彻底蜕变成一个风流才子就是在不好说了。

这让苏默有点淡淡的忧伤。

他忧伤的不是唐伯虎的离开,也不是世上或许要少了一个风流才子,而是忧伤这个时空,能和他一起深入探讨某种文学的人,又要少了一个。

说到某种文学,相比之与后世,这个时空简直就是*的天堂。士大夫们或许会对某些事儿耻于宣之于口,但却在私下里极是推崇。无论是文还是画,都传播不禁,大行其道。

这且不说,便是此时闺中凡有女儿的,都会以这方面的抄本图画,作为某方面的教材。

而唐伯虎这犊子便是以画的一手这方面的好画儿而闻名于世,其这方面的画作,一向被无数人追捧,千金难求。

于是,伯虎兄因此遇难了。

以苏默那种鹭鸶肚里也要刮下二两油来的性子,既然没能将他这个人留下,又哪会肯那般轻易放他离开?

便在唐伯虎离开的头天夜里,就给苏默连威逼带利诱的挥毫泼墨,直直画了大半夜带着第二天大半个白天,才算堪堪满足了某人的贪欲。

以至于在画完了之后,唐伯虎比之刚从诏狱中出来那会儿还要憔悴。若不是体型身在太过消瘦,就凭那俩黑眼圈,妥妥的国宝大熊猫一只了。

面对这种没有人性的压迫和剥削,唐伯虎也抗争过、求援过,但是然并卵。

在有机会深入观摩、探讨人类起源,和各种人体奥秘的学术问题前,一直以来,表现的翩翩风度的张悦张小公爷,带头抛弃了友情。和徐鹏举这个另一位世子爷一起,毫不犹豫的做了苏默的帮凶。

最让唐伯虎崩溃的是,向来以冷面正直面目出现的徐光祚徐小公爷,竟然亲自抱剑守在房门处,美其名曰守护他,以免被某几个发情的畜生伤害到他……

这个世道太黑暗鸟,伯虎兄走的时候脚步踉跄,一脸的生无可恋。这似乎更证实了京城之地不利于他的论断,以至于他离开的时候,简直如同身后有什么怪兽追赶似的,跑的那叫一个快啊,堪比中箭的兔子一般。

苏默哥几个满脸的遗憾和不舍,只能望着远去的帆影频频挥手。

“三成!”待到唐伯虎的坐船终于看不到了,还不等转过身来,徐鹏举小公爷便果断竖起三根手指,坚定的向几人发出了自己的诉求。

“想都别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苏默三人同时做出了回应。徐光祚甚至将手抚上剑柄,满面冷笑的斜睨着徐鹏举,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的意思。

徐鹏举满脸的悲愤,脚下不由退后几步大叫道:“那要怎样?大家平均分配,咱们这有四个人,便是每人两成半。可总不能将一幅画撕成两半吧。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张悦、徐光祚就冷笑着不语,苏默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搂住他,语重心长的道:“鹏举啊,你还小,这些东西现在还不适合你。放心,你那份儿老大我都给你收着,谁也不给。等你再大上几岁后,一副都少不了你的,相信我!”

徐鹏举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老大,你……你你,这不是真的,你不会那么无耻的对不对?我可是你最亲的小弟啊,唯一的、最最忠心的小弟啊。你不会那么对我的对吧?”

苏默一脸的慈祥,拍拍他肩头:“鹏举,我相信你,一定能战胜自己的欲望,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抛开。嗯,我看好你哦。”

开什么玩笑呢,兄弟几个中,就属魏国公他老人家家教最是严苛。徐小公爷在京里根本待不了多少日子,这要是分给了他,等他回去后还不得都给魏国公他老人家没收了?

所以,分给他就是浪费!兄弟几个早说好了,一张都不会分给他。嗯,当然,在京的这段时间里,共同观摩学习,以及讨论还是可以有的。

张悦笑嘻嘻的过来,也伸手拍拍他肩膀,竖起个大拇指:“徐元帅,我看好你哟。”说罢,哈哈大笑着拉着苏默走开,嘀嘀咕咕的热烈讨论着下一步分赃的比例。

徐鹏举愣愣的看着前面俩勾肩搭背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遗弃了。待要追上去声讨一番,旁边徐光祚重重的咳了一声,手中长剑猛地拉出一截,寒光闪耀。然后又再重重一推,锵的一声合上,这才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跟了上去。

徐鹏举激灵灵打个冷颤,脚下再也无法挪动半步。直在后面呆了半响,眼见着前面三人渐行渐远,才猛然反应过来,顿时跳脚大骂道:“贱人!你们都是贱人!啊啊啊…….”

咆哮声响彻半空,码头旁的草丛中,惊起一片水鸟,扑棱棱振翅飞上云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留下满天鸟毛……

诸事皆定,至少短时期内是这样,苏默于是转而开始埋首自己的发展大计。

会所那边陆续进了大批的材料,孙四海很给力,又有着相当深厚的人脉,只不过三两天便将苏默要求的东西准备好了。

而苏默也在这几天内,进一步将整个会所的图纸描摹出来,精细到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后世精美的苏州园林,终于跨越了时空,首次亮相于这个世界。

后房中,杏儿睁着美眸,痴迷的看着一幅幅图画,大眼睛中满是向往期盼之色。

“苏默,咱们以后便要住在这里面吗?好漂亮啊。”她伸出葱白的玉指小心的抚摸着画面,轻声向苏默问道。

苏默从身后搂住他,将下巴轻轻在她发髻上厮磨着,鼻息间满满的全是少女处子的幽香,惬意的道:“傻瓜,这里只是咱们的买卖,怎么会住在这里呢。咱们的家啊,可要比这更漂亮百倍。我保证,到时候你绝对会喜欢死的。”

韩杏儿被抱住,粉白的脸颊上不由腾起羞红。两人虽然早在武清时就经常耳鬓厮磨了,但是这种亲昵的举动,仍是让她忍不住的羞怯。

微微不安的扭动了几下,但在感觉到男人的坚定后,便也就半推半就的顺从了。

“你又来哄我,哪里还会比这更华丽的?天呐,便是皇宫也不过如此吧。呀,这……这该不会是逾制了吧,苏默啊……”

她娇憨的撅起樱唇,嗔了爱郎一个白眼,碎碎的念叨着。忽然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小脸有些发白。

这个时代,阶级制度极是森严。这种森严始终贯彻于所有的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要是有所谮越,一旦被人抓住不放,甚至抄家灭门之祸也不是不可能的。

便如这修房盖屋,官员之家的门槛有多高,普通百姓的家门槛是多高,都是有严格定制的。便是门上的对联、字幅,甚至房檐上的装饰,都是有着明确的标准。

像是后世影视中,常见一些人家门外竖两个大石狮子,好吧,那都是身份到了一定的等级后才可以有的。一般人家要是敢往门口摆俩狮子,官府绝对分分钟教你做人。

又比如那门槛,普通人家最多也就是有个坎儿的样子,而像是那些个大户人家,门槛高的能接近膝盖那么高。后世常有句玩笑的话说,谁家谁家门槛太高,不敢高攀云云,说的便是这个情形了。

所以,韩杏儿一见苏默所绘制的图画如此精美,在初时的迷醉后,首先便是想到了这个方面,唯恐这个冤家一个不小心,招来无妄之灾。

这里可是京城呢,听说京城到处都是官儿,说不得但凡出来一个,都是比武清县尊都要大上好多。天天的,比武清县尊都要大,那得是多大啊?

韩杏儿出身低微,想起这些便有些不踏实,心里很是局促忐忑。再想想这里可是皇帝爷爷住的地儿,就更是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是典型的社会底层小民心态,苏默对此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轻轻将怀中娇躯转过来,爱宠的给了个摸头杀,柔声道:“傻丫头,哪来那么重的心思?相信你相公,有我在,你只要负责快快乐乐就好,别的一切你夫君我都会为你做好的。嗯,告诉我,你,相信我吗?相信你的夫君吗?”

他轻轻挑起面前少女圆润细腻如瓷的下巴,轻轻的来回抚着,柔声问道。

韩杏儿嫩白的脸颊如同胭脂浸入了水里,迅速的洇了开来。两只明媚的杏眼中满是爱恋痴迷之色,如同两汪荡漾的湖水,波光潋滟的,似要立即便要满溢出来也似。

是的,她相信!她甚至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他。从当初他将她从田家的魔窟中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全身心的信了他。从那一刻起,他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一切,她的整个世界。

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面孔,男人粗重炙热的呼吸,让她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一般,整颗心似都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这一刻,她只觉的浑身发软,除了眼前这张脸,整个世界再没了别的。无意识的嘤咛一声,羞涩的合拢了眼帘,却见娇靥微微仰起,准备迎接那接下来的炽烈。

“少爷,少爷!不好了,出事了!”就在眼看着两座火山将要倾斜相撞到一起的关头,冷不丁门外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传来,顿时将满屋的旖旎撞得粉碎。

第709章:小人得志

名人会所外面,孙四海满脸赔笑,打躬作揖的对着面前一帮人不停的说着什么。

身后,石悦黑着脸,带着一帮家丁一字排开,拦在门口处。旁边楚玉山死死的拉着他,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愤怒。

今个儿会所这边刚开工不久,就被一帮子衙役过来叫停了。借口则是有人举报,说是这里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怀疑有江洋大盗隐藏其中。

皇城根儿下,这般引人注目的隐藏江洋大盗?这岂不是开玩笑嘛。怕就是几岁的孩子都要笑死了。不用说,这一听就是找茬儿来的。

孙四海起初也没太在意,京城里各路牛鬼蛇神多了去了。很有些城狐社鼠、地痞无赖,靠的就是敲诈勒索过活。这些人大多身后都有些背景,一般为了省去麻烦,大差不差的,被瞄上的人也就忍了,随便散些银两打发了就是。

然而很快孙四海就发觉不对了。今个儿来的这帮衙役,显然并不是简单的打秋风来的。在封了五两银子的红包奉上后,带头的那个捕头钱倒是照收不误,可收了钱还仍不算完。

不但如此,旁边还有几个一身华服的公子哥儿也在阴阳怪气的起哄。孙四海久历江湖,那眼神何等毒辣?一眼便看出今个儿这出戏,那个当先的公子哥才是主角。至于这帮子捕快衙役,不过只是面上站出来挑事儿的罢了。

孙四海心下既然有数了,自然也不会客气。要知道,他的身后站的可不仅仅是苏默,还有几乎是当今处在权利最巅峰的几位国公爷呢。这帮子无赖给脸不要脸,想死那就成全他们就是。

所以,他立即让人通知了后面的石悦。在这京城里,若说还有人比孙四海更算地头蛇,那么石悦就是当之无愧的。因为他本就是英国公府上的侍卫统领,京中上至各家权贵,下至三教九流,几乎就没有不认得的。

在没去武清跟着苏默之前,可以说,在这京城之地,石悦便俨然代表着英国公府的脸面,便是各卫指挥使、顺天府尹见了他,都要给上三分薄面。有他出面,这些个小丑还不是横扫一片?

然而结果却是大出众人意外,石悦出来了后,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领头的公子哥儿的身份:户部给事中华旭的公子,华龙。

按说这个华龙昔日在武清时也露过面,只不过当时他是以小弟的身份,跟在已经死了的李兆先屁股后面的走狗而已。孙四海当初的心思都放在苏默和李兆先的身上,哪会注意到他。

说起来,华龙他们这帮人虽然也算的京城有名的公子哥,但是在整个层面上来说,完全不能和张悦、李兆先这些人比,最多就算是第二阶梯的。

但是随着李兆先死去,张悦、徐光祚等人大半年来又都离京,远赴塞外,这才让华龙这帮人冒了头。

尤其是最近因为科举舞弊案一事儿,他爹华旭便是首先站出来弹劾的人,这使得他在科道言官之中的威望大涨,隐隐竟有领头羊的趋势。

而华龙则是子凭父贵,当即也跟着水涨船高。在眼下京中一干公子哥里,大有一骑当先、独领风骚的苗头。

在这种情势下,已经离开了国公府的石悦,又哪里还会被他放在眼里?

所以,当石悦出面后,华龙便当仁不让的从幕后站到了台前,毫不把石悦当回事儿。

石悦知道苏默现在面临的局面艰难,不欲给他惹麻烦,所以虽然看着这小子那嚣张的样子,很想暴揍其一顿,最后却仍是隐忍下来。只是点明了这里是英国公府上的买卖,那意思自然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但是没想到的是,华龙却毫不在乎,当场指着石悦不屑的道:“什么英国公府的买卖,既然是英国公府的买卖,那便请英国公出来说话证明一下。不然的话,分明就是你这奴才打着英国公的旗号,私下里不知干什么勾当呢。”

这话一出,石悦当场就爆了。你华龙特么的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想要让咱们公爷出面,你特么好大的脸啊。别说你个瘪三,就算你老子爹当面,看看他敢是不敢这般不敬?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石悦虽然现在划归给了苏默,但在他心中,老主人张懋始终都是主上,都是他最崇敬的存在。这不单单是他的认识,即便是公子苏默,也是同样的要求。

而今这个泼才居然敢在言语中冒犯老主人,简直就是找死!所以,石悦当即便要上前动手,幸得孙四海在发现不妙后,及时把楚玉山也找了过来,这才在最后关头拦住了石悦。

而两下里,也便就此对峙起来。华龙固然开始被石悦吓了一跳,但看到他最终被人劝开,当即愈发恼怒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险些被吓尿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堂堂华大公子,如今在京里可谓炙手可热,丢了这么大个人,岂肯善罢甘休?更何况,他华某人背后也是有人的,身份背景可并不比英国公差多少,又怕他何来!

“我认得你,四海楼的东家孙四海嘛。本公子今个儿跟你明说了吧,这事儿你管不了。识相的赶紧让开,免得给自个儿招祸。”

华龙一脸不屑的打断孙四海的赔笑,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随即又怨毒的看着后面盯着他的石悦,阴鹜的狞笑道:“姓石的,你此番事儿大了我跟你说。一个奴才而已,竟然敢对本公子无礼,还公然妨碍搜捕江洋大盗,嘿,咱倒要看看,到时候英国公能不能护得住你。我明着跟你说吧,这回你死定了,死定了!小爷要是不整死你,特么就跟你姓了这回!”

石悦气的胸膛急剧起伏,脸上一阵青气闪过,使劲的挣着楚玉山的拉扯,气急大笑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口出狂言!来,看看是你先整死石爷,还是石爷先弄死你!”

旁边楚玉山等人赶紧拦着,孙四海再次拦到众衙役身前,沉声道:“这位差大哥,这是咱们两家的私怨,您又何必趟这浑水呢?想来差大哥是不知吧,咱家公子跟顺天府的庞经历乃是故交,差大哥今日此来,怕是庞经历知道了,须面皮上不太好看吧。”

他这话说的却是看都没看华龙一眼,事到如今,两下里已等若撕破了脸皮,自然不用再虚与委蛇了。

那捕头听了这番话,果然眼中露出忌惮之色,面上不由的犹豫起来。

一个顺天府的区区六品经历并没什么,放在这京城之中,随便抓个官儿过来,怕是都要远比六品经历要大。但是架不住这个经历却是他的直接顶头上司,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若真如这孙掌柜的所言,那庞经历在旁人眼中或许屁也不是,但是让其记恨上了,自己这个直系属下却是捞不着好去。

他今个儿过来,不外就是收了对方二十两银子罢了。过来闹点事儿,找个茬儿什么的也就罢了。可要是真个参与到这两家的争斗中,那可就完全没必要了。

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是早知道这边是英国公的底子,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再多十倍的数儿,他也不会出这个头的。更不要说眼看着这都要刺刀见红了,这场面可不是他这种小人物有资格参与的。

这般想着,心中去意更甚,脸上神色便不免流露出来。

那边华龙看的分明,心中暗暗大骂。当即冷笑道:“孙掌柜的倒是还一张利口,如此说来,孙掌柜的想必腰杆子硬的很,顺天府的捕头衙役不敢插手的事儿,你孙掌柜的却是敢。好啊好啊,小爷今个儿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大依仗。去,给王档头那边通报一声儿,就说人家这儿背景大了去了,连顺天府的差役都不敢动弹,还要请王档头亲自走一趟才行。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东厂的面儿够不够大,人家该不是连东厂也不放在眼里呢。”

旁边一个跟班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众人闻听这话,顿时不由的都变了脸色。

东厂?这事儿竟然跟东厂也有牵连?特么的,老子就知道这是个坑!妈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走,必须要赶紧走啊。那顺天府的捕头心中大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对左右暗暗使个眼色,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出几步,跟两帮人都拉开一段距离。

华龙看在眼里,面上却只是冷笑,并不阻拦。只是又把目光看向石悦,狞笑道:“姓石的,你倒是再蹦啊。小爷说了,今个儿说整死你就整死你。王八蛋,敢跟小爷叫板,吃屎迷了心了吧。”

石悦气的须发戟张,两眼直欲要冒出火来。楚玉山却死死的拉住他不放,低声劝道:“石头,莫要中计。且由得他嚣张,我已使人去通报少爷了,一切等少爷示下。”

石悦这才勉强点点头,使劲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怒火压下。只是若眼光能杀人的话,华龙此刻怕不是早已千疮百孔了。

此时会所门口,早已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京城人好热闹,忽然碰上这么一出有趣的事儿,哪还有肯放过的?好在是听到刚才爆出来竟然牵扯上了东厂,围观的大多百姓们心中多有忌惮,却也不过是将围的圈子向后推移了几圈,便在离着十几步开外,将中间空出一片场地来。

无数人对着场中如同打擂台的两帮人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落,嗡嗡嗡的如同闹市一般。

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以怜悯的目光看向孙四海等人,在他们心中,厂卫那是最可怕的存在。任你再好的人落入了他们手中,也等若先去了半条命了。

华龙带着一帮小弟,得意洋洋的站在场中,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议论声,顾盼自雄,那叫一个不可一世啊。

正想着再讥讽几句找点乐子,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妈的,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到咱哥儿地盘上找茬?活腻了不成?!”

第710章:痞中名宿张二爷

随着呼喝声传,但见外围的人群忽如浪分潮裂一般向两边倒去,同时伴随的还有无数的惊呼咒骂之声。

华龙得意的心情顿时大坏,这是哪个瘪犊子啊,在这会儿败自己的兴。循声扭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却不由的猛然色变,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若问京中谁最狂,张家兄弟逞威豪!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京中最神憎鬼厌的二位。纨绔界的名宿,地痞辈的祖宗,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

要说这二位怎么来了,无他,利益耳。那日苏默为了城外那处宅子的事儿宴请二张,最后让二张乖乖低头,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拿出了名人会所的买卖份子,以利相诱。

眼下这名人会所中,二张兄弟白得两成份子。两成份子啊,按照苏默的预算,那可是每年至少数万两收成的大肥肉啊。

可眼下,居然有人敢来这里闹事,二张兄弟岂能不急?喵了个咪的,他张家兄弟往日里不去找旁人的麻烦,旁人已是烧高香了。可现在居然有人把黑手伸到自个儿兄弟头上了,这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在一得到这边的传讯后,兄弟两个就炸了毛了。当即点起一干爪牙,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两人这般手下,俱皆是京都地面上的泼皮,依仗着俩皇亲国戚的威风,素日里便嚣张跋扈惯了。而今个儿难得的是,居然还是自个儿这边占着理儿,可想而知,此时此刻这帮人的气焰得是多么的高涨了。

连踢带踹的将围观的人推开,二张如同众星捧月般闪亮登场。一进到圈子里便看到了正站在最前面的华龙。

张延龄当即怪叫一声,斜着肩膀歪着脑袋,如同只螃蟹一般踱到了华龙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嘿然道:“啧啧,咱还当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杂碎敢来咱兄弟的地头折腾,感情是小华你啊。是了,你小华如今风水看涨了,攀上高枝儿了,想必是觉得有本事可以骑到你二爷我的头上拉屎了,对不?”

华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什么会所咋就跟这俩混不吝扯上关系了。

前阵子,不还听说这两兄弟帮着这边办事来着吗?既然如此那就是自己人啊。可为啥明知道是自己人,今个儿怎么还让自己来这儿闹腾?这尼玛不是坑人嘛。

他如今身份看涨是不错,身后也确实靠上了硬扎的靠儿了也不错。但那也仅仅只是靠上了而已,真要比身份,他跟这二位的地位,那可绝对是天差地远了去。别说是他了,就是他身后的主子,真要跟这二位掰扯掰扯,最后的结果也是尤未可知呢。

“咳咳,这个,二哥……”他心中暗骂着,脸上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微微躬身叫道。

“二尼玛的哥!瞎了你的狗眼!”不待他一句话说出,刚刚还一脸玩味的张延龄陡然便翻了脸,手指头都快戳到他脸上了,指着他大骂起来:

“你特么配吗?你特么也配跟二爷称兄道弟?你算哪根葱!狗娘养的东西,打秋风居然打到爷爷的头上来了,真真是好胆!你大爷的,你特么是不是觉得你爹现在大发了,就可以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嗯?蛆了心的玩意儿,遭了瘟的逼货,真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来来来,咱们这便一起去面君,去陛下和娘娘面前理论理论,且看看你那当个狗屁给事中的爹老子,究竟有多大能耐?走,走啊!”说着,一把薅住华龙的脖领子,拖着就往外走。

他本就是个泼赖性子,整日介跟一帮地痞无赖厮混,这一发了性儿,那口中什么酸的辣的,可着劲儿这通喷啊,哪还有半分皇亲国戚的范儿。

华龙满脸通红,心中又是暴怒又是憋屈,偏偏真不敢拿他怎么样。别说动手了,就算还口都不敢。他可是太明白不过了,自家老子再怎么牛逼,也还远达不到跟这俩货掰腕子的地步。

别说自家老爹了,不见当初三位内阁大学士,还有一大帮御史朝臣一起弹劾这哥儿俩,最终都被皇帝给支吾过去了?到最后也没能将这哥俩儿怎么着,一个轻轻巧巧的“闭门思过”,就算把事儿给平了。

和当时那场面比起来,正如张二爷叫嚣的那样,就他爹那小小的给事中的芝麻官儿,又能把这哥俩儿如何了?

更别说这事儿他真心不占理,摆明了是来闹事儿的。嘞了个擦的,这要是闹到御前,且不说皇帝会如何,单就让后宫那位娘娘知道了,怕是就能活撕了他父子。

那位娘娘对这俩胞弟的袒护宠溺,国朝内外又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若不是如此,就凭这哥儿俩作死的德性,早不知死过八百回了。

这次好嘛,难得的让这哥俩儿占了理儿,那要闹上去还能得了好?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这么想着,华龙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死命的挣扎着不走,一边满头大汗的告饶道:“二爷,二爷,您这误会了,真的是误会了。别,别拉,别拉……好好好,我说,我跟您说,这事儿不是我……哎哎,唉哟我说二爷,这真不是我,是…….是鲁王世子让我来的,你有本事找他去啊,欺负咱们算什么本事……唉哟……”

好嘛,这叫个一通乱啊。张延龄那混不吝的德性,拉不动人岂肯干休,那必然是拳脚与咒骂齐飞啊。可怜华龙打不敢还手,左右又遮挡不住,身上是连连中招,惨叫哀嚎不已。

旁观众人这个兴奋啊,这种大戏平日里哪能看到?那人是越聚越多,眼看着刚刚还趾张气昂的华公子,转眼间就发髻也散了,鼻青眼肿的那叫个狼狈的样子,不由的爆发出阵阵的哄笑之声。

华龙简直羞愤欲死,尤其是不经意间看到名人会所一干人,这会儿哪还有半分害怕的模样,都抄着手看他热闹看的那叫一个欢乐,这羞愤就愈加重了起来。

再有那个石悦,先前还被自己骂的嘴都还不了。可是此刻呢,特么的瞅瞅丫笑的,尼玛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

妈蛋的,自己被坑了!这绝对是被坑了!华龙终于是想明白了,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天灵盖了。再也忍不住之下,终是将幕后之人就那么喊了出来。

“咳咳,老二,且住手吧。”听到华龙爆出来的幕后之人,一直没出声的张鹤龄终于轻咳两声,开口制止道。

旁边几个伴当便假意上去拉扯,却在暗中又让华龙很是挨了几下。华龙气的要吐血,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恨恨的咬牙,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边被拉开的张延龄兀自不肯干休,跳着脚儿的指划着他大骂。只不过看样子实在是累的不轻,那骂声都断断续续的,光剩下在那儿捯气儿了。

天可怜见的,张二爷一直养尊处优的,打架这种体力活儿一般可都是手下们干的。今个儿自己这么亲身上阵,可是把张二爷累坏了。

另一边,华龙的几个伴当也赶忙扶住他,手忙脚乱的帮他整理着衣服发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华公子发髻也散了,衣服也撕破了,连鞋都掉了一只,那个凄惨哟,哪还有先前半分华贵的样子,都跟街头的乞丐差不多了。

张家兄弟凶焰冲天,这些伴当对付一般二般的人可以,但是对上这俩瘟神,真心是不敢往上靠啊。尼玛,这要是被这哥俩儿虐一顿,连理儿都没地儿去讲,谁特么傻啊还往上凑?也就是这会儿张二爷被拉开了,这才敢过来扶住华龙。

“小华啊,你说你……唉,这是何苦呢?”制止了自家二弟的暴行,张鹤龄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打量华龙的惨样,一脸悲天悯人的叹息道。

华龙咬牙望天,脸色如同死灰一般,一言不发。今个儿这脸丢的实在是大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张鹤龄看似温和,但谁不知道他比他那个弟弟更加阴毒?

他弟弟张延龄也就是暴躁些,不讲究些。可这丫的却是蔫儿坏,最喜装模作样,背地后里下死手。且不说今个儿这仇结大了,就算没这档子事儿,华龙也是绝不会信他半个字的。

“啧啧,你啊,说起来大伙儿都是有脸面的,你小华要真是缺了使唤,直接来跟哥哥言语声就是。就算不谈咱们之间的交情,单就看在令尊面上,哥哥也断不会不打发你一些。可你这么搞,实在是坏了规矩啊,这与令尊面上也须不好看吧。还有,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世子的……咳咳,我觉得吧,这人啊,要有担当,自个儿做的事儿便自个儿抗着,迁延别个就太过了,于己于人都不太好啊。小华你也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哥哥我多说了吧。”

张鹤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华龙的冷淡,仍是慢条斯理的说着。只是那盯在华龙脸上的眼神中,满透着莫名的深邃。

华龙猛然省悟过来,顿时间后背就淌下汗来。是啊,今个儿这事儿自己面子是丢定了,以华家眼下的势力,想要找回场子来那是半点希望也无。

而这事儿要是再把鲁王世子那帮人得罪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华家还能得了好去?自个儿被人坑了就坑了,这个锅再不想抗也得抗到底。若能扛下来,后面说不定还能得到些补偿。可要是真个彻底秃噜了,怕是先要弄死自己的,就是那帮人了。真到那时,可就是彻底的完蛋了。

这么想着,脸上忽然血色尽去,变得煞白煞白的。惊惧之下,便连先前的羞愤都忘到了脑后。嘴唇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挽回来,不意外面又是一阵混乱传来。

又来人了。

第711章:被坑死的王档头

“东厂办事,闲人散开!”随着一阵阵呼喝,一帮皂袍尖帽的番子一拥而入,手中木棍哨棒一通乱打,顿时让围观的众人狼奔豕突。

如今虽然说厂卫远不如开朝之初那些年酷戾残暴,但也仅仅是指的对待朝臣的态度。真正在民间面对普通大众时,却依然还是如狼似虎,并未有什么改变。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盖因厂卫上层对士大夫们留了余地,士大夫们自然也要有所表示,这本是官场中有来有往的一种潜规则。

要知道厂卫们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睡的。如今没了通过迫害士大夫们发财的路,再要把搜刮民间的路给堵上,那可就是不留余地了。

至于说因此让普通百姓们苦了些,谁在乎?和士大夫们的利益比起来,一些低贱的下层贱民牺牲也就牺牲了。

更何况,厂卫一般针对的,也大都是些小商贾之类的。大明朝对商贾们可没多少好感,商人逐利忘义,最是奸猾不过。有时候为了利益,没少做些违法犯忌的事儿。遍观那些个稍有点实力的商贾,哪一个背后也不会少了血腥和罪恶。

士大夫们可都是儒门子弟,无论背地后如何,可面上最讲究个重义轻利,以天下为己任,这便天然的和商人的本性对立。所以,能有人打压商人集团,士大夫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再加上和厂卫之间的默契,厂卫下层在普通人中的嚣张跋扈,便可想而知了。

是以,这帮番子来的气势大为凶悍,但凡挡路的,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棍棒招呼下去。惨叫痛呼之际,顿时间先前还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圈子,霎时间如同鸟兽散般逃了大半。

众番子当中,大档头王义双手负在背后,面色木然的安步踱了进来。目光在场中诸人身上一转,当落到二张兄弟身上时,脸颊只是微微一动,似乎并没什么意外。可当又看到后面站的石悦和楚玉山二人时,却是不由的眸子猛然一缩,差点没当场叫出声来。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好歹二张兄弟那可是皇亲国戚,身份地位比石悦和楚玉山不知高出几个等阶去,为啥他看见了二张没什么表示,反倒是对楚玉山和石悦脸色大变呢?

其实这很好理解。首先是他早知道了这里有二张的事儿,心中先自有了底儿,自然不会慌张;

其次,相对于二张来说,或许京中很多人都对他们忌惮,其原因无外乎就是这俩货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而皇后娘娘又一向宠溺这两个兄弟,甚至曾为了这两个兄弟跟皇帝闹过一回。

所谓疏不间亲,如此一来,除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去招惹这两个厌物?说到家,非不能也,实在是懒得搭理罢了。

就好像癞蛤蟆跳人脚背上,大多人的反应都是一脚甩出去,然后离得远远的。但绝不会有人追上去,非要踩死那癞蛤蟆的。无他,太尼玛恶心了。

对于二张这样的,人的心里大抵便于那癞蛤蟆等同的。这也才有了二张横行无忌的市场。

可是二张这个护身符,对于厂卫们则完全不一样了。二张固然是皇后的胞弟,可厂卫们也是天子的家奴不是。

天子固然不会为了家奴去惹皇后不快,但反过来说,除非太过分的事儿,皇后也不会因为兄弟之故,就要对天子的家奴怎样。真那样的话,就太懂事儿了,也太失身份了。

一来,这堂堂皇后跟些个奴才打对台,听着就荒唐至极;二来,那毕竟是天子的家奴,皇后针对这些奴才下手,岂不是等若打皇帝的脸面?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儿,便是这个道理。

其实,说到家一个道理,厂卫这些个家奴和大臣士大夫们不同。厂卫和二张一样,都属于“内人”,是皇帝还有皇后的家事;可大臣士大夫们,却是妥妥的外人!

这内外有别,可不单单是血缘上说的。从属和立场,也是一道无形的分割线。

所以,便是如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这些一二品的大员,或许都会对二张有所忌惮忍让,偏偏看似地位最低下的厂卫们,对这二人却反而没什么畏惧。

而相对于王义而言,既然原本就不怎么把二张放在心上,如今更是有着别的缘故其中,就更不会对看到二张在此有所动容了。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二张,却不能不在乎楚玉山和石悦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两个人似乎都是那个苏默的人啊。

苏默啊,那个灾星!对于王义而言,现在但凡提到这个名字,就不由的头疼欲裂。他觉得这个人对他来说,简直如同魔靥一般。

去年一年,他过的简直苦不堪言。那天南海北的跑的,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就要那么凄惨的客死异乡、埋骨荒野了。所幸是列祖列宗庇佑,每次都是险死还生,总算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这个人,就是苏默!

当然,他们老王家的列祖列宗究竟上辈子,上上辈子结下了什么福缘是不可考了,王义对此也不在乎。只要能给他免了灾去了厄,那便统统归为祖宗积德。

话说这次他终于顺利完成了皇命,安全回了京城,他是诚心向祖宗们在天之灵好一通拜谢过的。

而之后发生的事儿,也让他再一次认定,自家祖宗积下的福缘果然深厚,如今全数果报到自己身上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一回来就让他结识了那么多位王爷世子呢?甚至其中,还有宁王这种一等一的顶级现任王爷。

王爷啊,那可是大明朝最顶峰的存在,天一般的人物,但是对上自己时,却是那么的和善亲近,一点儿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打从回来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能接到这位宁王的邀请饮宴。人家也没图他什么,就是纯粹的欢饮玩乐。按照宁王的话说:投缘,就是个投了眼缘。既然是投缘了,那便没什么身份地位之分,大家只单纯的以朋友相处便是。若非要分了什么王爷、属下的,可不就俗了?

王义由是大为感念。别看他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便是很多重臣大员见到他,也都恭恭敬敬的。但他却心中明白,这些个人面上的表情绝对假的不能再假了。他们心中,还不定怎么诋毁鄙弃自个儿呢。

而宁王则不同,他能感觉的到,宁王看自己时的目光,绝对是真心实意的,那确实是真想跟自己结交才有的目光。

一位堂堂顶阶王爷,能如此折节下交,和他一个小小的皇家奴才以朋友相论,这不是祖宗积德是什么?

而今个儿这事儿,也正是因着这份情谊,他才当仁不让的赶着冲上来,将这事儿揽到身上。

朋友啊,不正是应当在这个关头体现出来的吗?二张的身份,王爷那边不好出头,可他不怕啊。二张的德性,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既然这俩夯货招到了王爷头上,那说不得自己便要当一把这个恶人,以报王爷知遇之恩了。

实话说,能让一向专注利益而走的王大档头做出如此义举,真的是一件从所未有之事了。

可是王义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古里古怪的地儿,不单单是二张的事儿,竟然还有那个灾星也牵扯其中。你大爷的,早知如此,便是打死他也不会来趟这个浑水啊。

王义此刻简直是犹如天雷轰顶,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奔踏而过。只是眼下已经事到临头,再想退缩却是不能了。没奈何,也只得硬着头皮相机而行了。

这一刻,王义忽然开始怀疑,自家的祖宗的福德,大抵还是没积攥的够厚。要不然,怎么就让自个儿一头又撞进这个大坑里了呢?

坑,绝对是坑,还是个天坑!他痛苦的想着。但是想着想着,猛然间福至心灵,一个念头不期然的突兀闪现了出来:

这是个坑……坑啊,那换言之,岂不是说自己是被人算计了?而算计自己的这个人…….

想到这里,霎时间王义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他本就不是个笨的,既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哪还会想不透坑他的人是谁?

什么祖宗积德,什么投了眼缘,有什么礼贤下士,全都特么的是套路啊!现在再仔细想想,可不是嘛,他王义又算个神马东西,凭什么人家一个王爷忽然就对他投缘了?要真是说祖宗积德,咋不见之前自己有这福缘?

宁王!你姥姥!

这一刻,王义简直恨的牙根痒痒的,恨不得就此扭头回去,给某王爷那张看似和善的脸上,狠狠的来上几拳才好。

然而,但是,想法毕竟只能是想法。且不说眼下自己傻乎乎的一头撞了进来,再想往回缩可是由不得自己了。单就以他的身份地位,又岂敢真对一个王爷如何?

到时候只要人家宁王甚至连话都不必多说一句,自己就要被天下人笑死了。一个低贱的家奴,竟会让王爷以朋友相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谁信?可不是发了梦呓嘛。

这一刻,王义悔的肠子都绿了。目光闪烁着,就那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倒让场中一干人都感觉诡异莫名。不知道这位档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气势汹汹的一头杀了进来,却打从过来就一言不发的发起愣来。

话说,您这是专程来这儿摆造型来了?也就是此刻这儿没人知道“行为艺术”这个词儿,不然的话,铁定有人要好好琢磨琢磨,这里面究竟有个啥讲道。

然而虽然没人探究这种行为究竟是啥艺术,却不代表没人甘心这么沉寂下去。

于是,先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憋屈的快要疯了的华公子开口了。他可是知道,这个王档头正是自己的奥援,说好的来给自己扎场子的靠儿。

如今眼见王档头一出场,果然是拉轰霸气吊炸天了,便是那二张也是面色阴沉,目光闪烁的,一看就底气不足了。这要是还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华公子欢乐的简直要唱起来了,蹭的一步跳了过来,扯着王档头就喊上了:“王档头,您可终于来了。这里有人隐匿匪类,却仗着权势妨碍公务,便是在下提了您的名号,也被人嘲讽鄙视了一通。您可要给在下做主啊。”

这几句话一出,便如同上屋抽梯一般,顿时将王档头逼到了墙根儿,再无半分退路。

两眼幽幽的盯着华龙,这一刻,王档头真心很想掐死这货啊。

第712章:打起来了

人都是要脸面的,尤其是像王档头这样人前光鲜,实则自身地位低贱之人,就更是在意这个。

若是没有华龙这一喊,或许王档头还可以耍个花枪,扔下几句硬气话撑撑场子走人。可是如今华龙这么一喊,王档头要是再没有任何作为就走,岂不坐实了他色厉内荏的里子?

王档头这一刻那叫个恨啊。以前听苏默说过什么猪队友的话,当时还觉好笑。可当自个儿碰上这种猪队友时,才知道那滋味究竟有多么的酸爽。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跟本座鸹噪。来人,给人叉出去!”王档头阴冷的扫了他一眼,一挥手,恨声吩咐道。

身后出来两个番子,二话不说上前就将华龙架了起来。何谓叉?这可不是什么口语话的句式,而是有着特定标准的一个动作。

叉,大抵都是在公堂上用的手法。一般是以两根水火棍交叉置于人的两腋之下,自前往后在后背交合,这样便形成一个类似杠杆作用的力点,从而将人架起来,然后就这样举起来再扔出去。

这种叉法可想而知,受刑人会有多么痛苦。再加上最后那一扔,一般个人差不多就能被摔出个五迷三道的。

华龙震惊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被架起来,剧烈的痛疼之下,才终于反应过来,拼命的挣扎起来,大叫道:“王档头,王档头,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是我啊,小华啊,你怎的……唉哟!”

他大声痛叫着,王义却理也不理,随着噗通一声闷响,早被扔出了老远,那声儿便也戛然而止。

华龙几个伴当看的心底发凉,相互看看,都不由使劲咽了口唾沫,脚下悄悄的往外移去。

这苗头完全不对头嘛。什么自家这边的依靠是某某王爷,又有什么东厂给站场子。东厂倒是真来了,可咋看着不像什么站场子,倒似是来砸场子的?

得嘞,大伙儿还是悄没声的洗洗睡了吧。这要是再闹下去,不定谁有要挨上了。话说大伙儿也不过就是为了讨点外快,可要是因这点银钱挨上一顿,那又得不偿失了。

这般想着,脚下移动的愈发快了。待见王义眼角都不带夹他们一眼的,终于是心下稍松,慢慢的移到华龙身旁,也不顾他还在*痛呼,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就跑,一溜烟儿的便不见了影子。

这边王义打发了华龙,心头一口恶气稍缓,这才转向二张兄弟这边。没法儿,总不能气势汹汹的来了一趟,啥也不做就那么灰溜溜的走了吧。

可尼玛这究竟要怎么说呢,说轻了自个儿丢人,可要说重了,且不说这俩混不吝就够膈应死人了,要是把后面那个苏默招出来,那可就真要麻烦了。

这心里纠结着,眼神儿不禁往某个方向瞟去。他可是知道,就在那边的一处窗口上,正主儿这会儿可正瞧着呢。

罢了罢了,已经这样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且先对付过去眼前这一关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儿,也只能见招拆招,再想辄应对吧。

这么想着,当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冷眼看向二张兄弟,微微一抱拳,淡然道:“东厂王义,见过寿宁侯、建昌伯。”

张鹤龄没说话,只是玩味的看着他。打从王义一出现,兄弟俩就立即省悟过来,这是那边又出手了。只不过碍着那华龙的表现,兄弟俩倒也不急着出头,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话说大伙儿之前有些商议不错,可那会儿不是还没两位张爷的利益在里面吗。但是眼下这可不行了,都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大伙儿身份差相仿佛,谁又真个怕了谁去?

现在看着王义开了口,张鹤龄沉稳些,还想听听王义要怎么说。老二张延龄却是不干了,不待老大回应便先跳了起来,指着王义大骂道:“我呸,姓王的,你特么少来这一套。你们特么什么鸟变得,大伙儿谁不知道谁啊。二爷还就跟你明说了,这块儿就是咱爷们的买卖,不偷不抢,正当营生。这要是有人看的眼红,想要起什么幺蛾子,大不了咱们去娘娘面前评评理,且看最后哪个倒霉!”

好吧,这话一出,张鹤龄和王义齐齐捂脸了。猪队友吧,这尼玛果然也是猪队友吧。旁人离得远看不明白,可张鹤龄却是分明察觉到了王义的纠结。

虽然他也有些奇怪,这王义应该不至于惧了他们兄弟,再加上他身后那些人,就更不应该有什么顾忌了。可眼下偏偏显得这么踟蹰,这里面怕是另有什么玄妙才对。

他不说话,就是想看看再说,说不定事有转机。他们兄弟虽然不惧对方,可要是能就这么和和气气的收场,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毕竟,自个儿可是为了求财而已。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何必非要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可这下倒好,自家这个傻弟弟一上来就蹦蹦了,怕是王义就想着息事宁人也不可得了。他可是知道,王义终究不过是个为人跑腿的,和他们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就算帮人出头也不会真那么认真。

可如今自家兄弟这么一激,怕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儿。王义要是就这么缩了,不说跟身后的人不好交代,便是他自个儿心里那个坎儿也过不去不是。

还有,你说你真要是强横也就罢了,这一张嘴就又把娘娘搬出来说事儿,岂不明显就是色厉内荏吗?丢人,实在太丢人了啊。

果然,王义原本就难看的脸色这下更阴沉的如要下雨一般。目光阴狠的盯了二人一眼,冷声道:“建昌伯这说的哪里话来?王某身负缇缉之责,既然有人报案,自当前来察看一番。这乃是天子派赋的权责,便是娘娘当面,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话说吧。”

说罢,再不理会二人,转身向后一挥手,大喝一声:“来人,给本座进去细细的搜索,不可放过每一寸地方!”

身后众番子齐声呼应,提刀擎棍的便往里闯去。

原本一直在旁瞧热闹的孙四海等人俱皆大惊,连忙向前拦着。这厂卫的搜查他可是最明白不过了,哪里会有个手轻手重的?嘁哩喀喳之下,怕是搜查过后,里面再别想剩下一件囫囵的物件了。

石悦也是惊怒不已,挥手便要带着众家丁开干。话说几位国公,哪个不是历经沙场的老将。家中这些所谓的家丁,其实都是昔日各家国公的护卫亲兵,可以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山血海尚且不惧,又岂能怕区区几个番子?

东厂很牛吗,咱家国公却也不是吃素的。废话不必多讲,打了再说!

两下里这一动,顿时场面大乱起来。

张延龄早已傻眼了,涨红了脸指着王义怒道:“特么姓王的,你真要跟咱兄弟过不去是不是?好好好,你等着,你等着我的,二爷跟你没……”

“够了!”他一句狠话不等说完,却被张鹤龄猛的喝断。狠狠瞪了他一眼,张鹤龄这才面色难看的对着王义冷然道:“王档头,真要把事儿做绝了吗?这么闹下去,怕是真闹大了,谁也不得好吧。”

王义心中苦涩,谁特么又想着闹来着,可你们特娘的把老子都逼到墙根下了,老子又能如何?

心中想着,嘴上更是不肯让步,冷声道:“寿宁侯,究竟是谁要把事儿做绝,你我都看得清楚,这却须怪不得咱家吧。”

说着,目光又一扫蠢蠢欲动的石悦等人,眼底猛然闪过一抹狠戾,厉声道:“东厂办差,胆敢阻拦者,皆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众番子原本看着石悦凶恶,都不由有些打怵。然而此刻听着自家档头一喝,当即又是精神一振,齐齐呼喝一声,发一声喊便往上涌。

对面石悦又哪是个肯吃亏的主儿,憋了这么久早就耐不住了。眼见众番子冲来,当即狂笑一声,猛地用力推开拉扯着自己的楚玉山,带着一帮子家丁便迎了上去。一双铁掌施展开,刚一个照面,便将冲的最前的两个番子扫的哀嚎着飞了出去。

“反了反了!”王义看的又惊又怒,脸色煞白的跺脚叫道。伸手往腰间一探,锵的一声,已是长刀出鞘。

张鹤龄面色大变,慌不迭的拉着兄弟张延龄往后退开。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百般无奈了。这帮子混账,此刻全都发了性了,他可不敢傻乎乎的还留在原地。否则一个不好挨上一下,回头找谁说理去?

事到如今,就且乱吧。也只有等乱完了,再来慢慢撕扯了。

两下里都有二三十人,互相对冲之下,棍棒相交、拳脚到肉,场面已是彻底失控。

旁边原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此刻也再没了兴致了,发一声喊,轰的四散奔逃开去,愈发使得整个街面上乱成了一团。

数十米外,一处四层高的酒楼之上,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酒桌。宁王朱宸濠轻袍缓带、白衣飘飘,手中擎着一个青瓷小盏慢慢啜着。目光望着名人会所那边的乱象,嘴角边泛起个微微的弧度,眼中一抹得意一闪而逝。

第713章:宁王论策

“殿下,臣实在不解,何以殿下非要与一个腌臜官儿计较?还惹上这么两个厌物。”

案桌下首,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文士收回望向那边的目光,转而望着朱宸濠轻声问道。

朱宸濠看着这个文士微微一笑,摇头道:“养正,此乃若虚先生之计耳。其中之妙,妙不可言啊。”

青年文士养正闻言目光一凝,眉峰微不可查的微微一蹙,点头道:“原来是若虚先生手笔。只不过……”

他说到这儿,话锋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朱宸濠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有话直说便说,你当知晓本王的,只要是忠心为本王办事的,本王又岂是那容不得人言之辈。”

他这话已然有些敲打的意思了。这个刘养正是他刚收录的幕僚,本是举人出身,读书知兵,颇有凌云之志,让他极是倚重。

打从到了宁王府后,很快便成为了一些后进之人的魁首,便是之前一些王府的老人,也多有和其亲近的,隐然已是与李士实相颉颃的另一个山头。

自古文人相轻,都是身负大才之辈,谁又真个服气谁?李士实极有文名,堪称的上是名宿耆老。但这个刘养正却是后起之秀,名虽不及,才华文思却是并不稍让。

故而,时不时的两人之间便有些或明或暗的争斗。

朱宸濠倒也并不阻拦,反倒乐见其成。他心有大志,暗习帝王之术,自然明白用人之道在于平衡。下面人的一些争锋对抗,对他的驾驭大有裨益。

所以他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暗中推波助澜一把。只不过这种争斗不宜扩大,必须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才行。而这个范围,则是由他这个主公来划定的。

至于标准,很简单,正如他刚才话中暗点的那样:只要忠心侍事,对他这个主子忠心即可。

李士实这次给他出的谋划,甚和他的心意。而今看刘养正的态度,肯定又是心有所嫉,他当然要敲打敲打了。

刘养正自然也不是傻瓜,闻一知十,当然听懂了朱宸濠的意思。眼光不由闪烁了一下,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就座中略一欠身道:“是,殿下礼贤下士、开明智慧,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

朱宸濠便眼底闪过得意之色,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望向那边,一边轻啜着杯中酒,等他继续。

刘养正略一迟疑,这才低声道:“殿下,臣只是觉得,那人虽以传奉官不融于朝臣,但却不可忽视其身后的几股力量。要知道,武勋世家毕竟手握兵权,殿下便不能引其为助力,也不该交恶才对。更何况,从这几日的迹象表明,天子似乎对那人极是容忍,颇有宠溺之举。如今王爷刚刚承爵,万事待举,正当低调本分才是。可现在如此……咳咳,请殿下恕罪,臣只是觉得,这实在殊为不智啊。”

他缓缓的说着,语声低沉,似是并无不妥。可若是仔细体悟其中的含义,却令人不寒而栗。

朱宸濠却如同未觉,只是听了他的这番言语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沉吟一会儿,这才淡淡的道:“养正此言,倒也是老成持重之言。只不过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刘养正瞳子微微一缩,拱手道:“愿请殿下指教。”

朱宸濠点点头,回过头来将手中杯盏放下,正容道:“诚如养正所言,武勋之力不可忽视。然则这些年来,我父王花费无数力气,使下多少银钱,可收效却是甚微。那些老家伙个个深谙保身之道,非到最后一刻,哪肯轻易表态?便我不发不动,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

再说了,那苏讷言固然看似身后站着英国公,但他毕竟不是英国公,也代表不了英国公的利益。更何况,我此番虽然出了手,但也不过就是针对他的商事罢了。即便英国公不快,却也不会因此太过恼怒。

毕竟,这里面还牵扯着一个蒙古公主之事。本王正年少,这般为争美之斗,岂不正合少年人的心性?小辈们之间的争风吃醋,本是寻常事。尤其在那些个武勋们看来,男儿间的事儿,便该当仁不让,明刀明枪斗个上下明白才是。

此,乃若虚先生言之人心也。本王细思之下,深以为然。此事上,本王与若虚先生所思皆同。”

刘养正听到这里,心中暗暗一凛,这却是他未曾考虑到的地方了。果然如朱宸濠所言,这乃是直指人心的细微处了。那些个武勋任凭往日再如何奸猾,但却骨子里仍是武人思维。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涉及到名誉女人之事,自当血性直面。若是唯唯诺诺,学什么文人的谦让恭佥,反倒令他们不齿了。

而也正如朱宸濠说的,若真是以此为名头,便即双方再怎么争斗,只要不是涉及对方性命之事,都不过是小儿辈间的争风之事。真要说起来,到颇类文人称谓的艳情雅事。如此,又怎会真个因此恶了他们?

那李若虚不愧智者,这份算计自己不如也。这般想着,脸上不觉便露出讪讪之色。

朱宸濠看的分明,心中大是得意。这谋划虽然出自若虚先生之手,却终归是他这个主子拍板的。而他方才也明言了,这件事儿上,他的看法与若虚先生相同。那岂不就是证明了,他这个主子的英明睿智?

如今能让刘养正这样的智者低头,对他而言,实在是比收获万千金银还要自得。

“至于说天子和朝臣那边,嘿,天子不过是因着有所求,不得不对那小子容忍些罢了。一个区区传奉官而已,你当真能让天子入了眼去?而且这小子枉自顶了个才子的名头,实则却是个不智之辈。之前几件事,所言所为,又哪件不是出格的?试问天子心中,就真能不恼?嘿,怕是一待事情了结后,便是雷霆雨雹俱下之时了。

我这位皇兄啊,嘿,倒是跟他祖宗相类,都是极擅假仁假义、收买……”他心中得意,说着说着,便有些忘乎所以了。

刘养正听到后面,不由的豁然色变,急抬手作势拦住了他。又左右看看,见四周并无闲杂之人,这才请吁了口气。低声进言道:“殿下,身在外面,当慎言慎行才是。”

朱宸濠也知道自己过了,脸上露出惭惭之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遮挡自己的尴尬。

刘养正身为谋主,自然明白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当下主动提壶给朱宸濠杯中填满,便似刚才的事儿根本没发生一样,恭敬的道:“殿下说天子对其有所求,却不知是何等大事儿,竟能让天子如此容忍?真个让臣百思不得其解啊。”

朱宸濠心中大松,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刘养正虽然心胸稍狭,智谋方面也颇有不及若虚先生,但却在某些方面更和自己的心意。就刚才那事儿,若是唤作李士实,怕是定要一番教训,哪会让自己如此轻易过关。

这么想着,当即顺坡下驴,也不介意透露些隐秘出来,权当奖赏这个属下的知心知意了。

便撇嘴道:“有何所求?还不是为了那位太康公主。当今陛下可是最重情重义的君王,后宫但只一人,更不二娶,连那些个自诩清高的清流都几番进言不果。因此偿叹自律贤明莫过于此,盖从古至今未有之仁主也。嘿,却是哪成想凡事有得必有舍。先是有前些年蔚悼之哀,今又有太康之危,岂不谓作茧自缚?事已至此,有所求便是必行之举,否则岂不是往日之行全成了笑话?”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拢不住了。刘养正吓的脸色发白,却不好再多进言了。当下连忙强行将话题岔了开来,急声道:“那于朝臣方面又是如何?”

朱宸濠并未察觉,闻言当即回道:“我大明建国已百十年,武功固盛,然则这治天下却仍需依靠文臣。那苏讷言不容于文官,本王岂能因一人之利而弃天下人?今日此事,正是表明本王态度之机。如此,既面上圆了武勋的脸面,底下也遂了大臣们的心思。便是乾清宫那边,又岂不知喜怒真耶假耶?而且,由此还能令的众藩王感念,这般一石三鸟之事,犹如天赐。所谓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正当言也。”

这番话听的刘养正愣神半响,久久没有言语。他原本想着进言一二,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挑李士实的毛病。真实心思不过是借此展示自己的态度,迎合朱宸濠的心意罢了。

他苦读十年,身为举人,又怎会真是个一味嫉妒的潜短之徒?上御其下,平衡为重,这个道理他当然是心知肚明。往日里与李士实的明争暗斗,倒是多半刻意为之的。这一点,他和李士实其实都是心有默契。

然则,今日之事,他却是真的没想到,这看似纨绔混闹的小事儿背后,竟然隐藏着如许多的算计。便连他之前,也不过是看明白了一两点而已。

现在想想,那位若虚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胸藏锦绣、腹有良谋,日后在宁王麾下,怕是真要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才是了。

他这里暗暗惊凛着,却没察觉到朱宸濠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刚才虽然几乎是将李士实的计谋托盘而出了,但实则后面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棋呢。

而唯有前面这些明面上的事儿做到位了,那一步棋放出来,才会达到最完美的效果。这一点,却是此番最大的谋划,他是绝不会对任何人泄露的。

而能借着这个机会震住刘养正,既满足了自己的虚荣,也是御下之道的手段。眼下看来,效果果然不错。

他心中得意,便不再理会刘养正的发愣,转过头去再看名人会所那边。目光所及之处,忽然的猛然一凝,轻笑道:“角儿,终于登场了。”

第714章:苏默到了

角儿?刘养正听的一愣,转头望去,但见那会所外,几个少年正甩鞍下马走了过去。

离得较远听不真切说了什么,只是原本还满面怒容的王义,在见了那个领头的少年后,似乎大为忌惮,目光竟都有些躲闪。

而同时随着少年而来的一个胖子,却是猛的身形一晃,如同一道鬼影一般冲进两边厮打的人群,顷刻间便使得纠缠在一起的两方人马纷纷倒跌出去,引得一片惊呼痛叫之声。

“那是……”刘养正看的面色微变,失声惊呼道。

朱宸濠脸色亦有些不好看了,微微颔首道:“不错,那个就是苏默。动手的那个胖子名不见经传,却是个极了得的高手,乃是苏默的贴身侍卫,几乎形影不离。”

说到这儿,他脸色愈发凝重起来,看着下面胖子如同虎入狼群一般的身影,似解释又似自语般念叨:“真猛士也!果然猛士!可惜……”

他喃喃念叨着,声音渐不可闻,眼底却有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刘养正皱眉看着,低声道:“殿下,计将安出?”

朱宸濠眼睛眯了眯,脸上神色忽然松缓下来,没有回他的问题,却抬手招了招。

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前躬身行礼:“王爷。”

“去,给鲁王世子送个信儿,就说正主儿到了,他也该去露露面了。”朱宸濠淡淡的吩咐道。

侍卫叉手应喏,转身快步去了。

刘养正看的一愣,不解的望向朱宸濠。朱宸濠哂然一笑,自顾举杯轻啜,挑眉道:“有何不解的,既然人家主帅都出阵了,自然也要找个对等的身份答话嘛。却不知咱们这位苏副使,将要如何应对呢?会不会又要动手?本王很是期待啊。”

刘养正目光闪烁了一下,向那边瞄了一眼,随即将眼皮搭下。

朱宸濠的心思他瞬间秒懂。上次苏默身边的人打了朱阳铸的手下,又以言语挤兑的朱阳铸很是下不来台。两方可以说已是结下了莫大的梁子。

而今在这种场合下,双方都有些不冷静,很容易让矛盾激发的更剧烈些。一旦这种情绪持续发酵,最后的结果怕是谁也难以预料了。

而这次的冲突中,不再单单只是苏默和朱阳铸两人的事儿了,其间还夹杂着顺天府、东厂、后宫,以及武勋集团最重要的几个小辈。

朱宸濠这是要把水彻底搅浑啊。

只是明白归明白,刘养正却是对朱宸濠的隐含的态度有了几分失望。

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出了朱宸濠的不屑和矜傲。对于鲁王世子朱阳铸的利用,是那么的随意和轻佻。言语中之意,隐然有朱阳铸和苏默一个等阶的轻视。而他自己却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一切。

一个堂堂藩王,还是铁定将要承爵的藩王,又是隶属自己一方,在朱宸濠眼中,竟是如此被轻视和轻易便可牺牲的。这不觉间显示出了宁王隐藏的那份刻薄和淡漠,也显示出了其人的格局不大。

这样心胸心性的人,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并最终达到极致吗?这一刻,刘养正忽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一丝犹疑。

酒楼上,宁王和他的心腹幕僚各有心思,一时无言。而下面,随着苏默的到来,气氛却愈发热闹了起来。许多围观的虽然不敢再往前靠,却也不肯就此离去,只躲在远远的地方,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还有几拨人马暗中疾走,将这里发生的事儿,讯快的向各个豪门大户中送去。这一刻,京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的吸引了过来。

“哟,这不是王档头吗。怎么今个儿这么闲,亲自来逛街啊。”苏默笑吟吟的跟王义打着招呼,便似对周围之事浑然不见也似。那语意虚假的亲切中透着随意,便如同问候你吃了吗一般轻松。

王义这个膈应啊,心中堵得似要吐血。这都什么话啊,我闲的,还亲自来逛街……这特么逛街还有不亲自的吗?不亲自的难不成是鬼不成?

啊呸呸!这小王八蛋莫不是就是这个意思?这是转着弯儿咒自个儿呢。你大爷的,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损呢?

还有,什么叫我闲的啊,特么爷这是在出公务,出公务懂不?!他特么眼瞎啊,看不见这儿发生的事儿吗?却来跟老子这儿装疯扮傻的,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王义过去大半年来,可谓一直被苏默牵着走的。如此长的时间相处下来,对某人的危害性深有感触。警惕之余,第一时间就先心中猜疑起来,疯快的猜测着各种可能。

“苏副使这话怕是说岔了吧。王某身负缇缉之责,这里有人报案,自当过来察看一番。却不想竟真有人胆大包天,竟连咱们东厂的人也敢动手。嘿,却不知苏副使又是为何会来此间,莫不是也跟这里的事儿有所牵连?那样的话,王某却是为难了,说不得只能上报陛下,呈请圣裁了。”

王义心中转着念头,嘴上却不冷不热的回应着。至于某人口中的闲的啊,逛街什么的话头,却是接都不接茬。

苏默面含微笑的听着,一点儿也不因王义的不接茬恼火。反而在听了他这番话后,嘴角那一抹笑意愈发浓了起来。

别人听不听的出来不知道,苏默却是完全听明白了里面的含义。王义的意思就是,我是职责在身不得不为,来这儿也是有人逼迫的,并没找你麻烦的意思。

可偏偏你的人太横,这才闹到这个地步。这事儿很可能绷不住了,怕是要闹到天子那儿了,最终什么结果你自求多福吧,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参与。

嗯,大体上就是这么几个意思。只是他说的含混,错非苏默这个跟他北上南下,一路磨合了多时的,还真闹不明白。

苏默便点点头,跟他暗暗对个眼色,示意自己明白。旁边张悦几个这会儿也跟了过来,站在苏默身边,望向王义的眼神极是不善。

刚才那会儿功夫,苏默这边和王义应答着,他们几个则是过去帮着收拾伤者,跟孙四海、石悦等人查问情况。这会儿问明白了前因后果,哪会看不出里面的蹊跷?自然也就不会给出什么好脸色。

不过好在哥几个都是以苏默马首是瞻,虽然心中恼怒,但在苏默发话之前,倒也能将火气压住。

王义本见张悦几个面色不善的过来,心中登时紧张起来。但看到苏默点头示意,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儿。

别看他刚才暗示苏默那些话,真要是继续下去闹到弘治面前,怕是首先吃挂落的就是他这个天子家奴。

两边涉及到的人都是背景通了天的,身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他一个天子家奴哪有资格搀和其中?这不是给天子找麻烦嘛。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肯定是第一个倒霉的主儿。

不过好在这灾星虽然够灾,但也算是个极聪明的家伙,自己稍一暗示便明白过来,也能压制住那几位爷,总算是将事儿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他心中暗暗松口气,刚想着再撂几句场面话,然后顺势闪人,却不料不等他开口,有人却先冲了出来。

“闹到陛下面前又如何,咱还怕了你不成?来来来,爷爷这就陪你一起去,让陛下和娘娘评评理,倒要看看谁先倒霉!大爷的,谁缩了谁就是孙子!”

好吧,咋就忘了现场还有这两位主儿了呢?这特么两只老大号的猪啊!寿宁侯张鹤龄和他的兄弟建昌伯张延龄。

苏默固然一呆,王义却是不由的捂着头哀嚎起来了。

二张兄弟在刚才一动上手后,就吓的老远躲了起来。这尼玛说着说着咋就动上真格的来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应该互相摆摆资历背景什么的,痛快的嘴炮一番,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吗?哦,当然了,约定个场子回头再战那是必须要的,倒驴不倒架儿,京城的爷们儿互怼,这是必不可少的。

可眼下这场景完全不按剧本来啊,嘁哩喀喳这通打啊,光听着那声儿就让兄弟俩直抽抽。算了吧还是,二位张兄觉得跟一群老爷们肉搏,这事儿完全超出了他们的业务范畴,还是躲远了为妙。

至于说面子,那什么,跟皮肉上遭罪比起来,兄弟俩觉得面子什么的真心不重要。人就该现实些,那样才会活的更快乐些。

于是,在开片儿的第一时间,老二位就麻溜儿的躲开了。原本还想着就此直接躲回家来着,只是眼见这场中激战正酣,看的实在兴高采烈、忘乎所以了,以至于竟意外的坚持到了苏默的登场。

结果随着苏默的登场后,便胖子一个人就横扫了全部,使得一场大战戛然而止不说,连王义都意外的缩了卵。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大爷的,俩人怎么说也是混久了江湖的,岂会看不出这会儿己方大占了上风?这种情况下再不来踩上几脚,那可真白瞎了纨绔界牛耳的名号了。

就这么的,两兄弟果断出击。自然,又是咱们张二爷勇担重任,将先锋之责抢了过来。一通流利的嘴炮过去,顿时让全场静寂。

哎呀,这是何等一种风骚啊。张二爷对自己展现出来的效果很是满意。当然,若是嘴炮中,不那么色厉内荏的又一次抬出娘娘来的话,大抵效果会更好一些。

“你张口娘娘闭口娘娘的,莫不是我朱家皇朝要改了姓张不成?”一个讥讽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顿时将张二爷的心情破坏殆尽。大怒转头看去,却瞬间眸子一阵猛缩。

第715章:逼迫

如果把这世上的人,按照智商来粗略的划分一下,大抵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当然是聪明人,而另一种则是天生犯二的。而有意思的是,往往聪明人大多都比较低调,不会刻意去展示什么。至少不会在某些不适合的时候去表现什么;

但是第二种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是他们觉得可以让自己出风头的时候,就会忽略一切的急于表现,然后各种作死,还得意洋洋。

很显然,咱们亲爱的鲁王世子朱阳铸,就是属于这后一种。

说张氏想要把朱家王朝替代了,这种浑话除了天生没脑子的,哦,也就通常说的智障外,大抵也就只有朱阳铸才敢张口就来了。

张皇后的确在关乎自己家人的时候,会表现出强烈的倾向。但放在整个弘治一朝的整体评价,却不愧“贤后”之称。

或许也是因着弘治的后宫中唯有她一人的缘故,张娘娘从未传出过任何如其他朝那样的各种后宫黑暗。而在国家大事上,也从不会去多嘴多舌,插手干政。

她便真的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一样,每日里只是关心自己的丈夫儿女,絮叨些家常闲话。这在许多贵妇诰命们中都是一种美谈,便是朝臣们也是认可的。

而就这么一位简单的皇后,此刻竟被人诬为有取代朱氏皇朝的野心家,而且还是出自一位即将承爵的藩王世子之口,可想而知,这要是传扬出去,将会引发多大的风波。

可惜朱阳铸并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就算意识到了,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是感到很解气,看着自己一句话说出,所有人都顿时面色大变的样子,甚至连嚣张的二张兄弟都脸色煞白,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宁王兄就是宁王兄,私下教给自己的说词果然够威够利,一张嘴就让所有人都收了声。看看这些满面惊恐、浑身战栗的熊样,还有那看向自己惊惧震怖的眼神,朱阳铸很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俯览世间人的赶脚啊。

“鲁王世子,你......你安敢如此胡言乱语,就不怕陛下治罪吗!”张鹤龄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怒道。

他是真哆嗦了,这尼玛小王八蛋不知死活说的倒是痛快了,可一旦此言传扬开来,自家姐姐固然名声受损,可所有涉及此事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全都得跟着吃挂落啊。

而本来就对自己兄弟不待见的那位天子姐夫,怕是第一板子就要落到他们兄弟身上,这尼玛才叫一个坑啊。

“嘁!”朱阳铸听张鹤龄提及天子,满是不屑的嘁了一声,翻个白眼撇嘴道:“寿宁侯,你少拿陛下吓唬人。须知陛下也是姓朱的,爷还就不信了,什么事儿还能都听你们说,就不问青红皂白的针对自家人?你要是个聪明的,就乖乖躲一边去,今个儿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儿啊。”

他如同赶苍蝇般挥挥手,一脸不耐烦的说道。说罢,也不理张家兄弟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自顾转头看向苏默,满是不屑的脸色瞬间转为怨毒之色,恨声道:“姓苏的,本世子说过,一定会让你后悔的。怎么样,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在颤抖了?啊,哈哈哈,你个下贱的贱民,也敢得罪本世子,这番须叫你明白明白,这个世上,有些人是你永远得罪不起的!”

他愤愤的叫着,两只手用力的挥着,一张白皙的脸庞上满是兴奋的潮红,似乎已经看到了对面这个该死的家伙,被下到大牢里,满面痛哭流涕的向自己忏悔祈求的场景。

苏默一脸的呆滞,似乎真是被吓到了似的,茫然的转头四下看了看,对着身边同样一脸懵逼的张悦、徐鹏举等人叹道:“悦哥儿,你们有没有听到?好可怕啊。”

张悦就叹口气,无奈的摇着头苦笑道:“疯了,真是疯了。”

徐鹏举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老大,你说的听到什么?又怎么可怕了?”

苏默一脸的怒其不争,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叹道:“听到什么?你莫不是聋了?有狗在吠啊,还是一只疯狗呢。疯狗啊,多吓人啊,这还不可怕吗?废狗咬了人可是会死人的,那叫狂犬病!狂犬病懂不?绝症!绝症啊!而且还会传染。”

徐鹏举小脸儿煞白,一把拉住苏默的衣袖,颤声道:“要不要这么吓人?老大啊,你可得罩着我啊,我可是你最最可爱的小弟啊。”

众人一阵的恶寒,苏默嫌弃的使劲挣脱他的拉扯,挥手道:“滚滚,你大爷的,小太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鹏举就一脸的哀怨,转头向人求救。

徐光祚酷酷的哼了一声,手扶剑柄森然道:“疯狗,杀了便是。”

徐鹏举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冷脸儿,还是你靠谱。速去速去,赶紧去杀。”

徐光祚给了他个老大的白眼,脑袋一歪,不搭理这货。当本世子是傻的吗?杀,杀个毛线啊。打个嘴炮爽爽就行了,真去动一个藩王试试,皇帝分分钟教你做人。

兄弟几个你一言我一句的,演的这叫一个欢乐啊。朱阳铸看着听着,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两眼血灌瞳仁,渐渐露出疯狂之色。

这帮混蛋,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如此侮辱自己?!他可是堂堂朱氏子孙、帝室之胄,尊贵的鲁王世子!对面这几个王八蛋,最多就是个国公罢了。国公固然清贵,可又能比皇亲国戚还高贵了去?便再如何,还不依然是咱们朱氏的臣子?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这次一定要重重的治他们的罪!剥爵、去职、全部下狱!不,下狱太便宜他们了,杀头怕是不行的,还够不上。那就发配,对,发配充军,全都打发到安南那边去,也不就送去宁古塔那边,总之,一个都别想好!

他恨发欲狂,心中瞬间不知转过了多少个狠毒的念头。猛的扭头冲着躲到一边的王义大叫道:“王义!你特么是死的吗?拿下,将他们全都拿下!我要他们死,全都去死!”

王义打从朱阳铸露面后就小心的躲开了,这正主儿终于出头了,总算不用他来顶雷了。面对着苏默这个大灾星,王大档头实在是打从心底里发怵了。

郁闷个天的,他也算是总结出了经验了。但凡是跟这小王八蛋扯上的事儿,就特么从来没有好下场的。就自个儿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是有多远离多远的好。

心中这么想着,其实他更想的是立即掉头走人才好。可惜不能,毕竟他已经出了头,还是代表着东厂出的头,那就总要个结论才是。否则的话,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结果弄出个虎头蛇尾,灰溜溜的就此去了,东厂的颜面何存?回去后,又如何向督公交代?如何向天子交代?

要知道,东厂可不是他王某人的,而是代表着天家的脸面呢。不过好在现在正主儿登场了,他只要安心等着就是。等到两下里分出个高低来,他只来收收尾,对各方都有个交代就是了。

说到家,眼下这个局面,他也就是扮演个最后站出来宣布下结果的角色。

然而,但是,这美好的意愿,终还是化作了镜中花、水中月。鲁王世子朱阳铸的一声咆哮,顿时让王大档头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刹那间,从里到外那叫个透心凉啊。

拿下?还全都拿下,你要他们死?!我圈圈你个大爷的,你要他们死自个儿去啊,喊我做什么?我去拿下他们,我特么有那么大的脸吗?

好吧,就算那苏默身份最低,有你这位藩王明言发令了,咱也壮着胆子拿了。可尼玛其他几个呢?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国公世子啊。拿他们?我特么凭什么拿啊?

王义都不用过脑子的,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要是自己真个敢拿了张悦他们,绝对是前脚动了手,后面自个儿脑袋就得搬了家去。

你爹了个逑毛的,真当那老几位国公是吃素的不成?那些个老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省油的灯?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东厂档头了,就算他们督公,不,他们督公也不够格,就算是天子,对这老几位都要忌惮三分呢。动他们的儿辈,这得是多作死啊。

这个鲁王世子明显是在自个儿封地横行惯了,怕是还当这京城也是山东呢吧。只要开口提一下自个儿姓朱,那就生杀由心,百无顾忌。这瓜娃出门的时候,他家里长辈难道就没好好教教他?告诉他京城可不是他们山东,便是龙子龙孙,该趴着的时候也得趴着?

王义这一刻简直有种哔了狗的赶脚,头顶上鸦声阵阵,心中直如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殿下,这个……”他憋青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真是不知该怎么提醒这个夯货好了。

“这个什么那个的!有本世子在,你怕个逑!孬种!就你这怂样,我朱家养你何用!”朱阳铸早已气昏了头了,哪还留意到别的。听着王义吞吞吐吐的,当即就是破口大骂起来。

王义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便再如何身份低下,那也是对着皇帝而言的。但是放在外面,堂堂东厂档头的身份,又有哪个敢真个当奴才待他?就算是此番设计他出头的宁王,面对他时也从不会疾言厉色,都是温勉有加的。

可是现在,这个狗屁的鲁王世子,对待他完全是一副主子对奴才的架势。听听那话说的,还“我朱家”,你大爷的!这尼玛完全一副土财主的口吻啊,哪还有半点天家气象?今时今日,朱家又怎么能称为“家”?朱明朱明,朱即大明,乃是国也!

可这些话,现在如何能跟和这狗屁世子说的清楚?无论是场合还是时机都不允许啊。王义这堵的啊。

深深吸口气,强自压下这股憋屈,忍着气叉手道:“世子还请慎言!我大明自有律法,这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拿人总要有个章程。王义虽身为陛下家臣,也是要遵守大明律的。”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着,在说到天子和律法的字眼上,更是着重加重了语气。

朱阳铸倒也不算二的无可救药,总算是有些回味了。暴怒的情绪努力的克抑了些,喘息着道:“律法?当然要的,本世子又何时说不讲律法了?不是说有人举报此地窝藏贼人吗?这难道还不够?好,那本世子现在也来举报,当面举报!你王大档头总该行动了吧。”

王义不由的叹口气,微微将眼睛闭上。这算是把他彻底逼到墙角上了,怎么也不能退了。一个藩王的举报,且不论真假,又有谁敢轻忽?

他慢慢睁开眼睛,深深的看了朱阳铸和苏默一眼,将手慢慢抬起……

第716章:神转折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王义举起的手一凝,场中忽的一静。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这只手一落下,就意味着真正的战斗要开始了。

这一次,不会是再如方才那样,双方虽然看似打的热闹,却大有所保留,最多只是伤而不死。这次一旦动手,必然是要出人命的!而在京畿之地,一旦出了人命,事情也将彻底闹大,再无转圜余地。

石悦双目暴睁,手用力的握住刀柄,身子微微弓起,如同一只待要扑出猎食的豹子。便是连方才一直在劝着的楚玉山,此刻都目光冰冷下来,暗暗打出手势,让众家丁戒备。

胖子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的踏前一步,目光锁定王义。只要王义一下令动手,他便会第一时间将其击毙。擒贼先擒王,跟着苏默跑了一圈大漠之后,胖爷早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江湖中人了。此刻的他已是深谙两阵对垒的门道,不发则已,发则直击要害!

而张悦和徐鹏举两人却被徐光祚一把扯到身后,他自己则也踏前一步,将两人挡在后面,跟胖爷一左一右,将苏默的两侧尽数护住。

王义额头微微见汗,举起的手如似托着千斤之重,举到一半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他清晰的感觉到身上露在外面的肌肤,似有种针刺般的刺痛,整个人里外透着凉气儿,便似面对着一只亘古而来的荒兽一般。他知道,这种感觉是来自对面的那个胖子,那可是一个超级大高手,自己是绝对挡不住他的一击的。

怎么办?这令到底下是不下?他一时间不敢稍动,左右为难。不下吧,且不说旁边有那鲁王世子的逼迫,单就他已做出了动作,就这么收回去面子上也下不来;

可是要下的话,怕是不等把对方如何,自己这条小命便要先葬送了。那鲁王世子只是个二世祖,不知晓对面这些人的厉害,他却是一路跟着过来的,早见识了苏默和胖爷的本事。

那苏默也还罢了,虽然身上有着某种诡异的能力,却只是类似于治疗和加成的手段。可那个胖爷就不同了,那完全就是一尊杀神啊。在胖爷目光看过来的一霎那,他就清晰的感觉到了那股杀意。

“啧啧,举手发言吗?哎呀,东厂果然是个讲规矩的地儿,我还当那个老家伙蒙我来着。”

就在王义骑虎难下的时刻,苏默忽然笑嘻嘻的开了口,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众人都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义却莫名的松了口气儿,就此顺坡下驴的转过头来,面上仍是做出一副冷冷的神情,语气却做疑惑状哼道:“苏公子什么意思?”

旁边朱阳铸大怒,不待苏默开口便抢先怒道:“王义,你跟他啰嗦什么,还不动手!”

王义冷冷的横了他一眼,哼道:“殿下,事涉我东厂之事,下官岂能不弄清楚?急什么,人便在这里又跑不了。”说着,不再理会他,只把目光看向苏默。

朱阳铸气结,却也无奈。毕竟王义可不是他的属下,尤其这又抬出东厂的招牌来,他倒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不够格去指使整个东厂。

苏默也不着急,笑呵呵的看着,直到见朱阳铸吃瘪,这才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摸出个乌沉沉的小牌子,冲着王义一递,笑道:“好了,王档头的发言我准了,可以把手放下来了。喏,拿这个去看看,看看认不认识。”

王义面上一阵羞恼闪过,你大爷的,老子这哪里是举手发言,分明是指挥进攻的手势好不好。你允许我发言了,我特么…….

王义这个憋啊,不过这情形也只能憋着了。他隐隐的感觉到,苏默手上托着的那块牌子大不简单,自己最好还是忍着点为好。

当下深吸一口气,不自然的将举起的手顺势伸了过去,将那块牌子接了过来。

目光在牌子上略一检视,待到看清牌子上那“梅东钤印”四个小字时,猛然间忽的瞳孔一阵急缩,瞬间如同针眼一般。再抬头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惊骇欲绝之色,连身子都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

苏默笑眯眯的,完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他道:“怎的,看清楚了?那老家伙跟我说,有这块牌子,厂卫总是能给些面子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忽悠我。不成,回头我得找他理论理论去,这看上去没啥效果嘛。”

他满嘴不满的嘀咕着,可那脸上的表情就算是白痴都能看出来,哪有半点不满的意思,分明就差写上三个大大的“我得意”的字儿了。

找那老家伙理论?没啥效果?…….

听到这话,王义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恐,双手恭敬的托着那个牌子,弯腰递给苏默,颤声道:“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在下不知公子身份,但有得罪,还请恕不知之罪。”

众人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了。徐鹏举更是好奇的从两人身后挤出个脑袋,翘着脚想要看清那牌子的模样,心中直如百爪挠心一般痒痒。

朱阳铸则是面色大变,惊疑不定的看看两人,又再凝目看向那牌子,忽然踏前一步,一言不发的就伸手抓去。

苏默却哪容他得手,轻巧的一探手就将牌子先一步接了过来。目光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却并不理会,只对仍然弓着腰的王义淡然道:“怎么的,这么说,这牌子还有点效用?”

王义在察觉朱阳铸动手来抢的时候,就顿时一惊,此刻见总算没让他得手,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此时听闻苏默问话,先是冷冷的横了僵在原地的朱阳铸一眼,这才恭声道:“公子说笑了,公子既然身负督公钤印,但有所命,在下无敢不从。”

苏默哈的一笑,满意的点点头。朱阳铸却是一呆,随即满面不敢置信的失声道:“什么?督公钤印?怎么可能!”

王义阴沉的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怎么就不可能,在下身为东厂卯课之首,岂有认错之理?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向苏公子求来一观就是。”

说着,再不理会朱阳铸,又对苏默赔上个谄媚的笑脸,哈腰道:“苏公子,还望您看在王义前番鞍前马后之劳,大人大量,宽恕则个。这次的事儿,您也应该看出来了,实在不是小人张狂,只是收人逼迫,不得不为啊。您看这…….”

这脸变得,哪还有先前半分的阴鹜狠辣?完全一副忠心狗腿的架势嘛。

众人看得这叫一个傻眼啊,楚玉山和孙四海等人都是眼中放光,看着苏默的身影,脸上又是骄傲又是敬佩。

石悦却是大嘴咧的都快到耳朵后面去了,昂头挺胸的斜睨着一众番子,那得意劲儿,简直让众番子恨不得在这厮脸上狠狠碾上几脚。

徐鹏举却抓耳挠腮的,围着张悦和徐光祚二人一劲儿打转,不时的探头张望,嘴中一劲儿的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惹的徐光祚终是不耐,一巴掌拍在这货脑袋上。

徐鹏举嗷的一声痛叫,跳脚便要厮打,但在徐光祚冷冷的一按腰间长剑后,顿时萎了回去,只怒目而视,誓用眼神杀死他。

这边众人一片欢乐,另一边朱阳铸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尼玛一波三折的,为啥自己堂堂王爷,对上一个泥腿子就总是缚手缚脚呢?

先是属下被打,自己被打脸,好歹觉得埋下一个大大的陷阱,终于可以找回场子了,却又凭空蹦出个督公来,将大好情势彻底扭转,再次让自己成为了笑柄。

这脸打的哟,连朱阳铸自己都有些感到疼了。心中那股子不甘和不忿,简直欲要冲了顶门盖了。此时再看到王义那副狗腿的怂样,更是差点没气的晕过去。

这王八蛋对着自己时,又何曾露出过这般奴才相?难道说自己堂堂藩王之尊,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拉虎皮扯大旗的贱民?

还真让他说着了,王义本就是个小人,贪婪奸狡、媚上威下那是常态。苏默手中竟然有东厂老大的私印,那就说明肯定跟督公有着绝对不一般的关系。

一个是外来的藩王,另一个却是自己的大老板,该向谁谄媚,这个问题还用想吗?那果断、必须、肯定得是后者啊。

你一个藩王再牛逼,可那也只是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本事。认真说起来,放到京城里还不就是个空桶子?厂卫身为皇帝家奴,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自然要给你几分面子。可要是有了当家大老板的令牌,一个外地的藩王又算的什么?不, 连藩王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个藩王世子而已。

更何况,大明一朝,打从建文帝那会儿,皇帝就对削藩有着极大的兴趣,不然也不会有成祖靖难之事了。

而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自成祖之后,历代皇帝都对藩王抱着极大的戒心,唯恐再来上这么一回。而各地藩王也都更怕被皇帝惦记上,几乎是战战兢兢,各个如履薄冰一般,生怕落下什么把柄给皇帝。

如朱阳铸这般没脑子的二货,可谓万中无一,极为罕见。有这些因由,试问王义这种最擅钻营的家伙,又怎么会不清楚该如何选择?果断抛弃朱阳铸,毫无廉耻的倒向苏默,便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朱阳铸这个憋屈啊,便淘尽五湖、倾覆四海也是难以为尽了。

第717章:大买卖

朱阳铸的怨毒憋屈没人在乎,依为臂助的东厂突然变节投敌,单只他手下跟着的几个王府侍卫,在对面这帮子暴徒面前屁用也没有。朱阳铸便在是猪头,在吃了一次亏后也不会傻乎乎的自个儿往上冲了。

他瞪着腥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了苏默和王义一眼,一言不发的转头就走。

饶是王义这种恶人,在被他临去的那一眼看过后,也是不由的背脊发凉。这特么毕竟是一个王爷啊,被这么个茬儿恨上了,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儿。

不过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他后悔。有些无奈的扫视了一圈正欢呼雀跃的石悦等人,上前两步低声道:“苏公子,这事儿该如何收场啊?想必有些事儿也不用小的多做赘言,说到底,不论是小的还是刚才那位鲁王世子,都不过只是马前卒罢了。”

他话到这儿便打住了,只以目光如不在意的往某个方向瞄了一眼,而后大有深意的看着苏默。

苏默微微一笑,抬手拍拍他肩膀,点头道:“老王,你不错。不过些许小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无缘无故的仇怨,左右不过利益二字罢了。唔,你不妨去带个口信,方便的话大家见上一面,有什么事儿当面说清楚嘛。说起来,眼前这点产业算什么啊,苏某倒是真有笔大买卖,可得千百倍之利,就是不知大伙儿都有兴趣没。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我这人最是义气当先了。”

他笑呵呵的说着,眼神如不经意的瞄了远处一眼。以他上帝视角的强大,哪里还用王义来提醒?在他一到现场之际,便早已了然于胸了。

王义听着前面的话,不觉心中砰砰直跳。苏默话里之意,分明是要带他一个。千百倍的利,老天,那得是什么生意啊?就是不知这回转周期要多长,如能控制在一年之内,天天的,那岂不是说自己投个千两进去,一年就能变成十万两?

王义想到这里,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只不过表个态伏低做小,就立马受到如此厚的回报,他喵的早知如此,便是没有督公钤印之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鲁王这边啊。

至于说为啥他一听这些就信了,没有半分怀疑。这很简单啊,大明朝里的官儿,真说起来了解苏默的人,他王义王档头称第二,觉没有人敢称第一。就算那个当年的武清县令庞士言也比不上他。

毕竟,这近一年来,王档头实在是被苏默快折磨疯了。天南海北的,哪件事儿不是跟这位爷有关的?

况且,这位爷可是说了,让自己带话给身后的人,愿意拿出这个买卖来共享,以此化解双方的过节。

自个儿身后那位是什么人啊,那可是一位顶级的王爷,真正的王爷!那可不是像朱阳铸这个等待袭爵的世子可比的。而要想打动这么一位主儿的心,一般二般的营生如何能拿得出手?王义可不觉得苏默智商低下到想不明白这点。

既然如此,他说千百倍利那就一定是千百倍利,只会多不会少。而自己能机缘巧合,适逢其会参与进去,这简直就是如同天下掉馅饼的事儿啊。

好吧,至于最后那句,什么他最是义气当先云云的,咳咳,那个必须完全忽略,谁要是真信了这个才是真真的大傻叉了。

当然,这种想法王档头是绝对不会露出一丝一毫来的。脸上笑的跟朵狗尾巴花似的,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谄媚道:“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小的谢公子赏,谢公子赏。公子放心,这话小的必当带到,绝不会误了事儿。”

苏默满意的点着头,挥手道:“去吧去吧,哦,对了,回去给你家萧督公带个话,如果他不嫌弃的话,也一起来吧。”

王义更是大喜,欢喜的脸都涨红了。与去给宁王那边牵线相比,能给自家老大送信,还是这种大好的喜信儿,才是真个的大人情啊。只要能让督公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他老人家和苏默交流的通道,那他王义在东厂内的飞黄腾达,便是真真的指日可待了。

直到此刻,王义才是彻底的身心俱降,完全倒向了苏默这一边了。这心都降服了,行动上便马上有了回应。当即毫不停留的便向苏默告辞,就要去传达口信。

刚要举步,却被苏默拉住。愕然回头看来,苏默却笑呵呵的一指身后:“老王啊,这做人做事总要有个手尾不是。今个儿闹也闹了,总该有个正式的结果吧。要不然,回头又来个这部那部,这王那王的,我这买卖还开不开张了?”

王义秒懂。当即脸色一正,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大声宣布了一番。具体意思就是,经过东厂侦缉调查,这里的经营合法合理,并无任何违律之处。什么窝藏贼盗之事,全是人云亦云,实属诬蔑。

站在远处的看热闹的人一阵嗡嗡的议论,人群中某些人的脸色当即变得极为精彩起来。

有了东厂这个当众作出的结论,以后再有人想用这种法子来找茬,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且不说这家自身的能量,单就再想靠这种手段来找茬的,首先就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过了东厂这一关。

人家堂堂大档头都当众宣布这里是青白的了,再要以这个借口来诬陷的话,那岂不是等若说东厂就是同谋?最不济,那也是要担个缉查不力、懈忽渎职的罪名的。试问,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给自己凭空竖这么个敌人,找这种不自在?

这个什么名人会所,至此算是彻底扫清了阻碍。没有特殊情况下,再没有什么人或事儿能拦住其前进的步伐了。

几道人影匆匆挤出人群,四面八方而去,很快便散入京城各个角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带了回去。

这边王义宣布完了,也带着人跟苏默告辞。苏默这回没再挽留,挥手打发他去了。他很想看看,王义背后的人究竟是哪路神仙,敢这么来算计他,真当他是吃素的不成。

没错,他方才看似避让的举动,肯拿出一个千百倍利的大生意表示屈服,实则那其中根本就是个大坑,还是巨大的天坑!

但要是说这个坑完全就是坑人的也不尽然,否则他又是拉着王义又是让萧敬参与进来的,岂不是要遍树强敌,自己找死吗。

这个生意说起来就在于具体的操作环节上。有些环节看似赚的很大,但却存在着极大的隐患;而有些环节看似不起眼,但却必须掌握某种技术;而还有某些环节,虽然来钱相对稍显缓慢,但实则却是最稳妥的。而这些环节,唯有苏默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唯有在他的指导下,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造金巨兽。

那这个生意究竟是什么呢?无他,就是“羊吃人”计划。

他出使回来已经有几天了,打从回来那天就忙着应对各种麻烦。又是救老丈人又是捞朋友的,还要兼顾会所的设计筹备等等,简直忙的昏天黑地的。

但是他却从未忘记,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巨大的雷。那就是此番出使时,他越俎代庖签订的那个协约。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算是皇帝对他有所求,到时候也是很难保住他的。

毕竟,在国家大事上,那些个朝臣们可不会放任皇帝任性。大明到了弘治一朝,文官集团在经历了土木堡之变后,终于趁机抓住了崛起的机会,已然有了专权的雏形。正如后面那位权相说的那样:我非权,乃是摄。

发出这个豪言的那位老先生,可真真的是在行使摄政的权利,毫无半分夸大。虽然,那老哥儿死后的下场极是凄凉悲惨。

话说远了,回头继续眼前的话题。苏默早已盘算过了,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朝堂答对这一关其实并没太大的难度。说到家,弘治朝时的士大夫们还是有底线有情操的。他们虽然争权夺权,但大抵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还是一片为国为民的公心。并不像后面万历时那样,全然变成了为争权而争权,根本罔顾国家社稷的地步。

所以,苏默有信心将自己的计划推出去,并让大多数人接受。而难就难在真要执行这个计划时,最初的投入和积累,那可是要真金白银和一定的背景去支撑的。

千万不要天真的以为,有了皇帝的支持就万事无忧、天下我有了。有这种想法的人,那不是政治小白就是天生二货。封建王朝统治,从来就不是皇帝可以一言而决,当然除了历代开国帝君,还有后世的辫子朝除外。

历代开国帝君,那都是挟开国之威以临天下,无论声望威势都处于巅峰之时,自然可以乾纲独断,杀伐由心。那是特例,不属于常态;

而辫子朝,好吧,那本就是个变异的畸形王朝。纯以奴气御天下,完全以泯灭人心为治天下的政治主张。要不然,也不会有华夏后面百年的惨痛了。

而如宋朝明确提出来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主张,才是华夏历史各个朝代的常态。当然,这其中士大夫三个字,在不同的时代会变成适合当时社会舆情的政治群体。

总之,就是一个意思:皇帝一个人说了不算。

那么苏默要想真正把自己的计划推行下去,就必须充分考虑到这些情况。他必须要找一些奥援、一些靠山。还有……一些炮灰…….

第718章:各自肚肠

“什么?千百倍之利?!”酒楼上,脸色淡然的朱宸濠看着躬身而立的王义,瞬间脸色一变,失声惊呼起来。

旁边刘养正眸光微微一沉,轻轻咳了一声,以目示意。朱宸濠猛省,目光瞟了一眼另一边正双眼血红的朱阳铸,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轻咳一声重又坐了下来。

他方才一直在这边远远看着,本是想着好好看一场大戏,却不料看到最后竟是那么一出收场。

朱阳铸愤而离场,王义临时反水,这和他原本预料的剧本完全反转了,其心头之羞恼可想而知。

待到朱阳铸恨发欲狂的回来一番解说,原本正盘算着怎么找由头教训教训王义的,却不料王义一回来直接抛出这么个大饵来。

千百倍的利啊,别说千倍了,就是百倍之利,那也是何等庞大的一笔财富啊。他胸怀大志,正是急需大笔的银钱来支撑。为此,他甚至不惜在封地那边,收买了好几拨水匪大盗,直接以劫掠敛财。

而今,冷不丁听说有这么大一笔生发,如何能不叫他失态?不过好在刘养正提醒及时,他总算反应的快。毕竟身边还有个鲁王世子在这儿,却不好冷了他的心才是。

只不过这事儿到了这个地步,倒是要仔细斟酌一番了。说起来,他和苏默之间并无任何冤仇,若那苏默真的肯以这个买卖来投诚,说不得原本的计划要改上一改了。

至于说朱阳铸这边,左右不过是些意气之争,大不了自己帮他从苏默那儿多抠出点利益来补偿他,想必安抚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就是不知,这事儿究竟有谱没谱,可别是那苏默红口白牙信口胡说,自己还傻乎乎的信了,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这么想着,当下不由的沉吟起来。

刘养正不愧为谋主,只瞄了朱宸濠脸色一眼便明白过来。当下微微一笑,拱手对着朱阳铸一抱拳笑道:“养正要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

朱阳铸正满脑门子官司呢,他恨死王义了,甚至比对苏默的恨意还要大。是以,打从王义出现在酒楼上时,一双血红的眼眸就死死的盯在王义身上,恨不得当场就扑过去,狠狠从这叛徒身上咬下两块肉来。

至于王义说了什么,他却是完全没留意。此时忽然被刘养正这么一恭喜,当即就是一愣,随即怫然道:“刘庐陵什么意思?是在讥讽本世子吗?”

刘养正是江西庐陵人,是以这个时代人,某些时候就习惯以籍贯来称呼对方,也算是一种礼节。

刘养正深得宁王朱宸濠的看重,朱阳铸也正是深知这一点,这才能按捺着怒火,保持简单的礼数。否则的话,就他那性子,又正在火头上,换个人早被一通大骂过去了。

喵了个咪的,老子这刚被人挤兑回来,丢人丢大发了,你忽然蹦出来恭喜我、贺喜我,这不是讥讽嘲笑是什么?尤其是还当着那个二五仔的面儿,这是几个意思?

朱阳铸很愤怒。

刘养正却半点也不惊慌,呵呵一笑,又拱手道:“世子想哪里去了?养正何曾对世子有过不敬之意。世子即将大大生发一笔,难道不值得恭喜贺喜吗?”

朱阳铸一愣,怒容稍敛,疑惑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大大的生发了?”

刘养正冲着站在那边的王义一点,微笑道:“世子方才许是没听清楚,王档头刚刚带回来了那苏默的口信。说是愿意拿出一项千百倍之利的大生意,以向世子和我家王爷赔罪,平了过去的过节。以我家王爷和世子的交情,这么大笔丰厚的生意,又岂能少了世子你的?如此在下说世子要大大生发一笔,提前恭贺一下又哪里不对了?”

朱阳铸一呆,面上顿时精彩起来。似他这种二世祖,别看表面上风光威风,出门便是前呼后拥,好似什么也不缺似的。但是实则平常的花销很是有限。

按照大明宗人府律法,世子每月确实是有一笔不菲的俸禄。但这笔俸禄的数目,放在平常百姓家自然是一大笔钱,可放在他身上,那可就杯水车薪,犹如鸡肋一般了。

以他往日里大手大脚的花费,那点俸禄每月连个零头都不够,总是要鲁王府里公中再补贴一份才行。就这,也还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不得不在封地里靠着权势,不时找些来钱的路子,才算是勉强过的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免不了就会引发无数的恶潮,以至于让他爹老鲁王每日里长吁短叹,感叹教子无方,不知私下里骂了他多少回。

而今若是真能有这么一个千百倍之利的大买卖进项,那将让他再也不必为银钱苦恼,彻底摆脱窘迫的境地。

可是,若就这么放过那个可恶的苏默,他又实在不甘心。一个低贱的贱民,竟然敢对他这个天潢贵胄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打脸,这口气不出,他实在是没法念头通达啊。

不看那个王义此时一脸的嘚瑟吗?这个二五仔更是可恨,若不是他的突然反水,今个儿总要那姓苏的小子好看。自己也不用当众出这么大个丑了。

咦,等等!这家伙忽然跑来传这么个话儿,怕不是也从中捞了不少的好处吧。直娘贼!这一个两个的,都拿够了好处,却单单让自己出乖露丑,现在又反过头来,想让自己就这么算了,真当自己是泥捏的不成?

哼哼,千百倍的利,这种好事儿何必他们来许?何如自己夺了来痛快?至于说平了这过节,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却必须以自己为主,待到生发了,以赏赐的姿态扔给他们几块骨头啃啃,既出了这口气,也彰显了皇家之人的大度。

嗯,就是在这之前,却必须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买卖,又是不是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大的利。

想到这儿,他脸上做出恨恨之色,斜眼看向王义,撇嘴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千百倍的利,当本世子没见过钱吗?还有,你们说千百倍的利就是千百倍的利了,谁知道是真是假?那姓苏的小子最是奸诈多狡,怕不是胡说八道,想着哄骗咱们就此放过他吧。”

听到朱阳铸跳出来质疑,朱宸濠在旁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目光却瞟向刘养正,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色。

刘养正微微一笑,提壶给他斟满酒杯,然后举杯相邀,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宸濠心中大快,很是给面子的举杯相应。君臣二人都是心下得意,只在一边瞧热闹。

王义在旁看的分明,心中不由的暗暗冷笑。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蠢货。他们又哪里知道苏公子的手段,却来这里存下些腌臜心思。哼哼,老子倒要看看,最后你们是如何收场的。

至于朱阳铸的质问,以他的心思又怎会不明白?当下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抱抱拳,回道:“世子,你信不信在下就没有法子了。说到底,在下也只是个传话的。如今话已传到,卑职身负军务,还要向我家督公回报,便就此告辞了。”

说罢,也不去理会朱阳铸,又对着朱宸濠躬身一礼,随即招呼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这下子,朱宸濠和朱阳铸齐齐傻眼了。我去,这说着说着咋就忽然掀桌子了?啥时候这王义如此胆量了,竟然说走就走,一点都顾忌二人的身份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上下等级之森严可不是闹着玩的。以下犯上,那绝对是要上纲上线的。就比如下级和上级相处时,若上级不发话,下级是绝不敢自己说走的。否则,一个飞扬跋扈、抗上嚣张的帽子扣下来,这人的前途便算是完蛋了。任哪个上官,也不愿有这样一个下属不是。

不过这事儿放到眼下来说,却让朱宸濠和朱阳铸又不好拿这个来说事儿。虽然说从身份上来说,王义确实比他二人低下的多。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二人可不单单只是上级那么简单,而是绝对的主子。

厂卫都是皇帝的家奴,而他们则是皇帝的兄弟,这要从大面儿上来说也是说得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终归不是皇帝。而王义若是以这个理由来说话,也让他们无话可说;再者,从隶属关系上,王义也不是他们的直属麾下。王义的上级是东厂,东厂可是有督公的。萧敬,萧克恭才是他王义的直属上级。

人家都说了身负军务,要回去跟萧敬禀报,这话儿从哪里也挑不出毛病来。这事儿真特么的…….郁闷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视了半响,朱阳铸一股子邪火终是压不住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起身大怒道:“这个贼王八,安敢如此!王兄,你便肯这么忍了,小弟却是忍不了了。我倒要去问问萧敬,他手下便都是这般跋扈之辈吗?竟连王兄和本世子都不放在眼里,可不是要造反吗?”

他气呼呼的大声骂着,脸孔因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扭曲。朱宸濠听的也是面色微变,正待说话,旁边刘养正却忽的伸手一按他胳膊,抢先对朱阳铸道:“世子说的怕不有理,只是此事我家王爷却是不好出面。毕竟,我家王爷已然袭爵。依照大明律,非诏不得问政,更不宜与内侍有所结交。是以,此事还要世子多多劳烦。世子放心,我家王爷与你一向交好,宁王、鲁王进退一体,但凡有所需要我家王爷的地方,我家王爷能做到的,必当竭力而为。还有,此事毕竟牵扯两家巨大的利益,此中火候,还望世子斟酌,三思而行。”

这话一出,宁王微微一怔,朱阳铸也是顿时一窒。脸上的怒容不变,眼神却深深的看了刘养正一眼,深邃而透着一股寒意。

刘养正毫不退缩,就那么平静的和他对视着。良久,朱阳铸怒容稍退,忽的嘿然一笑,冷然道:“刘庐陵说的是,本世子受教了。”

说着,转头又看向朱宸濠,抱拳道:“王兄,倒是小弟鲁莽了。也罢,此事小弟便不管了,这便回去闭门等着。总不能坏了两家的大利,倒是小弟的不是了。告辞!”言罢,再次一礼,甩袖而去。

宁王微微皱眉,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第719章:决断

“王爷……”刘养正转头看向朱宸濠。

朱宸濠摆摆手,淡然道:“不必多说,我自知晓。只是就这样闹僵了,终是不美。”

刘养正淡淡一笑,摇头道:“王爷多虑了,依臣下看,也没什么不美。”

朱宸濠目光一转,哦了一声道:“养正有何高见?”

刘养正正色道:“王爷,鲁王世子性情暴躁,偏又所求甚多,方才显然另有想法。这便犹如饲狼,饱食则我不足;而饲之不饱则必将反噬,其害一也;

今日之事,东厂王义悍然反水,窥斑见豹,已可知其人背后萧敬的态度。若是萧敬进一言,到时王爷将何以自处?

不顺,则为逆,必惹天子记恨;若顺,则王爷先失其义,他人又将如何看待王爷?之前所有付出一朝付之东流,与鲁王这边仍落得个反目成仇。

倒不如似现在这般,最多不过就是鲁王世子心中怨怼,却远不至仇寇地步。

对上则可免除天子之忌,也躲过直接与鲁王对面的窘地。对下,则以利益之说释之。天下皆知鲁世子之贪,其情在我,更有何人还能来说王爷不是?

如此,则王爷方能进退有余,不羁于内。此中种种,还请王爷三思。”

他淡然端坐,侃侃而言,一番话如醍醐灌顶,顿时让朱宸濠猛省。在惊出一身冷汗之余,心下又是庆幸又是欣慰。

他原先只顾着多拉一些同盟,那么这些个分封的藩王,因惧怕削藩一事,利益相同,当然是天然的盟友选择。

可若是其中哪一个真的恶了皇帝,而他还要与之往来密切,岂不等若自己把刀把子递到皇帝手中?

皇帝究竟是占据大义一方,除非他现在立马就反了,不然的话,只消一道圣旨,或罢爵夺封,或擒押圈禁,生死便再也不由自己了,更何谈什么伟业大志?

正如刘养正所说,此时闹出些不愉快,最多也只是朱阳铸自己心里不痛快而已,却尚未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同时,也避免了被皇帝利用,驱使他去直接面对鲁王的尴尬。

毕竟,以朱阳铸的性子,怕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必将继续折腾下去。但之前还有东厂掺杂其中,便有些出格,也会转圜遮掩过去。但是如今看来,那东厂督公萧敬显然早已站了队了。一旦真闹大了,别说给己方遮掩转圜了,怕是不帮着落井下石就算烧高香了。

而以当今那性子,最是在乎那个中兴的名义,号称仁善英明之君,若得知了朱阳铸种种手尾,岂能纵容坐视?更何况,再牵扯到苏默身上,皇帝还巴望着让苏默出手救治太康公主的前提下,可想而知,那接下来的手段将是何等凌厉了。

说起当今这位皇兄,别看对他俩小舅子总是百般转圜,可那是因着后宫张皇后的缘故不得不为而已。倒是看看其对别的人,何曾有过半分宽仁?

朱宸濠可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么大的脸,让张皇后像袒护自己两个弟弟那样袒护他。那么,一旦他也牵扯进去,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好在今天刘养正机灵,借此机会,以小博大,区区数言便将自己摘了出来。自己有这样的机变聪颖之士辅佐,又有若虚先生那般大贤谋划,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朱宸濠顿时信心满满起来,但觉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之中。前路便在如何多歧,笑到最后的也必将是自己。宁王一系,近百年来的屈辱委屈,也必将由自己洗刷,不负列祖列宗的期盼。

“好,好!养正真我之陈平也。”朱宸濠满是赞赏的看着刘养正,击掌盛赞道。

陈平者,汉高祖刘邦的谋主也。最擅阴谋之计,与张良一正一奇,终于成就汉家四百年江山。

此刻,他用陈平来比拟刘养正,固然是称赞之语,但其野心也是表露无遗。

然则这赞美落到刘养正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不说失落吧,但却有股淡淡的酸楚。要知道,他刘养正自负之高,向来是以张良、韩信自比的。至于陈平之流,虽诡诈多谋,然则失之阴暗,又怎是他这儒家子弟瞧得上的?

心中喟叹之余,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只是含蓄的笑笑,嘴上自是一番谦逊。

朱宸濠却并没察觉异样,得意过后又想起那桩大利,当下问道:“以养正看来,那苏默的买卖可做的否?他使王义来传话,孤王又当如何应对?”

刘养正闻言,将心中杂念压下,略一沉吟道:“王爷与其并无仇怨,前者虽有些龌龊,但却都是别人冲在前面,说起来与王爷并无太大干系。如今既然那苏默有心与王爷示好,王爷大可示之以善,先听听他如何说,再做计较。是谓,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善之善察也。”

朱宸濠目光闪动,拍掌大笑。霍然起身道:“好,好一个听其言观其行。养正所谋,正合孤王之意。如此,你我不妨现在就去会那苏默一会,且好好听一听其言,察一察其行。”

刘养正也赶忙起身,讶然道:“王爷现在便要去?会不会太急了点。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今日此事,咱们便在当场吗。那……”

朱宸濠轻轻撇撇嘴,嘿然道:“既然定下了章程,及早不及晚。至于急不急的,你当那小子真不知道咱们就在这儿吗?嘿!那小子,却是有些不简单呢。”

他冷然哼了一声,想到之前那一抹忽如横空而至的目光,眼底不由一抹忌惮之色一闪而逝。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苏默那一眼绝不是无意识的巧合,而是真真的发现了自己。他犹记得,当时那一瞥之间,对方目光中的戏谑之意。

“不必说了,咱们这便去会他一会,正好也看看他弄出的这个所在,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的!”他暗暗的用力一握拳,有些悻悻的说道。

不怨十王弟对这小子气恼如斯,便是换成他,不也是如此吗?一个幸进的平民小子,对上他们这些天潢贵胄,竟毫无半分敬畏不说,还敢带着戏谑挑衅之意,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两人下的楼来,也不骑马,就那么安步当车朝着名人会所而去。身后自有几个侍卫从附近走出,团团护住,紧跟而行。其中一个太监服饰的小监,倒腾着小步紧行几步,小心的跟在身后,却正是当日钱宁的好友,原内务府大太监李广的随身小太监忠儿。

适才朱宸濠高倨楼头,与刘养正言谈之间都是些隐秘之事,自然不会让下人们跟在身边。忠儿便与一干侍卫都留在楼下,直到此时才跟了出来。

几人一路行来,并不遮掩。早有人瞅见,一路往里跑着向苏默禀报。

苏默正指点着孙四海几个细节之处,将自己的理念给他阐述明白。听到下人禀报,不由咧嘴一笑,转头对张悦几个笑道:“鱼儿上钩了,且随为兄一起去起竿吧。”

众人皆笑,徐鹏举摩拳擦掌,兴奋道:“好极好极,小爷便早看这朱宸濠不顺眼了。整日介一副假模假样的,背地后不知如何男盗女娼,甚是让人倒胃口。今番终是落了小爷手里,定要整治一番才是。”

张悦在旁听的发笑,调侃道:“徐元帅如此憎恨宁王,怕不是往日受了他不少气吧。我听闻那草包之语,最早便是出自这位宁王殿下之口,不知可对?”

徐鹏举脸色一僵,随即便恨恨的怒目相视,叫道:“悦哥儿,你是想打架吗?”

张悦哈的一声,一侧身将徐光祚让出来,点头道:“甚好甚好,便放马过来。”

徐鹏举脸儿都绿了,瞅瞅冷着一副面孔的徐光祚,又再看看满脸坏笑的张悦,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最终转头看向苏默,哭丧着脸叫道:“老大,老大啊,你瞅瞅他们,这般当着你的面儿欺负小弟,那岂不是当面剥你的面皮?你便真忍得下?”

苏默就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鹏举,男儿当自强。去吧,老大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嗯,精神上全力支持你。”

说罢,又再转头对张悦和徐光祚二人正色道:“都是自家兄弟,要有分寸。记住,别打脸。”说完,又再拍拍徐鹏举肩头,转身溜溜达达去了。

徐鹏举傻眼,看看满眼放光,一脸坏笑逼过来的张悦二人,蓦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撒腿就往苏默追去,一边哭嚎道:“老大,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可是你最最忠心的小弟啊…….”

旁边胖爷、石悦、楚玉山等人顿时忍俊不住,齐齐大笑起来。看向前面自家少爷的背影,都是心中一阵温馨。少爷便是有着一股不同常人的气质,所有跟着他久了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潜移默化着。

便如面前这几个国公世子,往日里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的?在和自家少爷结识之前,又谁能知道,他们竟也有如今日这般随性嬉闹的一幕?倒是像那死去的李兆先,还有今日那个华龙的样子,才是这些个贵公子的常态。

一帮人嘻嘻哈哈往外走去,落在众人身后的二张兄弟相互对视一眼,都有种怪异的感觉升起。只觉得在这个圈子里,自己二人完全被颠覆了认知。

只是更让二人无所适从的是,两人偏偏对这种改变有些莫名的悸动。不知其始,不知期终,便似早已遗忘了不知多久的,唯有在久远的记忆中,姊姊尚未嫁入宫中时那段日子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而又如此熟悉,还带着淡淡的感动和温馨。很好,很好…….

第720章:初见宁王

苏默这还是第一次和朱宸濠见面,一见之下,不由微微一鄂。

要说他以前对这位宁王的认识,大多都是来自于后世的影视小说之中。

记得好几本小说中对这个宁王的描述,都是粗鄙低俗,给人的印象便是一个妥妥的纨绔;

再要么就是如那部经典的唐伯虎点秋香中的形象,一个粗豪嚣张的莽夫。

但是这会儿一见之下,却是完全颠覆了以上的认识。这位鼎鼎大名的宁王,不但和粗豪粗鄙什么的半分关系都扯不上,甚至连所谓的嚣张也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在双方相互见礼之际,朱宸濠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倒是像极了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让人一见之下,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所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外如是。

老朱家的种儿会这么好?记得朱元璋那货整个一张大驴脸的吧,还满脸麻子来着。咋就能有这么俊俏的子孙?呀,该不会是不是亲生的吧。抽奖抽来的?要么就是充话费送的?

苏默面上含笑应付着,眼珠子却叽里咕噜的转着,要是朱宸濠知道了这货此刻心里的想法,怕是能活活掐死他。这尼玛跟人家头回见面,就先yy人家是不是亲生的,这份奇葩也真是没谁了。

两方主要人物相互见过了,下面自然是一帮子二三号配角登场了。除了徐鹏举吊着膀子歪着头,一副吊儿郎当阴阳怪气的模样外,旁人到都是中规中矩的。

二张兄弟只是随意点点头,他们本就和宁王先是一路的,只不过后来被苏默用银弹生生砸到己方阵营里来了。现在两边见了面,自然也不会有多么亲热。

要不是听着苏默又喊出有一笔大买卖,还号称千百倍之利的号子,二张早已先走人了。

这无关正义与邪恶,而是稍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会对背叛者这个名头不得劲儿。

徐光祚倒仍是一副高冷范儿,抱着剑一言不发,却紧紧跟在苏默身后亦步亦趋。

朱宸濠看的眉头挑动,心中微微吃惊。他还真是没想到,定国公家里的这位世子,竟如此硬挺苏默。不是说这苏默背后的人是英国公吗?而所谓定国公也好,远在南京的魏国公也罢,都不过是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做个姿态罢了。

但是今日所见,显然传闻与事实截然不符。看来自己的情报还是不够细致啊。

他这么想着,以目示意刘养正。刘养正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二人这么一对眼色,苏默也注意到了他身边的这个文士。笑着抱抱拳道:“不知这位是…….”

朱宸濠哦了一声,做恍悟状,笑道:“看我,这与苏兄初次相见实在是太过兴奋,竟忘了给诸位介绍了。这位乃是我的好友,江西才俊、庐陵刘养正是也。”

苏默就眼神波动了下,这个朱宸濠果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只一个简单的介绍,还不忘了收买人心。以他王爷的身份,竟称一个下属为朋友,单这份殊荣,怕就要让刘养正死心塌地了吧。

他可是记得,历史上,这位刘养正正是宁王的头号谋主。几乎所有的谋划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可见其人受宁王多么的看重了。

苏默却是不知道,刘养正固然是宁王身边不可或缺的谋士,但要说真正的谋主,却还有一位若虚先生呢。只不过那位若虚先生现在仍有官位在身,实在不宜暴露在众人面前,这才只显露出刘养正来。

果然,刘养正在听了宁王的介绍后,脸上显而易见的闪过一抹红晕,躬身抱拳跟众人见礼,谦逊道:“正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哪敢称什么才俊,全是王爷不吝鄙薄,赏识拔擢而已。若真个论起才子,此处还有谁能比苏公子更能当得?前有词、曲、谱、画四绝称世,后有慷慨歌燕市,不负少年头的绝唱,燕市公子的大名,如今早已传遍中原,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番盛赞一出,张悦等人都是大为受用、与有荣焉,便是高冷的徐光祚都瞟了他一眼,目光略带温和。

徐鹏举更是大咧咧上前拍拍他肩膀,点头道:“你这人倒是肯说实话,不错不错。就是可惜了,咋就跟了这么个人呢?我跟你说啊,你这个主子最是阴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趁早离了他的好。”

好吧,这货就是一棒槌,发起性儿来哪管什么当面不当面的。一番话毫不遮掩的就扔了出来,众人不由的都是面面相觑。

刘养正心中恚怒,却又不好发作。当下面色微冷,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却把目光看向苏默。那意思,你家的兄弟你就不管管?这有些太过分了吧。

苏默仰天打个哈哈,上前把徐鹏举扒拉到身后,自个儿却一把搂住刘养正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崩理那货,就是一直肠子,从不会拐弯。哈,这个不重要,快跟我说说,你刚才说的,如今天下都知道了我的名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刘养正目瞪口呆,愕然的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大哥,咱现在说的是这事儿吗?重点,重点啊!这咋的一张口就歪楼呢?

还有,我和你有这么熟吗?咋赶脚你好像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

刘养正有点懵圈,懵圈的同时也不由的苦笑。这尼玛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这特么都什么毛病啊,俩大男人家的,上来就勾肩搭背的,隔不膈应啊。

刘养正这个别扭啊,甚至连刚才的恼怒都忘了。身子不得劲儿的微微挣动着,想要挣出搂抱,却是挣了半天也没挣脱。

尼玛,这姓苏的看着瘦瘦弱弱的,咋这么大的劲儿呢……我去,哥,你是我哥,亲哥好吧,你能放开手吗?俺不搞基的……

刘养正满脸通红,都快哭了。

朱宸濠微微蹙眉,看着这一幕暗暗寻思。这是算是隐晦的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吗?还是说,表示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王爷的名爵?

有意思,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还有什么手段。若是想就此糊弄过去,那却是想都别想。那桩千百倍之利的大生意要是不存在,或者不让自个儿满意了,那便让你看看,一个王爷的怒火会有多恐怖。

至于说徐鹏举的废话,朱宸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一个草包而已,若不是顶着个魏国公世子的头衔,甚至连让他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巨龙会在意蚂蚁的叫嚣吗?在朱宸濠眼中,徐鹏举甚至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苏公子这不是待客之道吧,就不打算请我等进去坐坐?这一大头午沸沸扬扬的,说起来本王真是有些口渴了,还要向苏公子讨杯茶喝呢。”

心中盘算着,朱宸濠也不去管刘养正求助的眼神,抬手抱抱拳,淡淡的冲苏默说道。只是这次自称,却从我变成了本王,隐隐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苏默哈的一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懊恼道:“看我看我,这跟王爷初次相见给兴奋成什么了,都忘了这茬儿了。”

朱宸濠脸颊就微微抽搐了下,这话儿可不是刚才他拿来搪塞的借口?这会儿却给这小子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此人性子睚眦必报,却是丁点儿亏也不肯吃啊。

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笑,摆手道:“无妨,看来苏公子与本王,倒是一类人啊。”

这话说的似是大有深意,但也可看成是一句场面话,并没有毛病。然而让朱宸濠想不到的是,苏默在听了这句话后,却忽的脸色一变,猛地身子顿住,正色道:“此言差矣,王爷,苏某可万万不敢苟同。在下与王爷,完完全全就是两类人,根本无丝毫类比性。”

宁王一鄂,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好看了。这已形如当场打脸了,哪有这样的?还讲不讲究点含蓄婉转了?便是敌对双方,不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一刻,也不会这么直剥其面吧。

而且,好歹自己也是个王爷啊。打从见面起,对着你一个区区平民都是有礼有节的,亏你还号称读书人,怎的如此粗鄙不堪?真真是有辱斯文!

朱宸濠这一刻心里跟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要说当场翻脸吧,那实在是有失身份了;可要是没表示的话,这尼玛又实在太气人了,完全不能忍啊。

而且偏偏这家伙手里还有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若是就此翻脸的话,再想弄到手却不知要费多少手段。咦,不对!莫不是这家伙就是看透了这点,特意来试探我的?

这么想着,猛抬头看向苏默,果然见苏默嘴角微微勾起,一双贼眼亮闪闪的盯着自己,眼中大有狡黠之意。

朱宸濠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觉的一股气直冲脑门。特么的,这小子好阴险,居然如此诡诈!

他脑门上青筋崩起,先前的做作再也难以为继,目中似有火焰跳动,拢在袖中的双手,已是不知不觉猛攥了起来。

“苏公子,有道是君子绝交尚不出恶声。更何况我家王爷礼贤下士、亲身上门拜访,并无半分失礼之处,何以苏公子这般无礼?请恕养正不敢认同!”

旁边及时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却是刘养正终于回过神来,眼见情势不对,当即慨然挺身而出,为主子张目。

场中众人一时尽皆寂寂,气氛陡然直转急下,变得僵硬起来。

苏默却是忽的展颜一笑,张口一句话说出来,顿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好悬没一头栽倒。

第721章:一吓宁王

“王爷,我是草民。”苏默笑眯眯的说道,脸上半点紧张之色都无,便仿佛眼前众人的作态根本看不到也似。

朱宸濠和刘养正一呆,脸上神色这叫个精彩啊。先是青,紧接着便转成红,然后又变成紫,到最后都能黑的滴下水来了。

被耍了,很明显这是被耍了啊。而且还是心服口服,回头不好报复那种。

苏默这话啥意思啊,就是说你朱宸濠乃是堂堂王爷、天潢贵胄,我苏默只是个小小的草民。二者一在九天之上,一在凡间俗世,这可不就完全是两类人吗?

人家郑重其事的分辨出来,这怎么说也是一种正确的态度,还隐隐的有种谦让恭维的意味,完全没毛病啊。

你刘养正就因为这个,忽然蹦出来逼逼叨逼逼叨一通,这无礼那不认同的是几个意思?岂不是不知好歹,把好心当驴肝肺嘛。你说这让宁王和刘养正情何以堪啊。

可尼玛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那么含含糊糊的冷不丁就变了脸,还承接着朱宸濠的上句,换成谁来听,也绝不会把话里面的味儿往那个意思上理解啊。

误导,满满的恶意误导啊,这可不是玩人是什么。偏偏这厮现在解释出来,又让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憋得。

朱宸濠和刘养正二人这个心塞啊。

张悦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使劲强忍着笑意,心中却暗暗大松了口气儿。大伙儿倒是不惧这宁王,但能不直接这么扛上还是更好。毕竟,正面硬怼一个王爷,那可不像是踩华龙、王义这样的人物那么简单的。

刘养正满脸羞愤,对着苏默长长一揖,然后惭惭的退到朱宸濠身后,低下头装鸵鸟去了。

没脸说话了啊,还是老老实实窝着吧。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股憋屈压下,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来,对苏默抱拳道:“苏公子果然才思敏捷,竟这般会谑,小王领教了。”

打从二人相见,这短短的时间中,朱宸濠的自称变了三回。先是直接用“我”,这表示一种尊重,暗示两方平等相对。当然了,在朱宸濠意识中,绝对不是真的认同苏默,真的要与之平等,而是这叫做礼贤下士,是一种上位者对下面人的赐予;

之后又曾变为“本王”,这个自称便很官方了。显示着双方的关系平淡而疏远,属于很正式的上下级间的称谓。宁王通过这种自称,来暗示他的不满。

而现在,这个“本王”又变成了“小王”,虽然还是很官方的称谓,却又在官方之余,适当的表露出亲近之意。

当然了,这里面未尝不是因为苏默那句“王爷,我是草民”之故。人家都刻意点出了他王爷的身份,他要是再拿出什么所谓的礼贤下士那一套的话,那就不是礼贤下士,而是自降身价了。

由此可见,中国的语言却是博大精深,而宁王作为一个向有文名的藩王,在语言的驾驭上,也是极有功底的。只用了几个不同的自称,便将心中的情绪表达的清楚明白,却又不会失之鄙薄。

要说换成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得不对宁王的态度点个赞,并且为之兴起几分感动。毕竟嘛,人家朱宸濠毕竟是个王爷。

在这个阶级等级极度森严的社会背景下,以一个王爷之尊,在受到了你一个草民的戏谑之后,还能克己制怒,没有当场翻脸,仍是以笑颜相向着实是可称一个“贤”字了。

然并卵,偏偏他此刻面对的是苏默这个奇葩。且不说苏默早从历史中知道了这个宁王是干什么的,单就以苏老师后世人根深蒂固的平等观来说,又怎么会被这点语言技巧打动?

于是,宁王这一番做作,又变成了无用功。彻底成了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王爷又差矣!”苏默满脸的笑意,再次忽的一敛,板着脸郑重的说道。

宁王笑容一僵,心中真叫哔了狗了。你特么的没完了,还来?!真拿着豆包不当干粮,觉得我这个王爷是假的吗?

朱宸濠胸膛急剧的起伏着,紧紧抿着嘴盯着他,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觉使劲的攥了起来。

“哦?不知本王又哪里差矣了?倒要请苏公子指教。”他瞥眼看看刘养正,却见自己这个头号谋主这次半点要出头的意思都没有,脑袋低的都快埋到地下去了。气闷之余,只得自己强忍着开声问道。

苏默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而是老神在在的先是转身冲着院里一让,伸手肃客。

朱宸濠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暗暗吸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微一颔首,举步向前,二人并肩往里走去。

身后,孙四海等人都各自下去,各忙各的去了。张悦等人却伴着刘养正和忠儿,以及几个王府侍卫一起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院里到处都是各种建材,左一堆右一堆的,能看到还有几处房屋中早被拆了个七零八落。这几天完全是在做各种准备,会所按照苏默的要求,有许多地方都要拆除重建,自有一番大工程。不过总算还是有几处偏厅保持着完好,倒也可作为待客之用。

几人陆续进了房中坐下,自有下人奉上茶来。待到下人都退去后,朱宸濠轻轻放下茶盏,平静的望向苏默。

经过这一路行来,又饮过了茶,先前的怒火已经渐渐平复下来,清明重新回归,他终于又恢复成了那个心有大志的宁王,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情绪左右了。

只是也因着这连番的变故,让他再也不敢有半点轻忽苏默了。

这个少年机诡百变,言谈举止完全没有痕迹可寻。便如天马行空一般,令人不知不觉中,便一切都随着其人的引导而走,无声无息中便落入彀中。

这般手段,现在回想一下,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思之,真真是可畏可怖。

是以,反应过来的朱宸濠一再告诫自己,克急用忍,决不能再让苏默挑动起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昏头涨脑之下出现疏漏。

到了此时此刻,朱宸濠对于苏默口中的那宗大买卖,已经没了初时的急切,反倒是对苏默这个人生出了莫大的兴趣。他很想看看,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说根本就是个老谋深算的妖孽。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想试试看,能不能将其收归麾下。这样的人才,对于他的大业和谋划,必将有着难以言喻的助力。而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么……

他眼底暗暗闪过一抹寒光,一闪而逝。

“王爷还是对默适才所言有所不解?”他这里心中暗自盘算,那边苏默终于再次开了口,笑着问道。

朱宸濠微微一笑,颔首道:“正要请教。”

苏默哈的一笑,摆手道:“哪里敢当王爷请教二字。在下方才所谓的王爷差矣,就是说适才所言所语并不是谑,而是真心的实话。嗯,真真的,十足真金!”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朱宸濠轻蹙眉头略一转念,却是不得要领,不由的又抬头看向他,等着他继续。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是这样啊,您看,你是帝室之胄,皇家血脉,还是那种最直系的。小子曾闻,昔日成祖靖难之时,曾有言,待得功成之后,愿与宁王划江而治、共享天下之语……”

这话刚说到这儿,厅上众人便齐齐变了脸色。朱宸濠饶是一再告诫过自己,决不能再落入苏默的言词陷阱中,决不再能因为苏默的言语而情绪失控,但在听到这个话后,也是克制不住的心中狂震,身子一挺便要蹦了起来。

好在旁边刘养正眼疾手快,不动声色的探手过来按住,微微摇头,以目示意,这才让他又再缓缓收回了势子。只是一颗心却不由砰砰的狂跳着,直如雷霆大鼓一般,直似下一刻便要从喉咙中蹦出来一般。

当日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以叔反侄,开始时并不占优。甚至曾一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差一点就是兵败身死的下场。

而也正是后来得到了当时的宁王的帮助,这才反败为胜,终于成就了靖难大业,自己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而当时的宁王,之所以肯出兵出力的相帮,就是因为朱棣曾有许诺,只要宁王能帮他推翻侄儿建文帝,扶保他登基上位,那当事成之后,兄弟二人便以长江为界,南北并肩,共享天下。

可是事实则是,当朱棣一朝坐稳了龙庭,当即便翻了脸,毫不犹豫的对兄弟下了手。什么划江而治,什么南北并肩、共享天下,全都不承认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什么南北并举、共享天下了,连藩王之封都快要保不住了。

朱棣之所以起兵靖难,原因之一便是建文帝欲要削藩所始。而他当时拉拢许多兄弟的借口,也是为了抵制削藩。可是当他登了基,首先要做的事儿也是削藩。毕竟,他是如何坐上了这个位子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又哪里会让这种事儿再来一次?

只不过他的削藩手段却比侄儿建文帝高明了太多,不急不缓,以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令众藩完全抵挡不住,只得无奈的接受。

而这其中,最凌厉的招数便是削减藩王的护卫。按照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律法,各藩王可以拥有三卫护卫。

朱元璋的分封初意,是以朱氏子孙镇守边疆,是为国之藩篱。所以给他的儿子们的权利极大,所谓三卫,就以初代宁王朱权而言,便足足有十万之数。而且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仆从军。这也是朱棣靖难时,为何不惜以欺骗的手段拉上宁王的原因。

可当朱棣当权后,他并没直接如建文那样,冒冒失失的就直接玩削藩,而是先从各藩王的三卫下手。将藩王的卫士直接从三卫削减成一卫,而一卫的兵员数量不准超过三千。

这下子才是最狠辣凌厉的,一击便打到七寸要害之处。藩王再如何势大,若是没了兵还有何权利可言?等于猛虎去了爪牙,苍鹰折了翅膀,除了在封地混吃等死外,再没了武力谋反的资本。

而朱宸濠此番来京,明面上是应皇帝之诏,是为蒙古公主而来。实则真正的目的,便是图谋恢复藩王三卫之事。唯有有了兵,才能有机会拿回属于宁王一系应得的东西。

可是这个心思,他自问隐藏的极深,除了李士实之外,甚至连刘养正都还不知道,而且他也根本还没来得及具体去实施呢。

可就在这种情形下,冷不丁的从苏默嘴中冒出这么个话来。祖上和永乐之间的密约,虽不是什么隐秘,但却绝对是禁忌。苏默忽然挑起这个话头来,岂能不让他细思极恐,吓的要蹦起来?

与其他人单纯的因为禁忌而惊骇不同,他更惊出一身冷汗的是,这个苏默究竟是无意的,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知道又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

要是苏默都知道了,那么皇帝呢?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一旦真的如此,那接下来的后果…….

朱宸濠想到这儿,只觉得整个人浑身从里凉到外,一股深深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第722章:一成

苏默满嘴跑火车,把包括朱宸濠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张悦满是忧虑的瞄了众人一眼,又看看苏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话,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如今这厅上,可不单单是自家兄弟,可还有着宁王和二张呢。

昔年成祖与初代宁王的密约一事儿,虽然是禁忌,但却并不是隐秘,又有几个不知道的?只不过大家都不说罢了。

或许这位大哥只是无意所为,那要是自己刻意点出来,反倒是节外生枝了。

这般想着,心下却仍是有些惴惴,暗暗决定,回头定要好好嘱咐下这个老大,日后说话一定要有个把门的才好。不然的话,在这京城之地,一个不好就要招致大祸啊。

而在此时,徐光祚也想到了这点。只不过徐光祚的反应却与他截然不同。

手不自觉的就摸上了剑柄,两眼微微眯起,目光冰冷的在二张和朱宸濠主仆的脖子上不停的瞄着,厅中似乎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宁王心中有鬼,正满脑子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反倒是没察觉到异样。可作为他臣属的刘养正,还有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三人,却是唬的脸儿都白了。

郁闷个天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京里都说这徐光祚除了冷面冷性之外,据说还有个徐疯子的外号,瞅着这架势,莫不是又疯病发作了,欲要对咱们不利?

我滴个娘欸,这里可是一位王爷啊,另两位也是一位侯爷一位伯爷,还都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勋贵,当今天子唯一一位娘娘的亲兄弟啊。难道他真的敢?

三人惊恐的看着他,心中暗自嘀咕。本是绝不可能的事儿,可咋看那货那副模样,这心中咋就那么不托底呢?

“徐……徐光祚,你……你你,你想干啥?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娘娘……娘娘可是最着紧咱们兄弟的啊,你可别……别乱来!”张延龄脸赤白青的吃吃说道,脚下却一个劲儿的往后退到张鹤龄身后,将自己哥哥顶到了前面。

张鹤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你特么的这是几个意思,莫不是你怕这疯子发疯,老子就不怕了?特么的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又惊又怒之余,哪肯当这冤大头?狠狠的拨开张延龄的手,怒骂道:“该死的,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口中骂着,脚下却不慢,顺势就往张延龄身后躲去。

张延龄也惊了,反手一把就扯住他袖子,毫不犹豫的回骂道:“我怎的就不成体统了,你在人家地儿不好好坐着,跑来跑去的就成体统了?嗳,你要作甚……”

这俩货都是混不吝的性子,哪有半分什么兄友弟恭之情?一边相互对骂着,一边就原地撕扯扭打起来。桌歪椅斜之际,你扯着我我拉着你的,竟是一路从厅中打出了门外去了。直到看不到了,老远还能听见两人不时传来的痛叫声和咒骂声…….

众人瞅着这俩活宝的闹腾,看的眼角直抽抽,都是哭笑不得。苏默混不在意,只笑嘻嘻的看着,一直目送着两人不见了身影,这才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顺势对徐光祚轻轻摇摇头。

徐光祚气势一敛,目光垂下,又化作一尊雕像不言不语了。便仿似刚才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

刘养正这才微微松口气,却又心里七上八下的,越想越觉得此地不可久留。暗暗偷眼觑了自家王爷一眼,有心暗示下王爷早早离开,却见朱宸濠一脸的恍惚,竟不知在走什么神去了,心下登时又是一凛。

朱宸濠以为自己的谋划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就不知道,却不知以刘养正的智慧,又哪里会看不透那点东西?只不过君臣二人都还处在磨合期,许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罢了。如今看他这模样,又哪里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又怎能露出这么显眼的破绽来?那岂不是主动给人送把柄吗?

“咳咳。”他强忍着收摄了下心神,轻轻咳了两声,脚下却暗暗踢了朱宸濠一下。

朱宸濠如梦方醒,下意识的转头看他。刘养正心中暗叹,端起茶盏,借机以袖遮面,却暗暗对他使个眼色,又冲苏默那边挑了挑眉。

朱宸濠猛省,顺势看向苏默,却正正迎上苏默一双满含深意的眸子看过来,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

“咳咳……”朱宸濠掩饰的假咳了两声遮掩,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淡然道:“苏公子,本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只是事关皇家,最好还是谨言慎行些才好。”

苏默哈的发出一声轻笑,旋即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是极是极,还是王爷知晓轻重。不过王爷也是多虑了,这些个事儿,似您这般身份嘛,自是不好多言。但是如在下这样的草民,偶尔当个闲话瞎聊两句,倒也没什么大碍。毕竟,我们这些个草民也只能放些嘴炮儿,又有哪个还真能反了天去,有那心也没那本事不是?您说是吧。”

朱宸濠心中登时又是一震,仔细看看他,却见苏默满脸轻松,浑似全不在意,倒像真是随口而言的闲话,不由的心下一阵的惊疑不定。

“苏公子,有话还是直说吧,本王实在没那猜谜的闲情逸致!”他心中不落底,有些抓狂,不由的怫然。

苏默脸现愕然,似乎是对他的突然发作有些不解,微微一愣后才迟疑道:“咦,您这是……好吧好吧,其实在下的意思是说,方才那些话真不是什么谑,而是真心实意的啊。”说着,喟叹不已。

朱宸濠瞪着眼看他,半天不见他继续,不由脱口道:“就这些?”

苏默也瞪着眼看他,“啊,就这些。”

朱宸濠死死的盯着他,一张白皙的脸猛的涨红起来,藏在袖中的双手使劲的攥着拳。

你特么的!绕来绕去,你特么的就为了说这么一句屁话?就是告诉我你不是在开玩笑?!我去你大爷的!我我……¥@%¥……@

朱宸濠这一刻,简直有种难以克制的冲动,恨不得上前照着这货那张脸狠狠的踩上几百脚才解气。

这特么都什么人啊,有这么说话的吗?这云里雾里的,看似句句平淡,却又让人不得不胡思乱想,简直就是尼玛故意的引人入彀。你特么的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他今个儿一再的被苏默设下言语埋伏,这憋屈的真是快要爆缸了。饶是他再三的告诫自己克制,到了这一刻也是有些耐不住了。

旁边刘养正看的分明,心中暗叫不好,再也顾不得顾忌,当即抢先站起身来,冲着苏默一抱拳,笑道:“苏公子,今日天色已然不早,我家王爷也有许多杂务在身。以正之见,咱们还是言归正传的好,这些个旁枝末节,就不要多费口舌了,免得浪费双方时间。”

说罢,也不理会苏默如何回复,又再转身挡住苏默视线,直接面对宁王躬身一礼,略略提高声音道:“王爷,请恕臣下谮越之罪。只是今日实在耽误太多时间了,府里可是还有诸位殿下相候呢。王爷当以大事为重啊!”

说着,深深一礼到底不动,就那么弓腰等着。

朱宸濠先是一怔,渐渐的眼中清明恢复。暗叫一声惭愧,连忙起身,亲手将刘养正扶起,叹道:“养正真忠直之士也!是本王的不是,一切便依养正就是。”

刘养正顺势起身,和朱宸濠暗暗对个眼神,心下终是松了口气儿。这才再次谢过,然后回过身来对着苏默抱拳道:“正性子粗疏急躁,有不当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勿怪。”

朱宸濠在旁冷眼看向苏默,虽不言语,身上气势却是陡然勃发,再无先前淡然之色。却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臣属的支持。

苏默哈的一笑,摆手道:“刘先生又告的哪门子罪,不过闲聊几句的事儿,没有不当没有不当。坐,坐,还请坐下说话。”

刘养正和朱宸濠对视一眼,这才重新落座。

待得再次坐好,朱宸濠却是不肯再让苏默掌握言词主动了,直接开口道:“苏公子之前有言,道是有一宗买卖要谈,本王此来便是欲闻其详,便请苏公子具体说说吧。”

朱宸濠这会儿算是彻底省悟了,跟这个小王八蛋就不能用常规那套法子。什么文人间的客套谦让,到了这小王八蛋跟前儿,那绝逼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这小王八蛋外表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好似一副读书人君子的模样,实则骨子里根本就是个奸狡诡诈的小狐狸。与其和他虚与委蛇,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来的更好。

更重要的是,绝不要给他发挥的空间,否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平白让自己陷入被动。

反应的很快啊,苏默不由的摸了摸鼻子想道。心中暗暗叹口气,这把戏看来只能到这儿了,这宁王既然有了防备,再想套点什么有用的信息是不可能了,只能期待下次了。

这么想着,当下也不再耍宝,脸色一正道:“好,王爷与刘先生说的是,默也是最恨说话不痛快的了。云山雾罩的,浪费时间最可耻了。”

朱宸濠和刘养正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这尼玛义正言辞的,说的好像一直胡搅蛮缠的不是你似的,你特么还能再不要脸点不?最无节操、最无下限的,也真是没谁了。

“嗯,不废话了,咱们说正事儿。那宗买卖吧,是这样的,我拟将其分为十股,总价暂定十万两。王爷嘛,可独占一成。怎么样?王爷可满意否?”

苏默一本正经的说着,宁王和刘养正听的目瞪口呆,半响没回过神来。

第723章:再吓宁王

股本总额十万两,宁王独占一成就是一万两的投入,这得是多大的买卖?

还不知道这门生意究竟是不是真的如苏默说的那样,能获得百倍千倍之利,就要先从兜里掏出一万两之多,大厅之上,不惟宁王和刘养正愣了,其他人也都是震惊的看向苏默。

是不是感觉一万两也好,十万两也罢听上去不多?好多小说中,张口就是十万两几十万两的,甚至上百万两也是等闲。

好吧,这么认为的人,那就只能呵呵了。

就拿当今大明弘治年间来讲,古代封建社会,国家收入最重要的来源就是农税。而弘治年间的农税总额,每年也不过才两百多万两的样子。

照此额度,苏默随口提出一个生意,且不论他吹嘘的回报如何,就先要弄出个十万两的基本盘来,可不是要吓死个人了?十万两啊,已然占了大明农税总额的二十分之一了。

这是啥买卖?真的是卖金子不成?

其实说起来,宁王也不是拿不出这一万两银子来,可这一万两对他而言,也绝对不能算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扔出来的小数。

宁王一系数代人胸怀大志,心之念念要将属于祖上的东西拿回来。而一旦要启动这么个大的动作,期间花费之巨,简直不可以想象。可以说,宁王府很富有,但是每一文钱的花费,却都要非常谨慎,都要保证必须花到刀刃上。

如今做个生意就要先往外掏一万两…….那可是一万两啊。按照此时的兑换比例,一两银子可兑换钱一贯。而一贯钱原本该是一千文,但实际上则只有八百文的样子。这是一种潜规则,也是一种上下都默认的规矩。

那么,一万两银子就等若是八百万铜钱。八百万钱啊,宁王光是听着就嘬牙帮子。

“老大,我觉得吧,还是明抢来的更痛快些……”厅上一时无人说话,倒是徐鹏举这个二货有些分不清场合,忍不住脱口喃喃着嘀咕道。

张悦等人齐齐以目怒视,这犊子,不会说话就表说!自家大哥确实是很过分,但你也得分个场合里外不是。这个时候给老大拆台,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眼下分明是老大要坑这个宁王呢,你这么跑出来瞎嚷嚷,把事儿弄黄了,还上哪儿找这么肥的羊枯去?

徐鹏举自个儿话出口后也省悟过来,眼见众兄弟齐齐怒目相向,不敢炸刺儿,小心的陪着笑脸儿,讪讪的悄然往后躲去。

众人便狠狠瞪他一眼,随后又装作一脸的若无其事,淡然的看向羊枯……呃,不是,是宁王。

朱宸濠这个气啊,特么的这一个两个都啥眼神?你们还能装的再假一点吗?难不成当本王就是个傻缺二百五,你们装出个无事的样子就能让本王甘心上当?

他目光扫视着厅上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苏默脸上,神色间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苏默却似无所觉,仍是那副满面含笑如春风般的模样。迎着朱宸濠阴沉的目光半点也没惊慌,反倒是再次微微点头,一副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的样子。

朱宸濠袖中的手又猛然攥了起来,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他已经一再提醒自己了,要克急用忍,不能轻易动气。对上眼前这个家伙,越是动怒就越容易出错。

可是不知为何,分明往日里自觉修养不错的他,在和苏默见面才不过短短半天之中,就已经不知不觉的暴怒了好几回了,跟他往日的处事心态完全廻异。

还能说什么?这尼玛根本就是眼前这家伙太招人痛恨了,就是佛祖来了也得被他气得三尸神暴跳啊。

张口就跟自个儿要一万两银子,真真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子啊!这是在挑衅吗?还是他觉得自己这个宁王好欺负?

旁边刘养正使劲咽了口唾沫,担忧的看着他,却是并没像之前那样再劝。上面那小子确实忒欺负人了,连他都有些忍耐不住了,更不用说自家王爷这个堂堂天潢贵胄了。

往日里在江西,任你再大的富户大家,在王爷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别说跟王爷要一万两银子,如果能让王爷给个笑脸,他们自己都愿意主动掏一万两银子给王爷了。

今个儿倒好,全然反过来了。王爷此时还能忍得住不爆发,刘养正觉得王爷已经很有涵养了。

门口外有人语声低低响起,似是在小声争论什么,鬼鬼祟祟的。只不过厅中的人谁也没去理会。

那是刚才厮打出去的二张兄弟。

这俩货对这一手玩的都习惯成自然了。什么争吵谩骂、大打出手,都不过是蒙人的。大抵在遇到让他们感觉不好应对的事上,便会将这一手法宝祭出来,从而借此逃遁。

只不过今个儿的买卖利益是在太大,两人虽然躲出去了,却并不甘心就此放弃。等到没人的地儿了,便又偷偷折回来,躲在门外偷听。直到听到里面苏默的说词,这才也被震惊了,忍不住的就在外面讨论起来。

只是讨论的太过热烈,以至于有些忘乎所以,连隐藏都给忘了。不过所谓的隐藏也只是他俩自个儿的以为。在开始俩人往外扭打遁逃的时候,他们的把戏便早被众人看破。

而等到他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折回来后,殊不知别说以苏默的灵觉早已看的清清楚楚,就是胖爷等几个耳目聪灵的,也都已然察觉到了。

这俩自觉聪明的夯货,实在令人发噱。

“一万两……嘿,一成?!”终于,朱宸濠在沉默了良久后,这才收回盯着苏默的目光,搭下眼皮喃喃低声自语着,语气中说不出的讥讽和寒意。

“苏公子,且不论这股本数目的问题,本王只想问一句,总股本共分十分,而本王却只能占一成,那么其他九成又要分配给谁?莫不是苏公子所言的大买卖,实则并不需要那么大的本钱,却来拿本王的银子做底?嘿,那倒是一番好算计!”朱宸濠低沉的声音回荡着,说到最后,目光陡然一厉,直直的再次盯向苏默,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透出森寒的杀意。

所谓养移体、居移气,气势这种玩意儿,是一种极玄妙的东西。朱宸濠身为堂堂王爷,此时真个动了怒后,毫不掩饰的全力放出自己的威势来,登时让整个大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而这种气势,虽不如百战沙场的老兵那样,给人一种血腥之感,却别有一分说不出的煌煌之威,巨山凌压的感觉,便似在这一刻,天都要倾覆了也似。

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虽不能伤人,但如碰上心理承受差的,却也能令人心胆俱寒,从而留下心理创伤。

换一个玄幻点的说法,这算的上是一种精神攻击了。

苏默身旁的胖爷当即小眼一眯,腹内提起一口气息,暗暗戒备。另一边徐光祚也是目光一寒,手悄然扶上剑柄,冷眼斜视着宁王。只是他的眼底却是掠过一抹凝重,这毕竟是一位单字王爷,可不比鲁王世子和二张兄弟那样的空壳子。

就在他二人紧张戒备之际,身为风暴中心的苏默却忽的呵呵一笑,面对着宁王爆发出来猛压过来的凌厉气势,完全不见有半分不适。什么巨山凌压,什么煌煌之威,与他而言都不过如春风拂面。

神石改造的躯体,最注重的便是精神力。甚至到了最顶峰时,整个将生命的层次都彻底改变成纯能量体了,便如昔日的老和尚嘉曼那样。

宁王区区凡间帝王威势,又如何能撼动,只差一步就迈进另一种生命层次的苏默?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王爷,并不是真的帝王。这点所谓的气势,对苏默而言,还就真只是不过如同微风吹拂一般了。

“王爷啊, 您这可真真的是冤枉在下了。”苏默云淡风轻的摆手道,淡淡的,连话音儿都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同时对着满身戒备的胖爷和徐光祚略一示意,示意二人不必紧张。

宁王眸子猛地一缩,眼底悄然闪过一抹凝重。往日里在他刻意的释放出这种气势后,便再大的官员、再豪富的世家,也会有那么几分局促表露出来,便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可是刚才那一刻,他却从苏默身上半点这种感觉都没收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人的心理极其强大,强大到了一种甚至可敢与帝王相颉颃的地步。

一个区区乡下来的小子,往日里名不见经传的文生,竟然能有这么强大的心理,这可真是有意思了。而且,细思此人的崛起,也是极其突兀,便似横空出世一般,之前完全没有半分征兆。

这种种种种,这一刻,一一从朱宸濠的心头闪过,竟是从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疏忽了,不单单是自己疏忽了,便是全天下的人怕都是没察觉到,这个人恐怕大是不简单啊。

朱宸濠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心中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并对苏默重新定位起来。

而苏默接下来的话,也再次传入耳中。

“……十份股本就是十份股本,在下岂敢有那么大的胆子相欺?至于王爷为何只占一成份额嘛,呵呵,盖因最大的份额必须要留给陛下啊…….”

留给陛下?!这四个字一入耳中,朱宸濠顿时就是一僵,随即便是遍体冷汗淋漓……

第724章:真耶假耶

留给陛下,留给陛下,陛下……

朱宸濠脑海中轰轰轰的便是这几个字回响着,他在听到这几个字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皇帝给他设下的套!他,暴露了!

而紧接着的又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姓苏的小王八蛋要害自己。刹那间,朱宸濠浑身冷汗淋漓之余,两眼中露出极怨毒的眼神,狠狠的盯向苏默,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然而想法归想法,脚下却是半寸也未挪动,浑身便如突然没了一点力气也似,就那么颤颤的软倒在椅子上。

这一刻,他是真的恐惧了。

后世很多小说中都有描述,穿越者挥斥方遒、纵横捭阖,不但买卖天下,还总是跟皇帝一起合伙搞,结果自然是天下通吃,百无禁忌。

好吧,那毕竟是小说,还是后世的小说。若是后世人们看到这些,自然没有别的想法,最多就是感觉过瘾畅快罢了。

然则在这个时代,跟皇帝一起合伙做买卖,真实情况是,那基本上属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就不说跟皇帝做买卖了,单就随随便便一个人能见到皇帝的吗?天子高坐九重之上,连许多大臣都很难得见到一面。甚至很多臣子,一生中都难能跟皇帝正面对个脸、说上句话。

这种形态才是这个时代的一种正常的常态。

如今苏默忽然冒出句最大的股份是留给皇帝的,别说朱宸濠不信,连张悦几人都不相信。

当然,相比朱宸濠来说,张悦等人并没什么恐惧之说,他们只是忍不住的苦笑。自家这位老大实在是胆大包天,忽悠人忽悠的太进入角色了,连这种不靠谱的事儿都蹦出来了。可是,那总得让人信不是?瞅瞅那宁王,那眼神,估计想掐死苏老大的心思都有吧,果然是吧。

宁王不信,张悦等人不信,甚至连胖子都有些怀疑。然而,终归还是有人信的。

谁啊?二张兄弟也!

“啊?!陛下也有参与?那……那我们呢?我们占多少?”

“对对对,快说快说!咱们有多少?啊,还有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也该有的吧。苏讷言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不然……咱们定不饶你……”

声音响自门口,随着声音响起,两个火急火燎的身影挨挤着冲了进来,不停的大呼小叫起来。却不是躲在门外偷听的二张兄弟是谁?

听上众人这个乐啊,纷纷都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着这两人。便是朱宸濠这一刻也有些无语了,甚至连前一刻那恐惧的心情都有些缓解。

斜着眼撇着这二人,心中又是冷笑又是不忿。弘治朝中,尽都是些这种玩意儿,凭什么他就能坐稳龙庭,自家宁王一系却只能老老实实的龟缩在江西一隅。

想昔日初代宁王是何等英明豪勇,麾下十万大军用命,众志成城,威震塞外。关外异族但凡提起,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不敢正眼相觑。便是那燕王朱棣比起来,也是颇有不如。

若是当年那朱棣真能以约而行,如今的大明怕早不知如何强大了。又哪会有那什么土木堡之变?哪会让一些阉宦钻了空子,弄的天下不靖?更不要提如眼前这两个没脑子般的蠢货,竟也敢横行京师,还混的有滋有味的。

这两个蠢如牛马的东西,甚至连真话假话都分辨不出,只听着利益便一头闯进来,全不想其中有多大陷阱,真真可发一噱!

他越想越是不忿,倒是一时忘了恐惧。眼神虽在看着众人,却是显得空洞而无焦距,竟是一时走了神了。

而二张兄弟却哪里知道自己被鄙视了?犹在那儿大呼小叫着,不停嚷嚷着跟苏默讨要股份呢。

苏默心中大乐,看着这俩夯货,忽然从所未有的觉得这两人是如此的可爱。

旁人不信他的话他岂能不知,倒是难得这两人却独独对他坚信不疑。好,这才是好盆友嘛。

“二位张兄,你们对这生意有情趣,在下自是欢迎的。只不过你们拿的出一万两银子吗?如果能,那没问题,便也分你们一成就是。”苏默笑眯眯的说着,脸上神色那叫一个温和慈祥啊。

张悦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不由的露出古怪之色。苏老大够狠啊,有杀错勿放过,逮谁咬……呃,是逮谁坑谁啊。就是不知道这俩二百五,回头发现自己被坑了后,将是何等模样。

几人想想有朝一日,这二张兄弟那捶胸顿足、哭天嚎地的场面,肚子里简直都快要笑抽抽了。

然而接下来苏默又一句话扔出后,他们便再也笑不出来了,齐齐愕然的看向苏默,满眼都是震惊不敢置信之色。

“…….你们占一股,王爷那占一股,这样的好事儿自然也不能亏了自家兄弟不是。所以,几位国公那儿当然也要都占一股……哦哦,还有厂卫和其他几位大佬,当然也不能排除在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独食可是要遭天谴的。所以娘娘那边嘛,便也就和陛下算作一起了…….”

苏默掰着手指头点出一串儿的名字来,皱着眉头直摇头,似是为了不够分配大为苦恼。

快停!众人听的脸儿都绿了,郁闷个天的,苏老大,你这是要闹哪样?听那意思,连自家人都要坑啊。我去!杀熟杀熟,果然是越熟越杀,杀起来才过瘾是不?

这且不说,还有厂卫、朝臣……天爷啊,您这是打算把全天下都坑了吗?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吧?

“那个……哥哥啊…….”张悦使劲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转向苏默弱弱的叫道。

苏默大气的一挥手,“悦哥儿,放心。以咱们两家的交情,肯定是要多照顾几分的。不过明面上可不能额外多给你家,大不了到时候从我这里分薄一份出来,也算是感谢伯父这许多时日来的照顾了。嗯,别推辞,推辞就见外了。”

张悦张大了嘴,快要哭出来了。从你那多分薄出一份……不是,这个真不用了好吧。别见外?老大啊、祖宗欸,这事儿咱们还是见外点成不成?坑朋友这种事儿真的好吗?会天理不容的……

张悦此时很想上前捂住苏默的嘴,不过他最终也只是强笑着点点头,还要做出一副欣喜欢愉的表情。

在他心中感觉,苏老大之所以这么说,多半是为了迷惑宁王和二张的,应该不是真的要坑大伙儿…….吧?既如此,那自己当然要给出默契的配合才是。

什么叫兄弟?这才是!力挺,必须力挺啊。张小公爷满脸堆笑,跟朵花似的。当然,如果那笑容再真诚点、再自然点就更像了……

好吧,其实张小公爷真实的想法是,赶紧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待到没人时,一定要仔细问清楚某人,兄弟是不是就拿来卖的……

这边厢张悦等人满心惆怅,那边二张兄弟却被苏默抛出来的问题难为住了。

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啊!那可是白花花、明晃晃,货真价实的一万两啊。他们拿的出来吗……好吧,倒是确实能拿的出来,只不过也就仅仅是能而已。

一万两白银,即便是放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那里,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一个搞不好,很可能就会伤筋动骨的。

而如他二人来言,更是要好好筹谋一番,再东挪西凑一些,才能一下子拿出这一万两来。

你说啥?刚卖给苏默宅子收了两万两?咳咳,那钱连根毛都没见到好吗?直接被苏默那黑心的忽悠着,给入资到这鬼的什么会所里了。

所以,两兄弟要想参与这次买卖,那就必须实打实的往外掏银子了。

按说他们有张家为后盾,每月都会给他们带来一些进项。而且每次进项都有个一两千贯,但是架不住两人手指缝太大,月月进月月光啊。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现象。这回一下子让他们拿出一万两来,还真的是有相当的难度啊。

“苏讷言,你……你说的千百倍利,咳咳,这个是真的吧?你……你可别骗咱们。不然……不然……”

巨大的资金压力下,张延龄竟难得的智商见长,结巴着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旁边朱宸濠猛的目光一亮,瞬间把耳朵竖了起来。事到如今,无论事情究竟是不是如他想的那样,或者干脆就是这苏默在胡说八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至少现在还没真正陷进去。

既然没陷阱去,那一切事儿便也都有了回旋余地。最多自己就是来听了一个谎言罢了,谁又能无凭无据的奈自己何?便是皇帝对自己有了戒心,最多也不过就是怀疑而已,大不了自己再隐忍些时候,等到弘治不在了再说。

宁王一系这许多年都忍了过来,也不差再等上几年了。至于说当今这位弘治天子还能制御多久,嘿嘿,据说这位皇兄这些年操劳的紧,身子骨很是堪虑啊……

而那位小太子,哈,在他贴心的“关怀”下,这个皇侄跟自己可是很亲的呢。相信真到了那一天,自己行事必将比现在更顺畅。

所以,眼前这事儿似乎倒也不是那么危急,完全是自己心有所思,想的多了。既如此,那倒不妨好好听听,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鬼。

按照那小子之前的说法,除了自己等人外,竟还要拉拢几位国公和厂卫也参与进来,总不能他连这些人也都骗了吧?若此,此事究竟真耶假耶?难不成……

至于说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说说而已,只想着先骗自己入彀,可自己又岂是那般容易蒙蔽的?他所说的这些个人,哪个不是一方巨孽,是不是真的出了钱,是绝对瞒不过有心人的。

那么,自己大可静观其变,待到彻底弄清楚了再来决断就是。想到这儿,朱宸濠愈发留神起来。

第725章:暗助

“千百倍之利?还要拉上朕一起?哈。”乾清殿上,弘治帝斜倚在一张软榻上,脸上满是古怪的笑道。

下面站着姚公公,腰都快弓到地上去了,脑门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却一动也不敢动。

要跟皇帝做买卖,这个苏讷言得是多大的胆子啊,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嘛。皇帝爷爷掌御四海,乃天下之主,你有了好东西不麻溜儿的孝敬上来,却还想要皇帝出份子,这是一个做臣子该有的心思吗?他就不怕皇帝爷爷一怒之下,诛了他九族?

可特么的这苏讷言自个儿作死,怎么就偏偏让自己来回禀啊。这要是陛下暴怒之下,给自己个挂落儿吃,那得是多冤啊。

姚公公心中哀嚎,身子抖得愈发急了起来。

“他倒是说了究竟是什么买卖没?竟要十万两的股本,哈,真是好大的手笔。”弘治帝完全不在意老太监的恐惧,倒是兴趣盎然的问了起来。

姚公公身子又再抖颤了一下,脑袋垂的更低了,嗫嚅道:“回爷爷话,听回报说,那苏……苏讷言不肯明说。说是要等先回了爷爷后,并且只能让参股的知晓。说是怕走漏了消息,那就不灵光了……”

他颤颤的说着,心下实是怕到了极点。那该死的苏讷言玩的什么狗屁关子,让自己这般来回复皇帝问话,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嘛。

果然,皇帝在听到他的回话后,明显就是一怔,半响都一言不发。殿上一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于姚太监来说,却是凭生一种莫名的威压扑来,最后终是顶不住心里的恐惧,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爷爷饶命,奴才办差不利,万死,万死啊。”

这一声嚎的,登时将沉寂打破。上面弘治帝微微皱眉瞥了他一眼,随即舒展开眉头斥道:“你这老货,瞎嚷嚷什么。行了行了,起来吧,朕恕你无罪就是。”

姚太监一愣,随即便是如奉纶音,狂喜着又再叩头谢恩,这才颤巍巍的爬了起来。

弘治帝也不理他,面上又再恢复成若有所思的模样,喃喃的道:“哈,这胆大的小子,这是要跟朕拆招吗?唔,倒是有趣,有趣……”

下面姚太监刚爬起来,听到这话心下又是一哆嗦,险些没再一头栽倒下去。天爷啊,跟皇帝爷爷拆招?是这样吗?那苏讷言真的是这个心思?这……这这,这是何等的狂妄?他真是活腻了不成。

可是,可是怎么听上去,皇帝似乎并没什么恼怒的意思,反倒是大有兴趣的样子?

哎呀,这岂不是说,那苏讷言在皇帝爷爷的心中份量之重…….嘶,我滴个天爷啊,俺老姚这番可是大发了,大发了。

他想到这儿,不由的心下大是振奋,一扫之前的恐惧畏缩。眼下不经意间得知了皇帝对苏默的态度是这样的,那只要他姚公公能抱住这条大腿,富贵荣华岂不是指日可待?

要知道,说起与苏默的交往来,这满皇宫里的人里,他姚公公可是占了极大的先手的。毕竟,当初城外相迎,第一个和苏默接触的就是他了,这怎么也得算是有份香火情不是。

他这正满心欢喜的想着,忽听上面弘治帝轻咳一声,不由的顿时心下一凛,赶忙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外表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来。

“唔,你方才说,参与此事的还有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国舅?嗯,还有……宁王?”皇帝淡淡的语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怎的,姚太监总觉得那其中似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含义,耐人寻味。

只是他却不敢多想,连忙再次躬身回道:“是,寿宁侯和建昌伯两人合计分了一成,宁王独占一成。按照那苏默所言,还将会给几位国公也各分一成。每一股都是白银一万两计。”

“嗯,一万两……宁王……行了,你下去吧。回去告诉萧敬,好生看着点,不可松懈。”片刻后,上面传来弘治帝淡然的语声,挥了挥袖子让他退下。

姚太监心中大松了口气儿,跪地恭恭敬敬的又磕了头后,这才爬起来退着向后走到门边,待到出了门才转身而去。只是那背影看上去颤颤的,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倒让几个小黄门看的心中诧异。

殿上,弘治帝仍然满面若有所思着。旁边杜甫轻手轻脚的从角落中走出来,给皇帝重新换了一盏参汤,这才又悄没声息的转到一旁侍立。

“大伴。”片刻后,弘治帝忽然坐起身子,抬手取过参汤轻啜了一口,这才清声唤道。

杜甫赶忙上前一步,回道:“陛下。”

“这些日子来,朕那些个兄弟侄儿们过的可还好?朕似乎听说,某些人很有些不安分啊。”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着,语音平淡而没有起伏,便似乎是在说吃了吗,来了吗的闲话家常一般。

然而唯有杜甫敏锐的捕捉到了,皇帝眼底那掩藏极深的一抹寒光闪过。对于这些个藩王们,大明可以说从当年的建文帝开始,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无时无刻不谨防忌惮着,谁都不想靖难之事再一次重演。

便如眼前这位在外向来以宽仁著称的陛下,实则心中也是从未放松过这根弦。尤其是对宁王一系,那当年可是曾跟他这一系祖先的永乐皇帝有过誓约的。

只是后来朱棣翻脸毁约,丝毫不提这茬不说,还展尽手段打压的宁王系,彻底沦为一个空筒子王爷了。其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可想而知,作为朱棣一系的后裔,又如何真能对他们放松警惕?

弘治帝看似平淡的问话中,其中含义自也不问可知了。

杜甫笑了笑,恭声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几位王爷和小殿下们大都挺好的,很是感恩陛下之情。要说个别有些闹腾的,大抵只是听说了那位蒙古公主殿下似已心有所属,故而不忿闹些情绪也是有的。说起来也只是如孩子们为了争个高低上下的,借此因着父母的目光罢了。陛下乃是君父,可不正就是那父母的角儿吗。”

弘治听的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指着杜甫笑骂道:“你这老货,偏弄些假模假式来哄朕开心。”

杜甫弯着腰,只是陪着笑不语。

弘治又踱了几步,最后在窗前站定了,默然片刻,忽然伸手将窗户推开。

此时正值三月,若在江南,已然是草长莺飞之境。而在这京都北地,却仍带着几分残冬的凛冽。便在窗户乍一推开之后,一股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动着站在窗口的弘治帝发丝一阵飞舞。

杜甫赶忙从旁拿起件金丝绒氅,快步走过来给他披上。轻声劝道:“陛下,时节还凉,莫要受了寒才好。”

弘治眼中闪过一抹暖意,点点头将大氅拢了拢,轻叹口气,低沉的道:“大伴,这些年也是累了你了。”

语气有些萧瑟,亦有些喟叹。

杜甫眼中闪过极浓烈的情绪,但却强自忍着咽了回去。摇头笑道:“老奴能伺候陛下,不知是几辈子休来的福气,哪有什么累的话?这宫里宫外的,不知多少人羡慕老奴的福分呢。”

弘治帝欣慰的拍拍他肩膀,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以他帝王之尊,能对身边一个太监如此赞誉,已是其他君王从不曾有的恩赐了。也便是他这个以仁孝著称、比之历代帝王都重情义的皇帝,才会偶尔露出这么一面。但要是再多说了,便是真的失了身份了。

“蒙古公主一事,朕与那小王子既有约定,不宜太过强硬干涉。究竟谁最后能抱得美人归,却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既然人家姑娘自己心有所属,便各凭手段就是,却也不必依仗什么身份家世的,没的弱了我朱氏之名。回头你将朕的意思,一字不差的转达给他们。告诉他们,我朱氏先祖承天顺意,得以微末而起,横扫六合,一统宇内,此何其雄壮斯哉!后辈子孙若只是仗着祖上功绩才能让一女子屈服,真不配为朱氏子孙。望他们好自为之,莫要丢了朕的脸面!”

他淡淡然的说着,语气平仄无波,却满含着不可抗拒之意。杜甫心下明晰,这分明是皇帝又一次变相的出手帮了那苏讷言一把。有了皇帝这个吩咐,那些个藩王世子们,哪还敢再以身份去压制苏默?无形中,便让苏默有了和王爷世子们抗衡的本钱了。

如此看来,那位苏副使这次又小胜一筹,将原本在这件事儿上极为被动的局面,终于扭转过来。

想来那些个王爷世子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定要重新考虑对苏默的态度了。便如前些日子鲁王世子朱阳铸那样的事儿,必然不会再出现。

而且,怕是要不少人肯定会以为,这乃是苏默简在帝心,圣宠无极的表现。只是唯有杜甫知道,皇帝之所以忽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其中固然有偏帮苏默之意,但真实的原因,却是对此次事件被有些人蒙蔽之怒的一击强力反击。

朝中现在有些人真的是有些忘乎所以了,他们整日介口中喊着国家社稷,却单单忘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梦想以下克上,操纵皇权,倾覆之祸不远矣!

这般想着,面上却绝不露出丝毫半分,只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应着。待要回身去安排小太监传旨,却又听弘治帝忽然道:“另外使人去传谕苏默,让他后日入宫觐见。朕,很想听听此次和蒙古的契约,他究竟有个什么说法。”

杜甫一惊,猛地抬头看向窗边。陛下终于要召见他了吗?君臣俩几番隔空交手,看来那小子已然通过了考验,终于让陛下下定决心了啊。

隐隐间,杜甫忽然似看到一颗星辰的崛起,夺目璀璨,光耀长空,再也无人能将其阻碍。

第726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什么买卖?唔,来来,近前些。”看着满面求知欲的二张兄弟,苏默笑眯眯的招招手。

先前在会所里的一番会晤,虽然大致确定下来各家的投入和参与,但苏默却始终不肯稍露口风,这让宁王大为不满不说,二张兄弟也是抓耳挠腮,心中痒痒的不行不行的。

这俩货脸皮厚,完全不在乎什么国舅爷的身份,便涎着脸一直跟在苏默后面追问。若是今个儿不能得到个信儿,怕是晚上觉都要睡不踏实了。

而相比他俩人,宁王却显得气度恢弘的多,虽然心下不满,但是临走之时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甚至之前几次三番的怒火,都没在脸上显露出来。

当然,没人知道的是,宁王在一出了会所大门后,脸色便瞬即阴沉下来。这让许多人家里安排在附近的探子都看的清清楚楚,很快宁王与苏默见面不渝的传闻,便飞快的传遍了京城。

苏默对此毫不在意。别说他没看到宁王当面甩脸子,就算看到了,也最多不过一笑了之。宁王那些个小算盘,或许能迷惑的旁人,却又哪里能瞒得过他?说起来,有着后世金手指的他,甚至可能比宁王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所以,苏默现在表示毫无压力。只是被二张兄弟两个夯货一直这么跟着,也真是有些烦了。

“哦哦,好好,你说你说。”听到苏默让二人近前,张鹤龄和张延龄二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由的都是大喜,忙不迭的凑了过来。

苏默左右看看,脸上满是谨慎小心之色,低声道:“二位国舅爷,此事关系重大,你们能保证守住秘密,无论是谁,一个字都不往外泄露吗?”

两兄弟一阵的兴奋,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齐声道:“讷言放心,京中谁个不知,咱们兄弟最是能守口如瓶,信守承诺了。别说一个字,便是半个字儿都不带外泄的。”

苏默欣慰的点点头,旋即又再凑近了些,郑重的道:“好,我信得过二位国舅爷。那么,我也能!”说罢,很是凝重的拍拍二人肩膀,又再重重的点点头,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张鹤龄和张延龄满脸迷茫,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响没回过神来。直到老半天后,张延龄一脸纠结的看向张鹤龄:“老大,你听明白了吗?他究竟说的什么买卖?”

张鹤龄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明白了吗?明白个屁啊!这孙子咋就那么损呢?不说就不说,何必装腔作势一番,那他们兄弟做谑?这王八蛋…….

好吧,老大终归是老大,张鹤龄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兄弟俩这分明又是被耍了嘛。

偏偏旁边张延龄还没反应过来,眼见自家兄长呆愣片刻后,脸色便变幻不定的迟迟不说话,不由的焦躁了起来,又一次开口催问:“到底是啥啊?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跟你说,你别想自个儿装着明白,撇开我吃独食儿,想也别想!股份可是咱两个的,咱两个的!”

张鹤龄脸黑的锅底似的,狠狠的瞪了这个傻兄弟一眼,怒道:“啥啥啥,你特么就是傻憨!吃你大爷的独食,那小王八蛋屁都没说,你让老子说什么!”

张鹤龄恨恨的骂着,袖子一甩转身就走。自家这个老二,完全就尼玛是个草包啊。不,连草包都不算,是棒槌!大棒槌!

张延龄冷不丁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完全没反过神来。直到见张鹤龄走出老远了,这才猛省。当即甩开大步追了上去,边追边大怒道:“你特么什么意思?凭什么又来骂我?我跟你说张鹤龄,你休想瞒我,休想!今个儿你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没完……唉,你等会儿我的……”

他在后面跳着脚的叫骂,前面张鹤龄臊的啊,也顾不得搭理他,以袖遮面,脚下疾走如风,哪肯片刻停留。

大街上,兄弟二人一跑一追,伴随着张延龄一连串的大呼小叫,很快便远去不见了踪影。

这边厢,街角处转出苏默几个,目送着兄弟二人远去的背影,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徐鹏举捂着肚子笑的直打跌,“哈哈哈,这两个二货,真真笑死爷了。这可不就是老大说的二货吗?哈哈哈,乐死我了,乐死我了……”

旁边张悦也是抿着嘴乐,听到徐鹏举的话后却斜睨着眼瞅他。上上下下的,一眼又一眼。

徐鹏举笑着笑着察觉不对劲儿,笑声戛然而止,疑惑的回眼看他,“张小娘,你看个甚?”

张悦也不恼,继续看他。直到徐鹏举被看得面色涨红,有些抓狂的迹象了,这才摇摇头叹道:“元帅,我一直以来觉得吧,以你的资质,这个世上很难有能跟你相颉颃的人了。今个儿我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其实你并不孤独,还是能找到同类的啊。”

徐鹏举眨巴眨巴眼睛,皱起眉头苦思,“你……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把话说明白了行不?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儿呢?”

张悦脸色一端,正容道:“我在向你认错,为往日的错怪你而道歉呢。请你务必接受!嗯,一定要接受啊。”

徐鹏举砸吧砸吧嘴儿,有些不确定的看看他,试探道:“你……你认真的?”

张悦毫不犹豫的点头。

徐鹏举就微微得意起来,头慢慢的昂起来了,腰板儿也挺起来了,下巴有向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偏移,“咳咳,那什么,罢了罢了,都是自家兄弟……嗯,好吧,你这么诚心诚意的,爷,呃,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嗯,接受了。哇哈哈哈……”

徐小公爷心花这个怒放啊。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啊,自个儿跟这帮孙子面前,从来就被欺负的不要不要的,哪有今日这般扬眉吐气过?

张悦欸,京中堂堂顶阶公子的存在,今个儿终于向自己低头了、认错了。哈,这简直了,嗯嗯,太美好了,太不敢置信了。心情很美丽啊,必须要得意一下下…….

抻着点?不行,实在忍不住哇。你能体会一个长久被压迫的人,忽然一朝翻身的赶脚吗?完全忍不住好嘛。

苏默在旁默默的看着,叹着气拍拍额头,这叫一个无语啊。智商啊,要不怎么说智商是硬伤呢。只是这终归是自个儿的小弟啊,这样被愚弄,似乎他这个做老大的脸上也不好看啊。算了,还是提点提点他吧,苏老师如是想着。

“那个,咳咳,鹏举啊。”苏老师很是纠结的拍拍仍在狂笑的某人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唤道。

嘎,徐鹏举愕然转过头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苏默嘴角抽了抽,眼神先瞅瞅张悦,张悦一脸的人畜无害,冲他耸耸肩;

再看看徐光祚,徐光祚直接把头扭过一边……等等,你扭头就扭头吧,干嘛脸还一抽一抽的?好吧,脸上那色儿都变了,紫涨紫涨的,这是憋得吧。也真是难为了,苏默再次叹气。

徐鹏举不明所以,看看苏默,又再看看张悦徐光祚二人,最后又看向胖子,却见胖爷目不斜视,脚下疾走如风,便似上了发条似的。

好吧,看不懂这些人发什么神经,一个两个的,管他们逑毛。自己快乐才是真的,这欢快的心情啊,必须要找个人分享分享。嗯,还是自家老大好,主动过来跟自己捧场。

“老大,你听到了,他……哈哈,张悦他……”他忍不住的咧开嘴,扯住苏默的袍角,心中抑制不住的强烈的倾诉欲望。

“悦哥儿的意思是,你和那兄弟俩一样呢。哦,确切的说,是跟张延龄一样。呃,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就是说,所谓同类,嗯,同类,你跟张延龄……咳咳,那个属于一类人……”苏默担忧的看着他,耐心的,并且极为细致的解释着。

徐鹏举笑容僵住了,眼神有些发直。“同……同类?我?和那个张二?这……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和那张二……”

他喃喃的念叨着,说到最后,猛地一个激灵,猛抬头看向苏默。

苏默满脸同情的轻轻点点头,又拍拍他肩膀,叹口气自顾往前走了。

后面徐鹏举一张脸渐渐发青,然后又慢慢变红,瞬即就是开始紫涨,直到最终化为紫黑紫黑的…….

“张悦!爷跟你拼了!”一声悲愤到了极点的大喝,忽然自背后升起。前方张悦头也没回,一拉旁边的徐光祚,撒腿就跑,只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徐鹏举呼吸粗重的冲了过来,眼巴巴望着不见了两人踪影的街道,呆愣片刻,才红着双眼看向身旁的苏默。那眼神里,幽怨、委屈、悲愤、不甘,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简直是让观者落泪、闻者心伤啊。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需悲伤,不必愤慨,不用叫喊,也不须哭泣。你需要的只是坚定自心,勇敢向前,向前,一直向前,一切终将会美好起来的。”

苏默察觉到了自己小弟的受伤,想了想,最终决定给他奉上一碗心灵鸡汤。于是,霎时转换状态,进入苏老师模式。一首脱胎于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朗朗而出。

徐鹏举呆呆的听着,茫然的看着他,一脸懵逼。

苏默叹口气,头疼的揉揉脑门,没文化真是太可怕了,鸡汤都灌不进去啊。一转头看到身后跟着的石悦,脸上满是震服崇拜之色,心中不由一动,试探道:“石头,你……听懂了?”

石悦满面涨红,犹豫着点点头,又点点头。

苏默大喜,一指徐鹏举:“你跟他解释。”

石悦抬头看向徐鹏举,徐鹏举期待的回望他。石悦犹豫了下,“世子,这个……俺也说不好。嗯,用俺们家乡话的意思说吧,就是,假如生活撂倒了你, 败墨迹, 败叽歪, 败咋呼, 败吱声。 你奏趴着, 也败起来, 一直坚定不移的往前雇佣…… 雇佣…… 一直雇佣…… ”

很智慧的石悦同学祖籍山东,一口土话那叫一个地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比划着。说道最后,手往前一挖一挖的,然后又一挖……

徐鹏举两眼发直空洞,满脸的生无可恋。他觉得很忧伤,什么时候自己变得智商这么低了,连石悦的话都听不懂了?

“说人话!”他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的一字一顿道。

石悦打个冷颤,果断向前一指:“啥也别说,往前冲,追上他们,一切就都圆满了。”

徐鹏举恍悟,恨恨的点了点他,二话不说,撒腿就冲了出去。

石悦担忧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靠近苏默讷讷的道:“少爷,俺……俺没说错什么吧?”

苏默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一脸的蛋疼,长长吐出口气,喟叹道:“你,说的太对了!”

石头同学顿时大松口气儿,昂头挺胸的,满脸又是得意又是神气。旁边张悦、胖爷、楚玉山等人一起捂脸……

第727章:沉寂的汤圆

众人一路欢笑回到了英国公府,张悦几人却还未回来,也不知道跑哪儿混闹去了。

让石悦、楚玉山等人自去安置了,苏默转身往自己小院而去。之前这突然而来的一档子事儿,却是将他和杏儿妹妹的好事儿打断了。苏默以己度人,觉得还是应该去安慰一下人家姑娘才是。

然而不等他走到院前,远远的便见一大两小三个身影迎着跑来。老远看见他便齐齐大叫起来。

三个人中,大的竟然正是他待要去安慰的杏儿妹子,两个小的却是这几日光顾着疯玩的小七和卫儿……呃,不对,还有一只。是的,必须用只来形容,多多,鼯鼠多多大王。

“你回来了。”

“公子。”

“默哥哥。”

苏默愕然止步之际,三个人……好吧,是三个人一只鼠已然跑到了近前,各种不同的称呼同时响起。包括多多大王都吱吱叫了两声,苏默倒是听明白了,不过却忍不住嘴角狠狠抽抽了下。

多多喊得是“苏苏”……..好吧,这只鼯鼠被某只变异熊彻底给带歪了,以后必须加强教育才行。

“哎哎,慢点慢点,当心摔到了。”苏默脸上浮起宠溺的神色,一弯腰就将最先冲过来的小卫儿抱了起来,在他白嫩的小脸儿上狠狠亲了一口。

卫儿咯咯笑着,却又马上嫌弃的用小手使劲擦,一边推开苏默的嘴巴道:“不要亲亲,默哥哥没刷牙。”

苏默愕然,看向一旁的杏儿。

杏儿一脸茫然。

苏默又看向小七,小七脸色慢慢的涨红,吭哧吭哧不说话,却扭捏着偷眼瞄着两人。

“谁说哥哥没刷牙的?哥哥可是最爱干净的。”苏默义正言辞的教育小正太。

卫儿马上在怀里扭向韩杏儿,大声道:“是杏儿姐姐说的啊,我听到的,小七哥哥也听到了。对不对,小七哥哥?”

嗯?这什么情况?苏默转向小七,小七顿时更不安了,目光躲闪着不跟他对眼儿。只是却架不住苏默的注视,最终只得嗫嚅着小声道:“是……是早上,早上我跟卫儿来找公子,听……听到的……”

他越说声儿越小,眼神还不时的偷瞟向杏儿。

早上?韩杏儿说的…….苏默一呆,再一琢磨,猛的反应过来,不由的脸上一片古怪。

韩杏儿这会儿也省悟过来,不由的登时满脸通红,嘤咛一声捂着脸就往回跑,怎么也叫不停。

真真羞死个人了,怎么早上就被这两个小鬼头撞破了呢?两个熊孩子不好好玩自己的,却偷偷跑来看人家亲亲,真是太过分了!杏儿妹妹觉得暗暗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两个熊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还了得了?

两个熊孩子哪知道自个儿被惦记上了,小七大些,又经历过一些事儿,总算有些警觉。担忧的望了望杏儿姐姐远去的方向,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卫儿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咬着手指头看杏儿姐姐忽然跑掉了,不由大感奇怪。说好了一起来找默哥哥的,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呢?还有很重要的事儿没说呢。

一想起很重要的事儿,卫儿登时放下了奇怪的心思,转头抱住苏默的脖子急道:“默哥哥默哥哥,快点快点,大狗狗和小狗狗都不开心了。”

大狗狗和小狗狗?这是什么鬼?苏默听的一脸懵逼,瞅瞅卫儿认真严肃的小脸儿,觉得还是问问更大一些的小七更靠谱点。

“是……是公子带回来的大熊,还有那个白色的大狗,它们不跟我们玩了,好像很不开心。”小七皱着眉头,努力组织着合适的言词说道。

多多在卫儿肩头蹦跳着,忽的一下跳到苏默肩上,扯着他的发丝吱吱吱的叫。

“不开心,不开心,大的……白老鼠……不动……没有好吃的石头…….”一连串古怪的讯息传了过来。

大的白老鼠……苏默以手抚额,大约有些明白了。这是说的汤圆和太阳啊。至于多多大王说的“大的白老鼠”,好吧,在鼯鼠的认知中,大抵所有物种都是另类的老鼠。嗯,或许苏默在它眼中,也是一只人形的老鼠吧。

再所谓的“好吃的石头”,苏默估计肯定说的是多多视若珍宝的那块神石。多多大王以鼠度熊,认为大尾巴熊之所以不开心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没有多多大王的石头……

好吧,这实在太乱了,给个一般二般的人绝逼理解不了。事实证明,精通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哇。

汤圆和太阳不开心了?这是怎么个情况?苏默微微皱眉思索着。前几天不好欢欢的到处撒欢儿吗,跟着这两个熊孩子,还有多多大王玩的那叫一个欢实啊。这咋猛不丁的就忽然不开心了?

“走,咱们去看看汤……呃,大狗狗和小狗狗去,问问它们为什么不开心了。”苏默往上抱了抱怀里的卫儿,又一手牵起旁边的小七笑着说道。

可怜的大尾巴熊和白狼,明明一个是上古变异的秘境神兽,另一个却是横行大漠的草原霸主,却硬生生给沦落成大狗狗和小狗狗了,这真真是情何以堪啊。

不过相比多多大王称呼的“白老鼠”,苏默觉得还是卫儿小正太的称呼更有爱一些。想必汤圆和太阳也是这么想的……吧,果然是吧。

三人折返步子,转身往后院而去。汤圆和太阳回来后,便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园子里,毕竟都是野生动物,而且加之生的极为神骏,廻异寻常熊狼,国公府上下少有几个敢靠近的。单独给它们划出个园子活动,无论是对人还是兽都好。这也是为什么苏默急于搬出去的其中一个原因。

一连穿过两重院落,又绕过一处人工湖,这才到了汤圆和太阳的住所。

一进门,苏默就看到了懒趴趴伏在地上的大尾巴熊。与之曾经整日欢实的不肯安静的时候相比,这会儿的大尾巴熊明显有些无精打采。大尾巴也不摇了,连尖尖的耳朵都有些耷拉下来。

在它不远处,白狼太阳倒仍是挺直身子蹲坐着,只是泛着幽蓝色的双眼,却直勾勾的仰望着天穹,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寂寥之意。

苏默远远看着,竟恍惚中有种错觉,仿佛此刻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只狼,而是一个孤独寂寥的剑客,茕茕对着天空默默感怀着逝去的光阴,还有那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辉煌岁月……

那时节,草原上苍茫无垠,白雪皑皑。风刀凛冽之中,纵跃长啸,风云翕动……

呼——

苏默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晃晃头将那莫名的画面摇散,再看向二兽的目光中,满是复杂感叹之意。

便在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偶然触及到了这只昔日狼王的心绪。那是一种怀念,一种感伤。一种对自由的向往,一道斗天战地的灵魂。

无论是大尾巴熊还是狼王,它们都是上天的宠儿,是森林草原的精灵。或许在刚来之初,还对这人间繁华抱着许多好奇,这才显得那么欢畅。

然而在呆久了之后,这座人间奢华的大宅,便成了一种无形的牢笼,让它们感到了一种桎梏,一种羁縻。它们本不属于这里,这里的天地太小,它们更渴望那无尽的荒原和山脉,那里才是它们的乐园。

苏默有些沉默了,自己把它们带出了山林,带出了草原,是不是做错了?或许是错了吧,其实苏默自己都不喜欢这个看似繁华的都市。相比起来,过去那接近一年的颠沛风霜,倒似更让他感到放松舒畅。

人间虽然繁华,虽然热闹,但却更多的是算计,更多的是阴谋。每时每刻,身处其中都要诸多顾虑,左思右想,前防后挡。一个不小心,便是暗箭处处,真的是心累无比。

他默默的感叹着,一时间竟忘了行走,就那么怔怔的站在园外一动不动。

小七和卫儿也都出奇的没有打扰他。小七固然是懂事些,心中多存了几分小心谨慎所致;卫儿却是单纯的心灵更有灵性,莫名的觉得这一刻的大哥哥似乎不想说话,所以他也便乖巧的安静下来。

“苏苏…….”

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阵波动,却是苏默到来的气息,被大尾巴熊敏锐的捕捉到了。

它宝石般的眼眸中猛的闪起璀璨的明亮,猛地抬头向这边看过来,眼中露出极欢喜的神气。

它确实是如苏默想的那样,对这个狭窄的天地感到压抑。但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着好几天没看到苏默了。

打从在秘境中和苏默结识一来,一人一熊几乎从未分开过。可自从苏默回来后,连番的琐事接踵而至,苏默整个人都忙的焦头烂额,又哪还能顾得上陪它?

大尾巴熊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对此它很是悲伤。它无比的怀念那时相处的时段,一人一熊并肩而战,无论是面对神秘莫测的荒漠苍山,还是空广寥廓的草原;

那时候,这个带它走出秘境的人总是伴在身边,或嬉笑怒骂,或奔驰傲啸,那时何等的自在,何等的充实。

那时候,他每天都无数次的,如此刻这般喊他:苏苏。而他也总会第一时间回应它,它怀念那种如影随形,怀念那温暖的手掌抚摸在自己皮毛上的感觉。

可是,这些天来,它再也没感受到那种温暖了。不过终于他还是又出现了,他没有抛弃自己,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大尾巴熊眸光灼灼的看着那道身影,欢快的再次摇起尾巴,激动的向那道身影冲了过去。

第728章:谁教的

“苏苏……坏……不理……汤圆…….”大尾巴熊温润的眸子望着苏默,意识中传来晦涩的信息。

苏默轻叹口气,眼中露出宠溺的神色,伸手在汤圆的大脑袋上拍了拍,又使劲儿揉了揉,叹道:“抱歉啊,这几天实在太忙,没顾上你。”

汤圆乌溜溜的眼睛先是有些茫然,但随即又转为欢喜。它仍是不能理解太过复杂的语句,但却显然能察觉到苏默的歉疚和亲切。

只要苏苏还喜欢汤圆那就什么都好,大尾巴熊很开心。使劲的摇着尾巴,用大脑袋顶了顶按在头顶上的手掌。

“苏苏玩……去杀……小虫子吧……汤圆……棒棒哒……”它企盼着,继续传递着自己的渴望。

苏默有些无言。对于大尾巴熊来说,所谓的玩就是捕猎。至于是捕猎什么都无所谓,在它眼中,所有的猎物都是小虫子。

只是在这京城之中杀小虫子…….好吧,苏默开始思考,是不是找个时间,带着这些动物们出去城外转转的好。

这个时代的京城之外,还是有许多原始的山林,应该可以让它们撒欢了。唔,或许城西外的那处宅子要加快进度了,自己记得那宅子后面便邻着一座小山。是不是可以找张悦他们问问,看看能不能将那座小山一块圈进来。那样的话,这些动物们便等若有了一个专属的乐园了。

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衣襟被什么扯动着。低头一看,原来是狼王太阳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正轻咬着他的袍角拽动。在迎上他的目光后,它的眼中忽然露出畏惧的神色,赶紧松开嘴向后退了一步,却又露出讨好的神色,对着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对于这个强大的人类,狼王是极敬畏的。它虽然没看到过苏默究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能力,但却知道,那只把自己虐的不要不要的鼯鼠多多大王,竟然是这个人类豢养的。

由此及彼,那这个人得有多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相比旁边这个大笨熊,狼王自认为在智商方面还是有些优越感的。所以,这种简单的推理,对于它而言并不难搞懂。

而最让它震惊的还有,在它不得不屈服与多多大王的淫威下,舍弃狼群跟着一直来到这个人类的集中地后,它骇然的发现,多多大魔王不仅仅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竟而还那么温顺的被几个小孩子任意玩弄。

尽管,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狼王觉得自己甚至都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咬断他们稚嫩的咽喉。

它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情况,或者是说,这里的人类都是那种,有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恐怖威能的厉害存在?所以,这个地方让它感到极为不安。

于是,感觉智商点满的狼王决定,一定要夹着尾巴做狼,竭尽全力的讨好这些人类。唔,当然,眼前这个男人尤其重要。因为至少在这个男人的体内,它清晰的感觉到了令它恐惧的能量。

那是一种远超它理解的,凌驾于它自身生命层次的威能。或许只要这个人类想,就可以轻易的将它化为飞灰。

好吧,其实这里面还有多多大魔王的原因。多多大魔王可是很恐怖的……

于是,介于这种情绪,它觉得它必须要做点什么。比如眼下,它正在做的举动:将一块前些天,它珍而重之藏起来的宝贝挖了出来,心疼的献给这个人类。

那是一块骨头,上面还带着好多肉呢……

苏默眼角抽抽着,看着这只白狼一拱一拱的将那块骨头往自个儿眼前推了推,然后,又再推了推,他有种一脚将这家伙踹出去的冲动。

太臭了,真特么太臭了!你能想象的到,一块被埋了几天的腐肉重新出土后,那种味道的酸爽吗?尤其是,还被放到了你的脚面上。那黏不拉几的、黑乎乎的模样……

特么你是一只狼好吗,咋就学上狗的那种恶习了?不是,等下,这尼玛是什么肉啊?这家伙是从哪儿搞来的?

苏默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忍着那股恶臭,弯下身子仔细打量这块骨头,想要分辨出这是属于哪个物种的一部分。

只不过很可惜,他前世只是个美术老师,生物学、细胞学什么的完全是莫宰羊啊,努力打量了半天也没能搞明白结果。没奈何,他只能仔细回忆自己和汤圆、金甲以及多多交流的细节,努力的模拟这种波动,向这只有向狗狗退化迹象的狼王发出信号。

好吧,事实证明,这都是然并暖。

汤圆也好,金甲也罢,还是多多大魔王,之所以能与他进行简单模糊的交流,应该都是因为受过神石直接或者间接的改造。但是狼王太阳,却完全没触碰过那种高大上的玩意儿。所以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没得到狼王任何的回馈。反倒是狼王被他那么直勾勾的盯着盯的,不由的脖子毛都竖了起来,惊骇的连连后退,尾巴都快夹到屁股沟里去了。

“小七,默哥哥在做什么啊?他为什么那么看着小狗狗?”旁边,卫儿对眼前的一幕大为不解,忍不住低声向小七问道。

小七皱着眉头,他也搞不懂公子在做什么。苦苦琢磨了半天,忽的一道灵光闪过,有些不确定的低声道:“或许……大概……公子是想吃狗肉了吧。我以前听人说过,狗肉可香了,许多人都喜欢的不得了。一段时间不吃,就想的心痒痒的……”

正努力尝试和狼王沟通的苏老师,当场差点没一头栽倒。这尼玛自己至于的吗?吃狗肉,亏这熊孩子想的出…….唔,话说这狼肉和狗肉有什么区别吗?是不是也那么香?哎呀,狗肉滚三滚,神仙坐不稳……咳咳,不对不对,自己怎么就想到那儿去了?小七这个混蛋,居然被他带节奏了,真是该打。唔,狗肉啊……

狼王这会儿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它冥冥中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险正在向它不断的靠近,靠近,再靠近。这个人类,他那是什么眼神儿?呜呜,好可怕啊。这里果然不是善地,宝宝想回家。

“不要啊!”一声惊恐的叫声忽然响起。

卫儿在听了小七的解释后,先是一呆,随即猛的打了个寒颤。想着这么漂亮可爱的一条狗狗,下一刻忽然被变成了一盘狗肉的场面,差点没直接哭出来。

于是,他果断的迈动着小短腿,一下子蹦到了苏默身前,张开两手将狼王死死的护在身后,仰头向苏默发出一声怒吼。

“默哥哥不要吃狗狗好不好?狗狗不好吃的,杏儿姐姐养了好多鸡,福爷爷还有只鸟,默哥哥想吃肉就去吃鸡和鸟好不好,那个比狗狗好吃多了,真的。”小卫儿仰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竭力不使落下来。只是认真的强调着,希图让默哥哥打消那个残忍的念头。

呃, 至于杏儿姐姐的鸡和福爷爷的鸟,好吧,卫儿觉得,那玩意儿每天都能看到好多的样子,最多被默哥哥吃了后,自己去央求石头叔叔再去捉来些配给杏儿姐姐和福爷爷就是了。可是这么漂亮的白狗狗却是只有这么一只,要是被默哥哥吃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狗狗,决不能让默哥哥就这么给祸害了。嗯,祸害了这个词还是福爷爷曾经说自己的话,当时他对福爷爷的那只鸟为什么会飞很感兴趣,把那鸟儿从笼子里掏出来研究了很久,以至于那鸟儿差点被拔光了毛,后面好几天都恹恹的,看见他就哆嗦……

狼王看着忽然站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小身影,那一刹那间,竟忽然感到有种面对着高山伟岸般的恍惚。这一刻,这个小小的身影让它再也不能忘却,就那么如此深刻的铭印到灵魂之中。

果然,果然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类,实则是强大无比的。虽然,自己并不能察觉他的强大。但事实证明,这果然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见那个恐怖的人类不敢再向前了吗?甚至连那觊觎自己的目光都没有了,整个吓傻了都…….

好吧,苏默却是傻了。自己不在家这段时间里,这孩子都跟谁学的这是?尼玛又是祸水东引,又是勾引诱惑的,这孩子才不过五岁吧?歪了,这绝逼是长歪了啊!小小年纪,就对死道友不死贫道运用的如此娴熟,再大一些还得了?

慢着!差点忘了还。这熊孩子不单单这个毛病,之前还跑去偷看自己和韩杏儿亲亲来着。非礼勿视、听墙角、出卖朋友…….这这这……我操,几乎全乎了啊这是。特么的是谁,是谁给教的这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老师简直痛心疾首了。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这完全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哇!

“说!这都是谁教你的?”苏老师板起了脸,严肃的沉声问道。教育大业,不容懈怠!这是一个资深从业者基本的职业规范,他决定一插到底!

卫儿茫然的望着他,一时间被他从所未有的严厉吓懵了。小脸儿上明显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惊慌,不知该如何应答。

“小七,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些话,都是跟谁学的?还有早上那事儿,是谁让你们干的?都一五一十老实跟我说!”眼见小卫儿不说话,苏默转头看向旁边也呆住了的小七。

小七心中又惊又怕,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被苏默冷不丁一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是……是元帅哥哥说的。他说杏儿姐姐每天都给公子藏了好吃的,只要我们偷偷看清楚了,回头再跟杏儿姐姐讨要,杏儿姐姐就会给我们了…….”

元帅哥哥?好吃的?苏默听的一呆,稍一琢磨,瞬间秒懂。正待再问问清楚,冷不丁旁边刚回过神来的卫儿听到好吃的三个字,忍不住插嘴问道:“默哥哥,杏儿姐姐究竟给你藏了什么好吃的?默哥哥早上抱着杏儿姐姐在咬,便是在吃好吃的吗?卫儿也想吃。”

顿了顿,又补充道:“卫儿很乖的,一定会先刷牙的…….”

咬…….会先刷牙的……

苏默满面呆滞,眼角突突突一个劲儿抽抽。半响,忽的抬头仰天大叫一声:“徐鹏举——”

京城某条大街上,正脚下疾走的魏国公世子忽的激灵灵打个冷颤。抬头望望天,脸现疑惑之色。方才那一刻,他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嗯,非常不祥……

第729章:杀熟

晚些时候,众小在给英国公张懋请过安后,都齐齐挤到苏默的院中说话。

如今名人会所那边算是彻底摆平了,剩下的就只是全力开工,然后等着开业了。

而随着外部阻力的消失,大伙儿也当重新细化一下,各自负责一片儿,争取将进度快点,再快点。

苏默原本倒是不想再麻烦张悦等人,但架不住哥几个没有一个肯落后的。打从认识了苏默起,不过短短一年,但是所经历的事情和人,简直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精彩万分。就不说彼此的情分吧,单就这份精彩,哥几个也是绝不肯错过的。

至于说这帮出头帮着搞些商贾之事会不会掉份儿,用徐光祚酷酷的话说,那就是:不服就干!谁敢哔哔,打的他娘老子都不认得。

好吧,定国公世子阁下本就是个冷面冷性儿的,跟着这帮人混的久了,更是充满了暴力和狂躁。苏默有种淡淡的忧伤,自己一个爱好和平的人民教师,这样下去会不会被他们带坏了?

嗯,这个问题只能偷偷的自问,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有被群殴打成狗的可能。所以,看着大伙儿如此的热情,苏默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

白天有宫里的太监来传了旨,弘治皇帝要苏默后天入宫应对。这事儿也要商议商议,将任何可能出错的地儿排除。张悦和徐光祚,包括最不靠谱的徐鹏举,三人怎么说也是世家出身,这方面听听他们的说法总是好的。

如此,晚餐便都安排到了苏默这里。兄弟几个再加上胖爷,还有孙四海、石悦、楚玉山几个,也都凑了桌,边吃边谈。连大尾巴熊汤圆和狼王太阳也被放了出来,就在门口边摆了两大盆肉食。

两个动物白天的表现,让苏默心中又是歉疚又是心疼,这算是一种补偿吧。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有几分苏家班全体大聚会的味道了。

至于另外两个,金甲整日都藏在苏默的领子里,极少出现在人前。也不知这个变异的甲虫靠什么为生,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进食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单独给它搞什么待遇了;

而鼯鼠多多大魔王跟着卫儿和韩杏儿早已习惯了,并不需要苏默太过操心。此刻也是一如既往的跟着两人,都在后宅用餐,不会来打扰男人们这边的正事儿。

苏默来自后世的习惯,除非是在外面为了掩人耳目,否则在家里是从来不去讲究什么尊卑上下的。所以众兄弟围在桌子上一起吃喝,很是热闹随意。

待到酒过三巡,慢慢说起正事儿来。张悦首先开口道:“哥哥,天子此次召见,已然明定了应对的题目,倒是不虞旁人再拿别的事儿来做文章。但是就此事而言,只怕是比任何事儿都容易被人诟病攻击,哥哥可要千万仔细,凡事三思之后再开口,免得落人把柄。”

众人便都一齐点头。

苏默笑着摆摆手,满不在乎的道:“大家只管放心,这事儿我早有计较,不会出岔子的。其实我倒是想有人跳出来闹一闹,正好让我看看,藏在后面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的。”

张悦微微皱眉,忧虑的道:“哥哥还是要当心些,那些个老狐狸,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徐光祚忽然一顿酒杯,冷冷的哼了一声:“谁敢闹,整死他!”

张悦苦笑不得的看看他,摇头道:“光祚别闹,那都是朝廷重臣,难不成咱们还能对他们动粗?”

徐光祚撇撇嘴,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淡然道:“他们家里总有小辈的。”

张悦顿时目瞪口呆,半响,才无奈的指指他,苦笑着摇摇头。大伙儿以往都是被称作纨绔的不错,可那也是有身份的纨绔好吧。而之所以能让哥几个和那些街头坯子无赖区分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这些纨绔,从来不会去无缘无故的任意欺负人找茬儿。

可如今看徐光祚这架势,显然是彻底要将纨绔进行到底了。甚至不惜从高等纨绔转变成低等纨绔,我勒个去,这反差有点太大啊。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跟了苏老大日子久了,竟连往日最高冷矜持的冷面公子也开始堕落了,张悦有种一见苏默毁终身的感觉。

“哈,冷脸儿要得!算我一个。”张悦这里叹气,门口那边却有人喝彩起来。

苏默不由翻了个白眼,就着正夹菜的筷子点了点那边,刚刚兴高采烈的徐鹏举顿时又萎了下去,缩着脖子灰溜溜的躲了回去。

今个儿一回来就被苏老大一通各种吊打,晚上吃饭都被罚不准上桌,只沦落到门口与一熊一狼为伍。究其原因,自然便是其教唆未成年儿童干坏事的罪名。

徐鹏举东窗事发,自然不敢炸刺儿,只能臊眉耷眼的接受惩罚。这让白天被追杀了一天的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大为欢乐。

刚才听到徐光祚彪悍的宣言,向来以无耻为荣的徐鹏举世子大为入耳,简直有种被搔到痒处的感觉,当下便忍不住跳出来发言力挺。甚至连白天的过节,还有自己正被惩罚的事儿都忘了。

要知道,欺负不能还手,不敢还手的弱者,这绝对是魏国公世子最擅长、最喜欢的一项业务了。还没认识苏老大那会儿,在南京城里,他徐鹏举徐世子的威名,绝对是人尽皆知,顶风臭十里的存在啊。

每当魏国公世子出门,大街上各色惹不起、势力不如他的城狐社鼠、富贵良门,那都是要避之不及,闻风而逃的。那威风、那煞气啊,简直了,如今便是想想都让徐小公爷唏嘘不已。

好吧,其实刚才所说的那些逃避的,还要再加上各色大闺女小媳妇儿啥的。当然,这点徐小公爷是绝对不肯认的。徐小公爷风流不假,但却绝不下流,他还是处男来着……

嗯,这话儿扯的远了。回到眼下这会儿,徐小公爷激动之余有些得意忘形了,结果果断被黑老大镇压。尤其是在当着张悦和徐光祚两个死对头面前,这让徐小公爷有些淡淡的忧伤。

不过徐小公爷别看外边孱弱,内心却是极其强大的。这点小小不然的风浪,是绝对打不垮他的。所以,他的忧伤只是一晃而过,很快便就又竖着耳朵倾听起来。

“……光祚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正如悦哥儿说的,倒也不必去费那手脚,没的落了咱们兄弟的身份。”桌上,苏默举杯和徐光祚碰了一杯,拍拍他肩膀说道。

徐光祚没言语,只是那干脆利索一饮而尽的动作,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苏默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我刚刚说了,大伙儿不必有什么担忧,该注意的我都再三计量过了,应当不至再有什么大的疏漏。不过倒是有件事儿,却是需要几位兄弟合计合计,帮我分担一些。”

众人精神一振,仍是张悦打头,看着苏默道:“哥哥有何吩咐只管说,弟等敢不尽全力。”

苏默欣慰的点点头,笑道:“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伙儿可还记得我说过的大买卖吗?这事儿,便是与此有关。”

张悦等人一愣,互相对个眼色,都有些惊疑不定了。当初听苏默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大伙儿其实大都是不信的。最多是以为他弄出来糊弄宁王和二张的。

可再往后,听他竟公然声称还要扯上天子和几位国公的话后,这才有些将信将疑。但更多的,却是暗暗盘算,照苏默的说法算来,那每股一万两银子该怎么筹集。

只是待到离了名人会所后,苏默便也没再多说这事儿,兄弟几个便又以为他果然是忽悠宁王和二张的手段罢了。最多不过是胆大包天,连皇帝的名号都敢扯出来当虎皮。只是想想这位老大,又哪次干的事儿不是胆大包天的?

你妹的,若不是胆大包天的,何至于敢毅然决然的将整个草原搅的天翻地覆的?何至于敢说对罗刹国动兵就动兵的?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那种。甚至连人家的大将高官,都一气儿宰了好几个,整个军团几乎给算计了个底儿掉。

这尼玛,放在大明朝任何一个大臣身上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与这种大国间的举动,别说如这样严重的军事行动了,便是随便的话语,都是要几次三番的报回朝廷,再三研究后才能谨慎的付诸实施。

可这位主儿,愣是就那么直接干了。

再之后,刚祸祸完了罗刹国,一掉头又把蒙古人给玩残了。又是大将又是王子的,期间死伤之数,简直不亚于一场大型战役下来的结果。

这还不算,最后竟还自作主张的推动着,签订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协约,直到如今也让人难以判断,这份协约究竟对大明是利是弊,以至于朝中为此一直争执不下。

唔,还有一件事儿,他把人家祸祸完了,走的时候还把人家闺女给拐带跑了……

哦,别听明面上那些什么来中原游历,又什么大明皇帝陛下这边有联姻的想法云云。那些是自愿的吗?或许弘治帝这边勉强算是,可达延呢?怕是被逼的没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为了面子借坡下驴的吧。

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件事儿是胆儿小的人能干出来的?所以,张悦等小伙伴们最终也就释然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会儿苏老大又把这话儿拿了出来说。眼下这可都是自家兄弟,没有需要忽悠的外人在啊。苏老大这会儿重提这个话是几个意思?莫不是,他是来真的?那么……

杀熟!

张悦几人脸色难看起来,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在脑子里浮出了这个词儿。

第730章:商人的智慧

“接下来有几个事儿…….欸,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儿?”正琢磨着后续细节的苏默,一抬头正瞅见几个人的神情,顿时脸就黑了。

以他的智慧,如何会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你大爷的,老子的人品就这么差?好吧,就不说人品的问题,单就咱堂堂大好穿越青年,想发财还需要靠杀熟吗?

羞辱,这完全是*裸的对穿越者的羞辱啊。

“不是,那什么……老大啊,你看这个,你也知道的,咱们兄弟吧,看似外表挺风光的,但是手里真没什么钱。所以那个……咳咳…….”张悦连连咳着,有些尴尬的说道。

旁边徐光祚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一瞬不瞬,好似那酒杯中忽然长出了花儿也似;

门口处徐鹏举则貌似爱心大发,低声喃喃的也不知在嘟囔什么,手还不停的撸着狼王背上的毛……

狼王呲牙咧嘴的怒视,喉咙中低低的发出呜呜之声。老子是狼,狼啊!不是猫,也不是狗!你这么个摸法是几个意思……我擦咧,还摸…….咬你哦……

苏默鼻子都快气歪了,斜着眼看这几个货。“所以,你们觉得不能入股哥哥这个买卖对不?”

张悦使劲咳嗽,干笑着道:“咳咳,误会,哥哥你误会了。这终归是哥哥的买卖,做兄弟们的怎会不捧场呢?那还叫啥兄弟啊对不。只是这钱吧,真心是有些不凑手哇。所以吧,这个……嘎嘎,咳咳,小弟觉得吧,那什么股份不股份的就不用提了。兄弟们之间那是真情,提前岂不俗气了?当然,哥哥要搞买卖,兄弟们也是要支持的。每人竭尽所能,把自个儿的浮财都归拢归拢,一发拿给哥哥去用就是了。”

张悦巴拉巴拉的说着,越说越顺溜儿。到的最后,那叫一个义气干云啊。脸上全是一副快来夸赞我吧,看我多义气的表情。

苏默反倒不气了,斜着眼睇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点头道:“哦,这样啊。白给我用?不要份子?”

张悦重重点头,“不要!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苏默不说话,眼神逐一在其他人脸上扫过,呵呵笑道:“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

徐光祚继续盯着就被发呆,徐鹏举探头探脑的,待要说话,却忽的眼珠儿一转,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继续撸猫…..啊,不是,撸狼。狼王眼神儿开始发红,脖子上的毛都炸起一圈儿来……

石悦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挠挠头,迟疑着不知是不是自己也该表个态。

旁边楚玉山却暗暗扯扯他,对他使个眼色。这夯货,天生脑子里缺根弦。这根本是主子们之间的把戏,你跟着起啥哄啊。表忠心,挨得上吗你!

不动声色的拉着石悦往后靠了靠,眼神儿却瞄向孙四海。若说等级次一些,但又够的上此时表态资格的,那这位四海楼的大掌柜的,就是当仁不让的一位。

而且自家公子的买卖,一直也都是由他暗中打理的,在武清那会儿是,现在仍是。四海楼与公子既是上下级,也是合作伙伴,就是不知他是个什么态度。

其实以楚玉山来想,这些人简直就是多余。自家公子何曾干过不靠谱的事儿来着?尤其是在商业运作中,当初在武清时白手起家,短短两个月,便生生从无到有。不但救济了无数的灾民,更是趁势而起,衍生出了好几个项目。而今,这些项目哪一个不是日进斗金?

他坚定的相信,若是这次谁真的放弃了这个机会,日后定会后悔万分的!

他如是想着,孙四海却也是如是想的。甚至,他比楚玉山想的更多、更远。

一万两银子多吗?是,确实很多。但是放在他的身家来说,也真不算什么大事儿。大明商人地位低下,唯余剩下的就是钱多了。

可光有钱没有,有钱没权,便等若待宰的猪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权贵阶层拖出去刮一圈儿油。遇上心黑的那种,甚至连皮带骨的渣都不会剩下半点。反倒是那些个没多少钱的小商人,还可能不被放在眼里,得能逃过此劫。

只是小商人也有小商人的苦恼,他们要面对的,是遍布各个角落的地痞无赖,还有各个衙门口的差役胥吏。其中之苦,难以言说,各人自知。

在这大明朝,不,也不能说单是大明朝。从历朝历代来看吧,哪怕就是昔日最盛行商贾之事的前朝大宋,商人要想做大做强,不论为权贵的朝食,那就必须身后有另一个权贵的支持。官商勾结,永远是这个世界永恒的主流。

正如武清的张家,倘若不是身后站着当今皇后娘娘,没有那两个二百五的国舅震着,怕不早被人连皮带骨吞到肚子里了,哪里还能成就现在偌大的威势?

再比如广进钱庄的何家,不是说背后就是李大学士的跟脚吗?但便如他那种跟脚,现在不也在紧跟着眼前这个少年的步伐?甚至连闺女都赔上了。

以何晋绅那老狐狸的尿性,要说这里面没有天大的利益,那老狐狸岂肯如此?这多年来,武清几大家或争或合,谁不了解谁的底儿?张家或许特殊些,暂且不论。可那何晋绅,绝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啊!

眼下何家已经先行一步了,甚至连张家那个老爷子都曾放下身段,主动跟苏默示好。自己运气好,早早便跟这个少年搭上了关系,这个节骨眼上,又岂能落后于人?若真是也学那些个人一般,之前所有的付出,便等于全数打了水漂了,这岂是他孙四海这种明智的人所肯干的事儿?

此时此刻,不但不能退,还要更积极的紧跟才对。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还要竭尽全力的推动才是。唯有如此,才能让双方的利益更大化,双方的盟约更紧密。

一万两,嘿,别说一万两,便是十万两,他孙四海这次也绝不退缩,砸锅卖铁也得顶上!

这些个念头说来话长,但在孙四海念头中不过只是刹那间的一转而已。他所寻求的,也绝不是仅仅在商业上的这点利益。他,还有更大的野望!

先前都是几个贵公子间的谈话,他毕竟只是个商贾,哪怕苏默再如何抬举他,也不好在那时候插话。但是眼下,这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于是,他开口了。

“公子,还有诸位世子爷。”他迎着苏默的眼神慢慢站了起来,先是抱拳团团一揖,这才深吸一口气,慨然道:“小人只是个商人,按说没资格在这个场合多说什么。不过得苏公子不弃,允许小人追附骥尾,此恩此情,不敢或忘。而公子此番之提议,也能给小人一个机会,那小人便在此斗胆狂妄一回,说说自己的一点想法。若有失礼得罪之处,还望几位世子宽宥莫怪。”说罢,又是团团一揖到底。

张悦几人微怔,互相对个眼神,这才笑呵呵的摆手道:“孙掌柜的有话,但叫直说无妨。且不说你与我家哥哥的交情,便只是事涉自身利益,怎么说也是应当应分的,无须顾忌我等。再说了,咱们几个也不是那么心胸狭窄之辈吧,连人说个话都要记恨。孙掌柜的,你真想多了。”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是在最后一句,却也表达出了淡淡的不悦。倒不是对孙四海或许可能跟自己的主张不同不悦,而是觉得这家伙看轻了自己等人,这才是他最不高兴的地方。

孙四海脸上惭惭的,自然也听明白了话中的含义。不过他倒是没真的有什么惶恐,反倒是暗暗大松了口气儿。只要不是因为主要矛盾,这些个小小纠结,应该是不至影响到自己和苏默之间的关系的。

“昔日在武清时,苏公子曾首倡一法,便是如今天下皆知的蜂窝煤了。在其时时,也曾有人对此颇多微词……”

即应付过去了张悦,孙四海便放心大胆说了起来。从当初的蜂窝煤,说到后来的水泥;从一力主张收拢灾民,到后来的凤水开发;再从当日张文墨一个小小的,惨淡经营的书坊,到现在已经涉及北六省的文报……

一桩桩、一件件,洋洋洒洒,直直说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将稍停。话里言外,并没涉及哪怕一个字关于苏默这次所提的大买卖,但却通过言述的每一件事的成功,强而有力的表达了自己对苏默的支持。

张悦等人默默的听着,脸上若有所思。孙四海说的这些个事儿,有些是他们知道的,甚至还曾经赶上个尾巴,亲眼看到一些;而有些,则是只听说过个大概,却并不知其中详细内情的。

而今听了孙四海这么详细的解说一番,这才知晓,自己眼前这位哥哥,竟然在商业运作上,竟是如此的惊才绝艳,甚至比之传遍大江南北的文名还要更胜一筹。

若是如此,那此番他如此重而视之的大买卖,岂不是真的会如其所言,能以小博大,收获百倍千倍之利?若真如此,那自己草率下的决断,可就成了个笑话了。

到时候不单单是自家长辈会对自己大失所望,便单单此事传扬出去,几人的脸面也是再也留不住了。

这么想着,张悦三人不由的都是暗暗出了一身的冷汗,抬头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禁重新有了决断。究竟要不要参与且不论,这事儿绝对应当回报各家长辈,仔细斟酌后,由家中长辈来决定才是稳妥。

而且,这也避免了因此伤到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有就是,此事成与不成,自己等人都一定要竭尽全力的相助苏默,这不单单是利益的问题,更是兄弟之间的情分。这份维系之情,才是最最重要的。

孙四海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固然是在侧面证明苏默的商业天赋,但更是暗含提醒之意。提醒他们不要专注于表面利益,而是更要明白什么才叫一个圈子的意义。

这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商人,竟然有着如此细腻缜密的心思,果然不愧为苏默所赏识啊。这份情,他们得领!

想到这儿,张悦几人对望一眼,忽然同时起身,端端正正的冲孙四海深深一礼。

第731章:筹谋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京城三月底的天气,白天时略有回暖,但在凌晨时分却仍是带着凛冬的寒气。

苏默伸手撩起车帘望向外面之际,一阵冷风顺着帘子缝儿吹了进来,靠在车厢另一边的小七不由的被风吹的打了个寒颤,使劲的缩了缩脖子,连将要打出的一个哈欠都被吹了回去。

“披上这个。”苏默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后,随手从旁边拎起件棉袍扔了过去。

今个儿是皇帝召见他入见的日子,苏默也只能忍痛从温暖的被窝里,不情不愿的早早爬起来出门。

没办法,这就是古代公务员上班的现状。一般四更天,甚至三更天就要起身出门,然后早早赶到宫门外等候。朝臣们可以等皇帝,但却不能让皇帝陛下等臣子们吧。

当然,苏默还算不得上是朝臣,但既然被宣召了,那就要跟朝臣一样,也得苦逼的走这种流程。这让苏默狠狠的吐槽了一番,并再次决定,绝对绝对不会入朝当什么狗屁的官儿。不说别个,单就这个隔三差五的半夜起床,就让他深恶痛绝,无论如何也接受不能啊。

他如此,比他更小的小七自然就更难过了。他对外终究还是以文人的形象出现,身边自然应该有个小书童之类的。胖爷只能是护卫,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到了小七头上。

故而,一大早,小七也不得不迷迷糊糊的起身跟着一起出了门。不过好在他自小多历苦难,最艰难时甚至沦为乞丐,那时候别说早起了,连饭都吃不上,比之现在已经是不知好了多少。

所以,除了现在仍有些困倦外,倒也未感到什么不适。即便是这点不适,也是在跟了苏默后的这段日子里舒服惯了,只要稍稍适应下便很快恢复过来。

只不过昔日的苦难经历,总是让这个孩子对外界有着种潜意识的畏惧和警惕。整日介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般,对什么都隐隐抱着几分自卑和谨慎。

尤其是面对苏默,他的心里更是复杂一些。既有对苏默收留他的感激,又有被苏默曾揭露的畏惧。但除此之外,还有的,却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似是极怕在苏默面前的表现不好,唯恐由此恶了苏默。

他心里有种隐约的奇怪执念,似乎宁可死也不愿看到苏默对自己失望的眼神。在他心底,公子便如同光芒万丈、高高在上的神祇,而自己则如趴在烂泥塘里低贱的蝼蚁。

可就是这么一个自己仰望不及的存在,竟然还能顾及到自己是不是冷了,很是淡然的将自己的棉衣让给他穿,这个不经意的举动,令小七惊怔莫名,却又心绪涌动。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不单单是单纯的所谓感动。苏默的这个举动,给了他一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似是忽然看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爹娘。

那时候,他还有着温暖的家。娘亲总会在天气变化之前,便早早给他准备好更适合的衣物,并千叮咛万嘱咐的,总怕他热了冷了的;而父亲,虽然从来不说什么,但却总会在冷的时候,脱下自己的外衣,一言不发的为他披上。

父亲是严父,不会如娘亲那般絮絮温言,但那不经意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他却能感受到满满的父爱。

而刚才那一刻,他恍惚间似从公子的眼中,又再见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目光。

他呆呆的捧着棉衣,一时间竟脑中空白,既没穿上也不说话,好似傻了一般。

“傻愣着作甚,赶紧穿上啊,要是困了就再迷瞪会儿。皇帝要见的是你家爷我,回头我上殿时,谁还来管你个小书童在做什么?睡吧睡吧,你这年纪正嗜睡的紧,就别硬撑着了。”

耳边传来公子有些絮叨的念叨声,小七怔怔的哦了一声,脑子里仍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的将棉衣从前面盖住。然后,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下一刻,似乎鼻息间便都是满满的暖意融融,竟不知身在何处。

苏默并没注意到小书童的异状,他自个儿现在还有些犯迷糊呢。这该死的古代上班制度,简直令他深恶痛绝到了极点。此时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满满的怨念,哪有功夫去留意旁的。

至于给小七棉衣,作为一个后世人,又是身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这种行为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他甚至脑子里连点别的念想都没有。

昨个儿跟张悦几个一番详谈,最后在孙四海那一番言词后,几个兄弟都醒悟过来,总算是把他要杀熟的恶名除开了。随后接下来便是各项准备工作的细节研究,还有各自分配任务。

也是在昨晚,他终于将早已谋划的方略,首次跟几个兄弟大体的讲述了一些。然而,随着他的讲述,那几个混蛋倒是对他彻底没了杀熟的误会,但却变成了看神经病似的眼光看他,这让苏默差点抓了狂。

羊吃人这个概念,最早是出现在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大明朝虽然此时已经有了工业革命的雏形,但却还远远达不到彻底蜕变的程度。由此,自然也就很难让他们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饶是苏默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最终也只是让几个家伙懵里懵懂,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根本没明白。这让苏默感觉有些失败,同时又恨恨的鄙视了这帮家伙一通。

贫穷不要紧,就怕没文化啊。这些个富二代、官二代的公子哥儿,完全被千余年来的儒家思想所固化,几乎从未接触过商事,也没有任何从政的经验,这让他们对苏默的表述实在难以吃透理解。能最终懵里懵懂,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所以,到的最后,苏默终是无奈的放弃了这种扫盲的兴头。看神经病就看神经病吧,等到回头数钱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谁才是神经病了。

至于现在嘛,只需要他们能完全彻底的,按照自己的要求动起来就成。一个大战略的进行,只要最上层有限的几个人掌握明白就好了,下面人更重要的却是执行力。

一丝不苟、精准到位的执行,还有百分百的忠诚信任,这才是最大胜利的保证。

眼下苏默完全可以自己掌控核心,那就不需要非得让张悦他们明白。即便是在今日见了皇帝后,苏默也不准备将此事的掌控权交出去。

从张悦几个的状态来看,那些个朝中的大佬们,真还不一定就能比他们更强些。即便有个别的人能看明白这个计划的内涵,但是一旦运作起来,就凭下面那些人的德性,很难说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国人根深蒂固的劣根性,和那强大的创造力,即便在后世那种年代,都能让人五体投地,更不用说在这个愚昧的时代了。一本好经最终念成歪经,一项大好的利国利民之策,最终演变成祸国殃民的毒策的事儿不知凡几。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苏默听过、见过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他必须自己亲自监督施行,决不能放任别人去做。至于说皇帝会不会答应,这个问题在他已经验证了皇帝对自己有所求,并且也只有他才是这个计划的设计者的背景下,他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昨天的商讨后,徐鹏举便被他打发回了江南。他需要大量的织工能匠,在这个时代,唯有江南那边才有。

羊吃人的计划,必须要先研制出最新型的纺织机。虽说改动并不是很大,但却需要既丰富的织工经验才行。后世一提起纺织品,大抵都知道所谓的江南织造。

这个名称虽然是多数都从后面辫子朝而来的,但实则具体却是自大明朝时就已经有了。后世每每将明清连在一起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辫子朝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延续自明朝而来的。那帮白山黑水里杀出来的野蛮人,开始时连自己都只能裹着兽皮而已,又哪里能了解中原汉人璀璨的文明?

话说远了,徐鹏举此次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处划拉人。各种相关的能工巧匠,不单单是纺织业的,还有其他各行各业的人才都要。而这其中,更有苏默仔细叮嘱的船匠。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后,苏默隐隐有了个念头。都说穿越者回到古代如何如何牛叉,各种装逼打脸,各种金手指绝杀的,然后最终大杀四方,扫平天下,最终走上人生巅峰,左手大权在握,右手钱财美人的,简直是无往不利。

但是此刻的苏默对此,却很有吐有这种想法的人一脸。想要凭着一个人之力,扭转一个时代的观念,改变整整一个时代的社会,这得是多脑残的想法?或许那些小说中说的都是神人,各种光环的无脑作弊下,才能达成那种效果。

但是他只是个凡人,即便是穿越者,即便他也有金手指,甚至还真的有了近乎于神的变异能力,但他却深深的感悟到,他最多只能影响到极小的一个范围,根本无力改变整体。甚至,便连自保和保证身边的人,都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有可能做到。

既如此,那么早做筹谋,便是刻不容缓之事了。至于说具体什么筹谋,那便是离开。他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只要能不被束缚,任他彻底发挥出来,在这个时空还是大有可为的。

而在大明,在他最熟悉的这片古老的大陆上,成百上千年的根深蒂固,根本不会给他这个异类发展的机会。那么,就去寻找吧,寻找一个既能依托这片土地,却又独立于这片土地的空间。

这个时代虽然别的方面无法突破,但却唯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广袤的空白!只要能找到这样合适的空白之地,他便可肆意挥洒,真正给自己打造出一片独属于他的天地。唯有那样,才能真的自由自在,做一个惬意的闲人。

而海外,便是当之无二的首选。那里不但是空白,还有着无数的财富和际遇,等待他去发掘、去拾取……..

第732章:宫门外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待到了宫城外已是天色微曦。苏默微微掀开帘子看去,但见各色马车、小轿的停满了前门广场外。朝臣们则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放眼看去一片衣冠禽兽。

各家的仆役下人也在无声快捷的忙碌着,苏默看到许多人都手中提着食匣,显然这么早上朝,来不及吃饭的大有人在。每次朝会一般都要整个上午的时间。再加上从家里来的路和在宫门外等候,离得近些的还好说,路稍远点的,那便是几乎整整一天的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若是不抓紧空挡填吧点吃食儿,怕是身体稍弱点的都要坚持不下来了。

当然,这些肯蹲在这里进食的大都是些低级官员,真正的大员们都在一侧的班房里呆着。古代的阶级等级,在这小小一隅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苏默的车驾缓缓而来,不少人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知这是哪位官员家的。

这个时候,天尚未全亮,各家车驾上都挑着灯笼。灯笼上便贴着各家的姓氏,让人一目了然。即便是临时来朝见的外地官员,也是如此。

但唯有苏默这驾马车,却是挑着一盏光板儿。除了一圈晕黄的灯光外,干干净净的啥也没有。

车前首,车夫利索的将车在一个角落停了,胖爷纵身跳下来,目光先是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儿,这才回身对车里低声道:“少爷,到了。不过宫门还没开,看样子总还要一会儿,少爷不如就在车里迷瞪会儿。”

苏默探头看了看,迟疑了下又摇摇头道:“算了,来都来了,别搞那些个特殊,咱们可是有素质的人,要低调。”说着,起身往车下下来。

胖爷就撇撇嘴,就您这还低调?真要低调您干嘛非的整个没字儿的灯笼,还号称什么百花开时你不开的?临出门时叫嚣着要有个性的那是谁?

好吧,灯笼上特意不带字正是苏默亲口要求的。所谓“百花开时你不开”还有什么个性之类的,不过是他随口调戏的话,倒不是他真的要特立独行。实在是他此刻客居在英国公府上,这车也是英国公家的,那他挑字号要挑谁的?

如果挑英国公的,那才叫真的嚣张跋扈呢。可要是挑他自个儿的,谁认识他这苏是哪个蛋啊。倒不如就这么素着,看着也清亮。只是没想到事与愿违,正是这么个素着,反倒成了鹤立鸡群,格外的引人注目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宫啊,一般二般的普通人那是能随便往这儿晃荡的吗?挑着字号的灯笼一来固然是一种彰显,但却也是一种通报。

嗯,通报,给谁通报?当然是守卫宫城的禁军们了。不然的话,谁知道你是哪个阿猫阿狗的,竟不知死活的往这里凑啊。

果然,当苏默跳下车来,正大模大样的伸个懒腰的功夫,一阵盔甲铿锵着,几个禁军侍卫已然走了过来。

车中,小七明显紧张起来,或者说,打从一接近皇城这里,他就显得很是紧张。要知道,他家名义上的主子邱濬,可就是曾经的绝对重臣,累功至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如今虽说其人已然故去,但邱家门生故吏无数,朝中势力仍是不可小觑。

这里面,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了解他们家的事儿,从而出手对付他?如今他已然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茕茕一人,便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怕的了。可要是因此连累了公子,那却是他绝对绝对不能接受的。

苏默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笑着点点头。被他温润的目光注视着,小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可是眼下忽然有禁军寻了过来,这样小七一颗心猛的又再提了起来。

车外苏默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不动声色的将车帘放了下来,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车内,小七暗暗松了口气儿,却又忽的目光一动,小心的爬起身来,移到车帘后竖起耳朵听着。他暗暗握紧着拳头,决定一旦发现是自己的原因,那便立刻站出去将一切都承担下来,决不能让公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车外苏默哪里知道车中小七的心思,他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来人,面色淡然从容。经历过几次生死之事后的他,又有着神石的改造之力,如今的他已然很有了几分超然的心态,再不是昔日那个刚刚穿越过来的小童生了。

眼前不过几个禁军侍卫罢了,他曾直面过蒙古大汗,也曾和当世孔圣后人相交,都是从未有过半分落于下风。更何况,他今个儿本就是奉旨上朝,又哪里会紧张几个禁军卫士。

好在,这些个禁军也都明白,这个时候跑来皇宫门前的应该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会出现小说中那样的狗血,搞什么耀武扬威然后被打脸之类的事儿。

他们过来,不过是职责所在,问询一番罢了。毕竟,他们身负守卫之责,至少要知道每天出现在这儿的具体都是什么人。

这队禁军总有七八个人,正好是一伍之数。人人都是内穿赤红战袍,外披明光战甲,腰畔则系着绣春刀。一伍人高矮胖瘦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苏默知道,这些人其实跟后世的仪仗队一样,玩的就是个外表光鲜,真实的战力,却要比之边军差出好几个档次去。

一伍人走到近前,左右一分,当中一人大步向前,来到苏默面前,叉手待要见礼,目光瞄到苏默面容时却忽然猛的一怔,不由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这一声叫,苏默也是不由一怔,不由的凝目仔细打量起来。胖爷不动神色的微微往前迈了半步,暗暗提起一口内息戒备。一个大内禁军,竟然会识得少爷,这绝对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偌大京城中,能识得少爷的,除了几个特别的朋友外,余者怕不都是敌人了。这人,要提防!

“你……你是那个……亲戚?”打量了这一阵儿,苏默也终于认出了来人,不由的迟疑着叫了出来。

亲戚?这可不是苏默在胡乱攀交情。因为这个称谓,本来就是出自眼前这位的口中。只不过当时这位可是骄傲的很,说能不能真的成为亲戚,还要以观后事云云。

没错,这个人就是昔日曾和那位丹公子一起去武清,登门呈上恩盟令牌的那位蒋正。

两人当日在武清匆匆一见,之后便是一系列的事儿爆发,直到今个儿才再次相见。而在苏默一路西逃之中,那块恩盟的令牌也着实出了力,为他减去了许多麻烦,他心中很是感念。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所谓的恩盟,实际就是自己那位便宜媳妇儿的势力。那这个蒋正当日能被派去自己家中,就至少表示他不是敌人。这一点,他不是相信蒋正,而是相信那个灵慧睿智的精灵般的女子。

他现在唯一拿不准的就是,自家那位媳妇儿,对蒋家和兴王那边的关系知不知道,或者又知道多少。而这个蒋正,又在蒋家中占了什么样的地位,又是如何和自己那个媳妇儿扯上关系的。

心中念头转动,面上却是不露丝毫。很快的便堆起诚挚的笑容,先一步抱拳见礼道:“果然是蒋大哥,前时一别,不想竟近一年了。蒋大哥昔日所赠,对小弟大有助益,此当谢过!”说着,一揖到底。

蒋正这会儿也回过神来,慌不迭的侧身躲开,不敢受他的礼。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紫涨,如同便秘一般,摆摆手想要说点什么,却张了几张,仍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最后,才闷闷的憋出一句“苏公子也是来上朝的”?但是这句话出口,便不由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特么不是废话嘛,不上朝难道来这踏青不成?苏默出使归来,还没进城就被皇帝勒令回家待命,直到前日才传谕令今日觐见,此事早已人尽皆知了,偏他又来多余一问。

苏默倒似乎并没察觉什么,听他问起,只是随意的点点头,笑道:“是啊,好歹总算等到陛下召见了。这头回面圣,也不知礼数,是不是给蒋大哥填什么麻烦了?”

蒋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少年,恍惚中,当日武清初见时的一幕似就在昨日。却又谁能想得到,自己当日趾高气昂,以绝对居高临下姿态面对,并试图劝告其逃离的人,今日竟到了这个层次,名正言顺的得到皇帝的召见。而当日那些冷刀暗箭,今日却又在哪里?

这么想着,一时间竟不由的微微出神,连回话都忘记了。还是身边的兄弟看着不对,悄悄扯扯他衣袍提醒,这才猛的回过神来。

“咳咳,没……没什么。哦,不是,是不麻烦……嗯,我只是过来问询一下,职责所在……咳咳…….”他略有些慌乱的说着,颇有些狼狈的意味。心下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又是憋屈又是羞恼,这人丢的。

好歹解释完了来意,再也挂不住脸面了,匆忙抱抱拳转身就走。只是刚走出没有两步,身后苏默热情的声音传进了耳中,让他当即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一头栽倒地上去。

“蒋大哥慢走,回头小弟找你喝酒去。哦,对了,别忘了也叫上嫂夫人哈,就是那位丹公子……”

慢走?回头喝酒?我去,咱俩有那么熟吗?等等,什么嫂夫人?丹……丹公子?!嫂夫人……丹公子!!!

这一刻,众侍卫个个都是一脸的古怪,脸上神色那叫一个精彩哟。

第733章:王守仁

这帮子禁军来的快去的更快,唯一不同的是带队的都统大人蒋正,离去的步伐似乎有些踉跄。

苏默背着手笑眯眯的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细长的眸子中微微闪烁着。这个蒋正,究竟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位蒋讨虏可不简单呢,名门子弟,战功赫赫,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苏默正暗暗琢磨着时,忽然身后有人发出了一声喟叹。

苏默不由的霍然一惊,猛的回过头来。却见是一个二十八九的青袍官员,就在他身后不过三步的距离站着。此刻也踮着脚目送着离去的蒋正一行人。

苏默眼神不由沉了沉,以他此刻的警觉,竟能让人靠近到三步的距离尚未发觉,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此人看服饰不过是个低级官员,而且还是妥妥的文官,想不到竟有这么一身本事。大明朝廷中,真可谓是藏龙卧虎,自己却要小心再小心了,可莫要一不小心,阴沟里翻了船才好。

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先是瞄了一眼旁边满面紧张的胖爷,微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无妨,这才抱拳拱手笑道:“这位大人贵姓,如何称呼?在下苏默有礼了。”

那人笑着点点头,目光在胖爷身上微微一转,似乎对胖爷的紧张并不以为意。也抱拳回礼,用一口浙江腔回道:“有礼有礼,尝闻武清苏才子,字画唱词当世无双,恨不得一见。今日却终是得偿所愿,不亦快乎。呵呵,在下浙江王守仁,见过苏兄。”

王守仁……王守仁?!

耳中听到这人的自我介绍,苏默先是微微一怔,瞬即便猛的一张目,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起来。

若说以苏默那点贫瘠的历史知识来说,对大明朝中期最耳熟能详的人名,大抵眼前这位,绝对是排在前三行列中的。

王守仁,幼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史记乃是著名新学《心学》的创始人,一代名家大能。其创办的心学,影响深远,几乎在其后数百年间,被许多人奉为圭臬。

其学说中尤为提倡的格物致知,俨然便是实践出真如的注脚。讲究知行合一,身体力行,比之儒家的天人合一先进不知多少倍。

而这位王守仁据传说更是一位武学大家,后世金老爷子著名的武侠小说中,也曾有提过他的名讳事迹。说他曾在军营中练气,某日忽纵声长啸,声闻百里,满营皆惊。

从这些个信息中可以知道,王守仁,绝对是一位文武双全的绝才。怪不得能在苏默和胖爷两位大高手的眼皮子下,直到走近苏默三步之内都无所察觉,还要等人家出了声才醒悟过来。

胖爷这一刻简直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若不是苏默及时的示意了过来,怕是顷刻间便要控制不住的扑过去了。

“原来是阳明先生当面,苏默真是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苏默按捺着心中的震惊,再次抱拳见礼,只是眼神中那炽热的目光,让王守仁不自禁的有些怕怕,脚下都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要知道王守仁虽然在后世名声响亮,然则那却是他数十年后大成的事儿。而如今的他,却不过刚刚冒头,就连心学也不过才刚刚有了点苗头,甚至连体系都远未成型。

这时候的王阳明,刚刚在此次的大比中第,得授工部观政士。而所谓观政士,按照后世的标准理解的话,其实就是一个学徒工、实习生之类的。工部观政士,就是在工部实习的预备官员而已。

那么,如此一个新晋的小实习生,却被人用如此仰慕的口吻、如此炽热的眼神对待,如何能不让王守仁胆颤心惊?这尼玛该不是这位苏大才子,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吧。

王守仁这一刻,忽然心下有些发虚后悔了。还是修养不够,有些急躁了啊。应该先多观察观察,了解足够之后再决定是否交纳的。

这般自怨自艾着,他勉力挤出几分笑容,试探着道:“苏公子莫非听过下官的名字?下官不过区区一介新晋,如何敢当公子先生之称,惭愧惭愧。”

苏默一呆,登时反应过来。但是随即眼珠儿一转,再看向王守仁的眼神中,刹那间冒出了比刚才更加炽烈的光芒。这位大宗师现在还是个雏儿啊,根本未长成呢。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眼下的王大宗师还是一只野生的,绝对的奇货可居啊!

难得的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拐回去,必须要拐回去啊!他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那猥琐的目光神情,让王守仁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这叫个别扭啊。

旁边胖爷看的想捂脸了,自家这位少爷实在是太丢脸了啊。这眼神、这笑脸,怎么看怎么像瞄上了漂亮小女孩的怪蜀黍啊,怎消得猥琐二字说的。

“咳咳,咳咳咳……”胖爷使劲的咳嗽着,声嘶力竭的,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苏默终于反应过来,抬手不动声色的抹了下嘴角……嗯嗯,还好,没流口水……

王守仁脸色变幻不定,心中的悔意愈发浓烈了三分。这一主一仆两个,看上去都好似神经病啊。而且还是那种病的不轻的那一类,尤其这个胖胖的仆人,看上去身体很好啊,怎么竟咳的如此厉害,莫不是身有隐疾不成?不行,这两人怪怪的,怪不得没人靠近他们,自己这次可是冒失了。

“哎呀,阳明兄天生聪颖,少而慧,才名早已传遍天下,小弟如何不知?今日相见,实在是不胜…….欸欸,你躲什么啊…….”

瞅着某人“不怀好意”的靠近过来,王守仁脸儿都绿了,忙不迭的往后躲去,却冷不防苏老师完全不讲套路啊,口中说着,伸手一把就拉住了他,顺势还搂住了他的肩膀。

“欸…….”王守仁汗都下来了,谁曾想就是上个早朝就这么惊魂啊?尼玛,自己这是碰上变态了吗?果然是吧。

“苏……苏公子,请自重!在下……在下实在不好这调调儿……”王守仁声儿都变了,一边拼命的挣开。

嗯?不好这调调儿?这调调儿是哪个调调儿?苏默一时没明白,愣愣的由着王守仁挣开,这才猛的省悟过来,登时脸就黑了。

“我去!”他恨恨的呸了一声,探手又是一把扯住,怒道:“老王,咱们熟归熟,可也不待这么埋汰人的啊。小太爷我也不好那调调儿,小太爷是直男,直男懂不?!咱爱的是美人儿,对爷们无爱!…….欸我去的,别再挣了啊…….你还来劲了…….”

好吧,王守仁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自己这是犯了什么昏了,好死不死的非对这货好奇上了。别人都没搭理他,偏自个儿巴巴的跑过来主动来搭讪。这下好了,被沾上了就甩不脱,难不成就要清白不保了吗?

话说这厮怎么…….好大的力气啊,以自己往日里练气的功夫,便寻常七八条壮汉都不是对手,怎的就偏偏挣不脱此人的抓拿呢?嗯,等等,他说啥?不好男风?唉哟我滴娘欸……

总算是听到了苏默的那句自辩了,王守仁只觉得顿时满身的力气都泄了,一颗心总算是回落了一半…….嗯,就是一半,将信将疑,这厮刚刚那眼神太邪了,实在是不敢实落哇。

“你真的…….”挣不脱索性不挣了,王守仁满头大汗的小心问着。

“我煮的!”苏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使劲按了按他肩膀,这才松开手。

“别再跑了啊,咱们好好说说话。好容易碰上这么一野生的,最不济的也得唠十块钱儿的吧…….”苏默又再威胁了下,嘴中犹自低声嘟囔着。

眼见终于脱开了魔掌,王守仁总算是心魂稍定。既然明白了这人不是什么变态(嗯,也绝对不是正常人),他倒也不再急着逃开了。只是警惕的又看看苏默,脚下微不可查的稍稍往旁让开几分,低着头沉默不语起来。

那意思显然就是:成,说话唠嗑都可以,但你离着咱远点…….

苏默这满头的黑线啊,咬牙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问道:“喂,我说老王啊,刚才那个蒋正你认识?听你那意思,似乎很摸底儿啊。来,说叨说叨,我总觉得这货不地道。”

刚才一通闹腾,装出来的文人气儿全露底了,苏默干脆也不白费那功夫了,张口就是大白话。言语粗鄙不说,还满是让王守仁感到怪异别扭的味儿。

什么老王,什么摸底儿,说人家蒋正不地道,你大爷的,还有比你更不地道的吗?这上来就动手动脚的,简直是有辱斯文,哪有半分儒家门生的样儿?怕是市井屠夫也没这样的吧,王守仁暗暗腹诽着。

只不过腹诽归腹诽,未来的王大宗师实在是不想再跟这货有什么纠缠了。这通折腾,早有人开始关注这边了,俩大男人撕撕扯扯的,实在太有碍观瞻了,偏偏还不好解释。若不打发他个满意,再来闹腾一回,王守仁真怕由此传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那可就真要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是以,略略一寻思,这才叹口气苦笑道:“哪有什么摸底儿,不过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事儿罢了。那位蒋都统本是京中蒋氏族人,其祖蒋兴,乃是京都十二卫佥事。蒋正是蒋兴长子庶出,曾在大同边军中履职,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只是其人太过傲气,偏又不是嫡出,虽身后有着显赫的家门,但最终还是被算计了回来。不过也好在他终归是姓蒋,这才得了个禁军都统的缺儿。按照其当时在边军中的资历,可是曾被封为讨虏将军的。是以,这才有蒋讨虏之称。嗯,便就是这些了。”

苏默听的若有所思,想了想忽道:“那你刚才说他什么不简单是个什么意思?”

王守仁愣了下,苦笑道:“在下方才看苏公子与他似是有些不对,怕苏公子不知其人来历,冒冒然得罪了他得不偿失,这才以不简单之说提醒公子啊。”

苏默恍然,老王是个好同志啊。眼神儿上下打量打量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冷不丁却见那边人群一静,紧接着似是受到了某种驱动,同时轰的一声骚动起来,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第734章:终见

骚动的源头,是始自一架马车。

要说这里上早朝的各家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那车驾不能说全都是豪华型的吧,但至少跟着伺候的仆人家奴是绝对不少的。多者总有二三十号,少的也有七八个的样子。

至于说为什么会这么多,大人们都是身娇体贵的人物,若是没有护卫随行,那万一被什么歹人冲撞了咋办?再有就是,这一路颠簸奔劳的,总要有人伺候着点心热水啥的吧。再不济,万一有个什么急事儿,也总要有个跑腿的不是。

所以,就这么着,那随从人数可不就上来了?当然,这种排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或者说敢有的。什么官阶大体配多少随从,也是有些定数的,这是一种潜规则,没人去明确过,但却让所有人都默默的谨守着。

但是此刻刚刚过来的这架车驾,却完全没有那份气象,甚至连苏默这土鳖都不如。苏默至少还有胖爷和小七跟着,一个保镖加一个书童,再就是负责车驾的驭者。

总共三个下人,这算是一种最基本的标配了。倒不是说苏默忽然变得温良谦恭让了,地球人都知道,这厮其实最是闷骚,喜欢低调的奢华。

胖爷这个护卫,便是放眼整个大明朝,那也绝对算的有数的高手了。而且还是出身道门,堂堂天机真人的师侄啊,这样的身份给他苏默当护卫仆从,谁敢说不臭屁?

小七,曾经的一代大儒邱濬的门客之子。别把此门客当做彼门客,外人或许不知道,小七那位爹老子那是一般门客幕僚能比的?那可是深受邱濬看重的,甚至可以说倚为左右手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在两人都死了之后,邱家也不放弃追杀小七了。

一个门客而已,能被主家如此对待,已然充分说明了问题。而就是这么个重要人物的儿子,却在苏默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书童,说出去的话,谁又能说苏老师没面儿?

至于那位驭者,更是英国公府家的老人儿。看上去憨厚木讷的,但只要是稍稍了解点英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这批老人全都是跟随英国公爷上过战场的百战老兵,曾经的英国公亲卫。

这些人中,随便拿出一个来,放到现在的军中,至少也得是个都统之类的。有些再狠点的,便是任一方总兵官都没问题。

而放在苏默这儿,赶车的。牛逼不?人是如此,车就更不用说了,对于这位故人之子,英国公从来没半点吝啬。再加上张悦这哥们儿,又岂肯亏了自家哥哥?那车里的豪华,折算成银子下来,多了不敢说,至少能养活三口之家十年有余了。

所以说,苏默这看似简单的配置,内里却绝不比任何一家差到哪里去。

但是此刻缓缓驶来的这架马车,却是真真的简陋至极。整架马车灰扑扑的不见半分奢华不说,便跟着的随从也只有一个赶车的老仆,除此之外,再不见半个仆役下人。

可就是这么一架简朴的车驾,在所有人眼中却似乎比任何华丽的马车都重要百倍。

车子终于彻底停稳下来,车辕上的老仆慢吞吞的爬了下来,将车厢前挂着的一盏灯笼取下,往后照着亮打起车帘。灯笼微微摇晃着,昏黄的灯光透出薄纸,显示出一个黑笔描绘的“李”字。

车中下来的是一个老人,身形颇为消瘦,半黑半白的胡须三缕垂胸,却令那张橘皮般的脸庞有种清矍飘逸之气。

老人身着一身大红官袍,这个细节让看在眼里的苏默不由微微一怔。

大明朝服,按照等级划分,分为紫红青绿四个等级。至于金黄二色,那却是属于皇家专用色,并不在大臣服色规制行列。

而能引发如此骚动的人,在苏默认识里,当然是应该有资格穿戴最顶级冠服的大佬了。可这人却出乎意料的只是穿着第二等级的朱袍,倒是让苏默一时有些诧异起来。

便在这老人下车站定后,那些个朝臣们一个个都脸现尊敬激动之色,纷纷上前大力参见,乱哄哄的好一通热闹。

而那个老人则是淡淡的笑着,不时的微微颔首回礼,看似谦逊之中,却又带着一种自矜傲然。只是这种傲然仿似早已植入骨髓灵魂之中,又如似天生自带的属性,并不令人感到疏离和傲慢,反倒让面对之人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眯,目光在那盏描着“李”字的灯笼上一转,心中对此人的来历已暗暗有了猜测。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的觊觎,仿若牵引般的,老人忽的转过头望了过来,正正迎上了苏默的目光。

霎时间,那双原本温和昏暗的眸子,似是猛的闪起一抹精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但不过随即一闪而过,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便随着老者的将头转了回去,再次归于平和。

“唉,李阁老一生精忠,用心国事,竟不知这次究竟是为了哪般,被陛下如此惩戒,真真可叹…….”

身后,王守仁感叹的语调响起,言下颇有唏嘘之意,显然对此老所受的境遇大为不平。

苏默就斜着眼瞟过来,鼻子中哼了一声:“咋的,你这是对陛下的决断不满了?是不是觉得陛下处事不公、昏聩不明啊?”

麻辣个鸡丝的!那老小子铁定是李东阳那老货没错了。几次事情背后,都或多或少的有这个老货的身影隐现,苏默早已把其列为敌人的行列中了。

敌人倒霉就是自己最大的喜闻乐见,偏偏王守仁这货居然在他面前为李东阳抱不平,这叫苏默如何不恼?王八犊子的,一点眼力介儿都没有,在你未来老大我的面前,公然为敌人张目,这分明是不想好了啊。

好吧,在苏老师的心目中,俨然将这位未来大宗师划归己方小弟的行列中了。至于人家王守仁愿不愿意,又或是怎么想的,嘁,那重要吗?

胆敢牙口崩半个不字,苏老师分分钟教他做人。各种无耻卑鄙的手段齐下,不信拐带不走他。

可怜王守仁哪里知道自己早被人惦记上了,听的苏默猛不丁爆出的这番话,顿时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去。

这尼玛会不会聊天啊,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啊?咱刚才说什么了,不就是感叹了几句而已嘛,至于的这一张嘴就给扣这么大的帽子下来吗?

尼玛,对陛下不满?!觉得陛下昏聩不明?!我擦擦的,这是要下死手的节奏啊!按照大明律的说法,这妥妥的是谤君的大罪啊。这要再牵连点,尼玛,诛九族或许还不至于,但是三族之内绝对是跑不了的。

闹着玩下死手啊,咱们有那么大的仇吗?王守仁脸色青白不定,浑身哆嗦着瞪着苏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至于哆嗦,到不单单是吓的,更是气的。

太尼玛欺负人了,打从见面这家伙就欺负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凭什么啊。先前还只是照着他一人儿下手,现在可好,连他家人族里都开始祸祸了,王守仁有种想扑上去跟丫拼了的冲动。

“咦,老王,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啊,咋跟得了疯狗病似的,瞧这俩眼珠子红的。唉哟,得亏口角还没吐沫儿,不然铁定可以确诊了…….”苏默这货进入了毒舌模式,说出来的那话,这叫一个噎人啊。

王守仁眼中渐渐放出奇光,只觉得一股子血气直冲脑仁。疯狗病?!尼玛,叔可忍婶不能忍啊,这是你逼我的…….

“我跟你…….”王大宗师胸膛急剧的起伏着,急剧的喘息了几下,猛地怒吼一声便要扑上去拼命。

“唉,你看你,这小肚鸡肠的,开个玩笑就激动成这样了,真逊!”一句吼还不等吼完,冷不丁肩膀又被人搂住,苏默笑嘻嘻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嗯,为什么要说又?没错,王大宗师再次被猥亵了。这个苏讷言尼玛到底什么毛病啊,怎么来不来的就动手动脚的?两个大男人家,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太有碍观瞻了,太有伤风化了,太尼玛…….丢人了啊!放手啊魂淡!

王大宗师也顾不上拼命了,努力的挣扎着想要脱离魔掌,扭动的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

然并卵,苏魔王那可是身俱异力的变态……..呃,不是,是变异。饶是王守仁练气有成,在这种超常的异力之下,也只能黯然低首了。

“别闹!”苏魔王在他耳边轻喝一声,“你非得招来所有人的目光是不?不嫌丢人啊。老实点,咱好好说说话。”

王守仁想哭,特么的你还知道丢人啊。那你倒是放手啊,这么搂搂抱抱的,特么你当人家都是瞎子吗?

王大宗师两眼泪汪汪的,咬牙瞪着那只搂住自己肩膀的手,那眼神幽怨的…….好吧,幽怨这个词儿是苏默自我感觉的。实则人家王大宗师那眼神,绝对应该叫“悲愤”!

“好吧好吧,我放手可以,但是你别再闹腾了啊,答应不?”感觉到了王大宗师的眼神含义,苏老师心里也有些不自在,试探着稍稍松开手,一边发出低声的威胁。

王守仁脸色铁青,仰天无语。特么的到底是谁在闹腾?你亵渎了我,还连一百块都不给…….咳咳,错了,是你丫欺负了我,还把罪名按我头上,是儿最无耻者,无过于此!

王大宗师心中悲愤,却无奈何的只能认命低头。这尼玛打也打不过,走又走不脱,骂…….好吧,貌似骂更是骂不过。不对,压根是这魔头根本不给骂的机会啊,丫一张嘴就能把人噎死,话都说不整儿还骂个屁啊。

王大宗师这憋屈啊,宝宝好心塞。

“刚才那老家伙是李东阳对吧,是那个老王八蛋吧。”王大宗师无奈的屈服了,耳边又再响起苏魔王的问话。

王守仁只听的气往上冲,忍不住的就想怒叱。堂堂内阁大臣、当朝次辅,天下无人不敬的清流名士领袖李大学士,竟然被这厮当面辱骂,这简直是丧心病狂、大逆不道啊!

“他是我的仇家,几次暗中下手害我,我骂他有错吗?你少跟我炸刺啊。”还不待王守仁怒骂的话出口,苏默下一句话就将他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好吧,让一个人去爱他的敌人,还要敬着捧着,王守仁换位思考,觉得换成自己也难以接受。相比起来,只是骂几句还真是不算什么。只不过王守仁诧异的是,人家堂堂内阁大臣,值当和你一个小屁的传奉官当敌人吗?这完全不对等好吗。

这一刻,王守仁忽然有些好奇了。

第735章:随便聊聊

这是苏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李东阳。双方只是隔空对望了一眼,然后便擦肩而过。

李东阳身为内阁次辅,身居大学士之位,自然不会也在这宫门外站着,而是和众人稍一寒暄,便进了里面朝房等着。

苏默目送着李东阳身影看不见了,这才微微垂下目光,一首抚着下巴,脸上若有所思。

刚才那一霎那的交锋,李东阳显然也认出他来了。离去之时,那冰冷的目光仿若带着千古酷寒。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苏默却能从中感受到深切的恨意。

只是除了这股恨意外,苏默还敏锐的察觉到这位次辅眼底掩藏极深的一抹复杂。

恨意很好理解,毕竟李兆先之死虽不是他造成的,但却与他有着间接的关系。若不是当初武清文会上,李兆先被他打击的体无完肤,最终消沉郁结,或许结局并不会是这样。

当然,认真说起来,那也只能怪李兆先自己心胸狭窄,实在怪不到他头上来。

但是苏默能理解这种迁怒,换成他也是如此,这便是人之常情。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李兆先也是病死的。只不过却比这稍晚些时候的事儿,苏默的出现,不过是加快了这一进程。

可那掩藏很深的复杂,又是因为什么呢?还有,那种复杂又究竟是代表了种什么样的情绪?苏默忽然有种感觉,这里面只怕很有些故事啊。

王守仁沉默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被苏默胁迫着,走也走不脱,打骂什么的又不顶事儿,心下之郁闷憋屈的,索性也豁出去了。倒要看看这小混蛋究竟意欲如何。

接下来又有几位大臣次第而来,待到东方渐亮时分,远处鼓楼上传来梆子声,终于到了宫门开启的时间了。

随着宫门吱呀呀的开启,众朝臣纷纷整理衣冠,很自然的排成队伍,依序走入前门广场。

苏默扯着王守仁落在最后,胖爷和小七却只能留在外面等着。多有大臣诧异的看着缀在后面的这两人,实则更多的都是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

毕竟王守仁身上穿着的是正式的官服,而苏默身上的传奉官职务,也就是那个钦差副使的名头已经被削去了,所以只能以白身觐见。一个正式官员和一个白身走在一起,这个官员还是本次科举新进进士,这情景不能不让人奇怪了。

王守仁低着头,脸颊涨红着,一边僵硬的往前走着,一边低声怒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朝臣入见自有秩序,你却强拉着在下不让归班,此乃违制之举。一旦被御史抓住,必要弹劾你我,届时谁都讨不得好。”

苏默笑眯眯的神情不变,低笑道:“看把你急的,这儿离着进门还得老长一段路呢,咱哥俩先唠唠嗑多好。等到了地儿你再过去就是了,御史们不会闲的蛋疼,连这点屁时辰也来鸡蛋里挑骨头吧。安了安了,相信我,没事的。”

王守仁怒目而视,谁特么跟你是哥儿俩,老子跟你有个屁的磕儿好唠的。还相信你,特么相信你怕是临死连条裤子都要穿不上吧。

只是恼归恼,奈何碰上这般无赖也是没法儿。有心就此走开吧,却怕身边这货不管不问的发起疯来纠缠。这里可不是外面了,若是真的扰乱了行伍,两边隔不几步的大汉将军绝对分分钟教你做人。

王守仁鼓了鼓腮帮子,终是长叹一声道:“说吧说吧,你究竟要做什么?”

正如苏默说的,这里离着正式进入大殿还有老长一段路,穿过大广场,再过金水桥,然后还有再走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才能到达三大殿的最前殿:皇极殿。

今个儿乃是望日大朝,即便是入了殿,皇帝也不会上来就召见普通臣子。而是要等到一干最前面的重臣,按照规矩一一将积累的政务汇报完毕,才会按照既定排演程序接见低级臣子。

王守仁只是个观政士,这种大朝会根本轮不到他发言。观政观政,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他都只能带着耳朵眼睛听和看,以便学习朝务应答之类的。

而他所谓的归班,待到进入大殿上后,也只是站在临近门口的最外边的位置。那个地方,甚至连皇帝的面容都看不清,谁又会真的在意他这个小小的观政士的存在。

至于他刚才威胁苏默的话,不过是期望能借此吓住苏默,使得自己脱身而已。哪成想,苏默这货根本就是个狗胆包天的,更是早从张悦等人那儿了解过这种大朝会的形式,就更不会被他咋呼住了。

“也没啥,就是随便聊聊啊,不用那么紧张。”苏默笑眯眯的回答着。只是那眼神儿让王守仁看来,怎么看怎么不地道。

这且不说,尼玛在大朝会上随便聊聊,你特么还能再作死一点不?单纯只是随便聊聊的话,就找不到更合适的时机了吗?还有,天下何时有这般的随便聊聊?又是耍赖又是胁迫的,这叫随便聊聊吗?我随便一脸啊。

王守仁脸黑的如同锅底,不由的气往上冲。前面几个同样一身绿袍的人频频回头看来,却都是本科与他一起中第的同僚们,搞不清苏默的来历而感到诧异所致。

王守仁鼓了几鼓勇气,却终是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斜眼看着苏默,颓然道:“好吧,你想聊什么?”

苏默登时眉花眼笑起来,忽的探手过来往他肩头拍落。王守仁大惊,慌不迭的往旁让开,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去。

这尼玛都什么毛病啊,怎么来不来的就喜欢动手动脚呢。这要是在这里再被这小子搂住,王守仁估计自己真的就不用活了。

苏默手伸到一半僵住,眼见王守仁又是惊怒又是警告的眼神,只得讪讪的收回手来,半空僵直的搔搔头,惭惭的道:“哈,那个…….嗯,听你先前说,你也是今科新进的进士?那咱就聊聊你们这一科的科考一事儿吧。”

王守仁听的一愣,随即眼神中警惕起来。本次已未科闹出了诺大的风波,不但直接绌落了一位举子,还使得一位三品高官牵连进去,影响之大,使得众新进进士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好牵连到自己身上。

是以,一听苏默要谈的竟是这么个随便,王守仁心中一凛之余,登时便高度警惕起来。

“王某只是个普通的举子,一心只顾读书,并不知晓旁事。苏公子若是想知道什么,怕是要失望了。”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脚下也再次往旁退开两步,与苏默拉开了距离。

苏默哂然一笑,斜眼睨着他。这家伙不愧为以后的大宗师啊,政治警觉性蛮高的嘛。还不等自己真个说什么,就先一步给堵死了口。哼哼,只是可惜,你是逃不过老衲的五指山的。小太爷我看上的人,岂会那般容易脱手?

王守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眼神又再不安的四下扫视一圈儿,遥遥瞧见前方金水桥再望,队伍中众人都开始再次整理仪容,面容端肃,并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心下稍稍松口气儿。

只是这口气还不等全吐出来,冷不防胳膊一紧,猛不丁被人拉住,随即被扯着一个踉跄。惊怒抬头看时,却不是苏默又是哪个。眼见他看过来,苏默鄙视的看着他低声道:“走的好端端的,你忽然闪出去,这是想要出名想疯了吗?成,要是你真的对生活厌倦了,我不拉你,你继续躲出去好了。”

王守仁一鄂,左右瞅瞅,这才发觉刚才不小心之下,竟然突出了队列。旁边几个大汉将军已然有人冷冷的望了过来。

他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乖乖的跟在苏默身边走着,哪还顾得上方才想远离这货的念头。

说到底,此时的王守仁实在太青涩,完全无法跟十余年后彻底成熟起来的他相比。这也才让苏默这货弄的缚手缚脚,任意的搓扁捏圆欺负的跟什么似的。

可怜后世堂堂的一代大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在还未长成之初就遇上了苏默这么个后世的混不吝,不可谓不满把心酸泪,以后还会不会达到历史中的高度了。

之所以有这种说法,实在是苏默这货,给王大宗师此时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喂……好吧好吧,你既然不想聊这个那就不聊,咱再聊点别的就是了。”苏默眼见王守仁唬的跟只鹌鹑似的,不由的微微失望,实在很难跟他记忆中的大宗师相符啊。

王守仁心里酸楚,只觉的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儿,就是不该傻乎乎的主动搭讪上了眼前这人。这一早上的遭遇,简直让他有点对今后的人生,都要有看不到未来的感觉了。

听到这么个命中的魔星,忽然竟如此好说话的随了自己的意,差点以为是错觉了。只是稍一愣神后,立即便更加警惕起来。

果然,接下来苏默的一句话,登时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满脸惊恐的看向苏默,脸儿都绿了。

第736章:忽悠瘸了……

“欸,老王你现在在工部混着呢吧。我听说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宝船的图纸,就在工部藏着呢,回头你得空儿弄出来咱瞅瞅呗。”

三宝太监的宝船图纸?!还给你得空“弄”出来…….苏默这话说的那叫一个随意轻巧啊,简直就跟在说吃了吗、早上好啊一样淡然,果然是闲聊的节奏啊。只是听在王守仁耳朵里,却不啻于当头一个炸雷震响一般。

打从当年太祖朱元璋明旨天下,凡大明子民,片板不得下海,海禁政策便成了一道红线。除了成祖靖难之后,打着代天巡狩的旗号,短暂的有过一段开海时间,但至少名义上却从未打破这道禁令。

而后数代帝王,也有不少开明朝臣议开海之策,却都是折戟沉沙,最终不了了之。这其中固然是部分利益既得者从中作梗的原因,但太祖禁令也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儿。

不得不说,大明朝的开国太祖朱元璋,在这些个文臣手里,某种意义上简直如同一块破抹布一样。平常谁也没真当一回事儿,但只要需要的时候,立即就将其祭出来用一用。偏偏每次还都很好用的样子,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

便比如赫赫有名的“大诰”。大诰之名,始于昔日前秦时期,周公姬旦为站前做的一篇动员文告。

而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中期,因见官吏贪赃枉法、豪强兼并、脱避粮差日趋严重,为了维护统治,于洪武十八年,遂仿照周公大诰形式,亲自编定的一本律法。

这部大诰曾在颁布之后大发神威,一时间百官颤栗,群丑雌伏,可谓凶名赫赫,使得大明初期的政治有了难得的一段非常清明时期。

然而,等到朱元璋疑似,这篇大诰便在一帮文臣的推动下,很快便束之高阁,几乎是彻底失去了实际功效。

但有意思的是,之后这篇被视之为洪水猛兽的大诰,曾屡屡被人翻出来作为攻讦利器,常常有咸鱼翻身之功效。大明朝臣们对此是又爱又恨,却又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不予认可。

于是,破抹布功效顺势产生了。需要的时候就堂而皇之的拿出来摆摆,不需要的时候则大伙儿好似都集体失忆了似的,谁也不会将其当做凭照。

与这本大诰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便是海禁之策了。大明的海贸其实从未断绝过,所不同的就是,海禁之前,贫民百姓也可从中得益,至少海边人可以靠海吃海,得以生计;小商户之家,也可以通过一些近海贸易过的有滋有味。

但是海禁之后,使得大批的平民和小商户破产,流离失所。海洋贸易则被一些大家族和某些高层彻底垄断。对内,以朱太祖的禁海令为依据,将所有出海权彻底垄断;对外,则近乎明目张胆的组建船队,大捞特捞。不单单以贸易获利,甚至有时候还会扮演海盗,做些烧杀抢掠之事。事后,则尽数推诿给海盗所为。

可以说,大明时期的海盗,实则并不都是当时以为的倭寇。更大多数的,根本就是大明朝的自己人所为。

也正是借着这种便利,大明的海禁总也不能解开。每次稍有人提起,便很快被强硬按下。提出开海之策的人,要么是罢官夺爵,要么就是被发配偏远,很快泯然众矣。

所以,久而久之,开海一事几乎成了禁忌,再也没人敢于触碰了。便连皇帝也因为忌惮暗中的利益集团的强大,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憋屈的认下这壶酒钱。

有人说大明海禁之策,是因为当时的帝王昏聩短浅,闭关锁国而为。但直至后来辫子朝,西方列强轰开国门之前都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难道是那么多帝王都昏聩不成?这显然不可能。

作为一个帝王,若说其中有几个确实是这样,但大多数却都不是短浅之辈,否则又如何能登上那个至高之位?所以,究其根本,不过还是利益争夺所致罢了。

在既得利益集团的强力抵抗下,皇帝也不得不低头屈服。除非,他能放下手中的权利,放弃一家一姓天下的根基。

这话说远了,回过头来再说此刻。苏默风轻云淡的张嘴就言海事,这可把刚刚踏入朝廷的新嫩小鲜肉王守仁吓坏了。在王守仁眼中,此刻眼前的这个苏默,已然不啻于一颗老大的扫把星了。这特么绝对是个大坑啊,天坑!

一张嘴就是玩命的往死里奔的节奏。这且不说,尼玛,就单说工部的密藏吧,那是能随随便便就弄出来的吗?而且还是让他一个刚刚踏入官场,一点根基没有的雏儿去弄……

好吧,王守仁现在很想问问,他究竟跟苏默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我特么是杀了你爹啊,还是把你家孩子抱井里了?这尼玛绝逼是明摆着把他往火坑里推的架势啊,还是十死无生的那种。

“你直接杀了我吧。”王守仁悲愤莫名,红着眼睛冲苏默低吼。情绪太过激动之余,甚至连上朝礼仪都顾不得了,引得两侧的大汉将军纷纷瞩目,眼中冷光森森。要是这家伙再不消停,禁卫们决定一定要好好教教他做人。

苏默一把将他扯过来,连连对着众侍卫点头哈腰,奉上个大大的谄媚笑脸儿。待得安抚住禁卫们,这才回过头来,狠狠的低声骂道:“你丫的真想死不成?”

王守仁悲愤莫名,抗声道:“左右都是个死,好过被你逼死。王某死便死矣,若能拉上你一起陪葬,亦快事哉!”

我去!苏默听这话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丫的是疯的吧?要不就是心理变态,不然的话,总么满心思里都是灭世之念呢。听听这话说的,自己死了不算,还想拉着别人也一起,真是太黑暗了!

这是三观不正啊,必须要纠正!身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苏老师认为这是自己责无旁贷的职责和义务。

“你这种心理太阴暗了,不,简直可以说是扭曲!这是病,得治啊。”苏默满眼同情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道。

王守仁咬牙瞪着他,鼻息咻咻。你特么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我心里阴暗?还扭曲?特么佛祖遇上你这样的,他也得给扭曲咯。

“好吧好吧,冷静,啊,保持冷静。这马上要见皇帝了,你这样的情绪很容易出问题的知道不?”

王守仁继续瞪着他不说话。

“呐,你看哈,咱们重新捋捋啊…...其实也没说啥不是,不过闲聊两句而已。或许我一些观点你接受不了,但这不是也没强迫你接受吗……”

王守仁:“你,没,强,迫?!”

苏默举手投降:“好好好,之前我是性子急了点,或许让你误解了……呃,这个不是重点,不要在意细节……对了,咱们说哪儿了?这说正事儿呢,别打岔……”

王守仁:“…….”

“我的意思呢,理不辨不明,话不说不透,对吧。喂喂,这个跟你讲究的那个知行合一是一个道理呀,你不会不认吧…….总之,咱们刚才说的那些,其实都是学术范畴的,真的,你别想太多了。唉,你们这些文人啊,思想就是太复杂,作为一个学术家,纯粹点多好?你说是吧……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才永远是出真理的依据。我刚才说的那些,正是由此而来。研究、查证、核实,甚至重现,从前人的遗迹中去发掘、去探索…….老王啊,你我如今可谓已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这么好的条件,难道你就不动心?你就真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浪费!这是浪费生命!是可耻滴!”

王守仁眼神有些呆滞,脑子里忽然浑浑噩噩的。似乎这家伙说的有些道理,但又似乎哪里不对,他有些懵圈了……

想太多?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吗?知行合一……唔,这个说法……貌似很有道理啊。学术家要纯粹点……嗯,这个也对……咦?不对不对,等等,刚刚咱们说的是这些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王守仁脸上怒色渐渐消散,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茫然。他之所以后来终于成为一代大家,开创心学一脉,便是因他喜欢思考、擅于思考。尤其是关联哲学方面的,一旦听到更是如痴如醉,不知不觉的便陷了进去。

要知道他这时毕竟还远未成为大思想家,甚至连思想雏形都没成,正是竭尽全力汲取各种思想,从中提取凝练的阶段。如今乍一听到苏默来自后世的一些警言名句,简直如老饕闻到了肉香,哪还顾得别的?甚至连之前的怒火起因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满脑子里便是这些新奇思维的冲击。

于是,大明紫禁城中的广场上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大队衣紫着朱、或青或绿的官员们小心翼翼的,谨言慎行的默默前行着,整个队伍都充斥着一股*肃穆的气氛。但是吊在最尾,一个贼眉鼠眼的少年,拉着一个面目呆滞的小官儿,却在喁喁低语,时不时的还要手误足踏一番,简直与前行大队完全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叫一个诡异。

直到不知不觉中,大队踏上金水桥,有太监挥舞着静鞭打出一声声脆响,王守仁才猛的回过神来。再抬头看时,不由的豁然色变……

第737章:闹大朝(一)

前文说了,这大朝会那是有规矩的,不是赶大集。这文臣武将,依照各自等级都是有规定站位的。譬如三公九卿、六部衙门、两道御史等等等等,绝对来不得半点错儿。

而又如那些低级官员,还有专门等候陛见的外地官员,则是在殿外规定的地方候职待宣。

当皇帝升座开朝之后,所有人等不得任意走动。无论行、走、跪、立,皆有定制可依,但有犯者,轻则罚奉驱逐,重者甚至可以以大不敬之罪治之。

如王守仁这样的官员,等级虽低,站位只能在大殿最边缘,但那也是应该在大殿内,专属于六部的位置。

大殿殿门一门之隔,内外分明。待到里面该站位的站好后,外面候职的人便会很快按一定的位置顺序排好,将所有空位补齐。

而这些外面候职的官员,虽不能一开始进入大殿,但那并不表示其人的官阶身份就低于殿内的官员。有些甚至还是一省大员、封疆重臣,这些人都绝对是站在最前排的。

那么一旦站好位后,即便没有特别的规矩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官员,会去挤他们的位置?那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人吗?华夏之所以为华夏,便是自古以来最重礼仪。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所以,中国自古便是讲究个等级上下、场合脸面。

是以,这种情形下,若是忽然一个人跑出来把你挤到一边,你说说,换成谁那心里会怎么想?怕是立时就会被传为笑柄。

得罪人倒也罢了,问题是如此重大严肃的场合,负责巡视警戒的禁卫们会放任哪个胡来吗?脑袋不想要了?

而王守仁此刻被苏默一通忽悠,早忘了身在何方,待到警醒后,一抬头这才发现,进入大殿的队伍已基本就位了。此时正时外面各级官员正在依次排序,开始补位了。但是他这个本该也进入大殿的工部观政士,此刻却还在后面发懵了,这如何不惊的他惶遽无措?

也顾不上说别的了,什么这学那学的,统统抛诸脑后。王守仁当下就一提袍襟,撒腿就往前跑去。

只是那脚才刚抬起来,还不等一步迈出去呢,一只魔爪便再次扯住他衣襟。是的,就是魔爪,至少王守仁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叵耐奸贼,还不放手!”王守仁是真急了,再没有什么君子风范了,一张口就骂了出来。

“你看你,急慌个什么劲儿嘛。已经已经了,你现在能跑的过去?索性不过一个芝麻官儿,皇帝哪有空看你到没到的,不如便留在这儿,趁着功夫咱们继续聊聊呗。”苏默笑嘻嘻毫不在意,那手却是坚定的不放开,抓的死死的。

留在这儿?聊聊?聊你妹啊!

王守仁简直要哭出来了,提着袍子抖啊抖的,却哪里又甩得脱?慌忙挣乱之际,已然是衣也斜了帽也歪了,这叫一个狼狈啊。

再挣的片刻,刺啦一声清脆的裂帛之声响起,王守仁焦急惶遽的脸色登时一僵,目光一点一点的转过来,最后定定的望着开裂的衣襟,如同忽然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了。整张脸也由青转白,眼中全是一片绝望。

苏默也有些傻眼,愣愣的看着手中仍自揪着的半片衣衫,干笑一声,连忙松开,讪讪的道:“这个……哈,真是……唉我说老王啊,你这谁家做的衣服啊,这质量太不过关了,这不是坑害消费者嘛,回头我帮你去找他理论,太不像话了…….”

王守仁满面灰败的看向他,连半点回骂的欲望都提不起来了。这人是自己的魔星吧,果然是吧。要不怎么今个儿才一相见,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自己早上那会儿究竟是中了什么魔咒,才能干出那种脑残的事儿,主动上去跟他搭话?

疯了,自己那会儿一定是中了诅咒了,绝对是!王守仁这一刻,悔的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这是大朝会欸,没按规矩站位不说,这还衣衫不整的……这叫什么?这完全够的上一个藐视朝廷、不敬君上的大不敬之罪了。而且,这个罪过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眼下这功夫这场合,根本没地儿给他去换衣服了。

可怜自己十年寒窗,一朝得中,正全心梦想着施展抱负、建功立业,成就一代名臣的大志,却因得一时的头脑发热,终要尽数化为泡影了。

想到自己被皇帝震怒之下,逐出宫外,割去功名后的凄惨未来,王守仁再也矜持不住,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儿,潸然泪下。

苏默在旁边也挠头了,这把戏玩的有点脱了啊。看看,人家一个堂堂的未来大宗师,竟被他给欺负哭了都,哎呀,这事儿要是能传回后世去,可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了。头条,必须是头条啊。估计成就个大V也是等闲事儿了。

好吧,这货一贯的不着调,又歪楼了……

这里闹腾到这个地步,早引得四下瞩目了。负责秩序的朝仪郎也终于被惊动了,满面铁青的带着一队大汉将军大步走来。

这位朝仪郎也是有种哔了二哈的赶脚,这尼玛做了这么久的礼仪官儿,今个儿这种情形还真是头回遇上了。扰乱大朝之仪,固然这俩始作俑者肯定要倒霉,可他这个朝仪郎又岂不是也有失职之责?

两个混账王八蛋,便老子倒霉之前,你们也休想捞到好!朝仪郎心中恨恨的想着。

“来啊,给本官拿下!”他停步在二人面前,一张脸黑的如要滴下水来,狠狠的瞪了还在上下打量他的苏默一眼,挥手低声怒喝道。

王守仁脸色灰败,毫无半分反抗的任由禁卫拿住,整个人如同失了魂儿也似;

但是到了苏默这儿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老老实实的把脖子伸出去,等着让人来砍,那还是苏老师吗?哪还能被称作“灾星”吗?

好吧,且不说这面子不面子的,单就是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去跟皇帝讨价还价?完全没有气势了嘛。放在双方谈判的场合下,那就等着签订城下之盟吧。

咳咳,你没看错,就是跟皇帝讨价还价。苏老师可不是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套对他不管用。对于皇权的敬畏,也是压根没有。呃,也不能说是没有,但绝对也没说多么大就是了。

苏老师信奉的是没理也要争三分,后世无数的案列早就教给他一个道理:抗拒从宽,回家过年;坦白从严,牢底坐穿…….咳咳,和谐,和谐,这个不能乱说,心里明白就行了。

所以,在两个禁军卫士过来之际,苏老师毫不犹豫的向后闪开,扬眉睁目斥道:“大胆!知道我谁吗,竟敢拿我!不想要脑袋了吗?还有,赶紧放开老王啊,不然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唉哟我去!这尼玛可是真开了眼了,打从开天辟地以来,能在如此场合下犯了事儿,还敢理直气壮的威胁禁卫的,这位得是第一个吧?这得是傻大胆到什么程度才能干出来的事儿?特么别说是你了,就是当朝首辅、王公贵人也不敢这么跳吧。

两禁军卫士愣住了,朝仪郎也愣了。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这尼玛是要上天啊。

包括王守仁也傻眼了,甚至这一刻,连之前心中的恐惧着慌都忘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苏默,心中只一个念头涌上来:特么原来竟是个疯子,竟真是个疯子。不,不是疯子,完全就是痴人嘛。不然的话,怎么这个时候还敢跟朝仪郎炸刺儿?这绝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自己竟然被一个神经病祸害了,这真真是要被天下人笑破肚皮了……

王大宗师这一刻的心情哟,简直精彩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呃,你……你究竟是何人?扰乱朝会,肆意妄为,此乱国家法度,是为欺君罔上之重罪也!某家身为朝仪郎,如何拿不得你!”

短暂的惊怔过后,朝仪郎气的浑身发抖,戟指着苏默沉声喝道。只是他终还是心中有些发毛,一声断喝后,并没立即再次让下手拿人,却先是试探着摸起苏默的底细来,同时将罪名先扣了下来。

苏默哈的一声,斜着眼曳他,冷笑道:“我是谁你还没资格知道。我就告诉你一点,今个儿此来,可是天子钦点来见的,实有涉及国家社稷的大事要说。你冒冒然拿了我,回头天子宣召不得人,耽误了国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嘿,言尽于此,若不信邪,大可来拿我试试!”说着,目光又扫向那两个禁卫,眼神中全是一副不怀好意之色。

俩禁卫也作难了,互相对视一眼,都有种日了狗的感觉。这尼玛关咱们什么事儿啊,你们神仙打架,咱这可不是凡人遭殃嘛。得嘞,你们还是自个儿掰扯清楚先吧。

两人这么想着,齐齐把目光看向朝仪郎,自己却是不肯再往前半步了。

朝仪郎也傻眼了,面上青白不定的,心中这叫个纠结啊。拿人吧,听这货说的有模有样的,他还真不敢这么赌下去;这要不拿吧,可特么回头问起罪来,自己又如何交差啊。

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竟就此僵在了原地。旁边一大票的大小官员,目光全被吸引了过来。看着这罕闻罕见的一幕,议论声如同浪潮起伏一般,波纹荡漾开去。

大殿内,弘治帝早已高坐龙椅之上,正等着众臣工列队行礼陛见,便要开始流程了,却忽听得外面隐隐喧闹之声传来,登时就是一怔,随即面色便阴沉下来。

第738章:闹大朝(二)

皇帝面色阴郁,沉着眼一言不发。前排一众大佬们也是纷纷皱眉,殿上众朝臣不由的面面相觑,阵阵低声的议论嗡嗡嗡的响起来。

老太监杜甫面色难看至极,冲旁边一个小监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值殿官一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噗通跪倒殿前,叩头颤声道:“臣失职,臣万死。”

弘治帝眼皮都没撩一下,仍是不言不语。班前大学士刘健铁青着脸站出来,先是对上面的弘治帝施了一礼,在皇帝摆摆手之后,这才转过身来,怒声道:“还不快说,究竟怎么回事!何人大胆,敢扰乱大朝!”

值殿官这个委屈啊,哭丧着脸回道:“回禀阁老,是今日奉诏觐见的原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苏公子,在殿外与人起了争执。后来朝仪郎带侍卫过去,又与其对峙起来,这才……这才…….臣万死,臣万死…….”

嘶,殿上一众大臣不约而同的吸了口气。相互对视一眼,旋即都将眼皮抹搭下不说话了。心中却俱都隐隐兴奋起来,等着看一出好戏上演。

这个苏默近来好大的名头,据闻其人之圣宠,俨然如英宗朝时的汪直之辈。最多不同的,大抵就只有一个是阉宦太监,另一个却是个白身的读书人罢了。

而且,听闻前阵子此人出使归来,内阁次辅、大学士李东阳之所以忽然被连降三级,也是隐隐与此人有关。

还有前几日,更是此人在街市上,公然辱骂皇室宗亲,与山东来的鲁王世子大打出手,竟使得堂堂鲁王颜面尽丧,随身护卫一死一伤,胆大包天一至于此。

而这种事儿,若是换个人身上,怕是早死的骨头都不剩了。但诡异的是,偏偏这事儿之后,自皇帝往下,竟没人站出来对此事有片言只语流出。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了。

今日,这个苏默第一次上朝,竟尔就来了这么一出大闹大朝会的戏码。嘿嘿,却不知皇帝陛下又将如何置喙?而李阁老,还有诸位王爷宗室,又将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这真是很让人期待啊。

所有人几乎同时在心里兴起这个念头,不少人都暗暗瞄向最前面那个消瘦的身影。

刘健也是一阵的错愕,万万想不到,外面闹腾的人竟然是苏默那厮。比之其他不明情况的大臣们而言,他对这里面的蹊跷却是知晓的更多更详尽。

下意识的,他不由的微微皱眉,偷眼看向上首的弘治天子。老友李东阳和苏默的纠葛,认真说起来其实并不如外间猜测的那样。李兆先之死,或许与苏默有着间接的关系,李东阳也确实可能因此迁怒苏默。

但是,以他与李东阳同朝相交这么久的了解,李宾之恨则恨矣,却尚不至于达到外间猜测的那么失了身份。

而真正的麻烦不是别个,正是现在上面那位一脸面无表情的天子才对。

作为当朝首辅,天子最倚重的老臣,刘健哪会不知道,太康公主的病情实在再也拖不得了?今日的召见,固然是因着公事,实则不过只是一个借口和名头,天子这分明是几番试探之后,已决心要苏默出手的意思。

可估计天子也没想到吧,那小子胆大包天一至于此,竟敢连这种大朝会都敢闹腾,结果却是如今这个尴尬的局面,简直让人无语之至了。

“简直混账!”刘健看了皇帝仍不出声,没奈何之下,不由的恨恨一甩袍袖骂出声来。也不知道他说的混账,究竟是说的是哪一个。是骂那苏默胆大混账呢,还是骂这值殿官和朝议郎失职混账了。

值殿官心里这个苦啊,这尼玛真是祸从天降啊。这躺枪中的简直莫名其妙,便神仙也想不到不是?

耳听的刘阁老怒骂,却哪敢起半点心思,只能一再的叩头认罪,只盼着好歹能过了这一关才好。

“他……那苏默是与何人争执?所为何来?”刘健左右不得法,不由的又想起牵扯里面的另一个人来。大爷的,那小子不好理会,说不得只能拿另一个作法了。

朝廷法度,国家威严,却是不容亵渎!至于其中究竟谁有理谁没理,却不是眼下顾得上去分辨的。不过在刘健心中,大抵早有了些料定。那混账小子无法无天的事儿干的还少了?多半根子还是出在他身上才是。

放眼天下,怕是再没一人敢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在这种场合下还不肯安分的。

果然,在他问出这一问后,值殿官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偷眼看看上首的皇帝,这才嗫嚅着回道:“回阁老,另一人乃是……是今科新进进士,职司工部观政的王守仁。”

什么?!王守仁?竟然是他?!

这个答案一出,不惟刘健愣住,殿上众人也是一阵的低呼起来。甚至连上面一直面无表情的弘治帝,也是有那么一刻微微蹙起了眉头来。

这个王守仁此番高中二甲第七名,乃是他钦点的进士。其人的殿试答卷,很是有些见解,深合他心中后续一系列的治国理念。原本想着只要再琢磨一番,必将大用之。甚至是将其留给太子,以为日后臂助良辅的。却不料,就是这么良才,却陷到今日之事里面了。

弘治帝心中想着,不由的对那个始作俑者的小混蛋恨恨不已。那个臭小子这是恃宠而骄吗?还是说他料定了自己对其有所求,便不敢真拿他怎么样了?大胆!简直是大胆狂妄至极!看来自己前阵子对其,是有些放纵的太过了!

只不过虽是这么想,但终还是爱女之心情切,不能真个就杀了这小混蛋。至少在女儿太康被治愈之前不行。罢了罢了,且便先放过这小子,若其能治好太康便罢,否则,二罪并论,真当朕斩不得他吗?

还有那个王守仁,也不能就此因而废了吧。那可是他看好的新血,是要充入朝中有大用的!无论如何,也得先保了下来再说。

想到这儿,瞅着下面刘健似是准备发作了,终是轻轻哼了一声,抬起眼皮,目光冷冷的扫了下去。

下面刘健一直在暗暗留意着,听的这一声冷哼,立即将待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半转身子,躬身以待君王发话。

殿上瞬间一静,一直对此事恍如充耳不闻的李东阳,也是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再次归于寂寂,继续扮演木头人。

“朕向以仁孝治天下,不施大狱,少用严刑,但望百官臣工、天下万民皆能善知朕意,克躬奉法,则天下大同,善之善也。而今看来,却是朕真是太过宽仁了些,以至于越发的不成体统了!”

弘治缓缓的说着,面上虽仍无任何表情,但所有人都从这话中听出了皇帝的震怒。

一时间,在刘健、李东阳的带领下,所有人都拜倒下去,同声说道:“陛下息怒,臣等万死。”

弘治帝又再怒哼一声,一挥手令众人起身,目光森冷的扫视了一圈,淡然道:“宣!着令殿前卫,将涉事之人尽数带往乾清门,严加看管,以候发落。大朝继续流程,再有喧闹者,斩!”

旁边杜甫躬身领旨,踏前一步大声明宣一遍,早有相关职司跑了出去。

下面众朝臣山呼谢恩,起身之际却相顾暗暗打个眼色,面上谁也动声色,心中却均暗暗骇然不已。这般大罪,皇帝竟然高高抬起,却又轻轻放下,只一个乾清门严加看管候旨便罢了,甚至连个申斥都没有。这个苏默,果然如传言那般,其人之圣宠一至于此,看来日后也好好斟酌一番,究竟该如何与之相处了。

众朝臣各自肚量,无数人转着念头,大都是暗暗盘算着回头如何与苏默拉上交情。但也有一些清正之人暗暗皱眉忧虑,如此圣宠,一个不好,怕是汪直、万氏之祸不远矣。大明好不容易才见中兴之兆,可万万不要因而前功尽弃才好。

不过无论众人究竟此刻是何心思,却都暂时默认了皇帝的处置。毕竟,大朝会自有一套流程,积累了半月之久的朝务,不能因这些小事中断打乱。

将那块老鼠屎先捞出来扔到一边,把正事儿办完才是正经。皇帝这般处置,倒也不算是错。至于说回头如何置喙,且不急,可以再拭目以待。

太康公主一事,虽大多数人并不知详情,但一些风声早已是人尽皆知。但凡心中有些猜量的,就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平白去恶了君王。

而那些个不明白的,却大多都属于吃瓜群众,左右不关自身,管那苏默死活的,大伙儿只乐的看热闹便是。无缘无故的出头去得罪人的事儿,却是万万不肯做的。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些不明白却又想出风头的,只是但凡能上的这大殿的,哪一个又背后没有势力首领的?眼见一个个大佬都没有表示,那刚刚兴起的念头便也都赶紧收了回去。

朝堂之事,最是诡谲莫测,能到了这个大殿上的,又哪有真个是缺少这种政治智慧的?那种人不是根本到不得这里,便是早早没湮灭的骨头渣儿都不剩下了。

故而,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这出突兀而起的闹剧,便很快又平息下去,海晏浪平,竟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大朝流程继续往前推进,有序而平稳。直到到了接见各外国使者这个环节,随着高宣蒙古汗国公主觐见的宣召后,殿上气氛忽的一凝,某种诡异的气息,又再氤氲了起来。

第739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蒙古公主来了大明已经好几天了,只是打从来了后便一直住在馆驿中,谁也未曾真正见过。便是为了联姻而来京城的一起子王孙世子,曾有人过去邀约相见的,也都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是以,直到今天,大伙儿算是首次眼见这位公主的真容。

图鲁勒图一身蒙古族盛装,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缓步迈上大殿,从一进大殿门开始,一队乌溜溜的黑眸便焦急的四下寻找。

当日从在城门外和苏默分开后,两人便再也不曾见过面。这对热恋中的少女,简直如同一种折磨。

只是她虽年幼,却终是大汗之女,倒也知道轻重。明白这个时候,实在不是两人相见的时机。

不过今日终于盼到了大朝召见,在图鲁勒图的认识中,以情郎的钦差身份,自当应该也在这大朝会上才是。

只是她一再的放慢了脚步了,直直从殿门走到最前面,那张熟悉的面孔也没找到。这让图鲁勒图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但同时,一股疑惑也不由的升起。

以苏哥哥的身份,原不该不在的啊。难道说,是他又有了别的差事不在京城了?唉,可是自己真的好想他啊,他怎么可以不在呢?即便是真要出去办差,那也当给自己传个消息来的啊。莫非……不,不会的!没有莫非,苏哥哥不会抛弃自己的!

小姑娘一霎那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小脸上再也不见半分笑容。她却不知道,她的苏哥哥作死无极限,刚刚闹完大殿给下去了呢,又哪里会在这皇极殿上见到。

“蒙古察哈尔部,巴图蒙克汗王之女,孛儿只斤氏,图鲁勒图叩见大明大皇帝陛下。愿大皇帝陛下千秋万代,仁慈的光辉永远照耀四方,大明国运万载长存。长生天将与您同在。”

图鲁勒图清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一板一眼的跪倒叩头。这番话早已由礼部官员教着练习了无数遍,如今便如背书一般背了出来,虽说少了些真诚,但在少女清凉甜美的语音下,却仍让人不觉心情愉悦。

弘治天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抬手示意了下,旁边杜甫便上前一步,尖声道:“皇帝恩旨,赐察哈尔部汗女,平身——”

图鲁勒图便再三叩首,随即起身站好。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却是忍不住仰起望向上面。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少女的好奇心怎么也藏不住。

只是待到一抬眼正正迎上弘治帝温和的眸子后,却是不由的一怔,随即便是一惊,连忙慌不迭的垂下臻首,眸光便如受惊的小鹿般躲闪了开去。

这一副小女儿神态落在弘治天子眼中,当时就不由一阵莞尔。对这个稚真的女孩儿好感大生,脸上神色也愈发温和起来。

接下来,自然是按照既定的一套流程开走。先是上国书,然后几句简单的问答。无外乎遥遥问候达延汗,再说说两国友谊源远流长,当永结同好、互为兄弟云云。

图鲁勒图有板有眼的恭敬问答,待见到弘治帝待自己甚是温和之后,便也渐渐的放开了紧张。由此心下初时的疑虑,便又再次升了起来,言语对答之际,便不觉偶尔有了些失神,偏却这种状态下,由是不觉中流露出的一些娇憨女儿神态,愈发显得惹人怜爱。

按照大礼仪的流程,这种召见大抵只是个形式,但凡真有什么两国需要讨论的外交国策,都会在之前或者之后,由专人私下沟通交涉。最终在这大朝会上,便只剩一个宣布即可。

然则此次却是有些例外,除了弘治帝温言相向随意问答了几句后,便示意图鲁勒图可以下去了。对于之前出使蒙古签订的盟约一事,并无提及片言只语。

如若换个旁人,此时怎么也会问及一二的,否则如何回去向达延交代?但可惜图鲁勒图却哪有那个心思,小姑娘这会儿既没了紧张,满脑子便只剩下关心她的情哥哥了。

“皇帝陛下,我苏哥哥为何不在?他可是又被派出去办差了吗?你这样……不好。”少女微蹙着好看的眉毛,歪着小脑袋纠结道。

大殿上猛的一静,众朝臣俱皆有些呆滞起来。且不说这小姑娘谈及的对象是刚刚惹了祸的那位的缘故,更是这种小国使臣,忽然在大殿上跟皇帝主动发问的事儿,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要知道无论是大朝礼仪,又或是属国来朝,都是有着既定的规矩的。作为名义上的宗主国,在皇帝没有发问的前提下,哪个属国也没有向皇帝发问的权利。否则,那便是严重的失礼,属于重大的外交事件了。

这种行为,轻则会被逐出大殿,重则会被问责相关国主,甚至由此引发大军压境也说不定。当然,这是在宗主国明显处于极强大的情况下说的。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代,虽然已经达不到刚建国那时的强大,但却毋庸讳言,仍是这个时代绝对的第一大国。而在这种情况下,图鲁勒图的这种行为,便属于极为不妥的了。

负责外交事务的鸿胪寺官员当场就差点晕了过去,脸儿都青白了起来。心中这叫一个苦啊,哪里能想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到了却还是搞出这么一码子事儿来。

你妹的哟,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据闻这个蒙古公主与那之前大闹朝会的苏默颇有些私情,这好嘛,那位爷前面闹出了一出罕闻罕见的大戏,回头您这小姑奶奶就紧跟着来了这么一出,这算是神助攻吗?

您二位这么屌没关系,可能不能换个时间来玩啊。咱们这些小胳膊小腿儿的,真心伤不起啊。

这位鸿胪寺的官员身子摇晃,站都站不稳了。再瞅见自家老大,鸿胪寺丞那欲要杀人的目光,终是承受不住了,嘎巴一声直接昏倒了事。

大殿上一阵低低的嗡嗡声而起,内阁三位大佬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有些纠结的神色。

他们三人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精了,如何看不出这个小姑娘并不是真的有意冒犯,实在是天真烂漫,根本不通国朝礼仪所致。而他们若是因此而站出来指责的话,既有些不忍,也等若将这种无心之失刻意闹大了,反倒不美;

可要是就此什么也不说的话,却也是不太合适。毕竟这小姑娘的身份大不一般,总是代表的是蒙古一部。倘若不闻不问的就此放过,传将出去,岂不让其他属国笑话?

大明与蒙古这些年来,几次争斗俱皆落在下风。尤其是昔日土木堡之后,大明皇帝都被人给掳去了,这使得大明在周边属国心目中的地位一落三丈,渐渐已有了不逊之意。

前时安南、云滇叛乱四起,虽都是小打小闹,并没达至伤筋动骨的程度,但已经可见一斑了。殆始因由,未尝不是大明国威渐衰所致。若是放在建国之初试试,太祖成祖分分钟教他们做人。尤其是成祖那一辈的,别说言语上稍有不敬,便是家门口多出块石头来,大明都要上去踢三脚。

那时候周边众属国,包括蒙古在内,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拼命的把脑袋缩起来,唯恐一个不好惹来大明震怒,就此落个族灭国破的下场?

国朝兴衰之景,实在令人不由再三嗟叹。

“大胆蛮女,何敢如此无礼耶!果然蛮夷也!”就在三位阁老心中又是戚戚又是纠结之际,忽然一声断喝响起,却有人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只是那一声断喝的内容,却让心中刚刚松口气的三人,同时下意识的一皱眉头。循声看去,刘健和谢迁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起来,默默睨了李东阳一眼,便都垂下眼皮不发一言。

而李东阳却是眉头再次一蹙,眼底闪过一抹不悦厌恶之色。只是这一抹神色一闪而逝,随后也是微微阖上双目,重新化作一尊木雕泥塑。

那么站出来这人是谁?不是别个,正是最近风头一时无俩,第一个揭出科举舞弊案的户部给事中,华旭华大人。

华大人的根底旁人或许不知,但是同样是身为内阁大佬的刘健和谢迁二人哪会不知?这华旭面上虽然与李东阳并无往来,但是昔日李东阳之子李兆先活着的时候,这位的儿子却是李兆先最有力的鹰犬。便是他自己,也曾几次不惜自降身份,与儿子华龙一起,父子俩围着李兆先团团的转,那叫一个下贱,尤其是无耻二字言说。

京中官场,多有对这对父子不屑者,只是事不关己,大伙儿也都懒得多说罢了。

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华大人此次竟敢冒大不匙,毅然决然的发起了此次科举舞弊案的大戏。虽然最终并未查证落实,但却将一位堂堂三品大员,不日最有希望入阁的礼部侍郎程敏政拉下马来,这份破坏力和此番事件中显露出的那份狠辣疯狂,却让人不得不深思忌惮。

也正是因此,此时忽然见又是这位主儿蹦了出来,殿上众臣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眼观鼻、鼻观心起来,谁也不肯多发一言,甚至连呼吸都不觉放轻了起来。

这里站着的,哪个不是心机诡谲之辈?这位华给事中的背后站着什么人,大伙儿可都是心知肚明的。而事情一旦牵扯到顶尖儿的那几位,那可不是一般二般人所能搀和的。大伙儿老老实实闭上嘴,好生看戏才是正经。

华旭跳出来一声断喝,眼见众人都是噤若寒蝉,眼底不由的一抹得意闪过。打从科举舞弊案后,他已经越来越享受这种威势带来的胜利果实的醇香了。

威慑、震怖!或许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或许自己确实官小职卑,但那又如何?谁敢得罪自己,就要做好被自己弹劾报复的准备。

便如眼下这场面,这满朝衣紫着赤的,此时此刻,却又有哪个不在自己的气场下颤抖的?这种威势,实在让华旭沉醉不已。

偷眼瞅瞅前方那个消瘦的身影,华旭嘴角不由微微勾起。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李家的狗,殊不知李东阳虽位尊身贵,却也还入不得他华某人的眼呢。

唯有那位,那位才是自己的真主!他强大而又神秘,几乎无所不能,近乎于神。李东阳?他连给主子提鞋都不配!

想着那位如同神一般的种种,华旭不由的呼吸急促起来,满眼满脸都是狂热的神色。

第740章:太子驾到

前面皇极殿上,鸡毛鸭毛一地,后面乾清门这让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唉声叹气,愁云惨淡。

乾清门不是门,而是乾清殿的偏殿。皇极殿只有在望、朔日大朝,又或者大日子的祭天祭祖之时才会启用。而平日里的常朝都是在乾清殿举行,而当下朝后,皇帝单独接见朝臣们时,便就在这乾清殿偏殿了,俗称“乾清门议政”,乾清门由此得名。

这便与后世影视剧中,辫子朝的剧情中,来不来的就出现的什么南书房候旨中的那个南书房类似。说白了,就是皇帝平常处理公务、休息的地方。

苏默和王守仁就是被带到了这里,押送的禁卫也都是眉眼通透的,并没有真个为难他们,甚至隐隐的还带着几分恭敬。

这俩货在大朝会上的闹腾,竟然没被皇帝直接下狱,单就这事儿本身就已经很难说明问题了。至于什么押送啊,等候处置啊,谁要是真信了谁才是傻缺。

说不定待到这番接见之后,弘治朝很快便又要出现一位圣宠无边的红人儿了呢。现在不趁机打点好关系,更待何时?真等人家一朝飞上青云了,谁还正眼看他们啊。

所以,禁卫在将两人带到乾清门后,只请两人不要出门外,便躬身退出了屋里,多余的言语动作半点也无。

苏默溜溜达达的左右张望,对于皇帝的南书房很是好奇。这紫禁城他在后世其实也来过,不过那会儿也只是走马观花的在外边一闪而过。这各个建筑中的内部,却极少对外开放,让游人进入观看的。

此时能得以如此近距离的欣赏一番,苏大官人有种终于把后世曾花了钱彻底找补回来的快慰。

皇帝的南书房其实与普通人家的书房也没什么不同,甚至在苏默看来,很多地方还赶不上普通人家的。便比如,这里面居然连个书架都没有,哪有人家书房里那种书香馥郁显得逼格高?这让苏默很有些鄙视。

真要说起来,这里根本算不得书房,最多就是个简陋的偏屋,只不过里面多了些皇家御用之物,才显得这里的与众不同。

他溜溜达达看了一圈儿,走到御案前又探头看了看案子后面的那张软榻,倒也没真个作死的过去坐坐,试试舒不舒服。

然而就是这种窥探,就已经让一直在旁唉声叹气的王守仁瞥到,当场差点没吓的昏过去。

这个时代,但凡是代表皇权的物件、场合、人物之类的,哪有人会像苏默这般大模大样的靠近细看的?那在礼制上,绝对属于逾距,一个不好就会被按上一个图谋不轨的大罪的。更不用说,苏默这货看这些摆设时那眼神,简直就跟在考古一样,得亏手里没有个放大镜举着,不然妥妥的还以为丫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某一座古墓里呢。

“你当真疯了不成?”王守仁跟只中箭的兔子也似,蹭的跳了过来,一把将他扯回来,先是小心的探头看看外面,见没人注意里面,这才微微松口气,回过头来低声怒道。

苏默一脸的茫然,小太爷干啥了啊,这没头没脑,一惊一乍的。再瞅瞅王守仁那副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一皱眉,疑惑道:“你咋了这是?谁把你家祖坟刨了,还是谁把你家孩子抱井里了?瞅你这苦大仇深。”

王守仁要疯了,这人这张破嘴真是太损了!特么简直一开和,佛祖也得给蹦起来啊。老天爷咋就不开眼,整个雷给丫劈死,就此除了这世上一个祸害呢?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他红着眼睛,一把薅住苏默的脖领子,竭力压低着声音怒吼着。一张因愤怒和恐惧扭曲的脸庞,都快贴到苏默鼻子尖上了。

然并卵,还不等他一句话喷完,就被苏默一把推开,满脸嫌弃的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我去,老王,你早上起床没刷牙吧。真臭…….”

王守仁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当场就给僵在了那儿。我把你从作死的路上拉回来,你却嫌弃我口臭?不对,特么的现在是说这个问题的时候吗?老子在救你,救你懂不懂?你刚刚那是大不敬,被人看到是要掉脑袋的!你特么到底明不明白啊。

这种时候,你跟我说刷没刷牙…….王守仁感觉自己完全理解不能了。这人的脑回路跟定跟正常人不一样吧,果然是吧。

“大惊小怪的,话说咱好容易进了回皇宫,不好好参观参观多亏啊。我跟你说啊,这要是放在旅游团里,要想这么近距离的参观,那少说也得大好几百块呢。而且单有钱还不成,你还得有路子有关系……”

苏老师两眼放光的四下踅摸着,嘴里念念叨叨的碎碎说着,直把个王守仁听的一脑袋懵圈儿,完全不明白这厮在说什么。

什么旅游团,什么大好几百块,什么路子、关系的……唉哟,我去!感情这位是当在赏景儿踏青呢吧?这尼玛得多大的心呢?

王守仁搞不懂那些名词儿,但旅游这词儿的意思还是懂的。等在猛一回过神来,抓住了关键词“参观”,他又不笨,前后一联系,哪还反应不过来其中的意思?

只是待他反应过来后,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噗嗤——”

就在他震惊的失神呆愣之际,忽然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响了起来,引得两人都是一惊。循声看过去后,苏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王守仁却猛然一惊,随即便是脸若死灰一般。

但见靠着屋后侧的一扇屏风后,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童子,正探头探脑的从后面张望过来。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上上,还残留着忍俊不住的笑容,但在瞬间却又化作一片懊恼之意。

眼见自己行踪泄露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随即轻咳一声,故作沉稳的把脸一板,索性直起身子,踱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那屏风后似乎还有人在,在那孩子走出来的功夫,隐隐传来几声低微的惊呼声,王守仁听不清楚,却是瞒不过苏默的耳目。那声音分明是两个人想要阻止这孩子出来,却不等说完就来不及了。

殿下!

苏默眼中忽的放出奇光,转头细细的打量走出来的这孩子。那屏风后面的人的惊呼没喊出别的,但是这两个字却分明就是称呼他的没错。

在这皇宫大内,能被称作殿下的会是谁?要知道这里离着皇帝的后宫已然很近了,即便那些个藩王世子,未奉传唤也是不得入内的。既如此,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的身份,便也就呼之欲出了。

再看看这孩子一身的打扮,苏默哪里还有半分怀疑?没错,这小子应该就是那位后世鼎鼎大名的纨绔皇帝,数年后接替弘治帝登基上位的正德天子了。

而此时,这小子还只是太子的身份。太子,可不正是要称为殿下的吗。

王守仁显然也是猜到了他的身份,早已深深躬身拜了下去。

朱厚照嘴角噙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容,故作沉稳的背着手,眼珠儿却骨碌碌的只在苏默身上打转,对王守仁的见礼理也不理。

随着他彻底走了出来,屏风后脚步声再起,一大一小两个人也跟了出来。大的那个一身内侍打扮,白面无须,眼神猥琐,生的略有些干瘦。看年纪,大约四十来岁模样;

小的那个,却是一身杂役装扮。看年纪不过比朱厚照略大一些,倒是颇为清秀,眼神极为灵动,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那个大的不会就是刘瑾了吧,却不知小的这个又是哪个。苏默眼睛微微眯起,暗暗猜度着。

他也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场合、这个时候,忽然就和朱厚照碰上了。此时满心满脑子里,顷刻间便全是后世关于这位纨绔皇帝的信息,竟一时忘记了应该见礼。

朱厚照开始全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但是眼见苏默半天没有动静,只在那儿直勾勾的瞪着自己不说话,小脸上便不由的兴起一股恼色。

“喂!你就是那个苏默对吧,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孤王,何敢不拜!”他仰起小脑袋,下巴都快仰到天上了,装模作样的冲苏默怒喝道。

这一声喝,正弓着腰的王守仁听的身子一颤,心中顿时暗叫一声苦也。这才忽的省起,旁边这儿还站着一个棒槌呢。怕是这神经病压根就认识太子殿下吧,就这厮那神经病性子,别说见礼了,怕是不惊了太子就算行了大运了。

想到这儿,他连忙上前一步,抢在苏默身前再次深深弯下腰去,恭声道:“臣,工部观政王守仁,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朱厚照眼珠儿乜了他一眼,鼻子中冷冷的哼了一声,这就算是应了。

王守仁脑门上见汗,暗暗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又道:“还请太子殿下息怒,此人本是个小地方来的,不通朝廷礼仪,此番也是陛下有事咨询,这才令传召待见。其人粗鄙,还请太子殿下休要与其计较。”

他虽百般恼怒被苏默害了,但却终不忍就此看着苏默倒霉。这番话言语中虽很是诋毁之言,却满含着开脱之意。更是在最后暗示朱厚照,这人可是你爹招来的,是有事要问询的,你可没那权利就给随意打杀了。

苏默此时也回过神来,听着王守仁不顾危机的为自己申辩,心中不由的暗暗点头。这位日后的大宗师果然是个正人君子,仁心敦厚,品质着实令人赞佩。

自己没看错人,此人,果然可为一世良朋,难得难得。想到这儿,看向王守仁的目光中,满是欣赏温和之意。

王守仁却哪里知道自己的仗义执言,终于彻底赢得了苏默的看重,他此刻只是对着朱厚照一拜再拜的,只巴望着能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才好。

按他所想,自己那一番说词面子里子都给了个十足十,又抬出了弘治帝,怎么也差不多是能过关的。

然而他却不知,朱厚照之所以是朱厚照,之所以能那般名传后世,又哪里是个肯从常理的主儿?

于是,他再次悲剧了。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身子互感一股大力袭来,已是歪歪斜斜的跌了出去…….

第741章:忠肝义胆刘公公

眼见着王守仁一个趔趄,苏默不由的瞳子猛的就是一眯,一步踏出伸手将他扶住,心中却是首次真正开始凛然起来。

这可是王守仁啊,即便是此刻的王守仁各方面都尚未大成,但就凭早上那会儿能无声无息的靠近自己,显然单就修为方面可算是已有小成了。

而就是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能被朱厚照一巴掌扒拉的跌跌撞撞,哪怕再是不防备下,再是心存敬畏不敢使力相抗,这个小太子的力气也足可见一斑了。

后世曾传闻正德皇帝自幼好武,颇有武勇,如今看来果然并不是空穴来风。这小子即便不是真的如后世谣传那样是有真功夫的,那单就这份天赋,也是足以令人侧目了。

“苏讷言!你竟敢不理我,我要告诉父皇杀你的头。”朱厚照仰着小脸涨的通红,张牙舞爪的叫嚣着。

苏默看的一愣,心中惊凛稍退,忽然大觉好笑。这个小太子才不过十岁大小,真真的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刚刚那副强装出来的沉稳样儿,在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后,彻底因愤怒而不见了踪影。

这一刻,简直完全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熊孩子模样了,哪还有半点什么太子殿下的威仪?听听那话说的,要去告诉父皇……好吧,这可不就是寻常孩子受了委屈,喊着要回去找家长的戏码儿嘛。

王守仁吓的脸赤白青的,一个劲儿在下面使劲扯苏默的衣襟。苏默却甩开他的揪扯,抬手拍拍他肩膀,将他推开一边,只脸上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着朱厚照,仍是一言不发。

王守仁急的直跺脚,却是拿他没法儿。心中这叫一个哀嚎,疯了,又疯了这是啊。可祖宗欸,你要发疯能不能也分个场合啊?这完全是作死好吧。

朱厚照也被这情况弄的有些无措了,这么些年来,他见过的大臣也是无数了,可何曾见过这么屌的?尼玛,就算是让他有些惧怕的几位大学士师父,在跟他相见时,也得本本分分的向他恭敬施礼,先论完君臣礼仪后,才开始对他板脸啊。

是的,只是板脸儿,换个说法那叫严肃、严厉,而眼前这位呢?特么根本就是一种……呃,怎么说呢?似乎是有些好奇,有些审视,还似乎带着股子淡淡的不屑…….

这种目光让朱厚照很有些不适应,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新奇之感。就似乎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什么官员,不是什么臣下,而只是个同龄的玩伴儿,初次相见互感新奇,却又隐隐互不服气那种感觉。

呃,等等,刚刚说不屑……这个混蛋,他竟敢看不起自己?他凭什么?!

朱厚照今年也不过就是刚刚十岁,正是追鸡撵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年纪。为什么民间人们常说八岁九岁讨人嫌?就是因为这个年龄段,乃是一个孩子对身周的世界开始渐渐产生各种好奇的时候。

为了满足这种好奇,往往他们便会利用各种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去追寻答案,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是作为一个孩子,又哪里会分得清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又哪里会知道,什么事儿一旦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只是凭着本心,下意识的就去做了,这种行为落在成年人眼中,自然就会让成年人各种头疼恼怒。于是,“熊孩子”就此出炉了。

而如朱厚照这般的,身份可谓贵不可言。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或许还会有大人看不惯时,各种呵斥敲打的约束着。可朱厚照的身份谁敢?不想要脑袋了不成?

那唯一能管束他的,就只剩弘治帝和张皇后二人了。偏偏这两人,弘治帝身为一国之君,平日里如山如海般的政务都忙不过来,哪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下,便也只能依靠那些个太子的师傅们了。

然而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即便是那些师傅们肯严厉要求,但终归还是有着君臣上下之别,也不可能整天二十四小时的看着他不是。所以那收效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而张皇后这位母亲呢,好吧,且不说她也有个后宫需要打理,就那大部分的精力,全被整日病痛折磨,随时都可能夭折的*牵扯走了,便能管束于他又能起多大作用?

更不要说,这夫妻二人半辈子以来,连续几个孩子,除了长子朱厚照健康成长起来了,剩下的孩子一个夭折,一个即将夭折的,对着如今仅余的这个长子,哪还舍得多喝骂半句?宠着都来不及好吧。

唔,所谓慈母多败儿这句话,放在这里算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吧,说了这么多都似题外话,再回头来说眼下。朱厚照往日里便旁人不来招惹他,他也要寻着法儿的找些事儿,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的,何曾被人俯视过?更不要说什么不屑了。这分明就是在点爆仗啊。

于是,小太子朱厚照有些抓狂了……呃,似乎也不是抓狂,或者说,是一种奇异的兴奋更确切些。

往日里欺负那些个太监宫女什么的,个个都怂的跟什么似的,让小太子殿下压根找不到嗨点啊有木有。一个人,无论大小,总是一路碾压,总归会渐渐无趣起来。

可是今个儿,竟然蹦出这么个大胆的家伙来,不但没见半分害怕自己不说,竟还敢如此的平视自己,甚至对自己表示不屑,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哈!

朱厚照两眼放光,似乎整个人都要雀跃起来。看似嘴上喊的凶狠,但那如同俩一百瓦大灯泡的眼神儿,却充分出卖了他的心思。

然而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些,旁人却不知道啊。尤其是他身边跟着的太监刘瑾,听着小主子爷接连的怒叱,再看看对面那小子竟还是一副屌屌的模样,简直连鼻子都快气歪了。

反了反了!这真真是要造反了啊!这是哪儿蹦出来的夯货,竟惹得太子殿下如此生气,简直是大逆不道!这完全是大不敬之罪!杀头!必须杀头!不,是该诛九族才是!

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刘公公自幼便有大志,幻想着有朝一日成就大功业、大丰碑,要做一个如岳武穆岳爷爷那样的大忠臣,青史留名,万世传颂。

好吧,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这般大宏愿,随着刘公公胯下那一丢丢的失去后,显然已是很难再有所预期了。这让刘公公长长无限惆怅、再三嗟叹……

但是今个儿,今个儿这情形,岂不正是一个表现忠臣义士的大好机会咩?看看,按照戏本儿说的:这恼怒的主上有了,围观的吃瓜众也有了……

呃,哪来的吃瓜众?身边这个叫钱宁的小子,还有那个姓王的小官儿不都是呢嘛。而且他们还都傻乎乎的不说话,就算说话了,便如那个姓王的,也是变着法儿的糊弄主子爷,明面上是劝慰主子,实则却是为贼子开脱。

这是个奸臣!还是很狡猾的那种,良心大大的坏了!刘公公果断将其归为大反派的阵营之中了。

而且也正因如此,这才愈发凸显出了主上情形危急、受制于人的危机窘境何等急迫!也唯有这个时候,才能更加凸显出一个忠臣良将的忠肝义胆、慷慨悲装……

好吧,这一刻,刘公公已然彻底入戏,满脑子全是各种壮怀激烈的画面。唔,这些个画面如果用镜头的话,可以这样来表现:

巍峨的高山之上,当然最好是选一处临近悬崖之处,以之彰显出威凌陡峭、情势危急之势;

然后必须要有一株高大的青松,还必须得仰拍的样子……再然后,自然是要有人物,譬如刘公公。一身青衣,背负双手,昂首向天,满脸悲壮……

于是乎,风涛怒啸、青松摇曳,忠臣义士不畏*、不惧牺牲,怒目圆睁、戟指如刀,向万恶的大奸贼发出愤怒的咆哮…….

偏殿中,刘公公双目微眯,脸上透出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浑身都在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嗓子里还时不时的发出几声诡异的咕咕声,似梦呓、似哽咽,恰如山鬼夜哭,又似病中*……

“…….公公,公公你怎么了?”

耳边似乎有人在轻唤着,声音飘飘渺渺的,好似从极远的天边传来。是风声吗?袖子似乎都被吹了起来,真是好大的风……

咦,不对,是袖子似乎真被什么扯着在动,而起力气还越来越大。终于,某一刻,刘公公总算回过神来。自己的衣袖确实被人扯住了,还再不停的扯啊扯的。耳边那呼声也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迷茫着眼神循声看去,咦,好面熟哈,貌似曾经见过……呃,等等,这可不就是钱宁那小子吗?他怎会也在这儿?唉哟,莫不是这龟孙是来抢戏的?他要抢自己忠臣义士的位子?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刘公公想到焦急处,激灵灵打个冷颤,登时完全清醒过来。眼前陡峭的高山悬崖没了,青松也不见了…….好吧,只要英雄的刘公公还在就一切ok!

嗯,对面的大奸贼也还在,那便开始吧。决不能让钱宁那小子抢了先!

于是,甩袖、振衣,昂首踏前,横眉立目大喝一声:“奸贼!休伤吾主!”

第742章:神经病大作战

忠烈千古关二爷,精忠报国岳武穆,这乃是刘公公此生至高的人生追求。

这一刻,犹如这二人附身一般的刘公公一声断喝,那叫一个慷慨壮烈,令的殿中一干人尽皆目瞪口呆。

好吧,这断喝声委实谈不上雄浑厚重,稍稍差了那么一丢丢的气势。但是架不住那声音别有一股摄人的风采,直如金鸡振鸣,又似金属划过玻璃……

钱宁双手捂脸,长叹无语;王守仁满脸的懵逼,一脸的茫然;朱厚照则是一脸的崩溃,脑门上的黑线浓郁的快要成网了。

至于苏默……苏默震惊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这里不是皇宫,应该是戏园子。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字正腔圆的戏文响起?

但随即就又省悟过来自个儿想多了。只是这刘瑾刘太监如此一出,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说……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后世诸多宫戏政争的影视作品洗礼下,苏默的心思早已阴暗无比。与之相比,眼下还单纯的王守仁,纯洁的跟只兔子似的。

还在他只是单纯的敬畏着皇权的时候,苏默想的则阴暗诡谲了太多。在刹那的失神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一系列事件:梃击案、红丸案、斧声烛影、狸猫换太子,等等,等等……

有阴谋!他眯着眼想着,整个人立时便高度警惕起来。在这堪称最黑暗的皇宫大内之中,面对着后世鼎鼎大名的大奸巨擘刘瑾,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一切往阴谋论上靠拢去。虽然,他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没能想明白,那阴谋是什么。

不得不说,这一刻,他真的是被历史影响了。稍稍有点反常的状况,就让他的思路彻底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甚至压根没有多想想,是不是对面这位刘公公在发神经。

好吧,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一是一直以来,环绕他身边的总是各种阴谋诡计,诡谲神秘的敌人躲在阴暗之中,无声狞笑的阴影总是笼罩在他心头。

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兮兮不在意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其实真实的情形是,在这对他而言似是而非,还有些科幻或者说玄幻的时空里,他的心底总是有着几分萦绕不去的孤单寂寥之意。茕茕一身,孤穷无助,对身周的一切都抱着深深的惕然和怀疑……

好吧,简而言之,这近乎一种病:迫害妄想症。虽然尚未达到那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程度,但随着几次事件的发生,也庶几差相仿佛了。

二来呢,这里可是皇宫,对面这个看似神经病的太监可是刘瑾!刘瑾会突然无缘无故的发神经病吗?那可是日后鼎鼎大名的立皇帝呢,史上有名有姓,留下过字号的大奸臣啊。苏默便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种无厘头的事儿发生的。

所以,有了上述种种铺垫,苏默首先想到了阴谋论,便也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那么,面对这种情况,应当怎么应对呢?或许换一个人来,大抵会胆颤心惊,然后恐慌不已的想法子跑路为先。

但是对于苏默来说,这个法子完全没用。他眼下可是被弘治帝下旨押过来的,在没见到皇帝之前,他能跑到哪儿去?他连这间偏殿的门都出不了好吧。

躲,是躲不过了。那好吧,这是你们逼小太爷的!也是怨不得谁了。苏默眼底闪过一抹决然,霍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瞪向刘太监。

“来将通名受死!某刀下不斩无名鼠辈!”一手提襟,大袖一甩,可惜就差了下巴上没了三缕长须,这味道未免差了那么一丢丢。不然的话,那绝逼妥妥的关云之长、赵子之龙啊。

噗通!噗通——

接连两声闷响次第传来,苏默身后的王守仁,朱厚照身边的钱宁二人当场就给跪了。

二人眼中满是圈圈套圈圈的,尼玛刘瑾一个神经病还不够,这冷不丁又神经了一个,这是要闹哪样?

太玄幻了,太恍惚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或许,这里不是皇宫?或许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这里其实是某处瓦子勾栏、戏楼剧院?

这一刻,三观尽毁啊。

他二人崩溃了,但是刘瑾不崩溃。不但不崩溃,还登时情绪愈发高涨起来。心中简直要欢呼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儿!

刘公公肾上腺素急剧猛增,便觉得似有一股电流,顺着脊梁杆子一溜儿往上,瞬间便冲到了脑门子上。

这完全点中了他的G点啊,往日里多少次梦回午夜的场景,却在百般求不得的时候,就这么忽然一朝出现在了眼前。刘公公激动的无法自已,浑身颤抖,彻底嗨起来了。*了,*了啊,呀买碟——……..

事实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轻贱任何一个人的梦想。因为那总是一种伟大,虽然这种伟大或许只是对那个人自己而言。这种梦想人人可有,残疾人当然也可以有,无论他残的是哪个部位……

“呔!某家……唉哟…….”刘公公这个兴奋啊,忙不迭的接续着台词儿。甚至因此看着苏默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分明是个好人啊,如此配合杂家,回头……

别回头了,因为还不等回头,身后屁股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登时将一切的一切都给踹了烟消云散,甚至连台词儿都没能说全乎咯。

腾云驾雾一般就飞了出去,噗通一个狗抢屎。金戈铁马不见了,横刀立马也没了,场景急速变幻,最终化作熟悉的黄幔垂栊、金砖铺地。这里是…..乾清门……

美梦就这么破灭了,刘公公面色灰败,心丧若死。猛的扭过头来怒目而视,却正正迎上一双冒火的眼眸,稍稍一呆,旋即却激灵灵打个冷颤,霎时间清醒过来,顿时就如一头冷水兜头而下。

这一双眼眸太熟悉了,那是属于主子爷的,太子殿下朱厚照!嗯,方才那将他踢出梦境的飘逸一脚,不用问,自然也是太子殿下的大作了。

“你个狗奴才,撒的甚么疯!滚!滚!赶紧给我滚一边去!”朱厚照快要气疯了。这尼玛太丢人了有木有?这个刘瑾往日里多机灵知趣一个人啊,咋就忽然失心疯了呢?这尼玛当这儿是戏园子了不成?这又是休伤吾主又是来将通名的,特么的都是什么鬼?

好吧,最让朱厚照愤怒的是,这明明是自个儿发现的玩具,可还不等他玩上呢,刘瑾这狗奴才却先嗨上了。可恶,太可恶了!这要置自己于何地?

刘瑾吓的鹌鹑似的,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衣衫也扯了,帽子也飞了,抖的筛糠也似。

此时的他还远不是日后那个不可一世的立皇帝,此刻的他只是个伺候在太子身边的可怜人、低贱人。都不需要任何报备,只要太子朱厚照歪歪嘴,就能让他死个八百十遍,连点水花儿都不带起的。

这皇宫大内里,有过无数类似他一样的人,某一天便忽然再也不见了踪影,可曾见兴起过半点波澜?

朱厚照不再理会这个混蛋,转过头来斜眼乜着苏默,眼神凶残的不要不要的。

“那个谁……刚才的事儿,不准往外传一丝一毫!不然的话,我定要告诉父皇,杀你的头,听到没?”小太子两手叉腰,努力做出凶狠的姿态威吓着。只是那飘忽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心虚。

苏默眯着眼,心下急速的盘算着。这一出显然跟自己之前分析的有些出入啊。难道不是演的刘瑾失心疯了,转而误伤了太子之类的什么吗?

唔,那自己岂不是白白的傻乎乎的表演了?这尼玛平白装了一通神经病,郁闷个天的,还想着这么一装,将刘瑾的发疯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就此打乱对方的布局呢。眼下倒好,全白费功夫了,还把个大人丢了……咦,等等!

正心头电转之际,忽然反应过来。朱厚照刚刚说什么,让自己别传扬出去?好,这个好哇。必须不能传扬出去啊,否则的话,自己演神经病的事儿岂不是也要传的人人皆知?不行,那可绝对不行,太伤形象了。谁敢传出去,绝对要弄死他!

“好,太子果然是太子,这番见识却是足见高远啊,深得君子之道,不愧为我辈英杰之楷模,必须点一个赞。”苏默想通了里面的关节,顿时毫不吝啬的向朱厚照表达了自己的赞美之情。

这也是两人相见之后,他对朱厚照说出的第一句话。而这第一句话就让朱厚照大为满意,不,已经不能称之为满意了,简直就是搔到了痒处,那叫一个舒坦啊。

往日里,无数的人曾卑颜谄媚自己,可从来都是说什么年幼聪慧啊,什么必为日后明君啊云云的。天知道,自己可是已经十岁了,又哪里小了?还什么日后明君,那岂不是说自己现在还不够明的吗?一帮子老混蛋、马屁精,最讨厌那副说教的嘴脸了。

还是眼前这人会说话,听听人家说的,见识高远,实乃我辈英杰之楷模!说的多好啊。

什么,你说那个“我辈英杰”是无耻的自夸之词?去!那个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辈”!我辈欸,这分明是把自己放在跟他同一个阶层上说的嘛。

他都被父皇特意召见了,还被父皇超擢封为出使蒙古副使,杨威大漠,威震塞外。据说那蒙古公主也是被他勾引回来的,这般人物便说的个英杰也没什么错啊。

而他以自己为比,说他朱厚照为“我辈”,那岂不就是说,自己也同样具备了杨威塞外的资格?同样可以做到他做的那些事儿?看,这才是真知灼见嘛。

嗯,这个人是个有见识的,本太子果然没看错人。朱厚照如此想着,小脸儿使劲的绷着想要矜持些,但实在是太开心了有木有,那笑容便怎么也憋不住。一张颇为俊秀的小脸儿上,眼睛都要笑眯了。

刘瑾趴在地上,眼望着这一幕不由的心若死灰。完了,全完了,这大奸贼俨然有转为忠臣的趋势啊。那样的话,自己的梦想还如何有实现的可能?

人,没了梦想的话,那岂不是跟咸鱼没什么两样?这一刻,刘公公简直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了。

第743章:又见奸臣

这边厢刘公公满心崩溃,那边太子殿下却是心花怒放。上前两步上下仔细打量了苏默几眼,赞叹道:“你很好,听说你号称才子?果然比那些个狗屁的大官有见识多了。”

这话说的真是……太有水平了!

苏默满脸的感慨,动情的深深凝视着朱厚照,慨然长叹道:“有道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日得与殿下一唔,默,无憾矣!”

朱厚照大喜。

旁边王守仁、钱宁同时面色苍白,抬手捂嘴。太恶心了,忍不住想吐啊肿么办。一个两个的,咱能要点碧莲不?一个被夸一声英杰就成了有见识了;

另一个更是,这尼玛直接成了知己,都人生无憾了呢。可问题是,两位凑表链,你们这么瞪着眼胡说八道、无耻的互相吹捧的时候,能不能照顾下旁边的观众呢?

王守仁两眼无神,茫无焦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钱宁更是面青白赤的,一头大汗的使劲给朱厚照打着眼色。

小祖宗欸,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天天的,要是被那些个重臣们听到你这么评价他们,怕不是当场就要撞死好几位吧。被当今储君如此恶评,那些个老大人们哪还有脸活哟。

可惜,太子殿下这会儿哪还有心思注意他的眼神儿。忽然被人引为知己了,这简直让厚照太子如搔痒处,嘴巴咧的都快到耳朵根子后头去了。

“哎呀,是这样吗?那个……嘎嘎,这真是太……太过奖了,过奖了。哇哈哈……啊,对了。”小太子手舞足蹈着,似乎想要努力矜持一些,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喜悦。仰天大笑几声后,忽似又记起了什么。

“你是叫苏……苏……”他迟疑着看苏默。

苏默淡淡一笑,两只大袖往前一甩,随即回手抱拳:“在下苏默,草字讷言。武清人氏,年方十七,尚未婚……咳咳,尚未有功名在身,殿下随意称呼即可。”

好吧,一激动,差点成征婚启事了。

朱厚照点点头,“那我便呼你表字吧,可好?哦,你现在还没有功名吗?那没什么,回头我找父皇去,直接让他给你封个大学士就是了……”

噗通!

一声闷响再起,旁边王守仁又晕倒了。毁三观,太毁三观了!

“还请太子慎言!朝廷馆阁,岂可私相授受!此亡国之道啊!”刚一跌倒,王守仁又手忙着慌的往起爬,一边嘶声大叫起来。

王大宗师是忠臣、是直臣,虽然心存仁厚,待人与善,看到苏默有难也肯不顾己身慨然相救。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就认可苏默,可以违乱朝廷法度之事发生。

太子年幼,不知轻重,身为臣子,自当直言进谏,此谓之份也!又或许便由此恶了太子,但那又如何?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君子当不避危厄,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吧,这一刻,王大宗师彻底化身勇敢的卫道士,誓要不顾生死,捍卫大道圣仪!

眼瞅着他浑身颤抖,眼睛发红的样子,哪还有之前半分唯诺样子,简直似欲要扑过来咬自己一口。朱厚照毕竟年幼,直唬的小脸一白,不由直往后躲去。

旁边钱宁也是大惊,赶紧上前扶住。冷不防却忽见一道身影冲了过来,两手一伸便将二人挡在了身后。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刚刚被打击的生无可恋的刘瑾刘公公。此时眼见太子危急,这可不正是忠臣死社稷的关头吗?所以,刘公公果断爬起扑了过来,咬牙怒目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正待再大吼一声“休伤吾主”的号子,却忽然浑身一僵,颤抖着指着前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了。

对面,苏默施施然把手从王大宗师脖子上收了回来,一个劲儿摇头叹道:“冲动,太冲动了。一点眼力劲儿没有,怪不得被发配了十几年……”

他嘟囔的声音太小,却是无人能听的清楚。只是瞅瞅倒在地上昏过去的王守仁,钱宁不由的使劲咽了口唾沫,眼底有惊惧之色一闪而过。

朱厚照却是双眼猛的一亮,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炽热无比。原只当这苏讷言就是个有见识的书生,却不料竟还有这般好本事。刚刚那一下才叫一个干净利落,手起刀落…….呃,手刀也算是刀吧?总之,那一下真叫个漂亮好看啊。这本事必须要学过来,必须的!

这位小太子生性最是好武,此刻眼瞅着高手就在眼前,登时满心火热起来,暗暗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让苏默肯教了自己才好。

“殿下勿慌,这家伙只是有点小毛病而已,就是叫的吓人,却不会真个伤人的。唔,在下已经解决了,放心吧。”

前方传来苏默淡然的声音,好吧,虽然听上去那说词,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狗而不是一个人,但重点却是解决了三个字不是。细节就不必在意了嘛。

不过这眼前咋总晃悠呢,这眼晕的。朱厚照心神稍定下来,随即不由又皱起眉来。凝目一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妈蛋,身前啥时候橦着一个人来着?唔,是刘瑾这货。可这厮哆嗦个什么?至于吓成这样吗?真是丢人!太丢人了!这让苏讷言怎么看自己?身边的人胆小成这样……

怒了!

这一刻,苏默俨然在朱厚照心中已是难得的一个知己了。在知己面前掉了面子,这让朱厚照骄傲的玻璃心如何能忍?

走你!无影脚再现,刘公公应声而飞。啪叽,从哪儿爬起来的又趴哪儿去了。

“主子啊——”刘公公这叫一个悲痛欲绝啊,半空中便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悲呼。

老奴是在救驾!救驾啊!为什么又踢我?啥,我哆嗦了……我那不是……我那不是被人半路抢了戏气的嘛。没这样的,忠仆护主的戏份儿当然是要忠仆来唱的嘛,可他又不是忠仆……老奴我,冤枉啊啊啊啊——

这一刻,刘公公恨不得仰首向天、悲愤长啸。

然并卵,龙套就是龙套,龙套的本分就是没台词、没演技、没人权。所以,忠肝义胆刘公公是否悲愤云云,无人会在意,只能趴在角落里画圈圈。

眼前没了碍事的人挡着了,吓唬人的王大宗师也昏了,太子殿下终于是敞亮了。

抬手拍拍还在扶着自己的小钱宁,颔首表示欣慰。小子,有眼力,有前途,我看好你哦。

钱宁小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千言万语只得强咽了回去。

“混账东西,吓了本太子一跳。”朱厚照迈步上前,先是小心的低头看看地上昏过去的王守仁,随即恨恨的踢了一脚骂道。

王守仁昏迷中轻哼了一声,旁边苏默赶紧拦着。郁闷个天的,这可是自个儿看好的种子,可不敢让这小太子踢坏了。

“就是一二货,不值当的,不值当的啊。”不动声色的挡住朱厚照,苏默笑眯眯的把目光转向旁边,瞄着钱宁笑道:“殿下身边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端是个机灵人儿。”

朱厚照与有荣焉,得意的点点头,向钱宁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介绍道:“他叫钱宁,我都喊他小钱的。是前阵子宁王叔介绍给我的,别的本事倒也罢了,就是够机灵,有眼力价儿。”

钱宁?!宁王介绍的?!

苏默脸上笑容不变,眸子却不觉猛的一缩,刹那间如同针眼一般。历史记载中,正德一朝最有名的几个奸佞中,除了以刘瑾为首的太监集团八虎外,就还有两个人了。

其中一个,是已经随着苏默的横空出世,而已经改变了发展轨迹的江彬。而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个钱宁了。

钱宁,镇安人,正德年间锦衣卫官员,正德皇帝朱厚照义子。本不姓钱,幼时寄鬻太监钱能而改姓钱。

钱能死后,继任锦衣百户。后转事刘瑾,其性狡诘猾巧,有左右开弓之技,深受正德所喜。

曾为朱厚照建豹房出力甚多,后渐被江彬取代。 正德八年(1513)底,正德下诏钱宁掌管锦衣卫,赐姓朱,自称“皇庶子”。

后因与宁王朱宸濠私通谋反而被逮捕抄家。嘉靖帝朱厚熜即位后,将其磔杀于市。《明史》将之列入佞幸传。

以上,可谓这位钱宁的一篇小传了。而如今跟在苏默身边的江彬,历史上也正是经由钱宁介绍,这才得以入了朱厚照的眼,并最终将自己的引路人钱宁取而代之。

期间,二人由友成仇,诸多牵缠争斗,却是不必一一表述了。苏默没成想竟在这里,在这一刻,竟然见到了又一位大奸臣。

好吧,地上还在趴着的那个刘公公是奸臣,眼前这个钱宁也是大奸臣,而自己在那些朝臣们眼中,头顶着个传奉官的名头,怕也绝对落不了好去。

那么,除了此刻昏过去人事不知的王守仁外,这乾清宫偏殿上的人,俨然是一出奸臣汇聚的大戏了。

奸臣吗?可自己原本想做个好人来着,咋就落到这个境地了呢?苏默砸吧着嘴儿想着,心中有些淡淡的忧伤。

大殿外有禁军探头探脑往里窥看,刚才那通动静可不算小。殿外值守的禁军也是奇了怪了,向日到了这乾清门的朝臣,便是一二品的大员,在这里也是喘气儿声都不敢太大的。咋今个儿这两位在里面,却似乎总是有些不消停呢?

初时听着些动静,众人还强自忍耐。但之后声儿越来越大,大伙儿可就有些不淡定了。这里可是乾清门呢,这要出点什么岔子,还都想不想好了?

得看看,必须要看看。然而这一看之下,下一刻所有人都把脑袋又缩了回去,人人都是一脸的古怪,却是谁也不发一言了。

老天爷的,里面那可不是太子殿下吗?大伙儿看到了什么?太子殿下竟然跟那个苏默勾肩搭背的,还满脸的眉花眼笑。两人脑袋并脑袋的,正不知说什么,那叫一个亲热兴奋劲儿。

而地上,还有两人一趴一卧。卧着的那个正是刚才一起送过来的两人之一,现在却是生死不知的样子;

而趴着的那个,可不是太子殿下的大伴刘瑾吗?只是刚才瞧着那模样…….啧啧,颇有些凄惨啊。再有旁边远远的还站着的那小子,唔,那是钱太监那个义子小钱,似乎脸色也不太对。

好吧,这宫里从来不乏古怪的事儿,聪明人从来都是视而不见才能活的长久啊。所以……嗯嗯,大伙儿于是秒懂。

外面众侍卫的想法苏默哪里会知道?此刻他正被朱厚照搂着膀子,一脸的基情四射,尴尬癌都快犯了。

第744章:大学士,大将军,大总管……

“……刚才那一下,嗯对,就是那一下,是个什么讲究,给我说说。”

“那一下?哦哦,那一下啊,没啥啊,就是手刀啊,殿下没见过?不会吧,很平常的运用啊。”

“不可能!别想蒙我哈。我精熟各种拳掌的势子,便是指的几种变式也莫不了解。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嗯,手刀,对,就是手刀,没见这种用法。”

“你精熟各种……不是,那真是一种很普通的运用啊。呐,就这么五指并拢,然后咔,嗯,就是这么简单……好了,殿下可以放开我了吧,这样实在是……”

苏默甩啊甩,试图挣脱开搂在肩膀上的手。他这会儿算是了解了之前王守仁的苦了,这么被个大男人搂着,确实是有些别扭啊。

也是奇了怪了,这熊孩子才不过十岁大点儿啊,咋就这么大力气呢?好吧,他也真是不敢真的发力,毕竟这可是太子哇,金枝玉叶的,碰掉根头发丝儿,估计弘治帝和张娘娘俩公母都绝对会追杀他至死。

朱厚照瞪眼,哪肯少松半分:“我说了,别蒙我。我都……咦?似乎你不太信我说的都精熟是吧。我跟你说,不信你去外面随便找个侍卫去问问,他们有几个是我三招之敌的?我很厉害的!他们都佩服我,极羡慕我超高的武学天赋。”

外面的侍卫?三招……好吧,苏默觉得关于某人武学天赋这个问题,真心可以不用讨论了。

“不是,我真的…….”

“喂,你这是铁了心要敝帚自珍,不肯教我是吧?你信不信我回头就禀明我父皇,治你个犯上欺君之罪。”朱厚照脸色开始不好看了,斜着眼乜他,语声也冷了下来。

哎哟我去!这还威胁上了,苏默抿了抿嘴,强硬的偏头看他道:“殿下还不是君,苏默也未入仕,何来的犯上,又何来的欺君?”

朱厚照一呆,随即大怒:“我……我是太子!是储君!储君也是君……”许是觉得自己这话也有些底气不足,脖子一梗又瞪眼道:“总之,我说你犯上就犯上了,说你欺君就欺君了,你觉得父皇是信你还是信我?”

嘿!苏默这被噎的。瞪着眼看他不说话,朱厚照凶狠的回瞪,寸步不让。

苏默这个蛋疼啊,半响后,长叹一声道:“殿下,你这样真的很无耻你知道吗?”

朱厚照完胜,得意洋洋的乜着他,就无耻了咋的,你咬我啊。

苏默使劲晃膀子,“……你赢了,先放开我行不?……好吧好吧,那其实吧,是一种叫做自由搏击里的招数…….呃,你先松开成不,这样我也没法说不是,总要演示一下的吧。”

哈,果然!自由搏击吗?这名字听上去就很带感啊。朱厚照登时眉花眼笑起来,手上松开了,脚下却不肯退开半步,只抓耳挠腮的喜道:“好好,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说罢,觉得这般硬逼,怕是这家伙心中怀恨,暗中藏下几手不肯真心教授,那可是自己亏大了。

是以,眼珠儿一转又忽然凑过来低声道:“苏讷言,你好生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知道父皇找你来是做什么的,你放心,只要你真心教我,等你治好了我皇妹,父皇必有重赏。届时,我可为你向父皇恳求,便是尚了你为驸马也未尝没有可能。”

苏默心中一动,果然是这样吗?但旋即大惊,尚驸马?!我勒个去,你妹子才不到两岁吧?我尚驸马……大爷的,咱还能有点谱吗?

苏默也是醉了,这为了学点功夫,尼玛连妹子都给卖了。你是亲哥哥吧,不然你俩之中,肯定得有一个是充话费送的。

“……刚才还说是大学士来着。”苏默觉得拿一个一岁的奶娃说事儿实在太凶残了,当即果断岔开话题,装作意动的犹疑道。

“这个…….”朱厚照就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羞惭。

刚才一时信口开河,大学士什么的随口就溜达了出来。但是有了王守仁那副拼命的架势后,小太子也终于明白过来,那说头实在是有些不靠谱的。自个儿要真是把这个话许了出去,怕是到时候父皇哪里会怎么样很难说,但是玩死谏、撞柱子的大臣,估计能躺满整个乾清殿了。

此时眼见苏默拿这个来说事儿,不由的大为纠结。挣扎一会儿后,扭捏道:“大学士其实很没意思的,一个个都是些老夫子,无趣的很,嗯嗯,无趣的很。要不,咱换成大将军啥的?大将军才够威风啊对不?你想想哈,到时候你金盔金甲,身后千军万马相随,两军相遇,你只要手一挥,便是万马奔腾,成千上万的人头滚滚而落……”

小太子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的代入进去,那两眼亮的,简直如同俩小太阳似的。貌似嘴角边上,都有一丝晶亮在闪烁了。

苏默就沉默了下,幽幽的道:“…….那是殿下你的梦想吧。”

朱厚照一窒,满面的憧憬登时清醒过来。沉默了一下,不由恼道:“…….咳咳咳,咳咳,这个…….嗯,好吧好吧,你要是不喜欢做大将军,那随便你说,大都督、大总管什么的都好。”

什么,大总管?!…….快停!苏默脸儿都要绿了,下意识的就夹了夹腿。想象着自己皂袍高帽,在阴暗的堂屋里高坐着,然后下面山呼督公…….嘶,那场景美的,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呸呸呸!这熊孩子竟想阉了自己,自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啊?好吧,强大如这厮般,一个念头不对路,就想着对当朝太子先下手为强的,也真是没谁了。

朱厚照眼见他面色青白不定,眼中忽而惊恐忽而凶狠的模样,也猛地省悟过来。他倒是没想到,对面这货有那么一刹那,竟起了先打他兄弟的念头,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许诺,貌似、大概、或许真是有那么一点不靠谱啊。

“……..咳咳,这个吧,嘎嘎,谑一下,谑一下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啊哈哈…….嗯,那什么…….其实吧,做本太子的妹夫还是不错的,驸马都尉啊,那可是绝对的皇亲国戚啊,就比大将军的威风少一点点而已…….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朱厚照谆谆善诱着。

苏默就长叹口气,满眼复杂的看着他。怪不得后世提起这丫的来,就全是什么荒唐胡闹的名头。以至于他死后,要不是“嬉”这个字实在太丢面儿,大伙儿都不好看,这才勉强给了个“武”的谥号。就目前来看,果然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屈了他。

只是特么的,你为啥心心念念的总是想把你妹子塞给我,这是几个意思?老子喜欢美女这没差,可连奶还没断的美奶娃子就敬谢不敏了吧。小太爷有那么饥渴吗?

什么?你说十八年后……这个,咳咳,养成什么的,小太爷这么纯洁的人…….好吧好吧,主要是养成这种游戏吧,周期实在太过长了些。远程支票很容易变成空头支票啊有木有,这买卖是断断不能干的。

正这里心中腹诽着,想着怎么找个由头榨取点别的价值出来才好。谁让这小太子傻乎乎的,非得一头自个儿撞上来找讹呢对不对?以苏老师那种有便宜不占属于王八蛋的操行,那简直是……怎么说来着那话?哦对,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嗯,必受其咎,苏老师一点也不喜欢舅。管你是妻舅还是娘舅,都不喜欢。

自己都说了那不过就是很寻常的一个招式,偏这小太子非得认为那是什么不传之秘,还不惜连妹子都搭上的求讹诈。好吧,看看那货一脸的“你不讹我我就不信你”的模样,这个必须要满足啊。

只是该讹点什么好呢?苏默眼珠子急速的转着,细长的眉眼给他提供了天生的隐蔽,让人不至于一下子看穿其中的猥琐和奸诈。不过要是有如胖爷这等熟悉他的人在这儿,一眼就会从他那忍不住悄悄搓动的手指上,看的出这位少爷典型的是又碰上了羊枯,而心动不已的真相了。

只是还不等他这儿想出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的时候,那边厢忽然一个激动的声音尖叫起来,顿时让众人吓了一跳。

“殿下,殿下,主子爷,把他交给奴才好了。奴才一定把他*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敢有半句隐瞒。嘎嘎,主子,相信老奴,老奴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殿角处,刘公公兴奋的满脸通红,连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全忘记了,两眼放光的急急请愿。眼下看来,忠臣义士暂时是做不成了,但如果能将折磨摧残那姓苏的差事抢过来,那快感也绝对也是差相仿佛了。

更不要说,且不提总管不总管的,都肯定是要割一刀的先。对于已经失去了那一丢丢的刘公公来说,能亲眼看着别人也没了那一丢丢,这简直不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所以,争,这个必须要争啊。

坏了杂家的好事,且等你落到杂家手里,且看你又是个什么下场!刘公公想着自己可以恣意蹂躏这苏默的场景,兴奋的浑身都颤抖起来。

嗖!

偏殿上忽然刮过一道冷风,随着这一道冷风,还在两眼放光畅想憧憬的刘公公,忽的放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便在他的身边,苏默鬼魅般的身影突兀的显现出来,两手拎着袍襟,一脚又一脚的连环踹。

“殿下,不用那么麻烦了,把他赏给我打一顿我就教你那一招。死太监,让你惦记小太爷的老二,duang……..我让你*,Duang!……我让你有一说一,Duang!…….你当你是严守一啊,duang……”

第745章:无尽残念

一脚又一脚,风火连环踹。在这凶残到惨无人道的大招下,可怜的刘瑾刘公公的惨叫就没有断绝过。

不是刘公公不想躲,实在是敌人太凶残啊,这尼玛为了殴打他,连瞬移都用了出来。然后上来首先两脚就先踩到胳膊腿上,彻底断绝了刘公公窜逃的可能。

然后接下来,那如同幻影般的脚法便全奔着两个地方去了:上面的脸,下面的胯间…….

对一个太监,竟然实施这样的重点打击,这得凶残到何等程度、得是多没人性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于是,这一刻,刘公公从肉体到精神上,都遭到了全方位的摧残。甚至那心理上的创伤,尤甚于身体上的。人家下面已经没有了,你还如此落脚是几个意思?

苏默旁白:唯恐野草烧不尽,就怕春风吹又生啊。见过平整地面儿的活儿没?那都是要夯实滴……

嗯,刘公公的方寸之地,于是便被夯实了。

朱厚照这会儿早已双目呆滞,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不正常的潮红之色。刚才苏默那一下,就那一下瞬移,我的个天,小太子真真是彻底吓着了。哦不,或许换个说法,是彻底被震撼了、震服了。

他两眼放光的低声呢喃着,谁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唯有那重新慢慢聚焦起来的眼神,渐渐的死死的汇聚到苏默身上,然后瞬也不瞬。

而此刻偏殿上还仅剩的一个清醒人,却又是另一种状态。钱宁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浑身抖的筛糠也似。

眼中、耳中瞧着看着那一脚脚下去,一声声闷响,还有刘瑾刘公公那越来越低弱下去的哀嚎,只觉的裤裆中忽的一热,然后淅淅沥沥的一阵臊气隐隐飘了出来。

吓尿了,真的是吓尿了。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的苏默,已然彻底化身如同恶魔一般的存在。

打小在深宫中长大的他,不知见识过多少更血腥的画面,但是能凶残到专门朝太监下三路招呼的这一幕,却是任他脑洞如何大开都未能想到的。

这个人……好可怕!一定、绝对、万万不可招惹他!钱宁早熟的心灵中,由此彻底烙印下了苏魔王可畏可怖的形象,再也兴不起任何抵抗的念想。

“嗯?什么味儿?”打的正酣畅淋漓的苏默忽的收了势子,耸动着鼻子皱眉朝空中嗅了嗅,然后瞬间将目光锁定了钱宁。眼神微微一瞟之间,随即便露出恍悟之色。

钱宁被他盯住,脸上白的如同死人一般,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有心想要哀求几句,却是吓的竟一时失了语,只在嗓子眼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呜咽之声。

尼玛,这就是和江彬齐名的巨奸吗?真是太废了,跟咱家江彬根本没有可比性嘛。怪不得历史上记载,这货后来被江彬取而代之了。

苏默眉头一挑,轻轻摇摇头,心下由此鄙视着。

“好妹夫,教我!你一定要教我!”正暗暗鄙视着,冷不丁旁边一股恶风扑来,顺带着一个有些癫狂的声音大叫着。

苏默吓了一跳,好悬没当场一脚踹出去。好在他反应远超常人,刚一动念间便反应过来,扑来的不是别个,正是那位正德太子朱厚照。

可是……等等,特么的那什么“好妹夫”是什么鬼?你大爷的,敢占小太爷便宜!你家那妹子如今才屁大点不说,就单能不能活下来都没准儿呢,你特么拉的哪门子皮条啊?

还有还有,大爷的!小太爷比你大好几岁好伐,你自己也不过一小屁孩,竟妄想让小太爷给你当小弟,天下可有这般好事儿?做梦!

“殿下,殿下!淡定!淡……我操,放手啊……你凑凯啊……”这什么毛病啊这是,瞅着朱厚照都快贴到脸上的那张小脸儿,苏默还想矜持着劝两句来着,结果一句话未完,就险些哭了出来。浑身手舞足蹈的,抖鼻涕似的抖着。

尼玛,外面的禁军都死绝了不成,屋里这么大的动静听不见啊,赶紧来个人拉拉啊。苏默心中哀嚎着,期盼的努力转头向门外张望着。

然并暖,没人,没有任何动静。别说进来个人了,连只鬼都看不到。唯见门外可见的那片天空,依然是白云悠悠,风声呢喃……

外面的禁军们?禁军们才不傻呢。先前听到里面的动静还想管管来着,结果一眼就看到太子殿下在里头呢。我去的,太子办事啊,谁活腻了不成,敢去打扰?

所以,此刻虽然也听到了里面热闹的如开了锅一般,甚至比刚才更加热烈了百倍,禁军们却谁也没半点多看一眼的念头。不但不敢多看多问,还不约而同的,极为默契的都悄然又向外边退出了几步。

嗯,里面太子殿下正办事呢,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给冲撞了。大伙儿要打起精神来,为太子殿下站好了岗、守好了门哇。

“……你……你放手先,我操……好好好,你总得先看看你那手下吧。我怎么听着他动静不对呢,别不是发了什么急病快要死了吧。”里面,苏默求援无望,只得回转身来继续和鼻涕搏斗,呃,不是,是和小太子讲理。

不管怎么说,朱厚照有一点还是苏默很欣赏的。那就是这个人比较重情,这种重情不单单是对父母亲人,便是身边如刘瑾、钱宁这样的下人,也是相当一样。

历史记载,他登基之后,刘瑾依仗昔日潜邸之功,飞扬跋扈、贪赃枉法,甚至肆意打杀朝臣,弄的天怒人怨。御史言道数次向朱厚照弹劾他,却都被朱厚照强力压下。

直到后来,被人算计,将其与安化王造反一事儿牵扯上,这才让朱厚照伤透了心,终于被下旨斩杀。由此可见,朱厚照其人对情的看重了。

此刻,果然听到苏默提及这一点,朱厚照下意识的便松了手。回头看去,却见钱宁下襟湿哒哒的,面色苍白的瘫坐在一摊水迹上,不由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小钱,你在做什么!”

钱宁身子一颤,想要爬起来,却只觉手足筋软,划拉了几下也没能起来。心中害怕至极之下,只能就那么趴在一摊*上磕头,眼泪都下来了。

朱厚照愈发不喜,抿了抿嘴唇不再理他,转头又看向奄奄一息的刘瑾。他这个年纪最是好面子的时候,钱宁竟然当堂给尿了,这与他实在是大失脸面的事儿,尤其还是在苏默面前。

偏偏这会儿不好多做申斥,免得被苏默更加耻笑。便只得干脆视若不见,把目标转换了再说。

“刘瑾,刘瑾!你有没有事儿?”他扬声叫了起来,却仍是心中惦念着这边,那声儿不小,脚下却是不肯远离苏默半步。

刘瑾那边低低回应了两声,只是那声儿实在太弱了些,也不知是真的被苏默这一番毒打所致,还是干脆心神崩溃,根本没回过魂来所致。

朱厚照眉头皱的更紧,叹口气转过头来,对着仍在那儿磕头的钱宁喝道:“混账东西,还趴那儿作甚?赶紧去找人来,带刘瑾去看太医去。滚,滚,快滚!”

钱宁如蒙大赦,慌不迭的应着。也是怪了,这一刻他忽然感觉,那身上的力气又再恢复了过来,很是利索的给朱厚照磕了头,翻身便爬了起来,跟头把式的冲出了门去。待得到了门外,忽的猛省,原来自己刚才那般无力,全是被那人气势所压。如今只消听到可以离开那人视线了,立刻便有如神助般的满血复活了。那人,真是好可怕啊。

这般想着,不由的再次激灵灵打个冷颤。也顾不得禁军们满面古怪的一个劲儿往他裆下瞅着,撒腿就往太医院那边跑去。

屋里,朱厚照吩咐完了两个手下的事儿,重又回过头来,一把扯住正悄悄往后退的苏默,满脸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谄媚道:“好妹夫……呃,好吧好吧,好兄弟,好兄弟行了吧?”

苏默怫然作色,正色道:“殿下,您贵为太子,我只是个草民,如何当得起兄弟之称?您莫害我。”

朱厚照笑容一敛,也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架势,沉声道:“欸,这是什么话来?圣人曾有言道,有教无类、礼贤下士,明君也!你我相投,自当可以兄弟论。从此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君勿再言,否则便是瞧本太子不起!”

苏默差点没昏过去,好吧,其实他也只是个半吊子水,对什么经史子集的狗屁不通。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圣人绝没说过类似的话好吧。

这尼玛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有教无类却是有,可那是用在这儿的吗?那是说教化之事,应当一视同仁,不应分出什么穷人富人、高贵低贱的意思好吧。这人没文化,真是太可怕了,苏默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下。

还有那个礼贤下士,好吧,这词儿倒是靠点谱儿。可问题是,你特么的都要跟小太爷不分等级了,又何谈的个“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还明君也,我也你一脸啊!你个不学无术的渣渣,小太爷耻于与你为伍,啊呸!

哎呀,可以如此名正言顺的鄙视一下别人,这让苏老师心怀大畅啊。打从来了这大明,特么的虽然靠着抄袭剽窃混了个才子的名头,可是天知道苏老师的亚历山大啊。

诗词歌曲啥啥的可以抄袭,但是那什么八股经义啥的哪去抄去?这尼玛一个不好就会露馅的好伐。天知道苏老师平日里是多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以至于平常对着这个时代稍稍有点身份地位的,都生怕自己漏了怯,心中未尝没有几分自卑之意啊。

可是今个儿,哈,竟然发现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如的,这还不逮着狂喷一番找找平衡啊。唯一可惜的是,这个目标的身份实在是太吓人了,大抵也只能暗暗在心里爽一下,嘴上是万万不敢流露半分的。

只是眼前这小太子没学问是极好的,可尼玛这无耻不要脸也是达到了某种境界,这就实在太不好玩了。介个样子的话,让同为此道名宿的苏老师如何发挥呢?这尼玛连眼前这一关都不好过啊。

苏默心下眉头大皱,这个苦闷纠结啊。

正在挖空心思的想辄呢,忽然门外一个尖利的声音遥遥传了进来:“陛下驾到——”

嗯?皇帝来了?!

屋中两人闻声都是一呆。下一刻,就见朱厚照忽的一个激灵,如同瞬间通了电也似,蹭的一下就跳到了先前出来的屏风前,那速度叫一个快如电闪啊,简直都不下于苏默的瞬移了。

只是还不等苏默震惊完,却见朱厚照半只脚都要迈进屏风后了,忽又猛的收回来,一转身大步跑到还摊在那儿不知死活的刘瑾身前,一弯腰就将刘瑾拎了起来,随后两步便跨到屏风后不见了踪影。

“讷言兄弟,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啊。今日事急,本太子先风紧扯呼了…….”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带着无尽余音袅袅。

苏默瞠目结舌,呆呆的望着那扇屏风僵立无言。

说好的有教无类呢?说好的礼贤下士呢?还那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无尽残念啊!

第746章:敬畏之心

乾清殿中,弘治帝端坐于软榻上,面色木然,一言不发。只是一双威凌四射的眸子,冷冷的散着幽光。

下首处,苏默沮丧的低头站着,低头耷拉耳朵的。另一旁,王守仁则在一个小锦墩儿上挂着半拉屁股,显得诚惶诚恐的,但时不时的冲对面的苏默怒目而视。

皇帝的忽然驾到,终于将殿上的闹剧终结,也将可怜的王守仁解救了出来。

对于苏默这个胆大到,到了乾清殿还敢打昏自己臣子的家伙,弘治帝心中自然是惊怒交迸。但同时也深感头疼,不知究竟该怎么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他已经知道了,这其中不单单是苏默这家伙的事儿,竟然还有自己那个好皇儿的手尾。这就让原本打算趁机教训苏默一通的皇帝,不免束手束脚起来。

要治罪吧,只怕这小子未必肯服。以其胆大包天而又惫赖的性子,急了眼直接攀扯上太子出来,绝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那到时候自己如何自处?真个也去处置朱厚照去?且不说自己舍不舍得,怕是皇后那一关也过不去。

弘治帝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依着自己儿子那顽劣的性子,这会儿多半早躲到皇后那边去了。自己夫妻二人子嗣艰难,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健健康康的长大,便是明知道他有些顽劣不堪,也终是不能真个下得了手去。

尤其是皇后那儿,最是护犊子护的厉害。昔日还只是他那两个混账兄弟,闹得满朝非议、弗反扬天的,皇后仍是不顾一切的站出来护着,不肯让二人吃了亏去,甚至都不惜自己出头露面,直接挨个找到那些个朝臣头上。

也正是那次的事儿之后,让包括他这个皇帝在内的,从上到下的大臣们个个头疼不已,终于不得不颓然退让。由是,张鹤龄张延龄二兄弟的事儿,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话,再也没人肯去招惹。

兄弟已然如此了,更不用说如今是自己的爱子了。弘治帝甚至都能想到,自己一旦真个露出半点惩罚的意思,怕是后宫那位贤妻绝对第一个跟他拼命。

这么想着,弘治帝就不由的心中叹气。左思右想,也只得自己安慰自己,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便贵为天子也是一样啊。

但是叹罢了气却又有些苦恼,难不成就这么放过这小子?自己已经对其百般放纵了,甚至可谓宠幸无边了。本想着一来自己确实对其有所求,毕竟要靠着这小子救治自己闺女呢;

二来嘛,当初这小子出事儿时,英国公张懋几次上殿哭诉,甚至不惜撒泼耍赖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可见其确实对这小子看重至极。

英国公一家几代人为大明朱氏征战牺牲,堪称一门忠烈。对于这个老臣子,弘治帝也着实心下歉疚,不忍他为难。那对这小子放纵些、担当些,也算是安抚其心了;

而三来嘛,这小子虽然处事荒诞无稽,但好在于大节上无亏。漠北王庭传回来的那首少年行,便是他听闻后也是不由的击节赞叹。

而后又在篝火大会上不坠大明国威,后更是亲自上阵,在蒙古人最得意的骑射两项上,当着万众面前大败蒙古人,终于逼的达延可汗不得不老老实实坐下来,按照大明的利益签署了合约。

好吧,虽然那份合约,直到今个儿朝会时,包括自己在内的诸多大臣们,还是有些拿捏不准。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么一份盟约,至少在短时间内,规避了大明与蒙古开战的危险。

要知道此时此刻的大明,看似中兴繁华,然则他这个皇帝最是明白不过,那不过都是表面文章。

真实的情况是,如今的大明兵甲不备、矛戈不修,除了个别几部边军还可堪一战外,其他各地卫所、厢军都腐朽不堪,别说上阵杀敌了,对战蒙古了,就算是对内剿个山匪盗贼的都力所不及。这种情况,如何敢跟蒙古开战?

更不要说,两国开战,打的其实就是国力。大明之前几年,虽然有自己勤勉不怠,又有着一众良臣辅佐,终是遏制住了天顺、成化时不断下滑的趋势,但也终归不过是缝缝补补,勉力维持罢了。

君臣上下,整个如同一个修补匠。所谓中兴,竭尽所能也不过就是表面光鲜,内中却是左右支咄,拆了东墙补西墙而已。

一旦大战爆发,大明根本无力做出完备的物资支持。若是玩个短平快还有那么一二分战胜的可能,但要是稍稍迁延的时间长点,那便根本没有半分胜算。

所以,别看大臣们上跳下窜,人人咬牙切齿的叫嚣着不惧蒙古,许多人都对苏默此番签订的结盟誓约大骂不绝,但是实则真正明白人都知道,苏默此行,功不可没。

正是介于上述几点,这才有了之前一系列对苏默的包容放纵。甚至在朝野上下,因此传出不知多少流言蜚语。其中大骂自己昏聩不明,任人唯亲的话,怕是绝不会少了。

要说即便如此,只要苏默这小子能体念其中的难处,大差不差的能过得去,弘治帝也便忍了。甚至连这小子前些天当众殴打皇室子弟的事儿,弘治帝都一言未发,悄然无声的将一场风波,在还未兴起时就压了下去。

这且不说,单就前些天,自己下旨申斥各藩王世子那道圣旨,不也是在暗助这小子吗?可这小子怎么就不肯消停点?先是胆大包天的大闹大朝会,等到了这乾清殿还不安分,竟然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弘治帝想想自己刚刚回来看到的那一幕,就不由的怒气勃发。自己好好一个偏殿一地狼藉,地上躺着个昏死的王守仁不说,凳子也翻了,椅子也歪了,最过分的是,靠近墙角的地面上,还有一摊骚呼呼的不明水迹,疑似…….

好吧,不能想了,不要想了,都过去了。弘治帝深深吸口气,微微阖上双眼,将心中翻腾的怒火再次强压下去。

屋中静寂无声,皇帝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声。屏风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侍立一旁的杜甫快步走了过去,很快接过一个托盘,转身走到御案前放了下来。

苏默贼眉鼠眼的悄悄抬头瞄去,目光在那茶盏上一扫而过,最终将目光停在杜甫身上。

这个老太监貌似很不简单的样子啊,这行走之间,脚下片尘不扬,落地无声的。寻常人见了,最多只是奇怪一下罢了,但是以如今苏默的境界,却顿时看出了其中的大奥妙处。

似乎是对苏默的目光有所感应,放好茶盏的杜甫忽的微一侧首,正对上苏默满是惊奇的目光。橘皮般的老脸一阵扭动,似是做出了一个笑容。但这个笑容落在苏默眼里,却是不由的心下一突,仿若殿中忽然刮过一阵鬼气,竟尔有些阴森森的错觉。

稍稍恍惚之余,待要再次仔细分辨时,却见杜甫早已又垂下头去。屋中仍是寂寂,时值四月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棱留下道道光纹,似有微粒漂浮舞动,却哪有半分什么鬼气。

苏默眼神不由微微眯起,到了他此时的感识,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幻觉。可偏偏方才那一瞬的感觉,虽然短暂却实实在在。苏默确信,那一瞬间自己绝对是真的产生了幻觉。虽然在强大的神识加成下,只是极短的一瞬就清醒过来,但出现就是出现了。

这个老太监…….苏默细长的眸子中幽光闪烁,心中警铃大振。之前还尚存的几分轻松之意,至此再也不存丝毫丁点儿痕迹。

皇宫大内向来诡秘难测,后世不知多少影视小说都有过繁多的描述和猜测,其时苏默看过后,未尝不嗤笑不屑,以为都是牵强附会罢了。

然则今天,就在刚才那一瞬之后,他终于升起一丝明悟。古代封建王朝,皇帝乃是天下之主,最最尊贵崇高无上的存在,其所驻跸之所,岂会简单了的?后世那些臆测虽亦有些附会想象,但只怕不是过了,而是少了!

大内之地,诡谲阴森或许谈不上,但是藏龙卧虎却是绝对称得上。自己之前,真的是有些膨胀了,这个苗头,很危险!

这一刻,苏默终于真正体会到了这个古老时空的可怕之处。也是在这一刻,他从所未有的,第一次心中有了对皇权的戒惧之心。

老太监杜甫仍如飘荡的鬼魂一般,无声的站到了往常的位置。只是那微微低下的脸上,谁也未曾发现,他的嘴角有那么一瞬间的微翘。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扯动。

这个苏小子果然是个大有灵性的,不枉了自己一番苦心。一个人,不管你再有多大才华,多大依仗,但是任何时候,都绝不可失了敬畏之心。

这种敬畏之心或许可以不对皇权,不对权贵,但也必须有着基本的存在。或者对天、对地,又或者对鬼神、对神明。唯有长存这种敬畏之心,才能让一个人时刻警醒,既能保持着进取之心,又使自己不会妄自尊大,引来祸端。

这个小子,很好。老太监两眼微搭,半阖半睁,打眼看去似是睡着了一般,又似苍老的会随时死去。

他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站着,数十年如一日,仿若永远只是皇帝身后的一副不为人注目的背景幕布,又或是那遍布这华丽宫阙中随处可见的明黄围珑帐幔。生,不知其身;消,不知其亡。

第747章:熬

“朕记得你,今科二甲第七名,浙江举子对吧。”弘治帝终于开了口,只是却理也不理苏默,直接跟王守仁说话。

苏默暗暗翻了个白眼,却也无奈只得低头听着。

王守仁则大为激动,连忙起身恭敬的道:“是,臣乃绍兴府余姚人氏。此次赖陛下天恩,侥幸得列君子行列,感激涕零。”

苏默听的撇嘴,斜眼乜着王守仁,小声嘀咕道:“马屁精。”

他站的离王守仁极近,声儿虽小,王守仁却听的分明,当即就涨红了面孔,只是碍于正与天子问答,却是不好搭腔,甚至连眼神儿都不敢乱动,这心下叫个塞啊。

上面弘治帝忽然重重哼了一声,苏默不抬头,仍是垂着脑袋装死,只觉得弘治帝刀子般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扫着。

弘治帝这个气啊,心下却是哭笑不得。他端坐其上,居高临下,苏默的小动作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此时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儿也如此惫赖,可见这小子顽劣到何种程度,怪不得竟能引得太子对他也大感兴趣。说起来,可不就是相性相和嘛。

心中暗叹着,面上却仍如寒冰一般。冷哼一声震慑住了某人,这才又转向王守仁,温言道:“唔,此番之事,朕已知之,却也怪不得你。”

王守仁顿时眼泪都快下来了,双手抱拳过顶深施一礼,哽咽道:“陛下圣明!”

天可怜见的,今个儿从早上开始,王守仁就觉得如陷身泥沼,心中之凄惶憋屈,令他苦不堪言,偏偏却无法诉说。眼下皇帝这一句话,不啻于拨云见日,将头顶的阴霾尽数一扫而空,如何不让他激动莫名?

苏默在旁又忍不住撇嘴,只是嘴巴刚张了张,便忽然感到身子一寒,知道又是皇帝在瞪着自己了,只得悻悻将那毒舌咽了回去。耳边听的君臣二人一问一答,问的温言慰勉有加,答的感怀涕零,好一副君臣相得之景,倒是他在旁枯站着,好似显得多余。

只是听着听着,渐渐却惊奇起来。从君臣二人问答之中,这位日后的大宗师,原来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入了仕,只不过一直是在担任低级的吏员而已。

而在这次科举前,他曾两次参加科举,但可惜都名落孙山。曾有人借此嘲笑与他,王守仁却不屑回道:汝等皆以不得第为耻,吾却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们都以中不了为耻辱,但我却以中不了就心情浮动为耻。

这话却是回应他昔日曾发的名言,说是科举非第一重要之事,天下最要紧的是读书做一个圣贤的人!

听听,这尼玛逼格满满啊简直。要不怎么人家后来终成一代宗师,名留青史呢。这妥妥的从小立志,坚毅不拔终至大成的经典啊。

从君臣二人的对答中,苏默发觉这王守仁竟还是军事发烧友,唔,不能称之发烧友。所谓军事发烧友,大抵是偏重各种军事器械的说法。然则王守仁却不单单是如此,他是对一切涉及排兵布阵、军事战场的事儿都深有研究的那种。

一个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偏偏却满心思的对外用兵的热切。这算不算是披着羊皮的狼呢?苏默转着眼珠儿暗暗吐槽,心下却更是热切起来。文武全才啊,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一定要弄到手,决不能让他跑了。

王守仁正全副心思的应答陛问,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身,下意识的打个冷颤,心中不由微感迷茫。话说这殿中没风啊,怎么自己竟会感到好像被寒冬的冷风吹透了似的?

如此一问一答的,直到两刻功夫过去,弘治帝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再闻言勉力一番,这才令其退下。

王守仁大礼跪安,临出门时终是忍不住瞪了苏默一眼,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担忧。

对于苏默,他的感觉颇为复杂。说是恨吧,却远远谈不上。本就是他一心好奇所致,今日种种也是各种意外,结果没让心中那好奇稍减,到得此时反倒愈加更多出了三分。

而也正是因此,竟使得意外之喜的有了这番御前对答。他一个小小的工部观政士,竟能得到亲面天子,将自己心中抱负条陈尽情倾述,这其中的好处,与之前那点惊吓比起来,简直不屑一提。说起来,反倒是对苏默隐隐有些感激之意了。

也不知他究竟会被如何处置,但愿这家伙不要再那么乱七八糟的胡闹,莫要因君前失仪得了罪去。

他慨叹着,却是对此束手无策。

眼见着王守仁走了,偏殿上便唯余苏默自己了。苏默暗暗猜测着,皇帝将会如何跟自己开头?是先申斥一番呢,还是装作没事发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过去了?

或许,大抵会是申斥吧。不是都说帝王心术,欲要用人之前必先有一番敲打,使其颤惧敬畏之后,才堪大用吗?那么,接下来大抵也是这个流程吧。

只是这种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却是没什么卵用的,小太爷可是堂堂穿越人士,若是落入这种俗套的窠臼,那可就太low了。

心中这么想着,不由便微微轻松下来。偷眼向上觑看,却见弘治帝正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轻轻的啜着茶汤,神情间似乎有些怔忪,倒似有些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出神了。

这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直到某一刻,弘治帝终是放下了茶盏。苏默暗道来了,然而接下来皇帝的举动,却让他不由的目瞪口呆,当场傻在了原地。

弘治帝放下茶盏,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眼角都不带夹苏默一眼的,直接大袖一甩,转身迈入了屏风之后。

就这么走了?我操,这是什么情况?苏默有些懵逼了。戏码儿不对啊介个,嗨嗨,这儿还有主角在呢,导演没喊咔啊……不是,我去!你特么这是几个意思?

眼瞅着老太监也悄没声息的跟着去了,空荡荡的偏殿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儿,苏默张了张嘴,挥手待要喊停,却又终是僵在了半空。

左右瞅瞅,尼玛,真就把自己撂这儿了?特么连个伺候的都没留下,好歹你要如何给个痛快成不?再不济的,留个宫女儿啥的聊聊天也好啊。

“还皇帝呢,太不懂礼貌了!哪有这么对待客人的,珍实滴……”慢慢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苏默搔搔脑门,低声嘟囔道。

自己是被押到这里的,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呢,没有皇帝发话让他退下,他便是想走都走不得。

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左右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最后索性也不去想了,背着手随意在屋里晃荡着。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的,唔,就当是来旅游参观的吧,后世可没咱这待遇。这么阿Q的想着,便又快乐起来。

只是这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哪怕就是一寸一寸的观看,也很快便没有什么看头了。

时间就这么慢慢的流逝过去,待到腹中传来阵阵雷鸣,这才猛然警醒。这尼玛打从一大早入宫到现在,已然是大半天过去了。这期间又是站队又是厮打的,早上那点稀粥早消化的半点不剩了,眼下却是饿的有些捱不住了。

这个时代人,平民都是日常两餐的。不过他倒是没太遭那份罪,也就是当初刚来那几日,体会了几天饥不果腹的滋味。

到了后来他开讲评书,又搭上了庞士言,名声鹊起后便再无饥荒之虞。即便是在当日逃亡的日子里,甚至在陷身那个诡异的秘境之中时,也从没饿着过。总是能靠着后世积累的知识,找到各种可入口的东西果腹。

然而今日,明明是在这天下最富贵之地,他竟然又再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儿,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皇帝这该不是想玩熬鹰那种把戏吧?苏默揉了揉肚子,摩挲着下巴想着。听说熬鹰就是这样,刚抓来的鹰最是桀骜,训鹰人便会刻意的饿鹰几天。当老鹰没了体力精气神儿了,再适时的扔出几块肉。

这样来回几次,便再桀骜不逊的鹰,最终也得臣服低头,从而渐渐演变成人类忠诚的奴仆。

唔,说不定皇帝就是打着这个心思来着。这简直太没人性了,太令人发指了!小太爷不是鹰,小太爷是人!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呃,尽管拿富贵来腐蚀我吧,小太爷才不会怕呢。

不得不说,这世上如果说有什么比酷刑更让人崩溃的,怕得就数着孤独了。后世常常见诸传闻的各种小黑屋黑牢之类的,便是将这种孤独发挥到了极致的产物。

而眼下,苏默被孤零零一个人扔在这偏殿中,俨然也有了那么几分意思。这不,这货也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己娱乐自己了。

只是这娱乐自己也终有个限度,开始时还能开解一番。可是随着时间的不断延长,他又本不是个耐得住的性子,心中便不免终于有些焦躁起来。

“大爷的!就算是坐牢关小黑屋也得管饭不是?没这样的!”他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转了几圈,终是咬牙暴躁起来。一转身,拎着袍子便往门口闯去。

才将将走到门口,还不等一只脚踏出门槛,门外两侧便转出两个一脸木然的禁军侍卫,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手却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杀意森然的……

第748章:父与子

“那小子怎么样了?”后宫中,弘治帝斜倚着软榻,手中端着一碗参茶轻轻啜着,向一旁伺候的杜甫淡然问道。

杜甫躬了躬身子,笑道:“转悠了快俩时辰了,连陛下您的御案都趴上去研究了半天。这会儿说是喊着饿了,想要往外闯,被侍卫给拦了回去,好像很是气恼的样子。”

他嘿嘿笑着,弘治帝听的愣了愣,忽然也笑了起来。将手中茶盏递给他端着,自己坐正身子低笑道:“连朕的御案都有兴趣?”

这茬儿可不好接,杜甫只是躬了躬身子,却没应声。

里间帘栊一挑,张皇后袅袅走出,脸上微微带着几分焦灼。杜甫再次躬了躬身子,往后退到门口站了。

张皇后冲他微微颔首,随即嗔怪的白了弘治帝一眼,叹息道:“陛下,太康刚刚又发了一身的虚汗,这…….”

弘治眉头一皱,猛地抬起头看她,沉声道:“怎么又发汗了?前两天用了张真人送回来的丹丸,不是已经好了很多吗?”

张皇后不语,脸上满是哀伤,轻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弘治帝站起身来,疾步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儿,转头道:“可传了太医没?让太医们再看一看,或许……”

他话说了一半,却见张皇后满脸哀戚的望着他,目中泫然欲泣,满是求肯之色,那话便不由的戛然而止,随后化为一声长叹。

太康小公主的病情,太医们早已看过无数遍了,下的结论也都完全一致。太康公主先天不足,齿岁又太过幼小,难以用寻常药物进补,是以补难止损,如之奈何。

倒是幸亏有那张真人炼了些丹丸,颇有些神效。每次进一点,便能让小公主气息强壮几分。然而这种丹丸炼制不易,而且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且不说,随着进服这种丹丸的增多,丹丸的效果也是越来越弱。初时用一次,几乎能顶三五天之久,但到如今,却最多只有一天一夜左右便效用尽失。

张真人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此次远出也是为了这事儿,说是去寻一味灵药,或许能对小公主的病情有所帮助。

而也正是有了这一条,弘治帝才忽然对苏默那边有了点底气,正好抓住这小子的一点错处,想要好好治一治他,也免得这小子待价而沽,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这倒是跟苏默猜测的“熬鹰”的想法大同小异了。

只是想不到的是,那边的*才刚刚开了个头,这边小公主的情况又不好了。太医们实在是指望不上,张真人又不在,唯一的指望,便是被禁锢在乾清门那儿的苏默了。

只是这小子刚刚还不肯老实,这会儿宣他来给小公主治病,还不得让这小子上了天去?且不说究竟能不能治得好,单就皇帝这脸面上,弘治帝自己就觉得有些下不来啊。

“陛下,要不……要不臣妾去求他?那样便……”张皇后终于是爱女心切,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张口试探的道。

弘治帝烦躁的一挥手,叹道:“掩耳盗铃!你与朕乃是一体,你出面与朕出面又有何不同?罢了罢了。”

这么叹着,转身冲门口的杜甫摆摆手,便要让杜甫去传苏默过来。猛不丁门边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珠转转,正迎上弘治帝的目光,立即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却不是那小太子朱厚照又是哪个。

弘治帝双眉一竖,忍不住便要训斥。这小子惹了事儿,却早早跑了。自己原本料定他定是来了这后宫寻他母后庇护,结果过来后却发现,朱厚照来倒是来过了,只不过来了跟张皇后只说他一时好奇,去乾清门瞧看了那个能给妹妹治病的苏默时,手下人不明状况,那苏默又不通礼仪,结果闹出点小误会来。

于是怕父皇责怪他,便请张皇后帮他在父皇面前斡旋一二,缓颊缓颊。然后……然后便没然后了,这小子竟聪明至极的提前躲出去了,竟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

弘治帝既当面寻不到他,那股子气便消散大半。更何况他本来也不舍得真个责罚这宝贝疙瘩,无非就是吓唬一番就是了。之后又是看望女儿又是抚慰皇后的,便早忘了他这一茬儿。

而此时,许是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这顽劣小子才跑了出来觑看,却正被抓了个正着。

此时眼见父皇脸色不好看,朱厚照心下惊慌,努力陪了个大大的笑脸后,脖子一缩便要逃跑,却听里面弘治帝幽幽的声音响起:“站住!来,跟朕说说,这又是准备去哪里藏着去?”

朱厚照半抬起来的脚就此僵住,最终有些僵硬的把脚放下,眼珠儿骨碌碌的急转着,却是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到法子?

正急的脑门冒汗之际,却忽然瞄到阴影中,老太监杜甫眼神有异。凝目看去,却见杜甫眼神先是往里面瞄了瞄,接着又往外面某个方向看了看,随即便抹搭下眼皮去,似乎方才那些动作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朱厚照心思之灵动岂是一般,他当然更了解这老太监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这么明显的动作了,平日里如果没事儿的时候,简直跟个泥雕木塑一般,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

那么,他刚才那番暗示就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只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慢吞吞的转动着身子,一边飞速的思考着。只是那身子转的速度简直比慢动作还要慢上三分,拖延之意便瞎子也瞒不过。

好在弘治帝也不催促,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由着他表演,倒想看看这个儿子会有什么急智,来应对眼下的难关。

他半生以来,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健康长成,也早早便立为了储君。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也必然是大明帝国的下一任皇帝。

而作为一个皇帝,将要面对的各种难题麻烦不知凡几,其中危急困厄之情,更不知比眼下这点事儿要难上天差地远去。那么,妥善的应对固然是极重要的,但是急智反应,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几乎是一有机会便尝试着引导儿子,期望能让他潜移默化之中,慢慢学会一些东西,哪怕只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便如眼前这会儿,他并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眼底有着隐隐的期盼,不时的闪烁着。

张皇后却哪里知道丈夫的心思,眼见这边闺女等着救命,那边儿子又要被责罚,哪一方也是心头肉啊。焦急之下,那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脚下微动,上前一步便想要为儿子开口求情。

弘治帝急忙以目示意,袍袖下微不可查的轻轻摆摆手,又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张皇后这才愕然察觉有异,犹豫了一下,又将脚步缩了回来。

那边朱厚照眼珠儿转的风车也似,却是一时抓不住头绪。他再如何聪明,毕竟才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单靠着几个眼神儿让他便猜出前因后果来,也真是有些难为了。

刚才偷眼瞥到母后那边似有所动,正满心欢喜之际,却忽见母后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不由的心中大失所望。正又是懊恼又是想不通之余,无意中却瞥到母后脸上的泪痕,还有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忧急,心下先是一疼,但猛然间却忽然福至心灵,一道灵光瞬间闪起。

“咳咳,启禀父皇,孩儿这不是担心妹妹的病情嘛,便也想着学张真人那般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寻到些好东西来……藏着?咳咳,怎么会,嘎嘎……”他干笑着,眼神飘忽着,俩眼珠子转的那叫一个急啊。

弘治帝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先是对着张皇后使个眼色,换来皇后一个嗔怪的白眼。两人夫妻这么多年,默契早成,到了这会儿,张皇后哪还不明白丈夫的意思?脸上虽仍带着泪,但眼中却大有欣慰之色,只笑吟吟的看着这父子两人间的互动。

心中不由默默祈祷:只愿那苦命的女儿能再得以康复,若是一家人就此平安喜乐的下去,便是就此折寿十载也是无憾了。

那边弘治帝安抚住了皇后,这才似乎有些惊异的哦了声,曼声道:“原来如此,倒是难得。那么太子可曾寻到什么灵异之物,要不拿出来给朕也见识见识?”

朱厚照脸上一苦,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转转眼珠做出一副丧气模样,叹口气道:“好叫父皇知晓,儿臣转了老半天,差点都要把整个皇城都寻遍了,却仍是一无所获。儿臣就寻思着吧,许是咱们皇城里的好东西,都被那张真人早早挖走了。那牛鼻子也是手毒的,竟不给儿臣留下一星半点儿,真是太过分了。”

他一边夸张的表演着,最后还不忘拿张真人来作伐子,只听的弘治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忍不住笑叱道:“还不住嘴!大胆小儿,怎敢对真人不敬!”

朱厚照便缩缩脖子,又奉上个大大的笑脸。只是看着弘治帝嘴角微微勾起,心下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儿,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心思转动之下,又再加把劲儿道:“是是是,儿臣对张真人是敬的。不过就是担心妹妹的身子,所以有些焦急,故而口不择言了。啊,对了,说起这事儿来,儿臣今个儿倒是刚识得一个能人,绝对是有大本事的,说不定就能治好了妹妹。要不然父皇与儿臣一道旨意,儿臣去喊了他来给妹妹看看?”

弘治帝听他竟将中午闹腾的事儿拿来说嘴,俨然是打着趁热打铁,彻底把自己的错处摘出来不算,竟还想着讨个乖,这份机灵劲儿让他老怀大慰,终是再也绷不住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第749章:我用美食鄙视你

苏默左手一支鸡腿,啊呜一大口,一大块嫩滑鲜香的鸡肉连皮带肉的送入口中,嚼的吧嗒作响,满脸的满足之色。

随即右手下箸如风,只眨眼功夫,眼前几盘精致的小菜便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半儿去。

朱厚照蹲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不由的喉头蠕动了几下,脸上又是奇怪又是嫌弃的模样。

这家伙果然是个不通礼仪的,瞅瞅这进膳的架势,汤水淋漓的不说,还吧嗒吧嗒的,欸,真恶心!不过……似乎这么个吃法很过瘾的样子啊,真有这么好吃吗?

眼神儿在几只盘子里瞄了瞄,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好像跟自己往日吃的没什么两样。是了,这可是宫里御赐的膳食,这个土鳖往日里哪曾吃过?不,不是吃过,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吧,所以才能吃成这样。

小太子觉得自己找到根由了,暗暗点点头,脸上露出我果然很聪明的样子。只是看着这货吃的那股劲头儿,仍是不可自抑的又咽了口口水……

“嗳,我说……这御膳房的东西好吃吧?以前没见过吧?我跟你说,这可是我亲自安排的,都是我往日里最爱吃的……”他巴巴的盯着苏默狂吃海塞,嘴里一边巴拉巴拉的不忘给自己表功。

苏默使劲咽下一口食物,翻个白眼乜了他一眼,简直懒得搭理这熊孩子。

好吃?好吃个屁啊!这寡淡的,连肉都跟菜差不多的味儿了,哪里跟好吃沾的上边了?

不过再一想也是,后世便听说过,说什么古代皇帝的日常生活其实很惨的。吃的食物虽然极为精致,但是那味道嘛,还是不要提了。至于原因,很简单啊,一来首先是清淡的饮食有益于健康,所以如寻常人家那样的重油重味儿自然是不可能了;

这二来嘛,谁敢没事儿给皇帝弄啥新鲜口味吃啊。那要是一个吃的过了瘾,回头来一句这个好吃,以后多弄点……好吧,要是一般的定西也就罢了,可尼玛给皇帝入口的东西又哪来的一般?几乎每一样都是极尽天下之精了。

以后多弄点?别个不说,首先善膳坊的管事大太监,就得先把御厨掐死不可。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那种物质极尽丰富的年代,可以说每一样送到皇帝食桌上的菜肴,都是耗费了诺大的人力财力堆起来的。

且不说花费的银子几许,单就一个时令的问题就解决不了。皇帝想吃吃不到,就会不痛快。皇帝不痛快了,那可是要死人滴!

所以说,这所谓的御膳完全就是泛善可陈。尤其是在碰上如弘治帝这样勤俭的皇帝,那更是不用想象了。至于说后世影视中,每每演到皇帝用膳时,就见七盘子八碗的,又是山珍又是海味的,更不乏什么驼蹄熊掌、猩唇鲍翅啥的,好吧,那完全就是YY。

真正的事实是,皇帝的伙食之所以说好,无外乎就是比寻常人家每餐多几个菜,做的更为精致一些罢了。

而且,真正如传闻中说的那种奢靡,大抵都是从再后来的辫子朝开始的。所谓满汉全席,顾名思义,便也是殆始于辫子朝。在那之前,根本没那么夸张。即便是辫子朝,那种影视中的大场面,也多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才会有。要真是顿顿如此,就凭古代那匮乏的物质,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来。

所以,在苏默听了朱厚照的自夸后,唯有剩下翻个白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后却一言不发。

你说啥?既然不好吃为啥还吃的那么欢?郁闷个天的,你丫饿上一天后看看。饿了甜如蜜,饱了蜜不甜懂不懂?

喵了个大咪的!这特么从天不亮开始,到现在都尼玛太阳下山了,苏默全靠着出门前那一碗粥和路上几口点心顶着呢。这饿的,早就头昏眼花了。别说这食物只是清淡了些,但却绝对够精致、够全乎,就算是真给他一些粗茶淡饭,这会儿也得是如狼似虎啊。

这么想着,心下又是忿忿不已。只是由此再看向朱厚照的眼神中,便不觉带上了几分怜悯之意。这可怜的娃,怕是从没见过真正的美食吧。噫!可怜,可怜。

我去!你特么那是什么眼神?朱厚照正是最争强好胜的年纪,又加上极为聪慧敏感,当即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苏默眼神中的可怜,还有三分淡淡的不屑。这哪儿能忍的了?

话说小太子这刚刚还优越感满满的呢,满心都是这土包子被震惊了的满足。可转眼间,咋就角色调换过来了,反倒是自己好像很可怜似的?难不成自己堂堂大明太子,还不如你一个乡下来的平头百姓?

“你……你什么意思?”朱厚照怒了,小脸儿顿时没了笑容,涨的通红通红的。

“啥意思?唔,这是啥?”苏默却哪里会怕一个小孩子翻脸,见他恼了也不急,淡淡的反问一句,随即用筷子敲了敲桌上一只盘子问道。

那是一道白水羊肉,羊肉煮的细腻滑嫩的,旁边还陪着一碟精盐和一碟切的细细的小葱。看上去赏心悦目的,绝对算的上难得的一味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了。

朱厚照不明所以,怒视了他一眼后,才满是不屑的撇嘴道:“这可是草原敬奉来的顶级羔羊肉,最是嫩滑鲜香,寻常人便看都看不到,怎的?是不是也觉得很不一样吧。”

他昂着小脑袋,颇有些得意的显摆着。

苏默嘁了一声,脸上哪有半分震惊之意,看的朱厚照顿时一窒,旋即便是恼羞成怒。

然而不等他发作,苏默忽然又道:“撸过串儿吗?”

撸…….过串儿?那是什么鬼?朱厚照张口结舌,俩眼中全是小圈圈。这尼玛跟一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问人家撸没撸过串儿这种社会最底层的玩意儿,苏默这货也是够贱了。

“羊肉,最好的烹饪方式就是烤串儿!”苏默放下筷子,老神在在的端起小盅,呲溜一口抿了,脸上全是一副悠然回味的神色。颇有一种忆往事岁月稠的架势。

“羊肉一定要选羊腩肉,肥瘦相间却又较为发韧的那种。那样的肉烤出来,不单能完美的遮盖住羊肉本身的膻气,更会别具一股奇特的香气,而且最是有嚼劲儿。在火上那么一烤,金黄金黄的,油脂一点一点泌出来,滋滋的响着。单那色儿、那味儿…….再撒上盐、辣椒,唔,最好再来点孜然……啊呀,人间美味!那才是人间美味啊。不行了不行了,不能说了,这一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苏默摇头晃脑的说着,那一脸的陶醉模样,还有急剧蠕动的喉头,配合上那详尽的描述,让朱厚照不由的喉头一阵蠕动。恍惚中,似乎真的看到了那样一种从未见过的美食,就那么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呈现在了眼前。

咕咚,他下意识的吞咽着口水,发出一声大大的谗咽。这世上,真的会有那种美食?真的如他描绘的那么好吃?可怎么会呢?明明这大内皇宫才是天下最尊贵的所在,明明所有人都说天下任何最好最顶级的东西,都会呈奉给皇家的,可为什么自己却从来没吃到过这种……不,连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这种食物?

哼,这家伙一定是骗我的。他不服气我骂他土包子,这是编瞎话儿隔痒我呢,我是绝不会上当的!

朱厚照恨恨的想着,但随即却又自己推翻了这个念头。瞅他那模样,还有他描述的那么详尽,若不是真个亲眼见过,亲口尝过,又哪会如此传神?

难道,难道那竟是真的?哎呀,若是真的,那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美味呢?御膳监那帮废物,竟从未将此物进献上来,真真是可恼可恶!回头定要告诉父皇,将他们都重重责罚!

小太子眼神迷蒙的憧憬着,念头一转又暗暗大骂起来。御膳监管事太监正优哉游哉的泡着茶呢,忽然一阵恶寒袭来,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一股不祥的感觉自心底升腾起来。霎时间又是惊恐又是迷茫,殊不知这没来由的噩兆从何而来。

这边小太子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转眼对上苏默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的一阵羞恼。想要发横,却终觉不是个事儿。只是这般显摆不成却被打脸,心下简直郁闷的不要不要的。

罢了罢了,这吃食上终归是找不回面儿来了,却是不好再卖弄下去。唔,对了,我来寻他干什么来了?怎的就跟他比起吃食来了?对对,要他去给御妹瞧病来着,父皇和母后可还在等着呢,这才是正事。

想到这儿,朱厚照干脆利索的转过头去,压根不去看苏默那满含深意的眼神儿。却一振衣袖冲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怒道:“狗奴才,傻愣在那儿作甚?赶紧过来收拾了!一帮惫赖货,再有下次,统统发去浣衣局。”

几个宫女吓的浑身发抖,颤颤的赶紧跑过来,七手八脚的将残席撤下。

朱厚照这菜转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拍手道:“好了,这下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那就走吧?”

苏默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还拿在手中的小盅,再抬头瞅瞅朱厚照明晃晃的笑脸,分明在这小太子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和得意。

麻辣个鸡丝的!这是红果果的报复啊,太没品了!这皇帝一家都没个好人,当爹的故意放自己鸽子,把自己困在这儿折磨人。这当儿子的跑来唱白脸,却又不等自己吃完就撤席,不给自己吃饱,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走?往哪里走?哦哦,是该走了,这眼看天儿也不早了……好吧好吧,那咱就回见了您唻。”心中腹诽着,嘴上却又是另一套。

懒洋洋的站起身来,将手中小盅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左右踅摸踅摸,忽然撩起衣袖里外擦了擦,然后……直接往袖口里一塞……

朱厚照看的目瞪口呆,这就给顺走了?我去,虽然一个小酒盅不值钱,可那也是御用之物好伐?特么的这得是无耻到何等程度,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唉哟等等!丫挺的说啥?回见?大爷的,我回见你一脸好不好?吃干抹净了,就想一走了之?你特么给本太子回来……

第750章:就这样被你征服

日影偏西,夕阳的余晖已经漫不过高大的宫墙。走在略显逼仄的夹道里,但只见朱红宫墙上半部分被浸染的金红一片,与视界一线的碧蓝长空编织出五彩斑斓的画卷。

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唯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橐橐入耳,愈发显得这傍晚的大内皇宫空阔寂寥。

苏默一脸的不情愿,眯着眼睛慢吞吞的踱着,身边朱厚照断断续续的鸹噪,如同夏日的蝉一般在耳边叫着,倒是让那份寂寥中多出了几分人气儿。

很显然,小太子哪里会让他真个走了,顺势拽着他出了乾清门,便径直往后宫绕去。

太康公主年纪尚小,身子又弱,自也无法另移他处就诊。于是,苏默成功的得以继续他的皇宫一日游,无论他自己想还是不想。

来到这个时代许久了,他已然见识过许多富贵人家的深园豪宅。那种奢华的亭台楼阁,亦曾令他再三嗟叹,但觉尽管后世诸多文字描述,虽已达至华丽的巅峰,却也未能如亲眼所见十之一二。

然则,那些个富贵华丽比之此时所见,却又差出少说一两个层次去。

民间也好,世家也罢,他们的豪宅若说华丽,便仅着落在“华丽”二字上。让人一眼看去,大抵都会兴起一种富奢繁华,至此极矣的感觉;

但与之相比,眼前这紫禁城却又是另一种震撼。其并没有如寻常大家宅院中的那般十步一景、花树迷眼之感,甚至大抵更会有种单调压抑的不适。

目光所及,除了朱红便是朱红,偶有几株松柏葱翠,却又将那份压抑稍减,反倒更彰托的将那其中的*肃穆,愈发浓重了三分。

恢弘、*,于华丽中更显震撼,与之相比,所谓那些豪宅的富奢,便犹如暴发户的土财主,之与千年世家所比。

苏默后世时,其实未尝没曾来过这所谓的后宫内院。然则许是其时境遇心理不同,又或是那时的紫禁城便只是一座紫禁城而已。没了那代表着九五之尊的帝王和六宫粉黛,没了那无数故事中描述的太监宫女,便就只是一座华丽的建筑本身了。

如此,身处其中,更多的便只有几许嗟叹,半阙吟哦,俱风吹雨打去,最终仍是归于几行散着历史气息的文字而已。当如此时此景,身处其中的悸动,却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

“嘿,我说,你倒是能快点吗?这有什么好看的,至于着吗。”耳边再次传来小太子的催促声,登时让苏默从那份莫名的意境中扯出。

苏默不满的乜了他一眼,脚下仍是不紧不慢的走着。

这小太子是个话唠,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缺少玩伴,又或是从没遇到一个真正把他平等对待的朋友,这使得朱厚照虽然跟苏默交识很短的时间,但却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新奇和兴奋。

就如眼前这般,虽然苏默已经很明显的摆出一副我很烦你的样子,朱厚照却也有种乐在其中的欢乐。那嘴便也愈发的收不住,根本不在意苏默是不是接腔什么的。

“我常听师傅们说,医者父母心。且不说那些个太医们,便只寻常民间医者,听闻病患上门,都是从不敢怠慢的。如你这般的,却哪有半分仁者之心?用你的话说,我必须鄙视你!嗯,是这么说吧?这话说的,真好玩。”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说着,颇有几分手舞足蹈的样子。也就是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若是被那些个大学士们看到,怕是定少不得一番痛心疾首。堂堂太子,岂可如此行诸于色?飞扬跳脱,不当人君!

苏默当然不会说那些,不是他不敢说,而是他压根没有那个概念。在他眼中,除了初时相见的那一刻,心中有短暂的认知,这是太子外,而后大多时间,便都化为“这是一个熊孩子”的念头了。

十岁嘛,不是熊孩子是什么?至于说跳脱,十岁就沉稳的跟七老八十似的,那绝逼叫不正常。就不说是心理变态吧,那也得是性格扭曲的产物。

那么,跟一个熊孩子的打开方式应是什么样子?无他,便如此刻苏默这般就是。

“你也说了,那是医者。小太爷是医者吗?是吗?看清楚,咱是才子。才子懂不?才子只要有才就行了,仁心啊慈悲啊神马的关我屁事?想找那个,你得去庙里才对。”

他溜溜达达的走着,眼神四下漫撒着,口中有一搭无一搭的胡乱扯着应对。

朱厚照就听的呆住,有那么一刻就忘了迈步了。直到猛不丁回过神来见苏默走出好几步外了,这才连忙拎着袍襟小跑跟上。

“哎呀呀,你真大胆。你你,你竟敢跟我面前自称小……小太爷?你这是大不敬……”小太子气愤愤的叫着,眼中却偏偏亮的吓人,小脸儿都兴奋的涨红起来。

这尼玛太带劲了有木有?小太爷?还是在自个儿面前自称,这苏讷言真是……太有趣了。

刺激,必须是刺激啊……哈,是这个语式吧?古怪,而又有种难言的韵味儿;粗鄙不通,偏又令人一听就觉的似乎特别贴切。

自己往日里所见的那些个侍讲侍读学士们若是听了,怕是定要捶胸顿足,大骂粗鄙不堪、狗屁不通之类的了。可是为何自己偏偏觉得,这种说话方式是那么有趣新奇,那么吸引自己呢?

小太子想不通这些,但就是觉得特别带劲。他却不知,这种后世如同病句般的网络语言格式,早不知风靡了万千年轻的心,真正形同病毒一般了。如此征服一个如他这般连网络为何物的雏鸡,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大不敬?你是不是还要说,要告诉你父皇,然后杀我的头,再加上个诛我九族啥的?拜托,你敢有点新意不?那好吧,快去告我吧,求告发,求杀头啊……”

朱厚照再次呆滞,旋即更兴奋起来。“哈,这个好有趣儿,快快,再说些,多说些来听…….”

“…….给钱!当小太爷说书的吗?说书还要个打赏的呢。”

“给!再来十两银子的……哈,是这么说的吧?我说的对不对?是这个味儿不?哈哈,好玩,真好玩…….”

“………”

宫墙之内,时不时的嬉笑对答之声,空荡荡的回荡着回音,在夕阳余照下飘上长空,袅袅不绝,隐隐约约,终至凝缩成一幅俨如岁月浸染的工笔画卷……

所谓征服,首先便是语言,其次便是文化,其次又是相融,最后才是刀剑。放同与单个个体,庶几便亦差相仿佛。

于是,大明弘治十二年的四月某个傍晚,日后的正德天子,此时的厚照太子,便这么不知不觉的沦陷了…..

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再慢的步伐也终有终点。一路瞎侃,一路嬉笑,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在一道宫门前停下。

有几个小监和宫女在外迎着,见了两人过来,急忙拜伏在地,口称殿下。

朱厚照看也不看一眼,却回头对苏默道:“到了,这便进去吧。”说着,拽着苏默便往里闯。只是刚迈出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身凝视着苏默,先前一直嬉笑的小脸,出乎意料的一片严肃。

“答应我,一定一定要治好太康!竭尽全力,好吗?”他如此郑重的说着,落在苏默脸上的目光一瞬不瞬。

苏默挑了挑眉,颇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个小太子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便是没心没肺、性子粗疏,却哪里想到竟还有这么一面?

然而这一刻的朱厚照,忽然却猛地让他有了一种感觉:平日里的那些跳脱顽劣,并不是他的全部。唯有再加上眼前这个严肃的面孔,大明正德太子终于才算是完整了。

“那是我妹妹!唯一的妹妹!”见苏默怔怔的没回答,朱厚照脸上露出焦灼,又再重重的说道。没有其他言语,只是如此简单的重复着,却自有一种难言的气势冲起。

苏默脸上懒散的神情渐渐敛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抬手轻轻按了按他尚还稚嫩的肩膀。没有应下,也没有不应,朱厚照却猛的脸色放松下来,眼底露出欣慰喜悦的光芒。抬手拉着他的袖子,转身便往里跑去。

旁边几个侍候的太监宫女个个目露骇然,却又赶紧把头深深伏下,不敢多看。这是个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的去按太子殿下的肩膀,而且对太子的话甚至连半句回应都没有,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可偏偏太子殿下竟还似乎很高兴,半点怪罪的意思都无。此时此刻这一幕,简直是闻所未闻,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里面再次有人迎了出来,脚步起落间悄无声息,如同鬼魅飘行水面也似,正是老太监杜甫。

苏默眸子猛的一缩,却迎来老太监咧嘴一笑。一笑之后,便即转向朱厚照,拂尘往胳膊肘一搭,温声笑道:“殿下。”

朱厚照松开扯着苏默的手,脸上难得的露出恭敬之色,却更带着几分孺慕之意,上前扶住他道:“大伴,父皇母后可是等急了?”

杜甫便欣慰的笑着,没直接回他,只微微侧身一让,低声道:“快进去吧。”说着,又看向苏默,点点头道:“用心些。”

说罢,便不再多言,当先转身而入。苏默眼神又再缩了缩,他隐隐有所感觉,似乎这老太监刚才的话,总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第751章:将如何

这里是皇帝的后宫,虽然得了许可,但苏默也不会傻乎乎的冒然往里闯。朱厚照却不必顾忌那些,急火火的先冲了进去。

苏默便在里外间处站住,等着里面的传唤。耳中隐隐的听到里面朱厚照刻意压低的语声,似是在炫耀着什么。然后又有女人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满是慈爱宠溺之意。

刚才来的路上,苏默未尝没猜测过,皇帝的后宫是何等模样。在后宫里,皇帝一家子又是如何相处等等。

但想来想去,大抵不过就跟电视上演的差不多,多半是朱厚照恭恭敬敬的拜见父皇母后之类的,然后弘治帝再训诫几句这样的流程。

古代讲究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自便也是想当然的事儿。然而此时听着里面的语声、笑声,却是完全与预料中的不同。给苏默的感觉,里面一家人的相处,倒是似乎跟普通人家并无二致。

没有什么儿子拜见父母的恭谨,也没有严父训斥儿子的刻板,反倒是和洽温馨,语笑嫣嫣的样子。

苏默不由微微有些走神,这让他不觉中又想起了自己那位便宜老爹。也不知那老头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这个爹太不靠谱了,恁大个人了,一出去就撒了欢,也不知道给家里带个信,不知道家人会担心的吗?

回来得批评他,必须批评他。苏默暗暗的想着,心情却忽然有些低落起来。这具身体毕竟与老爹苏宏血脉相连,那种源自血缘上的关切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

而作为占据了这具身体的苏默,经过了这许多事儿后,也早已从感情上接受了苏宏这个父亲。当初刚来乍到的那一幕幕,总会时不时的从心头升起。

那粗粝难咽,却又总是自己碗里更厚稠些,而对方碗中却能照出人影来的菜粥;那夜里昏暗灯下,一边眯着眼笨拙的缝补着自己的衣衫,以两三颗煮豆子和清水充作垫饥的身影;那早上满面兴奋,珍而重之摸出三个烧饼却一股脑塞给他,却说着什么自己已经吃过了的笑容…….

苏默使劲仰起头,重重的吸了吸鼻子,不让人看到自己酸涩的发红的眼眶。

“这不靠谱的老头儿……”他不自觉的再次低声念叨了一句。

老太监再次从里面走出来,一眼看到苏默的神情,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微怔,但随即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陛下宣你入见。”

苏默咧嘴给了他个笑脸,竭力压下心头那份悸动,抱拳道:“有劳公公。”

杜甫点点头,不再多言,往旁边站了,又再化为一尊雕塑。

苏默暗暗吸口气,这才举步而入。眼前光暗转换,明显一阵高出屋外许多的温度,让苏默不由微微一皱眉,但随即释然。

转过一处木雕的圆形槅门,明亮的烛火下,弘治帝一身轻袍常服端坐上首,目光炯炯的望了过来。

在他一旁,一张垂栊幔帐的大床横着倚墙而设,明黄色的帷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躺在其上。

床前,朱厚照偎着一个三十许人的妇人,见他进来,便挤眉弄眼的冲他呲牙。

苏默目光一扫而过,他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自然明白皇帝的老婆是万万不能多看的,甚至抬头正视都是一种无礼。故而只是一闪眼间,也只是留下个皇后其实并没多么漂亮的感觉,倒是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意思。

唯一让苏默感到微微别扭的是,貌似这位鼎鼎有名的张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实在有些太过炽热了些。

“草民苏默,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假模假样的整理下衣衫,苏默老老实实的躬身拜下。

当然,只是拜下,却不必跪下。那种动辄见了皇帝便跪的礼节,是后面辫子朝的规矩,在这大明却是不讲究的。再比如那什么吾皇万岁万万岁之类的,也都是之后辫子朝的把戏。之所以那般,却不过是满清人少,生怕汉人造反,故而不断以各种繁复规矩来进行洗脑,从而坚定他们的统治权罢了。

这话便是题外话了,不必细表。

“平身吧,这里不是朝堂,此时也不议君臣,无须多礼。”弘治帝抬了抬手,淡淡的说道。

看了看他,又忍不住轻哼一声,没好气的道:“便是朝堂之上,也没见你多守礼。”

这话却不好接了,苏默便装作没听见,耷拉着眼皮不言语。

旁边朱厚照忽然跳出来叫道:“苏讷言,你只说拜见父皇母后,怎的却单单漏了我?快来参见本太子。”

苏默却翻了个白眼,理都不理他。

张皇后原本还嗔怪的打了朱厚照一下,见此情形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莞尔。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惊奇。

弘治帝也是瞪了儿子一眼,见了苏默的反应,也是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有了之前那些事儿,他却比皇后对着小子的了解更多的多。

这小子压根就不是个懂礼守礼的,那胆子大的都要没了边了,此时的做派才是这小子的真面目呢。

朱厚照嘿嘿低笑,却也不恼,他本便是听老爹语气不善,赶紧跳出来插科打诨打圆场来着。对于这个难得有趣的玩伴,小太子却是比他父母老子更加上心的多呢。

“你年纪虽幼,却也是个聪明的,想必早已心中有数。去吧,若能医得朕的爱女,朕必不吝封赏。若是…….”说到这儿,弘治帝忽然停下,脸色黯然下来。

旁边张皇后也是泫然欲泣,紧张的看向苏默。朱厚照便又再后边挤眉弄眼的。

苏默却没说话,而是微微沉默了下,忽然抬起头来,看向皇帝,躬身道:“敢问陛下,若是草民治不好公主殿下,将会如何?”

这话一出,屋中几人不由都是一愣。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问出这话,敢问出这话。

张皇后那儿就不必说了,朱厚照却是当即面色大变,心中叫苦不迭。苏默跟他言语无忌时,固然让他大感新鲜有趣,但若换成自己的父皇,他却知道那就不叫有趣,而叫失礼了。

君前失仪,这罪名可大可小。倘若由此恶了父皇,那这个令自己已然隐隐视为朋友的家伙,可就大大不妙了。情急之下,不由的脑门上都冒出汗来了。

“父皇……”他急急的看向弘治帝,忍不住叫出了声。

“住口!”弘治帝轻喝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目光淡淡的望定苏默,身上猛的升起一股威严的气势。

朱厚照被这一声喝的一个激灵,却是不敢再多言。他固然知道父皇母后对他极是宠溺,但是真当父皇发怒的时候,却是半点不敢违拗。

只是此时事关自己看重的苏默的安危,却又不能不救,没奈何下,只得悄悄扯了扯张皇后的衣袖,眼中露出哀求之意。

张皇后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看了苏默一眼,微不可查的冲儿子轻轻摇了摇头。朱厚照顿时一脸的失望,黯然低下头去。

“你以为朕会如何?”上首弘治帝淡然的声音又再响起,语声平静无波,一丝起伏都听不出来,让人难以猜度喜怒。

苏默瞄了低着头颓丧的朱厚照一眼,心中颇有些意外加感动。他没想到,这个小太子不过跟自己才相识不久,竟就如此为自己出头。若抛开别的方面不谈,单只论结交而言,倒是绝对值得一交的好朋友。

如此也怪不得后世记载中,虽然对正德帝颇多反面描写,然则唯有一点却无二致。那便是,正德重情。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眨眼间事儿。此时听的皇帝发问,苏默倒也并不惊慌,先是冲着抬头看向他来的小太子呲牙一笑,这才躬身道:“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会如何,岂是草民所敢臆测?草民终不过就是个书生,便有些才名,在陛下眼前也是不值当什么的。草民之所以问起,不过就是力不能及,心中惶恐而已。若有失礼,还请陛下宽宥。”

弘治帝目光终于有了些变化,似是隐含怒意,又似乎有几分无奈。他身为帝王,如何能不出这小子话里言外的隐含?

这小子嘴上说的恭敬好听,什么只是个书生,其实就是在说他不是医者。既然不是医者,那力不能及,自己要是因此治他的罪,可就站不住理儿了。

那什么雷霆雨露的,听上去好听,却是先把路堵死了。到时候可由着他说嘴,自己这个皇帝的强人所难、无理取闹的恶名可就彻底坐实了。

这个小混蛋,年纪不大,却恁的奸猾狡诈,不但滑入泥鳅,更是行事滴水不露,便是那些经年混迹朝堂的老家伙,也是不遑多让。自己儿子竟与他看对了眼儿,也不知是福是祸。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只怕非是社稷之福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下意识的瞄了躲在一旁的儿子一眼,见朱厚照脸上满满的焦灼之色,那份担忧不免又再加重三分。

他毕竟乃是一国之君,所思所虑,自与常人角度不同。心下念转之际,已是暗暗有了决断。

“尽力而为便是,哪有恁许多心思?无过而罚,朕岂桀纣!成与不成,回去后但安分守己,自有富足也便是了。”他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淡淡的说道。

这话一出,朱厚照猛地大松口气儿,脸上不由眉飞色舞起来。他毕竟年幼,便再如何聪慧,也没能听出额外的含义。

张皇后却是微微一怔,诧异的看了丈夫一眼,再转向苏默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淡漠。

苏默也是眼神一缩,瞬间秒懂。

第752章:细思恐极

弘治帝这番话平平无奇,似乎只是回答了苏默的问题。然则落入苏默这样的老家雀耳中,却是大有内容。

把这话掰开了揉碎了再去体悟,那意思就是,君终归是君,名声是很重要的,而且皇帝自己也不愿今日之事外传,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而最后两句,更是不啻于直接宣判了苏默的一生。成也好,不成也好,都安心做个富家翁吧。朝堂入仕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为什么这么说?没听那句“自有富足”吗?有富有足,单单没有贵,没有显,话外余意已是清楚分明了。任何时代,便再有钱的人,最多就是谈得上个有势,唯有官身才有可能贵。

如果再结合之前那句“今日不论君臣”的话,那起始的恁多心思一句,便俨然又是一番敲打了。毕竟前面既有了不论君臣一说,后面又何必提及朕非桀纣一语?

所以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是一般人很难搞明白的。也所以说,中华汉家语言,的的确确称得上博大精深、含蓄深意了。

至于说这话如此深奥,苏默会不会听不懂?皇帝可就要呵呵了。人家说了,也暗示过了,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谁会在乎?听得懂,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要是听不懂,亦不过是你自己求不得而已,却须怪不得别人。

但是苏默显然是听懂了,不过只是微微一鄂之后,随即便释然了。话说苏老师原本就极度厌恶政治好吧,原本就打着做个闲人的,最多就是个不会轻易被欺负的闲人而已。

而今有了皇帝的背书,试问还有谁敢无缘无故的拿他当土坷垃?是,他不能进入朝堂做官了,可有了这番言语放在这儿,皇帝自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他去。

这番话固然是敲打判定,但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一份承诺?管好自己的嘴,安分守己,保你富足平安!

“是,草民谢过陛下。”苏默躬身谢恩,眼神平静无波。

弘治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示意了一下,苏默再次微一欠身,转身往床榻走去。

朱厚照尚懵里懵懂,根本半分都没听出自己父皇和这位新交的朋友之间的暗锋。眼见苏默终于要给妹子看病了,欢天喜地的抢过去,先一步将帷幔撩起。

只是苏默刚刚向床榻迈出一步,陡然间似乎僵了一下。目光悄然瞥向了一旁的张皇后,想了想,对着皇后微微欠身一礼,轻声道:“娘娘勿忧。”

刚才那一瞬,他分明感到了张皇后极为紧张,就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母兽,察觉危险靠近自己的孩子,而下意识做出了不顾一切攻击的反应。

郁闷个天的,自己可是你们请来的好不好,至于着的吗?于是,他这才站下来说了这么一句。一来固然是礼节,二来却也是提醒。

张皇后似是猛然一惊,勉强挤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口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那不自觉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手,却是因紧张太过所致,以至于关节肤色都青白起来,身子也在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咳。”弘治帝忽然轻轻咳了一声,起身走到皇后身边,轻轻拍了拍她。

张皇后身子一颤,扭头看看丈夫,眼中露出又是恐惧又是软弱之色,但最终却忽如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软的靠住丈夫胸前,似乎若无弘治帝的扶持,便要瘫软下去了。

苏默看的眉头微蹙,心下又是古怪又是不爽。不过见帝后二人都未再有什么表示,这才按下心思,再次走到床榻前。

只是待他慢条斯理的在榻前一个锦墩儿上坐了,目光看向榻上躺着的小人儿时,却是不由猛的眼神一缩,脸上再也难以抑制的掠过一道惊容,霍然扭头看向身后的帝后夫妇。

张皇后已然紧紧闭上双目,任凭丈夫揽住,脸上却是苍白一片。而弘治帝则平静的迎着苏默的目光,眼神幽深无比。

两下里并无半句交流,似乎也只是过去了那么一刹,苏默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回头来,从新将目光落到榻上的小人身上。

这是一个女童,是的,就是“女童”,而不是女婴!按照一直以来所传的信息,太康公主去岁年末出生,到的现在,应该就是一岁多点,不到两岁的样子。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虽然仍是个孩子,却完全不是那种一两岁的婴孩。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根本至少有着三四岁的模样了。苏默便再没见识,也不会连一两岁的婴孩和三四岁的女童都分辨不出来。

明明都三四岁了,却一直对内外宣称才一岁多,这巨大的反差,又是处于深宫之中,苏默第一反应便是脑中瞬间不知脑补了多少阴谲诡异。心神巨震之下,哪还再能绷的住?这才有了刚才那下意识的反应。

然则等看到弘治帝那幽然深邃的眼神,他忽然猛的省悟过来。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明了了之前那番言词中的含义。恁多心思、安分守己!细思恐极啊。

微微阖上眼,再次平复了下心里的震动,这才将心神放到眼前这个女童身上。

女孩儿闭着眼睛,两道淡淡的蚕眉微蹙,如同卧了两只毛毛虫。虽因病魔的折磨,使得看上去骨瘦如柴,头发也带着不健康的枯黄之色,但眉眼之间,却依然显出毓秀美丽的模样。只是这份美丽,却分外显得让人心生疼爱怜惜。

她的呼吸忽强忽弱,忽急忽缓,显然生命体征极为不稳定。一个小小的身子上,盖着一床锦被,似乎便只这点份量,对她而言也是莫大的负担,以至于白皙的近乎透明的额头上,沁出汨汨的一片细汗。

苏默眼中露出疼惜的目光,伸出手去,欲要将那薄被掀起来。但是还不等那手摸到被上,身后猛地响起一声惊恐的叫声:“你要作甚!”

苏默手一顿,回头看去,却见张皇后两眼睁的大大的,浑身紧绷着似乎马上就要扑过来似的。

“娘娘,要给公主看病,总要让草民看个清楚明白吧。再者说了,公主一直这样捂着,对她的病情并无益处。”说着,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弘治帝。

弘治帝抿了抿嘴,轻轻拍拍皇后的香肩,将张娘娘安抚住,这才对苏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苏默叹口气,将心神收摄,却并不再去触碰那被子,而是歪头冲一边瞪大眼睛看着的朱厚照示意了下。

朱厚照一脸的懵逼,茫然的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苏默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太子是公主的亲哥哥,由你来协助草民给公主诊断,最是合适不过。还愣着作甚,来帮我把她的被子掀开啊。”

朱厚照这才恍然,随即便是大喜,屁颠屁颠的过来,小心的将妹妹身上的被子掀开。于他而言,能被要求参与进来这种事儿,简直是对他莫大的认同。终于不再被人看做小屁孩了,这对于小屁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激动的呢?

弘治帝在后面看的眼底闪过一抹异彩,不由微微颔首。这小子年纪虽幼,但却心思细腻至极。更难得的是,竟似乎极通人情世故,只这微小的一个举动,便照顾了方方面面,却又不显得突兀僵硬,直是难得。由此看来,之前自己的顾虑……

他忽然微微蹙眉,心中有些犹疑起来。

张皇后也似是大松了一口气,看向苏默的眼神中,顿时大为柔和起来。天知道,在经历了上次的失子之痛后,但凡再涉及到孩子的事情时,她已然早已如惊弓之鸟,怎么也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便是那位张真人张神仙,也休想在她面前靠近自己的女儿。

随着锦被的掀开,小女童穿着单衣的身子完全显露出来,忽然的温度变化,使得昏睡中的她不由微微的抖颤了几下。在略显空阔的大床上,愈发显得那娇小的身躯,单薄瘦弱的让人心颤。

身后传来强抑的哽咽声,苏默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一个母亲的担忧和悲痛。

微微闭上眼睛,开始调动意识中那团生命元气。他并不是真正的医者,也不会什么高深的医术,所能依仗的便只有体内的异能。所以,当然也就不必弄什么把脉之类的把戏了。

当然,该做出的掩饰还是必要的。否则只随便搭一眼就巴拉巴拉说什么出来,怕是鬼都不信。掀开被子也好,闭目作态也好,都不过是装模作样。以生命元气的特性,别说区区一床被子了,就算一堵墙都休想能阻隔住他的探究。

按照眼下所知的情况,太康公主的病情,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早已看遍了,却谁也束手无策。唯有那个什么张真人炼制的丹药,似乎有些效用。那么这至少说明,寻常的诊治方式,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他能想到这些,弘治帝两口子自然也能想到。而在此情形下,弘治帝还把他招来,自然便是期待他有特殊的方法。那么,他此时要做的,便是继续扮演一个神棍就好了。

呃,好吧,反正他演神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门道,苏大师现在精熟着呢。

再者,那些太医们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那可谓都是天下最顶尖的这个时代的专家。他们所有人的诊断都是一个结论,太康公主先天不足。别人信不信不知道,但苏默却是绝对相信的。

那么好了,他的生命元气异能,对别的领域或许力有不逮,但是在生命元气领域,却是再没有能比这更对路的了。既如此,他此时越是做作,便越是能令人信服。当然,效果什么的,那提也不用提,正所谓后世那句广告语:别看广告,看疗效。

苏默相信,之后的疗效,是一定会让皇帝夫妇的满意度完爆,绝对超五星的程度。

神识慢慢延伸过去,渐渐将小公主全身包裹住。似乎一切的阻隔都不在了,透过薄薄的衣衫,那具幼小躯体的一切,从里到外便都一一映射到了脑海之中……

随着神识一点一点的渗透,苏默脸上渐渐露出释然轻松的神态,嘴角也微微勾起。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在变态的生命元气之前,小小的先天不足根本不足道。

可就在他刚要松口气之时,猛然一个轮廓映入脑海中,让他瞬间僵住,随即失神起来。

第753章:黑手隐现

时间退回三个时辰之前,还是那栋不起眼的大宅,还是在那座昏暗的庵堂。

太监李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目不稍瞬。

那个背对着他的神秘老者仍是端坐不动,冷厉的声音却在小小的庵堂中回响着。

“你说那姓苏的小子大闹了大朝会,却被皇帝押去后面了?”

“是,主上。那小子也不知是行了什么大运,诺般大罪,天子竟也忍了,还如此回护与他。朝中许多大臣,都很是不悦。”

“唔,有趣的小子,有趣的小子,哈哈哈。”那老者喃喃的念叨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似乎对于苏默的胡闹,极是欣赏开心。

李广心中嘀咕,到了嘴边的话又再咽了回去。怎么听着主上这意思,竟是很欣赏那小子似的?幸亏自己没傻乎乎的多说,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那小子当日不给他面子,面都不见便端然拒绝了他的拉拢,这让李广大失面子,心中便愤恨不已。

本想着今番终能借此事给那小子点好看,却不料这急急火火的跑来送信,却不啻于当头一棒。李广一颗心都差点吓的跳出来。

对于李广的心思,那老者似乎不用回头便了悟在心,上首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一声冷冷的厉哼。

“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多那些无谓的心思!本座所谋,岂是你这狗奴能明白的!”

李广身子一颤,连连恭声应是,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却连擦一下都不敢。他可是亲眼见过,对于不听话的属下,眼前这个可怕的主上是怎样处理的。那种场面,他便想想都不寒而栗。

“老夫听说咱们那位太子很跳啊,而且最是猎奇。你不妨使人透个信儿过去,让他们两个见上一见。”申斥完了李广,那老者稍稍沉吟了下,又再吩咐道。

李广躬身应着,心中却越发迷茫起来,完全搞不懂这位主上究竟要做什么。只是长久以来的威严之下,他却是半点发问的心思都不敢起。

这位主上诡秘阴谲,心思难料,所思所想让他从未猜透过。而一旦他敢胡乱猜度,导致任务失败,那下场就将是惨不堪言。所以李广哪怕再想不通,也完全不敢有半点违逆。

“待他们见了面后,你不妨再去给那苏小子的家人送个信。嗯,也不必夸大什么的,只将他惹下的祸事告知便可。行了,便是这两件事儿,去吧。”

老者想了想,又再吩咐了一番,然后袍袖一挥,李广顿时只觉庵堂中猛然一暗,似有刮骨的寒风乍起,连身子都站立不稳。

待到再睁开眼睛时,却见不知何时,自己竟已经处身那庵堂之外。这般手段简直神乎其神,让他又是震骇又是激动。

恭恭敬敬的就在庵堂外跪下磕了头,这才爬起身来,赶着去完成任务去了。

庵堂中,此时烛火明亮,片尘不起,却哪有什么寒风冷厉的。那神秘的老者仍自端然不动,不言不语之间,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半分,俨然如木雕泥塑一般。

只是某一刻,这木雕泥塑猛然动了起来,整个人极诡异凭空淡去,便如烟雾溃散也似,随即又猛然显现出来,慢慢的再次凝实起来,重新化为本体。

“嘿嘿嘿,天成子,你不必枉费心机了。这么多次了,难道你还不肯放弃吗?你注定将成为我的一部分。届时你我重临世间,岂不快哉?”他得意的大笑着说道,声如枭啼。

只是这声音却似直接从其体内传出,并不是从口舌中发出。不仅如此,此刻那语声也不似之前与李广对答间的沉厚,反倒有种嗡鸣的感觉,令的整座庵堂的空间都如波纹般震荡起来,火烛急剧的跳动着,光线便明暗不定起来。

“想要老夫放弃,你是在做梦!哪怕便终逃不过一死,但老夫宁可尽数消耗干净,也绝不给你留下一星半点儿,你就死了那心思吧!”

庵堂中,另一个声音随即而起,正是上次那个只闻其声的人。只不过这次那声音中,明显比之上次削弱了几分,虽满含愤懑之气,却掩不住里面的苦涩和不甘。

对于天成子的硬气,那老者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他哈哈大笑着,嗡鸣着道:“不给我留一星半点儿?你还有多少能量?又还能坚持多久?你逃不过的,逃不过的。从你当年选定了我的那一刻起,你便注定了要成全我。我可是您老人家的爱徒呢,您不成全我成全谁?啊哈哈哈……”

狂笑声恣意嚣狂,满含着得意和讥讽。却原来,这老者竟还是那个天成子的徒弟。

显然,天成子被这话噎的不轻,半响没有回应。直到半天后,终于发出一声长叹,苦涩的道:“老夫自作孽,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旁人。只是你又要搞什么阴谋,何必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老者笑声戛然而止,重重的哼了一声,讥讽道:“呵,无辜?恩师大人,能不能不要做出这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这样很让弟子我恶心啊。堂堂圣界之使,昔日动辄便是覆灭千百万计的人命,那些人可被提及过无辜?今日却来我面前假仁假义,我呸!”

天成子似被戳了痛脚,怒不可遏的喝道:“你!……..”

老者却不理会,只是冷笑连连。

半响,天成子长吁一口气,恹恹的道:“老夫只是劝你莫要牵连无辜,须知太过伤了天和,终要受到反噬,何其愚也。”

老者嘿嘿冷笑,淡然道:“天和?反噬?老鬼,你真当我是傻子吗?那小子真的是无辜吗?”

这话一出,庵堂某处的空间似乎猛的一阵波动,随即天成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又知道了什么?简直莫名其妙!那小子不过区区一书生,不过多谢小把戏,无意中坏了你几次谋划而已,怎就不是无辜了?你你…….”

“得了,收起你那点心思吧。”不等天成子话说完,老者便不屑的出声打断。

“那小子数次三番坏我大事,自然该死。不过我对他的兴趣,却不是因此而发。向日来几次事件,便随便哪一件拿出来,也足以令其万劫不复。可偏偏这小子至今还活蹦乱跳的,且不说自打他来了,我隐隐有所感应,便单只他这一身大气运,就足以让我重之再重了。嘿嘿,这般大气运之人,便比那些皇室之人都不遑稍让。若是能令其作为一个爆发点,你说说,那岂不是比之前所安排的更要圆满吗?这等好处,我岂能白白放过?”

他阴阴的说着,言语中露出说不出的贪婪兴奋之意。

天成子又惊又怒,与这个逆徒相比,他当然更能深切明晰的感应到苏默的不同。也正是从苏默入京之后,因为离着他更近了,那冥冥中的牵引之下,才让他得以有了片刻的缓颊,终于得以清醒过来。

也正是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叫苏默的小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以他目前的状态,苏默已经俨然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保住那小子,就有一线翻身的可能。哪怕那一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那终归是希望不是?

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这个逆徒有所察觉,终于要向那苏默下手了。因那苏默来了,从而促使自己醒转;却也因苏默的入京,让其彻底暴露在了这个逆徒的视线中。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成也萧何败萧何?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他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惊慌,怒声问道。

老者嘿的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做什么?我在帮他啊,怎么师父看不出来吗?你看,我听说他被皇帝拿下了,就赶紧让李广去通知太子。那位小太子最是喜欢新奇事物,那苏小子行事天马行空,完全没有痕迹可寻,当能最得那小太子的心思。如此,有了那小太子的护持,便是皇帝要想害他,也要顾及几分吧。而且我还让李广去通知了他的家人,想必他身后那些个能人们,都不会坐视不理吧。哈,要知道,那小子身后可不单单只是那几个国公爷呢,竟然还和裁决者、守护者都大有牵连,这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啊。啧啧,再加上咱们这一脉,何曾有过这么强大的凡人、无辜?哎呀,弟子很是期待,很是期待啊,哈哈哈哈…….”

这一通话出口,天成子彻底没了回应。小小的庵堂之中,狂笑之声肆虐,烛火噗噗噗的猛跳几下,随后在某一刻猛地熄灭,唯余一片黑暗蔓延…….

与此同时,皇城城门外,胖爷和小七满面焦灼,看着手中一张巴掌宽的纸条,又是惊疑又是担忧。

打从少爷进去后,两人便只能在这儿干等。可一直等到大朝会结束了,看着众多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了,直至到城门外的车马都走了个干净,也不见自家少爷出来,两人就有些忧虑了。

正相对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一人过来,塞给小七一张纸条。也不等小七反应过来,那人却一转眼便走了个没影儿。

这里是皇宫大内,便是如胖爷这等无法无天的,也不敢胡跑乱窜。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作罢。

待得回过神来,打开那张纸条看过后,登时再也顾不上旁的了。少爷竟大闹了大朝会,虽然没当场治罪,却被羁押了起来,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少爷啊,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你这简直就是一刻不惹事就一刻不舒服斯基啊。

胖爷和小七两人面面相觑,不由的同时仰天哀叹。

第754章:二老筹谋

“胖爷,现在怎么办?咱们……”小七急的团团转,眼神儿频频的瞟向皇宫那华丽的大门,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才好。

胖爷面色阴晴不定,眯着眼微微沉吟一下,沉声道:“莫慌,以少爷的本事,怎么也能应付一二。再说了,皇帝终归是对少爷有所求,总不会就……这样,你留在这儿盯着,有什么情况赶紧来报。我这便回去寻悦哥儿和国公爷,且看他们怎么说。”

小七应了,胖爷再不停留,也不解马,便就展开身法,飞也似的去了。

英国公府中,待得听了胖爷的回报,张悦大吃一惊,急忙带着胖爷往后面去寻父亲张懋。待得将事情细细一说,张懋慢慢眯起眼来,半响没说一句话。

胖爷在旁看的着急,一个劲儿冲张悦使眼色。还不等张悦说话,早被英国公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骂道:“你个夯货,慌个屁!这时候默哥儿已然在宫里了,要出事也早出了,岂争这屁大点时辰?”

胖爷惭惭的低下头,但随即又急道:“那……那怎生是好?若老国公也不便,小人唯有传信我师门想法子了。”

英国公这个气啊,瞪眼道:“找你师门?道门吗?你想作甚?难不成还要造反不成?就凭你们道门?不用旁人,老夫便分分钟灭了你们!”

胖爷大怒,猛的瞪向张懋。张懋却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他。旁边张悦连忙打圆场,“这都什么时候了,胖子你还想不想默哥儿好了?我爹说的不错,难不成你们还能去攻打皇城不成?且不说敢不敢,便是你们敢为,可怕是你们这边不等到了,那边默哥儿已经先人头落地了。行了,赶紧消停消停吧,我爹又没说不管,这事儿总要好好思量思量,寻个章程出来才行,可不是单凭意气用事就成的。”

胖爷这才沉默下来,他刚才也是急了,有些口不择言。其实心里又岂会不知,若说这世上除了他最关心苏默的安危外还会有谁,那么无疑英国公便是其中之一了。

想到这儿,他叹口气,起身冲张懋一礼到底,闷声道:“老公爷恕罪则个,咱就是个浑人,您莫计较。”

张懋瞪了他一眼,这才哼道:“说你是个夯货是不是不服?你就不用脑子想想,人家为什么突然跑来给你送这个信儿?是你生的俊还是你是人家的爹?蠢货!傻乎乎的落入人家的算计还不自知,你脖子上那是长的猪脑子吗?”

英国公是武将,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会跟文人似的还跟你玩个起承转折、含蓄暗讽的。这一通就是劈头盖脸下来,不惟胖爷傻了眼,张悦也是猛然警省,若有所思起来。

是啊,之前光顾着着急去了,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张悦且不说了,或可推为阅历不足,可他胖爷却是久历江湖之辈,那些阴谲鬼蜮、人心险恶竟都忘了不成?这却是大大不该了。

人都说鬼老灵人老精,果然不错,便只这片刻之间,张懋便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疑点,其老奸巨猾…….咳咳,是睿智英明端的不同凡响啊。

这么想着,胖爷由是大惭,连忙恭恭敬敬的请罪。这次却是心悦诚服,再没半点别扭了。

张懋狠狠瞪了他一眼,老爷子骂也骂够了,本也不是真个跟他生气。当下一挥袖子让他起身,自个儿站起来道:“你们两个小混蛋都给老子消停些,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得住。老夫先去找人再探一探,摸清情况再说。”

胖爷和张悦连忙应了,二人送着老爷子出了门,胖爷待不住,跟张悦说了声便也跟着走了。造反什么的肯定是不行的,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必须要通知宗门一声才是。

不说别个,这事儿终归是出在苏默身上,英国公帮忙归帮忙,但总不能苏府这边没个主事的吧。眼下苏宏不在,杏儿又顶不起来,便唯有向自己宗门求助了。

至于说那位名义上的少主母,唔,那倒是个厉害的。可问题是,那边也才刚刚出了事儿,怕是这会儿还不消停呢,实在是不好去打扰。更何况,毕竟程月仙还没过门不是。终归是没那个立场,会让人耻笑的。

对于胖爷的心思,张悦多少了解些,不过倒也没再去阻拦。大伙儿相处这么久了,知道他不是个莽撞的。更何况,该说的话也都说开了,相信他会把握住的。

如此想了想,抬手唤人来嘱咐了几句,让其往定国公府那边招徐光祚过来。这个时候,虽不能妄动,但能多做一分准备总是好的。以他目下的关系,徐鹏举下了江南,他信得过的,也便只剩下徐光祚了。

而他却不知,此时自家老子却早已先他一步到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徐永宁出来迎着,二人去了书房坐下,张懋将事儿一说,徐永宁皱眉听着,半响没开声。

张懋也不催促,只默默饮着茶。老半天后,徐永宁才轻叹一声,抬眼看看张懋,道:“此事,怕是你我都不好出面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又似乎很是冷漠,但是英国公却出乎意料的并无任何异色,反倒是轻轻点点头,竟是默认了。

略略沉吟了下,张懋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不过,此事终归不能不管。若真不闻不问,怕是那位心里反倒更会嘀咕吧。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你我二人走一趟,咱们也好久没去看望炎桓叔父了吧。”

这话一出,徐永宁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是说……不可不可!你这样,岂不是愈发让那位忌惮?便只如今,都传言咱们武勋一系骄妄结党了,再若加上炎桓兄那边,可就彻底坐实了这流言了。到时候别说救人了,怕是只会起反作用也说不定。况且,以他的性子,怕是也绝不会答应出头的。”

大明五大国公,黔国公沐家世镇云南,从不参与朝政;魏国公永镇金陵,以避皇室忌讳;而剩下三位国公,除了英国公、定国公外,还有一位,便是昔日靖难名将成国公朱能一系了。

而截至此时,成国公的爵位由朱能的曾孙朱辅承袭。这个时候,却是正被派驻南京,职司南京守备一职。

而在京中,其父,也就是上一代成国公朱仪却仍健在。只不过因年事已高,只在家中荣养,不问世事。

朱仪,字炎桓,时至今日已然七十有二高龄。因昔日英宗时汪直之祸,两次起复,忠怀激烈。至弘治朝时,弘治帝深为敬重,常以徐溥并论之,由此可见一斑。

而其实,在历史记载中,此时其实朱仪应该是逝去了的。但许是有了苏默这个变故,历史大致上虽没变化,但却在局部已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张懋和徐永宁此时口中的炎桓叔父,指的便是这位昔日的老国公了。

而这位老人,也是首位尚活在世,但却将名爵先传给了后辈之人。此固然是彰显了君臣相得的佳话,但这位老臣的淡泊性子,也尽显无疑。

所以,听到张懋提议去寻这位老臣出头,徐永宁想都不用想,当即便断言不可能。

张懋却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岂不知他老人家性子?你说的忌讳,我也明白。既如此,我是傻了还去做那种无用功?”

徐永宁一呆,茫然的看着他。然而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头,忽的省悟过来,拍手大笑道:“原来你却打的这个主意。好,好,若能得那位出面说句话,此事再无忧矣。”

张懋得意一笑,起身道:“如此,事不宜迟,你我这便跑一趟吧。”

徐永宁应声好,随即却又迟疑道:“那宫里那边……”

张懋摆摆手,眼底闪过一抹森然,淡然道:“无妨,我使人打探过了,有惊无险。反倒是陛下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公然压下问责,只将那臭小子押在乾清门那边了。”

徐永宁这才释然,回房换了件衣衫出来,二人并肩向外走去。边走边又道:“送信的是什么人可曾查到?”

张懋嘿了一声,摇头道:“找不着了。不过,曾有人说,在内侍府中似乎见过那人,但却并不确定。无妨,左右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惹得老夫火起,正好一勺烩了下酒。那些个阉货,怕是忘了老夫是做什么的,哼哼。”

他冷笑着说着,言语中却竞显狰狞之意,似有说不尽的血腥之气透出。这一刻,他哪还有平日里半分老态,大明国公俱皆一时猛将,值此之际,稍稍微露爪牙,便已是风云变色。

定国公徐永宁面色阴沉的点点头,哼道:“内侍府,看来又是那李广的手笔了。这阉货近来越发跳的厉害了,听说前些日子,便太皇太后那边都开了口。偏陛下被其迷惑,颇多偏颇,这才让那狗贼逃脱。此番竟又跳出来,惹到咱们头上来了,说不得,倒要好生谋划谋划,彻底除了这个祸害才是。”

张懋闻言阴险一笑,指了指某个方向,轻声道:“此番若能得计,兄还怕没人治他吗?要知道,当其时时,最恨不得将之傑刑的可是大有人在呢。”

徐永宁也笑,转头看向张懋笑骂道:“你这家伙,最是奸诈。”

张懋却不以为忤,自顾得意洋洋的道:“这叫智慧,你奈我何。须知老张旁的不行,兵法之道却是自问不落人后的。”

徐永宁大笑:“说你胖倒还喘上了,老不知羞。”

二人说说笑笑,到的门外,早有下人备好了马匹。当即翻身而上,呼叱声中,已是打马而去。身后数十名护卫纷纷呼喝跟上,泼喇喇马蹄声中,眨眼远去。

第755章:苏醒

乾清宫后宫。

苏默装了半天的逼,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张皇后和朱厚照不由的同时吐出一口长气来,但随着眼见苏默一只手抬起,一颗心又再紧紧拎起来。

弘治帝在旁看的微微皱眉,他凭直觉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偏又找不出来,只能抿了抿嘴唇盯着那大胆小子。

苏默此刻早将上帝视觉遍布四周,哪里会看不到几人的表情。心下暗暗得意,生命元气这种高大尚的东西,岂是一般二般人能看得出玄奥的?那么,准备震撼吧,凡人们!

脑海中的银色雾团蜂拥而出,随着他一只手凌空悬在小女孩的身上,生命赋予瞬间将小女孩尽数笼罩其中。

这一次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努力,他没选择如往常那样,直接让生命元气进入目标体内。而是刻意的缓缓施为,先是从皮肤肌理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浸入。

这样做的目的还有一点就是,对方毕竟太稚弱了,他虽然对生命元气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也生恐一蹴而就,强大的力量太过狂暴,以至于出现虚不受补的情况。

只是如此一来,消耗的心神却不免大大增加,这却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不过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便再想改变频率也不可得了,只能一狠心,咬牙维持着这种缓慢的输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便连弘治帝这会儿都顾不上再去观察苏默了,而是将眼神紧紧的盯在女儿身上,一瞬不瞬。

苏默微微阖着双目,随着生命元气的涌入,他忽然兴起一种玄妙的感觉。便好像那丝丝缕缕的元气,已然代替了他的双眼,将小公主体内一切细微变化,都分毫不差的映入心田。

肌腴的细胞开始慢慢变得充盈丰润起来,随即又是骨骼经络,也一条条一根根的开始了玄奥的修复,渐渐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生命元气的视角下,所见所睹完全与肉眼所见大不相同。整个视界的色彩似乎无尽丰富起来,绝不再仅限于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那是如同一种宇宙深处的光云般的绚丽,无以言表,难以尽述。苏默开始时还只是刻意的装模作样,但是渐渐的,竟不知不觉中也沉迷其中。

后世曾有玄幻小说描述人体最是玄奥神秘,俨然是一个缩小的宇宙。苏默其时看到这一段,未尝没有撇嘴鄙视。然则这一刻,他却再没了半点的怀疑。

不,甚至是觉得,那些个想象的文字便在如何华丽,也是绝对难以描绘这一刻所见。那些夸张不是太过,而是连万分之一都达不到。

他这是第一次使用生命元气,针对性的施展治愈。也是自从得到了这种能力后,第一次的以这种频率施展。结果完全没有想到,竟会让他阴差阳错的获得了这难得的一次体验。

若说之前他还沾沾自喜,想着这次是让皇帝欠了自己一份大人情。那么此时此刻,却是换成他心中兴起了对皇帝的一份感激。

这种体验,这种震撼,让他心中渐渐升起某种莫名的感悟。似乎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于生命的意义,再次有了深刻的诠释,无形中将他的后续演化之路,向前推动了巨大的一个进程。

心神沉浸其中,不克自拔,不能自拔。银色的元气滋润过肌肤表里,开始更加深入的进入五脏六腑,再然后是大脑骨髓…….

眼前的一个个器官,一簇簇血肉,完全没了最初的意义,似乎那并不再是肉体器官,而是一颗颗亘古的星辰。脉动的血液哗啦啦的流淌着,越来越急,越来越有力,直至最后如同汹涌澎拜一般,焕发出强大的生命气息,无数的星辰都开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种瑰丽的荧光……

“唔~”

一声轻柔的*在这静寂的房中响起,除了苏默自己尚神游其中未曾察觉外,弘治帝夫妇和朱厚照却是直如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

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看向榻上那小小的身影。方才那段时间,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他们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亲眼见证了小公主原本苍白的肌肤慢慢变得红润,亲眼看到那原本因病疼而日渐枯黄的头发,开始一点一点变成缎子般的黑色;

再之后,便是不通医理的他们,也能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原本榻上那个稚弱的生命,开始一点一点增强起来、壮大起来。那强有力的心跳声,直如擂鼓一般,落在耳中却犹如天籁之音……

张皇后早已经泪流满面,一双手下意识的死死握住弘治帝的手,竟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生疼。

自己那苦命的女儿,这是终于要好了吗?在经历了无尽的痛苦悲伤和那样的无助后,上天终于还是将女儿还给了她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女儿还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呢?是她太累了吗?是了,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的痛苦折磨,便是她这个成年人,这个在一旁看着的人都心力交瘁,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了。那更何况是亲身感受、尚如此年幼的女儿呢?

但是,但是自己真的好想好想现在就让她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看一看这个世界。她是如此急迫的,想要看一看那双明亮的眼眸…….

便在这种焦迫矛盾的煎熬下,榻上小人儿的这一声轻吟,便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刹那间将她所有的坚持击碎。

一颗心瞬间如同被人猛然攫住,极致的眩晕猛地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颤便软瘫了下去。

耳边传来一声隐隐的惊呼,身子蓦地一顿,再次挣扎着回过神来,却是丈夫弘治帝那温暖的怀抱,还有儿子朱厚照惊喜的大呼小叫之声。

“好了好了,妹妹终于好了!我就知道他行的,我就知道的,哈哈哈…….”

好了?!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让她下意识的看向榻上。那里,一双清澈但却带着迷茫的眼神,正正的迎着自己的目光。

“唔!”

张皇后抬手捂住嘴巴,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哽咽,刹那间泪崩。

“禁声!”

弘治帝此刻也是红了眼眶,但却仍不忘低声对着儿子呵斥道。苏默明显并未收功,仍是保持着那个手悬在半空的动作。此时此刻,怕不正是最紧要的关头,怎可能如此不知轻重的惊扰到他?

他终是一代帝王,心智之坚韧沉凝,岂是常人所能比拟。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从狂喜之中收摄住。

将皇后绵软的身子使劲搂了搂,似乎要通过这种形式,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皇后,且再忍耐下,莫惊扰了治疗。”他呵斥完了朱厚照,狠狠瞪了他一眼,待儿子讪讪的缩了缩脖子,这才转而低声对妻子低声安慰道。

张皇后使劲的点点头,一只手死死的捂住嘴巴,便连呼吸都全部屏住,唯有一双眼眸瞬也不瞬的盯在女儿身上,似乎生怕一眨眼间,那双明亮的眼眸再次合拢。

“母后…….”低柔娇怯的一声呼唤,张皇后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拼命的点着头。想要回应一声,却完全没发出一点声音。身子使劲的挣动起来,便要扑将过去,恨不得立即就将那小人儿搂在怀中。

弘治帝咬牙使劲抱住,先是冲着小公主使了个坚定的眼神,一边急促的低声道:“皇后,莫伤了太康!”

他知道妻子的急迫,生怕一个拉不住坏了大事,情急之下,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他知道,在妻子心中,再没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了。一句莫伤了太康,果然让张皇后猛地一颤,随即醒过神来。满脸泪流之际,哀哀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紧紧看向女儿,脸上又是痛苦又是疼惜。

“太康乖,不要乱动啊。母后在这儿,母后就在这儿,呜——”她颤颤的安慰着,才不过两句,却怎么也再说不下去了。

小公主眼看着往昔最疼爱自己的母后没像以前那样来抱自己,不由的露出委屈的神色。小嘴儿瘪了瘪,目光转动,这才发觉了身边坐着的苏默。

她眼中露出好奇之色,这个人是谁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竟感到他是那么的亲切?就像是早跟他认识了很久很久,跟自己很亲很亲,像是父皇和皇兄一样…….

不,不对……似乎是,似乎是比父皇和皇兄还要亲近。就像是……就像是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他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他。

可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啊,真是太奇怪了。

小公主眼中忽而迷茫忽而清亮,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蹊跷。但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人悬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中,似乎无时无刻的不在发出些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丝丝缕缕的钻入自己的身体中,无微不至、无穷无尽。而自己浑身的疼痛,还有曾经怎么也赶不走的疲惫和困倦,就在这只手掌下,再也不见了半点。

好舒服啊,她心中喟叹着,口中再次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极致的舒爽,让她浑身松软下来,嘴角不觉弯起个美好的弧度,眼睛都因而眯了起来……

第756章:大闹后宫

“幸不辱命。”苏默再次睁开眼睛,先是给了小公主一个温暖的微笑,这才收手转过身来,起身对着弘治帝夫妇欠身说道。

张皇后激动全身颤抖,目光死死的瞪着苏默,苏默了然,笑着又再点点头。

呜,张皇后嗓中发出一声呜咽,下一刻已是一步便扑了过去,一把搂住小公主,将她抱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摸着,颤声道:“秀儿秀儿,可还哪里疼吗?”

苏默眉头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幽光。这小公主的名字中果然有个秀字啊…….

小公主微微蹙起秀气的毛毛虫眉毛,似是对母后在自己身上的举动不舒服。不过却乖巧的任凭张皇后到处捏着,侧了侧小脑袋道:“没有痛了。”

说着,偷偷扭头看了榻边的苏默一眼,又凑到张皇后耳边小声道:“那个痛肯定是被大哥哥拿走了,母后要找就去大哥哥身上找好了,秀儿这里没有了。”

张皇后一愣,随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直以来,女儿便整日介昏昏沉沉,何曾如此刻般鬼灵精怪的,便那双乌溜溜转动的眼神,都透着说不出的灵动和狡黠。再想想之前的那些日子,不由的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她这样又哭又笑的,小公主显然完全不能理解。两条毛毛虫眉毛越发皱的紧了起来,小脸上满是担忧的道:“怎么,难道是大哥哥不肯给吗?唉,母后为什么要那个痛呢?很难受的。好吧好吧,母后乖啊,母后不哭,等秀儿再去求大哥哥,求大哥哥给母后就是了。大哥哥很好的,一定会答应秀儿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张皇后怀中爬起来,举起小手努力的为张皇后擦拭着泪水,另一只手还努力的绕过去,拍着张皇后的后背。她隐隐记得,每当自己很难受的时候,母后都是这样对自己的。

张皇后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再也忍不住,反手使劲抱住女儿,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小公主眼中露出茫然慌乱的神色,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是自己做的不对吗?还是说这样打疼了母后?

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感到眼前一暗,转头看去,却是父皇不知何时坐了过来,连忙努力奉上个大大的笑脸,只是那小嘴儿却微微瘪着,眼中又是慌乱又是委屈。

“乖,莫怕。母后是看到秀儿不痛了高兴的,秀儿做的很好,做的很好。”弘治帝红着眼眶,轻轻的抚着女儿的黑发,另一手过去握住皇后的手,微微紧了紧,轻声道:“好了,莫吓着秀儿。”

张皇后这才猛省,连忙手急忙慌的擦抹着泪水,冲着女儿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秀儿顿时大喜,探过头在弘治帝脸上吧嗒亲了一下,欢声道:“父皇好厉害。”

弘治帝一呆,随即大喜,不由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苏默站在一边看着,眼中满是欣慰,脸上却是微微撇嘴。大爷的,小太爷知道你们高兴,可能不能先照应好了咱这大功臣啊?还皇帝呢,一点礼貌都不懂,太鄙视了。

“嘿!”正心中腹诽着,猛不丁肩头被人狠狠拍了下,转头看去,正迎上小太子兴奋的发红的面孔。那一对眼珠子,亮的如同俩探照灯似的,灼灼的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偷眼瞟了一眼那边还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苏默微微侧身,口唇微动着低声道:“干吗?”

朱厚照贼忒兮兮的凑近,也低声道:“默哥儿,大发了,你要大发了!没听我妹妹都说你很好吗,这次父皇肯定要重重的赏赐于你的。啊哈哈,果然是本太子英明神武啊。”

苏默不由挑了挑眉头,这叫喊上默哥儿了?话说咱俩有那么熟吗?你妹妹说我很好,郁闷个天的,被一个小萝莉发了好人卡有什么可高兴的?值得你这么兴……咦,等等!我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果然你英明神武的,有这么蹭热度的吗?太无耻了!

苏默一脸鄙视的看着他,朱厚照大怒,一把扭住苏默衣领呲牙道:“你这什么眼神?若不是本太子一力推荐你,岂有这般结果。哎呀,莫不是你想过河拆桥?你太卑鄙了!我告诉你,休想!你必须报答我,报答我懂不?”

苏默这个无语啊,小太爷报答你一脸啊。妈蛋的,老子辛辛苦苦治好了你妹子,反倒要倒过来报答你,这尼玛什么鬼逻辑?

抬手微微一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不等他叫出来,就似笑非笑的道:“说说看,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朱厚照登时转嗔为喜,又再凑前来,先是鬼鬼祟祟的探头瞄了自己老子那边一眼,见弘治帝正低声跟张皇后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他老娘。倒是妹子太康公主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的望着这边。

当下赶忙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哄的小公主笑弯了眼儿,这才拉着苏默往旁边走开两步,低声道:“这样,待会儿父皇肯定会问你想要什么。毕竟嘛,你这次立了大功了,怎么赏也不为过。若是硬指给你什么,反倒不如听听你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种恩赐。嗯,你明白的吧?”

苏默索性两手抱胸,斜眼看着他,挑眉道:“所以呢?”

朱厚照脸上就一副你真笨的神色,搓了搓手道:“还所以啥,当然是要立即答应啊。可千万别学那些个老夫子假道学,说什么恩自上出什么的。结果真等父皇张了口,达不到他们心中所想所愿,一个个脸上那笑假的什么似的,总要惹得父皇心里也不痛快。哼哼,且等着的,等到我以后坐了皇帝,问都不带问他们的。偏偏捡着他们不乐意的赏,气死那些混蛋。”

苏默目瞪口呆,好嘛,感情日后正德帝总是翻着花儿的跟大臣们闹腾,这因子却是打从这儿就落下的啦。

“不是,我就问你,你就直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吧,扯那些别人作甚。”苏默定定神,不耐烦的摆手道。

朱厚照也反应过来自己歪楼了,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贼忒兮兮的靠过来,也不过苏默一脸的鄙弃,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简单啊,你就跟父皇说,不求高官厚禄什么的,只求能长伴君侧,沾些皇家贵气便好…….呃,当然了,这么说只是个托儿。以你的身份,肯定是不够格侍奉父皇的。不过你可以来侍奉我吗不是,我可是太子啊,除了父皇之外,还能有谁比我更具皇家贵气的了对不对?”

侍奉皇帝?!侍奉你?!沾点皇家贵气儿?老子贵气你一脸啊!苏默这下真是听的脸儿都绿了。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下一刻想也不想的两步便扑了过去,两手照着小太子的脖子就掐了上去。

你特么跟小太爷这是多大仇啊?竟然歹毒的想把自己阉了当太监。来,你别躲,特么小太爷跟你拼了我。这你妹的,恩将仇报听的多了,可仇报成这样的还真是也没谁了。你想对小太爷的二弟下手,小太爷也不想活了,先整死你再说,死了算逑!

朱厚照哪里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发了苏默这么大反应?郁闷个天的,这里可是后宫内院啊,而且还是自个儿皇帝老子和皇后老娘跟前儿呢,他咋就敢冲动成这样呢?

“我……咳咳,你特么疯……咳咳,放手……”好在他天生力大,又多少还真练过了些拳脚,冷不丁之际,两手将将倒是拉住了苏默的手,当即死命的拽着挣扎着。

“大胆!苏默,还不给朕放手!”身后传来一声震怒至极的怒喝,却是这一番动静实在太大,果断将弘治帝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结果一瞟之下,好悬没把弘治帝惊的一头栽倒地上去。这尼玛又是玩的什么花儿?从今个儿早朝起这小子就可劲儿的闹腾,扰了大朝会,打了自己的大臣,好歹给关了一下午,这尼玛才消停了多大会儿?这可好,现在又跟太子掐上了,还是当着自个儿的面儿。这小混蛋,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还是说觉得治好了公主,彻底有了依仗,觉得可以恃宠而骄,肆意妄为了?

好吧,弘治帝倒是没想过这货真敢对太子有什么不利。毕竟这小混蛋才不过十七,而且这里还是皇宫内苑,便脑洞再开的怎么大,也绝不会想到那一面去。

更何况,之前自家太子和这小子明显极为投缘的样子,眼下这架势,再结合这小子前番几次做的那些狗屁事儿,得,弘治帝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特么两个小混蛋又再闹腾了。

是的,没错,弘治帝这一刻就是这么认为的,“俩”小混蛋!别人不知道,他这做亲爹的岂能不知,自家那个熊孩子,平日里的那个闹腾劲儿是什么程度?

只是这会儿当着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儿,俩小混蛋还敢如此胡闹,连手都动上了,完全不顾半点礼仪,真真是让他气歪了鼻子了。

皇帝这么一开声,门外早惊动了杜甫,闪身进来看到这一幕,饶是以老太监的把持,也是当场惊的脸色都变了。

赶忙上前将两人掰扯开,自个儿挡在中间,却一手一个将两人制住,由得二人相互怒目而视,呼呼直喘。

“两个混账!说,究竟怎么回事?”弘治帝这个气啊,连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便连女儿刚刚治好的心情,这一刻都被破坏殆尽。

苏默这会儿也清醒过来了,只是不知怎的,平日里的冷静完全不见了踪影,听的弘治帝问起,当即指着朱厚照大声道:“怎么回事?你问他!他竟想着阉了我,让我当太监,小太爷跟他拼了!”

什么?当……当太监?!

包括弘治帝在内,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雷的外焦里嫩,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甚至连苏默那个大不敬的自称都给忽略过去了。

半响,还是当事人先反应过来。朱厚照彻底炸了,一蹦三尺高,“我呸你个苏讷言,小爷好心换个驴肝肺,你自发疯,干吗诬赖与我?我何曾说要你当太监来着?跟我拼了?哈,来来来,你我且大战三百回合再说,看某家可会怕你!”说着,拉开架势就要开干。

杜甫这个凌乱哟,慌不迭的赶紧给拦着,朱厚照却在那儿跳着脚的叫战不休,苏默也是不甘示弱,只是冷笑涟涟。

弘治帝这个怒啊,和满脸惊奇的皇后公主对视一眼,呯的拍案而起,怒道:“都给朕闭嘴!究竟怎么回事儿,苏讷言,你口口声声说太子要你做…….做太监,此话从何说起?你给朕一五一十的道来!”

第757章:太康公主的玉牌

“……才子,哼哼,狗屁才子,连个好话都听不懂。我呸!”

“嘁,小屁孩,自己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怪谁咯?”

“什……什么?小……小屁孩?!我……我已经长大了,我……孤是太子!”

“太子就算大吗?等你当上了皇帝再来说吧。”

“你……你你,你大逆不道……”

“小太爷就这样,你咬我啊。”

“……..”

皇宫内苑中,一阵奇葩的对答不时回响着,这使得跟在后面的两个禁军满头大汗,恨不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天天的,前面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彪悍至如此地步。那可是太子殿下啊,他怎么就敢这般口没遮拦,毫无半分恭敬之意?

而最古怪的是,偏偏太子看上去似乎气的暴跳如雷,但却也只是跳脚大骂,真正怪罪半点没有。要知道按照其往日的脾气,这会儿早下令拿人了。

果然,一连串的斗嘴过后,不过片刻,太子殿下就又主动凑了过去,低声嘀咕起什么来。

偏那苏默似乎很高傲的样子,对太子爱答不理的。俩禁军侍卫也是开了眼了,这在宫里当差有些个年头了,这样的神人还真是头回见识。

他们却不知,这位神人和他们的太子殿下,刚刚却是被皇帝陛下一起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又一起轰了出来的。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一起蹲过班,俩人现在这交情,也差相仿佛了。

这般交情下,别说互相对骂鄙视几句,便是动手打上一场,事后也完全不会当回事儿,该咋样还咋样。这,便该是男儿交往的样子……好吧,至少厚照太子是这样理解的。

至于说两人现在是去哪儿,咳咳,原本小公主终于得以医治,这是何等喜大普奔的消息啊,包括帝后在内所有人都是浑身喜气儿、兴奋难言。

可好嘛,这个关头上,竟有俩货一言不合,就在帝后的眼皮子跟前撒上野了,打的那叫一个热闹…….

不得不说,这是何等的败兴、何等的触霉头、何等的作死啊。于是,行吧,两个小混账既然喜欢闹腾不是?那就给你们找个地儿,可着劲儿闹去!且待回头皇帝陛下腾出手来,再来收拾你们。

就这样,两人在顶了一脑门子弘治帝的唾沫星子后,臊眉耷眼的被赶了出来,且往后面听宣。

那会子,连皇后娘娘都不待见他们了,首次在皇帝训斥儿子时保持了缄默。

“你母后不爱你了。”苏默忽然开口,很阴险的挑拨道。

朱厚照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的跳起来张牙舞爪的大怒道:“放屁!”

苏默脸上波澜不动,眼神都不带转的,“承认吧,你妹子如今好了,你没地位了,可怜的娃。”

朱厚照愈怒,“放屁放屁,放狗屁!母后最喜欢我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拿这种胡话来哄我。”

朱厚照高声怒叫着,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因此有着特有的尖利。

苏默呲着牙掏掏耳朵,将这魔音隔绝在外。待他跳完了,这才老神在在的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民间对此可是有再精准不过的句子来描述这情形来着。”

朱厚照脸色阴晴不定,想了想道:“什……什么句子?定是你胡编乱造的。”

苏默嘁了一声,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不信,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朱厚照愣了愣,随即上前扯住他衣袖,怒道:“不行,我最讨厌便是话说一半留半截的了。”

苏默惊喜,反手抓着他,深有戚戚的重重点头:“严重同意!太监最讨厌了,比烂尾都讨厌。”

朱厚照迷茫了,一脸的懵圈儿。“烂尾……是什么?怎么又跟太监扯上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苏默猛省,落寞的松开手,眼神悠远的出神了一会儿,摇头叹道:“烂尾嘛,就是你说的那样,话到了一半不说了,然后却忽然告诉你结束了。至于太监,就是下面没有了啊,这都不明白,你智商堪忧啊。”

朱厚照听的眼里全是小圈圈,也顾不上这厮又再诋毁自个儿了,抓耳挠腮的道:“你这人……恁的小气。我都说了,太监什么的根本就是你误会了,偏又拿来说嘴……诶,等等。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好吧,那个……那个你说的民间说法,对,就是民间说法究竟是什么?别给我转移话题,快说。”

苏默就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看他,漫声道:“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听听,听听,这多温暖多有爱啊。如今太康公主大好了,承欢膝下不知比你这皮猴儿强多少倍去,就问你怕不怕?”

朱厚照愣愣的,暗自念叨了两遍那谚语,终是有些迟疑不定的讷讷道:“不会吧,其实我也是很乖的,母后从来不曾说过我。”

苏默撇撇嘴,“你很乖?整日介到处疯跑胡闹,搞的整个皇宫鸡飞狗跳的。每日里不到定点的时辰都见不到你的影子,这就是你说的很乖?啧啧,我都不惜的说你了。”

朱厚照被说的脸色涨红,想要分辨却发觉还真是辩无可辩,不由的惭惭的。默默想着父皇母后只疼爱妹子,反而见到自己就怒目横眉的场景,不由的忽然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他此时不过才十岁大,原就是孩子心性。虽然隐隐觉得苏默是在故意打击自己,真实情况未必像他说的那样,但终是有些患得患失,心中微微发堵起来。

“父皇最是英明,母后也最是慈爱,绝不会像你说的那般。我回头定要告诉父皇,让他重重打你板子。”左思右想之后,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不由的便恼羞成怒起来。

苏默看的肚中好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鄙视道:“看看,看看,你还不是一样?说什么好心没好报,换到自己头上不也是如此?我跟你说这些,难道不是为你着想?你却要让陛下打我,嘿。”

朱厚照噎住,想想似乎自己确实不占理儿,不由的肩膀垮了下来,大是垂头丧气。但面上不肯认输,又再重复道:“总之,你说的肯定不对。父皇母后不会那样对我的,一定不会!”

他使劲的握拳挥了挥,似乎这样便将那股担忧挥出去了一般。

苏默眼中含笑,耸耸肩道:“当然当然,陛下是什么人,那可是一代君王,自然不会在你面前做的那么明显了。不信你看着,他肯定会训斥你一顿再安慰你、鼓励你一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套路不要太好用了。”

后面俩禁军脸都绿了,只觉的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也似。这般大不敬的言词,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谤君了,有心想要逃的远远的,偏偏职责在身却走不脱。心下便全剩下满满的恐惧,竟不知今日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会不会日后就此被人间蒸发了。

朱厚照却是听的一愣一愣的,想想自己父皇的性子,怕是苏默所言真还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他终于有些不淡定了,下意识的向苏默讨计。

苏默暗喜,看看他叹口气,迟疑道:“这个……这是你们自己的家事,我这外人…….不好置喙吧。”

朱厚照不耐烦的一挥手,“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怎么也婆婆妈妈的?什么外人内人的,我何曾与你见外过?你这是瞧我不起,不愿拿我当兄弟吗?”

后面俩禁军脚下一软,噗通跌了一个跟头。随后又在前面两人诧异的眼神中,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这尼玛咱们听到了什么了?被太子当做兄弟?不对,好像是太子上杆子的要求那苏默将他当兄弟……这这,这个苏默究竟是啥人啊,简直细思恐极啊。

好在前面这两人似乎都没怎么在意他们,也就是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回过头去自顾说起话来。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嗯,这事儿也简单啊。你只要从今日起,好好真心疼爱小公主就行了。唔,再有就是,平日里也别四处乱晃了,没事儿就多陪陪皇后娘娘,那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也就不会发生那种情况了。”

“就是这样?可我原本也很喜欢小妹啊,怎么可能对她不好,你这话真是奇哉怪也。”朱厚照一脸的鄙夷。

苏默脸上露出惊奇之色,转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不说话。朱厚照被他看得别扭,不由怒道:“怎的,你看些甚?莫不是不信我说的?”

苏默道:“我确实不信。”

朱厚照大怒,刚要发飙,苏默却摆手道:“好吧,既然你说你很喜欢小公主,那我且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还是说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朱厚照恼了,大声道:“好好,你便考来。”

苏默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这才淡然道:“唔,我方才在给小公主诊治之时,发现小公主身上有个玉牌,上面还刻的有字。既然你说你对小公主是真的关心,那不会不知道这事儿吧?那你说说,那牌子是怎么回事儿,上面又刻的是什么字儿,什么意思?诶,千万别说这是细节你没注意啥的啊,那都是借口。也唯有连这些细节都清楚,才能证明你说的真心是真的真心。”

他这般说着,面上一片风清云淡,但若有心人留心观察,定然能看出他此刻眼底那隐藏极深的一抹紧张。甚至,若是有人能有透视眼,必然还可以看到此刻他藏在袖中的双手,都因为高度紧张,而不自觉握的紧紧的双拳。

天知道,当时那一刻,在他看到那块牌子后,给他的震动是何等的巨大,以至于差一点就要绷不住了,当场跳了起来。只是那时那刻,他便用什么借口也不方便开口去问,由此一直隐忍到了此时,这才终于得了机会。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简直比第一次面临考试,都不遑多让了。若是真如他的猜测那样,那么眼前这个小太子,必然会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的。

“哈,你说的那个牌子啊。哇哈哈,我当然知道,再没有比我更知道的了。”果然,朱厚照在听了他的话后,先是一呆,随即面上不由狂喜起来,得意的哈哈大笑。

“那玉牌乃是我皇家血脉的证物,上面所刻之字,除了善祷善祝的意思外,还藏有咱们各自的名讳。小妹那牌上的字便是,桐木之华,且繁且实。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第758章:卫儿身份的恐怖猜想

苏默用的法子幼稚吗,很幼稚。但是对于目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那份说词却更显的有些阴暗了。然而,显然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在朱厚照得意洋洋的描述了一番后,苏默忽然就那么沉默下来。自己这算不算有点没节操啊,或许是有点吧。

他轻轻叹口气,世上总有些无奈的事儿必须要做。便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有远有近、有亲有疏。

朱厚照年纪虽小,但却耿直大气,单纯就交朋友的角度,绝对算的上个好朋友。然而若是跟卫儿相比,那他也就只能算作个朋友了。而卫儿,却是自己的弟弟啊。

为什么会提起了卫儿?很简单,因为苏默在给太康公主珍视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小公主胸前也带着一方玉玦。而除了上面的字和花纹不同外,其他无论大小还是样式,竟都出奇的一致。

再结合当时遇见卫儿前后的种种迹象,怎由得苏默不心神大震,惊骇莫名?

玉这个东西,可不像后世那样,简直要烂大街一般,任谁只要有钱,只要喜欢,都可以随便买随便佩戴。

事实上,在古代封建王朝,玉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饰品,那必须是有着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才可以佩戴的。甚至在商周之时,玉更是一种国家祭祀所用的礼器。除了皇室和一些地位极高的王公之外,旁人莫说佩戴了,便是收藏一块都属于逾制,那是要被杀头的。

大明朝虽然不像商周那样吓人了,但玉玦这种东西,尤其是制作的极为精美细致的精品,也绝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

当时苏默在看到卫儿脖子上佩戴的玉玦时,也只当是卫儿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甚至在发现了那个楚神医,实际上是个阉人后,也最多往某些什么藩王郡王身上联想过。

不过,那都只是一霎那间的思虑,很快便被他抛开了。后世里诸多影视作品中,这种桥段简直不要太多,似乎卫儿真是那样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则实际上,这种桥段真心是艺术夸张出来的戏说而已。真正身处在了这古大明时空后,苏默才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深宅大院,什么叫侯门如海。

在那种一座家宅几乎跟后世一座公园差不多的规模下,除非人贩子是神仙变得,否则哪有那般容易把孩子拐走了?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无论什么样的家庭,对男丁都是重中之重,看护的极为小心仔细。说什么内外勾结,偷孩子出来;又或是出门上街,不小心走丢了孩子,呵呵,真心是想多了。

可以说,任何一个小少爷的看护者都不少于十个人。那还是在不算上,时刻贴身跟着的奴才的情况下。至于出门什么的就更不要说了,前呼后拥的且不论,没有孩子的直系亲属随身跟着,哪有可能放出来?

所以,在以上种种情况下,要说穷人家丢孩子是常事儿,那么但凡有点势力财力的人家,这种事儿就几乎不会发生。

也正是因此,苏默在偶尔那么一刹那的联想后,便直接抛开了。从而将那个楚神医阉人的身份,归结为是自己自宫的产物。而卫儿的身世,或许不简单,但也大抵就是江湖仇杀之类的情形。

但是就在刚才,在看到了小公主那方玉玦后,之前的诸般猜测都轰然崩塌。便在那一刻,苏默简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隐隐的感到,自己怕是不知不觉中,早已踏入了一个天大的祸事漩涡中了。

这个漩涡现在不显,但是若不彻底搞清楚,怕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到时候不单单是他自己一个人死,所有跟他有关联的人,也绝对没一个能落了好的。

介于此,这才有了他刚才的一番挑拨试探。结果,朱厚照不负厚望,给出的答案,果然是最可怕的那些之一。

桐木之华,又可解作草木之华。草木之华谓之荣;荣而繁实谓之秀。这八个字上下结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两个字:荣秀。

而听张皇后对太康公主的称谓,这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很显然,那正是小公主的名讳。荣秀,朱荣秀。

而若从这个角度推演开来,当初卫儿脖子上挂着的那方玉玦上的字…….

苏默再次激灵灵打个冷颤,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朱厚照洋洋自得了半天,却迟迟不见期盼中的褒赞,不乐的转头看去,却正见苏默一张脸臭的狗屎一样。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渐渐收了笑脸,伸手按按他肩膀,轻声道:“默哥儿,怎的了?”

苏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朱厚照眉头皱了起来,终于彻底认真起来。略一寻思,回身斥退跟着的两个侍卫,自己则拉着苏默往一边周开两步,这才站住定定的看着他,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秀儿的身子…….”

他虽年幼,但毕竟身为皇子,在这宫里整日所闻所见,早比普通家孩子成熟的太多太多。他很清楚,但凡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其中之复杂诡秘,往往大多骇人听闻,决不能等闲视之。

苏默忽然问起了妹妹的身份玉牌,听了自己的解释后,又突然变得各种古怪。若说朱厚照之前还没醒悟,那么这会儿却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只不过他一时半会儿倒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只是以为苏默的诊治,或许出了问题。小妹如今看上去似是大好了,实则又不过只是表象,过不几天又会反复起来。

如这种情形,在那位张真人的调理下,也是发生过好几回的。苏默这突然的变化,或许也是因此吧。只是他唯一弄不明白的地方就是,小妹的玉玦又与这事儿有什么关联,这实在是想不通啊。

“公主的身子?公主的身子怎……呃……”被朱厚照冷不丁这么郑重其事的一问,苏默先还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起来。但不过话才一出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的苦笑摇头。

朱厚照见他摇头,不是心下一沉,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给个明白话啊。你别担心,便是你这次的诊治没能根治,但让小妹前所未有的好上一段时日,也比其他人都强了太多太多了,父皇母后是不会因此怪罪的……..好吧好吧,你自放心就是。真要是父皇母后有所怪罪,我自当为你说词,保你无事就是了。”

他拍着胸脯郑重的说道,俨然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架势。

苏默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抬手虚虚捶了他胸口下,翻个白眼道:“我呸!你什么意思啊,合着这是不信我的本事是吧?我跟你说哈,赶紧的,赶紧说你错了,说你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咱们就还能做朋友。郁闷个天的,就你妹子那点小病,小太爷出手了还能有差?哼!”

朱厚照愣住,怔怔的看看他不语。半响,忽的大松口气儿,抬脚就踹了过去,笑骂道:“好你个苏讷言,竟这般戏弄我,且看本将军饶的你不!来来来,贼子休走,且战个三百回合。”

苏默哈哈大笑着躲开,转身就跑。朱厚照大呼小叫的从后面追上,撕扯着叫骂不绝。

后面跟着的俩禁军面面相觑,彼此对望一眼,似乎想说点啥,但却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前面两人打打闹闹,一路跑到目的地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这里是类似书房一类的所在,往日里朱厚照犯了错,便多是被拘到这里关着。

两人奔到房外,里面早有太监迎了出来,却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弥勒佛似的家伙。老远的便笑的狗尾巴花似的尖声叫道:“殿下,殿下你可终于来了,这好几日不见得,可想死老奴了,老奴给您问安了。”说着,就台阶前跪了下去。

朱厚照狠狠翻了个白眼,上前两步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你这心肝坏了的,就这么巴望着本太子被罚吗?你想我作甚,没的这回就是被你想的所累。滚滚滚,赶紧给咱们倒两杯茶来,这可渴死我了。”

那太监也不躲,任着朱厚照实落落的落了脚,这才笑嘻嘻的爬了起来,眉开眼笑的去了。便好似能被朱厚照这般揣上两脚,简直是天大的福气一般。

苏默看的惊奇,朱厚照也不进屋,拉着他就台阶上坐了,笑道:“这货叫谷大用,也是跟着我的老人儿了,平日里便打发这边伺候着。你知道的,我时不时的总要来这边呆些时辰的。”说着,自己也有些讪讪的起来。

这家伙就是谷大用吗?唔,正德八虎之一,加上之前见过的刘瑾、钱宁,苏默忽然有种感觉,似乎自己身边邪恶的气息越发浓厚了起来,在不远的将来,很快就会在脑门顶上聚起两个大字:奸佞!

想到这些,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场面:自己一身大内总管套装,左右钱宁、江彬分立,在后面刘瑾、谷大用等八虎雁翅排开,腆胸迭肚、睥睨嚣狂。

下面,一大票各种朝臣大佬怒目而视,口诛笔伐,声声血泪控诉…….

苏默猛然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晃晃头将那场景驱逐出去。妈蛋,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不敢想啊……

第759章:风起

两个没心没肺的夯货此刻正嘻嘻哈哈没事人一样,全然不知道因着今天的事儿,整个京城中正风云激荡、暗流涌动。

夕阳最后一丝余烬将将落下之际,天色开始有些昏暗。便在这昏暗之中,数条人影开始在京中流窜,不时的出入一些高宅大院之中。

大学士李东阳的府邸中,李东阳面无表情的接过老管家呈递上来的一张纸条,抖开里面的石子,就着烛火眯着眼看了看,瞳孔猛的一缩,随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起来;

与此同时,六科给事中、左右都察院、十三道都御史、五寺六部二十四衙,均不时可见人影出没。

鸿胪寺馆驿中,今日未能得见苏默的图鲁勒图,正闷闷不乐的望着烛火发呆,却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一个金帐卫正大步而来,待到了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图鲁勒图顿时面色大变,霍然站了起来。

片刻后,整个蒙古馆驿忽然喧闹起来,三百金帐卫全副武装、挎弓带箭,牵马而立。

图鲁勒图一身大红戎装,按着腰间一把银饰弯刀大步走出,目光在众卫士身上扫过一圈,猛地一挥手,叱道:“上马,出发!”

众卫士齐齐应喝,轰然声中纷纷翻身上马。领头的统领满脸苦涩,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但却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最终化为一声暗叹,也翻身上马跟着大队冲出门去。

蒙古驿馆这边的动静,使得其他各国驿馆中的各国使臣面面相觑,纷纷使人打探不绝。待到见大队人马竟全副武装的冲出馆驿,不由都是面色狂变起来。

鞑靼人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疯了不成?这里可是大明京畿重地啊,这般明火执仗的武装而出,难不成是要造反吗?可就只凭借这区区三百人马,怕是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那交好的相互低声议论打探着,却谁也说不出个二五六来。倒是有那机灵的,暗暗叮嘱自己这边的人,紧闭门户,小心戒备,但决不许任何人踏出馆驿半步。今晚,怕是有大乱子要出啊…….

蒙古馆驿这边的动静,早被厂卫看在眼里。消息报到牟斌处,牟斌刚坐下准备用饭。听的这个消息,哪还有半点胃口,霍然起身急问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可知道是出了何事?”

魏敞苦笑着摇摇头:“督帅,那位主儿身份特殊,又有着您吩咐的关照一二,所以大伙儿便没进去,只在外面立了常哨,此事发生的太过突兀,实在来不及摸清状况。至于他们去的方向,应是往皇宫那边去了。属下已经调集人手前去阻拦了,也派了人往京营那边传了信。他们不过区区三百人,倒是闹不起什么大动静来。但这事儿太过骇人听闻,还需督帅赶紧入宫,向天子禀报一声才好。”

牟斌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怒道:“连情况都没搞清,你让我如何向天子禀报?这帮蛮子当真大胆,若不是看在…….咦,对了,有没有给英国公府上那边传个信儿?”

为什么单单给英国公府传信,魏敞丝毫没有意外。这位蒙古公主与苏默之间的香艳传闻,早已传的天下尽知,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

此刻听闻牟斌问起,魏敞再次苦笑,叹道:“督帅,苏公子今早入宫,大闹大朝会,被天子羁押后便一直再未露面。直到午时后,和他一起的那位工部观政王守仁一个人出来了,却是满脸忧虑之色。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谁敢去多问。所以……不过以英国公府的能量,这事儿怕是早就得知的。哦,对了,一个多时辰前,英国公便独自出府去了定国公那边,而后两人结伴出了城,此时并不在城中。”

牟斌猛的停住步,沉声道:“慢,你说他们出了城?可知是去了何处?”

魏敞摇摇头,“督帅,咱们锦衣卫监察百官不错,但却也只是坐探各家府中而已。一旦出了府,尤其是到了国公这个等级,实在力有不逮。这个……”

牟斌眉头皱的更紧,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魏敞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刚才发问,不过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而已。

自打他接手锦衣卫之后,励精图治、严加约束,一举扭转了锦衣卫往日的形象。其中最直接的表现,便在这个坐探制度上。

锦衣卫坐探各家,督察百官,已然是大明朝野内外,上下皆知的事儿了。然则知道归知道,毕竟谁也不乐意自己家中时刻被人盯着,一点隐私都没有不是。

如昔日太祖、成祖时,负责坐探的锦衣卫简直便等若将各家朝臣的家当做牢狱,而他们便是名符其实的牢头儿。哪家但凡稍有不顺,只要他们歪一歪嘴,顷刻间便是拿入诏狱,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世一说锦衣卫人皆变色,似乎最出名的便是驾贴诏狱什么的,但是实在若是没有这些个坐探,驾贴什么的哪来的由头?

而再往后,到了正统景泰年间,英宗宠信汪直,厂卫权势直追建国之初,更是有时候连驾贴的程序都省了,只要随便寻个由头,便可将人拿下。

当其时,那才真叫人命贱如草,朝臣不如狗。

而等弘治帝登基,确立以仁治国的纲领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深明上意,首先从坐探制度上做出了改善。

终弘治一朝,锦衣卫坐探制度便成为了一种形式。各家坐探甚至不再刻意掩饰身份,对督察之责,也仅仅限于表层,除了按时回报一些往来信息外,再没了之前黑暗时代的特务属性。

由此,锦衣卫的形象开始大为改观。也正是因此,牟斌虽然得到了众多大臣们的接纳,但凡事有利有弊,信息不再那么精准及时,便是所谓的弊端之一了。

所以此时听魏敞有些苦涩的回答后,牟斌只是叹口气,倒也并没有什么怪罪。

又在屋里踱了几步,正要准备派人再去打探,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随后一个锦衣卫小旗快步跑了进来,见了二人单膝点地报道:“启禀督帅、千户大人,咱们派在各家的探子回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各家朝臣门前,均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走动。但大多都只是转了一圈就不见了,唯有两道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是进了门的。每家大约都呆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又匆匆离开。咱们的人有暗中跟着的,但最后那些人去的地方却是…….却是…….”

小旗说到这儿,忽然迟疑起来,讷讷的不肯说出。牟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面现不愉。

魏敞怒道:“混账东西,在咱自己地头上,有什么不好说的,还不速速讲来!”

那小旗身子一颤,低头喏了一声,这才一咬牙大声道:“据跟踪的兄弟回报,那些人最终消失的地点,全是入了皇宫大内。”

“什么?!”

这话一出,牟斌和魏敞二人同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起来。

那小旗不敢抬头,继续又道:“据回报,其时各部衙门、司务之处,也都发现类似情况。蒙古驿馆异动之前,也曾发现可疑人物出现过。只是当时其人并没进入,而且很快便消失了,所以咱们兄弟便也没有在意。”

牟斌和魏敞听到这里,脸上神色愈发凝重了三分。相互对望一眼,才由魏敞摆摆手,将那小旗打发了下去。

待到那小旗下去,魏敞看向牟斌沉声道:“督帅,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了。既然和宫中牵扯上了关系,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看着牟斌没再继续。

牟斌负手站在窗前,他当然明白魏敞为什么忽然打住。也明白魏敞所说的两个可能是什么。

其一,便是宫中有宵小之辈作祟,暗中推波助澜,打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阴谋,不过争权夺利之事耳。这一二年来,天子精力渐渐不足,已然不似登基之初那般勤政,颇有倦怠之意。

而由此也使得下面人各自生出了些小心思,拉帮结派,互相攻讦,手段越来越是阴谲狠戾,党争苗头已然浮出水面。

而更可虑的是,文官集团随着昔日土木堡事件后,开始大肆抬头膨胀,如今竟有了和皇权相争的苗头,便连天子都深为忧虑震怒,偏偏却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今日之事,怕不又是一场乱由之始;

而其二,那便是今日之事,根本就是天子发动的。至于目的为何,却不是臣子所能揣测的。

这两点,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都不适宜冒然参与进去。

前者,政治斗争最是残酷,在没彻底搞清状况时就冒然出头,绝非明智之士所为。

而且到了这个层次的斗争,往往其中牵扯的利益、背景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各方大佬也不会在初时就暴露出自己的诉求,唯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出面行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所以,以牟斌的身份而言,此时最好的对策便是谨守本分,决不可轻易表现出任何倾向。当然,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否则,不用等到战队,首先皇帝就要取了他脑袋去。

厂卫乃是皇家鹰犬,天子的私奴,若是知情不报,那不是找死是什么?所以,若是前者,牟斌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也不必魏敞多做赘言了;

但是若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不同了。正如之前所言,锦衣卫是天子家奴,天子若要行此隐秘之事,何以作为家奴首领的牟斌竟然不用?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得到?

此中种种,细思恐极!

故而,若是真如后者的话,魏敞未尽之意,便是恰到好处的表明自己的立场,效忠之意不言而喻。

那么,如今是进是退,如何应对,便都在牟斌的一念之间。

第760章:佳人有计

“进宫!”

不过片刻之间,牟斌脸上先是犹疑,但随即便转为坚定之色,沉声说道。

“督帅!”魏敞猛的抬头看他,下意识的叫道。

牟斌看了看他,缓缓的道:“义夫,我等乃家臣!”

魏敞抿嘴不语,想了想又道:“属下去调一旗亲卫,随督帅一起。”

牟斌微微摇头不言,只大步往外走去。魏敞急道:“督帅……”

牟斌脚步一顿,回头淡然笑道:“东厂那边可有异动?”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大步去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魏敞不由的一愣。但微一凝思,不由顿时恍悟。抬手拍拍自己额头,低声嘟囔道:“却是自己吓自己了……”口中念叨着,脚下却是不慢,三步两步追了上去。

是呀,厂卫皆是天子家奴,便真是如后者猜测那样,锦衣卫这边不动,那东厂那边就必然有所动静。

但是从传回来的消息看,东厂那边却并无任何异常消息回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东厂也跟自己这边一样,并没参与到这次事件中。总不可能天子要同时对付厂卫两家吧,那才是叫胡闹呢。

这事儿开始便透着诡异,又来的太过突兀,以至于连他都忽略了这一点,这才有些失措。如今被牟斌这么一点,顿时反应过来。同时,也不由的兴奋起来。

有人要搞事儿好啊,若不搞事,自己这些人如何能挣到功劳?眼下必须要紧跟督帅,却是不可错过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忠义坊东厂之中,此时的东厂督公萧敬负手站在窗前,微微仰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身后,东厂几大档头一列排开,个个满面紧张之色,紧紧的盯着他的背影,都是下意识的屏气凝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半响,萧敬转回身来,看到下面这些人的神情,先是一鄂,随即笑骂道:“一帮子猴儿崽子,该干嘛干嘛去,又来咱家这儿做的什么戏。咱家一向对爷爷忠心耿耿,用心办差,那些腌臜事儿却扯不到咱家身上。滚,滚,都给咱家滚。”

他尖声笑着赶人,众档头这才纷纷大喘了口气,脸上神情放松下来。王义等几人级别不够,得了离开的话儿,连忙躬身应诺,依次出门去了。

独几个平日里的大佬自动留下,佥事李清待人都走空了,这才上前一步皱眉道:“督公,真的便什么都不做?”

萧敬横了他一眼,淡然道:“做什么?你想怎么做?眼下这会儿多做多错,稳住待命才是上上之策。”

李清眉头一片阴云,叹气道:“督公说的怕不有理,然则那李广毕竟是咱们内侍中人,杂家只怕会有人跳出来说嘴。”

萧敬听闻李广的名字,眼底倏地闪过一道寒芒,冷声哼道:“大内二十四监,内侍多了去了,还能事事都扯到咱们头上不成?勿须多虑,只消派人给咱家盯牢了那厮,莫使其走脱了。一待有变,莫问其他,立即拿下。到时三头六面,爷爷乃是圣明天子,自有分辨。”

李清点头应下,但又迟疑道:“那……苏……那边就这样了?要不是不是派人去拦阻一下那蒙古公主,也算表个态?”

萧敬闻言一瞪眼,挥袖斥道:“糊涂!”

李清身子一颤,躬身道:“是。”

萧敬这才神色稍缓,哼了声道:“此时去拦,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咱们又以什么立场去拦?嘿,怕不有人唯恐咱们不去呢。你信不信,只要咱们这边露了头,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立即就会有个天大的屎盆子扣下来,届时便是百口也莫辩了。嘿嘿,嘿嘿,倒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李清愕然,猛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眼中露出惊震骇的神色。

萧敬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挥挥手不耐道:“行了行了,便按照咱家的吩咐去做事吧,其他勿要多想。”

李清这才颤颤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手颤足抖的去了。

屋里,萧敬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敛去,代之而起的满是凝重担忧之色。

“好算计,好算计啊。这是一记绝杀,亦是阳谋。苏讷言,但愿你真有大气运能躲过这一劫,莫使咱家失望……”

低沉的呢喃,语不可闻,在昏暗的屋中低低盘绕不去……..

“这是阳谋!”同样的语句语气,在程府的后院绣楼中响起,程月仙白皙娇嫩的小脸上满是冷厉之气,一双清澈的明眸中怒气勃然。

钏儿一脸茫然,呆呆的看着眼前震怒的小姐,又转头看看一旁满脸苦涩的安管事,两只白生生的小手紧张的纠结在一切,心中只一个劲儿砰砰跳着。

是有人要害姑爷吗?可为什么呢?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他,老爷怕是早就去了。要是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怕是姑娘以后的日子也要艰难多了。

唉,为什么好人总是要被人害?老爷是这样,姑爷又是这样。那些坏人最是可恶,应该都被千刀万剐下地狱才好。但愿,但愿这事儿可千万别拖累了姑娘才好。

小丫头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和里面的弯弯绕儿,她小小的心思里便只有自家小姐,只盼着自家小姐千好万好。至于那位姑爷,虽然满心感激,却也只能阿弥陀佛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紧张的又看看自家小姐,随即把满是期盼的目光看向安管事。

只是此刻安管事哪还顾得上留意她一个小丫鬟,他此刻满心满脑的都是为眼前事儿发愁。钏儿或许只能想到自己小姐的利益,他却是明白,这次的事儿,怕是一个不好就要让程府也陷进去了。依照自家小姐的性子,是绝不会就此放任不管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程月仙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他不由的*出来。

“立即备车,我要出门。唔,安叔,你安排下,莫使我爹娘知晓。”程月仙清冷的语音在耳边响起,淡然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安管事简直要哭出来了,慌不迭的拦住劝道:“恩娘,恩娘,你冷静些。这事儿,哪是你一个女儿家能管的?再者说了,你那些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说不定此事另有转机也说不定呢?所以,咱们还当从长……”

“安叔!”

他一番话不等说完,就被程月仙端然打断。安管事一僵,脸色不由垮了下来。

程月仙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辉,透露着睿智的光泽,目光在安管事和钏儿身上一转,才缓缓的道:“安叔,你明白的,这是一记绝杀。对方不知下了什么言词,竟使得那蒙古公主做出这般鲁莽的举动。无论最终怎样,他的目的都将得以实现。但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处境就危险了,我,不能不管的。”

安叔哀声连天,叹气道:“恩娘,你再想想,再想想好不好?你看,你都不知道对方跟那蛮子公主说了什么,你又怎么去阻拦?而且,这事儿传出去,怕是绝没什么好话儿,到时候,你又让你爹何以自处?”

程月仙闻言,面色一黯,但随即却又转为坚定。抬眸看看安管事,轻声道:“安叔啊,你也是久历江湖的人了,如何会看不出对方的目的?他们跟蒙古公主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蒙古公主动了。

只要那位公主到了皇宫,再有人稍一挑怂,做出更冲动的事儿或是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词来,苏默就逃不过一个心怀悖逆、图谋不轨的罪名。毕竟,蒙古公主可是他带回来的,促成两家盟约的也是他;

而即便那公主能忍住,可她这么全副武装的往宫门前一站,也便等若逼宫了。若没个说法,我大明脸面往哪里放?陛下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一旦有人……不,我料定必然有人会借此发作,刻意渲染蒙古公主的身份,以挑起百姓的仇恨之心。

到那时,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作为此次出使蒙古的使团从上到下,谁也跑不了,必然要成为牺牲品。

此次对方所谋甚大,又因蒙古公主的身份使然,除了苏默本人,便谁也不适宜去和那蒙古公主接触。否则,到时候被人指摘为同谋同党,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偏偏苏默此刻被禁锢宫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拦阻,甚至,怕是他连知道都不会知道。这般最后的结果,不问可知。此局阴狠精准,绝非寻常可解。纵观满京城中,也唯有我才能死中求活,去为他争得那一线生机了。”

安管事额头上青筋直跳,急声道:“你怎么解?你又有什么法子去争?你也说了,这个时候谁都不好去接触那蒙古公主,甚至设此毒计之人,怕不正盼着有人能就此入彀呢。如今你既然看明白了里面的阴谋,为什么还要往里跳呢?这不是……这不是……”

他焦急的叫道,到了最后那“自己寻死”几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旁边小丫鬟钏儿这会儿总算也明白了几分,忍不住上前抱住程月仙胳膊,一个劲儿的摇头哭求,请她不要去。

程月仙叹口气,宠溺的在她双丫上揉了揉,这才转向安叔,浅浅一笑,淡定的道:“安叔,我既然说了有把握解决,便自有我的道理。你可是忘了吗,我,可是…….可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呢。”

安叔一呆,随即又急道:“这……这又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恩娘,你莫要再任性了。”

程月仙抿抿嘴深吸口气,将跳动的心绪平稳了下。方才她一个待字闺阁的女儿家,在人前坦言婚约什么的,实在是太过羞人,以至于她这般大气的性子,也不由的颊生红晕。

只是眼下形式千钧一发,实在不容拖延。而且她要前去阻止,也终绕不开安管事的帮助,便再羞涩也是顾不上了。

“安叔啊。”她轻轻的唤道,脸上浮上一个略带顽皮的笑脸,“安叔只想着从大局上着眼了,却忘记了恩娘只是个小女子啊。小女子自然便有小女子的心思,一个未婚夫婿从异族带回来的妾室,竟公然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这简直是有辱门风啊。作为正妻的恩娘知道了,前去训斥一番,以正家规……试问,又有谁能说出什么来呢?安叔,你说是不是呀?”

安叔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第761章:天子之怒

“蒙古公主图鲁勒图兵谏皇宫?!”接到这个消息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永宁目瞪口呆,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二人身旁随着的一辆马车上,车帘一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让人搀扶着走了下来,待到站稳一挥袖子推开从人,沉声道:“两位国公,事不宜迟,给老夫换马来,咱们一起入宫!”

张懋大惊,急道:“徐公不可!您的身子……”

徐公,徐溥,前内阁首辅,去岁辞官告老,却被弘治帝硬是挽留在京中,以备问询。

在得知苏默大闹大朝会后,张懋和徐永宁二人便想到了这位老人。也唯有这位四朝元老,深受弘治帝敬重的老太师站出来为苏默说话,才能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然而哪成想,他们这边倒是极为顺利,徐溥一听说是苏默的事儿,当即二话不说,辞了成国公便引车随二人出发了,但却在半路上又接到了这么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兵谏皇宫啊,这可不是造反吗?而且还是一位异族公主,这其中牵扯的事儿大了去了。

所谓身处层次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牟斌也好、萧敬也好,还有那些个大臣们,包括月仙妹妹在内,他(她)们或多或少都从看出许多问题。然则没有一个如眼前这三人看的更透彻、更深远。

图鲁勒图此时此刻的身份,可并不单纯的只是个蒙古公主,而是更代表了蒙古汗庭整个汗部的态度。即便图鲁勒图自己不承认,或者众人都心知肚明,其这次的举动并不是这样,她代表的仅只是自己。

但是,在外在的表现上,却是怎么解读都成立。无论她承认还是不承认。

比如,这是蒙古人对大明的挑衅;再比如,这是蒙古人桀骜不驯、藐视君王的大不敬;又比如,这分明就是有人勾连外贼,借势欺君,以为外族张目……

种种种种,一旦和朝局政治牵扯上,那简直比单纯的欺君大不敬还要严重百倍!朝中的腥风血雨就不说了,严重的是一个不好,立时就是引发两国大战的引线啊!

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纵观历史上,多少大战的起因,事后追查起来发现,都不过只是偶然的一个小事件?当其时时,又有谁会料到将会引发那种可怕的后果?

故而,以张懋等人都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一眼便看出这里面的莫大危机,哪能不魂飞欲绝?

这个时候,老太师徐溥若能在旁斡旋缓颊,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也唯有这位公正无私的忠贞老臣,才能压下天子被辱及颜面的滔天怒火。可是这里离着皇城还有十余里地,又如何来得及赶至?

十余里地,若是骑兵冲阵,那简直就是瞬息间事儿。可要是坐车行路,却总么也要个把时辰的。个把时辰,那便是两三个小时啊。然而此时此刻,却哪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他们?

如今老太师慨然弃车乘马,固然是最佳的选择,可是这位老人家如今已近八十高龄,还身患眼疾,谁敢让他这么个玩法?一个不好,那可真是要出事的。便是张懋再如何心急,也从没想过这一出。

“英国公不必多言,此事已经不单单是苏小友的私事儿了,更是事关我大明社稷安危,老夫身受四代君王重恩,值此存亡危机关头,便万死亦不能辞也!”

对于英国公的阻拦,徐溥毫不迟疑的挥手打断,语声铿锵,竟无半分回转余地。

旁边定国公徐永宁还要再说,徐溥却理也不理,抢步直接从他手中将马缰夺了过去,随即便搬鞍认蹬,翻身骑了上去。

老人家别看已八十高龄,又是身为文人,但是昔日英宗朝时,那却也是跟着在土木堡杀出来的人物。不说别个,单就一身骑射功夫,绝不稍逊与寻常武将。

老头儿这一动作,差点吓的张、徐二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慌不迭的抢上前去要扶,徐溥却早已坐稳,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打开后拿出一副眼镜戴上,冲两人微一示意,淡然道:“当日幸得苏小友所赠此奇物,却不想竟于今日当得大用。好了,莫要耽搁了,速速上马赶路吧!”

说罢,扬袖挥鞭,喝叱声中也是当先驰了出去。几个太师府的随从齐齐呼喝,紧紧伴随左右,片刻间便跑出老远。

张懋与徐永宁面面相觑,随后相对苦涩一笑,再不敢怠慢,翻身上了马,也紧着跟了上去。唯剩下几个家人,满头大汗的赶着马车,紧赶慢赶的远远追着,原地很快便只留下满天的尘土飞扬……

这一刻,京中那座阴暗的庵堂之中,神秘人仰天得意的大笑;宁王府中,宁王朱宸濠目光闪动,面色阴晴不定。随后一道道命令,流水介发了出去…….

鲁王府中,鲁王世子朱阳铸满面红光,猛地跳了起来,将手中酒盏狠狠抛下,狂笑道:“苏讷言,看你这回还死不死…….”

其他藩王、世子们俱各纷纷派出人手打探,接替脚的将蒙古公主的行程不断回报回来。其间,有人满面嫉恨,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嘿嘿冷笑,有人蠢蠢欲动…….

而一众朝廷大臣的反应却又是不一而同。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正在家中刚刚端起饭碗准备用饭,得知消息后,呆愕片刻,随即面色巨变,推开饭碗霍然起身,着人急急更换朝服、备轿,急急往宫中而来;

与此同时,谢迁也是眉头紧皱着出了门,从下人手中抢过一匹健马,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李东阳府上,李东阳双目微眯,捻须沉吟半响,这才慢悠悠的换了衣服,登车而行。只在登车前,将老仆唤到眼前,低声嘱咐了几句。老仆躬身领命,换了一身青衣小帽,悄然从后门走出,很快便隐没于夜色之中不见……

户部给事中华旭府上,华旭背着手来回在屋中踱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一颗颗滚落下来,脸上满是纠结迟疑之色。

身旁,儿子华龙抓耳挠腮,欲言又止。却在半响后,被华旭大声骂了出去,随后华府紧闭门户,严禁家中任何人进出。

其余各大臣家中,或亦如华府这般闭门不出的,或如刘健等人立即赶往宫中的,人生百态、忠奸善恶,便在这暮色四合的紫禁城中处处上演着,俨然一副众生百态图。

王府大门外,文渊阁大学士、提督学政事王懋一脸沉肃,迈步登上一辆敞车。身后,女儿王泌和侍女鹿亭满面忧容,俏立相送。

鹿亭两只大眼睛微微红肿着,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担忧焦急之色,眼见着老爷喝令起步,忍不住大声叫道:“老爷,你一定要救救默哥哥啊,小姐很喜欢他的……”

身旁王泌猛地身子一僵,瞬间满面通红,转头狠狠瞪了小丫头一眼,但却不知为何,樱唇只微微翕动了下,却竟没有半句反驳。

车上,王懋扶住车辕的手似乎有那么一刻僵了僵,遥遥的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二女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车驾很快远远去了。

夜色渐浓,天边已能看见稀薄的月牙子升起,在落日的残余红光中,似乎透出一股血样的赤色。

有风渐渐吹起,极快的刮过大街小巷,卷动着某种莫名的气息。

乾清宫中,弘治帝脸色铁青,负手站在琉璃窗前不言不动。地上,一摊散发着药味的水渍中,散落着几乎成为粉碎状的瓷片。

然而,包括老太监杜甫在内,一众内侍宫女却是谁也没敢去收拾,俱皆低眉垂首,身子微微颤抖着大气不敢出。

蒙古公主带兵叩阙,满京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了,更不要说作为这座雄城的主人了。早在第一时间,弘治帝便得到了密报。

在初时的震惊不信过后,随之而起的便是冲天的暴怒而起,勉强压抑着情绪,告别了皇后和小公主出来,直到到了前殿,这才彻底爆发出来。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漂杵,这话,岂是随便说笑的?他向以宽仁慈爱治国,甚至连死后谥号都称一个“孝”字,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软弱的君王。

他,是大明皇帝!是这天下之主!是至高无上的至尊!无论图鲁勒图是为了什么,也无论他是不是根本就明白图鲁勒图并没有反意,但眼下的举动都是一种亵渎!一种羞辱!

作为天子,他,绝不容许!绝不能放任!因为,他是皇帝,他代表的,是大明的国威、大明的颜面!

杀!必须杀!不单单是始作俑者,还有那些个背后推波助澜的,还有那个小子……

他目光中闪过一抹阴霾,心头忽的闪过儿子欢快的面容,眼底不由的划过一道犹疑。然则不过片刻,便又化为坚定。

“传朕旨意,令五军都督府严守九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敢有犯者,斩!传谕蒋斅,令其亲帅金吾、羽林左右卫,汇同五军营布防,监视三千营,但有异动者,不必多问,斩!调神机营列阵宫门前,一待寇至,尽数拿下。但有抗拒者,斩!”

一道道之意,泼水介泻出,语意森寒,杀意凛然。杜甫面色凝重,躬身领旨。

待要转身出门,却听弘治帝声音又起:“传谕御前卫,立即拿问苏默,下——天——牢!”

杜甫刚刚迈出的脚步,闻听此言,顿时猛的一僵。但不过瞬息之间便又恢复。

“老奴,领旨。”

第762章:二女初见

图鲁勒图心中如藏着一把火,这把火烧的她心血鼎沸,几欲成狂。

苏哥哥被抓了,被大明皇帝抓了。理由是他借出使之机,勾连异族,欲图破坏两国盟姻。

这算什么狗屁罪名?自己和苏哥哥两情相悦,怎么就成了勾连异族了?还借出使之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更别说,苏哥哥在蒙古期间,可谓是害惨了父汗和自己的族人。损兵折将不说,自己两位哥哥都因此受到了牵累。

如果说这样是勾连异族的话,那不勾连的话将要怎样?莫不是非要将整个鞑靼一族彻底毁灭才算吗?

至于说两国盟姻,图鲁勒图在来之前便已知道。只不过父汗当时说的很清楚,成与不成,愿不愿意全由自己,无论是大明那边还是族中,都绝不会逼迫半分。

不过为了明朝的颜面,这话当然不能明着说,该表面敷衍还是要敷衍一下,与明朝那些个龙子龙孙或许要见上一见就是了。

图鲁勒图早已向长生天起过誓,这一生便认定了苏哥哥,绝不会朝三慕四。但自己终究是蒙古族的公主,既然父汗和族人们愿意体谅自己,不干涉她的选择,那么作为蒙古族的一员,她也愿意做出适当的牺牲。

见一见就见一见吧,反正不会有人非要逼着自己和苏哥哥分开。可谁成想,他们倒是没有逼迫自己,却把苏哥哥入了罪,这简直是太卑鄙了!

哼,想要用这种手段给自己施压吗?做梦!蒙古女子或许在战败了后,可以成为胜者的战利品,但却绝不会平白无故的背叛自己的男人。

更不必说,自己还向长生天发过誓,此生只认一人,他在自己在,他亡自己亡,同生共死,由是而已!

明朝皇帝打错了主意了,自己要去大声的告诉他:自己,蒙古的别吉图鲁勒图,是绝不会屈服的!如果明朝皇帝还是不肯放过苏哥哥,那么,便将自己一起拿下好了。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都将守在苏哥哥身边,谁也不能将咱们分开,便是神也不行!

只是……

她伏在马上,转头看了一眼跟随着自己的三百金帐卫,眼中闪过歉疚黯然的神色。

他们或许在之前有过失职,导致自己差点被火筛劫走,但是在整顿过后,剩下的却都是真正忠心自己的勇士。

便如此刻,哪怕明知道自己这一去几乎是九死一生,却也毫不犹豫的跟着自己一同赴难,并无一人退出。

额图巴尔或许有些迟疑,但他多半也是顾忌自己的安危。即便不是,她也不能再多有要求了,他们都是勇士,他们做的已经足够了。能有这三百勇士相伴,想必便是死了,大伙儿到了地狱也不会惧怕任何人的。

嗯,地狱中怎么会有人,那里只会有鬼。不过那有什么,有苏哥哥在,有这三百勇士在,便是鬼,咱们也可战上一战!

想到这儿,图鲁勒图只觉浑身勇气倍增,再无所惧。

“别吉!”

身后忽然传来呼唤声,图鲁勒图被打断了思绪,俏丽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那是额图巴尔的声音,莫非他终是忍不住了,还想要劝自己吗?

罢了,便听他怎么说吧,还是那句话,他们做的已经足够了。如果真的是不愿跟自己一起去,那便由得他们自去便是了。

这么想着,她微微勒停了火哧溜,抬手过顶,示意众人停下。

唏律律战马轻嘶声中,三百骑如同一人,整齐划一的收住了马势,不经意间显露出高超的骑术。

直起身来,转头向后看去,三百金帐卫的统领额图巴尔已然在马前停住。

“额图巴尔,你要说什么呢?”图鲁勒图沉静的问道,声音毫无起伏。

额图巴尔是个雄壮的汉子,听到别吉的问话语气,不由的微微一怔,随即猛然涨红了面孔。

他并不愚蠢,哪里会不明白别吉的意思?可是这简直是太小觑了他。蒙古男儿,答应了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除非是死。

别吉此番冒然发动,自己虽有微词,但却并不是怕死,而是觉得此事或许另有别情,不见得就像那人传来的信息说的那样。

那人虽然有大汗临行前出示过的秘记,但自己等人却并没真个与其照面。只凭着一张纸条,寥寥几行字就轻信了,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不过他也实在不敢相信,会有人将大汗约定的秘记泄露出去。所以这事儿虽然让他觉得极为不实落,但却终究是没有阻止。

可别吉她,她难道以为自己这是胆怯了吗?她怎么可以如此看待自己?他额图巴尔可是察哈尔一族最有名的勇士,是昔日必力克图汗最信任的亲卫长的曾孙。他们一家世代护卫大汗,何曾有过遇敌退缩的时候?

他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呼吸粗重起来,死死的盯着少女,猛地翻身下马跪倒,大声道:“别吉,长生天作证,额图巴尔从不惧怕死亡,对于战斗,永远只会渴望!我的曾祖追随着必力克图汗,直到临死那一刻,也不曾将脊背面向敌人。额图巴尔不敢忘记祖先的荣耀,您不该这般怀疑我,这是对我的羞辱。请别吉允许我先别吉前行,某愿以死证明清白!”

图鲁勒图悚然动容,面上漠然的神色收起,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惭愧。翻身下马,急趋两步向前,伸手将额图巴尔扶起,愧然道:“额图巴尔大哥,是图鲁勒图的错,我不该不信任你,请你原谅我。你以及你先祖的忠诚,图鲁勒图从没有过半分怀疑。我只是以为你还要劝我……算了,先我而行什么的就不要提了,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保护我,忠诚的卫士不该离开自己的旗主三步外,也没有谁,能比你让我更加信任的了。”

额图巴尔听到这番话,激动的面色潮红,顺势站了起来,右拳重重的击在胸口,大声道:“别吉,额图巴尔愿为您而战,便万死也不惜。您的马鞭所向,便是我的箭矢所指;您的意志,便是我至死方休的目标!我向长生天和祖先起誓,必将永远忠诚与您,永不背弃!”

图鲁勒图大喜,拉着他走到一边,点头道:“额图巴尔大哥,你说吧,喊住我有什么事儿?”

额图巴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别吉,咱们的后面有人追来,速度极快,看上去全是塞外的好马,打着的也是恩盟的旗号。您知道的,恩盟在草原上极有势力,也一向与咱们各部交好。此时追来,或许是另有蹊跷,咱们是不是跟他们见上一见?至于台普那边,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恩盟?”图鲁勒图闻言一愣,低头微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点点头,抬头遥遥看向后方,轻声道:“也好,便见上一见吧。咱二人终归总要一见的…….”

她最后一句话如同自言自语,声音已然低不可闻。她曾听苏哥哥偶然提起过,知道他家中的结发妻子,便是这个恩盟的实际背后掌控者。

当其时时,她亦曾深为佩服。中原女子,少有能做出这般大事业的。即便是蒙古女子之中,也是凤毛麟角。甚至,她亦未尝没有暗暗别过苗头,想要和这个素未谋面的情敌较量一番的心思。

只是她更知道,那样做的话,怕是会让苏哥哥很难做,这才始放下了那番心思。只是没想到,两人的初次相见,却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额图巴尔没听清后面的话,不过听到图鲁勒图愿意停下一见,顿时大为欢喜,再也顾不得其他了。躬身对图鲁勒图再次重重一击胸口,这才转身上马,向后面奔了去迎接。

三百金帐卫刀剑出鞘,箭矢上铉,四下里团团将图鲁勒图围住,数十骑斥候向四周散开警戒。

这里是大明核心之地,此番别吉带着大伙儿持兵叩阙,怕是定然瞒不过大明军方的。那么此时,估计四周早不知埋伏了多少大军伺机待发。大伙儿不怕战死,却是绝不会在自己死前,让别吉受到伤害。

蒙古勇士的荣耀不容亵渎!金帐卫士的荣誉绝不可坠!

图鲁勒图面色微微有些复杂,但不过只是微微波动了下,便瞬即归于平复。

她,究竟生的什么模样?见面后,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她会不会仗着身份训斥自己?按照中原人的习俗,似乎正妻对丈夫的其他妻子,是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的。

哼哼,她最好不要那样做。否则的话,自己才不会任她欺凌,大不了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就是。

如今苏哥哥既然得罪死了大明皇帝,这大明估计也没了苏哥哥的立身之处,索性这次若是侥幸得活,那便拽了苏哥哥杀出草原去,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欢乐夫妻,再不受任何人牵绊。

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面色瞬间变幻不定。正想的凶狠处,但见前方烟尘漫起,几匹骏马自尘土中驰出。

当先一人,一身白色轻袍,做书生打扮。生的姿容毓秀,姣姣仙姿。一双清澈如黑宝石的明眸熠熠生辉,深邃如星空一般,便只婉转顾盼之际,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漾开,顿时间四下一片寂寂。

图鲁勒图微微眯起眼眸,毫不退缩的正正迎向那双眸子,嘴角倔强的抿起。

“你便是他口中的母兔兔妹子吧,果然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

马上人儿饶有趣味的打量她一番,忽的展颜一笑开口说道。那语声清脆婉转,直如百灵啼鸣,但说出的话语,却顿时让图鲁勒图当即僵住,瞬间大囧起来。

母兔兔……妹子?!苏哥哥怎的将这称呼也说给她知道了?真真丢死人了…….

第763章:苏默不见了

自省阁,这是此刻苏默和朱厚照二人呆的地儿的正式名字。

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每天都要再三反省自身,看看有没有遗漏差误。

自省阁的名称,便是从这句话中而来。所以,这里其实并不是单纯为朱厚照而设,实乃是弘治帝需要安静思考时来的一处所在。

至于说朱厚照说的,他过不几日就要来这儿呆上一段时辰,纯属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真正的事实是,便如眼下这样,被他皇帝老子押送过来,勒令反省禁闭而已。

所以,朱厚照对这里一点也不喜欢。更不要说那里面既然属于静室一类的地方,自然也会显得有些昏暗简陋,这种环境就俨然如同后世的小黑屋了。

朱厚照每次过来,便大多都会眼下这般,只在屋外呆着,绝不肯踏进里面的。

不过好在这次有苏默陪伴,这让小太子很是有些兴奋。扯着苏默坐在台阶上,一边享用着谷大用奉上的茶水点心,一边眉飞色舞的跟苏默讲着平日里这样那样的趣事儿。

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平日里的趣事又能多有趣?无外乎是些戏弄了谁谁谁,又捉弄了哪个宫女太监的;最多不过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但听在苏默耳朵中,却不过都是些极寻常不过的事物罢了。

两人这么聊着,实则大多数时间都是朱厚照在说,苏默只是静静的听着。

不过听着听着,苏默看这个小太子的眼神就有些怜悯了。这孩子虽然身份尊崇,一出生就锦衣玉食的,但显然在这皇宫之中,犹如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雀儿似的,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之心。

这从他话里言外,还有偶尔向苏默发问后,在得到了简单的回答后,便会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就能看出来。

想着眼前这小子日后的种种花样胡闹,苏默忽然有些好奇起来。待到朱厚照口沫四溅的空挡忽然问道:“殿下可有梦想?”

“梦想?”朱厚照一呆,眼神有些茫然。

苏默道:“对啊,人若没有梦想,岂不是跟咸鱼没什么两样?”

朱厚照脸上一副大写的懵逼,“咸鱼又是什么?”

苏默:“………”

“…….这个咸鱼嘛,就是死鱼。然后用盐卤了,晒成干儿……呃,鱼你总知道的吧?”

吧啦吧啦,将咸鱼的知识科普完,朱厚照满脸的惊奇,憧憬道:“啧啧,咸鱼啊,配着玉米饼子吃……呃,玉米饼子又是什么?我倒是知道汤饼、面饼,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默感到有些无言,重点!重点啊!这是你该关注的重点吗?玉米?喵了个咪的,好吧,那玩意儿现在好像还没有,不小心说脱了。

“不要在意细节,那些不重要!”苏默及时的拉回来话题,免得继续歪楼。特喵的,再解释下去,俨然就成了饮食生物科普大全了。这里又不是舌尖上的中国…….呃,妈蛋,这一提这茬儿,感觉又饿了。

小太子很是豪爽的表示请客,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整了几样小菜和一些面饼端了上来。仍是坐在门外,苏默埋头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这一天下来又费脑又耗体力的,之前那顿被小太子扰的根本没吃饱。

所谓饿了甜如蜜,眼前这些东西仍是跟之前那桌菜一样,寡淡无味,但苏默却吃的竟有些品出滋味了。

“这就是我说的面饼了…….唔,哪有什么好吃的?”朱厚照陪着吃了几口菜,手中捏着半个面饼咬了两口,随即抛下嫌弃的嘟囔道。

苏默不理他,继续大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不好吃也是白赚的。朱厚照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等他吃完。

两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吃喝这会儿,外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不知道,很快就会有侍卫过来,要把某人打入天牢了。到时候还想嫌弃这伙食不好?且试试牢饭的滋味如何再说吧。

好歹总算将肚皮填饱,苏默满意的拍拍肚皮,随便折了根草根剔牙。

朱厚照挥手让人将残羹剩饭收拾了,这才又接续上先前的话题。今天一天的经历让他很是激动,第一次有了一个能与他正常交谈的人,而且还时不时的听到一些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这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如要爆炸般的好奇心。

他很渴望多听听苏默说话,哪怕苏默吃饱了后,更是懒洋洋的爱答不理的,很多问题压根就没有给出答案。

“…….玉米饼子…….好吧好吧,我不问了。哦,你先前问我梦想啊,我当然也有啊,我又不是咸鱼。”小太子洋洋得意的说道,咸鱼虽然听上去很可口的样子,但实在不是个好词儿,小太子现在已然是完全明确了。

“哦?还真有?”苏默微微一愣,微微提起了些兴趣来。吃的有些多,撑到了,犯困。侃侃大山有助于消化啊。

“有,有,真有!”小太子唯恐被划到咸鱼的行列中,认真的一再确定。

“唔,那就不同了……说来听听,嗯,你的梦想。”苏默微微坐直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朱厚照眼中放光,张口欲言,忽然又疑惑的看他:“呃,你刚刚说那就不同了是什么意思?你先说说,究竟有什么不同的?”

苏默眨眨眼,想了想道:“人没有梦想,与咸鱼无异。但如果有了梦想,那就是…….嗯,那就变成了有梦想的咸鱼!就是这样。”

朱厚照呆滞,傻傻的看着他:“有……梦想的……咸鱼……”

苏默微微皱眉,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哦,明白了,想到方才他说的话,便又更正道:“殿下有很多梦想,那自然就不单单是有梦想的咸鱼了…….”

朱厚照回嗔作喜。

“…….应该是,有很多梦想的咸鱼,这样就精准了。”苏默在“很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下解释的就透彻了,苏老师点点头,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更上层楼表示满意。

朱厚照的幽怨快要堆积成山了。这人究竟会不会聊天啊,太伤人心了!不理他了,宝宝生气了。

小太子气哼哼的站了起来,扭头大步走进了屋中,只留给苏默一个带着“卍”字形的后脑勺。

“唉…….”苏默愣了愣,抬手要喊,手举到一半又停下,耸耸肩,无声的笑了起来。熊孩子终归还是熊孩子,一言不合就使性儿,苏老师见得多了。且让他使,这会儿越哄越是矫情。

屋里传来谷大用惊疑的呼声,随即朱厚照闷闷的回答传出:“我有些乏了,眯瞪会儿…….外面?你们甭管……”

声音渐渐低下去,门口处,谷大用脑袋探出来,对上苏默望过去的眼神,犹豫了下,随即奉上一个谄媚的笑脸儿,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这人似乎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极为不凡,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得罪为好。既然太子殿下吩咐了不管,那就不管好了。反正这里是大内皇宫,他一人儿也弄不出什么花儿来。有这功夫,还是在小主子身上下下功夫才是。

平日里都是刘瑾那货跟在身边,自己等人便往前凑都凑不上,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咦,对了,说起刘瑾来,那厮怎的今日竟然不在?

谷大用有些疑惑,但随即便抛诸脑后。不在可不正好?管他死活!

门外,苏默一个人安静下来,随手扯了根草根咬着。左右看看,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侍卫们都在老远的外面站岗,这里除他之外,便唯有头顶上黯淡下来的夜空,有着先发的星光闪烁。

有风吹过,带来这个时节特有的草木青香,忽然静谧下来的环境,让他也不由的心中兴起难言的平静。

微微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只觉的似乎整个身体里外都一阵通透。

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屋里,无声的咧嘴一笑,他站了起来,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背着手溜溜达达的信步往旁走去。

吃撑了,没人侃大山消食儿,那便自己走走吧。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此情、此景、此夜,正当其时啊。

自省阁虽建在偏僻处,但却占地极大。夜色朦胧中,影影绰绰树影参差,愈发衬的此处幽静静谧。

太子既然有令,那么只要他不意图走出院子,那便谁也不会来管他。打从他穿到这个大明时空,如今夜这般闲淡的时光,实在是难得一遇。

苏默贪赏着四周的静谧,一时竟也有些忘情。不知不觉中,已是走出老远,渐渐没入树影迷蒙之中,很快便不见了影子……

一刻钟后,自省阁外忽然喧闹起来,靴声橐橐之际,火把明亮,一队禁军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蒋正蒋统领。目光在失礼的大汉将军身上一扫,沉声道:“奉谕旨,捉拿钦犯苏默下狱问罪!”

几个大汉将军一愣,随即赶忙凛然遵命,躬身垂首让到两旁。

蒋正抬头遥遥望了里面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随即一挥手,喝道:“进去拿人!”

说罢,当先带头走入。身后众禁军齐声应和,紧跟而入。松枝火把亮若繁星,映照的手中绣春刀熠熠生辉。

屋中听到动静,谷大用早已抢步出来,一眼看到这架势,不由的当即就是一呆。随即便反应过来,尖声叫道:“蒋正,你们这是做什么?想造反吗?”

蒋正脸上闪过不屑的神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哼道:“奉陛下口谕,前来捉拿钦犯苏默。谷公公,这里没你的事儿,且站开吧。”

谷大用目瞪口呆,面色猛的一白。这是什么情况?怎的忽然就要问罪了?可明明太子殿下还那样…….

正想着,里面朱厚照也被吵到了,气儿还没消呢,这帮子不开眼的混账偏来惹霉头。

气呼呼的大步走出来,张口大骂道:“狗东西,吵吵个甚…….呃,你们做什么?”

蒋正微微一怔,对太子他可不敢摆脸子。当下叉手恭敬回道:“启禀殿下,陛下有旨,着擒拿钦犯苏默下牢问罪。还请殿下将此人唤出,末将等这便告退。”

“啊?!要抓讷言?为……为什么啊?”朱厚照傻了眼,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他和苏默斗嘴斗气,固然恼火,但回想回想却又大觉有趣儿。然而此时冷不丁听闻他要被下狱问罪,当即便急了。

蒋正微微蹙眉,这个小太子向来顽劣,整日介不是惹是生非就是四处乱窜,全没陛下半分稳重之气,真无人君之相。只是奈何陛下子嗣艰难,偏又不肯多纳妃子,只专宠张皇后一人,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选无可选,如之奈何?

眼下都说了是圣旨,这小太子还要追问,真是无法无天了。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将外间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了,随后便不再多话,一挥手,身后分出几个侍卫便往屋中闯去。

朱厚照仍呆呆的站在那儿发愣,蒋正说的消息对他冲击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的完全没法消化。蒙古公主带兵叩阙?还是为了他刚认识的这个朋友苏讷言?这……这这……我去,默哥儿果然是牛逼大了啊,这么劲爆的事儿都能发生?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参与进去,这般热闹却是百年难得一见,那是绝不肯错过的。

他如此想着,先前一点恼意和困乏早已不知所踪,险些就要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好吧,这小太子的思维就跟正常人不在一个点儿上。

“统领,屋中没人。”

“这边也没有.…..”

“没有……”

随着一声声回报,所有人都傻了眼。苏默,竟然在这宫中,凭空失踪了……

第764章:接连而来

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蒋正听着陆陆续续回来的兵士回报,面上一片阴沉,心下却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儿。

那终是恩娘的未婚夫婿啊,他暗暗叹口气。

“将各处出口尽数围了,勿使一人走脱。”微微沉吟片刻,他冷冷的下令道。

众侍卫躬身应诺,纷纷转身去了。这自省阁占地虽大,出口却不多。只要派兵把守住了,里面的人便插翅难飞。

这样也好,我所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他心中暗暗想着,如今这情形能拖得一刻是一刻,说不定下一刻就出现什么转机了呢?他终不过只是个禁军统领,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

不过,演戏还是要演全套了,可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这般想着,他将目光又转到太子朱厚照和旁边面色阴晴不定的谷大用身上,淡然道:“殿下,陛下亲自下旨了,他走不脱的,殿下还是将他交出来的好。”

朱厚照啊了一声,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心下也大是奇怪。这自省阁他早不知转过几百回了,虽不敢说每一寸地方都了如指掌,但却敢说几无疏漏之处。

只是自己如此熟悉,那可是费了好几年的功夫呢。而默哥儿不过才第一次来,便能藏的这般隐秘,如此多的禁军都寻不到他踪影。哈,果然不愧是本太子看好的人,端的好本事。

唔,且先打发了眼前这个讨厌鬼,待骗过他去,自己再去寻了他出来才好。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藏的多隐秘,自己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他找到。但愿他藏的好一些,可莫要被自己一找便找到,那便无趣的很了。

好吧,这位太子爷果然不愧为奇葩。都到了这份儿上了,他注重的重点还是落在躲猫猫上,别说他一个太子的身份了,便是放眼天下,纵观古今中外,也真是没有谁了。正德大帝之任性胡闹,便在此时已初现端倪了。

“本太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才有些困倦,一直便在屋中小憩来着,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唔,大用你知道不?若是知道,就跟蒋统领招了吧,你的忠心本太子是明白滴,自会记在心中…….”

朱厚照满面诚恳的说着,又将一旁还懵逼着的谷大用拉过来,一番语重心长的劝慰着。

蒋正眼角微微抽搐,如果他是傻子的话,说不定他真就要差一点就信了。可尼玛自己是傻子吗?没你这个当主子的首肯,那苏讷言敢在这皇宫大内到处溜达吗?当这里是哪儿啊,菜市场吗?现在还把这个谷太监推出来,我得是多没脑子,才会上你这个套儿啊。

蒋正心下恼怒,只是偏偏明知道人家骗他,却因着顾忌重重,还是不得不主动拉低智商,表示自己绝对是信了。嗯,不管旁人信不信,他必须信!

森寒的目光唰啦看向谷大用,眼神嗖嗖的,小刀子一般。

谷大用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小太子,简直快要哭了。不待这么玩的吧,太子殿下啊,这样真会死人的!那是圣旨,圣旨啊!你把人藏了,却把我推出来顶缸,这可不是要了老命了吗。

噗通!谷大用没有半分迟疑的就给跪了,一伸手就给朱厚照大腿抱上了,放声大哭道:“殿下啊,老奴我,冤——枉——啊——”

好嘛,这腔儿拖的,竟满满的大青衣味儿。朱厚照和蒋正等一众侍卫齐齐打个冷颤,汗毛都炸了起来。

“放手,放手啊魂淡!信不信我再阉你一遍……”朱厚照恶心的不要不要的,连踢带打的挣脱着。

谷大用哪里肯松?这关节眼上,松了手可就小命都没了好不好。至于说再阉一遍,想阉就阉呗,跟小命比起来,早好些年就先一步离去的兄弟,终究是感情淡泊了些啊。

“老奴真不知苏公子去了哪儿啊,殿下,你相信老奴啊,殿下,你不能啊,不能这样啊……”

谷大用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啊,涕泗横流的,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当然,如果那声音不那么尖利的话。眼下听来,却直如夜枭鸣啼,山鬼夜行也似。

蒋正感觉头发梢都要立起来了,额头上青筋隐隐,手几次扶在腰畔绣春刀上,终是一忍再忍没有拔出来斩过去。这尼玛太渗人了这声儿……

还有,你们这演的还真是投入啊。行,算是明白了,合着这主仆俩是摆明了拿自己当二傻子糊弄呢。你们狠,你们行,你们等着我滴,我我…….

蒋正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再再深呼吸,好歹才算将心头的邪火压下去。

深深看了还在拳打脚踢的朱厚照一眼,沉声道:“太子殿下,既如此,说不得末将只能如实回禀陛下了。您,自思量吧,末将告退!”说罢,再不理他,一挥手,转身带着几个侍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只是那身影怎么看怎么有些古怪,便似后面有狗在追似的,脚步一跨便是两三尺有余,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现场很快就只剩下了主仆二人,朱厚照也不打了,眨巴着眼东瞅瞅西望望,嗯,都走了。上班的走了,上校的也走了,开唱!…….呃,不对,是该走的都走了,都去各个出口把守去了,眼前的戏打完收工了。

“行了,别嚎了,你个怂货,还不放手!”一脚将还在哭嚎的谷大用踢了跟斗,忍不住抬手掏掏耳朵骂道。这阉货,倒是真入戏了还,没完没了的,观众都走光了还演给谁看啊,一点也不专业。

谷大用的哭嚎戛然而止,胖胖的圆脸上仍挂着两行泪,呲溜一声将鼻涕吸了回去,转头四下看看,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腿一软,噗通又坐倒下去。

“殿下啊……”他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俩小眼睛眨啊眨的。

“闭嘴!还有,不准卖萌!你一点也不萌!”朱厚照恶狠狠的斥道,下意识的微微打了个抖,两手抱着互相搓了搓。

唔,默哥儿发明的这个萌字真是精辟之极啊,说起来果然很带感呢。只是眼前这货实在太糟蹋这个字儿了,这让朱厚照有种往他脸上踩几脚的冲动。

“说吧,默哥儿去哪儿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谷大用肩膀一垮,忽然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感情这位爷还真当自个儿是演戏呢,这真是…….谷大用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了。好吧,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一句:日了狗了啊!

于是,一番又是赌咒发誓,又是捶胸顿足之后,总算是让朱厚照勉强相信了。

“走走,赶紧的。”小太子拎起袍襟,鬼鬼祟祟的左右瞅瞅,压低着声音踢了他两脚说道。

谷大用茫然,手抖足颤的爬了起来,颤声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这不废话嘛,当然是去找他啊。啊哈,好久没玩这个把戏了,且看本太子如何将他缉拿归案。默哥儿……苏默……小苏苏……别躲了,我看到你了哦……..”

带着股颤音儿的轻呼响起,慢慢的渐行渐远,那声儿听到谷大用耳中,让谷公公禁不住狠狠抖了三抖,好悬没一脑袋栽倒。

小……苏苏?!我去,这太……销魂了吧,不过为什么自己听着那么…….那么的感动呢?好嫉妒啊!异性恋什么的都该烧死,果断还是同性才是真爱啊。

谷太监浑身颤抖着,两眼亮闪闪的,完全化作了两朵桃花,面色潮红的哆嗦着跟了上去…..

后有大明实录记载,弘治十二年春四月,某夜,内宫忽有魅声隐隐,周达后宫,彻夜不绝。众皆以为怨鬼出行,恐而报君。帝遂下旨,封闭其园,终不复用也……

好吧,以上纯属YY,不必纠结。且回过头来再说这边,乾清门偏殿,内阁三大辅臣、各部尚书、两院都御史都陆陆续续到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垂眉低首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只以眼神暗暗偷觑各个大佬,心下却是暗暗大松口气儿。

自己幸亏没有自作聪明,果然今日之事不是天子所为。看来,有人这是耐不住性子了,自己可要擦亮了眼神,说不得此次要让某些人见识见识锦衣卫的手段了。

锦衣卫也真是沉寂的太久了,以至于让某些人忘记了痛了。想到这儿,他偷偷抬眼向上看去,却见弘治帝面无表情,端坐在御案后面一动不动,唯有那紧抿的唇角,稍稍泄露出这位至尊此刻的心情。

殿中,各个大臣都不说话,只时不时的互相递个眼色。从众人陆续入宫之后,他们已然知道了天子连下的几道谕旨。别的也就罢了,连那苏默都给拿下了,看样这回天子是真的怒了,竟而连对那小子的宠溺都抛却了。

好,这就很好嘛。说起来,大伙儿之所以如此急匆匆的赶来,很是有一部分人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进言一二的。如今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剩下的便只是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什么?你说蒙古公主带兵叩阙?嘁,这里可是大明都城,且不说四周十二京卫、神机、五军、三千各营足足二十万精锐战卒,便只是宫城内外羽林、虎贲,再加上锦衣卫、东厂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区区三百蛮子怕是连个水花儿都翻不起来。

说起来,此次事件真正的危险都谈不上,完全是事件本身的影响力足够微妙。这其中,各方诉求、利益等等等等,或许都将是难得的一次机会,这才引得大伙儿纷纷而来。就是不知,接下来这角儿,什么时候登场呢?

“报——启禀陛下,殿外侍卫统领蒋正求见。”一个殿前侍卫跨进门来,躬身报道。

“宣!”弘治帝淡淡的道。

靴声橐橐,蒋正大步走了上来,目不斜视,便似对殿中众臣根本没看到一样。

“陛下,钦犯苏默于园中失踪,臣已封锁各门,待…….”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大殿中先是一静,随即一片哗然。

“什么?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那小子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嘿,有道是隔墙有耳吧…….”

“嘶,不会吧,这可是皇宫大内…….”

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嗡响起,几个为首的大佬也不由的缩紧眉头,若有所思。

弘治帝面上青气一闪而过,细长的眼眸中,有危险的光泽跳动。正待开口,忽听殿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启禀陛下,徐溥徐太师疾驰入宫,请求觐见。”

一个侍卫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单腿跪地,扶膝大声禀报道。大殿上猛的又是一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面现不敢置信之色,便连弘治帝,也是不由的悚然动容,霍然站起身来。

第765章:老臣想想……

打从去岁完成了一趟所谓的巡察学政事后,徐溥这位历经四朝、资历最老的老太师,便几乎彻底淡出了弘治朝。

只是由于弘治帝一再挽留,甚至不惜近乎强迫的请求他暂留京中修养,此老才勉强答应。听闻近来,他一直是和那位老成国公闲居于城外一处小庄子上,每日里钓钓鱼、下下棋,不问世事优哉游哉,过的如神仙一般。

可是怎么今日,竟然连这位老爷子都惊动了?甚至还什么“疾驰”?!

老天爷,这位老爷子可是年近八旬了吧?疾驰?开玩笑呢吧。老头儿那把老骨头受得了吗?

可是随着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慢慢从门口迈入的那一刻,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还真受得了。

虽然有些个气喘,但老头儿显然仍是活蹦乱跳的。同时,在众人看到了老头儿身边那哥儿俩后,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老太师,您怎的来了。快来人,搬张软榻来,还有,端杯参茶上来。”

弘治帝再顾不得什么苏默不苏默的了,抢上两步亲自搀扶着徐溥,一边不迭声的吩咐道。

徐溥笑呵呵的拍拍弘治帝扶在胳膊上的手,温声道:“陛下厚恩,老臣惭愧。只是老臣虽老迈,但还算硬朗,累的陛下担忧,老臣之过也。”

资历到了他这个程度,显然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豁达许多。便如此刻,皇帝亲手相扶,又有谁敢真个承受,甚至如同长辈对待晚辈一般,轻拍着皇帝的手说话。

唯有这个老头儿,唔,或许那位留在城外庄中没来的老成国公也行。

早有人将软榻摆好,弘治帝扶着老头儿坐定,杜甫亲手将参茶奉上,徐溥笑呵呵的点头谢过,弘治帝也不回去御案后面,便就旁边锦凳上坐了,叹道:“朕无能为,累的老太师如许高龄,还要这般驱驰。”

说罢,目光在站到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永宁二人身上一扫,轻轻哼了一声。

张懋和徐永宁两个,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眼神左右飘忽,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让弘治帝不由的再次闷闷的哼了一声。这两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俩混不吝,哪里有一点当朝国公的样子?

徐溥慢吞吞的摘下眼镜,扯出一块丝绒轻轻的擦拭着,眯着的眼睛一片浑浊,似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或者事儿。听到皇帝的叹息,连忙摆摆手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先帝好,老臣甚慰,甚慰啊。”

弘治帝听他提到宣宗,连忙微微欠身,却是不好接这个话。由此也便再顾不得去瞪那两个老痞赖,只待老头儿重新将眼镜戴上,这才笑道:“老太师这可是叆叇?倒是别样精致。”

徐溥老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神情,如同小孩子得了好东西献宝一样又将眼镜摘了下来,递给弘治帝夸耀道:“可不就是叆叇吗,哦,苏小子管它叫眼镜,老臣到觉得更贴切些。这是去岁老臣与他凤凰河畔偶遇,得他所赠。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明晰,摘戴之际极是便利,可比叆叇又方便甚多,便是目疾都大为缓解。唉,那孩子心思灵巧,最是个仁厚知礼的,偏偏为人本分低调,即便做出这般巧夺天工之物,也不肯传扬邀名,真是难为他了。”

老头儿絮絮叨叨说着,就差把苏默夸成朵花儿了。弘治帝微微有些尴尬,勉强陪着笑应付着。

可不得赔着笑嘛,老头儿口中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家伙,自己可是刚刚下旨要捉拿了来,给下到天牢里去呢。这会儿在老头儿跟前,让弘治帝情何以堪啊。

旁边众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那小子仁厚知礼?本分低调?郁闷个天的,您老敢不敢再糊涂些?

得亏他知礼,要不然今个儿早上那大朝会还不得给翻了天去?至于仁厚,好吧,大抵这个问题,蒙古那位达延可汗最有发言权吧。也不知那位大汗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当场气的背过气去。

弘治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神微动之余,将眼睛接过来稍一翻看便又递还给徐溥,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太师此时赶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不用老头儿说,皇帝心中也是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这话却必须要装糊涂,否则这天儿还怎么聊下去?难不成明言说老太师你的来意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还是说好吧,一切看在您老的面儿上,这事儿就算了?

即便是弘治帝被老头这忽然的现身惊了一下,原先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已然有些清醒过来,却也得有个台阶下不是。他口谕已下,金口玉言,忽然说改就改,那皇帝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更何况,那个小混蛋即便在此事上确实有些冤枉,但只说今个儿从早上到现在,单在宫里的种种,也足够狠狠的教训教训他了。这且不说,刚才蒋正回报说什么来着?失踪了?特喵的,在自省阁那边失踪了,在自省阁那种地方,都还不老实反省,居然还敢到处乱跑,这得是多大的心?又哪里有半点自省的意思?那小子怕是连半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觉悟都没有吧。

弘治帝这般想着,由此又联想到刚才蒋正回报的消息,气的牙痒痒的,总觉得有股邪火压着,这念头不通达啊。

“老臣干嘛来了?老臣是来……咦?老臣是干嘛来着了,怎么记不起来了?唉,人老了,总忘事儿,陛下您容老臣想想,再想想……”徐老头儿微微仰着头,喃喃的念叨着,一脸的苦苦思索状。

弘治帝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老头儿表演,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老家伙,还敢再假一点吗?刚刚还说自个儿身子硬朗着呢,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又老了,总忘事儿了?郁闷个天的,你老了还能纵马疾驰入宫?从宫外到朕这乾清门,总有十好几里地好不?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君真的好吗?

好吧,答案是屁事没有。对于这位一辈子忠心耿耿,几乎将一生都贡献给了朱氏王朝的老臣子,他要非得耍赖装糊涂,皇帝还真拿他没法子。

可今个儿这事儿,您老就是装糊涂也没用啊。在这里装装糊涂最多不过就是拖延会儿时间,可这边皇帝给你时间,那位正往这边来的蒙古公主可不会给你时间啊。

待会儿等那蒙古公主到了,一切便都再无可挽回余地。届时,便是您这老脸也不好使啊。冲击皇宫,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或方式,那都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了。

在国家社稷面前,你老太师越是资历老、声望重,便越是要以公事为重吧。既如此,此时此刻,您不是该快刀斩乱麻,先一步想法把此次事件定了性才对吗?这般拖延下去,您这倒是来帮那小子的,还是来助攻害那小子啊?

这个念头不仅弘治帝心中嘀咕,周围一众大臣们也不由的暗暗揣测,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蹊跷。

老头儿却似乎压根就忘了这个茬儿,仍在那儿仰头望天,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什么。仔细听去,似乎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来这干啥来着,来这干啥来着……

弘治帝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于是,偏殿上忽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仿若之前群情汹汹的一幕,都不过只是梦幻一般。除了老徐溥的低声呢喃之外,再无其他。

谢迁一脸的懵逼,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脚下悄悄半转,尽量口唇不动,从牙缝里低低的往外蹦字儿:“这,究竟什么意思?”

刘健微微摇头,皱着眉头不语。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瞄了他一眼,目光又再众臣身上一转,随即重又将眼皮一耷拉,继续泥雕木塑起来。只是谁也没看不到,便在那眼神收回的一刹那,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寒光。

谢迁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心里这个急啊。他本就是个耿介的性子,忍了这许久哪还忍得住,当即便脚下一动,便要上前提醒一二。

只是脚步才动,猛地衣袖一紧,已是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扯住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李东阳。只是此刻这位仁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昏昏欲睡的模样,便仿佛拽住他的举动只是梦游中的动作。

谢迁这个气啊,待要喝问,却见李东阳忽的口唇微动,一阵极细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于乔,稍安勿躁!”

“可……”谢迁一呆,忍不住急道。旁边又一只手扶在他另一只手臂上,回头看去,却见刘健面上若有所思,冲着他极缓极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谢迁傻眼,嘴巴张了又张,终是强自忍了回去,一言不发的打消了念头。

便在此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齐齐暗道一声:来了。

转头看去,但见两列火把辉映之下,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老将,步履橐橐之中大步而来。随着一行一动之间,身上甲叶子哗啦啦作响,一股冲天的战意弥漫开来,只呼吸之间,便如同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铁血沙场。

蒋斌!京都十二卫的实际统领者、指挥佥事蒋兴之子,大内禁军统领蒋正之兄,官拜十二卫指挥同知的悍将,蒋斌。

此刻,站到殿门外的蒋斌目光一转,随即抬腿而入,便在殿门口单膝跪下,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蒋斌奉旨擒敌,今特来缴旨复命。”

缴旨复命?!这么快就搞定那蒙古公主了?众人不由的齐齐目光一亮,眼中满是期待。

弘治帝也是一愣,虽然心中从未将那三百蒙古金帐卫当回事儿,但是这么快便结束了,也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可曾有伤亡?那蒙古公主,而今何在?”他微微颔首,转身站起来问道。

“回陛下,没有伤亡。那蒙古公主并未前来,只在离着内城还有半里外停留了一会儿,便已尽数回转。如今,已然重新回到驿馆中了。”

微微迟疑了下,蒋斌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只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不由的齐齐一怔,当即全体石化。

“啊,老臣想起来了,陛下,老臣想起来了。”静寂中,殿中忽然一个不适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满带着兴奋和欢喜…….

第766章:反转

事情的陡然反转,使得许多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一时没回过神来。一时间整个殿上鸦雀无声的,这冷不丁忽然嗷唠一嗓子,好多人都给吓了一激灵。

弘治帝强压着怒气,使劲闭了闭眼,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那么强留这老家伙,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只是无论心中如何想法,面上却仍不得不勉强挤出个笑脸儿来,道:“老太师,不知想起了什么?”

徐溥抚了抚胡子,笑容可掬的一抱拳,点头道:“陛下方才不是问老臣来此何事吗?老臣想到了呢。唉,这人一上岁数啊,总是忘事儿,倒是让陛下等的急了。”

弘治帝想吐血,他很想告诉这老家伙,你想的太对了。朕真的很急,急着怎么让你这老糊涂赶紧走人!

“咳咳,老太师既然想到了,那便说吧,但朕能做到的,必不叫老太师失望就是。”

你大爷的,能不哔哔了吗?赶紧说完,说完滚蛋!否则朕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忍得住了,这絮絮叨叨的,喵了个咪的,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真见了鬼了。

还有,你特么的真拿朕当傻子了啊,这早想不起晚想不起的,偏偏那边忽然没了事儿了,你这就想起来了。这老狐狸,还敢再假一点不?

弘治帝这心火一拱一拱的,任谁被当猴儿溜,那心情也不会好了不是。这要是换个人,皇帝绝对分分钟教他做人。

不过恼怒的同时,心中又是轻松又是好奇。这里面的戏法儿究竟是怎么变得?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缺所谓的政治智慧,一些大臣们都能看清的事儿,他自然也看的明明白白。

就之前那个节骨眼上,合适的人不方便去接触拦阻;方便去拦阻的人,却又没有合适的身份,这也是此番计谋的厉害之处。

弘治帝之所以先前暴怒的几乎失控,更多的其实不是因为此事本身,而正是因为看透了里面的阴险,偏偏又无从化解,从而一股子郁气邪火不得发泄而为。

而眼下,这事儿忽然来了个神转折,在感觉自己又一次措手不及的羞恼之余,另一种情绪便自然高涨起来。

要说如果是眼前这老家伙使人去阻拦的倒也说的过去。可问题是,事情发生的那么突兀,算算时间,这老头根本就来不及去做什么。那么,他又是如何如此笃定,竟尔在他面前这般耍无赖,也要将时间拖到此时?

实话说,弘治帝很想搞搞明白。显然,大殿上许多人也都是同样的心思。能站到这里的,就没有一个缺智商的,大伙儿齐刷刷把目光看向徐溥,耳朵竖起老高的。

“哦哦,好好,这人一上年纪啊,就喜欢啰嗦……呃,是这么回事儿…….”徐溥神神叨叨的还要念经,但是眼见皇帝陛下那眼角都开始抽抽了,只得遗憾的打住,终于开始言归正传。

“……今日老臣本正在镜湖庄,哦,镜湖庄陛下知道吧,就是朱仪那老东西的庄子。哎呀,那老东西会享受啊,那庄子真是个好去处…….”

老头儿眼底划过一道狡黠,摇头晃脑的又要歪楼。旁边众大臣齐齐一头黑线,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弘治帝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老太师!”

“啊?哦哦,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唉,这人老了…….咳咳,说到哪儿了?啊,想起来了,今个儿吧,老臣正和朱仪那老东西下棋呢,那老东西眼看就要输了,就像耍赖。哼,老臣是谁,岂容他……咳咳,又跑题了……那什么,就在老臣怒叱那老货的时候,忽然二位国公闲游至此,倒是让那老货逃过了一劫。啧啧,可惜,可惜……”

他砸吧着嘴儿,口中连呼可惜,也不知究竟可惜的是什么。只是听着他说什么英国公和定国公什么闲游至此的话,不由的都是一脑门的青筋崩起。好多人都是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暗暗咬牙不已。

妈蛋!咱们得是多白痴,才会信你说的狗屁闲游至此?张懋那老东西平日里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蹲着的主儿,他能没事儿跑出去闲游?还是拉着定国公一起,跑去城外十余里的镜湖庄去闲游,这尼玛骗鬼呢是。

这老东西,这特么太气人了!

众朝臣暗暗大骂,弘治帝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转头看向张懋和徐永宁二人,咬牙笑道:“哦,二位国公闲游至此?张卿、徐卿,你们果然很闲啊。”

徐永宁低头不语,张懋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搓搓手奉上个大大的笑脸儿,扭捏道:“陛下莫听老太师的,他老人家可不是误会了。这不是开春了嘛,臣和定国公其实是下去走访民情,视察春耕事宜来着。至于走到镜湖庄,纯属路过而已。想臣二人向受国恩,无时无刻不以国事为重,那简直是如履薄冰、夙夜忧思啊,哪有时间四处闲逛呢?陛下英明万里、明察秋毫,自是能知臣二人之忠耿无双。嘿嘿,嘿嘿,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好吧,这天没法聊下去了。能把无耻发挥到这个程度,大伙儿觉得除了呕吐拜服之外,也真没法说什么了。

弘治帝也险些被气笑了,颤颤着手指着他,点了点头,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干脆不理这凑表链的,又转回头去看徐溥。结果一看之下,身子一颤,好悬没当场栽倒地上去。

但见这老头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吹气儿如哨,好嘛,就这么一会儿,竟已然迷瞪上了。

“老太师!”弘治帝额头上青筋直蹦,咬牙唤道。

“啊?啊,咦?陛下!您怎么在这儿?您这也是出城闲游来了吗?哎呀,闲游好啊,这春暖花开之时,正是闲游踏青之季啊……咦?不对啊这,这……这是哪儿?怎么瞅着那么像……乾清门呢?”

老头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通夹七夹八的,好嘛,合着这是睡蒙了,还没醒过神来呢。

众人算是彻底没脾气了,弘治帝也是两眼呆滞的看着他,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老头儿毕竟快要八十了都,这人上了年纪本就容易瞌睡,更不要说还一路疾驰十余里而来,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已然是邀天之幸了,你还指望他什么呢?

看着老头儿满头满脸的苍髯白发,往昔君臣之间的种种,历历在目,便仿若只在昨日。而今时光流转,物是人非,这位一生忠贞的老臣,却已然垂垂老矣,再不复昔日那位睿智机敏的首辅大学士了。

想到这儿,弘治帝忽然有些眼睛发涩,心中原还存着的一点儿怒火,已然全不见了踪影。

伸过手去,轻轻握住老人干枯如树皮的手,但觉粗粝而孱弱,心下不由的又是一酸。

仰首眨了眨眼睛,将情绪稍抑了下,这才又低下头来,温言轻声道:“老太师,既然困顿了,那便早些去歇息歇息吧。您的心思,朕懂了。放心,您老人家一生为我大明,朕便怎么回报您,也是该有的。”

皇帝忽然如此情动,徐溥不由微微一怔,原本还浑浊的老眼猛地划过一抹精光,眼神波动了下,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弘治帝不语。

弘治帝笑着再次重重点点头,徐溥忽的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那笑容中满是欣慰和感动,再不复之前的昏庸模样。

“陛下很好,真的很好了。多给少年人一些机会,他们才是我大明的希望。老臣无状,还请陛下恕罪。”他反过手来,轻轻握住皇帝的手。言语中似有无尽怅然,又隐含劝慰开解之意。

弘治帝眼眶微微发红,抿了抿嘴,重重的点点头。君臣二人执手而握,白发苍髯,竟是说不出的协和。

所谓默契,所谓相得相知,无外如是。徐溥走了,被皇帝安排就在宫中歇宿一晚。诺大年纪了,这大晚上的再让其出城,颠簸十余里,只怕老头儿的身子真要撑不住了。

徐溥最终似乎什么也没说,但却又已经不必再去多说什么了。皇帝也似乎并没许下任何承诺,但却似乎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臣们陆续离开了,没人再对今晚的事儿多做赘言,又或者多问什么,便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今晚至此,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小聚。

待到所有人离去,殿上只剩下皇帝,还有牟斌、蒋斌二人。直到这时,弘治帝才来得及问起详情。

蒋斌将过程细细禀述了一番,却只知道拦下蒙古公主的,是一队打着塞外恩盟旗号的商队,再详细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弘治帝没再多说,只打发他下去按部就班的做事便是。此番总是动了兵,自有一番手尾收拾。

等到蒋斌去了,牟斌也不用皇帝发问,当即上前将掌握的资料细细回禀。蒋斌只是军人,一些隐秘当然不知道,但是作为密探头子的锦衣卫指挥使,很多事儿却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程敏政之女……未过门的正妻?唔,朕明白了,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身份了。难得,难得……”

既知道了程月仙的身份,那除了某些无关重要的细节外,一切便也都有了解释。

弘治帝默默念叨了几句,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怒道:“那小子找到没?给朕去找,便挖地三尺,一个时辰之内,朕要见到那小混蛋!”

第767章:探奇

蒙古贵女兴兵叩阙一事突兀而起,又突兀而终。这神奇的转折,让所有人纷纷猜测之余,又有种铆足了劲儿准备挥拳而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目标消失了一般难受。

这就好比经常拿来比喻的那样,裤子都脱了,结果爬上床之后发现没人,只能自己玩一样,这是何等的我艹。

弘治帝以为自己整明白了里面的因果,但是因之憋闷了半天的怨气却无处排遣,所以他决定把那小混蛋拎出来,然后喷他一脸。

只是他却不知,图鲁勒图忽然退回去的原因固然和他猜测的大差不差,但是徐溥能老神在在的耍赖拖延时间,却是另有其因的。

时间往回退一个时辰……

自省阁后面,苏默溜溜达达惬意赏玩着,不知不觉中沉迷于那种独特的静谧氛围中。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等他准备返回时,美好的心情渐渐开始不淡定了。

“…….早晨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面是……是…….嗯不对,不对,现在又不是早晨,哪来的太阳…….应该是月亮才对,重来重来……”

“……晚上起来,面对月亮,前面是东……呃,呸呸,前面是西,后面是东,左面是…….诶,不管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他喵的,这里是哪里?月亮呢?喵了个咪的的,连月亮都不敬业了,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出来,旷工是耻辱的知道不……嗯,应该是这边…….吧,必须是这边……”

好吧,说起来实在是太羞耻了,苏老师迷路了。作为一个穿越者,竟然会迷路,说出去谁会信?

苏老师表示他后世都用前后左右来着,谁耐烦去说东南西北啊?那都是老古董们才会的技能,太low了!

至于说这会儿,苏老师只能对万恶的封建社会表示强烈的谴责。这原本该是属于人民的,却被皇家霸占着。最可恶的是,你霸占着就霸占着吧,竟然连个执勤的人都没有,一点人文情怀都不讲。至少,你也设个指示牌什么的也好啊。

嗯,要求皇宫大内到处设置指示牌,生怕万一有刺客迷失了找不到路的,苏老师也算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天色越来越昏暗,四下里影影绰绰的几乎都是一个模样,苏默脑门上开始见汗了。

大声呼救?不行,绝对不行,那还不得让朱厚照那小子笑死?至少,不到最后一刻,这个大招是绝对不能放的。就不信了,区区一片林子,还能真个困住自己?当初大沙漠中,那么诡秘的秘境自己都闯过来了,这里跟秘境相比,毛毛!

不过,自己这么溜达下去,怕是等在外面的胖爷和小七他们可就要担心了。别一时情急,再搞出事儿来那可就不美了。

想到这儿,伸手从衣襟上撕下块布来,将自制的“苏笔”取出来,就着昏暗的天光写了几个字:我没事,一切安好,静候回归可矣。

写罢,唤出金甲来,将那布团成卷儿让它抓牢了,胡乱指个方向道:“去,去找汤圆它们,把这个给杏儿。给杏儿,明白不?”

金甲振翅嗡嗡回应,在他头顶盘旋两圈,随即化作一道金光消逝在夜空之中。

想着在这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自己却能用这么高大上的手段传递信息,苏默满足的叹口气,满满的都是优越感啊。

他却不知道,也幸亏他这里因为迷路想到了外面人会急,灵机一动想到了用金甲传递信息,这才终于在事态彻底失控前,将一切挽回过来。

正是得到了金甲传递的信息,在最后急急赶来的半路,老徐溥才彻底放下心来,才有了后面乾清门中,那么无赖的刻意拖延。否则他又不是神仙,哪里会知道程大小姐已经出了面了?

只是那蒙古公主正是因着苏默的缘故这才暴走,如今既然苏小子传出了信息,自然也就能让那公主平静下来,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在这边拖延的时间越久,给那边传达消息的时间就越充足。只要那边一退,所有的阴谋诡谲也就不攻自破了。至于说张懋和徐永宁初始担心的事儿,显然完全不是那码子事儿。要不然,那小子也不会这个时候传出这么个信息来。

这其中的种种变化,几下里各自不知,却又恰巧的无缝结合起来,可谓是真真的无巧不成书了。

当然,这些事儿此时的苏老师是全不知情的。在放飞了金甲传信后,后顾无忧之下,之前的烦躁也便又再平复下来。

安步当车的优哉游哉往前走出一段,忽的抬手拍了脑门一下,懊恼道:“这可不是蠢死了,金甲既然能传递信息,那就说明它肯定能找到路啊。刚才只要跟着它离去的方向走不就行了?”

这般想着,便要转身折返。只是刚一迈步,忽然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一道暗影横亘,轻轻咦了一声,又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分枝拂叶的往前挨了过去,等到好容易走到近前,果然是一道高大的围墙在目。显然,这自省阁虽然占地极广,但终还是有个尽头的。

那么问题来了,眼下面临的选择有二。其一,无视这里,继续掉头往回走,试试从金甲离去的方向走,或许就能走出去。

只不过这个法子的成功率也只在五五之数。毕竟,金甲是从天空飞走的,天上可没有什么阻挡。虽然大方向应该不会错,但谁能保证地面下就能走得通?

所以,那是没有办法的前提下,才会去选择的一个选项;

那么其二呢,便是眼前这里了。只要想法子翻过这道墙去,等待他的就可能是一个新天地…….呃,好吧,不排除也可能是更不知所在的地方。

又或者,干脆是什么禁地之类的地方,毕竟,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呢,还是后宫所在的范围。

后宫啊,那可是皇帝的妃子们住的地儿。万一闯到了不该闯进去的地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唔,隔壁老王这种高难度职业,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咦,也不对啊。小太子他爹可是弘治皇帝来着,这位皇帝可是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除了皇后,诺大的后宫再无一个妃子。

既如此,除非他一头闯入的是张皇后的寝宫,否则怎么也不会出现隔壁老王那种梗儿。

唔…….后面究竟会是哪里呢?要不要去探究一番?好痒痒啊……

苏默手抚着下巴,眼神儿在那高墙上瞄啊瞄的,心中犹如百爪儿挠似的。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大漠秘境的经历后,他对于一切神秘未知的事物的好奇心,变得空前的大了起来。也因着身俱神石异能的强大,让他有了相当的底气。

这皇宫大园,虽然后世也曾几乎游遍了,但那时的皇宫早已变了味儿。朱漆红颜早被雨打风吹去,唯余下无数的传说,空令后人凭吊畅想。

而眼下,他却有了这个机会,实实在在的身处其时、探究一二。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那冷宫寂然、孤叹千年的灵魂;又或者会不会有那阴谲诡异的老太监,身怀绝世武技,快如鬼魅…….

“干了!”

片刻后,终是骨子里那好奇的因子占了上风,狠狠一握拳,低声坚定的道。

眼前的高墙足足有两人多高,他虽然身俱神石异能,但那只是改善了他的生命本质。或许这种改变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他身体的各方面素质,但却远未达到让他就此成为了可以飞檐走壁的大侠的地步。

所以,要想翻过这道高墙,他必须要借助工具。可眼下没有梯子,放眼四周,也没有什么可供踩踏的石头,这可如何是好?

咦,等等!那里或许…….

他的目光在靠近高墙的一排树木上停住。那里,其中一棵大树茂密的枝桠伸展开来,某一条横伸的斜枝,都直直的蔓延到了高墙里面去了。

就它了!

苏默搓搓手,将袍襟拉起来别到裤腰上,手脚袖口仔细扎束一番,双手抱定树身,猛吸一口气,手脚并用,灵猴一般窜了上去。

感谢神石,感谢儿时熊孩子的经历,这两种技能的加成下,使得他此刻的行动成功得到了充足的保障。

到了前方目标分枝了,试探着伸脚踩了踩,嗯,蛮结实的,足够承担起他的份量。

小心的将脚一只一只移上去,身体微微晃动了下,但很快便又掌握住了平衡。随即一点一点向前挪去…….

前方便是高墙的另一边了,一如这边一样,郁郁葱葱的栽种了许多大树。只是唯一不同的是,繁茂的枝桠之中,几处古朴厚重的重檐隐露。

苏默慢慢咧开嘴,喜笑颜开。脚下加快速度,几步便迈了过去。有房子就肯定有人咯,小太爷果然睿智天成啊。

“哪里来的毛贼,胆敢觊觎此处,看打!”正满心得意之余,忽然一声断喝传来,下一刻,眼前黑黝黝一物飞来,猛然一声炸响,电光耀目生花…….

第768章:符宝

苏默很强大,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而事实上,综合这个时代的武力而言,他仗着一身神石带来的异能,即便不能称得上强大二字,但说“诡异”二字却是当之无愧的。

所以,哪怕在这极突兀的袭击之下,他仍然还是在瞬息之间做出了反应。

瞬移,只能是瞬移。

他的神石异能虽然改变了他的体质,但却仍然还是肉体之身,对方打来的会炸会爆裂的暗器,显然不是可以用肉身硬抗的。

苏默敏锐的嗅到了那玩意儿爆裂时,散发出的浓浓的硫磺味儿。无疑,那必然是一种火器。

后世有言,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高绝世,一枪撂倒。由此可见,武功高手在热武器面前,实在是没有半点依仗的。

而以苏默现在的状态,显然离着武功高手还有十万八千里呢,面对着这种*暗器,又是身处这种不利的位置,唯有躲闪才是唯一正确的姿势。

嗖——

张符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火光炸裂的光影中,那半空掉落的小贼忽的就那么不见了,顿时惊的小嘴张的老大老大的。

她也是修道之人,还是龙虎山的少真人。一身道术就算在门中排不上前几,但那份独到的眼力却除了父亲之外,再无人能及。

然而,以她的眼力,这种情形也是从未所见过的。这是什么手段?一个大活人,凭空就消失无踪,这简直连爹爹都做不到啊。

莫非自己遇到的不是人?一直可都听闻这皇家内宫之中颇多诡异,千百年积聚的怨气纠结牵缠,或许、大概、可能,真的有鬼呢?

一想到这里,张符宝的两眼登时变得亮闪闪的。好吧,普通的女孩儿都是听了鬼什么的,肯定吓的要死要活的。可符宝小真人是普通的女孩儿吗,显然不是。于是……

鬼欸,是鬼……吧?捉鬼这可是龙虎山最拿手的了。若是能捉到这只鬼,且不说她符宝的大名立刻就能让所有师兄弟刮目相看,单单可能从这只鬼的口中挖出什么特殊的功法来,那也是大发了。

所以,不要跑,那只鬼,束手就擒吧。符宝小真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一点区区障眼法,就想骗过符宝小真人的火眼金睛,做梦!

心中想着,目光及处,已然看到那只鬼果然在不远处显露出身形来。当下不由大喜,口中呼喝一声,两手连扬之余,已是再次合身扑了过去。

苏默有种哔了二哈的赶脚。

这尼玛是什么情况?自己方才施展的可是绝对高大上的瞬移啊。瞬移懂不懂?难道不该是所有人看到后,立即惊为天人,然后五体投地,浑身颤抖的口忽“仙人”吗?

可眼前这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小道童,哪有半分见到仙人的恭敬?不对,什么仙人,他喊自己什么?那只鬼?!特么的你见过这么帅的鬼吗?鬼会瞬移吗?鬼有小太爷这么拉轰吗?

好吧,这些话显然来不及说了。那小道童竟然又抛过来两颗暗器,这简直是没完没了啊。这是谁家的熊孩子啊,不知道玩火容易尿炕吗?

我去,我躲,我再躲,哎呀……

瞬移确实很高大上,也确实很惊艳。但这种又惊艳又高大上的技能却有一个最大的弊端:短时间内无法连续使用。至少,在施展之前没做出连续使用的准备下,是不可能随便施展出来的。

瞬移调动的是识海中的生命元气,在有准备有计划的前提下,自然得心应手、无所不能。然则以方才那种突兀之间,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出了全力。生命元气瞬间蜂拥而出,再想重新调动,却是要等其慢慢恢复过来再说了。

没了生命元气的加成,苏默几乎被彻底打回了原型,只能凭借着自身的本事全力周旋了。

喵了个咪的,大意了,大意了啊。在过来之前,应该用上帝视角先侦查一番的…….

苏默心中这个悔啊。明明身俱逆天的金手指,却因为疏忽而没用,竟尔遭至如此境地,教训啊,血淋淋的教训啊,这个以后必须铭记!

呯呯的连续火光震响之中,不能施展出瞬移技能,这次的暗器躲得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仍是躲开了杀伤力最大的范围,但是*爆炸引发的气浪,却仍将他震的头昏眼花,脚下蹬蹬蹬几个趔趄,如同醉酒般踉跄了出去。

但这还不算完,还不等他完全清醒过来,但觉身前恶风袭来,待要勉力抬头看时,眼前一个白点飞速袭来,呯的一声闷响,左眼上一阵大力袭来,紧接着又是鼻子一酸,整个人已然是惨叫着飞了出去……

“哈,打中了!”一声清脆的欢呼声响起,随即恶风再临,“呔!妖孽,还不快快现形!看我*!”

*?!我去!快停!苏默吓的脸儿都绿了,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来不及起身,就地一骨碌滚出老远去。

轰——,火光四射中,回头看去,不由顿时激灵灵打个冷颤。刚刚才离开的地方,烟火缭绕之中,明晃晃一个土坑赫然在目。这尼玛要是刚才再晚上那么一点儿,估摸着苏小太爷就又要再次穿越去了。

“住手啊混蛋,我不是鬼,我是人…….哏——”眼见了这般场景,苏默哪还敢再稍有怠慢,拼命往后缩着的同时,大声的叫嚷了起来。若不是那只猛然听到他发声,停在了眼前寸许处的白玉般的小拳头,使得他后面的话憋了回去,怕是苏小太爷连饶命都要喊出来了,那可就丢了大份儿了。

“咦?会说话的鬼,啊哈,发了发了,看来是已然修出阳魂了。那么,快交出来,交出你所有的秘密!不然就打死……呃,你说什么?你不是鬼?你是人?你你你,你怎么可以是人?啊啊啊,这不可能…...”

苏默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特么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怎么可以是人?你大爷的,凭什么小太爷就不可以是人了?小太爷偏偏就要做人,你待怎的……啊呸!小太爷明明就是人好伐。

危机总算暂时过去了,连番遭遇重击的苏默也彻底爆发了。

“…….看看,看看,瞪大你的眼睛看看,鬼有影子吗?鬼会喘气儿吗?”

“你的生物是数学老师教的吗?鬼是魂体,会让你打的这么爽吗?鬼挨了打,会流血吗?会吗,会吗,会吗…….”

“………..”

半刻钟过去后……..

苏默终于没力气了,吐着舌头只剩下捯气儿了。这尼玛,骂人也是个体力活啊,尤其是在遭受了重创后,弹药完全跟不上啊。某鬼也只能遗憾的暂时停下来了。

对面,小道童眼神左右飘忽着,两只小手使劲的绞着,身子也在微微发着抖。

嗯,这会儿看清了,原来是个小萝莉。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眉清目秀的。一张略显婴儿肥的圆脸蛋儿,两道蚕宝宝似的眉毛趴趴着。

此刻,粉色的樱唇微微抿着,努力的不让大眼睛中的泪水落下来……

好吧好吧,瞅那可怜兮兮的样儿,便是换了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忍再责怪下去了。

这么一只可爱的小萝莉……卖萌可耻啊知道不?

苏默看清了对面的小人儿,砸吧砸吧嘴儿,不得不叹口气,无力的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怪你就是了。也不全是你的错,也该我倒霉…….”

“当然怪你了,你……你大半夜的忽然…….忽然从那么高的墙上冒出来。又……又使手段凭空变没了,不是鬼是什么?你你你…….你凭什么骂我?”

苏默傻眼,哪里想到自己这都认倒霉了,小萝莉反倒暴走了。蹩着小嘴儿,掰着手指头怒叱苏默的种种罪行。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而落,声声控诉,直如杜鹃啼血,简直令人闻之落泪,听者伤心。

苏默下意识的左右看看,这尼玛不知情的要是看到这一幕,不定会怎么想了,怕是自己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吧。

可问题是,郁闷个天的,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好不好,怎么听着好像反倒是自己没理儿了似的?

不行,这个可得讲叨讲叨。刚要张嘴,却听小萝莉又一句话说出,登时张口结舌起来。

“你还…….你还用口水喷我,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我用口水喷…….苏默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欺负一只如此可爱的萝莉就是莫大的罪过了,还要用口水喷这种恶心的技能,这就涉及到变态了,那属于道德范畴了…….

“那什么,咳咳……那不是……那不是……咳咳,你知道的,鬼是不会喷唾沫的对不对?我也是急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鬼,才……咳咳,唔,你明白的对不对?”

“呜呜呜……..”

“………不是,你这……我说,咱能先不哭了吗?这不都是误会吗?唉,我说你…….”

“呜呜呜,你欺负人,你不讲理,还……还要凶我,呜呜呜,爹爹,你在哪里啊,有坏人欺负符宝呢,呜呜呜…….”

苏默:“………”

又半刻钟过去…….

“好吧好吧,你赢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不行?”苏默果断败退,诚恳的举手认输。

这个事件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和女人将道理,尤其是不利于对方的道理时。

“哈,你终于承认了!你这个大恶人,竟然承认错了,那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对面的萝莉听到这话,哭声应声而止,欢喜的拍掌大赞,旋即两手掐腰,凶巴巴的喝问道。

苏默目瞪口呆,半响没回过神来。这一刻他忽然好忧伤,这世上可还有点真情不……还有点信任不……

第769章:尔虞,我诈

“……..你们这什么破地儿啊,这种中看不中吃的货,搁俺们那嘎达都喂猫了…….”

“……..我跟你说,烤鱼用的鱼,鱼的挑选是极其重要的,最好吃的莫过于马面鱼、面包鱼、鲅鱼…….嗯,草鱼也不错,就是刺儿太多,吃起来太烦。当然,最重要的那还得是技术…….”

苏默蹲在地上,老神在在的翻着手上的烤鱼,嘴里吧啦吧啦的不停。

对面张符宝鼓着腮帮子,恨恨的瞪着他,若是眼光能杀人,估摸着这会儿苏某人已然是一堆肉酱了。

这个大恶人实在是太可恶了,若不是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吸引符宝小真人了,早就被符宝小真人扔过去一堆*轰成渣渣了。

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骗的他认了赔偿,原是想着要他把那种忽然凭空消失的本事教给自己的。可谁成想,这家伙巧舌如簧,说什么打架打的饿了要先吃东西。

结果这一提起吃东西,却被他说出了一大堆自己闻所未闻的菜式给诱惑住了。

好吧,符宝小真人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小吃货呢。全都是这个大恶人太狡猾了,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引诱了自己。若果符宝小真人知道伊甸园的故事的话,这会儿一定会愤怒的指着他,大喝一声“臭蛇,死来”的。

京菜、鲁菜、东北菜;湘菜、徽菜、淮扬菜……什么九转大肠、酱爆肘子、京酱肉丝、果木烤鸭;又什么剁椒鱼头、腊味合蒸,又什么拔丝芋头、蛋黄豆腐、清炖蟹粉狮子头的…….

只听着这些好听的名儿,就馋的……不对,是符宝小真人感觉饿的吞了好几口口水。

好吧,和如此多的美味比起来,符宝小真人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勉强同意了以美食来作为赔偿。

只是,当说起一样又一样的食材后,符宝小真人就傻了眼了。这会儿去哪里给他找猪大肠、猪肘子、野鸭子去?就算能找到,郁闷个天的,在这大内皇宫里,朱氏王朝的大本营里,要求吃猪大肠、猪肘子…….符宝小真人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自己被剁成块儿给红烧咯。

没有食材肿么破?答案是只能找现成的了。找到什么做什么,好在这大恶人拍着胸脯保证,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能做出别具一格的风味儿来。

于是,最后,旁边那湾湖里的金鲤便遭了秧。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的,能吃上一尾麻辣鲜香的烤鱼,绝对是无上的享受。如果能再佐以一壶好酒,那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超V享受。

嗯,这是大恶人说的。超V什么的,符宝不懂。不过看着大恶人说起来的时候,那副陶醉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

然后,接下来便是眼前这幅场景了。大恶人果然就是大恶人,连烤个鱼都如此可恶!明知道眼下只有这种鱼,那还罗列出那些现在找不到的鱼作甚?这是在故意折磨自己吗?

还有,最不可饶恕的是,他……他竟然用自己心爱的青霜剑当烤鱼的烤叉,用炼丹炉当烤炉…….

符宝小真人现在很忐忑,她很难想象,如果自己的父亲现在回来看到这一幕,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无量天尊!三清在上,真武有灵,保佑爹爹现在不会回来。嗯嗯,爹爹出去找药材去了,这一去都好几天了,应该是不会那么寸,偏偏这会儿回来的…….吧?”

符宝小真人想到了那种场景,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了。两只小手使劲的绞啊绞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怎么也该算朋友了不是。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对面的大恶人忽然开口问道。

“我叫符宝。”符宝小真人心神不属的信口答道,却一点也没注意,对面那个大恶人眼底迅快闪过的一道狡黠。

“哦,符宝啊,好名儿。”苏默熟练的翻动着手中的烤鱼,捞起满满一勺子大油来,毫不吝啬的抹满了鱼身上。于是,那鱼便滋滋的在火中响着,表面开始呈现出一种诱人的金黄。

这个时代,油仍然是一种奢饰品,多用的也只是脂油。偶有菜油,却大都粗粝不堪,几乎都是用作灯油,极少用来烹调食物。至于花生油什么的,那就连想都不要想了。

而此时的脂油,也许多都是羊脂扎炼出的。至于猪大油,则大多只能在那些普通人家偶尔见到,皇宫里是绝不会去用的。

苏默之所以能在这里找到猪大油,完全就是一种意外之喜。这还是因着符宝她们炼丹时,偶尔能用到,这才备的眼前这一罐儿。

苏默可是知道猪大油是何其的香啊。也就是当年还在武清的时候,他才能时不时的自己搞一点犒劳自己。等到后来,一连串的变故,使得他整日介东奔西跑,这种香味儿,简直都快要完全淡忘了。

眼下忽然能肆意的挥霍使用了,他哪里还肯吝啬。那油抹的哟,果然是不要钱的最好用啊。

皇宫里的饮食必须偏清淡,何曾有过这种不吝重油的?要知道这可不是后世的时代,人的肚子里不缺油水,大油大肉的早吃腻了。此时的人,虽不说比后世三四十年代那样少见油腥,但却也差堪仿佛了。

是以,很快,一阵阵浓郁的香气,便开始缭绕在这庭院的上空,渐渐顺着风往外飘散开去。

院里的两人谁也没发现,就在一墙之隔的自省阁那边,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正四散分开,几乎将每一寸的地面都踩遍了,欲要找到某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当先领队的蒋正按着刀立在一处假山旁,目光冷厉的左右巡睨着。忽然某一刻,他微微仰起头,鼻子轻轻的在空中嗅了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而在另一个方向,一个高冠道袍的清瘦道人,也正大袖飘飘的走入一处拱门。沿途所见之人,无不纷纷躬身施礼,面露恭敬之色。

很显然,某人再次疏忽大意了,又忘了提前设置上帝视角了。此时此刻,他仍在百般心思,想着法儿的要把对面这个小萝莉的秘密探听出来。

“…….唔,符宝啊,我看你年纪不大哈,可你的道术似乎很厉害啊。就像你刚刚用的那个……那个什么雷的,哎呀,真是跟打雷一样啊…….”

“那叫*,是咱们龙虎山看家的绝学。我嘛,还好啦,我爹爹和师兄们用的才叫厉害呢。”

符宝小真人忽然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不由的眸子一亮,兴奋的说了起来。甚至连刚刚兴起的担忧,都抛到了脑后。

这个大恶人竟然主动谈起了道术的话题,这可是个好机会。符宝,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啊,将他的秘密都挖掘出来!你行的,一定行的!

符宝暗暗的使劲握握小拳头,自己给自己打气。

于是,两下里不约而同的打着同样的目的,你试探我几句,我逗引你几句,场面一时热烈无比,全是一副和谐友好的氛围。

“诶,你怎么可以这么谦虚呢?用的好就是用的好,过多的谦虚就是虚伪了。你想想看,或许你比你爹爹和师兄们可能要差一些,但那只是因为你的年纪比他们小,修炼的时间比他们少所致。可是就你方才显露的本领,若是放在外面,我敢打赌,任谁见了也得纳头便拜,高呼一声小真人呐……..”

苏默一脸正经的认真考赞。符宝小脸儿微微红着,身子扭捏了几下,两只小手连连摆着,羞涩道:“哎呀,哪有那么厉害啦。就是…….就是…….好吧,其实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厉害吧。只是一点点啦,嘻嘻……”

“哈,这可不是一点点哦。”苏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面上全是一副高山仰止的模样。

“…….你这个*,唔,是不是专门对付鬼怪之类的啊?我怎么看着,有些跟咱们玩的烟花爆竹很像呢?”

“咦?你倒是有些见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可不是什么烟花爆竹。”符宝耸了耸秀气的小鼻子,傲娇的说道。

苏默连连点头,“是是是,这当然不可能是烟花爆竹,我就是那么一个比喻……嗯,你说我说对了一半,就是说这确实是用来对付鬼怪的咯?哎呀,你该不是见过鬼吧,鬼长的什么样啊?”

符宝一呆,随即咯咯笑了起来,眼珠儿转转,又眯起眼来,点头道:“当然了,我当然见过……见过那什么的。我可是龙虎山的少真人,以后是要做天师的人。那些什么鬼啊怪的,我挥挥手便能随便灭上十七甘八次。至于鬼长什么样儿啊,这个……咳咳,不好说,不好说啊。总之,是很吓人的。”

她说到最后,努力绷紧着小脸儿,以此表示郑重。想了想似乎有些不明确,又再两手捏住自己胖嘟嘟的粉腮,冲苏默做了个怪脸儿,恶声道:“就这样,很吓人,很吓人的。”

说罢,还把粉红色的小舌头伸出来,口中呜啦啦发出阵怪声来。好吧,看咱们古人多智慧?远在大明时期,就把3D随便拿出来玩了。

只是苏默此刻看在眼中,这幅鬼相怎么看都不觉的哪里吓人,可爱诱人倒是瞬间达至了顶峰。哎呀,简直是太萌了!怎么可以这么萌?幸亏自己不是怪大叔,不然的话,一定要抓她去看金鱼……

第770章:齐聚

许是感到了苏默的眼神怪异,符宝小真人蚕宝宝眉毛微微皱起,凶巴巴问道:“你看什么!”

“啊?没有没有,这不是……给震惊了嘛,震惊了。”苏默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赶紧把脑海里奇怪的画面晃出去,干笑着应付过去。

符宝怀疑的盯了他两眼,眼珠儿转转,忽然凑过来低声道:“这有什么震惊的,大惊小怪的。倒是你,你那个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是什么手段?我怎么从没见过?”

苏默一惊,心道这小丫头眼里倒是够贼的,竟然一眼就盯上了自己的瞬移。只是这个bug可不能告诉她,也根本解释不了。生命元气可是他最大的隐秘了,他是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的。

当下啊了一声,摆手道:“那都是小道,小道,不值一提。对了,还是说说你那个*吧。话说你那*是怎么让它爆炸的?我也没见着你点火啊。”

符宝眼珠儿骨碌碌一转,没答他的问题,却把目光转向他手里的烤鱼,咽口口水道:“鱼好了没?我饿了。”

呃,苏默噎住。眼睛眯了眯,心中暗骂一声:小狐狸。

殊不知符宝小真人此刻也同时在暗骂一句:狡猾的大恶人!

两人的试探同时未果,颇有默契的都将自己的问题暂时搁置,只是互相对视的目光中,不约而同的多了几分别样的意思。无声的目光碰撞中,似乎有着火星迸溅。

“哈,这鱼啊,嗯嗯,应该差不多了。”苏默随手捏了把盐抹上,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好了?嗖——

苏默抹盐的动作一僵,另一手拿着的鱼就不见了。再回过神来一看,对面小萝莉嘶啦嘶啦的吸着气儿,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蠕动着,跟只偷食的仓鼠似的。一边倒着嘴儿嚼着,小脸上还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

这熊孩子,一点都不知道谦让的吗?太没礼貌了!苏老师大怒,张嘴就要教训一二,但猛地一个念头闪过,又将到了嘴边的申斥憋了回去,换上一张慈祥的笑脸,点头道:“好吃吗?”

符宝眯着眼连连点头,但随即眼睛一瞪,将鱼往自己面前收了收,警惕的看着他:“好吃,嗯,好吃,咦…….这是你赔我的,你别想打它主意。而且你看,我都咬过的,也不好分给你了。”

苏默脸颊一抽,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喵了个咪的,小太爷就那么点出息?跟你抢一条鱼,至于的吗?

眼神在那鱼身上的牙印瞟了瞟,咕咚咽了口口水,摆手道:“哈,怎么会。好吃你就多吃点……对了,听你总说什么龙虎山龙虎山的,那是哪座山,我怎么从没听过?”

符宝啊呜又咬了一大口,细细的品着鱼肉的香滑,一边随口答道:“龙虎山是咱们的门派名字,山却不叫那名儿。至于你没听过,哼,咱们可是道门正统,连这都没听过,那自然是你孤陋寡闻咯。”

小萝莉回答的很是理所当然。苏默不由的一僵,这熊孩子,会不会聊天啊。竟敢鄙视小太爷,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吗?

苏默当然记得,昔日在武清时,杏儿差点就折在那个矮道人手里。当时武清城头一战,连天机都被束手束脚的,还幸亏了多多,以毒气幻境这才偷袭成功。

当日天机说过,龙虎山其实就是天师教。只不过派中因为修行方向起了分歧,分成了内外两派。天机那一派成为内门,也承袭了天师教的正统;而分出去的那一脉则称为外门,就已龙虎山为名。

按照当时天机的说法,外门就是邪门歪道,是邪派。只有他们内门才是正统。

当然,以当时苏默的立场,完全接受这个说法。这个什么所谓的外门必须是邪派!所有跟苏老师作对的都是邪派,必须被打倒!

而按照当时的情形看,不单单那个被杀死的矮道人,还有那个漏网的田家公子田钰,都跟这个道门外修有关。当其时时,苏默只是将其划为邪教的范畴,并没有太多联想。

然而后面一件件事儿的发生,回头再串联起来仔细想想,却发现这其中俨然有条看不到的线,似乎隐隐的将很多事儿都串了起来。

而现在,当他得知眼前这只萝莉竟然也是那个道门外修一脉时,顿时便上了心。刚才连番的试探固然是对那个*感兴趣,但真正想要摸清的,却是这个道门外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皇宫大内之中。

只是他没料到,自个儿装傻套问的话儿,却被人家给鄙视了,这真是太郁闷了。

好吧,为了达到目的,苏小太爷勉强就牺牲一下好了,不跟这个臭丫头计较。

偷偷的瞪了小萝莉一眼,这才疑惑的道:“是这样的吗?我倒是听说过道门,还听说天师教才是代表道门的正统啊。你知道天师教吗?吓,听说那都是仙师来着,名头好大的说。但既然人家是正统,那你们这个正统要从何说起,你该不是骗我呢吧。”

符宝吃鱼的动作一顿,忽然猛的放下,霍然起身怒道:“胡说!我们才是正统,我爹爹才是掌门。他们嫉妒我爹爹,便用奸计赶了我爹爹和师兄们出来。我爹爹不愿同门操戈,这才一再忍让。你从哪里听到的那些胡言,莫不是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哈,是了是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哼,我不吃你烤的鱼了…….哎呀,你该不是在那鱼里下毒了吧?你这个大恶人!你好凶残,你竟然要毒死我,你竟然对我这么可爱的孩子动手。你你你……..”

她涨红着小脸儿,起先还掐着腰大叫。但说着说着,忽然面色大变,惊慌的向后退着,小脸上又是恐惧又是愤怒,颤颤的指着苏默,一双大的有些过分的眼睛里霎时间蓄满了泪水…….

苏默浑身僵直,瞠目结舌。我去!这演技、这表情、这转换,简直绝了!这尼玛绝逼是妥妥的影帝啊。

还有,这种简直如同天成的演技就不用说了,关键是不单单演出了一个饱受压迫的受害者的模样,人家还能完美的顺手给栽了一赃。

下毒?烤条鱼而已,还是当着你的面儿,我给你下毒?特么我有那么牛逼吗?你当我是白驼山出来的吗?这脑洞得开的多大啊?

“不是,你……..”

“大胆狗贼!安敢害我爱女!给贫道死来!”

好容易回过神来,正要上前解释,结果刚刚迈出一步,猛然便听一声厉喝传来,随即轰的一声大响,眼前一股恶风直系面门而来,比之先前符宝放出大了足足一倍的火影电光,瞬间炸裂开来。

“啊——”

“我去…….”

“住手!掌下留人!”

电光石火之间,三个声音同时响起。第一声啊,自然是小萝莉发出的;第二声骂,却是苏小太爷的;而第三声,却是来自旁边凭空跳出来的一道身影的……

凭空跳出来的?确实是从半空跳出来的,只不过不是凭空。即便在这瞬息之间,苏默仍是仗着敏锐的感识察觉到了,来人正是今早才见过的禁军统领蒋正。而其跳出来的方向不是别处,也正是他之前翻墙过来的那个方向……

好吧,蒋正是禁军,许是正好巡逻到了这里发现了不对,这才顺着自己的来路蹦过来的。可尼玛对着老子乱扔垃圾的这货又是什么鬼?

害你爱女?!我特么…..唉哟,你大爷的!是那只萝莉她爹!这尼玛要不要这么巧?不对,这该不是仙人跳吧,果然是吧?这特么就是一局!

中计了!

瞬息之间,苏默脑海中便转过了不知几千上万个念头。不过好在虽然仍是忘了提前设置上帝视觉,却在套问小萝莉言词时,下意识的便有了些防备。

这也使得他在变生肘腋之间,即使那威力更大的*袭来之时,仍是瞬间再次使出瞬移技能,诡异的消失在原地,又很快在足足十丈开外显出身来。

这些过程说来话长,但其实不过都只是眨眼间事儿。便在轰然震响之中,还夹杂着一道雪亮的刀光,仓朗朗被气浪炸上了半空,直到尘埃纷落之际,才刷的掉落下来,笃的一声轻响,直直插入地面,只留下半截刀身在外,颤颤的发出阵阵轻鸣之音。

“张真人,且莫动手!此人乃是陛下钦犯,在下奉旨捉拿,真人有何屈处,大可随某一起去面君便是。”

将将落地的蒋正来不及去拾取自己的佩刀,却先一步横档在苏默和张真人之间,惶急的大声叫道。

那边,符宝小真人大张着小嘴儿,满脸震惊之色。一只手还掐着咬了半截的烤鱼,直到被来人搂入怀中,都尚未反应过来。

“符宝,符宝!你中的什么毒?现在什么感觉?解毒丹没用吗?莫怕,爹爹这就去杀了那小贼,取了解药与你。”

张真人对蒋正的喊话理都不理,只是一脸焦急的掐住了女儿腕脉。只是心急忙慌之际,却又察觉不出什么不对来,不由的登时急怒交迸,霍然回过头来,看向苏默。

第771章:一掌之威

杀气!凌厉至极的杀气!

苏默也是经过战阵的人了,手上更是早已不知多少条人命的,对于这种杀气早已见惯了。更不必说他那远超常人的感应,别说这种*裸的杀气了,便是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恶意,他都能立即感应出来。

这张真人此刻如此强烈的杀意,登时让他下意识的浑身骤然一紧,识海中的银色元气团瞬间翻滚蒸腾起来。

迎着张真人凌厉的目光,他脸上神情忽然平静下来,目无波动的静静与张真人对视着。

蒋正额头上沁出汗来,微微后退两步,伸手将插在地上的佩刀拔起,刀尖略提,紧张的戒备着。心下却在暗暗焦急,眼前这个道人身份地位非同小可,绝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禁军统领所能抗衡的。

此刻人家连理都不理他,一旦真要动起手来,能不能打得过且不说,单就双方的身份,他也不敢真个阻拦;

可是偏偏身后那小子,又是陛下吩咐一定要带过去的,他若不拦的话,万一有个好歹,他又该如何向皇帝交差?

这真叫个左右为难啊。

蒋大统领这里纠结的不要不要的,对面张真人却是半点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在自己的杀意凌压之下,苏默的忽然沉静让他不由的一凛,心头不其然的竟升起一种紧张的感觉来。

那种沉静给他的感觉,便似如同面对着万年冰川,外表看似平静沉凝,毫无半点波澜,但实则冰川之下,却是奔腾咆哮,隐藏着毁天灭地般的巨大动能,便是如他这般一身的修为,也是心中发颤,不敢有半分轻忽。

这个小子,大有古怪!

他终于头一次的凝重起来,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一边不动神色的拉着女儿的手,不进反退,向后退出两步。

这种后退不是惧怕,而是一种如同战略上的避敌锋锐。此刻双方气机牵引,正是将交未交之际,此刻的一退,却是恰到好处,顿时便令两下里隐隐积聚到了顶峰的气势都宣泄了下来。

随着这股气势的宣泄,场中那无形的杀意略略平息下来。蒋正还当是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作用,不由的大松口气儿,正待要交代两句场面话,然后赶紧走人才好,却听张真人忽的轻哼一声,将女儿往身后推开两步,然后蓦然抬头挺胸,深深的吸了口长气,顿时面色狂变起来。

他身为禁军统领,自然也是精熟武艺之辈。此时此刻,眼见张真人一口吸气竟如同老龙吸水一般,哪还不知道这是要发大招的前兆?

什么方才的后退,看似退让,分明是这老道人怕伤到了他的宝贝闺女,借此先将闺女安置好的策略而已。从头到尾,这牛鼻子就没打算着好呢。

而以眼下这形势,除非那老道自己停下,再没旁人能阻止了。武学之道,气机气势之说极为玄奥。他此刻身处其中,竟是连话都说出来,只能先硬着头皮应付过这一关后,才能再说其他了。

该死该死,这特么究竟是为了什么?身后那小混蛋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竟让这老道都发了疯。

这一刻,蒋正真是觉得日了狗了。

老道吸气之声不绝,眼见得胸膛处肉眼可见的渐渐鼓起,苏默的眼神却愈加平静。此时此刻,若将双方做比,那老道便如同怒海狂潮,发则惊天动地;而苏默却如同那屹立巍然的山崖,坚若万年磐石。

眼看着形势一触即发…….

“停停停,快停下来!爹,不要打啊!”一个惶急的声音猛不丁响起,随着声音响起,一个娇小的身影蓦地窜到了老道的身前,拼命的冲老道摆手叫道。

场中几人都是面色大变,要知道到了老道这个层次,一旦蓄势到了这个地步,稍有激发那便是惊天动地,但凡挡在面前的人或物,都将承受那可怕的全力一击,便是他自己都很难收住手的。

而符宝这么个小小的女娃,在这种打击下的结局,那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到。

“不可!”

“快躲开!”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下一刻,苏默的身影忽然蓦地从原地消失,随即出现在符宝身后,想也不想的将她一把搂住,随即猛地旋身而转,却是将后背彻底的暴露在张真人面前。

而蒋正却是刚刚迈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目中不由露出绝望之色。

与此同时,受到气机刺激的张真人也是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的半转身子,扬手向着一旁劈了出去。

但闻一连串的空爆之声连响,随即轰然一声巨震,左侧丈许开外的一株百年老树猛地一阵剧烈颤动,霎时间漫空松针飞舞,直如下雨一般。

那老树树身也是晃动不止,咔咔咔的发出阵阵树皮断裂之声,竟似便要就此断裂开一般。

这一掌之威,一至于斯,实可畏可怖。若果真个落在血肉之躯上,怕是立时就是骨折筋糜的下场。

场中苏默紧紧搂着符宝,两人一个闭眼咬牙,一个被搂在怀里挡住了视线,所以并没看到这一幕。唯有蒋正,亲眼看到这惊天动地的一掌后,当即如同石化一般,震惊的目瞪口呆、面色惨白。

“该死!还不放开!”

惊魂未定中,张真人却是首先回过神来的。也顾不得自己强自半途收功转换目标带来的内伤,目光落在仍紧紧抱着自己闺女的苏默身上,当即暴喝一声,纵身上前,只一把便将苏默从后拎了起来,随手向旁扔了出去。

而另一手却早将还在懵懂的符宝扯过来,紧张的上上下下浑身摸索着,面色苍白的急叫道:“符宝,符宝,有没有伤到哪里,你有没有事儿?啊,你倒是说句话啊,是不是哪里疼,快告诉爹爹!”

张符宝这才啊的叫了一声,彻底回过神来。使劲抖开老爹握在腕脉上的手,一言不发,转身便要往倒在地上不动的苏默奔去。

张真人哪里肯放,长身一探便将她又扯了回来,急声道:“你要作甚?你怎的了?”

张符宝小脸儿再也不见半分笑容,代之而起的满是苍白和绝望,只两只大眼睛直直的望向趴伏在地上的苏默,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落下。

那个大恶人怎么了?他为什么不动?他他……他不会是被爹爹打死了吧?他怎么会死?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么可恶,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是了是了,爹爹的功夫何其厉害,那么全力的一击之下,怕是石头都要打碎了,大恶人虽然可恶,但也只是血肉之躯,又如何能不死?

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他那么可恶的欺负自己,还想从自己这里骗*的秘密,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复他呢,他怎么可以死!不行不行不行!符宝决不允许!

她直勾勾的望着,期盼着那个大恶人忽然翻身而起,然后又露出那可恨的假笑,跟自己打个招呼:“嗨,小妹妹,我是骗你的哦……”

但是没有,期待中的画面没有出现,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趴着,完全不见半点起伏……

“你为什么要打他?你干嘛要杀他?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呜呜呜…….”拼命的挣脱不果,符宝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猛地回过身来,一手仍死死的攥着那半条烤鱼,另一手却疯了似的捶打着张真人的胸膛。

张真人愕然张大了嘴巴,一脸的懵逼茫然,完全搞不懂这是个什么状况。闺女不是被下了毒了吗?之前不还在泫然欲泣的痛斥着那家伙吗?若不是因此,自己也不可能如此暴怒啊。

可是,可是眼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且不说宝贝闺女刚刚忽然冲出来阻拦,差点就误伤在自己掌下。单就中毒…….呃,似乎、好像、大概,怎么一点儿中毒的模样都没有呢?

之前自己曾探查过,也是没有察觉到女儿有中毒的迹象,当时也只以为是那毒太过厉害,自己仓促间没有查到。可是此时看来,怕是……

张真人想到这儿,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不由的登时面色微变,有些不淡定了。

自家的闺女自家知道,打小就古灵精怪的,不知多少她的师伯师叔师兄们,让她戏弄的团团转的。这么个狡黠的小家伙,又怎么可能轻易中了别人的毒?尤其是还在皇宫这么个特殊的地方,面对着那小子这么个陌生人。

以自家闺女的聪慧,绝无可能对一个陌生人没有半点防范之心。而既然有了防范,中毒?三清在上,张真人觉得别人不中她的毒就要烧高香了,哪里还能被人下了毒。

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真的误会了?那小子……呃,那小子为什么还不起来?自己刚才那一掌根本就连毛都没沾着他,最后那一抓一扔也只是简单的抛开而已,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啊。莫不是他患有什么隐疾?那可就遭了。

想到这儿,忽又一个念头划过,将这种假设抛开。以他刚才的感应,那小子绝不是个简单的,体内虽然没有气劲修为,但却另有一种诡异的波动。那种波动甚至都能给他一种极致的危险感觉。

身怀这种异常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一碰就死的隐疾?这完全说不通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己虽学究天人,却也不能一一尽窥,那难道……难道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张真人忽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要知道,他刚刚可是暗暗感应了下那小子的情况的,确实是呼吸心跳都没有了。

世上武学中,倒也确实是有能暂时抑制呼吸心跳的功夫,但那也只是抑制而已。呼吸可以屏住,但却并不能真的让心跳停止,最多就是间隔时间长一些而已。

再说了,即便是那种功夫,在他这个武学大家面前,又哪里能瞒得过?

所以,在排除了所有可能后,剩下的偏偏就是最不可能的可能了。那就是,此人真的身怀一种他所不知道的隐患了。

张真人忽然默然下来。倒不是说他因此对苏默有什么愧然,他可不是什么心善仁慈之人。这个世上,除了修炼得道,便唯有自己的宝贝闺女了。除了这两样,其他的人死也好活也罢,都半点也不会萦绕于心。于他而言,那些都是魔障!

至于他此刻的默然,却只是针对女儿而来的。显然,他看出来了,这个古怪的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女儿上了心。如此一来,自己怕不真要被女儿恨上了。没听吗,刚才那“恨死你了”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这可真是…….

那边,蒋正半跪着,将苏默翻过来,伸手在他鼻子下探了探,又摸了摸腕脉和颈侧,脸上露出颓丧之色。

死了,真的死了,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哪里如何交代且不说,恩娘那里,自己又将如何面对?还有,之前可是因为这小子,外面闹出了何等样的场面,他可是都一一亲眼所见。

那还是在只知道这小子被皇帝问罪而已,要是这下知道这小子竟然死了……

想到这儿,蒋正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眼中流露出难言的恐惧。

第772章:苏默死了

与张真人的疑疑惑惑不同,毕竟出手的是他,打没打到目标他也清楚的很。蒋正可不觉得苏默的死有什么蹊跷,天天的,那般可怖的掌力之下,虽说大半力道转移了出去,可就算挨着点儿边儿,也绝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住的。

“他……他……”身旁传来弱弱的问声,正满心茫然的蒋正微微一震,抬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眸。

蒋正叹息一声,微微摇摇头。那双眸子便瞬间黯淡下去,小脸上满是伤痛和凄然。

远处传来一阵阵喧哗声,遥遥可见一串儿火把闪耀,晃动着往这边急速而来。

那是听到了这边动静的禁军,终于赶了过来。

蒋正再次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看向正一脸思索的张真人,抱拳沉声道:“张真人,怕是此番要劳驾您一起去面见陛下了。”

张真人微微一皱眉头,瞟了他一眼,淡然道:“无妨,贫道正好也要去面君。不过,此人之死颇有蹊跷之处。贫道虽不怕事,却也不肯替人背过。他,不是死于贫道掌下的。”

听到这话,蒋正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大怒。有蹊跷?不是死在你的掌下,难不成还是死在我的掌下?不对,这贼道莫不是想要构陷于我?嘿,却是打错了注意!

弘治朝的官员,几乎半数都是曾经经历过成化时佛道祸乱的,本身就对这些所谓的出家人极为反感。若不是这个张真人往日里极为低调,又没有昔日成化时期那些和尚法师般嚣张,直接影响朝政,怕不早已沸反盈天了。

便只是如此,都已经有人曾向天子进谏过,希望弘治帝吸取先帝时的教训,莫要太过宠信这些方外之士云云。

朝中大臣多有附议,蒋正,便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只是他身份低微,不具备向天子进谏的资格,这才不得不隐忍着。

可是此刻,这个賊牛鼻子当他是好欺的,竟然还想栽赃嫁祸与他,这可就让蒋统领气炸了。

“嘿,真人这意思,莫不成是蒋某打死他的?那怕是要让真人失望了。今上可不是先帝,自能明察秋毫。蒋某虽不敢妄自菲薄,确实有些功夫在身,但如这般掌力嘛,嘿嘿,却着实是望尘莫及啊。”

他冷笑着说着,手却暗暗扶上刀柄,浑身绷紧,提防对方暴起发难,杀人灭口。

张真人微微一愣,随即哂然一笑,不屑道:“这位将军想多了,贫道虽不才,但这世上够资格让老道推诿之人,怕也是不多的。”

蒋正听的这话,脸色猛地涨红。张真人这话,分明就是赤果果的鄙视了。简直就差明言,你蒋正连被老道我诬陷的资格都没有。

他好歹也是禁军统领,官阶虽不高,但却是身居紧要之处。往日里,便是朝中大佬们,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更不要说蒋家一门深受皇帝信重,几乎完全掌控着京中最大的军事力量十二卫。

在这股巨大的能量下,无论各方各系,都绝不会冒冒然的得罪与他,亦从不曾有谁如此鄙薄与他。可是今天,此刻,他竟然被人如此羞辱,蒋正差点眼珠子都红了。

不过怒归怒,好在他生性稳重隐忍,倒也知道眼前这道人,极受弘治帝敬重,若是真个自己与其正面硬顶,绝非明智之举。只不过眼下这事儿,还用的着自己去顶吗?

想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将怒火压了下去,嘿然道:“好好好,张真人果然是高士,嘿嘿,真人怕是还不知自己打死的人是谁吧,只希望今晚之后,能一直这般高傲下去,那蒋正便是真的拜服了。”

张真人微微一愣,这才忽然省起,好像直到此刻,他还真是不知道那家伙姓甚名谁呢。而和自家宝贝闺女之间,又究竟是怎么个过节,这事儿,确实是有些鲁莽了。

一念至此,不由的心中微有悔意,但不过片刻之间便又抛开。那小子再有什么身份,最多也不过是某个宗室皇亲而已,还能再高到哪儿去?

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有太康公主还等着靠自己续命的依仗,又有谁能将自己如何?这天下,说白了,靠的还是实力和权势。那些个王爷世子的,又有哪个还能比皇帝大了去?

这个禁军统领想以此威吓自己,却是想的差了。其实眼下他最担心的不是别个,而是如何安抚自己那宝贝闺女才是。

想到这儿,只是冷眼觑了蒋正一眼便再懒得理他,只转头去看闺女。这一看,却是登时满心哀叹起来,先前的傲然睥睨,再无半分可见。

蒋正原本被他如此无视,正怒发欲狂着,但眼见这老道一扭头的档儿,原本的傲气不屑,眨眼间忽然猛地化为一脸的颓丧懊恼,不由的一怔。顺着看去后,却是不由的心下大快,也不再多言,只抱臂站在一边瞧起了热闹来。甚至连众禁军过来后,他还摆摆手,令众人稍安勿躁,先等在一边。

那么,他两人看到了什么?无他,就是这会儿的符宝小真人正跪坐在苏默的尸体前,正哀哀的啜泣着,不时的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上满是祈求惊惧之色。

祈求惊惧?是的,就是祈求惊惧。符宝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今晚刚刚结识的大恶人,就这么突兀的死掉了的现实。她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大恶人的名字。

她一直便大恶人大恶人的叫着,其实在她心中,这个大恶人却是个极有趣的家伙。言谈举止,完全不同于往日所见,处处都显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他年纪看着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却偏偏好像懂得很多东西。这从他随口道出的那一大堆好听诱人的菜名,就可见一斑。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那般,无论交通还是信息都发达到了极致,什么天南地北的饮食以及特色,通过网络瞬间便能通晓。

这个时代,要想知道这么多菜系,除非真个是走遍了中原各地,亲身亲眼亲口见过尝过,才可能达至那种熟稔的程度。除此之外,便是皇家都不可能。

因为皇家虽然尊贵,说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凡天下最好的都会主动进奉上来。实则那所谓的进奉之物,不过只是万千中的之一罢了。而便是这万千中的之一,还要被御膳房和内宫总管那边打上几个折扣。不然的话,一旦给皇帝养叼了口味,想吃吃不到的时候,岂不是大伙儿都要掉脑袋?

再者说了,皇帝再尊贵,也只是一人,又能吃多少?而且皇帝也只是负责吃,只要好吃便成,哪里还会去管是什么菜系,出自哪里?这便像那句俗话说的,猪肉好吃并不一定非要去养猪不是。

这从小太子朱厚照那里,便可知一二了。你问他什么好吃,他可以说出一大堆菜名来。但是若问他这些菜是什么菜系,又是用什么食材弄出来的,那他就只能瞪眼了。

而符宝则不同,小萝莉打小就跟着老爹走南闯北,自然明白苏默那些随口道出的知识,其中的信息量是何等的庞大惊人。若不是真个见过,那是绝对不可能说的那么头头是道。

甚至,其中偶有符宝也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两厢对照一下,竟发现半点没错,这可就让小萝莉有些震惊拜服了。

而除了吃之外,苏默无意中还流露出其他方面的东西,也都是符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虽然不多,却足够令小萝莉向往畅想的了。

这么一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家伙,怎么可能比自己知道多那么多?对于符宝而言,这个大恶人浑身都充满了神秘,让她完全抑制不住的被吸引着,诱惑着。

还有他那忽然原地消失,又忽然从别的地方出现的手段,简直是太神奇了!符宝可是出自修道世家,这种近乎仙家的手段,与她而言,更是如同毒药一般,根本就抵挡不住有没有?

种种种种,便在短短的半个晚上,便让符宝不知不觉中彻底陷落了。这种陷落不是关乎儿女私情那种,而完全是一种对于新奇有趣事物的吸引。

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苏默那来自后世携带的,完全廻异这个时代的某些烙印和痕迹,给了符宝一种朦胧的喜欢。怎么说呢,便如同那句俗语说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少女情怀总是春。

苏默的横空而出,与符宝而言,完全是一种激烈霸道到了极点的冲击,让小萝莉措手不及,甚至连抵抗的念头都来不及兴起。这便是造成此时此刻,张符宝莫名情绪的来因。

此时面对着一动不动的苏默,符宝心中哀伤难过之余,不免的又想起这半晚相处的点滴。然后就想到了两人之前正谈论着的鬼怪的问题,忽的心中一动,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

他死了,那么,他是不是也会变成鬼?唔,这世上应该是有鬼的……吧?有的,肯定有的!爹爹以前不还带着自己去帮人捉过鬼吗?虽然自己其实并没真个见到过……

好吧,那么他变成鬼或许也不错,这样咱们至少还能相见……唔,也不对,他可是被爹爹打死的呢,那岂不是和咱们成了仇家?那他变成的鬼,也肯定成了厉鬼,哪里还会和自己做朋友?不来报复便是好的了。

不成不成,这可不成。再说了,自己可是一直拿他当朋友的,他的死固然是因为爹爹,可那终归只是个意外不是。而且,自己在其中根本全是无辜的,就这么被他恨着多冤啊,这个必须要让他明白才好。

对,就是这样。听说人刚死后,魂魄一时不会离体,虽然不能言不能动,但却是能听到或者感知到身边人的言谈行为的。

想到就做!于是,便有了此刻张真人和蒋正眼前的这一幕了。他们当然不知道符宝小真人在念叨什么,便是张真人,也只当闺女在超度亡魂呢。

他当然知道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可看着闺女那虔诚的模样,又哪里忍心去揭穿?罢了罢了,原就是说给死人听却是演给活人看的,但能让闺女心里平静下来,便由着她去吧。

他黯然喟叹着,转头要躲开,以便给闺女留个安静的空间。但是就在刚转过身去的档儿,猛然间忽听女儿的声音一顿,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大惊之下,连忙回头去看,这一看,却也是猛的瞬间睁大了眼睛,惊的是魂飞魄散。

第773章:诈尸

“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我要跟着你,一直跟着你,跟着你……”

苏默的“尸体”直愣愣的坐了起来,两眼紧闭,两手平伸着,身子半扭转过来,奔着符宝白嫩的脖颈而去。

“…….没有,我没有害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啊,你别过来!别过来!你不要跟着我,不要啊…….”

符宝吓的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浑身哆嗦着,就那么坐在地上往后躲去,眼中满是惊怖恐惧之色。

只是她坐在地上这么挪着,又哪里能快的起来?眼见着那双手便要触碰到脖子上了,可把她吓的简直要魂儿都飞了。

不过古怪的是,偏偏那苏默的“尸体”速度也不快,无论她躲得多慢,那双手也始终差那么一点点,总是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蒋正和一众侍卫目瞪口呆,有那不明情况的,也吓得浑身颤抖,面色发白,要不是尚还顾忌着军中军纪严苛,又有旁边这许多兄弟一起,怕是早已扭头就跑了。

张真人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本就对苏默的死百般疑惑,此刻眼见这一幕,哪还不明白,根本就是这小子在搞鬼?

只是这小子竟能连自己都瞒过去,这份本事当真非同小可。他却不知道,之前他的猜测还真是一点错都没,这个世上,的的确确是有着他所不知道、不能理解的存在:生命元气。

在这种已然超越了认知的更高级的生命形态面前,连先天之基都能补充,更不要说区区一个装死这等小把戏了。

实话说,在刚才乍一看到他的“尸体”忽然直愣愣的坐了起来的那一刻,他也是不由自主的吓了一跳。

但是等那“尸体”突然开口说起话来,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可真就是白活了。你他喵的还能再假点不?瞅瞅你那模样是鬼吗?僵直僵直的,还伸着两手,那分明是僵尸好不好?

多咱听说这人刚死就变僵尸的?这特么的太不专业了不说,最可恨的是竟然在堂堂天师教掌教面前玩这种花活儿。你他大爷的!知道不知道龙虎山天师教是干啥的?专业抓鬼的!

张真人肺都要气炸了。

“无耻小人,装神弄鬼,给老道死来!”眼见着闺女都快要吓晕过去了,张真人当即大喝一声,已是飞身扑了过去,朝着那“尸体”就踹了过去。

“我去,还来!”苏默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扮僵尸了。翻身爬起来,一溜烟儿的躲到符宝身后去了,那叫一个麻溜儿啊,哪还有半点僵直的模样?

“死牛鼻子,你差不多点行了啊。再敢来,信不信我先掐死你闺女?”一手搂住符宝,苏默把脑袋从小萝莉的身后探出来,凶狠的威胁道。

张真人脸色铁青,刚要迈出的脚步顿时一僵,身子晃了几晃好悬没一头栽倒。

这特么的是个什么人啊,明明一身的本事,却竟然挟持一个小女孩当挡箭牌,特么的还要点碧莲不?特么的高手的风范呢?节操呢?

“你…….无耻!”张真人浑身微微颤抖着,咬牙怒骂道。

旁边蒋正等众侍卫这会儿也都明白过来了,一个两个的全都是满脸的古怪。这位张真人莫不是气糊涂了?那位连装鬼吓唬小女孩的事儿都干出来了,哪还有什么风范节操可言?

无耻无下限,说的便是这位了。

果然,苏默毫无半点掉身份的觉悟,反倒一脸的得意洋洋,撇嘴道:“无耻你妹!你特么倒是不无耻啊,堂堂一代宗师,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偷袭。我跟你说,小太爷受伤了,很重,你要是没个说法,看小太爷跟你算完不?”

张真人气的直哆嗦,可再如何气也不敢妄动。自家闺女眼下可是在人家手里呢,以那小贼的无耻下作,真要不顾一切的对爱女下手,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没奈何,当下使劲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怒火勉力压制住。待到再次睁开眼睛,这才咬牙道:“好,你说!要老道怎样说法?”

怎样说法?这个嘛……

苏默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时反倒回答不上来了。他本就是随口耍无赖,哪里想过真个要什么?不过这个问题是难不住苏老师滴,完全可以林场发挥嘛。

“唔,那就……要不先来个几百万两银子?”苏老师试探着开了口。

张真人差点昏过去,特么的几百万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你当老道是什么,是造银子的吗?

“你不要太过分了!老道从哪去弄那么多银子给你?没有!”他恨恨的怒道。

“没有?怎么可能!不信!”苏默瞪大眼睛道。

“你!……..”老道气的一哆嗦,咬牙怒道:“你有什么不信的,老道一个出家人,怎么可能有恁多银两。”

苏默嗤了一声,撇嘴道:“狗屁的出家人,你们这些道士和尚的,最善于坑蒙拐骗了。别说你往日没给人画符抓鬼驱邪什么的啊,就算没有,但算命看相看风水什么的总有的吧?玩这些你能不收钱?还是说你小名儿叫雷锋啊?别跟小太爷耍花招,赶紧的给钱万事皆休。否则,哼哼…….”他说着,紧了紧勒住小萝莉的手臂,眼睛乜斜着。

张真人袍袖无风自动,眼见着头发都有竖起来的征兆了。特么的他堂堂一教之尊,在江湖上何等地位。便是曾有过苏默所说的那些,那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更不要说,打从受到了皇帝的招揽,身份几已形同国师,哪还会再去搞那些江湖把戏?那不单单是失了自己的身份,便皇帝也绝不会允许的。否则岂不是连皇家的脸面,也都要跟着丢了?

一国国师,去给人抓鬼驱邪,算命看相……这特么的得脑洞开到多大才会有的奇葩想法?

张真人简直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蒋正都看不下去了,虽然他现在其实很欢乐。能眼见这个老牛鼻子吃瘪,简直让他爽的跟三伏天喝上一大口冰镇酸梅汤似的。

再让你鄙视老子,再让你看不起老子,该!就该让这种不要脸的对付你,看你还能为不?

只是爽归爽,终究还是他没忘了自己的职责。皇帝可还在那边等着呢,一个时辰的时限既然给出了,那便绝无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儿,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侍卫将四下围了,这才迈步上前,轻咳一声道:“苏默,别闹了。陛下有旨,命你速速去见,这里的事儿,且待面君之后,再做计较吧。”

说着,他隐晦的冲苏默使了个眼色。他的意思自然是暗示苏默见好就收,到时候到了天子面前,自有他帮着一起进言,总不叫苏默吃了亏就是。

只可惜他这却是一厢情愿了。对于苏默而言,张老道不是朋友,蒋正蒋统领同样也算不得朋友。当年两人初见时,蒋统领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他可是记得清楚着呢。

所以,听到蒋正的话后,对他的眼色根本全不理会,撇嘴道:“蒋统领,你这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闹啊,小太爷哪里闹了?我这是受伤了好伐?陛下要见我?行啊,可我现在受了重伤动不了了,且容我缓缓再说吧。”

这话一出,蒋正先是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但随即也是忍不住的额头青筋直蹦了。

受伤?还很重?动不了了?你特么受伤了还能扮鬼吓人?还能活蹦乱跳的挟持人家闺女敲诈勒索?特么的你这是当自己是傻子,还是拿老子当傻子啊?

“你够了!你特么哪里受伤了,真当大伙儿都是瞎的不成?我跟你说,赶紧老老实实跟本官走,否则便是抗旨不尊!按大明律,抗旨不尊者,斩!”

蒋正也是顾不上再看张真人笑话了,口中怒喝之余,已是一手扶上了腰畔绣春刀。

“斩?哟哟哟啧啧,好呀,你来斩啊,小太爷但凡皱下眉头就跟你姓!你特么怎么知道小太爷没伤着?小太爷这是心理创伤!精神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算了,以你的智商,给你解释你也听不懂。乖乖的一边候着去,等小太爷解决了眼下的事儿,自会跟你走的。”

苏默乜着他发出一串儿的怪声,那德性整个一街头无赖的架势。临到最后,很是不耐烦的挥挥手,顺手还附加了一记精神鄙视攻击,顿时给蒋统领心理造成了暴击一万点的精神伤害。

蒋正这给噎的啊,当即跟张真人一样开始哆嗦了。俩人一左一右,就那么站在那儿抖啊抖,颤颤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手?”还是张真人最先忍住气,再次开了口。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分明就是别有所图,什么几百万两银子,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缠夹不清。既如此,倒不如痛快的认怂,先把闺女救出来再说。

“就是嘛,这才对嘛。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所谓识时务者才是俊杰…….”果然,苏默闻言一挑眉毛,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既然你不舍得那几百万两银子,那也可以换成别的。比如,你那*的玩意儿,小太爷很是感兴趣…….唉哟,痛痛痛,我去,松口!快松口!”

苏默得意洋洋的图穷匕见,只是还不等说完,忽的浑身一僵,放声惨叫起来。

灯笼火把照耀之下,符宝小真人两手抱住某人的胳膊,小嘴儿凑在上面狠狠的咬啊咬,大眼睛中奇光灼灼,又是羞恼又是兴奋……

第774章:都来凑热闹

大恶人竟然没死,这真是……太可恶了!他竟然还装鬼吓自己,还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哭了,真是太过分了!咬死他,咬死他!

符宝小真人两排小糯米牙发着狠,完全拿出一副啃猪蹄的架势来。小萝莉今晚上的心情简直跟坐过山车似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几次三番的全都是因苏默而起,真真是气死宝宝了。

最过分的是,这种种件件的事儿,到最后竟全然是苏默在搞鬼,而偏偏自诩最聪明的天才美少女的符宝小真人,却被骗的团团转,全然没有半分察觉。这岂不是说,本宝宝的智商很低吗?这简直是不可饶恕啊!

所以,在发觉事情真相后,符宝小真人纠结的不要不要的,竟然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而等到双方剑拔弩张的,就要再次碰撞之时,这才猛然惊醒过来。随后就发觉自己竟然被那个可恶的大恶人挟持了,而这个可恶的家伙,果然是早就存心不良,觊觎自家的*秘法,竟趁此拿自己跟爹爹讨要。

哼,难道本宝宝就只值一个*的秘密吗?臭家伙真是太可恶了,简直就是不识货啊有木有。以本宝宝的身价,就算拿整个龙虎山来换都是可以的吧。

好吧,这位符宝小真人的脑回路果然也是大异常人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恼怒的原因竟是苏默的要价太低了…….

苏默哪里想到,原本比兔子还乖的小萝莉,突然就变身恐怖大恐龙了?这冷不丁被咬上了,不防备之下,那真叫一个痛啊。

他倒不是甩不脱,可真要硬甩的话,怕是小萝莉那口漂亮的糯米牙就别想留着了。

一只没牙的萝莉……诶,苏默想想那场景就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实在太美不敢想啊。而且以这个傲娇萝莉的性子,要是自己给她弄掉了牙齿,那还不得给她追杀到天荒地老去?那既麻烦不说,苏默也实在是不忍心啊。

所以,他也只能连声惨呼怒叫,却是半分不敢真个用力的。只是不免心中暗暗大骂,这两父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偷袭暗算这个门路,简直不要太熟稔了。

卑鄙,太卑鄙了!

这忽然的转折,令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四周众禁军侍卫们脸色,完全已经古怪的不能再古怪了。

今个儿这差事实在是让大伙儿开了眼界了,还有比这神转折更神奇的吗?偏偏这一波三折的事件中,说到底简直就是一个闹剧,这让开始紧张了好半天的禁军侍卫们,都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蒋正和张真人也是愣住了,只不过蒋正只是稍稍愣神后,却也只能苦笑摇头。眼下这情形,他总不能号令众人上前对付一个小姑娘吧?更何况,这根本就是苏默那小子自己作死搞出来的,也怪不得人家小姑娘不是。

最重要的是,这位爷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他除了耐心的等待这场闹剧自己收场外,实在是没有立场去做什么。

而张真人却是想要捂脸了,自家闺女自家知道,只看她这会儿那眼神就知道了,这宝贝可不知有多兴奋呢。

可是闺女诶,咱能收着点不?你是一个女孩儿家啊,矜持,矜持懂不懂?这么当着辣么多的人面前,你这么咬着一个大男人真的好吗?

家门不幸啊。

张真人感觉很羞耻,不过眼下却也只能由他出面终结这个场面了。当下也不多言,上前只大袖一拂就让张符宝松开了嘴。也不管小萝莉不满的噘着嘴瞪他,拉着她就将她拽到了一旁。

这边苏默总算是逃脱了魔掌,啊不是,是魔口,就着火光赶紧撩起袖子去察看。

但见小臂上,清晰的深印着两排细密的牙印儿。那牙印儿深得,眼见得只要再稍稍深上半分就要破皮见红了。

要不要这么狠?闹着玩下死口啊这是,下次绝对不能跟她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苏小太爷鼓着腮帮子使劲的吹着伤处,脸上疼的色儿都变了。这回可不是装的,是真疼啊。

生命元气确实很神奇,可绝不是万能的。它可能会生死人肉白骨,可却不会当止痛药用不是。

蒋正在旁看着他跳脚呼痛,不由的好笑。转头看看那边,张真人父女不知在嘀咕什么,全没在意这边,显然是不会再插手自己的差事了。

当下便上前一拍苏默肩膀,嘿然道:“苏公子,请吧。陛下可还在等着你呢。”

苏默恼怒的抬起头叫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就这么没个眼力介儿呢。没看到我受伤了吗?你还有点同情心没有?没人性!”

蒋正愕然,下意识的道:“你哪儿受伤了?我怎么就没人性…….”

话才出口,就见苏默将胳膊往他眼前一横,乜斜着他。蒋正这个腻歪啊,气急而笑道:“好好,姑且算你受伤了,那你要怎样?”

苏默幽幽的叹口气,虚弱的道:“我是伤员,当然要有伤员的待遇了。赶紧的,找人抬着我。我辈忠臣义士,便是再重的伤,也当坚强坚持,若因而让陛下久等,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蒋正头一昏,差点鼻子没气歪了。忠臣义士?重伤坚持?就你?!你特么敢再无耻点不?还找人抬着你…….

“走你吧!”蒋正彻底没了跟这货废话的心情了,一抬手,噌的就拎住他脖领子,轻喝一声中就将他扔了出去。

四五个禁军扑上来七手八脚按住,抽出绳子就给捆上了。

苏默大怒,跳着脚的努力转头骂道:“蒋正!我你大爷的,快给小太爷松开!我跟你说……唉哟我去,轻点,轻点,我那儿还疼着呢,别那么大劲儿……”

蒋正脸儿都要绿了,这尼玛,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得劲儿呢?旁边众禁军憋得脸涨紫涨紫的,只是瞅着自家统领那快要黑成锅底一样的脸色,却是谁也不敢笑出来。只是不免肩膀一抽一抽的,一个两个都跟忽然抽了风似的。

这边闹成一团,那边张符宝低着小脑袋,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使劲儿的绞着,臊眉耷眼的站在树影里,听着自家老爹的训斥。

“说,究竟怎么回事?”张老道语声严厉的喝问着,只是眼中神气却满满的都是笑意,哪有半分怒色。

张符宝却低着头看不到,耷拉着小脑袋讷讷的道:“也……也没什么啦,就是……就是随口一说,闹着……闹着玩呗……”

张真人眼眶子一抽抽,怒道:“说实话!”

张符宝吓了一激灵,眼珠儿转转,赶紧道:“我我…….我那会儿忽然肚子疼,就……就想诈他一诈。嗯,就是这样。谁知道那么巧,偏偏你那会儿回来了,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动了手,搞的人家好没面子…….”

她越说越心虚,眼神儿四下乱飘着,那声儿便越来越低。

张真人叹口气,低下头一手扶额,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张——符——宝——”

“呃,好吧好吧,我说,我说还不行嘛,真是的。”听着老爹有要抓狂的语气,张符宝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只得撇嘴投降。

“那什么,我那不就是看他那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法子挺好玩的,想要讹他一讹,也好给咱龙虎山多添一项法门嘛。我这可全都是一心为公,你可不准骂我。”

张真人快要气昏了,颤颤的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转来转去,原来竟是自家闺女先算计人家来着,怪不得那小子刚才张口就问自己要*的秘法,合着源头在这儿呢。

堂堂龙虎山少真人,竟然以这种手段去讹人,这要传出去,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还一心为公?张符宝,你脸皮还敢再厚点不?

这一刻,张真人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遇上这么个奇葩的闺女,他是真的一点辄也没了。

家门不幸啊!他不由的再次心中哀叹起来。

“唉唉,你们在干啥呢?喂喂喂,苏讷言,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可让我好找…….咦,蒋正,你怎么也在,唉哟,你干吗绑他?快松开,真真好胆,不知他是本太子的朋友吗?”

正两边都闹哄哄的,冷不丁墙头那边传来一阵大叫。众人愕然循声看去,却见接连有苏默和自家统领大人翻过来的那处墙头上,一个少年正衣冠歪斜的骑在上头,满脸满头的汗不说,脸上神色却是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冲这边大叫着。

我去,那可不是太子殿下朱厚照是谁?怎的这小祖宗也来了?还是爬到那墙头上去了?这要是出点岔子,大伙儿还要不要活了?

蒋正待看明白了,脸儿都吓绿了,好悬没当场昏过去。

“殿下,切莫乱动!待臣来救你下来,千万别乱动!”他口中急叫着,再顾不得旁的,纵身便往墙头跃去。

只是还不等他跃上墙头,便见一道身影先一步一纵而上,反手一抄,早将朱厚照拎了起来,脚尖只在墙头上一点,便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如同一只大鸟般划出个美妙的弧线,折返了回去,轻巧的落到了地上。

火光照耀下看的清楚,那身影衣袂飘飘,可不正是那张真人是哪个。

这贼道,端的是好身手!

尚在半空中的蒋正不由衷心的暗赞着。

“啊,不要……过……来…….”也直到此时,小太子朱厚照的喊声才迟迟传来。声音中,满是震惊和焦急。

蒋正莫名所以,只是他此刻身在半空,却是没有张真人那般高超的轻身功夫,望定早已看好的所在便落了下去。

暗影中,他却没看到,就在他即将落下的落脚点处,一双手正将将攀了上来,恰恰和他的脚底结结实实的凑在了一起。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顿时惊起远近无数飞鸟扑啦啦直上夜空…….

第775章:有理想的刘公公

乾清宫中,太子朱厚照毫无形象的扯着苏默,一个劲儿的追问今晚上发生的事儿,满脸的好奇兴奋之色。

有了朱厚照的出现,那边张符宝也不好再闹腾了。张真人又要赶着去见弘治,自然而然的也就散了场。朱厚照便和苏默一起,跟着蒋正等一干禁军侍卫再次回到了乾清门这边。

只不过这会儿弘治帝正接见张真人呢,却是一时半会儿没空搭理他,趁着这功夫,朱厚照先是将今晚围绕着苏默发生的事儿说了。

可之前他正满院子找苏默不果,最后只得悻悻回去歇了,又哪里真个了解事情的细节?所谓讲解,不过就是半靠打听半靠想象,离着真相早不知十万八千里去了。嗯,与其说是讲述事实,倒不如说是评书演绎更加确切。

但饶是如此,也让苏默不由的心中复杂,一时间久久的沉默着,未发一言。

他完全料不到,图鲁勒图竟然为了他做到了这种地步。那分明就是抛却了一切,如果救不出苏默来就抱定了同死的念头,才可能做出的疯狂举动。

美人情重,一至于斯。他苏默何德何能,又将用什么来回报这份深情?

至于说后面还牵扯到两位国公,以及那位徐太师,这就更是一份巨大的人情了,令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温暖。

朱厚照将“故事”讲完了,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他的经历来。对于苏默竟神奇的跑到太真阁去了,还跟鼎鼎大名的张真人起了冲突,甚至是里面还牵扯出了张真人的宝贝闺女张符宝,这种种件件的事儿,于朱厚照而言,简直充满了新奇和有趣儿,若是不能知道细节的话,那简直就如同百爪挠心,怕是几个晚上都不要想睡着了。

可偏偏苏默老半天一言不发,这可把朱厚照急的啊,围着他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

苏默被他转的眼晕,终是忍不住抬头乜他,没好气的道:“你属猴儿的吗?跳来跳去的,当自个儿是齐天大圣啊。”

朱厚照也不恼,反倒大笑道:“是极是极,某家便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是也!妖孽,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否则热闹了孙爷爷,定要一棒打出你屎来。”

这个时候,吴承恩的《西游记》虽远未现世,但是关于神奇的石猴和唐三藏取经的故事却是早有流传,不过那话本的名字却是《西游释厄转》,也算的是民间耳熟能详的段子了。

这小太子最是喜欢热闹新奇,自然也早惯熟了的,此刻顺势演作孙悟空,却竟也是有模有样。

只是一个堂堂大明太子,竟然扮作伶人做戏,这份不伦不类、毫无皇家仪表,也真个是千古未有,后世难寻了。

苏默忍不住扶额叹气,对于这个逗逼小太子也是没辙,满满的全是挫败感啊。

只是被他这么颤着一逗,先前大半的忧心郁闷倒是散去大半。又想起该发生的事儿终究现在算是平息了,自己便再如何在这担忧也是无用,索性便也放开了心怀,不再多想了。

眼见朱厚照两眼放光的又开始追问,眼珠儿转转,当即便答应下来,开始讲述这一晚上的奇遇。

此次和张真人父女的交汇,确实可称得上奇遇了。苏默又是个擅长讲故事的,心中既然存了演绎戏弄的念头,登时将一番际遇讲的悬念百出、*迭起,把个小太子听的小脸儿涨红,两手紧握,激动的不要不要的。

殿外,太监刘瑾一手吊在脖子上,顶着满头满脸的淤青,忍不住的侧耳倾听。起先还是满脸的怨毒,打算着好好听听,说不定就能拿住那对头什么话头,到时候定要他好看。

然则,听着听着,却也不知不觉中便入了迷,直到被人一巴掌扇到头上,差点没一个趔趄栽倒地上,这才猛然警醒。

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却随即便是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天灵盖,心中简直怒不可遏。

妈了个蛋的!是谁?!刘太爷是不是这阵子真的流年不利,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自个儿无礼了?扇自己脑袋?他喵的,这是要找死吗?

呃,等等!也是啊,这宫里,或许有那敢背地后骂自己的,甚至诅咒他的,但谁敢这么狂妄的扇自个儿脑袋啊?

想到这儿,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抬头看去,不由的顿时就是一哆嗦。脸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竟都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了。

“杜……杜总管,小的……小的刘瑾,给……给您请安了。”敢扇他巴掌的,可不是绝对是有资格的嘛。大内总管、弘治帝随身大太监,杜甫!别说这位爷扇他一巴掌了,就是给他一刀咔嚓了,也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了。

刘瑾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自个儿这阵儿难道真是万事不遂,流年不利不成?这都倒霉成这样了,站个班儿还要被这尊大神欺负。

“小兔崽子,胆儿肥了呐,连主子的墙角儿都敢听了,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杜甫脸上似笑非笑,眯着眼盯着他淡然道。

刘瑾闻听这话,顿时吓的是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惨嚎道:“公公饶命啊,小的天胆儿也不敢对主子不敬啊。之所以方才那般,实在是里面那人太过狡诈奸猾,生恐小主子年幼不察,被其哄骗,实在是一片赤忱之心,还望公公明察啊。”说着,咚咚咚连连叩头不已。

杜甫哦了一声,就那么点点头,竟然不置可否了。抬脚往台阶上走去,待要进殿之时,却又忽的停下,回头上下打量打量他,嘴角微微勾起:“罢了,算你是一片忠心。不过始终要记得本分才好,可莫要忘了此番的教训。那位既得了陛下和太子的看重,又岂是你这泼才可以随便揣测的?”说罢,再不理他,举步进了大殿中去。

外面,刘瑾垂头丧气的爬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吊着的胳膊,再想想杜甫刚才微露的口风,不由的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再看向殿内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惊骇恐惧之色。

此番的教训?可不就是教训嘛。他白天为了抢功,结果功没抢到,却被苏默胖凑了一顿,好悬没给打出翔来。

回到自己屋里直直*了半下午功夫,这才勉力能爬起身来。结果听闻太子竟尔给打发去了自省阁那边去了,而且还是跟那个苏默一起的,顿时再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拖着一身的伤就急火火的跑了去。

自省阁那边可是谷大用的地头儿,他和谷大用、张永、罗祥等人,都是曾经服侍过朱厚照的伴当。

因着弘治帝用心国事,张皇后又心念女儿的病情,朱厚照整个童年便全是在他们几个的陪伴下度过。所以,对他们几个极为亲厚。

然而这种亲厚也是有个远近的,便是成年人有意为之,也不可能真个一碗水端平。更不要说朱厚照不过才区区一个十岁多点的童子,那自然是谁在眼前晃悠的时间多点,谁就更亲近些了。

也正是如此,几个人虽然同是服侍过太子,但最后成为贴身伴当的,却只有他刘瑾一个。其他人诸如谷大用、张永、罗祥等人,虽仍属东宫奴仆,却也另有差事。

这就使得其他几人多了几分心思。要知道,朱厚照那毕竟是太子。太子是什么?是储君。储君,未来的君王,九五之尊!

只要能一直把持着这个大伴的身份,那等太子登基的那天,这个大伴可不就是如今杜甫的位置了?那绝对是太监界中的最巅峰了。

而在这之前,太子身边究竟最终会留住谁?谁将笑到最后,那便都完全看个人本事,以及太子的态度了。刘瑾虽然现在名义上占着这个位置,但那并不保险,毕竟离着太子登基,怎么看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儿。

如此,夜长梦多,谁敢保证不会有什么变化?如今自己不在身边,太子又去了自省阁,那岂不是给谷大用那家伙钻了空子?这简直让刘瑾急的要跳脚了。

要知道他日防夜防,就是防着这些个昔日的同伴呢。包括苏默在内,若不是因着这点心思,他又哪会如此疯了似的针对他?

总之,一切对他未来大内总管位置有威胁的,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必须消灭!别说只挨了顿打,全是皮肉伤,就算是断胳膊断腿儿,也要赶过去,不能给旁人钻了漏子不是。

话说,刘公公可是太监界中有数有理想的几位。正如苏默那句话说的那样,刘公公现在就是一条有理想的咸鱼了。

有理想的咸鱼必须要坚强,必须要坚持,轻伤不下火线!

于是,他成功的赶到了小太子的身边,并且成功的以各种嘲讽、挖苦,以及无下限的攻击,将谷大用驱逐到了一边,重新得以站到了未来大腿的身边。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重大的威胁苏默,竟然说是失踪了,这让刘公公又是开心又是嫉妒。

开心的是,那个让他感到甚至比昔日几个兄弟威胁还要大的家伙,总算没能趁虚而入;嫉妒的是,小太子显然因为此事很是不开心,一个劲儿的在屋里唉声叹气。

刘瑾表面上跟着安慰不已,心里却乐开了花一般。然则好景不长,很快外面便传来消息说,那苏默竟然不知怎的跑到一旁的太真阁去了,还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结果小太子听了当即大喜,急吼吼的便冲了出去,甚至听闻苏默是翻墙过去的,当即就指挥着刘瑾找了了梯子爬了上去。

主子过去了,当奴仆的,尤其是怀着伟大理想的奴仆,怎么可以不时刻随在左右?

所以,饶是刘公公看着那高墙再如何战战兢兢,浑身哆嗦的话都说不出来,也还是咬着牙随后爬了上去。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即将爬上去的那一刻,主子爷忽然被人凭空拎过去了,这可把刘瑾吓的差点没昏过去。想也不想的就加快了速度追上去。

可又一个万万想不到,没人再来拎他,迎接他的,却是一双从天而降的大脚,狠狠的将他刚刚搭上墙头的胳膊,如同踩树枝般,咯嘣就那么一下……

这便是所谓的同人不同命吗?此刻,想着种种发生的一切,刘公公心中满是苦涩和颓败。

那个苏默,竟原来连陛下都看重的吗?自己只当没资格跟太子爷做比,原来,便是跟那个苏默,也是同样没有可比性啊。

这一刻,刘公公忽然有种醍醐灌顶般的明悟。

第776章:太监,又见太监……

“苏默,陛下召见,且随杂家来吧。”大殿中,杜甫先是和朱厚照见了礼,这才看向苏默淡淡的说道。

苏默耸耸肩,也不多言,起身就走。打从他听了朱厚照跟他说了傍晚发生的事儿,他就知道这一关是躲不过去的。

外面都盛传弘治帝如何如何宽和仁爱,他近距离接触过却是知道,这位皇帝固然算的上仁爱,但那却是一种广泛意义上的仁爱。

实际上,但凡是一个圣明的君王,又有哪一个不是如此?可是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儿、具体人的时候,所谓宽和,所谓仁爱,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图鲁勒图这件事儿,虽然因为最后关头的退缩,并没有形成事实,但是那个影响却是造了出去,完全无法挽回。

如今只能看皇帝是想要什么了,或者说是想用此事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全在圣心独裁、方寸之间。

所以,苏默在想明白了后,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担忧了。毕竟,他还有着救治太康公主的功劳在身,总不能这前脚刚用完人,后脚就给咔嚓了吧?

倒也不是皇帝不能这么做,而是一旦真这么做了,只怕是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的败招。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不会做这种傻事儿。

更何况,今晚这事儿明显里面有操作的痕迹,连苏默这种近乎政治小白的人都看的明白,堂堂帝王岂有不明白之理?

再者说,就算没有救治公主这件功劳,苏默身上还背负着应对蒙古那边的政治策略,那才是涉及国本之事。有此依仗,除非弘治帝脑子抽了,才会真个去治他的罪。

反倒是因着此事的契机,正好瞒天过海,堂而皇之的君臣先私下沟通一番,做到心中有数。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些,苏默此时才会如此轻松。这般模样,倒是令杜甫不由的微微眯了眯眼,暗暗点头不已。

然则苏默自己明白,杜甫也明白,小太子朱厚照却是不明白啊。眼见苏默起身就走,当即就急了。上前一把扯住,微微犹豫一下,随即咬牙道:“默哥儿,我与你一起去。”

苏默目光一闪,歪头看看他,眼底划过一抹暖意。无论怎么说,这个小太子做朋友绝对没的说,这倒是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或许,这还是他太年幼的缘故吧。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牵扯的政治博弈和各种阴谋陷阱。

这一刻,苏默对朱厚照的感觉不觉有些复杂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希望朱厚照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纯真好,还是不保持好。

作为一个可交的朋友,那自然不用说,当然是前者;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啊,他生于帝王家,身为储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长大,他终是要继承帝位,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掌舵人。

而若果一个君王太过纯真的话,那可就乱子大了。

他怔怔的看着这个眼前的小正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旁边杜甫却先开了口,微微躬身道:“殿下,陛下有旨,只招苏默一人觐见。并特意命老奴带话给殿下,请殿下安分守己、好生读书,莫要与一些乱七八糟的的人太过走近。否则,便要在自省阁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这话一出,小太子顿时傻了眼。欲待再言,却终是颓丧的低下了头。朱厚照不傻,他父皇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铁了心不许他参与进来。若是他再敢炸刺儿,不但给苏默说不上话帮不上忙,怕是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只是就这般眼看着苏默自己一个人顶上去,却又不是他的风格,面色变幻之际,猛的恨恨跺跺脚,转身就往后面跑去。待到跑出几步,忽的又停住,转身冲苏默叫道:“讷言,你莫怕,我自找母后去帮你说话。”叫罢,再不停留,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苏默张了张嘴,待要说不用了,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得苦笑着摇摇头,转过头来看向杜甫时,那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喵了个咪的,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啊?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小太爷哪里乱七八糟了?这简直就是污蔑!

杜甫却始终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见他眼神不善的望过来,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淡然道:“苏公子,请吧。有什么话,自可当面去与陛下分说就是。老奴只是个传话的奴才而已。”

苏默就是一噎,这憋得。这老阉货狡猾狡猾滴,一出口就将所有话头堵住,让他想发飙都找不到由头。

没听人家说了嘛,人家只是个传话的奴才,而已。您有啥不满的,去找大头儿说去。嗯,大头儿就是皇帝陛下了。您呐,要跳也跟皇帝跳去,跟咱这奴才挨不上。

可特喵的,你特么是个简单的奴才吗?偏生这话却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按照品级,大内总管可不就是奴才吗?无非是这个奴才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罢了。属于奴才界中最顶级的存在,然则最顶级的奴才,却仍还是奴才,人家这话,没毛病。

苏默郁闷的翻了个白眼,索性不理他了。这皇宫里果然是最黑暗的地方,就没几个好人!

杜甫见他没了话,橘皮般的老脸上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但是随即便收敛起来,微微一欠身,转身当先而行,一边淡然道:“既如此,公子这便随杂家来吧。”

苏默鼻子都快气歪了,听听听听,这尼玛也转换的太快了吧。哦,有事找你你就是奴才,不管事儿;没事了,这就变成杂家了。要不怎么说是死太监呢,星爷果然骂的没错!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腹诽,全都没有一点卵用。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一肚子火气也得憋回去,低头耷拉脑袋的拖拖拉拉跟了出来,一路往后走去。

此时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两个小监手中各挑了个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灯晕将将只能照亮身周半米方圆的样子,除此之外,一切都影影绰绰的,远远看去,如同卧在黑暗中的怪兽。

一路行来,苏默懒得说话,杜甫和两个小太监也不开口,世界仿若忽然完全静寂下来。

有微风迎面吹来,苏默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目光怪异的看向身旁的杜甫。

他刚刚忽然发觉,一行四人中,除了自己和前面两个小太监的脚步声,身旁杜甫却是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整个人便仿若浑没了份量,直如在地面上飘动也似。

而更让他骇然的是,以他远超常人的敏锐识感,便是常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但是刚才那一会儿,他却分明只听到了三个人的呼吸,而身旁的杜甫,压根就半点声息不闻!

这尼玛,难道说这老阉货不是活人,真个是鬼不成?脚下无声可以说是轻功了得,可尼玛连气儿都不带喘的,这可就太吓人了吧。

许是感应到了苏默的目光,杜甫前行之中,忽然扭过头来,素来面无表情的老脸上,蓦地冲苏默呲牙一笑。

哏儿~这一笑落入苏默眼中,不喜反惊,好歹没当场给他吓出个好歹来,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要不是他好歹经历过了诸多怪异之事了,怕是当即就要忍不住蹦起来了。

特么的这大夜里的,四周这环境、这灯光,再要加点烘托气氛的音乐,妥妥的就是拍鬼片的现场啊。

此时忽然一张橘皮般的老脸,忽然这么回眸一笑…….

“停!”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猛地站住大叫一声。两个小监吓的一哆嗦,好悬没把手中的灯笼扔了。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他,都是怒目而视。这个家伙竟敢在老祖宗面前大喊大叫,难道是活腻了不成。

杜甫却是仿佛半点不受影响,仍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仍是一副平静的语气问道:“苏公子有何事?”

苏默两手抱臂互相搓了搓,瞪着眼盯着他看,又再低头看看他脚下……好吧,有影子,不是鬼…….

“杂家是人,公子不必怀疑这点。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而已,可是惊吓到了公子?”

眼瞅着苏默的神色,杜甫眼底又再划过一抹笑意,口中先一步淡淡的说道。

惊吓?我去,小太爷什么没见过啊,会被你个老阉货吓到?竟敢看不起小太爷,姥姥!

苏默猛的抬起头来,待要开骂,却下意识的先四周张望了两眼。但见前面暗影中,一抹光亮反射,两个隐在暗中的侍卫,探头出来望了这边一眼,又将身子缩了回去,当即心中大定。

转过头来,冷不丁正迎上杜甫若有深意的眼神,忽的那到了嘴边的骂语,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

悻悻的翻了个白眼,勉强哼道:“吓到倒不至于,只是想跟您老提个醒儿,您老长的一点也不俊,最好还是别随便笑的好。尤其是这大夜里的,我倒是不怕,可要是惊到了陛下那可就是罪过了。”

杜甫干枯的脸皮抽了抽,竟也不恼,就那么平静的看了他两眼,欠身道:“是,杂家记下了,多谢公子的提醒。”说罢,竟真的恢复成原先那泥雕木塑般的死样,转身继续往前行去。

苏默呆了一呆,连忙抬脚跟上。刚走出两步,却听杜甫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又道:“杂家确实不俊,但跟公子的笑,却总还是真诚的。”

这话没头没尾的,说罢便再无下文了。

果然是太监啊。

苏默一脸的懵逼,暗暗的吐槽。随又眯眼看着老太监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慢慢在心底洇开……

第777章:大明版学习时间

上书房里挑着明晃晃的大烛,使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苏默刚从黑暗中踏入其中,明暗突然转换之际,竟有种刺目的感觉。

“哼!你在想什么?”看到他瞬间的神色,弘治帝从御案后面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来,有些恼怒的瞪着他。

这混账刚才那一刹那间,眼底明显闪过的嘲讽之意,便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苏默眼珠儿转转,拒不承认道:“草民参见陛下,呃,什么想什么?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他能告诉皇帝说,自己刚刚被晃了一下,心中恼怒,然后正诋毁皇帝对外宣扬的什么勤俭简朴,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吗?尼玛这么粗的大蜡烛,他见都没见过呢。这要是算简朴,那奢侈会是什么样儿?

万恶的旧社会,比自己有钱的都是地主老财,都该被烧死。好吧,某人后世小市民仇富的阴暗心里又发作了。简单的说,就是这货嫉妒了。

“哼!”弘治帝看他那副德行,哪会不知道这小子在瞪着眼说瞎话?不过却也懒得理他,哼了一声冲杜甫挥了挥手,又再自顾低下头,继续处理刚才未批完的奏章。

杜甫脚下无声的出去,再转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茶盏,有氤氲的热气冒着。

苏默露出满意的神色,看在有茶的份上,便原谅他们的奢侈行为了。

心中想着,连忙伸出手去接。苏老师可是穿越好青年来着,杜甫虽然是个死太监,但毕竟是个老人家了不是。让老人家给自己奉茶,这不符合新世纪四好青年的道德标准。

看到他伸出来的手,杜甫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不过却随即摇摇头,自顾走过去,将那茶盏轻手轻脚的放在御案的右上角处。然后这才脚下无声的飘了回来。

苏默两手伸在半空僵住,脸上神色这叫一个精彩啊。半响,才一点一点收了回来,僵硬的转而扶了扶头上的冠带掩饰。

好吧,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通过这件事儿,苏默再次确定了一个事实:封建社会果然是丑恶的,就应该被打倒!

“陛下每晚都要处理奏章到很晚,甚至有时连晚膳都会错过。若能喝上碗参茸莲子羹,总能补充些许。”

杜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默诧异的回头看他,没料到他竟然会给自己解惑。

杜甫却不看他,只是顿了顿又道:“陛下日夜操劳,早有眼疾。若是屋中光亮不够,则视物不清,故而才有如许多大烛。饮食起居自当节俭,然则奏章涉及国事,万不可有半点轻忽。”

苏默恍然。砸吧砸吧嘴儿,忽然感觉有些不是味儿。这尼玛什么意思?刚才不说,任自己误会,等到现在又来解释,这不是摆明专为打脸来着的吗?

一念及此,顿时满心忧伤。这个世道啊,真是太险恶了,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起码的信任了?算计来算计去的,不糟心吗?

御案后,弘治帝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抬的冷声道:“大伴,你又饶的什么舌,不必理会他。”

杜甫微微欠身,眼神若有深意的看了苏默一眼,转身往旁边一转,又再暗影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苏默呆了呆,看了看仍在低头伏案的弘治,又看看垂首低眉的杜甫,整个是书房中忽然就安静下来。除了弘治帝偶尔的轻咳几声,便再无别的声息。

而苏默,竟就那么被无视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学习时间吧?果然是吧。特喵的,后世总听说大官儿们喜好玩这手,原来竟是自古传承、源远流长啊。

官僚主义!糟粕!苏默撇撇嘴,肚中又是一通大大的腹诽。只是腹诽归腹诽,却也只能老实的等着。

唐吉坷德敢于挑战一切的精神值得赞扬,但是那种明显二缺的行为却不能去模仿。当然,苏默觉得老唐之所以敢挑战风车的真实原因,是因为风车不会让人砍他的脑袋。要不换成皇帝试试,分分钟教他做人。

学习时间很漫长,足足半个时辰有余。苏默身俱异能,体能倒是不差,但架不住这种无聊实在难熬。不过刚过一刻钟后,便开始不安分的左顾右盼,一双贼眼叽里咕噜的四下乱瞄。

身子左扭右扭的,一会儿盯着御案上的笔架暗暗评估着价值,一会儿又瞄着那个青瓷茶盏,想着若是放在后世,该能价值几何。

弘治帝几次暗暗观察他,见他那副惫赖像,不由的心中又是好气又是诧异。

这个小混蛋果然是个没有敬畏之心的。自己这上书房,便是当朝内阁首辅、王公大臣们来了,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屏气凝息的?又何曾见过这般放肆恣意的。

原想着借着这次的事儿,狠狠的教训这小子一下,眼下看来,却是全都白费功夫。怕是再过上一会儿,连话都不用说了,说不得这小子都能在自己的御书房里直接眯上了。

不看那哈欠一个接一个的?这尼玛,那嘴张的,都能塞进个拳头去了不说,单就那呼气的声儿,就把大烛的火苗吹的直摇晃。

罢了罢了,烂泥扶不上墙,狗肉终是上不了台盘啊。弘治帝忽然有些泄气,也懒得再抻下去了。

将朱笔轻轻搁下,伸手取过那盏参茸莲子羹轻轻啜了几口,这才直起身子轻轻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只是他一咳再咳,接连几声后仍不见动静,不由诧异的正眼去看。这一看,却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好嘛,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才还担心时间再长点,那小子会睡过去。得,不用再长点时间了,这尼玛已经睡了。不但睡了,那小呼噜打的叫一个欢畅啊。

弘治帝脸儿都绿了,将茶盏重重的往御案上一墩,顿时发出一声大响。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茫然的迷瞪着俩惺忪的睡眼左右察看。看着看着,忽然迎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神儿,那里面森寒一片,如同小刀子一样的冷冽,嗖嗖的。

浑身猛地一僵,尚还有些迷蒙的神智顿时犹若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这下子,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哈,陛下,您忙完了?哎呀,真是辛苦,辛苦。哟,这都什么时辰了…….哎呀,天儿也不早了,为了国家社稷,您得保重龙体啊。要不……咱今个儿先这样,草民呢,就先告退。您呢,也早点歇着去?”

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儿,跟朵狗尾巴花儿似的,哈着腰小心的试探道。

弘治帝不言,微微阖上眼,深深的吸口气。只是那微微轻颤的袍袖,不经意间泄露出心中的情绪。

“睡得好吗?你流口水了。”他淡淡的说道,微阖的双眼仍未睁开。

啊!啊?流口水了?哎呀,这可太坏形象了。苏默大惊,连忙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

咦,没有啊,干干爽爽的,哪有流口水?唉哟不对,诈我呢这是。这人真是太坏了,皇帝可以随便胡说八道吗?撒谎不是好孩子!

苏默忿忿的想着,惭惭的放下手来,很是埋怨的白了皇帝一眼。

啪——!

“苏讷言!”

一声拍案,随即就是一声怒喝。那喝声中,满满的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大——胆!”弘治帝拍案而起,两眼冒火的瞪着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蹦出仨字儿来。

这尼玛绝对是忍无可忍啊,就是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儿呢。特么的敢对皇帝翻白眼,这么屌你咋不上天呢?

弘治帝也是真见识了,完全压抑不住了啊。

苏默被这一嗓子吓的一哆嗦,两眼茫然,无辜的看向上面。这人属狗脸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可问题是,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好好的发生么火啊。真是的,叫这么大声,吓死本宝宝了……

“你你…….”瞅着那小鹿般的纯净眼神儿,弘治帝忽然兴起阵阵的无力感,满腔的怒火霎时间化为深深的颓然。指着他讷讷两声,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你……竟敢在朕的书房中放肆,你可知罪?”

苏默眼珠儿转转,瞬间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一揖到底,惶遽的道:“是,臣知罪。”

嗯?认怂了?嗯,总算还知道点进退。弘治帝诧异之余,心头怒火稍抑。但却仍发泄道:“哦?知罪啊,那说说看,你罪在何处?”

“是是是,草民之罪在,在不适宜的地方,做了不适宜的事儿……”

弘治帝满意的点点头,脸色稍稍缓和。

“…….草民困了,就该回家睡去。这里是陛下的地儿,草民在这儿睡……呃,不,就算在这儿打个盹儿都是不该的。那岂不是占了陛下的便宜吗?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弘治帝面色猛地一僵………

“……..那什么,可是草民是应陛下之诏来见的啊。陛下不发话,草民也走不了不是?所以,您看这…….”苏默说到这儿,小心的抬头看看弘治帝,两手无奈的一摊。脸上分明一副“我错了,但我很冤枉”的神气。

弘治帝:“…….”

“滚!你给朕滚!杜甫,把他给朕叉出去,叉出去——”一声狂暴的怒吼,忽然从上书房中暴起,直惊的四下里夜色支离破碎、群鸟乱飞…….

第778章:亲亲好不好

苏默最终还是没能走得了,因为此时早已过了落宫钥的时间。皇城每晚都要关闭城门,除非遇上极特殊的事情,皇帝亲口下旨才能开启。

为了让苏默出宫就要重启宫门?显然某人远还未有那个资格。至于苏默自觉应该守本分的严正表明,草民是男子,不应夜宿皇宫之语,直接被弘治帝不屑的扔过去一句:男人?及冠了吗?毛尚不齐,狂童也配称男儿。

对此,苏默表示遭受到了一万点以上的暴击,愤慨莫名。如果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委实太大,苏小太爷绝对要让这老皇帝……的闺女知道知道何谓男人!

好吧,这只是愤怒之下的冲动之语。真实的情况是,皇帝的闺女实在太小了,有那贼心却实在没地儿下口啊……

夜宿皇宫说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实际上在古时候,真个是被皇帝准许留宿宫中,也确实是一件天大的恩赐和荣誉。

但事实上,也就那么一会儿事儿罢了,跟赐下御宴的道理一样,都只是个名儿而已。唯一有所区别的是,那御宴的味道实在不咋的,但是留宿的居所条件还算靠谱。至少不会冷着热着……

苏默心性开阔……咳咳,其实是某些时候有点傻大胆,所以倒也并不挑床,这一天经历了不少的事儿,也真是困了。到了安排的地方,倒头就睡,倒也一夜无话。

第二天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心安理得的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一番,又进了些吃食。期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吐槽,将诸般食物贬了个一无是处。

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们何曾见过这种货,全程都是个个满头大汗,神色古怪到了极点。

待到吃饱喝足,早有凤藻宫小监候着,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苏默也不意外,昨个儿刚给小公主治好了病,这一晚上过去了,当娘的心中不实落,要求复诊也是题中之意。

至于弘治帝,此时却正在乾清门那边与几个重臣议事,一时半会儿也没空召见他。

不得皇帝允许,苏默自然便也出不了宫。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溜溜达达的跟着小太监一路往后宫而来。

到的门口,不等进门,便远远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待小太监进去禀告过后,出来传话让他入见。一进门便看到朱厚照站在张皇后身旁,冲着他挤眉弄眼的。

张皇后怀中,小公主太康笑的两眼弯弯,小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全然没了昨晚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此时见到苏默进来,顿时两眼一亮,小手一张,娇呼一声:“哥哥抱,要亲亲。”

苏默顿时傻眼,刚刚作出施礼的动作就此僵在一半儿,那一瞬间,好悬没尴尬癌犯了。

这尼玛什么情况?这一见面的,上来就要抱要亲亲的,话说他刚吃过早饭来着……呃,重点是,眼前这只萝莉可是个公主来着,这要是被那个小心眼的老皇帝知道了,还不得当即给自个儿咔嚓咯?

苏默脸儿都绿了。

“苏小卿家勿慌,太康昨夜便说你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儿,她很是喜欢。小孩子家词不达意,却是不须太过计较的。”张皇后慈爱的摸了摸爱女的小脑袋,笑着冲苏默解释道。

苏默这才大松了口气儿,恭恭敬敬的将礼施完,这才冲正瞪着一双好奇大眼睛的小公主一呲牙,猛地做了个鬼脸儿。

小公主一呆,随即便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张皇后眼底闪过一抹古怪,不由的暗暗摇头。她不知见过多少朝中重臣,但是哪一个在她面前不是恭恭敬敬、谨守礼数的?可这苏小卿家,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跟公主做鬼脸,这这,这真是也没谁了。

旁边朱厚照毫不掩饰的挑起个大拇指,满脸的眉飞色舞,愈发觉得自己眼光了得,结交的这个朋友,果然不是个寻常俗人。

张皇后看着自己一对儿女的模样,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太康倒也罢了,本身是个女孩儿家,年纪也尚稚幼,便是这苏默有些亲近亦是无妨;

可自己这个儿子却是太子之尊,储君之位,眼下年纪渐长。如今与这苏默如此投缘,一待日后登临帝位,岂不是要凭空造就出个权臣来?

怪不得丈夫昨夜辗转反侧,一提及这个苏默,便满脸的纠结。对于这个本身就有着救女之功的臣子,偏又入了儿子的眼,实在是打也不是,纵也不是,那感觉怎叫一个郁结啊。

“来啊,给苏小卿家看座。”张皇后心中喟叹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唤人搬来个锦凳让座,这才又道:“昨个儿幸得苏小卿家施法,哀家的太康总算是睡了个好觉。便是直到此刻,也再没反复。只是哀家这做娘亲的,委实心中放不下,还要请苏小卿家复诊一番,以安哀家之心。却是要劳烦苏小卿家了。”

苏默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娘娘言重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娘心忧公主,正所谓情不自禁,最是正常不过。至于草民,不过举手之劳,何敢谈劳烦一说。便请娘娘将公主殿下放到榻上,且容草民一观。”

张皇后便欣慰的点点头,道一声好,起身将小公主放在床上坐了,自己则拉着朱厚照的手站到床头处看着。

朱厚照急的抓耳挠腮,探头探脑的欲往前凑,却被张皇后拽住,哪容他捣乱。

朱厚照无奈,冲苏默道:“默哥儿,你却要动作慢一点,让我瞧看的仔细些。昨个儿夜里忙里忙慌的,便不曾瞧的清楚,这般好手段,你定要教了我才好。”

苏默便朝他翻个白眼,哪肯理他?这却又让张皇后看的暗暗嘀咕。

榻上,小公主乖巧的坐着,两眼好奇的望着他,不时的下意识的还舔舔嘴唇。

苏默脑门上便耷拉下几道黑线。想起方才小公主的童言,又再想想张皇后的那番解释,估摸着在这小公主的眼中,自己大抵就等同于糖醋排骨啊、红烧肘子什么之类的了。

“嘎嘎,那什么,公主殿下不怕哈,哥……咳咳,不是,那个草民给公主殿下检查检查身体,很快就好…….嗯,很快就好的。”

苏默干笑着说着,只是说到一半儿,忽然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这场景、这台词儿,郁闷个天的,怎么如此熟悉呢?怪蜀黍满脸阴笑,小美眉,不要怕哦,蜀黍给你检查检查身体,很舒服的哦…….

我去!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使劲晃晃头,把那怪异的景象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太邪恶了!我可是好人来着,只是正常的检查身体…….我呸!本来就是嘛,我在纠结什么?真他喵的!

抛开胡思乱想,就那么站到榻前,假模假样的微微阖上双眼,再次放出神识,小心的向萝莉公主蔓延过去。

意识中,这具幼小的躯体完全没了昨夜那股孱弱,从上到下,似乎每个细胞都流淌着充沛的活力。他甚至能清晰的察觉到,小女孩体内仍留存着一些生命元气的气息,当他的意识靠近时,便发出欢呼雀跃的亲近之意。

呼——

略略等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随即转向紧张的看着他的张皇后和朱厚照,微微一笑,抱拳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小公主已然完全好了,草民幸不辱命。”

饶是张皇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个明确的答案,一时也是不由喜极而泣,使劲的点点头,过去一把抱起太康公主,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小太康懵懂的看看母后,又再从张皇后胳膊后面探头看看苏默,小脸上满是迷茫之色,搞不懂为什么母后又哭了。是眼前这个味道好好的哥哥,也不肯让母后亲亲吗?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可不就是都不肯让自己亲亲嘛,刚刚离着那么近都不肯抱抱秀儿……

唉,记忆中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没人愿意抱秀儿,除了母后外。他们都不喜欢秀儿,可这是为什么呢?秀儿明明好乖的。

小萝莉如是想着,小脸儿上布满了委屈,两只大大的眼睛也黯淡下去。只是两只小手用力的抱住母亲的身体,忽然道:“母后乖,母后不哭,哥哥不喜欢让母后亲亲,秀儿亲亲母后。”

嘎?!

这稚嫩的童声一出,张皇后顿时身子一僵,随即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欣慰,一颗心如同融化了一般,使劲的点着头拥着女儿,连连笑道:“好好好,母后的秀儿最好了,母后好开心的……”说着,那泪水却又是忍不住的满溢出来。

小公主两道蚕宝宝眉毛紧紧蹙着,无奈的叹口气,眉宇间渐渐转为坚定之色,一边伸出小手帮张皇后擦着泪水,一边转头看向还在石化状态的苏默,哀声道:“唉,哥哥就让母后亲亲好不好?最多,最多哥哥不喜欢,秀儿就不亲亲了,好不好?”

咣当!噗通——

锦凳翻到,苏默身子一晃,再也坐不稳了,一头从锦凳上栽倒下来。

“公主殿下莫要乱说,你父皇会杀人的!”手忙脚乱的从地上往起爬,苏默凄惨的叫道。

亲亲皇后?我勒个去的,咱不会说话能不能就不要说啊?真的会死人的啊,亲!

“父皇为什么要杀人?是因为你不肯让秀儿亲亲吗?那好吧,秀儿会帮你向父皇求情的。”小公主不理解,歪着头想了想,认真的承诺道。

苏默噎住,满脸的生无可恋。旁边张皇后和朱厚照眼见苏默的窘迫,早已笑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了,哪还顾得上再多解释。母子俩,一个抱着肚子直唉哟,另一个却是泪中带笑,花枝乱颤的。

“秀儿要求朕什么啊?哈,朕的小宝贝但有所求,朕无有不应。”正满屋子闹成一团之际,忽的门外弘治帝的声音响起,帘栊一掀,弘治帝大步走了进来。

苏默登时脑中一蒙,忽然只觉无数乌鸦从头顶嘎嘎而过…….

第779章:奏对

仍然是上书房。

弘治帝略有些懒散的斜倚着龙椅,手中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参茶,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乜着下面。

苏默大袖下垂,规规矩矩的恭立着,脸上神气却是茫然中带着无辜。这种似乎是很忐忑的老实头模样,并没有让弘治帝觉得怜悯,反倒是有种牙痒痒的不忿。

“苏默,行啊,你很行啊,果然不愧是少年才子。调戏朕的公主,甚至还牵扯到了朕的皇后。嘿,厉害,真是厉害。”弘治帝乜着的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泽,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

作为一个帝君,以如此的口气对待臣下,这其实已然是一种莫大的失态,按说是绝不该出现的。

是以,坐在殿角负责起居注的翰林学士,都不由忍不住诧异的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待要抬笔记录,旁边杜甫冰冷如蛇的目光扫了过来,使得他不由迟疑了下,想了想这才落下寥寥几笔:十二年,上于乾清门问对,默不敢答……

嗯,典型的春秋笔法,还是大刀阔斧那种,一笔带过。

起居舍人职衔不高,但却都是忠正耿直之士担任,忠实记录历任皇帝的言行起居,乃是历史和皇家列祖赋予的最高职责,便是皇帝本人都少有能有所干涉。

只不过人毕竟是人,虽然性情可能会刻板严苛些,但那并不代表他们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和转圜。

眼前这一幕显然并不属于常态,又有大内总管太监的明确暗示,这位起居舍人自然也不会太过不给面子。而且如此记录,不过就是删减些细节而已,倒也算不得失职。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还想着给大伙儿都留点面子,偏偏遇上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混蛋,让他一番心血霎时间付诸东流。

“咳咳,那个,陛下谬赞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好…….”苏默似乎很扭捏,羞涩的谦逊着。

噗!

啪嗒!

接连两声响声响起,第一声是发自皇帝的。弘治帝刚啜了一口茶,结果是当场就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苏默,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古怪和不敢置信;

第二个声音,却是来自那位起居舍人的。确切的说,是来自起居舍人手中的笔。

这位翰林学士刚还自得于自己的急智,那最后一句“默不敢言”将将落下,却不成想竟听到了这么个回答。这简直让他被雷的是外焦里嫩,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笔便再也拿捏不住,啪嗒掉落下来,顿时污了一片。

陛下谬赞……特么的你确定你听懂了?那是赞你吗?不是没见过无耻的,可无耻到了这种地步的……呃,这位爷,就问你一句:咱还能要点碧莲不?

连杜甫都有些忍不住了,猛地张目扫了一脸无辜的某人一眼,脚下却是半刻不敢稍慢,上前轻轻为弘治帝敲着后背,又取来丝绢帮他擦拭着落在龙袍上的水渍。

弘治帝连连咳嗽着,半天才憋红着脸推开老太监,抬头定定的看着正仰着小脸儿扮蠢萌的某人,半响不言也不语。

苏默也无奈啊,这特么皇帝家就没一个好人好伐。明明是自个儿被调戏了好伐?你们家那闺女这才多大点啊,见面就嚷着要亲亲,这到底是谁调戏谁啊?

你说皇后?郁闷个天的,也不管管自己闺女不说,全剩下在一片看热闹围观了。最后又是那小公主,不知犯了哪根傻筋,非要把她娘也拉下水,这尼玛跟小太爷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至于说朱厚照……算了,不提那货了。提起来全是泪,苏默怕自己会忍不住骂人。

话说回来,要说母女花什么的吧……哎呀,呸呸,小太爷可是君子来着,怎么可能起那种龌龊的心思?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宫来着,皇帝的老婆闺女啊,自己得是对生活绝望了何种程度,才会那么作死…….呃,不对,自己压根就不是那种人!对,不是,绝对不是!

可这话儿你让一个区区草民,又怎么去解释?说陛下你搞错了,不是我调戏她们,是她们调戏我呢。好吧,苏默相信,他要是真敢这么说了,分分钟脑袋就得扔菜市口那去。

既不能辩解,但也不能承认不是。别说根本没那事儿,就算有……咳咳,好吧,那种可能根本不存在,嗯,绝对不能存在!不然,那可就不是一颗脑袋去菜市口报道了,而是九族之内,全都得往菜市口报道去。

这不认是死一口,认了死全家,你让苏小太爷肿么破?社会复杂啊,似苏小太爷这种纯洁的小百花,完全解不了啊。那么,除了插科打诨外,还能怎么样?

苏默忧伤的喟叹着,感觉自己又堕落了几分,不得不向这黑暗的现实退让着,一再退让着……

“唉——”

良久,弘治帝忽然长长的叹口气,打破了殿上诡异的寂寂。目光复杂的看着下面的小人儿,淡淡的道:“你真的是给朕一再刷新了认知,朕很想知道,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苏默为难的蹙起了眉头,认真的想了想,也叹口气,颓然道:“回陛下,这真的很难,实在是这要求……呃,那个,与草民的本性太过相悖了哇…….”

你的本性?!

弘治帝眼眶子就狠狠的抽抽了下,微微闭上眼一会儿,又再睁开。他觉得实在是跟这小王八蛋没什么好说的了,特么的这样聊下去,完全就是要气死自个儿的节奏啊。

罢了罢了,提及这个话题本来就是找个由头,半戏谑半震慑的敲打敲打而已。现在既然达不到目的了,那就完全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话说,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本就是有些失了身份了。也就是对面这小子,不单单医好了自己闺女,又跟自己儿子莫名其妙的投了缘,再加上年纪又小,以至于让他某些时候,诡异的有种不拿他当外人看才导致的。

而这种古怪的感觉,甚至连弘治帝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来由。就似乎一切的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便如水就该往低处流,太阳就该从东边升起来一样。

他却不知道,这种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苏默体内那神秘的生命元气带来的。那本是一种更高阶的生命意识,自然而然便会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靠近其的所有低阶意识。

而这种生命元气本身就属于意识、灵魂层次的。是以,对于越是处于高位的人,越是意识强大的,所受的影响便也就越深一些、越分明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个王公世子们、朝廷政要们对苏默无感,甚至一些草莽之辈更是对苏默毫不犹豫的可以举刀要杀要刮的,唯有他这个皇帝,还有他的老婆、儿子、闺女,却反而个个都被吸引的原因。

“说说吧,从你出使漠北回来后,朕便传了旨意给你,要你好好捋顺一下,给朕一个交代。只是朕没想到,嘿,这交代却是先自那位蒙古公主而来。昨个儿,倒是做的好大事儿!你可有说词?”弘治端起重新换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这才冷然发问道。

苏默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愤慨之色,昂然道:“陛下这是如何说的?这跟草民又有什么关系?啊,不对,是有那么点关系。可这完全就是个误会不是?更何况,这也是草民苦心孤诣,为我大明计,为陛下计,为我大明百姓计,舍小我而成大我的一点涟漪而已。”

弘治帝愣了,这回是真的愣了。他眼中有那么一刻的迷茫,完全想不通昨晚的事儿,跟什么大计扯得上?而且,还是这小子“舍小我”换来的。

“怎么说?你可细细讲来。朕非昏君,若真有功劳,朕岂轻吝赏赐。”说到了正事儿,弘治帝面色一肃,瞬间一股煌煌之气升起,终于恢复成了那个一言可定万人生死的九五至尊。

苏默暗暗咋舌,微微定了定神,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慢慢的仰起头,似乎渐渐沉浸与回忆之中:“草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草民为了武清和县百姓的幸福,不畏险阻,不计得失,悍然发起了与贪官污吏的斗争。那一战啊,天地变色,万物同悲。虽然最终胜利了,却也是惨胜。以至于草民身受重创,不得不抱伤远遁,离开了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他低沉的语音缓缓的回荡在殿上,抑扬顿挫的语调,似乎在众人面前拉开了一幕幕华丽悲壮的大幕。

弘治帝的两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的跳了起来,额头上青筋都蹦起老高,眼中如欲要喷出火来。

什么特么的为了武清和县百姓的幸福,什么狗屁的不畏险阻、不计得失;

又特么哪来的跟贪官污吏勇敢的斗争?全特么是放狗屁!根本就是这丫的跟一个来历诡异的江湖人士争强斗狠,所谓的为了百姓福利跟贪官污吏斗争,实则也只是因为当其时的武清县令跟他不对付,两人为了私怨相争罢了。

可这倒好,到了他嘴里,却变成了一场英雄的为民而战了。而他,这个不要碧莲的家伙,堂而皇之的就自认了那个英雄。这种无耻,简直已经不能称之寻常意义的无耻了,完全是升华成了一种境界了都。

弘治帝简直气的脑溢血都犯了,特么的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啊呸!这特么是很严肃的君前奏对好不好?你当这是在茶馆里说书不成?你个小混蛋能不能给朕认真些?!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啪!

胸中那股子邪火再也压抑不住,抬手就将茶盏砸了出去:“混账东西!给朕说人话!”

乾清门中,一声愤怒的咆哮传出。

第780章:有恃

说人话?人话哪有神话好听?这破皇帝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苏默暗暗表示鄙视。

不过瞅着弘治帝那涨的发紫的面庞,苏默估摸着要是把皇帝气出个好歹的来,自己怕是走不出这皇宫大内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放弃继续白活的想法。

于是,打从武清被老僧追杀、渡口借兵、兴县遭遇伏击战,一直到杨家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宁夏城定计北进草原。然后又在葬魂谷一场大战,最终又被老僧嘉曼追上,不得不拼死逃进大漠等等等等,所有事儿详尽叙述了一番。

当然,这其中,春秋大刀狂舞,自我战歌狂吼,那都是绝不可少的。

好在这整个事件足够离奇多彩,弘治帝虽明知道这小混蛋肯定夹杂了不少私货,倒也懒得去追究。

最终一直讲到大败火筛而返,整件事才算是最终讲完,时间已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弘治帝默默的听着,开始还会问上几句,但到后面却是始终一言不发,脸上神色也是古怪之极。似乎有些激动,似乎有些忧虑,目光中变幻不定,隐隐的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苏默感觉怪怪的,他敏锐的察觉到皇帝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似乎带着嫉妒和气恼。气恼且不说他,反正自个儿在这老皇帝的心中就没啥好印象,一直都在气恼,从没平心静气过;

可嫉妒是什么鬼?一位堂堂帝王,会对一个平民嫉妒?这是在说神话吗?

苏默甩甩头,将这无聊的思绪甩开,使劲舔舔嘴唇。然后又使劲舔舔,那舌头伸的,跟狗似的……

这一通说,特么直直一个多时辰,也就是两个多小时啊,嗓子眼儿都冒烟了,这听书不给赏钱也就罢了,连杯高沫儿也不给上就太过分了。

没规矩,太不讲究了!还皇帝呢,连茶坊里的小二哥都不如。苏默再次心中腹诽,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皇帝手中的茶盏。然后,又再把舌头伸出来……

弘治帝好半天回过神来,看到他那副模样,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乜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吩咐道:“大伴,去给他斟杯茶来。免得让这小子肚子里骂朕。”

杜甫低头应是,脚下无声的去了。苏默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眉花眼笑的摆手道:“不能,那不能,陛下您真是想多了。草民对陛下一向都是敬佩爱戴不已,便说如父如师一般,何敢有半分不敬之心。”

弘治帝就继续乜着他,特么的敢说朕想多了的,也就这小混蛋独一份了。就着还敢说什么对自己敬佩爱戴?还如父如师?你师是哪个不知道,可你爹真是够倒霉的,摊上你这么个小王八蛋,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好吧,这话只是在心中滚了滚便抛开了。真心不适宜一个天子宣之于口,堂堂天子一再对臣子嘲讽侮辱,那却是太失身份了。

只不过又想起这小混蛋方才的讲述,弘治帝眼神不觉又有些迷离起来。想他堂堂帝王,富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然则却一生都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转悠,偏这小混蛋,却天南海北的历经无数,所闻所见竟是如此多姿多彩,这怎能叫弘治不艳羡?不嫉妒?

苏默没看错,刚才不经意间弘治帝的目光中,就是嫉妒。简直特么的嫉妒死了!

尤其是这几年,之前积累的劳疾终于爆发,又加上幼时的坎坷落下的病根,弘治帝隐隐有种感觉,怕是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他甚至连皇城都还没出过呢,也不知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能转世轮回。若是可以,但愿下辈子不要再生于帝王家,不再困于这数里牢笼之中。

杜甫将茶水端了上来,苏默大喜谢过,接过来一口便喝干了,然后又眼巴巴的看着杜甫。

杜甫老脸抽了抽,挥手唤过一个小监吩咐了句。那小监诧异的看了苏默一眼,应了声飞速的跑了。在这乾清殿上跟皇帝讨茶喝,已经是从所未闻之事了。然后喝的还跟牛饮水一般的,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这特么可是贡茶,哪个王公大臣被赐了茶水,不是沾唇稍湿意思到了就成?甚至有那谄媚的,总还要就此大大的恭维褒赞一番,甚或赋诗一首什么的,以此敬谢皇恩浩荡。

可这位主儿倒好,还真拿自个儿不当外人了。这喝的,郁闷个天的,不知道的,还当这是在路边茶档喝大碗茶呢。

杜甫早知道这小子的惫赖性子,自然不会再去一杯杯的给他亲自端来。端一杯那是一种态度,再去端那可就不是味儿了。他是下人奴才不错,可只是皇帝一人的下人奴才,伺候的也只是皇帝一人。苏默,却是承受不起的。

小监很快捧着把茶壶回来,站到旁边踮着脚给苏默杯子里斟满,一双眼睛好奇的暗暗觑他。

苏默又再一口饮尽,忽然转头冲小太监呲牙一乐,把个小太监吓的差点把手中茶壶扔了。

“行了,我自个儿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人终是还要靠自己的。”苏默作弄完了,伸手将茶壶抢了过去,冲小太监戏谑的挑挑眉头,这才一手茶壶一手杯子的,自斟自饮起来。

小太监有些傻眼,又是茫然又是手足无措的愣在当地,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这尼玛不是这个套路啊,这人怎么这么没品,连自己的活计都要抢,那自己该干啥去?还有,他说的话好奇怪啊,不过,似乎,里面又隐含着很深奥的道理呢…….

小太监懵懵懂懂的想着,直等到杜甫看不过眼去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这才如逢大赦,躬身退了下去。到了外面,低头想了好久,稚嫩的脸庞渐渐有所明悟,眼神中,忽然焕发出从所未有的一种光泽来。

这一年,是大明弘治十二年。这一年,一个皇宫内最低贱的小太监,萌生出了要掌控自己命运的信念。他的名字,叫魏彬。

苏默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随口闲话,带给了魏彬什么样的改变。魏彬自己也不知道,因着今天的这一念,他辛辛苦苦几十年如一日的奋斗,终于最后攀上了司礼监这个太监界的巅峰。

然则,世事变幻,天道无常。谁又能知,就在他成功达到了顶峰之际,也是他摔落下来的一刻。最后竟落得个被赶出皇宫,沦为乞丐的下场,晚景之凄凉,莫可言状。

更无人知晓,这位曾煊赫一时,却又瞬速跌落巅峰的悲凉之人,至死仍不忘苏默的教诲,临死前拼着一口气对照顾自己的义子叮嘱:人,一定要靠自己!

这个义子,名叫进忠。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也进了宫,最终更名,魏忠贤。(^_^:纯属胡扯,只图一乐,莫要较真,哈哈)

好吧,不扯淡了。话转回来,继续说正文。

殿上,苏默旁若无人的捧着茶喝的畅快。上面,弘治帝思绪万千,心情复杂。直到老半天后,才不由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

目光转向下面,看着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的苏默,眼神闪烁了下。这个小混蛋胆大包天,嘴里的话只可信个五六成,甚至怕是三四成都是多了。

便如他和那蒙古公主之间的事儿,从他口中讲来,尼玛那简直是活活的一出痴男怨女、情比金坚的情爱大戏。然则抛开那些浮华夸张的辞藻描绘,真实情况却是妥妥的临阵结私情,简直该砍脑袋的一桩大罪!

放眼举世,怕也只有这无法无天的小混蛋,敢跟皇帝面前耍这样的无赖。不过偏偏却不好拿他作法,他那所谓的“羊吃人”之策,细思之下果然是歹毒无比。匪夷所思之余,却又是条理清晰、步步珠玑,堪称可畏可怖。

而若要真个达成此计,其中更是牵扯诸般细节,绝非只知个大概便可完美实施出来的。所以说,这个油滑奸诈的小子,分明就是以此为依仗,有持无恐啊。

正如他所思所想那样,遍数朝中众臣,聪慧高明者比比皆是。论及政治智慧者超群者,更是不知凡几。不要说几位内阁大臣了,便是六部六科之中,随便拿出个人来,也能甩这小子八丈远。

可单单要是论起这份天马行空的脑洞,还有那机诈诡谲的设计,怕是天下再无人能出其左。

更不要说,听他所言,想要行那绝户之计,还牵扯到商、工两界诸般细索。而偏偏自己这满朝大臣,哪个提及工商两途不是鄙薄不屑的?若要他们去施行此计,先不说肯不肯,单就结果,用脚趾头想想都能预料到是什么样子。

可偏偏这小子本身就是个怪胎。论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来,绝对可称天才。但若是谈及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来,却又连个蒙童都不如,奇葩如此,也真是没谁了。

而他自身也不知是有自知之明,还是真心如此,从几次试探中,都明确的显示出不愿入仕的意愿来。这样的话,那番大计若要用他,却要着实需要细细思量了。

想及此,弘治帝一时不由再次陷入了沉思。直到屋外传来一声道号,侍卫进报,道是张真人过来进丹,这才将他惊醒过来。

进丹?

苏默听的一愣,但是随着张真人进来,呈递上一个玉匣,看着弘治帝从中取出一颗金色的丹丸时,苏默才猛的一个激灵,瞬间张大了眼睛,脸色大变。

第781章:红丸乱入

“且慢!”

就在弘治帝拈着那金色丹丸往嘴里填的时候,苏默冷不丁一声大喝,顿时惊的弘治帝一哆嗦。手一抖,那丹丸便落了下来,吧嗒,重又掉落匣内。

“你……大胆!”殿上众人齐齐色变,弘治帝最先反应过来,不由的脸色泛青,拍案大怒而起。

这小子恃宠而骄,仗着一点小聪明,愈发的无法无天了。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大喊大叫,君前失仪,是不是真的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了?

弘治帝这一刻,简直是怒火冲天了。只不过暴怒之余,却也谁也没发觉,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疑。

旁边张真人脸色阴沉的如要下雨一般,目光恍如九域寒冰也似,冷冷的看着苏默,却是一言不发。

这个混账小子,昨个儿就让自己吃了个瘪,闹得他很是没有颜面。只是最后搞清楚了,终归是错在自己闺女,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然则今个儿这一出又是为什么?莫不是他心中记恨,想要跟自己搞些事儿出来?哼,想到从昨夜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这小子分明就是个小佞臣。只不过想要跟自己耍诡计,却是打错了主意。

且看他有些什么手段,若说的不好,哼哼,那就莫怪老道以大欺小,要狠狠给他个教训,教教他做人了。

这般想着,他索性便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

迎着皇帝的怒火,再瞅瞅旁边嘴角噙着冷笑的张真人,苏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以前总听说古代皇帝,十个里面有一多半喜欢嗑药。后世各种影视段子里,引用这个梗儿的不知凡几。大抵都是被主角喊破,然后一番科学扫盲,巴拉巴拉一通。

再然后,要不就是皇帝中毒已深,最终无救,但却托孤下来,终于成就主角高官显位什么什么的;

再要不就是救驾有功,与敌人展开斗智斗勇的战斗,并最终取得辉煌的胜利,然后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成就美好幸福人生……总之,一切都从这个丹丸而起。

这个丹丸,俨然就是穿越人士迅速崛起的一道暗门密道。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古代道士们炼的丹丸,大多含有各种金属毒素,尤其是含有水银这玩意儿。那东西下肚,妥妥的早死早托生。

苏默在开始时,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还不等他酝酿着怎么利用这事儿呢,却冷不丁发觉,自己识海中那团生命元气,在那丹丸一出现后,竟然头一次主动有了反应。

那种反应虽然很是微弱,但却是如此的清晰,这让他顿时不由的面色大变,彻底重视起来。

弘治帝的身子虚亏他早知道,这种亏虚旁人没有办法,但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跟对太康公主一样,随手补一道元气的事儿。甚至,与太康公主对比,医治弘治帝的难度要更低一些。

毕竟,弘治帝已经是成年人,各方面的身体功能和抵抗力都要远远强于一个幼童。

所以,苏默一直就没有出手。一来是没到最后关头,自己冒然提出来,反倒被人怀疑。那样的话,功劳没有,还要惹得一身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那是打死也不肯做的;

二来嘛,他跟这位弘治帝还真谈不上交情。对于一个没交情的人,他有必要巴巴的上杆子去热脸贴冷屁股吗?

再说了,他也完全没有攀龙附凤的念头,更没有什么改变历史的雄心,没有他出手,最多不过就是历史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走下去罢了。

而对于他而言,其实按照正轨走下去的历史,才是最有利的。而改变了的历史,他这个穿越者的先知优势,顿时便再无所持。

既如此,他又何必去无端多生是非。

可眼下不同了,这颗丹丸竟然能引发生命元气的异动,那就绝对不能不闻不问了。打从有了这生命元气后,所带来的种种异变让苏默深深的明白,于自己而言,所有与之相关的事或物,又或者是人,那都绝对绝对不可轻忽,便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因为,就现在来说,这团神秘的生命元气,才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正是因此,他刚才毫不犹豫的出声喝停。

“陛下且稍安勿躁,草民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就是。”他抬起头,淡然的说道。脸上虽然平静无波,但却让弘治帝不由的心下一沉,忽然一个奇异的念头升起:这幅模样,才是这小子的真面目吧。

这个念头一起,再思及刚刚那一霎那间,自己心底划过的惊疑,顿时疑虑大涨,甚至连苏默近乎于冒犯的让他这个皇帝稍安勿躁的言词,都顾不上追究了。

“好,朕等着你给朕一个交代!”他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深吸一口气,一甩大袖,返身重又坐回龙椅,静静的看着。

苏默上前一步,探手往那案上的玉匣抓去。还不等触及,旁边忽然一只干枯的手掌竖立如刀,抢先一步往他腕脉处划来。

苏默微微一惊,不得不连忙缩回手来,霍然抬头看去,却正迎上张真人那双如要喷火的眸子。

“陛下,这是何意?敢莫是信不过贫道吗?若如此,但请斩贫道之首便是,却不须这般羞辱!”他冷冷的横了苏默一眼,却转回头去冲着弘治帝说道。

弘治帝脸色一僵,不由的大为尴尬。他只顾着去想刚才心中那点疑虑去了,却疏忽了这样一来,不啻于当面打张真人的脸子了。此时被张真人这么一问,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轻咳一声,正待出口缓颊一二,却听苏默忽的冷笑一声,抢先淡然道:“张真人为什么不肯让别人察看这丹丸,莫不是其中果然有什么蹊跷,不敢示人吗?嘿嘿,小子不才,曾听闻昔日有红丸一案,颇为离奇诡谲。其中牵扯的,便是一颗所谓炼制的仙丹呢。就是不知,真人炼制的这丹丸,和那颗丹丸是不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他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齐齐一怔,相互对望一眼,却发觉都是一片茫然的神色,完全不明所以。只是隐隐间,却又感觉这番话中,隐含着莫大的隐秘,顿时纷纷把目光看向苏默。

张真人也是微微蹙眉,脑中极快的思索了一瞬,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哪朝哪代有过什么红丸一案。

不过既然提到了红丸,不用说也肯定是跟自己这颗丹丸有关了,这从刚才这小子伸手就抓向自己炼制的这颗“凝神丹”,便可见一斑。

他是想从这方面找自己麻烦吗?嘿,这可真真是自不量力,彻底打错了算盘了。

作为道家一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道门中确实有些人曾乱炼制些有害的丹药,拿出来糊弄世人?那种丹药,或许吃了后会短暂的让人看上去精神大振,实则却是以毒性激发人体的潜力造成的假象。那种药,甚至可以说是绝对的追魂夺命的毒药也不为过。

但是自己是什么人,又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儿来?再说了,真当这皇宫大内的御医们是摆设啊。若是自己真玩那花活儿,早不知被抄家灭门几百次了,哪还有如今这超然的地位。

想到这儿,他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浓烈了起来。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屑和嘲弄。

苏默也有些懵,怎么自己说出那红丸案来,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是这种反应?难道不该是都脸色大变,然后将怀疑的目光看向张真人,然后皇帝震怒的下旨彻查吗?

喵了个咪的,坏醋了!难道这个时空,根本没有发生过那红丸案?……..我去,要是这样,好在自己说的模糊,并没说一定是大明,不然的话,可真的不好圆了。

这却是他那半瓶水的历史知识闹出的笑话了。红丸案不是没有,而是确实之前没有。确切的说,按照时间来说,根本是还未发生过的事儿。只不过他的历史知识实在太差,完全把时间弄混了。

红丸案,这是发生在泰昌帝时的事件。泰昌帝,也就是万历皇帝的儿子朱常洛的年号。按照西历记法,是在1620年,距今尚有一百多年呢。

当其时,万历驾崩,太子朱常洛继位,国号泰昌。然而这位泰昌帝登基不过十天,便忽然离奇的染病,众太医束手无策。随后,有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红丸,号称仙丹。遂服之,果然立竿见影,不但能立即起身了,接下来的两天中,竟还能偶尔出来室外活动下了。

众皆大奇,问及李可灼仙丹来历,回曰,乃是昔日山中偶遇一老者所赠,称为仙丹。

皇帝大喜,盛赞之,并使李可灼再入山中问仙求药。然则数日无果,皇帝却病情再次反复。忽有人又进一红丸,也称仙丹。帝大喜,即服之,当夜而薨。

由此,拉开了一出诡谲莫名的大幕。其中疑点重重、隐晦难明,真假交错,各种难以解释的事儿层出不穷,使得众人争论不休。便直到后世时,还被无数历史学家反复研究,但始终莫衷一是。

这,便是所谓的“红丸案”。

苏默半吊子历史,只记得这案子是明朝时发生的,却偏偏没记住具体时间,这才闹出了个大乌龙来。

到了这会儿,他便再傻也反应了过来。无论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总之,这个红丸案肯定之前没发生。这特喵的,实在是太尴尬了。没法儿,只能忽悠了。

这狗日的世道,这是逼着要把一朵纯洁的小花污了啊。苏默有些自怜自伤…….

“怎么,没听过是吧。没听过就对了…….”他脸上一副你们果然都是土包子,这都不知道的神情。

弘治帝等人郁闷的想要吐血。这尼玛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没听过就对了?既然知道我们没听过,那你特么这又是不屑又是鄙视的又是哪般?

好吧,一时间,众人实在没反应过来。苏默却哪肯给他们时间去细想?趁着这空挡,当即便果断转换目标,伸手一指那御案上的玉匣,淡然道:“那红丸便也如这丹丸一样,都是道家炼制出的所谓仙丹。不过结果可是很有趣哦。”说着,特意转头深深看了弘治帝一眼。

弘治帝被他这一眼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怎么个有趣?”

苏默哈的一声,嘿然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服用那红丸的也是一位皇帝。服后也没多久,就直接驾鹤西去了。哦,至于这个驾鹤嘛,就不必细究了,不过西去却是事实。但是西去是去成仙还是啥的,那就完全是见仁见智咯。”

这话一出,殿上几人同时面色大变。

第782章:震慑

“竖子安敢害我!”

苏默慢悠悠的声音刚刚落下,早已听的气炸了的张真人一声怒喝,五指戟张,已是抓了过去。

他早料到苏默要诋毁他,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子竟如此毫不遮掩的,就差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欲谋弑君了。这俨然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啊,他哪里还能再忍的住?

可他早有预料,苏默又何尝不在时刻防备着他?昨晚就吃了这贼老道一次亏了,可那是因为措手不及,为了救符宝那个小萝莉所致。然而今个儿,再要来上一次那可就是自个儿蠢了。

“不可!”

“真人息怒——”

就在弘治帝和杜甫同时的惊呼之中,苏默忽然冷然一笑,身形骤然模糊了下,张真人那抓来的一击,便恍如探入了水中一般,毫无窒碍的穿过了苏默的身体……

这是…….张真人保持着抓出的姿势,看着眼前消失的残影,脸色大变,霍然转头看去,却见两丈外,苏默一脸的提防和嘲弄,正冷冷的望着这边。

瞬移,竟真的是瞬移!

张真人眼中蓦地闪过一抹热切。昨晚听闺女说起这小子的神通,他当时还并未在意。即便是苏默为了救符宝时,其实已经显露过这个手段了,也因着他当时心思全在闺女身上,以至于忽略过去。

然则当今日再次亲身亲眼经历了后,这才终于彻底震撼了。世间盛传道门通晓法术、法力无边,可御使天雷、捉鬼拿妖,具有种种仙家手段。

但是张真人自家却知自家事,什么狗屁的仙家手段,不过就是些障眼法而已。

若说本事那自然是有的,但说到底也只是属于凡人的武道范畴。无外乎就是将武道练到了极致,看上去比之常人力气更大些,跑的更快些。

便是那所谓的御使天雷云云,也不过是些*机关的精巧运用罢了。世人无知,这才以讹传讹,终于成就了道门的种种神通传说。

然而眼前这个苏默显露出的这一手,分明已然脱离了凡间武学的范畴,那可是真真的属于仙家术法了。这对于一生以求大道的张真人而言,不啻于饿了三年的老饕,猛然见到了喷香的大肉一般,眼珠子都要馋的变绿了。

他浑身不可遏制的轻颤着,待要再问,却忽见眼前人影闪动,阴风翕动之际,不由的豁然色变,慌忙守住势子,脚下连连向后退出几步,提掌横胸,脸上露出凝重震惊之色。

抬眼看去,但见老太监杜甫已然弓腰垂手站到了场中,身后将弘治帝紧紧护住,却又同时将他与苏默二人隔开。

这老太监看上去孱弱的似乎都能死去一般,但张真人却是知道,此人究竟是多么的可怕。便刚才那显露的功夫,连他都摸不清底细,只能凭着感觉知道,那绝对是一门极阴毒、极诡谲,且倾向于冰寒属性的邪门绝学。便是以他一身功夫对上,也是没有半分胜算。

早知道这个老太监厉害,但没想到,竟然是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张真人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忽然微微有了些悔意。千万不该一时冲动,竟然忽视了这是大内皇宫,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前动了手。

这是什么?这可不是大大的君前失仪,蔑视皇权吗?道门看似隐秘,然则在九五至尊眼中,那点隐秘简直就是个笑话。一旦天子震怒,举天下之力而来,道门顷刻间便是化为齑粉的下场啊。

尤其,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被那诡谲的小子泼上了一身的脏水,如此冲动的一动手,岂不是更加说不清了?这这……

想到了这里,他猛然脸色苍白了起来,额头上不觉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无数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禁军一拥而入。弓弦震响、刀剑铿锵声中,不知多少森寒的箭矢,已然是俱皆指向两人。

张真人但觉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一股极致的危险浮上心头,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他知道,此时若是稍有异动,那结果只有一个,便是顷刻间被射成刺猬。什么高明的武艺,在这万箭攒射之下,也是毫无半分活下去的可能。

所以,他极明智的一动不动,甚至连防御的动作都完全放弃,将自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箭矢所指之下。轻吸一口气,随即躬身沉声道:“陛下,臣莽撞。君前失仪,万死!”

弘治帝面色阴郁,冷冷的斜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抬起手来挥了挥。

杜甫微微一迟疑,但随即冲带头的禁军使个眼色,禁军们这才缓缓收了弓弩,施礼后陆续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整个过程一言未发,动作整齐,数十人直如一人般。进如疾火侵略,退如碧海宁波,直看得张真人心中震骇不已,苏默却是两眼放光,暗呼过瘾。

相对于张真人,苏默仗着上帝视角的异能,早就察觉到了这些分散在四周的军士。所以看到他们出现,一点儿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只不过这支小队展现出来的水平,却是让他大出意外。

他前时连番逃命,追亡逐北,不但见识了大明所谓最精锐的边军,也见识过蒙古大军的精悍。甚至,机缘巧合之下,更是连传说中昔日大秦战无不胜的蒙家军都也见识过了。

但所有这些,都和眼前这支小队完全没有可比性。后世都说此时的大明兵疲将弱,不堪一击。但是就刚才那支小队而言,却是彻底颠覆了这一说法。

大明不是没有强军,而是太少。更只是存在于皇帝身边而已,仅仅限于保护皇帝一人罢了。

随着这支禁军的退出,大殿上重新归于寂寂。张真人暗暗松了口气儿,不由的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在刚才那一刻,于他而言,直如过了千百年一般。

若说在这之前,他面上虽对大明皇室保持着必要的礼节,但实则心中并不多么尊崇。甚至在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些鄙视不屑之意。

皇帝又怎样?还不是对自己恭敬有加,不敢稍有半点怠慢?说到底,皇帝也是人。而自己,却是代表的天道!在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才是真的天的代言人,完全有资格俯视这些个人间帝王。

但是这种傲然,就在刚刚那一刹,终于彻底不见了踪影。且不说杜甫这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大高手,单就方才那一队强悍的禁军,便能将他包括他的道门碾压至渣渣。

皇家,果然不是可以用 常理度之。其底蕴之厚,隐藏之深,究不知还有多少。怕是就刚才所见,也不过只是冰山之一角罢了。

这么想着,哪还敢再起半分心思?这使得连带着表露的态度上,也不觉前后有别,再无半分之前那般倨傲之色了。

弘治帝冷眼看着,心中忽然大感快慰。他身为帝王,最是敏感。张真人平日里那份倨傲虽然隐藏的极深,但又哪里能瞒的过他去?

只不过一来自己确实有求于人,当其时,不单单自己的身体需要调理,更是还牵扯到自己的女儿生死;再者,便是张真人虽有狂傲之心,但终归面上尚算维持的过得去,他也自然不好发作。但是心中,实则是常常感到憋屈。

然则今天,不经意间闹出这么一出,倒是狠狠的震慑住了这个道人。这与弘治帝而言,瞅着张真人前倨后恭的模样,简直如同三伏天吃下一大块冰一般,那叫一个顺畅啊。

这又是那小混蛋带来的改变,他不由的微微斜眼觑向一旁若无其事的苏默,目光中不由的就柔和了几分。

只不过刚念及此,忽又想起方才这事儿的起因,顿时又把那点欣慰抛开。这小混蛋,可是把自个儿好一通吓,说什么红丸黑丸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此番要是他讲不出个一二三来,且看看朕是饶他不饶!

这般想着,当即轻咳一声,也不去搭理张真人,却向苏默淡然道:“苏默,你方才所言红丸究竟何意?莫不是说,朕将要服用的这颗金丹,有什么不妥吗?你且直言讲来,勿须担忧。在朕这乾清宫里,自有朕保的你周全。”

张真人听到这话,刚刚擦干的汗登时又下来了。猛地抬头看向苏默,但随着皇帝淡淡的眼神瞟过来一眼后,立即就是一僵,颓然的将目光垂下,颤声道:“陛下,臣焉敢存半点异心?臣实在冤枉,望陛下明鉴啊。”

弘治帝哦了一声,温和的道:“真人误会了,朕何有猜忌之意。不过是那小狂童故作惊言,朕不好不教而诛,总是要给他辩解的机会而已,真人勿要多虑。”

言罢,再不理会,直接指了指桌上的玉匣,示意苏默上前察看。

张真人脸色一苦,嘴巴张了张欲要再言,却终是暗叹口气,低下头去,苦涩的闭上了眼睛。

什么没有猜忌之意,什么要教训那狂童,压根就是屁话。若真的没有猜忌,又何须听凭那小子去察看?自己所炼制的丹药,早有太医们验看多次了。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拦是拦不住了,这个脸面肯定是掉了的。好在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倒要看看那小贼如何收场。哼哼,皇帝固然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但那话里警告之意,也是昭然若揭。

不教而诛!何谓不教而诛?这便是暗示说,你苏默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可是要拿小命来赔的!

他恨恨的想着,心中怨念稍减,竟不由期待起来。

第783章:金丹之秘



第784章:张真人的恐惧

弘治帝哪里想到,就因为自己无意间觑破了这小子的秘密,所以觉得应给与些必要的尊重,结果反倒令这小竖子,开始对他乱猜疑起来了。

要是他知道这一点的话,怕是能当场喷出十升老血来。只是虽然不知道,但是苏默那古怪的目光还是让他有些别扭。

这么想想,是不是自己之前对他太过苛刻了,所以让这小子还在怨恨着?好吧,奇人异士总是要有些特权的不是?弘治帝觉得可以再继续给予些宽仁。

然而就在他刚刚展开一个自认温和的笑容,欲待开口说话之际,却见苏默这货竟然激灵灵打个冷颤,脸上露出惊恐戒备之色。

弘治帝这就觉得不痛快了。妈蛋,老子好歹也是皇帝啊,都如此低声下气的了,你还要怎样呢?你这一脸提防嫌弃的模样,朕就那么不招你待见?

弘治帝也上来脾气了,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将要出口的话也收回去了。低下头,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啜着……

刚入口一口就是一凝,哼了一声反手将茶盏往桌上一怼,发出一声脆响来。郁闷个天的,凉了!果然是人不顺的时候,喝口水都不得劲儿。

旁边杜甫多精啊,一眼就看出来了。得,皇帝这是闹小性子了。话说打从登基以来,皇帝这种小性子已经好久没发过了吧。仔细想想也是呢,弘治帝看起来苍老的如同五十许人似的,但实际上,不也才三十多岁?

唉,陛下他……这些年也是苦的狠了啊。

老太监心下叹息着,脚下却是不慢,极快的上前将杯子收了起来,转身去重新换杯新沏的来。只是经过苏默身边时,背对着弘治帝和张真人,对着苏默大有深意的使了个眼色。

大有深意的眼色……好吧,事实证明,这个有深意的眼色什么的白费了。苏默表示很迷茫,完全领悟不了啊。

不过有了这么一个缓冲,又看到弘治帝终于恢复了正常,这让苏默也终于是放下了心来。

嗯,看来自己想多了,这皇帝终究还算正常,没犯神经病或者改变性取向啥的…….

好吧,皇帝要是知道在这小子的心目中,自己稍稍温和点就被当成神经病的话,怕不要当场吐血而亡咯。要是不追杀他至个天涯海角,那是绝对解不了恨啊。

好在皇帝不是苏默,也没有那种读取人心的本事,只能自个儿闷闷的生气懊恼。

只是他虽然不知道这混账小子心里怎么想的,但是发觉这小子总在贼眉贼眼的偷觑自己,而且还一脸的古怪之色,这却让他实在忍不住的总想抓狂啊。

“你还傻愣着作甚!那金丹究竟有何不妥,还不给朕从实道来!”他心头无名火起,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是爆发了出来,一拍桌子怒喝了出来。

咦?这下才是真的正常了。看到了皇帝的表现,苏默顿时彻底放心了。

“啊,哦哦,陛下稍待,稍待哈,我这就好,这就好。”苏默奉上个大大的笑脸,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认真体悟那颗诡异金丹的异常由来。

弘治帝愕然的看着他,全没想到自己这一个没忍住,竟是这么一个结果。这真真是……

他愣愣的想了想,忽然不由的哭笑不得起来。这小子又哪里有半分什么奇人异士的模样,分明还是那个惫赖无耻的贼胚子模样嘛。却是自己想的差了,自顾钻了牛角尖去了。

如此想着,心中那些不渝忽然就莫名的散了去。再抬头看苏默的目光中,不由的就多出几分亲近和宠溺。

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终归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子侄辈,要比一个随时可以凌驾与自己之上的奇人异士,更加来的亲近的多的多。

是的,在弘治帝心中,早从朱厚照兴冲冲拉着苏默来见时,就已经无意识中将其看做自己的子侄辈了。这便好似后世的家长们,看到儿女带着关系好的同学来家里做客一样。能得到自己孩子认可的,总是要比别的什么人,更容易的被接受。

所以,当杜甫轻手轻脚的重新换了茶盏进来后,一眼便看出了皇帝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心态,惊奇之余,不由的大是欣慰。将茶盏小心的奉上后,转头看看蹙眉开始认真研究那颗丹丸的苏默,难得的低声对皇帝道:“这孩子是个重情的。”

弘治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诧异与这个大伴怎么忽然竟肯为了这小子出声了。不过诧异归诧异,倒也没有责怪。对于这个相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老太监,他还是很信得过的。或许是童年的那段经历,对于宦官们,他有着天生的好感和亲近。

所以,他听了杜甫的低语,只是微微笑着轻轻点点头,便一言不发的接过杯子,慢慢的啜了起来。

一旁,张真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虽仍是一片平静,心中却是早已惊涛骇浪一般。

他原本压根就没将这个叫苏默的放在心上,虽然也隐约听说了些这个人的一些事儿,诸如被皇帝前些时候封了传奉官的差事,又比如此人被称作北地第一才子啦,还比如听说其出使蒙古,立下了好大的功劳啊什么什么的。甚至,连那位让自己都束手无策的太康公主的病,如今也已经被这个叫苏默的给治好了…….

种种件件,似乎都预示着此人的不凡。而后,更是连自家那个无法无天的闺女,都对这人很是有些不同常人的对待。

然则这一切并没有真的引起张真人的重视。他始终认为,唯有自己,才是最得皇帝看重的。至于说太康公主的病治好了,他更是嗤之以鼻,半点都不相信。

太康公主的病乃是先天亏虚,又岂是单凭后天能弥补过来的?能以各种手段勉强吊着性命,多拖过一些时候,便已然是极了不得的手段了。完全治好,哈,怕不要神仙下凡才能做到?

如今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估摸着也跟之前屡次出现的情况一样,不知用了什么刺激性的手段,将那小姑娘体内的潜力激发了出来,表象显得好了似的。

他坚信,只要过不几天,那位小公主终究还会被打回原形,甚至要比之前还要虚弱。等到那时,所有人自然会明白,除了自己之外,这天下再无可能有救得公主性命的人了。

所以,苏默这个小贼,也就是一时得势,根本长不了。对付这小子,自己只要安心等着就是了,甚至不用多久,或许都不需要自己出手,这小子就会自己把自己作死。

而他若此时针对他,不但闺女那边不好交代,也有失他堂堂真人的身份不是。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懒得跟这小子计较,这小子却反倒想跟他掰掰腕子,这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跐鼻子上脸了?

是以,张真人真是有些出离的愤怒了。这也是为何他之所以当庭失态的原因。毕竟,双方的地位身份差距实在太大太大了,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嘛。

但是,此刻,这种想法他是再也不敢存有哪怕一丝一毫了。看看皇帝何杜甫对那小子的态度,还有刚才那番看似简短,甚至都算不上对话的一幕,就可知在皇帝心中,这个苏默哪里是普通人的存在?那特么的根本就是如同看自己血脉后辈的眼神态度啊。

他张真人可以仗着皇帝的倚重,无视朝中任何一个大臣,甚至可以蔑视内阁首辅大学士,但是他可以对朱厚照不在乎吗?若真敢那样的话,怕是分分钟就要被打落尘埃之中了吧。

就像现在这样,就像眼前这样,自己可不是被莫名其妙的就挨上了?

这一刻,张真人忽然省悟过来。仔细回想回想之前的种种,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万般悔意丝丝而起啊。

而就在此时,猛然间又一个念头忽的闪过,顿时让他激灵灵打个寒颤,霎时间额头上沁出大片大片的汗珠来。

他想到了刚才苏默表现出来的那超乎常人的瞬移,既然身俱如此不凡的手段,那自己一直以为的关于太康公主的猜想,岂不是很可能是错误的?或许,太康公主真的……真的被治好了?

是的是的,太康公主的问题,普通人确实无能为力,这点自己绝不会看错。可问题是,眼前这个苏默,特么的他是普通人吗?自己之前大意之下,根本就没仔细了解此人,以至于完全忽略过去了。

而如今看来,只怕此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了。那自己在这皇宫中的作用,便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再也不会那么重要了。至少,比之以前肯定是要轻得多轻得多了。

一念及此,不由的顿时一阵说不出的落寞袭上心头。想想自己半生苦修,一心追求长生大道不得,终是彻底失意,转而开始一心追求发扬宗门荣光。为此,甚至不惜领着门人,把整个天师教搞的彻底分裂成内外两门。

他自己也以堂堂天师教掌教之尊,却甘于不计身份,卖与为世俗皇家鹰犬走狗,只盼着能借助世俗至尊的力量,聚汇天下之力,成就不世之功业。

可如今看来,竟连这个想法,也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了。眼前有了这个横空出世的苏默,道门哪里还有半分指望?失去了皇帝的信重和庇护,只怕是前朝成化年间事,都可能重新上演了。

一念之此,他忽的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保持不住那份淡定的心态。由是,不由的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惊恐。

而更在此时,眼神不经意的瞟过苏默身上时,看到他托着那颗金丹蹙眉思索的一幕,猛然间另一个念头划过心头,让他瞬间差点叫出声来。一刹那,竟忽然双腿有些发软,一颗心便如擂鼓一般,似要就此跳出腔子来。

若真的这个苏默身怀不可测的手段,那么他如此一再对这颗金丹显示出怀疑,岂不是说…..岂不是说……

想到这里,张真人已是脸无人色,浑身颤抖的大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而也就在此时,一直闭着双目查验的苏默猛地脸上动容。下一刻霍然睁开双眼,唰的看了过来。那目光,如刀!

第785章:金丹之秘

“张真人,好手段啊。”苏默淡淡的开口说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张真人,其中饱含深意。

弘治帝闻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冷厉的看向张真人,一言不发。

苏默这话说的是好手段,他可不会傻乎乎的真的只从表面字意上去理解。那么,很显然,苏默是已有所得了。

旁边杜甫也是目光开合了一下,悄然上前半步,隐隐将弘治帝护住,自身气机却瞬间锁定张真人。

张真人顿时浑身冰凉,一颗心直往谷底落下。竟然真有问题,竟然真有问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这绝不可能!我亲自试过的,此丹再是温和不过,固本培元,绝不会有毒的……陛下,陛下,臣冤枉啊,臣冤枉啊!他陷害我,陷害我……”张真人失魂落魄的呢喃着,猛地转向弘治帝,噗通跪倒指着苏默大叫起来。

弘治帝眼中异彩一闪而逝,看着张真人跪倒在自己身前,心中实在是快慰难言,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这可是曾经在自己面前也骄傲的半分不假辞色的人啊,如今,他竟然跪了,哈哈哈,他终于跪了!跪在了朕的面前!什么得道高人,什么神仙门徒,还不是要臣服与朕的脚下?试问天下,还有何人再敢对朕不敬?

朕乃天子,奉天承运,既寿永昌!然时至今日,方始知至尊之乐也!

好吧,皇帝也有陷入YY的时候。只是他这么一不说话,张真人可真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满面悲戚的喊了半天不见回应,顿时心如死灰,猛的扭头看向一边的苏默,目中如要喷出火来:“小贼,何以害我?何以害我?”

他嘶声大叫着,面容扭曲狰狞,心中满满的全是绝望。他自己并不惧死,然则他若死了,那自己的女儿怎么办?自己那些门人怎么办?这一刻,他才是真的后悔莫及,为何昨夜就那么莽撞,不闻不问的就出了手,不然何以种下今日之祸?

他一颗心,如被百蛇噬咬。旁边杜甫眼皮微抬,便要喝令人来,将其拿下。

却听苏默忽的一笑,摇头道:“我说张真人,咱说话能靠谱点不?我说什么了啊就害你了?就因为赞了你几声丹炼的好?我去,夸人也能夸出祸来,这可真是,果然好人做不得啊。”

他装模作样的长叹着,但是这话一出,旁边三人却不由都是一愣。张真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眼中露出惊疑不定之色,嘴巴翕合了几下,方才颤抖的道:“你……你……”

苏默撇嘴道:“你什么你,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张真人哪还顾得上被骂,颤颤的指着那金丹,再次追问道:“那……那…….”

他很想问的是,你特么的究竟是几个意思?可偏偏大悲大喜之际,情绪太过激动,竟是一时半会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苏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旁边弘治帝也回过神来,厉声喝问道。

这特么的究竟搞什么飞机?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那金丹没毛病?这小子也不是反讽,而是真心称赞?

一念及此,弘治帝简直要羞恼至死了。狠狠的瞪着苏默,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怕是就这一会儿,苏默便已然成了一堆烂肉了。

杜甫也微微蹙眉,疑惑的看向苏默。

苏默却是不慌不忙,眼神微转之际,忽的桀然一笑,对弘治帝抱拳一礼道:“陛下,此丹算的上一宗奇物,不过以草民之见,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嗯?这话一出,弘治帝顿时一呆,张真人却当即就是脑中一晕。

苏默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一一从三人面上扫过,看似成竹在胸,心中却是直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确实差不多弄明白点了这金丹的效用了,只不过这效用真要说出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便是他自己都不太肯定,又如何向皇帝分说?

因为这金丹,针对的竟然是,人的灵魂!

是的,就是灵魂,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这话是不是挺矛盾的?其实一点也不矛盾。

苏默虽然自己就是灵魂穿越,但那只是他根据后世传奇小说中的说法判定的而已。人究竟有没有灵魂,便是后世那般发达的科学都无法判定,更何况是他了。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意识完全转移到了这具身体内。可是不是意识就是灵魂呢?这个,谁也说不准。在见识了无数诡异的超出常识的事情后,他发觉自己不但没有明晰,反倒越来越是模糊了。

若按照后世传言的那样,意识只是人的一种脑波的波动,并没有具象化的认知,也是完全无法以肉眼看到的;

那么,照此而论,意识就应该不是灵魂。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过,当日那个老僧嘉曼,死前分明是化作了一团淡淡的阴影,最终渐渐飘散而去的。若说灵魂,那个或许才应该是。

但也只是或许,宇宙之大,奥妙莫测,不知不识的实在太多太多,他根本无从确认。

还有就是,之所以他刚刚说了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却是发觉手中这颗金丹,竟能引发自己的……灵魂波动。是的,就是灵魂波动,而不是之前以为的生命元气在动。

之所以认为是灵魂,是因为他当时的意识清晰无比,毫无半分异样。而在这种清晰的意识感觉中,他还有种隐隐的感觉,那就是自己似乎随时有种被剥离出去的危险。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若不是他身俱生命元气这种能量,根本就完全不能捕捉到这种感觉。也就是说,他当时感觉到的生命元气的跳动,实则只是生命元气的一种自发的报警提醒,而并不是真的生命元气有了影响。

这也是在他一再的仔细感应之后,才终于确定下来的。也正是因此,他才心中震惊不已,忍不住的转头脱口对张真人说出了那句“好手段”来。

一颗丹药,竟能针对人体最神秘的灵魂,这如何当不得褒赞?虽然,那点效果并不足以对人有什么明显的伤害,可是这毕竟只是一颗丹药而已。

那要是长此以往呢?要是十颗、百颗、甚至千颗的积累之后呢?苏默想想,不由的细思恐极。这种手段简直匪夷所思,几乎与那神石一般,都彻底超出了常规的认知,完全无法解释。

他隐隐有种预料,若是这种金丹一直这么吃下去,或许不用多久,就能将人的灵魂整个的硬生生剥离出去,从而导致人体肉身的消亡。而从外表看去,却只能表现为人是正常死亡,还是那种长期虚耗衰弱致死的。

而按照历史记载,好像,这位弘治帝,死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症状吧。而时间,正是在几年后……

如此这么前后一对照,苏默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若没有自己的干涉,弘治帝一定会像历史记载那样,死于几年后。而死因,也必然就是手中的这颗金丹。又或许,是无数颗这样的金丹。

但是正如他所顾虑的那样,这话怎么听怎么太过玄幻些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又如何跟皇帝去解释?

而他还隐隐有种直觉,那就是这个金丹有问题的事儿,怕是连这位炼制此丹的张真人,自己也是压根不知吧。就是不知道,此丹他是如何寻思着炼成的,又或者说,他这丹方是自己研制出来的,还是另有途径获得的?

这么一想,苏默最终决定,此事还是暂时保密为上。至于皇帝这儿……没法儿,只能故技重施,忽悠吧。

这一刻他忽然对自己的前世种种都开始怀疑了,莫非自己当老师什么的都只是梦?而自己实则却是个演员,还是影帝那种?不然的话,咋到了这大明后,一演再演,真真的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了呢?

“咳咳,陛下,此丹虽然对人的身体似乎无害,但是,却是以牺牲人的精气神为代价换取的。偶尔服用一颗,或许无妨,但是若长期服用下去,或许身体会越来越好,但偏偏人的精力却反倒越来越感疲乏。长此以往的话,究竟会达到什么效果,这个……殊难预料啊。”

他仔细斟酌着用词,将这金丹的隐患尽量用常人能听懂的言词说了。

听他这么一说,殿中三人都才恍然而悟。只是明白过来后,弘治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时间脸上若有所思,目光变幻不定的就此沉思起来。

而张真人则身子一软,好悬没整个人都瘫倒地上去。只是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又是幽怨又是惊惧,再没了前时的半分狂妄跋扈。

或许,除了幽怨和惊惧外,还有的,竟然带着几丝丝感激。这种被坑了偏偏却还要说谢谢的矛盾心情,导致张真人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差点对人生都要怀疑了…….咦,等等!怀疑?

是了是了,这丹药按照苏默所言,竟然会对人的精气神有损,那为什么连自己这个炼制人都不知道?要知道,他可是当时亲自试过的啊,为何就没感觉呢?

莫不是……莫不是这所谓的损害,全是他信口胡扯出来的?为的,还是打击自己,以此来暗抬他苏默自身?是了是了,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这么一想,张真人顿时只觉一股悲郁之气直冲脑门,下意识的就喝问了出来。他不甘啊,他真的是不甘心啊。

听他这么一喝问,弘治帝和杜甫的注意力果然又被吸引了过来,纷纷看向了苏默。

“这个金丹的丹方…….不是真人自己研究出来的吧。”对于张真人的喝问,苏默眼珠儿转了转,忽然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而随着这一问,张真人先是一呆,随即面色猛的一变,如同见了鬼似的……..

第786章:疯子

仍是那座幽暗的庵堂,仍是那个一身白衣的老者。只是此刻这个老者却是须发戟张,两手举天,哈哈狂笑着,整个人如癫如狂。

“哈哈哈,要开始了,就要开始了。培育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了。哈哈哈哈…….”

庵堂内,两排烛火在狂笑声中明灭不定的闪烁起来,愈发显得阴森诡秘。

“唉——”

一声悠长的长叹声响起,另一道神秘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便那震耳的狂笑声也不能掩盖。

“你以离魂丹夺人魂魄以足自身,此法太过有伤天和。你已彻底沦入歧途,而后必遭天谴!可笑、可怜、可叹……”

这声音仍是那般的突兀,满带着无奈、悲悯和哀叹,令人闻之,很容易便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感,甚至自发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满面仁慈的老者形象。

“咄!”

白衣老者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乱发遮眉下的双眸猛地爆出骇人的精光,猛地吐气开声,发出一声刺耳的大喝。这喝声一出,顿时将那慈和祥蔼的氛围破坏殆尽。

“老鬼,你不要白费功夫了。妄图以区区迷魂术法,趁老夫心神激荡之际趁虚而入吗?嘿嘿,却是做梦啊做梦。你不知道吧,老夫早已防着你这手了。怎么样,这会儿感觉可舒服吗?啊哈哈哈……”

他大声狂笑着,笑声中满是愉悦满足之意,便放佛能设计了那声音一番,于他极是快乐,甚若还在此前要开始了的欢愉之上。

那诡秘的声音半响没有动静。直直老半天后,那声音才轻哼一声,淡然道:“你当老夫只是欲要迷惑与你?且等着看吧,自有你后悔莫及的一刻。那离魂丹本是我圣地分神长存之术,专用于自身的。你却偏拿去行那阴毒之事,早晚必有报应!”

这声音淡淡然说着,只是留神去听,却果然能发现,比之开始时,那声音已然虚弱了许多。甚至在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到的后面时,已然是忽大忽小,便似那风中的烛火一般,如要随时熄灭了似的。

白衣老者笑声顿了下来,任凭那声音自顾说着。待到其说完,这才忽的冷笑一声,哂然道:“狗屁的报应,少来装那份悲天悯人的恶心相,我呸!你们做的阴毒事儿还少了去了,老夫所作所为,跟你们比起来,怕是连百之一二都不如吧。老东西,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并无外人在场,你便再如何表演也是白搭啊。其实你这是嫉妒对不对?你在嫉妒我找到了真正的长存之术,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自己慢慢的腐朽,慢慢的消散,最终就此消散与天地之间。对的,你在嫉妒,你就是在嫉妒!哇哈哈哈…….”

他大声的嘲讽着,越说越是开心,到的最后又再放声大笑起来。

那个神秘的声音似乎有了那么一刻的迟滞,但随后便似终于忍不住了,彻底暴怒起来,大骂道:“放屁!放屁!放狗屁!老夫嫉妒你?你这个孽徒、混账、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夫天成子,堂堂地仙,岂会嫉妒与你?蝼蚁般的存在,卑贱如尘埃的东西,你只当离魂丹那么好用的吗?离魂丹之所以只能用于自身,不单单是能将灵魂剥离出来,更能使得魂体强固。人之灵魂,每一个都带着莫大的威能,你竟敢擅自噬魂,早晚必遭反噬,识海爆裂而亡。嘿嘿嘿,老夫嫉妒你?不不不,一点也不,老夫是在高兴,真的高兴。这么一出好戏即将上演了,老夫很是期待呢。当日你几次旁敲侧击的问起老夫这丹药,你真当老夫没察觉到你那狼子野心吗?哈哈哈,嘿嘿嘿,好徒儿,乖徒儿,现在听到这些,你有什么感想呢?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很兴奋啊?啊哈哈哈哈…….”

神秘声音天成子越说越是兴奋,到的最后竟也狂笑起来,再不复先前那般死样活气的模样。

只是这师徒二人的对话,令人闻之不由的都是不寒而栗。其间之诡谲算计,之阴狠毒辣,简直闻所未闻、骇人可怖。

那白衣老者却是并无所动,一反常态的任凭天成子得意的讲述。天成子笑着笑着,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头。笑声渐渐停歇下来,惊疑不定的道:“怎么,可是不信老夫所言?”

白衣老者嘿然一声,这才道:“信,徒儿一向最是崇拜师父,焉敢不信师父所言?”

他说的极恭敬,天成子却不喜反惊,持续的沉默一阵,这才试探着道:“那你…….”

白衣老者呵呵一笑,摇头道:“师父啊师父,你既然能知道早早防备弟子,弟子我又怎么会真的那么傻,老老实实的按照你随口而出的办法行事呢?离魂丹嘛,虽然还是那个离魂丹,可你知道啊,弟子其实胆子很小的,总是认为太过强大完美的东西,必然会有着不完美的所在。所以呢,与其取那太过完美之处,反倒不如弱化一下,找一个更加平衡的法子更好,哪怕是效果没有了之前那般完美。而且啊,弟子还想方设法的找到了当世最顶尖的炼丹派系,以此做饵,将种种推断模棱两可的留书其上,进一步引导他们继续改良。算起来,如今应该是足堪大用了。嘿嘿嘿,师父啊,你看,弟子是不是很聪明呢?你老人家能有弟子这般出色的门徒,是不是感觉很荣幸?嘿嘿嘿,哈哈哈,师父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呢?你继续说啊,你继续笑啊,笑啊,哈哈哈哈…….”

天成子半响无声,他固然也是老奸巨猾,固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子阴谲谨慎,却也没想到竟然能至这等地步。一时间,似乎真的被打击到了,久久无言以对。

小小的庵堂之上,便唯余那白衣老者的狂笑之声。一直到老者似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才幽幽的道:“你这般算计道门,他们岂肯甘休?你当知,道门底蕴虽不如圣地远甚,但却着实有些门道儿,不见得便弱了咱们。你连番布局,一再利用他们不说,竟然还引导着他们对当今皇室下手,以至于当今朝廷接连数代变故丛生。嘿嘿,却不知你那祖宗又将作何感想?还有,你既曾身处其中,自当明白,世俗皇权虽算不得什么,但也没那么弱小不堪。一旦这两方联合起来,只怕你万般算计,也免不了要栽一个大跟头。咱们,便拭目以待吧。”

白衣老者这次倒是出奇的没再反驳,似乎天成子这番话引起了他某种思绪。

直直半天后,他忽然暴怒起来,霍然起身怒道:“那又怎样,那又怎样?!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既不能得,那便索性大伙儿都别想得了。哼哼,感想,感想什么?老家伙残暴不仁,自以为是,以至于天下动荡,逆贼遍野。如今这朝廷,全是朱棣那逆贼之后,我这般做,等若帮他清理门户,他除了感念之外,又能作何感想?”

“是吗?”听着他忽然的暴怒,天成子似乎反倒不急了,慢悠悠的反问一句,随即若呢喃又似自语般道:“先是收买了宫里太监,勾连外贼,土木堡一役,差点就成功了。偏偏人算不如天算,那位英宗终究还是被放了回来;接着,又再指使宫人以术法迷惑储君,以大近二十龄的差距登耀国母之位,荼毒宫里,祸乱天下。种种件件,罄竹难书。这便是你所谓的清理门户?唔,到也说得过去。只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既如此,你又何必画蛇添足,让那个太监冒死藏起了那个孩子?而后又最终帮他登上了皇位?而再后,又为何一日改弦更张,绞尽脑汁的用出离魂丹这样恶毒的手段?哦哦,还有还有,早些年,你竟还利用那太监的信任,让皇帝心甘情愿的配合,故技重施的又藏下一个皇子,对外却诈称夭折。这种种件件,又是为了那般?清理门户,嘿,好一个清理门户。啧啧,可怜啊,你可真是一个矛盾的可怜虫。承认吧,你其实就是一个自我矛盾到了极点的疯子,一个既对本族恨到了极点,心底深处却又忍不住爱到了极处的癔症者。你忽而疯狂,想要毁灭一切;忽而又不忍,总想留下一丝生机。可偏偏连你自己都把握不住自己的内心,总是朝令夕改,不停的自我矛盾、自我折磨。嘿嘿,其实你早已疯了,彻底疯了,疯了,哈哈哈哈哈……..”

天成子如魔咒版的呢喃,白衣老者浑身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几次欲要张口欲言,却终是半途而废。直到最后天成子大笑起来,他才猛地哆嗦着霍然而起,满头凌乱的白发齐齐无风自动,猛地根根向外炸开,里面一张满布着黑色疤痕斑点相间的脸孔,在发丝间一闪而逝。

“住口住口住口!你该死!该死该死!我不是可怜虫,我不是疯子,朕乃天子,朕才是真命天子!天下所有人都是叛逆,都该诛九族!他们都该死,该死!”

他腥红着双眸,癫狂的大喊大叫着,狰狞处,眼角都崩裂开来。两手舞动之余,大袖翻飞,庵堂内顿时一阵狂风大作,气劲四溢。

噗噗噗,接连的闷响声中,两侧高烛此地而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无数嗤嗤声响过,便仿若连虚空都漾起道道涟漪…….

若是胖子或是杜甫在这儿,定然要骇然变色,这老者一身修为竟骇然可怖,达至了可虚空割裂的地步。只以单体武技而言,便称一声天下第一,亦不为过。

庵堂内,凌厉的空气切割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白衣老者凄厉如鬼般的嘶嚎之音,便那天成子都再无了声息。

黑暗中,唯有一直被供奉在龛中的那面黑漆漆的不知名牌位,此刻却蓦地隐隐泛出微光。仔细看去,竟似画有一个高冠长袍的身影,马脸斑面,眼眸冷酷,一股睥睨煌煌之气扑面而来…….

第787章:出来了

苏默终于被放出宫了,只不过出来时有些恹恹的。

被扣在宫里两天一夜,除了出力干活就是被训斥,结果最后连顿饭都不管就给打发了。只说回去等着,自有封赏赐下云云。

过河拆桥,这典型的就是过河拆桥啊。万恶的旧社会,必须被唾弃!苏默抄着手,一边踢踢哒哒的走着,一边狠狠的鄙薄道。

什么封赏的,小太爷会在乎吗?真有那心,给个万儿八千两金银啥的,那才叫真的实惠。

老皇帝太抠门,一点不大气。且不说咱前面立下的大功,单就那份针对蒙元的献策,其中获利之丰又岂止千万两银钱?

还有今个儿这码子事儿,喵了个咪的,自己费劲八脚的,使出浑身解数为他免费鉴定丹药,让他得以逃过一劫,这尼玛等若是救命大恩吧?可你倒是意思意思啊,没有。不但没有,反倒还摊上额外的麻烦了。至于说什么麻烦…….

时间回溯到半天前……

金丹的大致效果说了出来后,弘治帝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妈蛋,对身体有好处,但是却是以牺牲精力换来的,这可和之前的期望相差太大了。

苏默那番话虽然说得含糊,可弘治帝是什么人啊,稍一琢磨就回过味儿来了:长期服用,怕是很快自己可能就要寿终正寝了。

让一个皇帝人为的寿终正寝,我去,这里面的事儿大了。弘治帝明白,张真人当然更明白了。惊惧之余,当即大叫冤枉,怒叱苏默完全是凭空构陷,没听说吗,他自己也并不太确定,这可不是莫须有吗?

只是怀疑丹药可能有这个作用,就拿出来当做罪名,张真人表示不服啊。更何况,这金丹明明那么多太医都检验过的,张真人自己都亲身试过药的,哪里会有苏默说的那么吓人。

然而当苏默当场点出,这丹方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通过旁人的手得之,很可能是连他都瞒过的阴谋时,张真人可是真吓着了。

没错,这金丹的方子,正是他们道门从一处遗迹中发掘出来的,当时便让他如获至宝。天师教之所以最终分化成内外两派,固然是教义之争,但也未尝没有对包括这个丹方在内的,那次遗迹发掘所得利益的分配不均所致。

旁人不知道,但是作为最终获得这份丹方的张真人可是记得清楚,当时这方子上,却曾有所箴言,说是此方神妙,有固魂炼魄之效,当谨慎服用,最好是能根据服用者体魄强弱,然后计算斟减药量而后用之,方为完全之策。

固魂炼魄什么的说法太过玄幻,张真人当时得之也并没太多在意。不过后来决定给皇帝服用时,为了确保安全,还是再三经过了研究,尝试着将其中有关模糊的部分都减去大半,有些甚至直接干脆舍弃,以保万全。

再然后,又经数十上百次的反复尝试,这才终成眼下这一颗金丹。本以为这下绝对应该没问题了,经过太医们检验,果然也都没提出什么异议,这才有了今日献丹之举。

哪成想,半路忽然杀出个苏默来,当场喝止不说,竟而一出口就点出丹方必定来自外部,其中还牵扯有人刻意为之的痕迹,这岂能不让张真人吓个魂飞魄散。

当初这张丹方,固然是那次发觉遗迹所得,但是上面具体记载的什么,除了他这个最终拥有者,便是连闺女符宝都一直瞒着的。而苏默竟能一针见血的指出,这可不是见了鬼了?

如此两厢里结合之下,你说张真人怕是不怕?

好在凡事有一弊就必有一利,这么一说,虽然令他的高人形象垮塌的更彻底些之外,连带着也等若洗清了他不轨的罪名。

最终,在他又奉上自己常用的一种,单纯强健调理自身的“茯苓雪参丸”后,才落得个无赏无罚,功过相抵的结局。

而苏默说的麻烦,便也是指的这个“茯苓雪参丸”。

茯苓雪参丸是一种专门用于调理内在,药效稍显霸道的功能性丹药。说白了,就是针对血气强盛的练武之人专用的一种丹药。身体稍弱的普通人若是服用,一个不好便很容易虚不受补,不但不能得到好处,反倒容易伤了内里。

张真人其时被苏默言语挤兑住,质问他既然那么好的金丹,为何他自己不服用,却拿来给皇帝用,是不是存着拿皇帝试药的心思;又问他自己平日里用的什么丹,那种临床通过的丹药却为何不见进献?

临床什么的张真人真心听不懂,结果就是那一大堆新鲜名词儿吧啦吧啦一通,让张真人头昏脑涨之余,一冲动便将这茯苓雪参丸拿了出来。

果然逼出了这老道的压箱底存货,苏默当时笑的那叫一个开心啊。只是等到听张真人说完其中的因由后,当即便傻了眼。

将那“茯苓雪参丸”托在手中左右研究好半天,却终是没有半点发现。生命元气并不是万能的,之所以能对金丹有所感应,是因为那金丹特殊的作用使然,也是那金丹自身在等阶上更高一个层次的缘故。

但是这茯苓雪参丸虽然也是顶尖的丹药,却仍只局限于常规凡药之列,又没有什么特殊性,生命元气当然不会产生任何反应了。至于苏默自身,更是对医术狗屁不通,哪里能靠着看一看闻一闻就知道药性如何?

最后,还是传来太医们一番查验,最后得出的结果果然正如张真人所言那样:药效太过霸道,皇帝不宜服用。

张真人大松口气儿,下意识的有些得意起来。这茯苓雪参丸极为珍贵,若是真让他进献,那可要心疼死他了。至于为何对那更珍贵的金丹不心疼……

喵了个咪的,金丹所用之物可都是由皇帝买单的,又不用他自己付出,当然也就不会心疼了。不但不心疼,一旦金丹有效,他甚至还可以从中中饱私囊,暗中谋取克扣一些下来。于他而言,那简直不要太赚了。

可这茯苓雪参丸就不一样了,那妥妥的都是他好容易靠自己,才积攒起来的财富炼制出来的。一旦被皇帝看中了,有了前面金丹的事儿,他除了无条件进献外,哪还敢再求其他?啥叫将功抵罪?这便是了。

至于说再以后炼制,当然可以由皇家提供材料,但是这已经进献过的一批想要补偿,那却是想都不要想的。

如今好了,太医们明确说了不适宜,这一劫算是过了。那小贼百般欲要害自己,这番心机却是白费了。

只是真的如此吗?张真人得意之余却是忘了,他此番面对的,又哪里是什么普通人?分明就是个妖孽!妖孽不爽了想要搞事儿,那是一定会搞出来事儿的,哪怕最后把自己都折进去…….

“怎么就那么贱呢?不就是那牛鼻子得意了点吗,为什么就冲动了呢?唉,图样图森破啊,图样图森破啊!”苏默喃喃的念叨着,脸上失魂落魄的,全是一副自怨自艾的自责。

连番跟张老道杠上了,好容易才敲出来点干货,哪里肯让他缩回去?瞅着那老道得意的神情,苏默当即不淡定了。

妈蛋,小太爷不通医术不错,不会炼丹也不错,但是架不住小太爷有金手指不是。

药效太强?怕伤到内里?没关系啊,咱有生命元气啊。生命元气最大的威力是什么,不就是修复补损生命原基吗?那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试着往这丹药中输入一点呢?

届时,大不了就是前面这丹药有些破坏,后面生命元气紧跟着修补就是了。就不信这区区丹药之力,还能大过生命元气之力?只要能将这破坏之力支撑过去,那剩下的好处,自然也就便宜老皇帝了不是。

唔,可以一试,就这么干了。总之,不能让那賊牛鼻子落得好去。大爷的,跟小太爷杠,姥姥!

好吧,这尼玛为了口气,把生命元气这样高大上的宝贝如此浪费,怕是寻遍宇宙,也就只有苏默这一个奇葩了。

就茯苓雪参丸那点功效,别说跟生命元气相抗衡了,单就药丸中加入一点,那份威力便将其原有功效完全摧毁覆盖了。可笑苏默这傻缺,还左算计右算计的,却哪里知道这些。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就诡异了。随着苏默将一颗茯苓雪参丸握在手中,微微闭上眼开始尝试往里输入生命元气时,那握住丹药的手缝之间,忽的肉眼可见的散出道道银光来。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被当时殿中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所有人都震惊了,太医们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张真人如遭雷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杜甫猛地眼底闪过异彩,几番挣扎才又重归寂然……

唯有弘治帝,眼神猛地一亮,但随即便平复下来,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但是这些种种,苏默闭着眼却哪里得知?那丹药不过拇指肚大小,他往里输入生命元气可不敢太过用力,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试探着一点一点尝试。不但要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还要控制着输入量,保证能输入的前提下,还不会破坏了丹药自身……

于是,在一番努力后,终于满意的再次睁开眼后,还不等仔细看看自己的杰作,便猛地手中一轻,那丹药早被皇帝陛下抢了过去。

这突兀其来的举动,差点没把所有人吓掉了魂儿。太医们噗通跪倒一片,呼天抢地的连呼不可。杜甫也顾不上上下尊卑了,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弘治帝的衣袖,死死的盯着,不让他就此吃了那药丸。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这么多人拦着,弘治帝显然是不可能就此服用了。当然,他其实自己也没想着冒冒失失的就此吞了。虽然他已经一再的确认了苏默的不凡,但这终归是药,是要入自己的肚中的东西。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岂会那么不知轻重,轻身犯险?

当下传旨,令牵一条狗,再抱一只猫进来。然后,将药丸分开两半,各自喂下。为了以防万一,又让张真人再拿出两颗来,让苏默施为,以待那吃了半颗药如果没事的猫和狗,加大进药量以观后效。

到了这会儿,苏默已经有所明悟,开始后悔了。然并卵,后悔无用啊。麻烦,就此落下,以至于直到很久之后,他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终于寻了个就会,算是摆脱了这个麻烦。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这里暂且不提。

一路溜溜达达回了英国公府,不等屁股坐实落了,便被闻讯赶来的众人围了。七嘴八舌的问起详情,苏默却哪里敢多泄露?只得拿出昔日的讲话本领,开始一通忽悠。

正说得兴起,忽闻外面高呼圣旨到,众人连忙迎出。

第788章:圣旨下

“……敕曰:今有武清监生苏默者,慧智旷达,忠于王事,千里出塞,不负君恩;勤勉武备,不落国威。展才于酋前,盟结与漠北。靖边抚远,善莫大焉;又学兼诸家,解王女之危难,释君王之哀戚,诚予兼备,朕实欣慰…….

今传其嘉勉,奉功与赐,使内外皆明,勿负朕之期期。特进将士郎,升授登仕郎;并以勋从五品飞骑尉,夸耀诸军。赏万金、绢五疋、缎十张,其余金珠若干;

又,着令宫内行走,备载问询,便于诸般结盟事宜。各部各道,当便宜配合,不可懈怠。钦哉!”

大小两个太监摇头晃脑一通宣读,直直老半天才算念完这道圣旨。苏默听的昏昏欲睡,俩眼全是圈圈。好吧,简单点说,就是这货压根没听懂…….

直到英国公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后面给了他一巴掌,这才猛省。仰头迷茫的道:“完事了?下面呢?”

姚太监期许的目光一直,脸颊抽了抽,无奈的低声道:“谢恩,领旨啊。”

“哦哦,这个我会。”苏默点头,表示明白。嘴巴张开,待要再拜谢恩,忽又止住,皱眉道:“那个……”

姚太监汗都下来了,心中忽然无限后悔抢了这趟差事。本以为此番可是来宣恩旨的,自当顺顺利利,既能跟这位贵人更拉近些关系,又能得些赏钱,自是大善之事。

却哪里知道,这磕磕巴巴的,眼前这位主儿却哪有什么感激涕零、欢天喜地的模样?倒是本该早已完结的流程都未走完,眼看着这位小爷似乎还要发表点什么意见……我去,自古以来,这接旨的臣子何曾有这样的?

姚太监隐隐觉得,怕是这趟宣旨之行,不会那么平静了。

果然,就听本该一句臣谢恩领旨的苏小太爷全不按剧本去走,瞪着眼指了指他手中的圣旨,道:“上面都说了什么?你给咱解释解释。否则,难不成上面要杀小太爷的头,小太爷也要谢恩不成?老姚,咱怎么说也是熟人,你可莫欺我。”

姚太监好悬一头栽倒,我滴个祖宗欸,这话也是能胡乱说的?当众质疑圣旨,尼玛,这要传出去,别说你脑袋不保,连咱家也得跟着吃挂落啊。

姚太监手抖足颤的,偷眼看看四下,身后跟着的小监早已两眼呆滞,小脸煞白煞白的了。

“……爷,不,祖宗欸,可不敢乱说话啊。这是陛下赏赐您的恩旨,加封您为登仕郎,又封从五品飞骑尉。打今个儿起,您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勋贵了。这可是天大的恩赏,呃……”

他说到这儿,忽的心中咯噔一下,脸上露出古怪之色,那话便接不下去了。

是了,这圣旨可不是从所未有的吗?这尼玛登仕郎是文散阶啊,按照正常来说,便是授勋也当是授文官之勋,比如从五品协正庶尹,又或者正五品修正庶尹之类的。

可…….可那从五品飞骑尉是什么鬼?那特么是武勋之阶好不好?难不成是搞错了?

想到这儿,连忙又赶紧把这念头抛开。开玩笑,这般正规严肃的事儿,不知要多少道手续核验,怎么可能出错?怪不得连英国公都一脸的古怪呢。自己还当也是被这位小祖宗的不按理出牌弄的,原来原因却在这儿。

只不过想明白了归想明白了,他可不敢随意解释皇帝的旨意。谁知道这里面究竟隐含着什么奥妙?那要一个解释错了,登时就是脑袋搬家的下场。

得,不明白就别乱说话,只将明面上内容说出来就成,别的可就跟老姚咱无关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尼玛这位爷不是号称才子的吗?怎么瞅这架势,竟真的好像听不懂似的?按说,这圣旨虽然辞藻华丽,但却并无什么艰涩难解之处啊,怎么会听不懂呢?

唉哟,莫非这位爷也是察觉到古怪了,自己不好说,便又再演戏,推自个儿出来背锅?

姚太监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肠子都要悔青了。哆嗦着手擦了擦汗,哭声道:“登仕郎,这这…….这里不干老奴的事儿啊,老奴只是来宣旨而已……”

苏默眼中疑惑更深了,他是真心听不懂那圣旨好伐。这尼玛骈四俪六的,鬼知道说的啥玩意儿,简直特么比外语还外语。自己只是让这死太监解释解释而已,他咋如丧考妣的。莫不是有什么不对?

想到这儿,也不跪了,扑拉扑拉衣襟,翻身爬了起来,一把薅住姚太监的脖领子,阴声道:“老姚,咱哥俩的交情可不薄啊。这圣旨究竟有什么猫腻,你可休瞒我!”

唉哟我去!他这一动,所有人都傻眼了。尼玛,这可是接圣旨啊,那是有着明确礼仪规定的啊。你这忽然半路爬起来,扯着宣旨太监满面阴笑的算怎么个意思?

这是要翻天啊!祖宗,咱能不闹吗?这下连英国公感觉都hold不住了,不由的眼前阵阵发黑。

旁边张悦几个顾不得别的了,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将苏默拽开,使劲的按着他重新跪下,哀声道:“哥哥,这是欲要兄弟满门性命吗?岂有如此接旨的?万事且回头再说,先接了旨行不?”

说罢,不待苏默回应,又赔上个大大的笑脸,对被刚才变故震的愣住的姚太监道:“这位公公莫怪,我家兄长一向不羁惯了,不通礼数,却不是有心忤逆。还请公公继续,待旨意宣完,咱们自有一份心意奉上。”

姚太监这才回过魂儿来,瞅瞅苏小太爷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心话儿,我特么哪还有心思想你们那心意啊。今个儿这事儿都弄成这样了,只要不落下毛病便是咱家烧了高香了。

只是心里虽这般想着,眼看苏默总算暂时被安抚住,当下赶紧加快了程序,也不计较苏默是不是谢恩了,直接将那圣旨往苏默怀中一塞,便迫不及待的高声宣闭,转身就跑。尼玛什么赏钱啊心意的,比起自个儿小命儿来,那都算个屁啊。

众人呆呆的看着姚太监跟中了箭的兔子般跑不见了,这才回过神来。抹了把汗,纷纷站起身来。

英国公张懋颤巍巍的走上前来,眼神复杂的看看苏默,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背着手往后面去了。

旁边张悦摆摆手,将其余人都打发下去,这边拉着徐光祚和苏默一起往后面来见父亲。

等到三人施礼落座后,张懋长叹一声,看向苏默道:“默哥儿,你究竟怎么想的?”

苏默这会儿也有些反应过来了,伸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道:“那啥,也没怎么想。就是吧……那个,没听懂……”他越说声儿越小,难得的老脸有些发红。

屋中其余三人齐齐目瞪口呆,互相对视一眼,才由张悦试探着问道:“哥哥,你……你是说你没听懂圣旨?”

苏默咬咬牙,点头。

张悦满脸的不敢置信,又追问道:“就这?”

苏默恼羞成怒,猛抬头:“啊,就这!咋的?”

张悦和老子以及徐光祚呆滞的对视一眼,忽然齐齐大吐出口气来,似乎浑身都轻松下来。随后,忽又不约而同的咕咕咕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收不住了,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脚的,直直到见苏默脸都黑了,这才好容易停歇下来。

张悦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哥……哥哥欸,你你……哈哈,这可笑死我了。等等,等等哈,让兄弟再笑一会儿,就一会儿……哎哟喂,我不行了,不行了…….”

苏默恨恨的瞪着他,两只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真有种想掐死丫的冲动。

尼玛,这都什么人啊,至于的吗?不就是没听懂个圣旨吗,这很可笑吗?

还有,徐光祚!你妹的,往日里你他娘的号称冷脸儿,最是矜持不过了。可这会儿怎么回事?说好的矜持呢?说好的冷脸呢?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特么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好不好?

还有那位老爷子,您是长辈啊,咱能有个长辈的样子不?至于的吗,这尼玛比你儿子还夸张。你这么取笑晚辈真的好吗?你……你你怎么对得起俺爹?

苏默这个悲愤哟,这特么什么世道啊,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点亲情了?太让人失望了!

…….好吧好吧,笑吧笑吧,爱咋咋的了。左右瞅瞅,这日子没法过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自顾闷头往椅子上一坐,板着脸一言不发了。

直直又老半天过去,几人终于是笑完了。张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摇头叹道:“都说咱武勋是老粗,默哥儿你倒是没岔了种儿,怨不得前时常老爷子也要赞你,说是能得让他家四个小子佩服的五体投地的。”

常家四个小子?苏默脑海中浮现出那四张黑黝黝的脸孔来,不由狠狠翻了个白眼。老爷子,您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啊?常家那哥几个,老大老二也就罢了,老三老四…..我去!

“行了,既然只是如此,也就不必多说了。说说吧,对那……呃,圣旨,哪里不懂?”张懋此时脸上神情大是缓和,冲仍憋着笑的张悦和徐光祚两兄弟摆摆手,转向苏默问道。

苏默悻悻的翻个白眼,“哪哪儿都没听懂……呃,等下,老爷子,你刚才说既然只是如此是几个意思?”

张懋眼睛一眯,瞟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笑不说话了。旁边张悦笑容也慢慢敛了起来,起身往门口走去张望了几眼,这才回身重新坐下,低声道:“前时你闹出偌大动静,咱们只当你心中必有怨怼,还当你…….咳咳,那个,你懂的。”

苏默愣住,但随即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眼见张家父子齐齐点头,顿时一阵的无语。

特么的,这得是开了多大的脑洞,才会以为自己有了反意?咦,等等,不对!这事儿似乎哪里不对啊,就算之前闹的动静大了些,不是也都最后平息了吗?怎么会让张家父子有这般联想?

他想到了关键处,狐疑的望向张氏父子,但见张懋手捋胡须,眯着的眼中眼神闪烁,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789章:环环相扣

“…….有人在暗中宣扬我有反意?”苏默诧异的问道。

张悦点点头,道:“是。”

苏默差点气笑了,撇嘴道:“我一个区区监生,一无权二无势的,又不掌兵,我拿什么谋反?靠嘴说吗?这特么是怀疑皇帝的智商,还是大明朝臣的智商?”

张悦却没笑,摇摇头,缓缓的道:“谁说你没兵?”

苏默诧异道:“啊哈?难道我有兵吗?我怎么不知道。来来来,给我说道说道,手下大军多少万,小太爷会不会还有个什么威风的名号来着。”

“你确实有兵。”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张懋忽然开口道。

苏默这个晕啊,这特么的左一句你有兵,右一句你有兵的,不知道的听上去还当自己有病呢。这尼玛要不要后面再接一句:得治啊?

“漠北蒙家。”张懋看着他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淡淡然的吐出四个字来。这四个字一出,登时让苏默笑容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是……我去!”苏默霍的站起身来,怒极而笑道:“蒙家,怎么可能。好,就算可能,可您刚刚也说了,那是漠北蒙家,漠北啊!难不成我还能从漠北调兵过来,一路上千里的打穿两三个省,杀到京城造反?这尼玛是天方夜谭吗?”

看这小子终于急了,张懋反倒彻底放松下来,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才悠然道:“单靠漠北蒙家当然不行,可要是再加上北元余孽呢?你那位蒙古公主不过三百骑,就敢在京城闯阙了。啧啧,这要是里应外合之下,也难保不是。”

苏默鼻子都快气歪了,这特么是打嘴炮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呃,这特么都哪跟哪儿啊。母兔兔他爹恨不得掐死自己,还跟他里应外合?

好,就算达延可汗枭雄狠辣,为了大业不计前嫌,不惮牺牲自己闺女。可尼玛这总要提前相约一番吧?那关山万里的,真当边关守军是木雕泥塑的,说杀进来就杀进来?

至于说母兔兔,那傻丫头不过是被感情冲昏了头,即便是那晚冲动之下的举动,苏默相信,最多也就是表达要与自己共死的决心罢了。在大明京城腹地,以三百骑造反……呵呵,你确定他们不是从玄幻小说里穿越来的?每个人挥挥手都可捉星摘月、天地倒悬?

苏默觉得自己连反驳都懒得反驳了,这种明摆着的胡说八道,谁要是说信了,谁就是特么的大傻叉!

张懋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也不着急解释,眼中却有着莫名的光彩闪烁。

苏默被他看的别扭,脸上那不屑鄙视的神情渐渐收起,颓然坐下,叹气道:“老爷子,您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

张懋却不接茬儿,慢慢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窗边,呼的推开窗扇,一股风顿时扑进来,吃的他须发飞扬。

张悦在旁轻叹口气,低声道:“哥哥,你可知武清何家的底细?”

苏默一愣,武清何家?何二丫?!怎么又扯到那丫头身上了…….唉哟,不对!

他猛然激灵灵打个寒颤,一个念头极快的闪过心头,顿时豁然色变。

打从草原回来之后,一连串的事儿应接不暇,让他差点都忘记了早早被他先一步打发回来的何二小姐了。

何家,那可是三大隐脉之一啊!堂堂隐龙卫,若说他们没有军事力量,又何以能延绵至今?

而武清,又近在京都咫尺,顺水而来不过半日光景。自己在京城的消息,若是一旦传了回去,何老爷子老奸巨猾自然不会莽撞的乱来。甚至就是自己那个便宜大舅子何言,以其谨慎的性子,也不会有半点问题。

可问题是,何老爷子已然交卸了家主的位子,前些时候还带着一帮子老兄弟满草原的撒欢儿呢,这会儿都不知道疯到什么旮旯里去了。

而何言却是坐镇杨家集那边,一心准备着等大明和蒙古正式开市,趁势大干一番。一来当然是为了获利,二来嘛,自然是为了配合苏默当日所谓的羊吃人计划……

那么,现在武清何家那边,除了何二小姐外,再没有主事之人了。而何二小姐那性子,若是听闻自己在京中出了事儿……

“何莹做了什么?”想到某种可能,苏默脸儿都绿了,急急的转头向张悦问道。

张悦叹口气,幽幽的道:“也没什么,就是当众喊出个清君侧、诛奸贼、以正乾坤的口号而已。哦,据说还把武清代县令行事的新任县丞戴俨殴打了一顿,绑在了县衙之中。然后煽动了一大帮武清县民,浩浩荡荡往京城而来。算算行程,估摸着明日就该到了吧……”

哐当——噗通!

苏默两眼失神,一脑袋就栽倒地上了。这尼玛,常说的有坑爹,奇葩点的有坑儿子,可你这坑相公是玩的哪一出?

上京请愿就上京请愿吧,可清君侧、诛奸贼又是什么鬼?这话也是能胡乱说的?还是当众喊了出来?

还有还有,那位戴俨…….郁闷个天的,那根本就是老实头、一根筋的迂腐文人,你又跟他闹得什么劲?还把人绑了……这特么妥妥的打朝廷的脸啊这不是?好歹人家也是代天子以牧,乃是一县之丞啊。你这么个玩法,说你造反果然也是不屈了。

苏默仰着头坐在地上,失神的望着虚空半响无语。老半天,才挣扎着往起爬起来。

却听张悦又叹口气,幽幽的道:“还有…….”

还有?!

噗通,刚爬起一半来的苏默,心里一哆嗦,胳膊一抖,又再趴下了。

张悦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来扶他,就那么歪在椅子上继续道:“你可知苏宏叔父的行踪?”

啊?自家老爹?这……这特么难道跟自家老爹还有牵扯?那位老爷又怎么了?苏默这肝儿有些发颤了,哆嗦着嘴唇仰头看着张悦。

“…….据说,嗯,是据说哈。”张悦着重先解释了下,这才继续道:“据说有人看到,苏宏叔父前几日忽然出现在壶口关一带。身边跟着好些个一身黑袍的诡秘之人,似是与传言中的苗疆组织暗魔殿极为吻合……”

苏默听到这儿,脑袋就是嗡的一声。什么暗魔殿,根本就是三大隐脉中的那个裁决者嘛。当初杨家集那晚,他初次遇上那帮如同鬼一样的家伙,差点没交代了。

还是后来无意中触发了那枚老爹委托张悦带来的,所谓的家传戒指,这才死里逃生。然而那晚所闻所见,其诡谲可怖,委实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至今不能忘却。

老爹那个不靠谱的,到现在都不回来,竟原来是又跟那帮人混到一起去了?这这……这尼玛…….

好吧,刚刚还说坑儿子来着,现在看来,这可不是一语成谶了?果然是吧。

媳妇儿坑相公,老爹坑儿子…….唔,还有京里那小娘皮坑情人儿,我就想问问,还有木有?还有木有?

苏默彻底凌乱了,自己这得是多招恨啊,各种变着花样儿,摆出十八般姿势来花样作死?

有着这么多佐证,那自个儿那图谋不轨的罪名,便是不能让人相信,至少也得多思量思量了。谁敢相信,这里面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

关键是,那特么的牵扯到三大隐脉身上了啊。对于这些个神秘组织,历朝历代掌权者都是深为忌惮。不但时时严加防备,更是深恶痛绝,一旦稍有异动,登时就是有杀错勿放过的态度!

这种心态,已然不仅仅是古代如此,便是在后世那么开明发达的和平时期,也都是毫无二致。究根结底,无他,实在是这种隐秘的组织多半都是弊大于利,甚至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不单单对于掌权者的威胁巨大,便是对于国家稳定团结,也是莫大的隐患!任何一个政权、任何一届政府,都绝不会对此稍有留手的。

作死啊,这才真真的是作死啊。与这比起来,何二小姐那点屁事,反倒是无关紧要,如同一个闹剧笑话了。

可既然如此,那为何皇帝那边今个儿又来了这么道圣旨?嗯,虽然没听懂,但是那姚太监说的明白,是恩旨,是给自己升官发财的。难道说,皇帝还没听到这些个消息?还是说,是听到了,这道圣旨不过是想先稳住自己的诱饵罢了?

“这些事儿,都是什么是时候发生的?你们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苏默心中想着,抬头突然问道。

站在窗口的张懋忽然回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赞赏之色。能在这个关头,如此敏锐的抓住重点,此子果然不凡!

“今日辰时,城门一开启,第一时间送抵的。想必,此时宫里也该知道了的。”张懋淡淡的说道。

果然,苏默微微蹙眉,低头沉思不语。

“若只如此,倒也还没什么。毕竟虽事涉三大隐门,但一直以来,并没形成什么实质的祸患。历朝历代,防患多于剿灭,更不要说攀扯上谋反了。当今天子聪颖慧明,这点把戏还不至于迷惑了他。但是另一件事儿,怕是有些手尾,你却须得仔细应对。否则……”说到这儿,张懋忽然顿住了。

苏默也麻木了,特么的债多不愁、虱多不咬,爱咋咋的吧。

张懋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然安定下来,这才微微颔首,轻声道:“边关急报,昨日夜间,曾拦下飞往蒙地鹰隼一只,上面详细记述了昨日之事。而今早,北地探报发来消息,王庭,异动!”

第790章:看破

王庭,异动?!

苏默的眼眸猛的紧缩了一下,一片冰寒之色闪过。达延汗那个老家伙,难道真的脸自己闺女的死活都不顾了?这个时候异动,无论你说的再如何天花乱坠,但如何解读却不在你蒙元,而是在大明这边。

一旦有人从中再搅动推波一番,图鲁勒图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是在大明的境遇,可就要艰难的多了。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么自由,更不要说如那晚般,竟能带着三百金帐卫全副武装的杀上街去。

“可有具体的消息?”苏默下意识的脱口问了一句,但随即就在张懋嘲讽的目光中惭惭而退。

这会儿还要什么具体消息?大明与蒙元世代宿仇,只要一方动了,另一方就绝不会有什么善意的猜想,一切极尽恶意的推断,将会充斥朝堂之上。

而在眼下这个关头,阴差阳错之下,苏默俨然已被推上了风头浪尖上,稍一不慎,顷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所以,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退缩或者埋怨毫无意义,唯一能做的,便是如何应对。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见到苏默对圣旨那般态度时,把张氏父子唬的一跳的原因。他们还真生怕苏默一个忍耐不住,就此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那便真真是万事皆休了。

“这样,先令人即刻去来路拦住进京的何二小姐。她自己可以来,但是其他人都打发回去。这个时候,决不能授人以柄。那些人来了,除了添乱,被有心人利用,再无任何好作用了。”

苏默来回踱了几步,霍然停身开口道。目光在张悦和徐光祚二人身上转了转,最终停留在了徐光祚的面上。

何二小姐那性子,除了这两位兄弟外再无人能治。其实按说若论合适,张悦才是最佳人选。徐光祚性情有些冷,讷于言而敏于行,总是不如张悦的圆通。

但是此时此刻,京中千头万绪,英国公张懋身份摆在那儿,可以隐在幕后给他们出谋划策,却是不方便真个去出头露面。否则,那可真要给人扣实了图谋不轨的罪名了。

而只有张悦他们这些小字辈的,本身连封爵都未继承,甚至都尚未及冠,那无论说了什么,又或作的稍稍出格都没所谓。到时候,一句小儿辈胡闹,绝对能把开口的人噎死。

所以,斟酌之下,也唯有徐光祚走这一趟了。好在武清离着京城不过一日路程,又从今早便已上路,徐光祚单人独骑,反倒更快一些,绝对可以在半路就截住他们,倒也耽误不了什么。

徐光祚稍稍有些不愿,当年在武清时,他们都曾在苏默家里住过,跟何二小姐没少打过交道。甚至徐光祚开始还跟何二小姐因误会,大打过一次。

不过那本就是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芥蒂早已不在。而今时局如此,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徐光祚便也只能稍微犹豫下便慨然应下。

只是临走之际,不免嘟囔了一句,若是徐元帅在此,这般活计却是那厮最为合适不过。

张悦、苏默听他提起徐鹏举,不由都是莞尔。不约而同的望向南边,也不知徐鹏举南下的任务开展的如何了。魏国公府确实在江南望重,但徐大少爷的名头吗,可就实在羞于提及了。

更不要说,这还是要忽悠人将涉及吃饭的根本或交出来,或直接连人带家把什都拉来京城,此中诸般事务看似简单,实则繁杂无比,以徐元帅的能力,真不知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好在苏默安排的有唐伯虎在旁照应着,想必总不至于一点效果没有。兄弟二人相对互对了个眼神,便也不再多想了,只把精力转回眼前事儿上。

“汝父那边你不须多管,我早已派了人过去。那帮人只要不踏入京畿之地,单靠些许流言并不足惧。”不待苏默再次开口,张懋忽然抢先淡淡的说道。

苏默迟疑了下,张口欲言却又忍了回去。他本想说正好让老爹回来,但想想京里正不知下一步如何发展,老爹回来反倒缚手缚脚,反倒不如在外。一来算是个无形的震慑,毕竟那帮人或许造反是不成的,但若是针对哪一个哪一家来个突袭斩首的,却是谁也不能不顾忌的;

当然,这也就仅仅只是个震慑。而且还不能放在明面上去说,要知道这种手段最是不能为世人接受的,等若打破了下限。若真到了那一步,诺大中原,将再无苏家落足之地了;

而这二来嘛,也是为了老爹安全着想。苏默想想就有种哔了狗的感觉。特么老爹玩什么不好,偏偏跟一帮*牵扯上了。这名声……实在是……

想想若是后世时,灯爷忽然大模大样的跑去纽约观光观光,旅游一番,还不得让整个白房子炸翻了天啊。

而今苏老爹虽然还未到达那个层面,但却也差相放佛了。苏默暗暗琢磨着,老爹之所以迟迟不归,怕也是有着这方面的考量。

如今父子二人一在明一在暗,无论是谁再想弄些事儿出来,总要好好思量思量,如当日兴县那种事儿,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出现的了。

苏默却不知道,当日兴县设计的主谋田家公子,已然无声无息的被他老爹灭在了荒北的深山老林中了。

“也好,就这么办吧。”苏默最终点了头应下。剩下来的,那便只有蒙古那边了。想想回来这么多时日了,自己被缠的跟头把式的,一直未能去见那痴心的女子一面,就那么把她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馆驿之中,苏默忽的心中微疼,不由怅然叹了口气。

默思了一会儿,正待开口说自己要去见一见图鲁勒图,却听张懋淡然道:“那日为了你的事儿,老太师不辞劳苦,亲自出马往宫里走了一趟,这番情分大了去了。你当先去拜谢一二,不可失了礼数。至于别的事儿,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多做多错,反倒不如静观其变。唔,或许去看望下你那泰山大人,倒是可以的。准女婿拜谒丈人,却是任谁也说不出旁的来。不妨让你兄弟陪着,走上一趟就是。”

苏默一怔,随即恍悟。果然还是姜是愈老弥辣啊,一言便点中重点。

眼下这关头正是敏感之时,苏默便再如何去解释,也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时此刻去和图鲁勒图相会,只能给人坐实口实,正中幕后之人的下怀。

且不说所谓王庭异动的消息是否属实,那毕竟只是个消息罢了。蒙元王庭离着中原千里之遥,便真个有所异动,待到确切的消息证实,最少也要七八天的时间。

有这七八天的缓冲,便真是达延汗一怒为女儿而兴兵来伐,那无论是朝廷还是苏默自己这里,都将有了充分的准备;

可若是此刻情况不明之下,苏默慌慌张张的一回来便跑去跟蒙古公主相会,不说别个,单就这消息传扬开来,一个亲异族的名头是跑不了了。

到时候,有心人都不用从朝堂发力,只要在民间稍加引导挑拨,嘿嘿,那乐子可就大了。或许此时的人对舆情还不是那么太明晰,虽然很多时候已经在熟练的运用了,但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可是,对于身为后世人的苏默而言,这尼玛可太明白舆论的威力了。真要是被人扣上了个汉奸的帽子,苏默觉得自己但凡敢在街上露面,被民众剁成肉酱的几率大于百分之五十以上。而被菜帮子、臭鸡蛋攻击的概率,将无限接近于百分百。

尼玛!这背后算计的家伙,绝对是个狠人啊。怕不是一开始就期望着他走上这么一趟吧。喵了个咪的,苏默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儿,当即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忽然开始怀疑了,是不是除了自个儿之外,还有个家伙也穿越来了这个诡异的时空……

英国公不愧为人精,别看外貌憨厚粗鲁,实则这才是个久历斗争的老司机,只一眼便看破了其中的陷阱。换个旁人来,只听到王庭异动四个字,怕是除了惊慌之外,再也不会去多想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是否真实了。

而一旦莽莽撞撞的如苏默之前那般打算,则大事去矣。民众的力量一旦被发动起来,那便是大势!在这股大势面前,便是大臣和皇帝,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屈服妥协了。

而政治斗争中屈服妥协的一方,大抵总要有个替罪羊抛出来的。那届时,苏默这个身上无数疑点、脏水缠身的佞臣奸贼,大小长短简直不要太合适了。拿来咔嚓一下,正是喜大普奔,敌友满意、众皆欢颜啊。

苏默越想越是后怕,脑门上汗珠子一脸一脸的。幸亏有这个老家雀儿……啊,不是,是这个家有一老啊。唔,还有那位老太师,去看望看望老人家,送送温暖请请安,这才是一个有为穿越青年该做的事儿啊。

苏默决定从善如流。

张悦在旁看的好笑,一直以来,这位哥哥明明出身年纪都不如自己,偏偏却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往往让他不自觉中有种仰望父辈的感觉。说实话,那种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今日,好容易看到他有如此狼狈的一幕,简直不要太欢乐了。当下不由的打趣道:“咦,现在不过才四月间,哥哥怎的便流这许多汗?莫不是身体太虚所致?哎呀,总是要有些节制的好。嗯嗯,节制些好啊。”

苏默擦汗的手就是一僵,斜着眼乜他。喵了个咪的,看看,看看,这就是兄弟哇!这世间还有真情吗?苏默表示很忧伤。

“悦哥儿啊,刚才那圣旨中,别的我没听明白,不过有一点却是听懂了的……”苏默忽然悠悠的道着。

张悦笑容一僵,隐约感觉哪里不对。眼珠子转转,强笑道:“哦,不知哥哥懂了哪点?”

“賜万金!”苏默重重的说道。“万金!一万两黄金啊!兄弟,你可要给哥哥看好了啊,千万莫被宵小顺了去,咱哥儿几个接下来的份子,可全都靠它了呢。”

这话一出,英国公张懋和儿子张悦齐齐石化,脸上神色那叫个精彩绝伦了。

老半响,国公府后面的书房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万金就是一万两黄金?!你杀了我吧!啊啊啊啊——”

第791章:扑朔迷离

接下来几天,京城果然有流言四处传播。只是初时还有些听众,但让暗中之人意外的却是,竟然没人应招。无论是苏默本人,还是与他相关的一系友朋,都似忽然开始修身养性了似的,完全没点声响。

至于何二小姐倒是来了,但是却并没往英国公府上来。而是一怒之下去了馆驿,也不知怎么说的,竟然和图鲁勒图一见如故。

二女很快便结成了密友,相处颇为融洽。据说蒙古公主因此也开朗了许多,每天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偶尔的,还会有第三个女子参与,却是那位程敏政程侍郎家的千金。

更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是这三位女子俱皆是国色天香之姿,有奇花初胎之容,真真是艳绝人间。

这话一传出来,引得无数狂蜂浪蝶蜂拥而来。尤其是那些原本冲着蒙古公主来的各地藩王世子们,更是打着各种借口登门。一时间,喧嚣直上,牵扯苏默的那点流言,很快便淹没其中,不复被人关注了。

英国公府邸,后花园中,苏默毫无形象的斜倚在一株大树下,身边趴伏着汤圆和太阳这一熊一狼,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倒是多多欢快的很,不时的在熊脑袋上和狼脑袋上跳来跳去,或者偶尔又跳到苏默的肩上拽拽这、扯扯那儿的,引得旁边的卫儿和小七等人发出欢快的笑声一片。

金甲仍然终日躲在苏默的衣领后,不过也时不时会探出两根触须来窥探一番。显然,对于苏默这个主人能如此长时间相伴它们,动物们都感到很是愉悦。

“哥哥好自在,却只累的咱们在外奔波。别的不说,整治几个可口的菜肴下酒,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院子外,张悦和徐光祚相伴而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不由的满是酸溜溜的叫嚷道。

这几天全靠着他二人在外周旋,终是让那流言不及发酵,就渐渐沉寂下去,这才相携一同来看。

苏默懒洋洋的乜了他一眼,身子动也不动,只把手一伸,道:“我的金子,还我的金子来,想吃什么都没问题。”

张悦登时就是一窒,随即就是一阵的咬牙切齿。尼玛,自从那天起,这所谓的万金简直成了噩梦。只要自己在这厮面前一露面,某人顿时便化身为债主,不依不饶的讨要不休。

可问题是,尼玛,那万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好不好。皇帝所谓的赐万金,赐的可不是万两黄金,而是万枚铜钱。古时以铜为金,是有此说。延续到后来,因其讨口彩,渐渐专为皇帝赏赐所用词汇。

否则,真要是来不来的就赐下万两黄金,皇帝便真个富有四海,那也得倾家荡产不可。

可是这话你跟常人说的透,遇上苏默这种不讲理的,却又哪里说的通?由是,张悦算是彻底被赖上了,这叫一个憋屈啊。

初时还耐着性子解释,到后来哪还不明白,这厮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稍有让苏默不爽,便就拿出这话来怼他,张悦简直都快疯了。

眼见此时这厮又开始了,张悦强自压下憋屈,眼珠儿转转,硬生生岔开话题,诡笑道:“哥哥好大心,竟还惦记着那些个恶堵物。蒙古馆驿那边可是热闹的紧,不知哥哥可有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苏默脸色顿时一变。那伸在半空的手无力的猛然落下,长叹一声,满脸的生无可恋之意。

何莹何二小姐竟然跑去跟母兔兔凑成块了,这简直大出苏默的意料之外。

当日,徐光祚紧赶慢赶,终于是半路将满心焦急的何二小姐拦下了。许是有了之前跟苏默一路逃亡的历练,徐光祚并没费太多口舌,便劝的何二小姐打消了带人上京请愿的念头。

只是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在打发了众武清百姓回转后,何二小姐却对那位蒙古公主醋意大发。一入京城,二话不说,便沉着脸径直往馆驿而去。

徐光祚还想拿出苏默说事儿,哪成想何二小姐既然知道了苏默没事了,原本积攒的怒气和委屈彻底爆发开来。只丢下一句“他既嫌我累赘,只顾自己逍遥,我又去惹的什么厌?倒要见识见识那番婆子何等姿色,竟让他留恋至此。”

好吧,这话一出,徐光祚哪里还敢接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扬长而去。

回来一说,苏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束手无策。结果就在瞪着眼苦熬了一夜之后,满心惴惴的等待后续的结果时,忽然第二天又传来一个消息,他那位“未婚妻”竟忽然也出现在馆驿那边。这可把苏默惊的小心肝差点没跳了出来。

这下药丸!妈蛋,这妥妥的正堂老婆抓小三的节奏啊。原本俩小三撕逼就够让人崩溃的了,结果还不等撕扯个结果出来,大老婆又参战了,苏默想想那场景就肝儿颤啊。

但没想到的是,再后来传出的结果,竟然是三女据说完全没有撕逼的迹象,反倒是情若姐妹。由此,张悦和徐光祚大为佩服,然则苏默却是不喜反惊。对于这三个女子的性情,他可是比谁都了解。

图鲁勒图看似天真烂漫,但是身为蒙古公主,又岂是真个傻白甜?单只看看在听说自己出事后的那份果决就可见一斑了。

这个时代,每每说起蒙古等地,中原百姓莫不以“边鄙蛮人”称之,那可不是没有因由的。与后世诸族大同相比,此时的蒙古绝对当得起这个称谓。

什么温良谦恭让,什么女训礼仪的,在蒙古儿女的眼中全是狗屁。看上了什么,抢就是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胜者为王,强者为尊。刀把子硬,才是最大的规则。

母兔兔在苏默跟前温柔的小绵羊似的,但骨子里却完全承袭了蒙古人的彪悍。要是察觉自己的情郎有被夺走的迹象,绝对不会废话,唯一的结果就是提刀上马,分出个胜负生死来。

而何二小姐呢?那根本就是个爆仗,一点就着。本身出自江湖,又长时间受她那个心里变态的师父熏陶,性情很有些偏执乖戾。好在苏默发现及时,总算是当日一路向西的时候,算是给她扭回来不少。

然则忽然遇上这么一码子事儿,两人又有了那一路的情结,何二小姐一颗放心全然系在苏默身上,再无更改心意的可能。偏偏当时被苏默以她在身边牵绊太多,放不开手脚为由,半路就给先打发了回来,这让何二小姐又是羞惭又是难过。

自从回去武清后,终日担忧,几以成疾。然则忽一日,好容易听闻他回来了,却不见檀郎来见,反倒是闹出一个蒙古公主的绯闻来。偏偏又因着这位绯闻公主,竟至搞的自身陷入危险,这可让何二小姐彻底爆炸了。

那个负心的小贼,半路把自己支开,却原来竟是去沾花惹草去了。沾花惹草也就罢了,竟还差点把命搭上,这下终于让何二小姐原本偏执的性子再次爆发。

对那负心的小贼,她委实狠不下心来,那便拿那个狗屁的蒙古公主撒出这口气,却是半点都不带打哏的。

说起来,何二小姐的性子,倒是与后世金老爷子的小说《天龙八部》中的秦红棉颇有相仿之处。草莽出身、执着于情、外表冷硬实则内心柔软良善……

这么俩脾气的一旦对上,还会有个好?如今忽然再加上个程妹妹……我去!程妹妹那是什么人?老天爷,一手建立起恩盟组织,智计百出、挥斥方遒。凭借区区女儿身,却生生将数百上千的男儿驱使的如臂使指,莫不臣服。

在当日西北之时,苏默身陷秘境,群龙无首之际,更是凭借一己之力,指挥若定,将整个草原搅了个天翻地覆。多少草原部落人头滚滚,整群整群的从草原上消失不见。其手段之狠辣、心计之深沉,便男儿中亦少有颉颃者,便称一声“女诸葛”亦不为过。

就这么三位主儿,凑到一块儿,还“相处融洽、亲如姐妹”?!苏默就算相信地球是方的,也绝不敢相信这个说法!最大的可能是,三个婆娘怕是不知立下了什么约定,憋着劲儿放大招呢。

这个大招会对她们彼此有什么影响很难说,但是可以断定的是,至少对苏默苏小太爷来说,妥妥的绝对是大祸一桩。

想想或许不久之后的凄惨结果,你说这让苏小太爷如何能欢喜的起来?

至于张悦此刻暗示的那些狂蜂浪蝶,苏默表示不屑一顾。且别说皇帝那边已经暗示过了,蒙古公主那边绝不会容许出现隐私手段,无论是谁,都必须把事儿做到明面儿上。想要抱得美人归可以,互相争斗也允许,但必须正大光明的公平竞争,谁敢玩花活儿,谁就第一个出局,还要承担天子的怒火。

这样一来,那些个龙子龙孙没了身份的加成,便也跟草鸡没什么两样了。在强大的苏情圣面前,统统都是渣渣,不值一提。

所以,此刻听到张悦拿这个说事儿,苏默只是不屑的乜了他一眼便懒得理会。心下却不由的又猜疑起那三个娘们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唔,还有,皇帝那边又是怎么个意思?

这阵子暗流涌动,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虽说经过几人的努力,终是令暗中之人折戟沉沙,但作为皇帝来说,又岂能一点都无动于衷?

前时那道圣旨,经过张氏父子的解释他总算搞明白了。可是明白之后,反倒对之前的判断又糊涂了。

封官许愿自是为了安他的心,便于他为了那番大计出力。但是尼玛给的官儿那么小不说,还都是散阶,半点实权都无。这且不说,那忽而文阶忽而武阶的,又是什么鬼?这简直瞎胡闹嘛。如此一来,怕是别的作用没起到,自己成为笑柄的结果却是一定的。

皇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苏默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这些天来,他一直懒洋洋的躲在这儿,连说好的要去拜谢徐溥和老丈人的计划,都暂时停下来的缘由。

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儿:很多事决不能看一面,若不能想透彻了就做出举动,多半结局就是自己一脚踏入坑里。

一个两个的,都尼玛是老狐狸啊。什么古代人最是淳朴,这话谁说的?苏默表示,千万别让他有机会回去,不然的话,一定要活活掐死丫的!

只是他这儿正百般烦躁难消,诸事思之不明之时,偏又一个消息,惊的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792章:举荐

“什么?武清训导?”

大殿上,弘治帝诧异的看了一本正经的王懋一眼问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今个儿早朝,这位一直沉默的大学正忽然出班,当朝举荐苏默为武清训导。这个举荐极其突兀,大出众人意料,顿时引起一片议论。

一县训导之职,官衔不高,不过只是区区从八品而已。属于县学教谕的佐贰官,职司辅助教谕讲学授业、训导佐之之责。

按照大明儒学规制,各府、州、县皆设置官学。于府,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于州,则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而县,便是教谕一人,训导二人。

严格说起来,训导并不属于正式官员,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小学教导主任的位置。

但是不同的是,这个职位又属于清流之中。多由饱学严正之士任之,亦可算的清贵。当士子学成通过县试,亦被称为恩师。放在古时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师者的影响力,却是实在非同小可的。

而各级学官,也自然而然的都是朝中各系的基本盘,一向极为注重。所以当王懋忽然举荐苏默出任武清县训导,顿时引发一片哗然。

要知道,苏默这个名字近来闹得实在太凶,众人便想不知都难。偏偏这小子似乎又不属于任何一派,身份更是古怪之极,文不文武不武的。仔细考究起来,倒是更近于保皇派。

前几日,皇帝发出的那道中旨,也算的上变换了形式的一种传奉官。若不是当时时机敏感,所封职衔又都是散阶不说,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的戏谑之意,当时就会闹将起来。

毕竟嘛,皇权虽然需要有所限制,但也不能做的太过。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任性,大臣们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

但是若今日这般,真个让苏默成了训导,那事儿就大大不同了。这算是一个信号吗?还是一种试探?是王懋自己的想法,还是本就是皇帝的想法?

众人纷纷议论之际,多有人心中暗暗盘算。

其实众人不知,这事儿皇帝固然也是一头雾水,心中猜疑不定。而始作俑者王懋自己,面上虽然一片平静,实则心中却是暗暗苦笑不已。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种种传闻,还有前日老太师的隐晦暗示。又想想昨夜女儿露出的哀求之意,不由的暗叹一声冤孽。

那小子自打大漠归来,便一直官司不断,也不知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以至于围绕着这么个小人物,竟是各种阴谋层出不迭。

不过世上事便是这样,有阴谋算计的,自然也会有关心维护的。如前首辅、如今的老太师徐溥,还有他王勤子,便都是属于后者。

当前些时日那股凶恶的风波乍起之时,英国公等人不好出面,便借着小辈们的手口,直接正面相对,见招破招,强硬的将那风波抗住。

更出人意料的是,几个女子的出场别出机杼,亮瞎了众人的眼睛。生生来了个折冲樽狙,终使得那阵恶风半途而废。时至今日,已然基本消弭于无形。

但是明眼人却能看出,既然人家能出第一招,自然便会有第二招、第三招。第一招的失败,纯属于出其不意,能那般消弭完全靠的是运气使然。再接下来,怕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而要想真个将那小子解脱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赶紧跳出这个漩涡。那么,暂时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便是最好的选择。若是能再给其加一层官身的保护,便更加稳妥三分。

于是乎,这才有了今日王懋的上朝举荐。毕竟,针对一个传奉官可以随意出手,但要是对一个清流,任何人都要谨慎三分了。

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清流的力量越来越凸显出来。远不是昔日太祖、成祖时那般孱弱,已然隐隐有了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架势不说,更是对舆情的运用越发精熟了。

而这,却又跟苏默有所关联。正是他通过武清县原墨韵书坊的张文墨,推出了报纸和文榜这种新生事物,彻底将文人清流提前推到了台前,形成了一股庞大的隐形暗潮。

谁也想不到,当日那个没人注意到的小人物,看似随意的一记闲棋,终于在今日起到了大用。

王懋此时想来,也是不由的再三嗟叹,实在想不通那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真真是润物无声,却又厉害若此,堪称与无声处听惊雷。其与老太师徐溥对坐相谈之时,都是惊奇不已。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臣要弹劾!弹劾大学正公器私用,徇私枉法,请陛下重治其罪,以正朝纲!”正思绪飘飞着,忽的一人从班中而出,愤而大声疾呼。

大殿上猛地一静,众臣循声看去,顿时便有人露出了悟之色,却有更多人露出不屑鄙视之意。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前阵子风头正盛的户部给事中,华旭。

弘治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抬眼瞄了一眼下面,便又默然不语起来。

众臣互相对视一眼,不少人眼中都露出兴奋之意。皇帝这模样,分明就是一种放纵,放纵双方互辩啊。这是啥,嗯,放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撕逼!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开撕吧。谁能撕赢了谁就有理,朕就支持谁。

大学正王懋代表的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清流!而这位华大人呢,嘿嘿,正值风头正劲,身后隐隐站的,据闻便是那位内阁次辅李大学士。

而听闻李大学士与大宗师王懋一向交好,两家甚至一度曾有通婚之约,后来却不知怎的又忽然作罢。也正是从那时起,似乎两家便隐隐有了反目成仇,开始对立的苗头。

这两人既同属于文官团体阵营,却又分属不同派系。而两人本身也位居高位,如今对上,这热闹大了去了。围观,必须围观啊。

只不过,这边华旭身份实在与王懋不太对等,想必清流那边也要派个相对的人出来对阵。想要看大宗师和大学士对台,却是暂时不可能了。

众人心中这么想着,纷纷游目四望,欲待看看清流这边会派什么人出来应阵。

然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还不等看遍人群,便见大宗师微微皱皱眉头,竟忽然亲自开了口,淡然道:“不知华大人所谓的,老夫徇私枉法、公器私用从何说起?”

我去!大宗师竟然要亲自上阵?这这…….

轰的一声,还不等华旭回话,大殿上便是猛地哗然,顿时一阵阵的低呼之声响起,人人都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站出来的华旭也有些愣了,完全想不到对方全不按理出牌,不由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一个小小的户部给事中,虽然说风闻奏事不错,但直接对上王懋这种大佬,那份压力可不是玩笑的。一个不好,对方抬抬手指就能碾死他。

他眼神游移着,下意识的偷偷瞄向一个方向。然后似乎是得了某种支持,深吸一口气,随即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对王懋先是一抱拳,这才道:“敢问大宗师,那苏默何人也?”

王懋面无表情,眼皮儿都不搭的哼了一声,淡然道:“怎么,华大人连苏默是何人都不知,便来弹劾老夫公器私用、徇私枉法?什么时候,给事中竟有这么大的权利了?老夫倒是想问问御史台,现今言官们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静,随即便是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这位老学正历经三朝,一向以公正严明、不苟言笑闻名,却不知竟还有这么混赖的一面。这分明是以势压人,明摆着欺负人嘛,那华旭这番怕是要踢到铁板上了。

果然,人群中,右都御史闵珪、左都御史佀钟齐齐面色一变,森冷的目光如刀子般刺向华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闵珪一向圆滑,并不肯轻易接招。今儿这事儿,本就不是他安排的,他连知情都不知情,哪里会冒冒然的趟这浑水。

可是佀钟却颇为耿介,被王懋一句话问的面色涨红,胸膛急剧的起伏了几下,转头看向华旭,怒声道:“华旭!你有事说事,卖的甚么关子!再敢乱言妄语,休怪本官参你个构陷大臣之罪!”

华旭面孔紫涨紫涨的,偏偏自己理亏,官职地位又相差太多,这份憋屈就别提了。

当下只得咬牙忍了,躬身抱拳应是。

佀钟理也不理,恨恨的哼了一声,闭上眼不再理会。这态度又让华旭一阵难堪,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怨毒。

“大宗师,那苏默不过区区一监生,自身连县试都不曾过。以此身份,如何担得一县训导之责?下官曾闻大宗师昔日与其多有来往,还曾受过其人奇淫技巧之物,如今这般举动,不是公器私用又是什么?不是徇私枉法又是什么?”

他扬声侃侃而谈,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不由的声儿越发高了,面露得意之色。

王懋却面色平静至极,静静的待他说完,这才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扔出一句话来,顿时让殿上再次一静,让华旭瞬间就是一身冷汗下来…….

第793章:唇舌如刀也杀人

“区区监生自然是没有出仕训导的资格,然则华大人莫非不知,前日陛下刚刚明旨下发,已授苏默文武官阶。既有了官阶,如何不可出任训导?莫非华大人认为,自己已然可以凌驾与圣上之上了吗?”

老王懋幽幽的抛出一句话来,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只是无人注意到,他目中的余光却悄然从站在首位的李东阳脸上扫过,眼眸中有一抹黯然一闪而过。

凌驾与圣上之上?!

华旭乍闻此言,不由的浑身猛地一颤,好悬没吓掉了魂儿去。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上面的弘治帝,却正迎上弘治帝一双狭长的细眸,里面冰寒一片……

这些年来,文官集团势力大涨,已经有人提出限制君权的说法,很是得了一部分官员的拥护。大明相权与皇权之争,由此渐露端倪。

华旭本不过是投机取巧之辈,又何曾有那般抱负?此时被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下来,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惊慌失措之下,下意识的脱口叫道:“那个不算,传奉官,祸国殃民之策…….呃…….”

此言一出,龙椅上的弘治帝猛的脸上闪过一抹潮红,瞬间细眸暴睁,眼神如刀锋一般,狠狠的瞪着华旭。

大殿中,群臣先是一静,随即嗡的一声哗然起来。人人脸上都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对着华旭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不休。

传奉官不和规矩,这个谁都明白。先帝成化年间,之所以最后闹到那般不堪的境地,与这传奉官制度有着不可剥离的关碍。然则这事儿是这么码子事儿,但却不好说在明面上。那岂不是在赤果果的打皇帝的脸吗?

便如前阵子弘治帝给了苏默那个出使钦差副使的头衔,以内阁首辅刘健的刚直不阿,也不过只是婉转的进谏了几句,并不曾抓着不放。

就这,还是在背地里私下劝谏的。当然,也是当其时时,朝中英国公等人闹得厉害,又加上不过是一个使臣副差的营生,实在不足以影响大局,刘健自然也不会太过较真,非要跟皇帝硬杠所致。

但是如华旭这般,就在大殿之上,当着众朝臣的面儿,这么不加掩饰的当面指责,这可就等若是彻底撕破了脸面了,再也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了。

站在大臣中的某人,缓缓闭上双眸,垂首一言不发。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他若是能知道后世的这句名言,此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糊到这个华旭脸上。

“哈,可笑可笑,真真可笑矣。”老王懋的笑声忽然在一片议论声中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愕然侧目。

华旭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刚刚口不择言之下,犯下了何等的大忌。只是事已如此,便想再挽回也是不可得了。正自脸如死灰的快要瘫软下去了,听到王懋的笑声,猛然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回过神来。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废话了。此时此刻,反倒不如一条道儿走到黑,到可能死中求活,挣扎出一线生机。即便不行,那也至少捞个敢言直谏、不畏强权的名头才是。

他本就是个赌性重的,一路从下面爬上来,靠的就是关键时刻的那种疯狂和狠劲儿。

也正是这股劲儿,前阵子才有了“弘治十二年科举舞弊案”一事儿,终于使得他捞了个盆满钵溢,攫取了大把的政治利益。

而今时今日,不过是再赌一次就是了,无外乎这把堵得大了些,非生即死而已!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猛然挺直腰身,咬牙道:“下官一心为公,披肝沥胆,但于国家社稷有益,何惜这卑贱之身。大宗师固然位尊清贵,有话但请明言就是,如此嬉笑戏谑,何以辱我!”

咦?这华旭…….倒是有些水平啊。

他这番话大义凛然、掷地有声,饶是众人明知这货根本就是在演戏,却也不得不都给点个赞。便连上首一直沉默的弘治帝,眼神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王懋却毫不动容,脸上鄙薄之色更浓。斜着眼乜了他两眼,直看得华旭面孔紫涨、手足无措之际,这才淡然道:“华大人急个甚?老夫所笑者,何曾说过是对华大人而发?不过也罢,既然华大人问了,那老夫便给你个明白就是。”

华旭两手在袖中攥的紧紧的,用力之大,连指甲都刺入了掌中而不觉。只是眼眸喷火般死死的盯着王懋,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怕是老王懋此时早已浑身齑粉了。

特么的老东西还敢要点碧莲不?你那不是说我,又是在说谁?说鬼吗?偏偏这里却拿来说嘴。老子问你,老子问你一脸啊!老子那是怼你!怼!怼啊,懂不懂?!懂不懂?!

很遗憾,老王懋显然不懂。或者说,懂也是不懂。迎着他血灌瞳仁的眸子,连眼皮都不带夹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悠然道:“华大人虽然入了仕,但显然为官资历还是不够。岂不知我朝所谓传奉官,指的却是实应的职事……..”

他说到这儿,华旭已然是犹如兜头一碰冷水浇了下来,顿时面上再无一丝人色。

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儿了?传奉官之所以被人诟病,一来是其不经吏部、不走程序,属于公然乱政之举;而另一个原因,实则却是皇权侵犯了文官权益所致,这才引得众臣抵制。

而众臣之所以怒而抵制,说到底其实并不是什么真的维护公平。实则是官位到了一定的高度,便已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狼多肉少的局面了。

大伙儿本来就不够分,偏偏皇帝还要来插上一脚,这让文官们如何能忍?再者说了,皇帝这么不讲道理的直接插手,往往都是那些极敏感的、是下面人不希望皇帝明白的位置。

按照规矩,这些个位置自然都被大佬们牢牢的掌控在手心里,绝不会出半点岔子。可要是猛不丁被皇帝指派个人下来,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还去谈什么掌控?

所以说,这才是传奉官不得待见的真实原因。而偏偏他刚才一时情急,竟疏忽了这一点,现在竟被王懋抓住点了出来,别说只是笑笑,甚至可由此参他个违逆悖君、不敬天子之罪。

封赏臣子,赐爵封侯,这本是皇帝的特权。便是铆足了劲儿争权的文官集团,也不过是在官职上据理以争,何曾有去动皇帝独有权利的举动?

可以说,真要是起了那种心思,那便真真的是存了谋逆的心思了。那,可是要诛九族滴……

华旭想通了这点,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再也无力支撑,就那么颓然软倒下去。而大殿上,王懋的语声却还在继续回响着……

“…….而陛下前时下发的圣旨,不过只是赐了苏默一个登仕郎的散阶而已,这又是哪门子的传奉官?再如那飞骑尉,亦不过是偿苏默蒙古王庭,以文人之身,不畏艰险,勇战蒙古勇士,扬我大明国威之功罢了。

众所周知,我大明武勋爵位,非军功不得授。今苏默以骑射之术,战而胜之,载誉归来。漠北众蛮无不胆颤心寒,不敢再轻易南顾,甚至更有蒙古公主随军南归,以为质子。此,岂不正是军功?

老夫以为,以飞骑尉勋之,正得适宜。罪必罚、功必赏,公正廉明,此正国廉君明之相也!

老夫为此而开怀,笑而赞之,有何不可?有何不对?”

老王懋说到这里,猛地转身低头,直直对着瘫软在地的华旭大声喝问,那叫一个义正辞严、道貌岸然啊。

上面龙椅中,弘治帝听的眉飞色舞,龙颜大悦。这才是深知朕意的老臣子、大忠臣哇。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愣是把一番带着几分*的戏谑,给解读出这么高的层次来。嗯嗯,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皇帝满意了,下面的大臣们却好悬没当场吐了。这尼玛,都说大宗师公正不阿、性情耿介,却哪里知道,竟还有今日这么一面。抱皇帝臭脚、觍颜谄媚的见多了,但是谄媚到这个境界的,郁闷个天的,还真真是从所未见啊。

尼玛,要不说流氓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有知识的流氓啊。尤其是到了大宗师这种文化程度的高阶知识性流氓,我勒个去,就问这天下还有谁能与其比肩?谁敢与其比肩?

众大臣面面相觑,再看向殿中瘫软的华旭,那眼神中不约而同的都露出怜悯之色来。这可怜见的,得是倒了什么霉啊,竟然偏偏挨上了这会儿忽然流氓属性爆发的大宗师了?

要不说,这人啊,就得低调些才好。前些时日,这华旭那叫一个威风,那叫一个不可一世啊。只手翻天,转眼间就将一个三品侍郎拿下,干净利索的手段,真真是威震朝野,群皆侧目。

然则今日,一朝失足,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昔日越是攀爬的高,爬得快,这跌下来的便是越狠。正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了。

众朝臣们低声议论着,再无人去关注那华旭了。大伙儿都明白,这个华旭,完了!

而相对的,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宗师所代表的的一系,显然由此奇军突出,这一回合可谓完胜。那么,他刚才的提议,便需要慎而重之,万不可再轻易表达立场了啊。

由此想着,众人一时间各自心思,大殿上渐渐竟诡异的静寂下来,落针可闻。

早有禁军卫士上来将华旭拖了下去,弘治帝目光一一扫过群臣,嘴角渐渐勾起个弧度,全是冷然嘲弄之意。

这便是朕的臣子们,这便是我大明的希望。指望着他们,大明,真的能就此中兴吗?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的索然无味,心灰意懒。

第794章:资历不够

“诸卿……”弘治帝目光在殿中众大臣面上一一扫过,忽然开口淡淡的道:“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还有什么要说的?拉倒吧,还说屁啊,这不都明摆着的事儿吗?谁傻谁痴啊,这会儿跳出来找不自在。不见前面几个大佬都保持着沉默吗?

大殿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都把头低下,没人回应。

弘治帝眼中失望之色愈浓,一挥大袖便要散朝,王懋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总算是成了!

“陛下!”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了,冷不丁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令的众人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霎时间都瞪大了眼睛。

王懋神情一冷,转头看去,但见大学士李东阳面无表情的站了出来,也不看他,只冲着上面弘治帝作揖施礼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哦?李卿家觉得哪里不妥呢?且试言之。”弘治帝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饶有趣味的看向李东阳。

王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怒道:“李宾之,你……”

李东阳目光低垂,却看也不看他。上面弘治帝忽的抬手道:“欸,王爱卿,议政议政,何不听听李卿家如何说?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

王懋一窒,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憋了回去,弯腰躬身退下,无奈的道:“是。”

众朝臣隐晦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兴奋之意。有热闹啊!

少数心思机敏的却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怎么大宗师的提议不是皇帝的意思?这事儿,看来有些蹊跷啊。

众人各自心思,都是不自觉的屏气凝息,静静的等待着双方的对局。这可是重量级的对决啊,一方乃是当朝次辅,一边则是清流领袖,堂堂当朝大宗师。这可不是如那华旭的等阶,只是小打小闹了。

到了如李东阳、王懋这种等级,已然是极少会一上来就撸袖子开战的,大都是先由己方推出几个低级官员慢慢试探,一来二去,几次三番之后,直到近乎大局底定之时,才会出面一锤定音,敲定胜局。

而眼下,显然局势有些大不寻常呢……

“臣以为,有功必赏没错,然陛下对苏默之赏赐已然足够了。但是实授,事涉国家制度。更是考究官员能力,却须还当再三斟酌考量一番,不可冒然而下。”李东阳微微躬身,声音淡然却又坚定的说道。

“是呀是呀,正是如此。”

“李阁老此言有理,那文武散官授便也授了,这实职却不可由中旨而出。自当交由内阁议过,再由吏部行文下发才是……”

“是极是极,百官分治天下,各有所司。首重德行,次重能力,焉有不量而就的?那可不真成传奉…….呃,咳咳咳…….”

“正是此理!陛下啊,还请三思而行啊。大学士老成之言,拳拳之心,为国为民,臣当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也附议……”

如同触发了某个隐形的开关,随着李东阳的忽然站出来开声,原本静寂的百官,忽然一呼啦冒出众多声音,纷纷表示赞同。

上首,原本还饶有趣味的弘治帝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平静而没有起伏,一言不发的垂下了眼皮。

李东阳低垂的脸上,微微蹙了下眉头,在没人注意的角度下,闪过一抹无奈和悲哀。这便是身为领袖的烦恼,轻易不好开口,只因你一开口,就等若旗帜鲜明的表达了立场。

那么,下面的一系人马,无论是理解还是不理解,都必须无条件的力挺,以维护自己派系领袖的威望和地位。

只是,特么自己这番发言,现在并不需要下面人的力挺啊。这般搞法,岂不落人口实,反倒有逼宫嫌疑了?咦?不对!不对劲儿…….

他忽的一道灵光闪过心头,猛地扭头向后看去。方才那最先出声的,绝不是他的门人!这,这分明是有人趁机发难,欲要将水搅浑,甚至趁机刻意的挑起皇帝的猜忌。

此人,好深的算计,好敏锐的反应!

身后,一众低级朝臣纷纷叫嚷着,全不知己方已然落入了旁人的算计。眼见自家领袖回头看来,甚至更是犹如受到了鼓励,鼓噪声愈发大了起来。

前面刘健和谢迁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面色不由的难看起来。

只是事已至此,再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能想法尽量补救一二了。想到这儿,刘健上前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

随着他的举动,刚才还乱哄哄的大殿上猛的一静,所有都下意识的住了嘴,纷纷瞩目这位当朝首辅大臣。

刘健心中暗叹一声,不由的微微闭了闭眼,完了。这帮混蛋的这种反应,便是自己想要洗清也不可得了。

旁边谢迁看的大急,连忙抢先一步开了口,转身怒叱道:“这里是乾清殿,陛下面前,尔等何以如此鸹噪,简直浑没半分朝廷重臣的模样。都闭嘴,一个一个说。”

说罢,不待旁人接话,当即转头对王懋一拱手道:“大宗师,所谓理不辨不明,李宾之有他的看法,你亦可表明你的理由。陛下圣明,必能明晰利弊,乾纲独断的。”

言罢,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深深的一揖下去。

他这番话说的时候,正踩着众人收声的尾巴,不注意的话,倒似真的如同是在他的呵斥下,使得众人安静下来。

而后,又紧接着跟王懋一番话,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带回原本的话题上,无形中,李东阳和刘健二人引发的动静,至少明面上算是遮掩了过去。

李东阳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刘健则是轻叹一声,又默然退回班列,只是面上一片平静无波,无人知道这位首辅大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上面弘治帝仍是一副波澜不动的模样,从刘健轻咳一声出班,再到谢迁抢先一步说话,都仿若没看到一般。

大臣们中间,有那机敏的,都是心中暗暗凛然,悄悄的往后尽量退开几步。这神仙们打架,可千万莫要殃及池鱼啊……

老王懋自然收到了谢迁的暗示,一双浑浊的老眼在众人面上一一看过去,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又再转头看看上面一直沉默的皇帝,不由心中又是一叹,这才转向李东阳,目中神色复杂难言。

“李大学士方才之言,老夫颇有不明之处,还要请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思绪,抱拳淡然再次开口。

李东阳终于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但却随即又将眼帘垂下,亦抱拳道:“大宗师有话请讲便是,请教二字却是莫要再提。”

王懋深吸一口气,慨然道:“好!”

顿了顿,这才道:“敢问大学士,方才言及官职实授当附和章程。此点,老夫并无异议;然则,后面所谓的官员能力考量,可是质疑老夫举荐不实,以无能者滥竽充数?此点,请恕老夫不敢苟同,却要辩上一辩!”

老头话说到后面,已是语气森然,怒气勃发了。可不,倘若真因着这个由头罢了他的提议,老头这一生的清誉算是彻底毁了。

李东阳哪里肯认这壶酒钱,当即毫不犹豫的摇头,摆手道:“大宗师这可是误解了,本官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并无半分指责大宗师之意。大宗师德高望重,曾辅佐三朝君王临政,兢兢业业、公严清正、天下士子莫不庸服,便是李某,又何尝不敬佩有之?勤子,你……唉,实在是对我误解太深了。”

他这番话开始说的还有些官方,但说着说着,也是有些动情,最后一句,长叹不已。一声勤子,其中似有无数纠结,却又真情流露。

王懋也是听的不由一怔,脸上微微有些黯然下来。两人原本私交极笃,半生莫逆,谁成想一步一步过来,竟至今时今日地步。所谓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真真莫过于此。

“宾之兄,你既明白,那何以还…….哼,苏讷言能力够不够,你当真不知吗?当日老夫曾登门拜访,汉语拼音法第一个便是与你推荐的。此法之简单易推广,正不知将惠及我大明多少幼童,又将催生出多少学子,实乃教化利器!如此才能若尚不足以担任一县训导,老夫实不知还有何人够那个资格了。难不成如你那…….嘿!”

他说着说着,越说越是气愤。到得最后,却忽然猛的打住,只以一声冷哼收住。

只不过他那话虽没说出,包括他二人自己在内,多有不少人都明白其中含义。所指所向,可不正是那已经死去的李兆先嘛。只是死者已矣,又是当着人家的爹老子面前,不说批判吧,单就提及,已然是有些过了。

王懋儒学宗师,谦谦君子,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是极致了,再多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然则便是如此,已经让李东阳面色大变,浑身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中年丧妻、老来丧子,此之谓人生大憾事、大悲哀也。儿子李兆先的英年早逝,对李东阳的打击之大,简直痛彻心扉。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心如泣血,独自流泪不已。

今日,竟又被血淋淋撕开伤疤,饶是如他磐石般的心志,也是差点彻底失守。

他痛苦的闭着眼站在原地,胸膛急剧的起伏着,浑身抖颤。直到好半天,才勉强压下那股戾气,缓缓睁开眼睛。清晰可见的,那先前还清澈的眸子里,此时已是一片血丝,望向王懋的眼神中,又是愤慨又是痛苦,期间还夹在着几分隐晦的无奈……

“拼音之法,古已有之。苏默所献,固然有些新意,亦不过只是在原基础上的增删微改而已。若说机巧有余,略有新意则可,但以此为能,却嫌稍过。大宗师以此……以此为由,李某亦不敢苟同!何错之有?”他缓缓的说着,声音嘶哑,犹如钝刀划过蕉木,便连上首的弘治帝也是不由的微微动容,凝眸看看他,眼神微有波荡。

王懋却是先惊后怒,仔细的看了看他,见他并无大恙这才松了口气儿。但随即却又大声怒道:“李宾之,你这是胡搅蛮缠!拼音之法确实古已有之,然则真正推延开来了吗?为何一直以来,天下蒙学仍延用反切法?无他,正是因着其多有不便瑕疵,不足以替代反切法。而苏讷言所献之拼音法,已近乎完美,前法何足比之?这且不论,除了这拼音法,还有那断句法,便任何一项,都足见其能。汝强词夺理,因私怨而阻之,何面目称君子耶!今日之事,后必为青史记之,唾之!吾羞于汝为伍!”

他越说越是激愤,到最后,竟是毫不留情的戟指大骂起来。

李东阳反倒是渐渐平复下来,任凭王懋指着鼻子大骂。直到等他骂完,这才淡然道:“不够!资历不够。”

王懋闻听这几个字,顿时一呆,但随即面孔猛的涨红,气的浑身哆嗦起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795章:苏门众女的第一次华山论剑

乾清殿上的这一次交锋,最终以无果而终。

李东阳轻描淡写的“资历不够”四个字,让老王懋也只能含恨而退。

是的,资历。这个词儿几乎贯穿了中原大地几千年的历史,从来都是权利场中的一道隐形衡量。

任你天纵奇才,如何惊才绝艳,若没有特殊的际遇,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窝着,就是这么任性。

弘治帝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那么一直默默的看着,直到老王懋被气的个发昏十三章,眼睛都红了,这才一摆袖子,起身直接退朝了。但是对于这一番争斗,却并没留下只言片语。

而后几日,也再没有人出来说及此事,便似乎当日那番争斗只是一个小浪花,当时翻了一下便即泯然不见,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渐渐彻底平复。

由此,众人也都有所领会。或许,皇帝也不希望那个小子冒出头吧?应该是这样……吧?

一直猫在英国公府上的苏默并不清楚朝上发生的事儿,或者说他后来听说了也顾不上了。他现在正头疼着后院的葡萄架子呢……

那天冷不丁的又来了个消息:京城大宗师之女,王家千金,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王泌,忽然现身蒙古馆驿。据说当其时也,馆驿上空风起云涌、排云激荡……

呃,好吧,夸张了。事实上是,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没人知道,但是各种围绕着此事的猜测,渐渐喧嚣尘上,多出了不知无数个版本的猜想。

而这所有版本,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一个目标:武清才子、出使蒙古而回的燕市公子苏默苏讷言。

苏老师终于彻底出名了。

“少爷,门外又有人来拜访你呢…….”胖爷一脸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表情,贱贱的凑过来低声说道。

苏默气的鼻子都歪了,这尼玛什么随扈啊,有这么开心的看自家主子热闹的随扈吗?应该拉去浸猪笼!

“滚!统统都滚!小太爷烦着呢,别惹我哈。”毫不犹豫的一脚踹了过去,苏默没好气的骂道。

胖爷嘻嘻笑着,灵巧的避了过去。眼见自家少爷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又凑了上去劝慰道:“少爷何必烦恼,或许事儿并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呢?不过是几位姑娘投缘,恰巧凑到了一起,然后聊聊天、吟吟诗啥的,再然后聊得高兴起来,就……”

“……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关键人的存在,就直接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了。再然后,忽有一日突发奇想,就玩上这么一出华山论剑?还要特邀杏儿也去参加?你是想这么说对不?”苏默乜着他,怪腔怪调的接口问道。

胖子噎住,讪讪的低笑两声不敢往下接了。那几位姑奶奶没有一个善茬儿,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的,实则谁知道内里是何等的刀光剑影?

华山论剑?唔,这个词儿倒也贴切,只不过不是什么华山论剑,而是香山集会。发起人据说是那位程家小姐和大宗师之女,不但邀请了蒙古公主图鲁勒图和何莹何二小姐,还特意发了帖子过来,邀请客居英国公府上的韩杏儿也去参加。

这事儿就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诡异了,也不怪据说当日一接到王家女忽然出现在了蒙古馆驿时,自家少爷当即就一声惨叫,脸无人色了。

若说一位大宗师千金,和一位礼部侍郎之女,这么两家女儿交好,结为手帕交、闺蜜,并无任何违和之处。

可要是再加上一位敌友不明的蒙古公主,再加上一位性情暴烈火辣的江湖女侠,唔,最后还有一位性情温婉的小家碧玉……

这个组合实在是太……奇葩了。要知古代等阶制度并不只是存在男子之间的,便是女子也是一样。这几位姑奶奶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脾气性情上,都是天差地远、云汉之别。平日里别说结成姐妹,玩什么同游香山的戏码儿了,可以说根本连结识的可能都没有。

而今,竟然能出现这一幕,就算是再傻的人也明白,都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嗯,一个男人!

可是偏偏出人意料的是,从头至尾,五位姑娘丝毫没有提及这位男子,半个字儿都没有……呃,好吧,或许只是四位。英国公府上那位叫韩杏儿的,应该不包含在内。

说起来,杏儿姑娘也是躺枪了,完全没有半点防备的就给拖进了这个漩涡。偏偏她还推拖不得,只能被动接受。

杏儿姑娘这些天都快愁死了,除了那位蒙古公主尚未见过外,其他几位可都和她处的不错呢。呃,不对不对,还有那位程家小姐也不曾见过。但是相对来说,杏儿对其甚至有种比何二小姐和王泌更熟悉的感觉。

无他,因为那可是传说中的苏门大房啊。打从当时知道了苏家还有这么一门指腹为婚的姻缘后,杏儿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惊醒过来。

这个时代,正妻的权利是很吓人的呢。对于丈夫的妾室通房之类的,那绝对是完全碾压的存在。说杀你就杀你,说发卖就发卖,连点哏儿都不带打的。

做丈夫的要是性子硬些,对妾室肯宠着些护着些的还好说,或许总不会太过凄惨。可要是不然的话,那下场想想就让杏儿发抖。

不过好在听说那位程家小姐知书达礼,性子很好,这才让杏儿稍稍放下心来。

可是后来,等何二小姐忽然回来,通过何二小姐的一番描述,杏儿可就又落下心病了。

在何二小姐的口中,那位程家小姐月仙,完全就是一个阴险狡诈、心思歹毒的恶女人。时时刻刻想着独占苏默,有将除她自己之外,所有靠近苏默的女子都尽数赶走打杀了的可能。

何二小姐表示,姐妹们应该团结起来,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战斗,绝不向恶妻低头,誓死捍卫自己的幸福……

好吧,何二小姐一向不着调,能说出这番话来并不奇怪。可总是让杏儿有些嘀咕,心中忐忑的很。

如今冷不丁的,忽然又冒出个蒙古公主来,还连只见过几面的王泌姐姐都牵扯进来,一起邀请自己去游香山……这这,杏儿菇凉表示很无辜啊有木有。

连杏儿菇凉都是这么个心态,再想想整件事处于漩涡中心的那个男银:苏默苏大官人,心中又该是何等的惊恐?何等的我艹?

五个和自己关系暧昧的女子,忽然汇聚到一起,玩什么游山的戏码儿…….尼玛,你们确定是真的游山?不是去华山论剑?

香山啊,这才*好不好,那里除了石头就是杂树的,有啥看头?又游的哪门子山?即便是后世多经人工开发,香山也唯有到了秋季才有些看头好吧。

所以,这里面的道道儿,想想都让苏默肝儿颤啊。

骑着火哧溜的、手擎银弯刀的母兔兔,对上一把青釭剑,满面冷笑的何女侠;

笑靥如花,俨然如人畜无害的清纯邻家小妹的程月仙高倨石上,瞪着一双稚真清澈如水的眼眸,好奇的看着……

旁边娇娇怯怯、惊慌如小鹿般的韩杏儿,满脸担忧的左瞅瞅又看看,却又满心的无奈和惶恐…….

哦哦哦,还有,还有一个淡漠如仙、气质华然的御姐儿、知性大美女王泌,漠然旁观,凤目隐含威凌…….

“呕吼……..”想想脑海中的这幅画面,苏默不由的两手抱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那画面……真心太美,不敢想啊。

偏偏自己这般苦恼之际,还总有些不知所谓的京中公子哥儿,频频上门来寻。好的,还持礼拜访;那恶的,便直言挑战。更有甚者,既不是拜访也不是挑战,而就是专程来骂人的。

至于为啥骂人?当然是因为那日乾清殿上王懋的提议了。自古文人相轻,又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苏默才不过十七岁,连个正儿八经的县试都未通过,却忽然竟被大宗师看重,竟然推举其为一县训导,不服!这个绝对不能服啊!

凭什么,他苏默何德何能,竟能有这般造化?大宗师当然不可能糊涂了,也绝不可能是那种以公谋私之辈。那么,问题来了,既如此,又为何做出这般糊涂事来?

初时大伙儿都感觉百思不得其解。然则,忽然传出王家女出现在蒙古馆驿中的消息,然后又有了后来的各种传闻,终于有人“开窍”了。

大宗师被胁迫了!是的,无耻、卑鄙的胁迫!定是那苏默不知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诱的那王家贵女落入了他的魔掌之中。

然后,王大宗师百般解救不得,投鼠忌器之下,这才不得不忍痛抛却了一世清誉,做出了那番举荐。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咱们不能因此去怪责大宗师,但苏默那个卑鄙小人却是须饶不过他!去寻他,将他拖出来唾骂至死!摧残他、蹂躏他、糟蹋他……呃,总之就是一切都是他的错。啥也别说了,就是弄他!

于是乎,开头的那一幕就在这些天里,不断的上演着,你说苏老师能有好气儿吗?他甚至因此连原先计划的诸般行程,都被这突兀的变化而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没法儿啊,无论早晚还是什么时候,特么的一出门就有无数的学子士子涌出来,或高声叫骂,或喊打喊杀的,也不知这帮孙子哪来的这许多精神和动力,竟有这般毅力。

特么的都是后世狗仔的鼻祖吧。苏默忧伤的想着,却也只能忍着。他总不能真个去杀人吧?那可就事儿大了,也是暗中那人极盼望出现的场面吧。

所以苏小太爷只能暂且化作忍者神龟了。可他想忍,有人却是从不会有这种顾忌的。便如眼下这位…….

“哇哈哈,默哥儿,我来看你来了。高不高兴,惊不惊喜?”英国公府的后院上空,忽然一个有些尖溜溜的嗓音响彻,直惊的群鸟乱飞、熊吼狼吟……

第796章:我是来帮你的……

朱厚照今个儿很兴奋,比往常任何一日都兴奋。今个儿可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宫。

以前倒也有几次偷摸的跑出来,可那其实仅仅只是出“宫”而已,实则仍只是局限在皇城里。譬如他那些王叔王兄家中,动辄就是一堆的侍卫宫女太监跟着,捂得严严实实的,便看个几眼风景都只能从轿子缝里、人群间隙之中。

但是今日,却是轻装简从,一身青衣小帽而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再也没有那份憋屈了。当然,仍然不变的还是“偷摸”这个主题,只不过时至今日,便是被父皇抓到也不会如以前那般严重了。因为,打从今年起,他算是正式出阁了,已经有了外出走动的资格了。

至于说这一年都过去快大半年了,为啥直到今日才想起这一出来,原因很简单。第一嘛,以前没人教;这其二,实在是没经验,出来没目标啊。

咦,慢着!那第一条……对的对的,你没看错,就是没人教。而这次之所以有了这一趟,正是被人教唆的。只是那个教唆的人自己都没留意而已。

你问是谁?还用问吗,当然是咱们的苏小太爷啦。前些时日苏小太爷沦落宫中,两人臭味相投之下,某人吹个牛逼吹的嗨起的时候,顺口溜达出了不少的微服私访的段子简直不要太多了。

于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然后……

看着这突然出现在这个绝不该出现的地方的人,苏默震惊了。嗯,只有惊,没有喜。

再看看伴在左右的张悦和徐光祚二人,两人也都是满脸的古怪和神情恍惚模样,苏默不由的吸口气,试探的问道:“你……你咋来了?你……你爹娘知道不?”

问这话儿的功夫,眼神瞄向身后那个白面无须的家伙。刘瑾脸色苍白着,一脸的生无可恋,却哪里留意到他的眼神。

这小主子今个儿一早兴冲冲的扯着他嘀咕了半天,原本老刘还暗暗开心的不要不要的。瞧,还是咱老刘跟殿下贴心不是。这明摆着是殿下有啥私密事儿要办,旁人不找却只来找咱老刘呢。这是什么,这就是独宠啊。

老刘同志激动的差点要唱起歌儿来了。然后,他觉得自己大抵只能唱一首歌了,比如“走在阴间的小路上”啥啥之类的。当然,前提是他如果知道的话。

这还让人活不?出宫?还要弄身杂役衣服换上悄悄的出,打枪的不要……老天爷啊,这分明是鱼龙白服,这是要作啊。

老刘当场就瘫了下去了。

他那会儿其实很想说,主子爷,咱要不换个人来伺候成不?你看比如谷大用、罗威谁的,要么张永或者钱宁那小子也行……

然而小太子笑眯眯的一句话就让他立即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麻溜儿的爬起来去准备作案工具去了。

“……你要是害怕不想去也成,本太子换个人去就是了。只不过这事儿却要保密……”

刘瑾听的目光一亮,张口就要赌咒发誓。却听小太子又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听人说要真想保密的话,似乎唯有死人最保险……”

于是刘瑾就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就想问问,特么的那个听人说,究竟是哪个人,站出来给咱家看看,咱家保证不打死丫的……

之后倒是一切顺利,无惊无险的。可刘瑾知道,这事儿绝对瞒不过去的。也不知等回头回去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下场。可怜咱老刘忠心耿耿,一心期望着有日青史留名,传忠义之名于千古,眼下看来,却是多半实现不了哇。

有理想的刘公公此时此刻,满脑子的都是各种可悲可泣的画面,又哪里会去留意那个曾经的死对头什么鬼的眼神?

“哈,当然知道了,我怎么可能……唔,我说默哥儿你几个意思?这是不欢迎我来?我特么特意来看你,你居然不欢迎我,还怀疑我,你……你你……”

朱厚照一脸的你背叛了我的模样,哆嗦着手指着苏默,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苏默就叹口气捂脸,这演技,真渣!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个时候,不但手要哆嗦,嘴唇也要哆嗦才对!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哇,这瓜娃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啊。

旁边胖爷可不认识这位大明太子,眼见这半大孩子一副嘚瑟模样,忍不住就有种想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伸手拉拉苏默衣袖,眼神乜着那熊孩子,撇嘴问道:“少爷,这谁家的啊,我咋那么想削他呢?可以削不?”

嗯?削我?朱厚照一惊,随即大怒。

苏默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咳咳两声道:“不可无礼,这位乃是当今太子殿下。”

哦,胖爷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太子殿…….呃,谁?你说他是谁?

头刚点了两下,猛地省过神来,不由的顿时脖子一僵,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咔咔咔——

脑袋一点一点的如机器人似的转过来,俩小眼神儿惶急的冲苏默再次默默的问询。

苏默叹口气,郑重的点点头。

嗖——

一阵微风拂过,下一刻……

“唉哟,要不怎么小人就一早起来听着喜鹊一个劲儿的叫呢,原来却是今个儿有殿下这般大贵人莅临。啊哈哈,刚才咱老胖一眼看去,就觉得眼前满眼金光闪烁,祥云弥漫的,琢磨着便是我家少爷也算不凡的了,却仍是差了这般气质……”

胖爷弯腰仰头,脸上谄媚的笑容见牙不见眼的。两手环环抱着,再配上他那圆咕噜嘟的体型,打着圈儿围着朱厚照一个劲儿直转悠,那分明就是一只养肥了的泰迪嘛。

苏默张大了嘴巴,好悬没把鼻子气歪了。这尼玛,个死胖子,狗改不了吃屎啊。经历了这许多事来,本还以为他进步了。然则此时看来,却哪里有什么进步,分明还是当日初见之时的那个奸诈油滑的贱人啊。

丢人,太尼玛丢人了。

朱厚照也震惊了,呆呆的看着这个围着自己打转儿的胖子,不由的脸上写满了大写的懵圈。

“滚!”苏默忍无可忍,一大脚丫子飞了过去,胖爷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拉着长音儿抛飞出去。

那边厢,正懒洋洋趴着打盹儿的大尾巴熊,睡梦中猛然惊醒。正感觉一股不祥之兆升起,头顶一暗,胖爷硕大的体型已是霍然落下。人熊相撞之下,沉闷之声乍起,两个超吨位的叠加,更使得大地都微微震动起来。

嗷呜——

大尾巴熊还有些晕,旁边狼王太阳却是霍然长身而起,仰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厉啸,四爪一弹,已是瞬间扑了上去。

“啊——我的屁股……我捏……我艹!天杀的,太阳,是我!松口,快松口……啊,汤圆,丫的又偷袭我二弟,胖爷跟你拼了……”

“吼吼——”

“嗷呜…….”

熊吼狼啸之中,夹杂着胖爷凄厉愤怒的惨叫,顿时搅成一团漫天的烟尘。混在成一团的尘土中,只不时忽而露出一只狼尾,忽而伸出一只人手,再忽而又是一只熊掌……

朱厚照两眼呆滞,嘴巴张的如同能塞进一个拳头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全不知此刻身在何方了。

这特么是什么情况?有狼不说,竟然还有熊!而现在,这狼和熊还跟一个人打了起来,偏偏战况激烈,却又不见血腥,只是疯打狂飙,倒好似街头泼皮开架一般……

小太子此时还小,远未到后来开设豹园、豢养猛兽为乐之时。是以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满心震惊之余,又只觉肾上腺素激增,有种说不出的刺激悸动,在心底胸腹之间激荡开来。

“你果然没有骗我,你果然没有骗我。竟是真的,竟是真的这般精彩……”小太子两拳紧紧握着,眼神死死盯着那打成一团的地方,口中翻来覆去的念叨着。

“我也要!默哥儿,我也要!给我!给我好不好?条件任你开,只要我有的,无有不从!”朱厚照两眼光芒万丈,如同俩小太阳也似,猛地回身一把拽住苏默,满脸涨红的大声说道。

哎呦我去!快停!

苏默一个激灵,脸儿都绿了。这尼玛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你也要,什么叫给你?!特么的太污了!小太爷是直男!直男啊!泥奏凯啊…….

那边厢,张悦和徐光祚也是浑身打颤,只觉得头皮发麻,胸腹间阵阵蠕动涌上。

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同时向后退开两步,两手抱胸,顷刻间毛孔痉挛,汗不敢出。

………………………………………..

“说!你干什么来了?停!停!就在那儿说,不准靠过来!不然还揍你啊…….”

老半响后,一切终于平复下来。始作俑者的罪魁祸首:一人一熊一狼早不见了踪影,统统被暴怒的苏小太爷吩咐关到小黑屋里去了。

现场,唯余苏默几人分两边对峙:苏默在后,张悦和徐光祚左右分开在前,呈倒三角站位。张、徐二人满面紫涨,肩膀至今还一耸一耸的,不时还要打个冷颤……

对面,小太子朱厚照满面尴尬,搓着手欲言又止。身旁,刘瑾刘公公衣衫凌乱,帽子也飞了,靴子也只剩一只,躺在地上摆出一个诡异的姿势。鼻青脸肿之余,两眼呆滞的望着虚空,偶尔抽搐一下,好似一条死鱼…….

“……我是来帮你的,真的,你相信我啊。咱们是朋友嘛,我在宫里听说了你有麻烦了,立即就乔装易容跑出来了呢…….咦?你咋一点也不感动呢…….诶诶,苏默!苏默你咋了……..”

噗通——

苏默仰天跌倒,内牛满面:“特么的,乔装易容……特么太子…….”

第797章:好兄弟

苏默想吐血。

这特么没这么折磨人的啊。大明太子殿下鱼龙白服、偷溜出宫,喊着号子要来帮他。这话听着多提气啊,对吧,面儿里儿那都得光鲜的不要不要的。

可特么皇帝和大臣们会这么想吗?厉害了我的哥,蛊惑大明储君私自出宫呢,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是吧,那就上天吧,西天!

你说苏默能不哭吗?这尼玛得是多冤啊,窦娥再次掩面而走,完全不能比啊。

“泥奏凯……”努力板着朱厚照伸过来的脑袋,苏默有气无力的*道。

“诶,我真是来帮你的,你怎么这样…….”小太子没得到期盼中的友情,反倒一再被驱赶,面上有些下不来了,不由的小脸儿慢慢的耷拉下来。

苏默暴怒,蹭的跳了起来,诈尸似的,“你来帮我的?你特么是来帮我死的吧!你一个堂堂太子、大明储君,特么一举一动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就你这点小把戏,特么的能骗过谁?我跟你打赌朱厚照,特么现在你爹早已得了报了你信不?特么甚至可能厂卫的人这会儿就正往这儿来呢。不用多,一个蛊惑储君的帽子下来,你特么自己说,小太爷是死不死…….”

朱厚照被喷的一脸唾沫星子,脸上怒气消去,代之而起的是恍悟和微慌。好像、大概、也许,真的是好心办了坏事儿了,可……可……

“那个,默哥儿,我……我很小心了,不会有事的,你多虑了吧。是的是的,你绝对多虑了。放心吧,我的易容术可是得自高手传授,绝不会被人发现的,你就安…….”

“少爷,少爷!门外来了好多番子,还有禁军,说是有旨意,让你们速去接旨!”

朱厚照话还未说完,便被院外一个张府下人气喘吁吁的跑来打断。身边刚刚爬起来的刘瑾,哏儿一下猛的一抽抽,又再软软的瘫了下去,两眼一翻,这下是彻底吓死过去了。

“这个…….”朱厚照也傻眼了,搓着手一把扯住苏默袖子,哀声道:“默哥儿,你得帮我啊…….”

苏默仰首望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闻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他,转身僵尸般往外走去。

张悦和徐光祚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也低着头跟着往外走去。事到如今还能咋办?特么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太子,大伙儿只能挨着了,难不成还能把太子推出去不成?这锅,背着吧!

“诶,我说你们……”朱厚照也知道闯祸了,最重要的是,明明想帮朋友,结果反倒先把朋友连累了,这实在是太囧了好伐。

眼见哥儿仨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不由的心下难过,喊了一声不见停,连忙疾步赶上,一把扯住苏默大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苏讷言,本太子岂是那种卖朋友的人?你自放心,这事儿我去解决!便是父皇那儿,也自有…….”

“此言当真?”一句话没说完,肩膀猛地被人按住,苏默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满是郑重的望着他。

呃,小太子有些懵圈儿,下意识的点点头。苏默哈哈大笑,使劲的拍着他肩膀,随后亲热的搂着他大赞道:“殿下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份担当,要得!去吧,赶紧去把那些家伙打发走,为兄等自当紧附骥尾,有难同当。待得事毕,自当亲自下厨,整治一桌上好席面儿,咱们兄弟今个儿高乐高乐,不醉不归!好兄弟,看你的了!”

说着,将他身子扮转过去,使劲推了一把。

朱厚照踉踉跄跄趔趄出几步,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苏默这边又再吩咐道:“那谁,诶对,你,对,就是你,赶紧的,把太子殿下那位大伴儿也搀过去……哪个大伴?我去,就后面躺着的那个,对对对,就他,一起丢过……呃,不是,是一起扶过去。小心点哈,那可都是贵人,金贵着呢,赶紧赶紧……”

下人们轰然应着,七手八脚的抬起刘瑾过来。朱厚照晕晕乎乎被推搡着,只得转身先往外行去。

他却没发觉,身后刚才还一副如丧考妣的好朋友,此刻脸上露出阴阴的笑容,眼中满是诡谲的光芒。脚下不进反退,呼吸间便拉开了距离。

“哥哥,这样……不好吧?”身旁,张悦满面羞惭,扯了扯苏默的袖子,低声迟疑着道。

苏默斜眼乜了他一眼,叹道:“是啊,是有些不好。要不,悦哥儿你上,替下太子?”

张悦一怔,随即脸色一正,严肃的道:“这怎么可以,储君大义,我等身为臣子的,如何能抢君上的风头?此大不敬也!非读书人可为。”

苏默就挑了挑大拇指,又斜眼去看徐光祚。

徐光祚冷着小脸儿,酷酷的一摆长剑,淡然道:“吾将门也!”

苏默和张悦齐齐一个趔趄,随即同时冲他狠狠竖个中指。特么的,最不要脸的原来在这儿,咱们跪了!

麻批的,瞅人家这应答。吾将门也!啥叫将门?将就是只负责听命厮杀的,只管杀敌却敌,指挥责任和领导责任却是不消去担的。不是不肯,而是不搭嘎。

就四个字儿,既得体又脱了责任,谁能说出半个不字来?比张悦那什么我辈读书人,简直不知高明了几百倍有木有?隐隐然,人家这说法还有种不忘本的意思,这就让同为国公武勋出身的张悦尴尬了。

一帮人呼啦啦涌出来,但见国公府中门大开,两边各有一队人马分列左右。

左边皆是皂靴高帽,深衣鍺袍,腰间挎着绣春刀;右边则是身着鸳鸯战袄,头戴汉阳笠,按剑而伫。

正是大明东厂番子,还有大内最精锐的禁军,大汉将军。

众人之前,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一身蟒袍,白面无须的脸颊上平静无波,面无表情。身后,姚太监手捧一道黄卷,额头上、脸上全是汗水淋漓;

旁边,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眉头微蹙,略显焦虑的来回踱着。在他身后落后半步,侍卫统领蒋正手按佩剑,站的如松如柏,目不斜视。唯有那不时转动觑视的眼神,暴露出几分忧虑之色。

好大的场面!

一眼看到门前的排场,张府众人都是心中一颤。小太子朱厚照也是不由的使劲咽了口唾沫,脚下迟疑着想要退缩,却刚一抬步,冷不防不知谁在背后猛地推了一把,顿时一溜儿趔趄的冲了出去,恰好到了萧敬、牟斌等人身前站定。

朱厚照大怒,待要回身理论,却又猛省过来。僵硬着身子慢慢站稳,抬手搔搔头,咧嘴冲萧敬和牟斌露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来。

萧敬和牟斌也是有些发愣。他们当然知道太子在这里,可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让太子殿下先躲起来,然后大伙儿明面上走个程序,有什么话回头去跟陛下面前说吗?

可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明晃晃的让太子直接站出来了,哪还如何斡旋缓颊?英国公这是怎么了,竟连规矩都忘了?如这般一来,他们做臣子必当先叙君臣之礼,然后才是差事。

可特么这么一来,奉旨而宣的威仪何在?半路而阻,折冲樽狙,这真真是哔了狗啊!

只是这心中不论如何腹诽,此时却容不得他们怠慢了。两人对视一眼,只得整衣扶冠,作揖见礼道:“臣等,参见殿下。”

身后众番子、卫士齐齐半跪,同声应和。霎时间,英国公府中门前便跪满了一地。

朱厚照脸庞涨红,目光乱飘,支吾片刻这才咳咳两声,随意挥挥袖子,咳道:“嗯嗯,咳,那个,哈,好巧啊,你们也来了……呃,免礼,免礼,都起来吧。”

萧敬和牟斌等人恭声应是,肚中却哭笑不得。好巧?特么巧个屁啊,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咱巧你一脸啊巧。

只是这话却是只能腹诽,只得含糊的应着,僵着脸直起了身子。可起身后,两边却不由的同时一阵默然,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这尼玛实在太尴尬了啊,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不是。

牟斌眼珠儿转转,不着痕迹的悄然往后退开半步,嘴上却轻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锦衣卫这些年来,一直便被东厂压着半头。此次他虽然跟来了,但却未带一兵一卒,反倒是东厂带着一队番子。再就是派来随扈的大内禁军了,那却是等若迎太子回宫的仪仗,只不过明面上不能这么说,借此掩饰而已。

由此可见,锦衣卫的势弱。眼下可好,反倒是这样一来,倒让他不必去烦恼了,由得萧克恭苦恼去。毕竟,此次宣旨正差可是他东厂不是。

听到牟斌的暗示,萧敬眼中不由的闪过一抹恼意,却是无可奈何,只得踏前半步,伸手向旁边姚太监示意。

姚太监如逢大赦,连忙将手中抱着的黄绢奉上,随后低头躬身退后。尼玛,这里气氛实在太诡异了,都是神仙啊,他一条小池鱼碰上那就是个死啊。

“咳咳,殿下,老臣奉…….”萧敬轻咳两声,举了举手中圣旨,想要说我这有差事,殿下您劳驾躲躲成不?

结果一句话还不等说完,忽然便见对面张府众人一阵纷乱,当先三个少年并肩而来,中间一人满面笑容的排众而出,老远就抱拳大笑道:“哎呀,原来竟是萧督公大驾莅临,真是稀客啊稀客。快快请……咦咦?太子殿下?你…….你怎的在这里?唉哟不对,那啥,咳咳,臣,苏默,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场中猛然一静,随即齐齐绝倒。

第798章:演

你特么的敢再假一点么?你当咱们都是傻子、瞎子吗?这一刻,场中诸人真是如同哔了狗了。

张悦和徐光祚是齐齐捂脸,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拜服,不要碧莲说的就是咱家老大这样式的吧,果然是吧;

牟斌则是眼睛瞪得老大,于这个苏默,他今日才是首次这么近距离相见。当日武清只来得及远远看了几眼,那时候咋就没看出这厮还有这种无耻的潜质呢?

萧敬则是脸颊抽动,仰首无语。他很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直接上去踹死这丫的。

而蒋正又是不同,环眼暴睁,狠狠呸了一声,怒骂道:“无耻!无耻之尤!这般谄媚之语,岂是我辈武者能出口的,你也配的恩娘之青睐!”

好吧,这个时候其实什么千岁、万岁的并不是寻常时候的称谓。后世电视上看到的,那都是从辫子朝时才有的。

此时倒也不是不能称皇帝为万岁,但那大都是在特定的时候的称谓。至于后面叠加出来的万万岁,还有对太子等皇室之人称千岁,这会儿基本是没有的。

苏默猛地来了这么一出儿,登时便让身为武者的蒋正一阵膈应,恶心的好悬没当场吐出来。

再加上他因着程月仙的关系,早将苏默隐隐看做自己人。如今眼见他竟如此没骨气,哪里还忍耐的住,当即就破口大骂起来。

他这一骂没能把苏默如何,却先将朱厚照骂醒了。小太子脸孔涨的通红通红的,难以置信的指着苏默,怒声道:“你…….”

苏默眼见他眼圈儿都红了,一张涨紫涨紫的小脸儿上满是愤怒悲伤的神色,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后世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知道孩子在这个时期心里其实极为敏感。对于朱厚照来说,他刚刚的行为,等同背叛和出卖,一个处理不好,那真是能记恨一辈子的。

他狠狠瞪了还在忿忿不已的蒋正一眼,不等其他人再说出什么来,脚下已是极快踏前两步跨到朱厚照身前,借着身体的遮挡,一边做施礼状,一边低声极快的道:“笨蛋,演戏呢!你不是要帮我吗?不这样的话,如何演的过去?”

诶?朱厚照惊诧了,心中刚兴起的委屈和愤怒顿时被这话驱散了。目光微微一动之际,脸上僵硬的装出一副笑脸来,抬手拍着苏默的肩膀,点头道:“咳咳,那个,是啊是啊,我……呃,本太子来了,来了…….喂,你什么意思啊?”

最后这句话,却是也压低了声音问道。

萧敬等众大佬一齐捂脸,这尼玛真拿我们当傻缺了啊。还得是那种眼花耳聋的傻缺才行。

太子,你那声儿能再低点吗?还有,至少在转身要遮挡咱们视线的时候,能不能别那么鬼祟的频频偷看咱们啊?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这样,让咱们这些群演如何配合啊?这分明是爆镜嘛,导演呢?怎么还不喊咔?

众人这里心中大叹,那边小太子却哪里知道自己尾巴早露出来了?不但露出来了,还一个劲儿在那摇啊摇的呢……

“你倒是说啊,究竟怎么个章程?”他小心的从苏默肩头往后窥探着,一边跟苏默咬着耳朵追问道。

苏默被他扯住,心里也是哔了二哈了。这货演技竟是这么烂的吗?完全就是渣啊。算了,反正也是明摆着耍赖,索性赖到底算逑。

这么想着,当即低声道:“只打死也不承认先他们来了,其他的都顺着我说就行了。记住了啊!”

朱厚照使劲点头,忽又感到不对,连忙绷紧了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松开手往一旁躲开。

苏默傻眼,愣愣的一个人呆在原地,还保持着那背转身的姿势,心里那种哔了二哈的感觉再次涌起。

这尼玛你说放手就放手…….特么的能不能有个过场啊?这突兀的,连三岁孩子都能看出问题来好伐?咱们是要耍赖过关,可这么搞法,你让大伙儿情何以堪啊?

可惜,小太子哪里知道这些。他再如何聪慧,毕竟才不过十岁,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远比普通孩童超常发挥了。

苏默僵硬着身子,一点一点转了过来,如同机械人似的。待迎上这边众人齐齐望过来的目光,连忙努力挤出满脸的谄笑,拱手道:“那个,刚才太激动了……咳咳,对,就是太激动了。真没想到,太子殿下驾到……哈,真真是光宗耀祖,那个……呃不对,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哈哈,嘎嘎……嗯,萧督公,你们刚才说这是来干啥了来着?这位又是…….”

他干笑着胡乱搭着话,越说越是不利索了,到了最后干脆直接强岔开话题,看着牟斌向萧敬问道。至于蒋正,去,谁认识那家伙,不搭理他!

萧敬深深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淡淡的道:“登仕郎,这位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某大人,你可认仔细咯。至于咱们这次来,却是奉旨问罪,你准备好了,便来接旨吧。”

牟斌?原来他就是牟斌!

苏默眼眸猛地一缩,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连忙陪着笑脸对牟斌深深一揖见礼,口中自又是谀词如潮,惹得蒋正在旁频频呸了好几口,若不是有亲卫拉着,险些都要上来动手了。

牟斌好奇的打量着他,却只是背着手微微点点头一言不发。他既打定了主意不出头,自然不肯随便去接话儿。

苏默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萧敬,皱眉道:“萧督公刚刚说什么?接旨?怎么又接旨?上回封赏的圣旨还没捂热乎呢,怎么又来。真是的,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诶,对了,还有,什么奉旨问罪,问啥罪啊?”

饶是萧敬心机深沉,平日里再如何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忽然有种冲动,想脱下鞋来塞进这丫的嘴巴里去。这张嘴,太尼玛鸹噪了!不但鸹噪,还特特么遭人恨…….

麻辣个鸡丝的,你特么不知道为什么吗?真的不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太子能…….呃,等等,卧了个大槽的,这小子刚刚一番拙劣到了极点的表演,可不就是先把这口子堵住了吗?

什么蛊惑太子私自出宫,什么太子白龙鱼服,他特特么的连太子来过都敢当面耍赖不承认了,圣旨中的罪名又跟他扯的上关系吗?

这一刻,萧敬忽的有种刚张嘴就被填了进去一只大苍蝇的感觉,那酸爽的劲儿啊,简直了……

“太子……你……他…….”他下意识的指指仍在一边扮无辜的朱厚照,又再指指苏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苏默却一脸的疑惑,看看他,又看看朱厚照,忽然一拍脑门,一脸的恍悟状,道:“我明白了。”

萧敬脸色稍缓,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丫的,你终于明白了,你明白了就好啊…….呃不对!

“您这是奇怪太子为什么也会来这儿对吧?是呢,真是古怪啊。啊,那么,太子殿下啊,您这是为啥来了臣这里呢?”苏默一本正经的转身问道。

萧敬一口气没倒上来,齁齁的剧烈咳嗽起来。骇的后面跟着的姚太监急忙上前,连连帮着他抚胸拍背,好容易将那口气顺过来。

却听那边朱厚照也点着头,诧异道:“我?你不是……呃,我那个,对啊,我为什么来了这儿呢?”

苏默一脸认真思索的表情,忽又拍掌道:“啊,我明白了……”

张悦等人齐齐捂脸,尼玛!看不下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俩人都已经不能叫演戏了,这几乎就差直接冲人家喊二傻子了。太欺负人了!完全不能忍啊。

牟斌倒是没有生气的迹象,反倒是饶有趣味的看着,脸上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蒋正…….好吧,蒋统领已经没有思维了。被眼前这一幕幕刺激的,整个人都麻木了,三观尽毁啊有木有?长达十余年的大内统领职责,让他曾见过各式各样的官员。其中无耻者,未尝不曾见识过。可是能达至眼前此人的程度,那简直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真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到了此时,他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无法兴起了…….

场中,两位跨世纪的导演还在卖力的表演着,很敬业,很敬业…….

“你明白了?啊哈,那真是太好了…….呃,太好了…….”

“是的,臣明白了。殿下这是学有所成,忽一日心生所感,无意中气机牵引,所以才不自觉的走了出来了吧?哎呀,这可是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能有的天人感应啊。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啊。”苏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满脸喜色的连连拱手。

朱厚照两眼放光,只感觉听上去…….呃,完全听不懂啊。不过总有股不明觉厉的味道,遂惊喜的道:“是这样吗?唔,是了是了,可不就是如此嘛。登仕郎果然不亏当世才子,这都能猜的到。哎呀,同喜同喜……”

天……天人感应?!我天人你一脸啊!萧敬刚刚顺过来的那口气,听到这话,差点又走岔了去。

罢了罢了,眼下有太子在旁搅合,这圣旨完全没法正常去宣了。好在本也没有什么,索性由着他们去,只消到了陛下面前再说吧。

想到这儿,他轻轻叹口气,无力的道:“殿下,登仕郎,不必费力了。且请随咱家入宫面圣吧,一切自有陛下区处就是。”说罢,径直转身去了,甚至连根朱厚照施礼都忘了。

旁边牟斌古怪的看了双方一眼,微微一笑,随即摇摇头跟了上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蒋正木木的,看都不看苏默一眼,手一挥,带着众禁军走到朱厚照身后站定。还说啥啊?正主儿都走了,没法说了!

苏默与朱厚照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长出一口大气……

第799章:低语

“嘿,汝做的好大事!”

上书房中,弘治帝背着双手立于窗前,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回过头来冷笑着说道。

苏默一脸的茫然,心中暗暗撇嘴。这画风好low,自己是不是该配合一下,来个唬的面无人色呢?

心中想着,面上却转头看向旁边的朱厚照,惊恐的道:“殿下,你又闯啥祸了,让陛下如此气恼?”

朱厚照小脸儿涨红,狠狠白了他一眼,嗫嚅着道:“父皇,孩儿……”

弘治帝当即脸就是一黑,无奈的看了儿子一眼,怒哼一声,冲杜甫挥了挥袍袖。

杜甫便上前笑呵呵的拉着朱厚照往外走去。

朱厚照一呆,挣扎道:“哎哎,杜伴伴,你拉我作甚?父皇……父皇,孩儿还有话说呢……父皇…….”

杜甫理也不理,只是拽着他走,声音渐去渐远,却是始终不曾回头。

苏默眼神缩了缩,脸上装作的迷茫渐渐褪去,化作了一片平静。这是不给余地咯?好吧,那就来吧。

弘治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见他收了那副惫赖相,眼中一抹异彩一闪而过,嘴上却嘲讽道:“怎么,没招了?哼,蛊惑太子,戏弄传旨大臣,苏默,你好大的胆子!可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苏默歪头,认真思考,点头道:“有。”

弘治帝气结,怒极而笑,点头道:“哦,真的有?不妨说来听听。”

苏默一摆长袖,作揖道:“臣不敢造谣传谣,不敢是非不明;不敢陷害忠臣,不敢蒙蔽君王。”

弘治帝一愣,哈的一声,转身慢慢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轻哼一声,转身往回在御案后坐了,抬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闭上眼默默品着口中茶香。

半响,才将手中茶盏放下,睁开眼淡淡的道:“你的意思是,朕是老迈昏聩,偏听偏信谗言,冤枉你了?”

苏默昂然道:“臣不敢。只不过……”

弘治帝抹搭下眼皮,顺口接道:“只不过什么?”

苏默想了想,轻声道:“只不过陛下这戏做的痕迹太重,臣不如此,怕是瞒不过去啊。”

弘治帝闻言,猛地双眼唰啦一下暴睁,死死的盯着他,一瞬不瞬。

苏默则低下头去,乖巧的不言不语,便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是他也似。

半响,弘治帝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微现疲乏之色,懒懒的向后倚着,淡淡的道:“你很不错,很聪明,比许多朝中老人都看的明白。”

苏默沉默了下,抬头偷偷瞄了皇帝一眼,小心的道:“陛下过奖了,臣其实很笨的。既没有经验,又没有资历,甚至连个县试的功名都考不过。嘿嘿,那个……”

弘治帝眼也不睁,重重的哼了一声,嘲讽道:“你这是在怨朕了?怨朕拦着你的升迁,没有让你去做那个训导?”

苏默立即叫冤道:“哪有!陛下,您这可不是冤死臣了。臣一片丹心,满腔忠义。为国为民,何计得失!正所谓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不过区区训导之职,臣也不才,岂会看在眼里?臣之心,可昭日月……呃,不是,是风光霁月。那啥……淡泊名利、俯仰无愧、不…….”

“行了行了行了!”弘治帝激灵灵打个冷颤,慌不迭的睁开眼睛,赶紧摆手打断。

特么的,再让这小混蛋说下去,自个儿非得吐出来不可。妈蛋的,就你还一片丹心,满腔忠义?还为国为民,何计得失?那特么的咬着朕賜万金,就跟人家讨要一万两黄金的是谁?是鬼吗?

苏默恋恋不舍的收了声,满脸幽怨的瞄了皇帝一眼,低声嘟囔道:“真是的,话都不让说完,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弘治帝听不清楚,皱眉喝道:“你说什么?大点声!鬼鬼祟祟的,君子守正不邪,事无不可对人言!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苏默这个气啊,狠狠翻了个白眼,哼哼道:“没,没说啥。臣这几天嗓子不好,经常无意识的瞎哼哼呢,陛下不必理会。”

弘治帝气的瞪眼,指着他点了点,却终是没再追问。对着这个惫赖的小子,他实在有些缚手缚脚,偏生不知为何,却总是真怒不起来。

“少在那儿跟朕阴阳怪气的!”他最终只是怒哼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讥讽道:“区区训导?喝,好大的口气。如此说来,原是因着官儿太小了啊。却不知苏公子想要多大的帽儿,才配的上啊?”

苏默迟疑了下,扭捏道:“陛下说笑了,臣哪有此意…….呃,听说李东阳李大学士最近身子不太好……”

弘治帝目瞪口呆,原不过就是顺口讥讽几句,却哪里料到,这小子竟顺杆儿爬,竟把目标瞄在了内阁次辅大学士头上去了。郁闷个天的,你咋不上天呢?

弘治帝鼻子都快气歪了,顺手摸起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去,“叵耐狂童!安敢如此!”

苏默眼疾手快,便就半空一探手,就将那镇纸接住。两眼放光的摩挲了几下,顺手就塞进了怀中…….

刚刚把朱厚照送出去转回来的杜甫,一踏进房中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的当场就是眼皮子一跳,老脸上枯皮都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弘治帝颤颤的点了点他,却是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又加上看到杜甫进来,终是顾忌着身份,只得恨恨的放下手来,口中却大骂道:“滚!滚!给朕赶紧滚出去!看见你就烦。不孝的东西,滚去后面见皇后去!这许多日子也不见去给皇后请安,往日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苏默抱头鼠窜,如逢大赦。肚中却腹诽不已:妈蛋!究竟谁是狗?这脸说翻就翻的,狗脸也没这么快好伐。完全不能愉快的聊天,以后不理他了……

“站住!”

肚中腹诽着,刚跑到门口,忽的身后又传来弘治帝的喝声。

苏默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胸口,一脸不情愿的慢慢转过身子。喵了个咪的,不是想起来了吧。话说这个玉镇纸真是好看的紧,估摸着绝对是个宝物,这是要到嘴的鸭子要飞了吗?肉疼啊…….

“回去好生把你那些烂事儿处理妥当,塌下心来,给朕把差事办妥了。否则,仔细你的狗头!还有,回头再去趟张真人处,多弄些雪参茯苓丸备着。不长心的混账,这还要朕催着……”

弘治帝阴着脸冷声吩咐着,最后又哼了声,一脸嫌弃的挥了挥袖子,示意他可以滚了。

苏默不怒反喜,慌不迭的唱个大喏,转身就跑。赚到了赚到了,哇哈哈,总算是没入宝山而空手回。这一趟有这个玉镇纸在,便算是值了。

至于说方才给李东阳上眼药没能得逞,苏默砸吧砸吧嘴儿,虽然有些遗憾,不过眼下有了怀中这个宝贝,也算是稍稍安慰了不是。这般想着,便又眉花眼笑起来。

左右贼眉鼠眼的看看,没人,放心了。寻个拐角,从怀里摸出那镇纸细细把玩,却是一个玉狮子模样的造型。通体雪白细腻,唯有两只眼睛却是红宝石雕就,乍一看去,流光溢彩,似乎在随着人的目光而转,真个是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这玉摸上去通体温暖,不似死物,隐隐竟有种柔软的手感,堪称绝世至宝。

也亏得他有了神石造就的超人识感,便在方才那一瞬,就敏锐的察觉到此物的不凡,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接住,然后无耻大胆的昧下…….

小心的用袖角擦拭了几下,珍而重之的又藏进怀中。这才又迈开脚步往后宫而去。

见皇后吗?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且不说本来京中这些个尚未及冠的勋贵子弟,名义上都是归属于皇后管教的,按规矩是要隔三差五的进宫给皇后问安请教的。

而他苏默更是还兼着个给太康公主主治的名头,而今虽然公主已经一日好似一日,但医者职责,后续的复诊总是要的。只不过或许寻常人家大多就是一两次就可以了,但是放在皇家身上,仔细些,多个三五次也是正常。

“也不说再赏个万儿八千两的花差花差,求人都求的这般气势,皇帝好了不起吗?真是滴……”

一边溜溜达达的走着,想起皇帝最后的吩咐,不由的又是悻悻的嘟囔道。

雪参茯苓丸啊……唔,那岂不是又要去见那个道姑小萝莉了?上回走的匆忙,后来跟他爹又生出了些龌龊,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想到符宝小萝莉那傲娇的小模样,不知怎的,忽的心中一热,脚下便又快捷了几分……

这边书房中,弘治帝按照往常习惯,打开一份折子细细看起来。看过一会儿,伸手去摸镇纸,不料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不由的微微一怔。

旁边杜甫看的眼皮子一跳,小心的提醒道:“方才……爷爷以其击之……咳咳……”

弘治帝猛省,气的拍案而起,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那玉狮子镇纸是他极喜爱之物,方才气急之下忘了,顺手摸到就扔了出去,却不成想竟被那小无赖给昧了去。

这特么敢当面明目张胆的昧下皇帝的东西的,大抵除了那惫赖小子,也真是没谁了吧?

想着那小子当时贼眉鼠眼的模样,弘治帝怔怔了一会儿,忽的忍俊不住,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杜甫看的暗暗心惊,也是奇了怪了,要说那小子怎么就入了天子的眼了?不,这已经不是入了眼了,而是入了心了啊。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个是诡谲难言,不可揣度啊。

这般想着,嘴上却趁机进言道:“爷爷,最近外面颇多流言,不太好……”

弘治帝笑声止歇下来,眼神淡淡的乜了他一眼,淡然道:“怎么?大伴也当朕老糊涂了?”

杜甫心中一跳,腰身更弓了弓,陪笑道:“老奴岂敢。”

弘治帝轻轻哼了声,索性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站定。半响,才轻轻的道:“自由得他们去,若非如此,朕又如何能…….”

他说到一半,忽的又顿住了。直到老半天后,才微不可闻的轻声一叹,似低喃,又似叹息般的低语:“朕的时间,不多了啊……”

第800章:如此兄弟,如此紧张……

上书房里的皇帝在感叹自己的生命的凋逝,他却不知道,有着苏默改良后的雪参茯苓丸,他的生命轨迹早已摆脱了原本的桎梏。

这怪不得他,他是帝王,但只是个人间帝王。也正因为他是帝王,所以哪怕他看出来苏默的不凡,尝试过那改良后丹丸给他带来的增益,却依然不敢再轻易相信飘渺的期望。

所以,他必须准备做点什么了。这是每一个帝王,都必须去做的,去担负的责任。

而此时此刻,苏默也不知道皇帝还在担忧着什么。否则,他怕是要再猛翻几个白眼来表示自己的鄙视。

不过鄙视的白眼没翻成,快憋死的白眼却在一个劲儿的翻了。因为他又被伏击了,偏偏伏击的人他不能反抗,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你一次次的利用了我,利用了我的感情。然后又仍破抹布一样,用完就扔。你你……”小太子面色涨的通红,悲愤的两手掐着他的喉咙使劲摇晃着,眼中泫然欲泣。

小孩子的自尊心很强的,他感觉自己纯洁的友情被亵渎了。他很桑心、很颓丧,友谊的小船要翻……

“咳咳咳……”苏默使劲翻着白眼,指着自己的脖子,努力的呼吸:“再…….再不松开,我就……就真成抹布了…….”

朱厚照恨恨的一把推开他,自顾转头蹲到一边难过。天知道,他是真的拿苏默当朋友的啊,可苏默的作法,实在太过分了。至少……至少也要提前打个招呼嘛对不对?

“咳咳。”苏默抚了抚自己的脖子,整理了下被撕扯的衣领,这才迈步上前,搂住小太子的肩膀。

朱厚照使劲的晃,还生气呢,别理我!

“行了,你是小孩子吗?多大的人了,还使小性子。”苏默不在意,再次揽住他,低笑道:“好了好了,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你刚才也看到了,哪里来得及说别的嘛。默契,默契懂不懂?不必多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彼此明白。上刀山下油锅,两肋插刀,义不容辞,这就是默契,这才是兄弟!告诉我,我们是兄弟不?需要解释什么吗?需要吗,需要吗,需要吗…….”

小太子涨红着脸看他,眼神有些呆滞,一脸的迷茫。是这样吗?听上去很屌欸…….

好吧,那无良的家伙,再一次无耻的忽悠了纯洁的小白花……

“是这样的。”苏默郑重的点头。“一世人,两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朱厚照两眼放光,紧紧的握紧了拳头,激动的气息都急促起来。他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往日里听多了侍卫们讲的段子,哪里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一诺千金,万死不辞!这便是他小小心思中最美好的景致。

便是如此,似苏默这几句话,却也是从所未闻过的。可便只是这短短四句似揭非揭、似吟非吟的短句,却让他怦然心动,有种热血上头,冲冠长啸的感觉。

“一世人,两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有今生,没来世…..好!好一个有今生,没来世!我喜欢这话!苏默,我记住了你今日所言。此生君不负我,我亦必不负君!”小太子满面激动的紧紧攥着拳,大声说道。

呃……貌似疗效大了些啊……

苏默脸颊有些僵硬,心中不由的暗暗嘀咕。这小爷后面可是闹出了不少的幺蛾子,这要是给他黏上了,怕是今后安生不了了。啧,麻烦啊…….

“哈,咳咳,当然当然。唔,现在还是正事要紧,这些个细节,咱们容后再议,再议哈。”苏默打着哈哈,含混的应付着,赶紧将话题转开。

小太爷可是立志要做闲人的,真要是牵扯进那些搞屁倒灶的事儿里去,还要不要活人了?看看,再看看,看准了再下注才是。

小太子却哪里知道自己又被人卖了?只听着苏默应了,顿时大喜过望。先前那点委屈,也立即消散无踪。

他虽生在帝王家,却并不像历代帝王那样,因着父亲有三宫六院,从而打小就有一大票的兄弟,人人为了那张椅子心思诡谲,各自算计。

于他而言,从他出生伊始,那把椅子就毫无争议的稳稳落在屁股下面,只等着时候一到坐上去就好。故而,相对来说,他更是渴望同龄人间的友情,渴望着得到同类的认同和接纳。

苏默,恰巧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了在了合适的地点,不得不说,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既然说开了,两人都感觉关系更近了一步。便勾肩搭背的,一起往后面转去。

一路走着,朱厚照都兴奋的不行,絮絮叨叨说着,没个停顿。从他每日间的琐事,如某日看到某个宫女和太监对食,到谁谁谁哪天给他进献了什么宝贝,事无巨细,似乎都想拿出来与苏默分享。

苏默心中一个劲儿翻白眼,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郁闷个天的,想想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灵魂,对着一个十岁的娃娃所谓的趣事儿,又能真的起多大兴趣?

也好在他前世身为老师,总是比常人更多些忍耐,职业道德也需要他去聆听学生的心声,这才能如此刻不露声色,还时不时恰当的引导一下,捧一下哏儿,这让小太子果然更是认定了,这个朋友真是没交错,知己啊!

不过说着说着,朱厚照忽的啊了一声,顿住脚步叫道:“默哥儿,险些忘了大事儿。”

苏默一惊,问道:“什么大事儿?”

朱厚照道:“你道我今个儿怎么跑去见你去了?我是在宫中听那些侍卫们说,你家里几个婆娘要打起来了对不对?家里婆娘打架本也没什么,可是里面还有那位蒙古公主,这事儿就大了。我还听说,要是一旦那公主收了什么委屈,怕是立即就是两国一场大战啊。我当时一听这事儿,就什么也不想了,这才赶紧跑去给你送信儿。”

苏默静静的听着,看着他稚嫩的紧张,忽然心中微有触动,有种说不出的暖意涌动。

这个小家伙或许有些二,以后也或许有些混,但这份赤子之心、待人之诚,却真真是难能可贵,真如金子般让人珍惜。

想想历史上,似乎他也是这般性子。即便刘瑾作的天怒人怨,他也仍是记着儿时的情分,不肯轻易下手。后来要不是杨一清、张永借着安化王一事儿,将罪证按的死死的,怕是朱厚照还是会网开一面,不会对刘瑾举起刀来的。

其人之重情,可见一斑。甚至严格来说,比他老爹,号称最仁孝宽厚的孝宗,正德帝才是真正的仁厚君王。只不过这位皇帝实在太过出格,太过个性,以至于时人难以理解,最终给了个“武”的谥号,生生在青史上留下个荒嬉的声名。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不由的柔和下来,比之先前真的多出了几分真情,轻轻拍拍他肩膀,温言道:“莫要担心,说到家,也不过只是后宅家事罢了。什么引发两国大战,不过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渲染而已。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朱厚照一愣,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道:“真的?打不起来?”

苏默心中忽然感觉不对,乜着眼看他,问道:“你觉得呢?那你认为要是打的起来,你当如何?”

朱厚照想也不想的一拍巴掌,兴奋的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当仁不让啊。到时候你我兄弟联袂出关,我自当大将军,你为先锋,定要杀他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也叫世人看看,你我兄弟的豪勇。哇呀呀呀,呼——喝——”

他说到兴奋处,不由的猛挥衣袖,模拟着纵马持刀劈砍的架势,妥妥的一个关公之刀、翼德之矛啊。

苏默脸儿都绿了,好好没忍住抬手给自个儿俩嘴巴子。特么的刚才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谁能想到,这熊孩子的脑回路竟是奇葩如此?

好嘛,原来听说小太爷家里不太平,可能会引起国战,他紧张着急的不是他苏默安抚不下,而是紧张着赶紧过去,也好敲钉转角,然后拉着自己上战场出风头去……

我特么……@#¥¥+!#&%.......

苏默嘴唇哆嗦着,手抖足颤。朱厚照瞥眼看到,连忙关心的问道:“默哥儿,你这是怎的了?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也很激动?是啊,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原来竟是白高兴一场。啧啧,唉……”

他长吁短叹着,又是砸吧嘴儿又是叹气的,遗憾的不要不要的。苏默咬牙,五指戟张,松开了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是啊,激动,我,真是,太,激动鸟!”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蹦着道。

不能冲动啊,这里是皇宫,是人家的基本盘啊。在这里动手,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下场是什么。

不过丫等着我滴,这场子,咱哥们早晚找回来。苏默阴阴的咧开嘴,笑着,笑的如此欢畅。阳光的折射下,雪白的牙齿似乎叮的一声响,发出刺目的光泽……

第801章:皇后相助

哥儿俩一路勾肩搭背,自是先往后宫去见张皇后。之后自有一番热闹,太康小公主也早没了先前的孱弱模样。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只是常年的缺乏活动,身量有些清瘦,虽少了几分幼儿的圆润,却显出几分清丽之姿。

见了兄长朱厚照和苏默联袂而来,小萝莉对这个治好了自己的大哥哥极是亲切,欢呼着扑了过来,拽着苏默的衣角就不肯撒手了。

苏默心下温暖,忽然觉得,皇宫中或许还是有那么几个好人的。前番的腹诽诅咒,便又再次推翻。

小公主恢复的不错,苏默仔细诊断过后,努力回忆着后世的几道药膳食疗,将其一一写出,交于张皇后,嘱咐给太康食用。

张皇后大喜,小心的接了,让宫娥收好。听苏默又说这几个方子对自己和弘治帝也有好处,更是心下欢喜。

眼看着女儿如今大好,儿子又已出阁,颇有英武之姿,心下不由欣慰。对始作俑者的苏默,免不了便多出些亲切来。

想着这几日听闻的传闻,便对苏默笑道:“哀家听说你自幼有门亲事,便是那程侍郎家的?”

苏默愣了愣,点头道:“是。”

张皇后又道:“那却不知两家何时完婚?佳期可定下了?”

苏默窒了窒,老实的道:“这个……还没。一来是家父出门去了,总要有家父做主;二来,咳咳,程侍郎那边……前时有些琐碎事,身子也尚未大好。便是要谈,也得俟其痊愈后方可。”

他这话说的隐晦,心中却不免腹诽。要不是你男人好赖不分,偏听谗信,又哪会有这些麻烦?说不得小太爷这会儿早抱得美人归了。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只得含糊其词,一语带过。

张皇后却似没听白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点头道:“婚姻乃是大事,你如今虽未及冠,却已有了官身,这事儿总不好拖着。汝父不在,家中岂无旁的长辈?至于程侍郎那边,唔,待回头哀家也替你问问陛下,总不能耽误了你,多少也算是报答你诊治好了秀儿的情分吧。”

苏默一愣,心中不由暗暗奇怪。虽说自己治好了太康公主,但皇帝那边又是封职称又是赐爵位的,已然算的还了这个情儿了。张皇后却又忽然提及,有如此热心的促和,这却是为了哪般?

他心理阴暗,总不惮于从最坏的角度考量人心。这阵子又接二连三被人算计,此时忽然感受到张皇后的关切,自是免不了疑神疑鬼,心下忐忑。

偏偏小公主这边痴缠,面对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饶是他这般阴暗之辈,也不免有些抵挡不住,由此便露出些心意来。

张皇后看在眼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忽的想起丈夫在提及这个苏默时,曾说起其母早丧一事儿,不觉便又多出几分怜悯来。

想着这般小人儿,亦不过比照儿大不过几岁,却事事谨慎,但闻事涉己身,首先便如刺猬般蜷缩起来,满满的全是警惕戒备之意,可见不知是吃了多少苦的,由是心下不由母爱泛滥。

当即抿嘴微笑,暗点他道:“哀家闻近来颇多非议,竟都是些围绕着你的香艳说法。你这般年纪虽说少慕方艾,无可厚非,然则少年戒之在色,如此下去总不是好事儿。哀家既身负教导之责,又加受了你诺大恩惠,旁的做不了,但为你先正了后房之位,也省了旁人啰嗦鸹噪不是。古人有语: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治国平天下哀家是管不上的,但这齐家却可问上一问。”

这番话一出,苏默先是愣怔,但忽然看到皇后嘴角那抹大有深意的勾起,猛然福至心灵,顿时明白过来。

这分明是皇后在投桃报李啊,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全都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帮他理顺家里后院快要塌了的葡萄架子呢。

要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啊,那可是堂堂一国皇后啊。母仪天下,你当是说着玩的不成?若由皇后颁下懿旨,亲口为苏默完婚,这份恩典荣耀且不说了,单就有人再想在这方面兴风作浪,却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而如果有了张皇后的出面,那几个小娘皮便再有百般心思,也只能偃旗息鼓了,至少在明面上,是绝不敢如之前那般闹腾了。

当然,所谓的不闹腾只是不好这般明面上闹,背地后里肯定还是苏默遭罪。但是话说回来,闺房之中,跟媳妇儿们打打闹闹,那罪却也是香艳旖旎的罪,苏默定当甘之如饴,求而不得才是,又哪会推拒?

想到这儿,数日来搅的心烦意乱的情绪,忽的一松,便如卸去了千斤巨石一般,整个人都仿佛通透了起来。

当下认真的整理了下衣冠,首次真心诚意、恭恭敬敬的给张皇后施了一礼,真诚的道:“臣,谢过娘娘关爱。隆情厚谊,不及言述,自当容后报之。”说罢,深深一揖到底。

张皇后眼中闪过欣慰,抬手虚扶,笑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何来这许多世故?若非要有所报,你既与我儿交好,便报于他好了。但愿日后能君臣相得,创出一番佳话来,便是与哀家最好的报答了。”

她此时所言,不过是顺口而言,便有那么几分期许之意,也不过是下意识而为罢了。

只是她却不知,这话落到苏默耳中,却又是别样心思。怔怔的愣神片刻,再转头看看正和妹子嬉戏的没肝没肺的小太子,不由的心中哀叹一声。

这尼玛算是命中注定吗?自己躲来躲去,到头来却终是躲不过去。有了张皇后今日这番话,自己日后怕是不好甩手不管了。说不得,真要为了那傻小子谋划一二,扎扎实实出上些力气了。

这般想着,不由的又是无奈又是颓然。只是便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至此他真个决定了相助朱厚照,竟隐隐有几分释然和欢喜之情。

有了张皇后的承诺,那五女香山集会的事儿便也没什么可虑的了。两人在后宫陪着小公主玩耍了一阵,这才告辞出来,再往后面省身阁后边去,自是为了泡制那雪参茯苓丸。

临行之际,张皇后却有意无意的提点了一句:做小辈的,当腿脚勤快些,莫要总等着长辈相招才去请见。有时候,主动,也是一种态度。

苏默懵里懵懂的应了,直直走出老远,才忽的猛省。张皇后之意,分明是指点他,应该自己主动些,经常往老丈人门上走动走动。

当然,这话其实还有些不尽余意,却是呼应自家丈夫那点心思。只可惜苏默压根没往那方面去想,倒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默再怎么自恋,也不敢想象,堂堂帝后,竟会对自己有了如子侄般的亲近之心。若不然,当日恩旨封赏之际,又何必赐下那面宫内行走的牌子?

要知道,那可是能直达后宫的玉牌,又岂是寻常圣恩笼宠的大臣可得?

或许这牌子让那些深通内情的老狐狸拿着,大抵能猜到些皇帝的心意。但是搁在苏默这个土包子这儿,最多也就是YY下,这牌子会不会有后世影视中“如朕亲临”那般的威势,让他可以拿出来狐假虎威一番罢了。

这些话不过闲言碎语,表过不提。

且说辞了张皇后出来,二人便往后边张真人住处而来。待得将将走过一处园子,忽的苏默眉角一挑,停下了步子扭头看去。

便在方才那一瞬,他忽然感到了一股隐晦的波动,让他识海中的生命元气捕捉到了。这是自打上次见了张真人所献那枚金丹后,首次在宫中范围,令的生命元气再次有了动静。

顺着感应看去,却见极目之下,几个太监服饰的人正转过一处园角,当中被拥着的那人,背影隐隐有着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朱厚照不明所以,见他忽的停下,也收住步子转过来,好奇的道:“怎么了?”

这会儿那几个太监已经转过了檐角不见,苏默微微眯了眯眼睛,望着那边问道:“那里是何处?”

朱厚照转头看了看,惊异道:“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那里了?莫不是你还识得太皇太后不成?哦,那里便是清宁宫了,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驻跸。太皇太后喜静,便是我平日也难得一见呢。”

苏默眼神微微缩了缩,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朱厚照还要再问,苏默却摆摆手,最后深深望了那边一眼,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去,只是心中暗暗留上了心。

这位太皇太后,应该便是那位抚养弘治帝的孝肃太后周氏了。他隐约记得,后世史书上对这位主儿的记载可是毁誉参半,年轻时手段了得,不是个安分的性子。

一个年轻时不安分的后妃,到了老来就变了性子了,变得喜静了?这里面会不会有古怪?要不然,刚才那个波动,为何会从那边传来?那个看上去有些熟悉的背影,是恰好经过这里,还是本就是那清宁宫中人?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可若是后者,似乎就有些意思了……他脚下不停,心中却是千头万绪,思虑如潮。隐隐间,他似乎抓到了些什么,但再仔细想去,却又毫无所得。

“嘿,你想什么呢?到地儿了。咦?你该不是会…….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你……你该不是你真的对符宝妹妹起了心思了吧?我跟你说,那可不行啊。符宝妹妹可是我的,你莫再乱打主意……再说了,你家里现在那几个都还没理顺呢,何必再给自己惹麻烦…….”

正想的头疼,冷不防被人拽住,耳边传来朱厚照气急败坏的嚷嚷。苏默先是一鄂,随即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

特么的这都有谱没谱啊,就那个道姑小萝莉?我勒个去的,才多大点啊,小太爷只是觉得她可爱,隐隐可见后世女孩子的一些影子,心有所感罢了。特么的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对那么小的……

呃,等等!这小子刚刚说什么?什么叫符宝妹妹是他的?这小王八蛋什么时候跟符宝混一块儿去了?

第802章:天尊观

“怎么跟符宝妹妹……呃,怎么,有问题吗?我说不是吧你,你真的……好好好,我说。这还不是多亏了你嘛。上回你忽然偷偷自己跑过来,也不说带我个……”

对于苏默的问题,朱厚照怨念深沉的如是回答道。苏默这也才知道,感情这源头还在自己这儿呢。

若不是他上回乱跑乱窜,翻墙翻出了一场闹剧,小太子哪里会知道,这宫里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姐姐的存在。

他本是个好动的,又正值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之所以能跟苏默一见如故,岂是也是基于他这个年龄和身份,在宫中很难有同龄人相伴所致。

而这下好了,当忽然发现了就在自省阁隔壁,竟有如此美丽的一个小姐姐在,顿时让他有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隔三差五的便跑过来,也不管符宝小真人是怎么想的,就跟屁虫般的黏了上去,这把符宝烦的啊。

单从平日里他跟苏默在一起时的表现就知道,这货简直就是个话唠。可偏偏他身份特殊,符宝便再如何烦也不好表露出来。这阵子以来,符宝小真人可谓如同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啊。

好容易这才刚清静了一天,结果这还不等那股高兴劲儿升起来呢,童子来报,大师姐,那位太子殿下又来了……

“啊啊啊——爹!我不要呆在这儿了,我要回家!我快被烦死了!”偏殿里,符宝小真人冲着张真人一通大喊,两手烦躁的在头上挠着,把个道髻都抓成了烂草堆也似。

张真人一脸的无奈,看看宝贝女儿气恼的模样,心下也是颇多惴惴。

那位小太子是什么意思?这些天总来纠缠符宝,莫不是对符宝动了心思?这可如何是好?跟天家借些助力是一码事儿,但若与皇室联姻,那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说到家,龙虎山也好,天师教也罢,还是说整个道门一脉,骨子里其实都是属于江湖草莽,天生的就与朝廷并不是一路人。他们或可因着某些原因,在某个时间段有些表面的往来,但却绝不可能真的死心塌地玩什么效忠的想法。

甚至严格说起来,纵观历朝历代造反的事件中,总是会有许多江湖人士的身影出没其中。

说白了,其实这两方从根本上就有着利益的冲突。一方是规矩的制定者,而另一方则最不喜欢规矩。即便要有规矩,那也是希望自己才是制定者,而不是执行者。

故而,虚与委蛇,借势发展可以。这便好比往前的少林十三棍僧救秦王,又比如之后的全真教长春子远赴大漠教成吉思汗。而后,这两方都与当政者有所纠葛,或被奉为供奉,或被称为国师等等,都是一个道理。

其实便是如后世,国家某些部门中,也是存在着这样的所谓的方外之人出力。只不过大都隐秘的紧,并不为外人所知罢了。但其实从很多小说中,也都能见一鳞半爪。

但也仅仅如此了。再往深里交,那可就变了味儿了。什么朝廷鹰犬、自甘堕落、见利忘义、残害同道种种、种种说头,便会一股脑的盖了过来。然后被所有江湖同道所唾弃、鄙薄。

张真人一脉本就属于破门而出,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终究只是本门的内事,一干同道或会各有议论见解,却并不会真个去参与干涉。

但一旦符宝成了太子妃,张真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这一脉的下场会是什么样。或许在这一代皇帝,又或朱厚照当政之时,他还可以得意一时。可一旦权利变更、新老交替之后,他的下场只怕会极为凄惨。

都说江湖凶险,却又谁知,这惶惶皇宫大内之中,才是世上最最凶险之处。江湖与之比起来,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连点可比性都没有。

所以,他对小太子此时表现出的亲近,也是大感头疼。可他也是无奈啊,总不能就为了这个还属于猜测的想法,就立即离开皇宫吧?

且不说他想不想,貌似以当下的情况,他便是想也离不开啊。至少在那枚金丹没有彻底的定论之前,皇帝是绝不会允许他离开的。而且明面上,不是还有雪参茯苓丸的事儿牵着吗?这会儿提出离开,只怕父女俩连内宫的大门都走不出,就要伏尸五步了。

这都是拜那个小畜生所赐!

想到凶险处,张真人忽然一股怒火又冲上了顶门。脑海中,苏默那张笑嘻嘻的面孔浮现,让他恨的牙根紧咬。

只是这恨意来的快也去的快。想想当日苏默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浑身力气刹那间便全都泄了去,再无半分存留。

那些个手段……

他落寞的叹口气,颓然的摇摇头。

“爹啊,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我不要呆在这儿,我要回去。”符宝小真人真心是烦躁啊,偏偏老爹只在那儿又是发呆又是叹气的,让符宝小真人更是焦躁起来。

张真人收回思绪,苦笑着看着自家宝贝叹道:“我儿说回去,却又能回到哪儿去?”

符宝一愣,脱口道:“当然是回咱们龙虎……”她话说到一半猛省,不由的当即僵住。

他父女当年破门而出,此时哪还有脸面回去?而最初出来那阵子,也都是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至于说父亲门下那些弟子,都是各有家室,出教之后不久,便纷纷他去。

当然也有邀请他父女去驻留的,但都为张真人拒绝了。便是师徒之间,寄人篱下终归不是常情。若只他一人也就罢了,偏他还带着个女儿,随着女儿越来越大,以后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怎么嫁人?

是以,最终便唯有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每日里靠着给人算命看相、寻龙点穴为生。这也是那晚小萝莉跟苏默提及的那段,当时说起来似是极为得意,却不知当其时时,其间的辛苦艰难。

而此时,符宝才猛的省起这个茬儿。是啊,她们现在哪里还有家?道门早已回不去了,认真说起来,反倒是这皇宫大内里呆的时间更长久些,更倒是像个家了。

这般想着,不由的心下又是委屈又是哀戚,泪珠儿便在眼眶内打转儿。这天大地大,竟连她父女立锥之地都没有吗?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这般委屈着,忽的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那晚的那个小贼。那小贼说他在武清起了好大的宅院,还帮着流民都建起了新居,俨然一座新城。其间种种新奇事物,层出不穷,每一件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让符宝小真人又是忿忿又是向往。

自己竟然连那些流民都不如吗?流民还有那小贼帮他们建房子,可谁又来帮自己和爹爹建个家园?符宝不贪心啊,只要一个小小的院落就好。

不需要几进几出,便只三间茅草屋,能遮风可避雨,能让符宝安心恬适的睡觉,便是莫大的欢喜了。

“唉……”小萝莉想着想着,不由的轻轻的叹口气,转身落寞的往外走去。

爹爹只问往哪里去,符宝却是明白那还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既然暂时走不得,那便唯有勉强自己。所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江湖啊,这里又何尝不是江湖?

符宝是闯过江湖的,那可是比何二小姐的所谓闯江湖深刻多了。意气风发、快意恩仇多半都是评话说的故事而已,而克己忍耐、屈身低头才是更多的常态。

便如眼下,哪怕她再怎么烦那个小太子,也只能虚应其事,慢慢忍耐下去才是。至少,至少在有人为自己和爹爹也建一个小家之前,都是要这样的。

可是,有人会为自己建那个小家吗?符宝想的有些失神。那个小贼会吗?或者……会的…….吧……

双方说起来,其实并没什么真正的仇恨,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和他还能算的上朋友……吧。可以算是吧?符宝有些拿捏不定。

他能帮从不认识的流民建新城,自己和他至少还认识呢,那求他帮自己和爹爹建个小院,他总不该不肯的吧。

大不了……大不了自己委屈些,主动跟他低头认个错,陪个不是就是了。再不行,最多求爹爹教了他*就是,这样他总该肯帮了吧?

若还是不行,那他就是小肚鸡肠、小心眼、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属于江湖败类、大恶人、大坏蛋……

“嘻嘻……”符宝想着想着,忽然笑出了声来。她忽然想到,这般想下去,只怕是要把那小贼彻底钉在江湖败类的耻辱柱上了。想着那小贼到时候万般委屈,偏还无奈悲愤的模样,符宝便忍不住的快乐起来,以至于连脚下似都轻盈了几分。

外面,苏默哪里知道,自己差那么一点,就要成了江湖败类了?他此刻正站在大门外,仰望着门匾上的字,一脸的疑惑呢。

天尊观!

原来这个地儿却是叫这个名字的吗?那晚是翻墙过来的,黑灯瞎火的,后来又闹腾成那样,他根本就没留心这些。

在他的认知中,道观嘛,无外乎就是上清啊、三清啊,又或干脆就是以供奉的神灵为名那样,比如真武什么的。

若说以天尊为名也倒是可以,但问题是,这里可尼玛是皇宫好伐。在皇宫里,天子最大啊。你这搞个天尊出来是几个意思?那到底是天尊大还是天子大啊?

一个是尊,一个是子……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心中暗暗给张真人打了个×。那老货完全就是花样作死啊,这种明摆着的忌讳都犯,这智商,实在太让人捉急了。

不过也对,要不是这种严重缺乏的智商,又怎么可能在皇宫里玩什么金丹?被人利用成这样,还一直蒙在鼓里,沾沾自喜的…….

苏默摇摇头,再次表达了自己的鄙视。还想继续吐槽几句,旁边朱厚照早已急不可耐,一把扯着他就往里面闯。也不知一块牌匾有什么看头,竟在那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看来便如默哥儿这般人物,却也终免不了俗,别是也要吟喔几句,来个诗词啥的吧,那可真是太倒胃口了。

好吧,不知不觉中,苏默再次被鄙视了。

小太子要硬闯,看门的童子哪里拦得住?只得苦着脸,从后垂头丧气的跟着。

苏默进了门,先一眼看向神坛,不由的又是一愣。这里供奉的神灵又是大出意料之外,不是三清,不是真武,而竟是一位女菩萨。呃,不对,是一位女道君:

中天梵气斗母元君紫光明哲慈惠太素元后金真圣德天尊。

这一大坨啰的是什么鬼?苏默看的目瞪口呆。不但这女道君的名头他闻所未闻,便是扮相也极是诡异。三目、四首、八臂,说观音不似观音,倒似那降妖伏魔的罗汉更要贴切些。

“果然是什么人拜什么神啊,好一尊女汉子啊……”苏默失神,不由的喃喃念叨了出来。

“呸!哪来的没见识的小贼!竟敢对斗姆无礼?看打!”一句话还不等嘟囔完,猛听得旁侧一声轻叱,一道身影已是猛地扑了过来……

第803章:又被欺负了……

呯,哎呦——

一声清脆的拳击骨肉之声,伴随着一声凄惨的痛呼次第响起。苏默毫无防备之下,很干脆的中招了。

别问为什么那么牛掰的灵识,竟然会被如此容易的打中。这尼玛换谁刚被那尊怪佛弄的满脑子懵圈的时候,他也得中招啊。

苏默身在半空,再一次自怨自艾,特么咋就这么记吃不记打呢?明明知道这个鬼地儿跟自己犯克,咋就那么不小心,那么轻易被一些外物吸引了心神,以至于又中了暗算?

呃,为什么要说又?好像上回不是被这个小萝莉暗算的,而是他爹才是。

不对不对,刚开始时,自己刚翻过墙头那会儿,可不也是这小娘皮给自个儿来了这么一下子?也不对,当时那哪是一下子啊,分明是接二连三好几下子……

不过那时候可不是刚才那个小拳头,而特么是威力不小的*。当其时时,符宝小真人可是准备灭妖斩鬼来着…….

啪叽!

苏默结结实实的落到了地上,那沉闷的声响,让一旁早看的目不暇接的朱厚照都不由的一缩脖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如同身受的痛楚表情。

苏默仰躺在地,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肉体上的痛不算什么,可是这精神上的打击,就实在太沉重了。完全是暴击啊有木有?

自己堂堂男儿,竟被一个小萝莉暴揍了,这要是传出去,还有脸见人吗?那个说可以不承认啊,可你妹的,眼眶子上挨一拳,估摸着肯定成熊猫眼了,你咋个不承认?且不说身旁还跟着个没出息的叛徒,指望他保密,苏默单单此刻听着那谄媚的声儿就绝望了。

“哎呀,符宝妹妹好功夫!这一拳干净利索,简直已然达至大成之境了啊。便是我那些身边的侍卫们,也都万万比不过的。俊,真是太俊了…….”

小太子朱厚照大声的赞美着,两眼放光,搓着手围着符宝一个劲儿的转悠,二哈一样的。

至于好兄弟……呃,好兄弟是哪个?对不起,不记得了。起开,这忙着呢,没空理你……

符宝傲娇的昂着头,对身边这个小正太睬都不睬一眼。眼神儿却悄悄的瞄向地上躺着那个。

呀,那小贼不会死了吧?他怎么还不起来呢?不会不会,自己刚刚没用多大力气啊,按照上回的经验,他应该决不至于这么不经打……吧?

装的,肯定是装的。这小贼最是狡猾,肯定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呢。哼哼,符宝小真人是绝不会上当的!

……..呃,可是,可是他怎么还不动呢?不会真出事了吧,或者……他正好发了什么急病,又或者……他有什么隐患暗疾什么的?

这么想着,符宝原先得意暗喜的心情全然不见了。那张紧绷的小脸儿也绷不住了,小眼神儿瞟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话说刚才忽然竟听到了那小贼的声音,简直让符宝差点乐开了花。心情激动之余,正好听见那小贼满口胡言乱语,竟对斗姆不敬,这可不正落下怀?

而且她还很想再看一看,那小贼上次施展出来的那种神奇的躲避功夫呢。所以,当即想也不想的就轻叱一声,挥舞着白玉小锤来了这么一下子……

本想着肯定是打不中的,却哪里知道,这一次那小贼竟呆呆的,完全没一点躲闪的意思,愣是被自己一拳给打飞了。

呃,等等!打飞了?!飞了……飞了…….飞…….

符宝忽然省悟过来,自己刚才那一下,不知不觉中竟然是用了全力呢。因为她完全是照着打不中的结果想象的,既然打不中,那力大力小有什么关系呢?

但偏偏结果是……哎呀,好痛好痛,人家的手好痛!

符宝小真人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小手背上阵阵火辣辣的感觉。再看看地上仍是动也不动的那小贼,符宝不知怎的,忽的眼眶一红,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那叫一个委屈、一个悲伤、一个哀恸啊。

旁边朱厚照手足无措,完全搞不懂这怎么好好的,小姐姐忽然就哭了呢?莫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哪里……咦,等等,碰到了哪里?唉哟,不对,默哥儿……

好嘛,他总算是想起来了。这该说是他神经粗大呢,还是说某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弱的可怜呢?

转头看去……

“咦?默哥儿,你干嘛躺地上啊?这算什么礼节?”朱厚照一脸的古怪,踱着步围着苏默转了两圈儿,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皱眉嘟囔着。

礼节你一脸好不好?

苏默被这货看的实在躺不住了,抬手没好气的扒拉开那张欠揍的脸,慢吞吞的自己翻身爬了起来。

抬手抚了抚眼眶子…….唉,嘶——特么的好疼好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特么的果然没法见人了啊。

唉——

他坐在那儿,忍不住的长叹一口气。耳边听着小萝莉那边抽抽噎噎的哭声,不由的心下怒往上冲,忍不住转头看过去,怪声怪调的道:“唉吆喂,这不是咱们符宝小真人嘛。怎么着,无耻的偷袭得手了,这是太兴奋了,情不自禁的喜极而泣了?”

朱厚照刚被扒拉开的脸上登时一片焦急,上前要捂苏默的嘴,“唉哟我说,你这胡说八道什…….”

苏默懒得理这叛徒,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开他,瞪眼道:“死开!你个有异性没人性的!”

朱厚照讪讪的搓手,呲牙奉上个谄媚的笑脸儿。苏默好悬没吐了出来,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开。

这货已经没治了,白痴毒最少也得是个中度以上,嗯,四个加号那种的。

“你……你又欺负我…….嘤嘤嘤……”骂完了二缺正太,转回头再看小萝莉,却听小萝莉抽泣着来了这么一句。

苏默震惊了。

特么的终于找到了同志了啊,这特么的果然是比自己还要无耻的吧?

你站着,我躺着;你出拳,我挨着;你皮毛未蹭半点,小太爷这眼圈儿乌青的跟个国宝似的。

然后你特么哭了,特委屈那种。然后说我欺负你…….呃,等等,还“又”?!这特么你说清楚,咋就“又”上了?……欸?不是,这尼玛搞搞清楚,究竟是谁打了谁?到底是谁委屈啊?天理呢?公道呢?还要不要活人了?

苏默直愣愣望着小萝莉,肝肠寸断的。呃,是两下都肝肠寸断的。小萝莉是哭的肝肠寸断的,苏默是憋屈的肝肠寸断。

“乖宝……啊!姓苏的!老夫与你拼了!有种你便将老夫一起打杀了吧,难为一个小女孩儿算什么本事!”

大殿内,张真人刚刚转了出来,一眼先看到自家哭泣的宝贝。微微一怔之际,符宝小真人已是抽泣着转身扑进了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好吧,其实符宝小真人是臊的。貌似刚才冒冒然的,自己怎么说也占理儿的样子,这实在是太那啥啥啥了……

所幸老爹来的及时,嗯,扑进爹爹的怀抱当鸵鸟吧。至于还有尾巴露在外头,那个……顾不上了…….

可是张真人哪知道这个啊?听着宝贝闺女哭的那叫个伤心,再瞅瞅殿中的情形…….

张真人开始脑补当时的情形:骄矜的太子和他的狗腿子苏默,蛮横的闯了进来,对自己可怜的宝贝进行了可耻的欺凌和调戏。于是,性情刚烈的闺女不堪受辱,勇敢的回击了对方。

呃,好吧,没敢直接对太子动手。毕竟对方身份摆在那儿,打了他这事儿可就大了。当然,这在张真人意识里,自是自家闺女懂事,忍辱负重的表现。

于是,那姓苏的小贼不知怎的,竟然意外中招了,被打了个乌眼青……

这真是……太解恨了!

至于说,对方那么诡异高明的身手,怎么会被自家闺女打中…….唔,这个不难解释。原因很明显啊,那就是对方显然觊觎自家闺女的美色,色授魂与之下,没有防备,这才被乖宝一击得手……

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张真人如此想着,看向苏默的目光,不由的愈发憎恨了三分。

火一火,恼将起来,真想就此豁出去跟他拼了算逑!话说张老道年轻时,也不是个温顺的性子。否则的话,也不会最终坐上掌教的宝座。

只是想想苏默那诡谲的手段,再看看站在一旁满脸无奈,还有一百分茫然的太子,他终是不由颓然叹了口气。

他终不是再无牵挂的一个人了,他还有乖宝,他不能依着性子害了女儿。更不要说,如今本就身在囹圄之中,又何谈什么拼命?人家只要轻轻挥挥手,自己父女二人就被斩成齑粉了。

挥手抛出一个木匣,直接扔向发呆的朱厚照。朱厚照下意识的接住,手忙脚乱的,抬头茫然的看向他。

“贫道本事低微,不堪重用,本当自戕以谢圣恩。只是小女年幼,罪不至死。还请太子瞧在这些年贫道忠于王事,任劳任怨的份上,高抬贵手,代为禀明陛下,给小女一条活路,放她出宫去吧。若能如此,贫道当自缚殿下面前,任凭杀剐,绝无怨言,来生也必报殿下大恩大德!还请殿下,恩准!”说着,伸手一拉女儿,咬牙便要跪下。

朱厚照大惊,赶忙伸手拦住。这特么是哪跟哪儿啊?怎么忽然就成了这个局面了?他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哎哎,等下…….默哥儿,默哥儿!你倒是说句话啊,这……这这……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默也怒了。他喵的,怎么回事儿?这分明是倒打一耙嘛,不对,是恶人先告状啊!太阴险了,太毒辣了!这特么都是小太爷对付别人的招儿,怎么可以不经允许就拿来对付自个儿呢?给了专利费没?

……好吧,苏小太爷的脑回路,有时候也比较奇葩的说。

“賊牛鼻子,演的一手好把戏!想对付小太爷,只管划下道来就是,装什么委屈冤枉的,没的徒惹天下人笑。我呸!”

张真人猛抬头,气的浑身哆嗦。我演把戏?我装委屈?我……好好!好一个徒惹天下人笑!

“姓苏的,你以大欺小,以高人身份,欺的我宝儿哭泣。你你你……你倒还有理了?你你你…….”老道指着苏默颤颤的控诉,简直声声泣血啊。

苏默哈的一声笑,悲愤的指着自己的乌青眼道:“我欺负你闺女?你特么好好问问,究竟是谁欺负谁?打完人哭两声,这道理便就成了你家的了?世间焉有是理!”

嗯?张真人感觉有些不对了。倒不是他真的信任苏默,而是经了这么一缓和,他忽然想起了自家闺女往日的战绩了……

“乖宝……你…….咳咳,他……那个,如何欺负你了?你只管讲来,莫怕,一切自有为父……还有太子殿下会给你做主的。”他试探着,迟疑着问道。

符宝抽抽搭搭着,眼珠儿乱转想辄。一时却哪里想得到,不由瘪嘴道:“他他……他又装死骗我……呜呜呜,第二次了,爹爹,他欺负我……”

咣当——

张真人身子一晃,一头栽倒。

第804章:枯木再生

上书房。

杜甫轻手轻脚的过来,端上一个托盘。将其上的一盏羹汤和一个玉匣取下,放在了御案上。然后挥挥手,打发跟随的小手巾下去。

弘治帝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朱笔,两手向上伸了个懒腰,这才揉着眉宇间的额头靠向椅背。

长时间的连续审阅奏章,使得他疲乏不堪。尤其是这些年,不知为何,精力越来是越不济了。偏偏他却无法停下,否则诺大个帝国,千头万绪,怕是刚刚出现的那点中兴的苗头,又要转眼而逝。

接过杜甫递上的热手巾擦了擦脸和手,这才端起那盏热汤啜了一口。微微闭了闭眼,也不睁开,就那么指了指玉匣。

杜甫了悟,将玉匣打开,从中取出一颗雪白的丹丸奉上。这丹丸便是雪参茯苓丸了,而且是经过了苏默过了一手的。

此刻的丹丸仔细看去,隐隐似乎有一层毫光流转,然而再一眼看去,却又似什么也没有,端的神奇之至。

弘治帝手拈着丹丸,慢慢睁开眼,将其举在眼前看着,眼神中渐渐涌起复杂的神色。

“太医那边可有了定论?”他轻轻的问道。

杜甫点点头,道:“回爷爷,有了。说是对益气固元大有裨益,然则却又并没添加任何药物,似是以特殊手法去芜存菁,大大提高了原药材的药效。至于那手法嘛,却是难以捉摸,不似医家手段,倒似与道门炼丹之术有些相通之处。”

弘治帝静静听着,慢慢的转动着手中的丹丸不语。半响,这才抬手将丹丸纳入口中,用羹汤送着服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那原本苍白的脸颊,猛的涌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他身子一震,不由的霍然张开眼来。

杜甫紧张的看着,见状心中一震,急道:“爷爷!”

弘治帝摆摆手,放下手中的小盏,慢慢站起身来,两手伸开,低头左看看右看看。随即又再闭上眼睛,似在体悟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杜甫担忧的目光中睁开眼来,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颤声道:“朕很好,很好,非常好。哈哈哈……”

说着说着,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激动和压抑不住的狂喜。

这雪参茯苓丸当日就曾用猫狗等验过,只是皇帝用药,岂是这般简单的初验就行的。后面又再跟张真人讨来的两颗,让苏默施了术后,便已交给了太医们进一步检验。不单单要尝试着解析出其中的成分,还必须让活人先试药一番,只有经过这道道检验后,确定无碍,方才可以进奉给皇帝服用。

而今日,便是弘治帝第一次真正服用此丹的时候。此刻,听着弘治帝的笑声,杜甫终于是长长吐出口气来,浑身绷紧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

门外,两个小黄门各自悄然转身往外跑去,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关心着皇帝服药后情况的,远不至明面上的这点人,正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关注……

“爷爷有什么感觉?”房内,杜甫看着仍处在兴奋中,来回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弘治帝,忍不住想要再次确认一番。

弘治帝这才稍抑激动的心情,微微侧头想了想,才回忆着描述道:“唔,怎么说,有些……玄之又玄的感觉。似乎是……嗯,跟之前用了那个金丹的感觉有些类似,但却又不似那种感觉。金丹服下后,朕会觉得浑身似乎力气大增,会觉得瞬间似要身子都膨胀开来,甚至有种错觉,可以一拳打死一头牛。可是这个丹丸服下后,就像是……就像是干涸的土地,忽然被注入了一汪清泉,细细润润的,极为舒服……对对对,就是如此!朕此时的感觉,就似乎开始了又一种新生一般,尤其是头脑清明,精力弥漫,便是先前伏案批阅奏章的昏沉,都不复再存。好药,真真好药啊。对了,太医说的是此药可益气固元?那是不是可以…….”

他说到这儿,忽的停住,但是眼中却露出极期盼的神色,一瞬不瞬的盯着杜甫。

他并不是个昏聩的君王,又哪里会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身体情况?至于说后面求道问丹,亦不过是屡次失望之余,存了那么点飘渺虚妄的幻想罢了。

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颓然之色,念叨着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的原因。他能感觉的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内耗越来越快,按照这种速度,怕是用不上三五年,便要彻底掏空了。到那时,便是自己命陨归天之日。

至于说对苏默不俗的期待不是没有,但经过了张真人金丹的事情后,实话说,弘治帝是抱着一种极为矛盾心情的。既期盼又不太相信,所谓患得患失、半信半疑,便是如此。

可是当这一刻,当他真正感受到了这丹丸的效果后,他忽然又再兴起了奢望。贪生恶死,人之常情,便帝王之尊如何,实则比之常人更要急切上三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对比就没有清晰的认知。他前后服了金丹和这次的雪参茯苓丸,两种丹药的高下立判。哪怕他并不通药理,不懂医术,但来自灵魂中那冥冥的直觉,也让他隐隐有种明悟。

也正是如此,他此刻眼巴巴的看着杜甫,生怕杜甫就此吐出个不字来。

杜甫暗暗苦笑,他又哪里不知,此时的弘治帝实则如同一个溺水之人,随便捞到一棵稻草也想紧紧抓住?

可问题是,他又哪里敢真的当那根稻草啊。那苏小子搞出来的玩意儿厉害鬼厉害,可究竟能否达到皇帝的预期,这个又有谁敢保证?怕是连那小子自个儿都不敢吧。否则为啥每次都极力推脱,要不就遮遮掩掩的,甚至宁肯不为官也要远远躲开?

只是这番心思也只能放在心中想想,便是打死也不敢说在明面上的。可对着此刻的弘治帝那灼灼的双眸,杜甫也实在是退无可退了。没奈何,只得一咬牙,含混道:“爷爷九五之尊,定然洪福齐天、万法庇佑。”

他这显然是万金油式的回答,若放在平时,定会被弘治帝当场指出来嘲讽一番。然则此时,弘治帝却仿若完全没反应过来,登时喜不自禁,在房中连连走动不停。

杜甫心中叹息一声,却又不由的微微松口气,好歹总算是应付过去了,真真是天可怜见。只是想及那始作俑者的小混蛋此刻正不知多么逍遥,偏自己只能在这担惊受怕,心中又不由的破口大骂。

“那小子现在何处?”正暗暗腹诽之际,忽听得弘治帝开口问道。当下不由的心中一凛,连忙收拾心思,垂首低眉的道:“回爷爷,登仕郎办完了差事,已经出宫了。”

弘治帝点点头,唔了一声。仍残留着红潮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杜甫想了想,又继续道:“爷爷,太子……太子殿下,也一起跟了去。随行的,还有那张道人的女儿。”

他低声说完这些,便再不多言。将宫内之事择选必要的呈报皇帝,这是他身为大内总管的职责。但如何决断,却是与他无关了。但却绝不可隐瞒不报,否则那便是他的失职。而一个家奴,若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那也就离着被抛弃不远了。

杜甫年纪不小了,他可不想临老临老晚节不保,落得个凄惨下场。是以,哪怕是事涉太子,他也毫无半点遮掩。

弘治帝显然一愣,下意识的微一蹙眉便要发作,忽又猛的省住。略略思索一会儿,忽然摆手笑道:“太子既已出阁,想去哪儿自有法度,勿须太过紧张了,只派人暗中照应好就是了。”

杜甫低头应是,心中却不知掀起何等惊涛骇浪来。这苏小子是要真的上天了啊。这是何等的圣宠啊,连太子私自出宫都默许了,竟而还不准惊扰,要“暗中”照应好了。

想想不过才一天之前,当陛下闻知太子私自出宫的事儿后,当时是何等的震怒,立即下旨去申斥相关人等不说,又连续派出东厂和大内禁卫,引得人人侧目。

而今可好,勿须紧张,暗中照应……郁闷个天的,这前后变化太大了好伐?那些个暗中看热闹的,这下怕是真个郁闷死了吧。做了那么多手脚,到头来,竟又是一场空……

“唔,另拟旨,内阁辅臣、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德业皋夔,文章韩孟。著忠勤于四世,蹈夷险以一心。功业施于天下而人不知,风节表于一世而士咸服......辅国以忠、清节不渝,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领吏部尚书衔,以邀其功;并荫其子李兆先奉议大夫,追加协正庶尹,钦哉!”

这道旨意一出,杜甫不由身子巨震,豁然抬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但随即却又了然。

李东阳一直有所针对苏默,这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而究其根源,殆始于其子李兆先。之后,李兆先甚至因此郁郁而亡,彻底成为了两边不可化解之仇怨。

而今皇帝忽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分明就是以此安抚李东阳……不,不仅仅是安抚,还有着敲打警告之意。只是这给出的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光禄大夫、左柱国啊,天天的,这可妥妥的是正一品的位阶啊。而再加上领吏部尚书衔,李东阳的身价顿时猛增百倍,再也不是一个清贵的辅臣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可与六部大员同列了。

这更不要说,后面竟还又追荫其子,一上来就是个五品的奉议大夫。

那小子,火了!这下可是真要火了啊!

第805章:化敌为友

苏默火了,火大了!只是此火非彼火,是真火。这尼玛莫名其妙挨上一拳,还被人倒打一耙,便是泥人也得有火不是。

可偏偏始作俑者还尚不自知,牛皮糖一般纠缠上来,一脸的天真无邪,你说这火又咋个发作?毕竟,符宝小真人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

跟一个孩子较真,这个……实在是丢不起那份儿哇。

苏默憋屈的想吐血。

再瞅瞅蹦蹦跳跳的小萝莉,还有旁边那个色授魂与的猪队友,苏默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

“苏默苏默,听说你家好几个娘子要打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啊?”

苏默:“………”

“哎呀,说说嘛,这有啥,咱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就应该分享痛苦和欢乐…….”

苏默站定,转头看她:“那你这是在分享痛苦还是欢乐?”

符宝歪着头认真思考,然后拍手道:“欢乐,当然是欢乐啊。”

苏默扭头就走。不理她了,这些果然都是坏人!

旁边朱厚照咦了一声,摇头晃脑的赞叹。符宝大恼,掐腰叱道:“你跟着起什么哄?这有什么可赞叹的。”

朱厚照连忙陪笑道:“怎么没什么可赞叹的,符宝妹妹不知,你这话可跟默哥儿往日所言大为契合呢。”

“啊?是这样吗?”一听跟苏默有关,符宝登时来了兴趣,两眼放光的道:“快说说,快说说,哪里契合了?”

朱厚照得意的乜了苏默一眼,大声道:“默哥儿便经常跟我说,把你的痛苦说出来,让我欢乐一下。看,这可不跟妹妹刚才说的一个意思吗?”

符宝愕然,苏默一个踉跄,随后脚下步子更疾。

哈哈哈,身后朱厚照和符宝欢快的笑声传来,让苏默恨不得转身掐死这俩货。

今日天尊观一行,先是被那邪神震了一下。是的,在苏默的说法中,什么斗姆斗公的,不庇佑他的统统都是邪神,都该被烧死!

好吧,这货心眼一向很小,有这种念头很正常。正是因着被那邪神震的心神失守,疏忽之下,才再次遭到暗算。

那个死丫头,一定是嫉妒我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苏默愤愤的摸着乌青眼,如是想着。要不然为何每次都对他的眼睛招呼?也不对,特么的,貌似自己好像天生就跟这小丫头犯克啊。拢共见了就两面,结果两次都是自个儿被虐。

第一回是他爹,虽然吃了点小亏,却也算躲过去了;这回好,丫的亲自上阵,一击而中…….

回想下自己出道以来,斗田家、战嘉曼、闯秘境、抗罗刹,横扫蒙元,可谓战绩赫赫,何曾有过这般狼狈?别说被人欺负了,没欺负到旁人他就算吃亏了。

可偏偏遇到这符宝小萝莉,却是接二连三的缚手缚脚,连番的打击不停啊。

对的,犯克,一定是犯克!

想明白了内中的缘由,苏默决定遵从儒家子弟的行事准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就一个字,遁!

喵了个咪的,惹不起咱还躲不起?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躲不起。天尊观里,误会解除后,张老道完全没了开始的横眉怒目,借着遮脸儿,抛下那盒应该交付的雪参茯苓丸后,无耻的一句交代都没有就遁了。

然后……好吧,也没什么然后了。有朱厚照这个内奸在,左一句符宝妹妹不是有意的,右一句妹妹还小,男儿应有胸怀,不该小肚鸡肠……

苏默还能说啥?打落牙齿和血吞啊,忍了。

没事了?符宝小真人喜出望外,赶忙上前敲定转角:化敌为友,一笑泯恩仇吧。

苏默只能点头。

但是随后苏默就后悔了,若是时间可以逆流,再来一次的话,苏默发誓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的琢磨这只狡猾萝莉的每一句话……

重点不在后面那句一笑泯恩仇,而是在前一句化敌为“友”。注意,是那个“友”字!

既然大家是朋友了,那好盆友们一起玩耍有毛病吗?显然没有啊。那还等什么,走吧,听说你家里特好玩,大家一起去耍耍吧。

这个要求立即得到了热烈的拥护。嗯,是小太子的拥护。苏默傻眼,于是便有了此刻的一幕。

从化敌为友开始,到朋友,再到好朋友,进化之速度堪称神速。可尼玛说出你的痛苦,让我欢乐一下,有这种朋友吗?答案是,有。那就是著名的“损友”…….

苏默心都碎了。

损友这个物种,一般都是前世他来扮演的好不好?多咱成了被损友的目标了?

亏的自己之前还记挂着这只可恶的萝莉,觉得她与众不同,忍不住的就想要亲近。眼瞎啊,咋就光赶脚这只萝莉有着后世那些妹子的影子,却单单忘了后世那些妹子看似呆萌后面的狰狞了呢?

后悔莫及,后悔莫及啊。

“……诶诶,苏默,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人家都这么伏低做小跟你说话了,你怎么还这个态度?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说话算不算数的?”小萝莉嚷嚷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张牙舞爪的怒道。

苏默气极反笑,我啥态度了?我咋就说话不算了?至于我是不是男人,你……咳咳,算了,你太小,没法体验哇。

“无耻!”

“下流!”

小萝莉和小正太齐齐怒声道。小萝莉固然是涨红了小脸儿,那是羞的。可尼玛朱厚照你是咋个意思,这挽袖子撸胳膊的,你急个啥劲啊?

“默哥儿,我看错你了,我看错你了!符宝妹妹还小,你居然就生出了那般禽兽之心!你你你……你答应了我的,不会对符宝妹妹起心思的来着……”小正太说到最后,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苏默鼻子都快气歪了,伸手按着他脸将这货推开。跟他就没话说,找正主儿先。

“你…….你答应了的,化敌为友,大家做朋友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小萝莉忽的一改怒容,化作满腔幽怨。大眼睛中霎时间蓄满了泪水,偏偏却将落未落,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再一咂摸话中之意……我去!苏默脸都快绿了。

快停!女侠,你究竟要闹哪样啊?特么要是小萝莉继续刁蛮下去,苏默表示绝对不会向恶势力屈服。可尼玛来上这么一出儿,登时就让他彻底麻爪了。

套路,这完全就是套路啊。特么这都是谁教她的,谁?站出来,小太爷保证不打死他!

苏默仰天长叹,内牛满面。屈服吧,蝼蚁,在强大的洛丽塔面前颤抖吧。

小萝莉完胜!泪珠儿尚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两手掐腰,霸气的仰天大笑…….

苏默黯然垂首,转身落寞的茕茕而行。世界好灰暗,宝宝很受伤。

“…….诶,苏默你别跑!你还没说呢,你究竟支持哪位娘子?”

“……泥奏凯!”

“唉,别啊,说说,快说说。这样我才能决定到时候帮哪边嘛。要是一边太强,打起来就不热闹了……”小萝莉锲而不舍,双眼放光的追问着。

苏默脚下一溜儿趔趄出去,挥袖甩泪:“泥凑凯啊……”

“诶诶,好吧好吧,就回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好不好……等下啦…….”

等你妹哟!苏默拼了,展开瞬移,踢起一路烟尘,滚滚而去。

……………………….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怎样,没事儿吧?”刚进了门,不待喘口气儿,衣袖已是被人一把扯住,唬的苏默一个激灵,差点吓的坐地上去。

抬头看去,正迎上张悦、徐光祚和胖爷三人焦虑的眼神,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才是兄弟哇。

苏默心中温暖,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含着泪,牙咬着下唇使劲摇头,又重重点头,一时间哽咽不能语。

张悦和徐光祚还有胖爷齐齐面色大变,相互对望一眼:这模样,这架势,怎的如此熟悉,似若有闻…….

张悦脸色难看,低声迟疑道:“失……身?”

徐光祚酷酷的补充:“被强了!”

胖爷瞬间睁大了眼睛,转身就往外走。

张悦、徐光祚连忙扯住:“胖兄,哪里去?”

胖爷咬牙怒吼:“杀昏君,为少爷清白而战!”

扑通!扑通!

门里门外,次第响起两声摔倒之声。门里的是被失身的苏默,门外的是刚跟过来的朱厚照…….

“少爷——”

“哥哥诶!”

“小贼……..”

几个声音同时惊呼起来,喊少爷的当然是胖爷,喊哥哥的是张、徐二人,最后的小贼,自然是符宝小真人了。这通叫个乱啊…….

七手八脚的将人扶起来,好歹等搞明白情况安静下来,除了苏默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外,其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谁,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

随即,便如传染一般,再也憋不住劲儿,俱皆抱着肚子狂笑不止。朱厚照甚至出溜到了地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苏默面无表情的木然低头乜他一眼,又再了无生趣的继续抬头望天…….

好一会儿,众人才算止住了笑声。这才想起多了个符宝还没认识,当下两下里互相介绍一番,至于苏默……好吧,很显然苏老大在思索人生呢,不能被打扰,由他去吧。

有了这么一出,两下里出奇的融洽了起来。不但符宝诡异的自来熟的如同多年好基友似的,便是小太子也被暂时的忽略了特殊的身份,开始真正有了几分融入的样子。

两边厢正热烈的议论着某人的种种,猛不丁张悦一拍脑门,失声惊呼道:“哎呦坏了!差点忘了正事儿。”

众人齐齐看过来,张悦却看向苏默,凝重的道:“哥哥,几位嫂夫人相约五日后于香山一会,今有宁王等一干藩王世子,借此大肆邀约京中各家子弟同去,道是不如发起香山诗会,聚天下俊杰共谋一醉、襄成盛举…….”

第806章:程家危机

“胡闹!”

程府后房中,程李氏脸色难看的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桌子上,对着低头坐在一旁扮乖宝宝的程月仙呵斥道。

“你一个女儿家,素日里由着你的性子,偷摸的出去撒撒风也就罢了。可如今竟大张旗鼓的抛头露面,搞什么集会,这……这成何体统?若叫汝父知晓,可不要气死他?我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程李氏越说越气,待说到自家丈夫时,不由的下意识的低下声音,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程敏政打从被救回来之后,经了苏默和刘太医的合力救治,总算是没如历史上那样,不到两月就一命呜呼了。只不过老头儿受了诺大的委屈,又从背上剜了那么老大块肉去,这伤筋动骨的元气大伤,即便有着苏默留下的那点生命元气滋养,却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老头儿的脾气太倔,心里那股子气儿难以排遣。虽然天子已经下旨,为此次科举舞弊案正了名,然则这不清不楚的结果,老头儿却是一点也不满意。

他一生清正,临了却倒不清楚了,老头儿想不通。所以,精神加肉体上的双重打击,这好的自然也就慢了。

程李氏现在一颗心便全都系在丈夫身上,哪还精力去顾及其他?是以,直到这事儿发酵到现在,传的全城皆知了,这才惊悉,顿时不由又惊又怒,转身便直往后面来找女儿算账。

程月仙一脸的委屈,嘟嘴道:“娘啊,这哪里怪的女儿?原本不过是几个相好的姊妹,邀着往清净处走走,谁知道那些登徒子竟借此传出些有的没的?您这可是冤煞女儿了。”

程李氏怒哼一声,冷笑道:“还冤了你?相好的姊妹?且说来给为娘听听,都是那些个好姊妹啊?”

程月仙眼珠儿急转,心中暗暗叫苦。听母亲这般口气,哪里还不知道把戏早被拆穿了?看样今天这一关不太好过了呢。

这般想着,脸上又露出娇憨乖巧的模样,嘟着嘴凑过去,两手抱住程李氏的胳膊轻摇着道:“哎呀,娘啊,都是些好人家的女儿,也是刚结识不久的,便说来娘亲也不一定识得啊。莫非娘亲还不信女儿吗?呜呜呜,人家好难过……”

程李氏眼底闪过一抹宠溺,但随即又转为坚定。自己的女儿自己岂能不知,这一套撒娇装委屈往日好使,那不过是夫妻二人宠着她罢了,又哪里会真被她瞒哄过去?

只不过这次的事儿,实在是太大了。这堂堂侍郎之女,和人去争风吃醋不说,偏偏还是自家女儿名义上的未婚夫婿,这要真个发生了,程家还有何脸面在京中立足?以自家老爷那矜持骄傲的性子,怕是立时就能活活气死…….

想到这儿,不由的她激灵灵打个冷颤,那颗刚刚软下来的心立刻又再坚硬起来。

“恩娘,休要再瞒哄娘亲了。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个关头,你可有想过汝父若知晓了此事,后果将是什么?行了,此事到此作罢!那苏家子浪荡无形,到处招蜂引蝶,德性实在非我儿良配,这门亲事,不提也罢!为娘这就使人往英国公府上说明,想必以英国公之明鉴,也当明了这其中的厉害。还有,你这些日子也好好在家呆着,不许再踏出府门一步!那劳什子的香山集会,勿须再去理会便是。”

程李氏轻轻揽住女儿身子,宠溺的轻抚着女儿的鸦发,嘴上却是越说越是严厉,再无半点回转余地。

程月仙伏在母亲怀中,只是静静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一言不发。

旁边小丫鬟钏儿一脸的焦急,两只小手使劲的绞着,张口欲言,却猛见小姐严厉的眼神看过来,顿时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心中不由大是着急,这可如何是好?怎的事儿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可和原本几位姑娘商量的不一样啊……

小丫头这里暗地里着急,程李氏那儿却察觉到不对劲儿了。自家这个女儿别看往日里乖巧温顺,但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又岂会不了解?

这女儿性子可是硬的很,认准了的事儿,便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当日不过是为了一句戏言,便偷偷央着她舅父帮她,愣是在短短数年之间,整出诺大个恩盟来。

这事儿程府上下都以为他老两口不知,但实则老两口早就查察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真当程敏政堂堂三品大员是假的啊,要知道礼部虽然清贵,但却掌着无数文人学子的前程,这股力量或许在入朝堂之前不起眼,然则只是传递个消息,查访个商会之类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更不要说,那边还有着杨一清这样一个老友,那恩盟又需要经营,并不是什么隐秘团体,有着程家和杨一清这样的封疆大吏联手共查之下,哪还能瞒得住?

只不过见女儿竟搞的有声有色,又藏身幕后,并不出格,而且通过恩盟也实实在在的为家里带来了利益,在杨一清的劝说下,老两口这才睁一眼闭一眼,假装不知罢了。

而且,便是表面上与丈夫不和的妻弟那边,实则在每次女儿偷偷出门之时,也会暗暗通知这边。然后总会有些人手,从后暗中护持着。便如上次宁夏之行,安叔那些人是明面上的。但是暗中,也是另有人手一路护持的。

当年女儿弄这个恩盟才不过多大?这种性子,若说只是几句话就能让她屈服,程李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信的。

尤其是对于和苏家的婚事,她可是记得清楚,当日自己问及女儿时的情景。女儿那淡然中却无比坚定的说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这般情形,此时女儿的沉默,会是默认?

程李氏便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相信是这个答案。

“我儿,你要听话!这次的事儿……”她伸手将女儿扯起来,郑重的看着女儿的脸庞说道。

程月仙这才慢慢抬起眼眸,迎着母亲的目光,轻轻的叹口气,道:“娘亲,此中厉害,女儿岂会不知?只是若母亲真个去那般做了,才是真个万劫不复了啊。”

程李氏一呆,心道果然。这妮子哪会是个肯低头的?却不知她又有何话说。

“我儿,你……你你……”她两手颤颤的捧起女儿的脸庞,看着这张清丽如仙的娇靥,原本满肚子的话,忽然竟无法出口,就那么无语凝噎起来。

程月仙微微侧脸,用小脸儿轻轻摩挲着母亲的手掌,又把自己的手附上,感受着母亲手掌心的温度,微微眯起了眼睛。

“娘亲啊,这次的事儿,早已不是表面上的事儿了。这是有人在算计他,算计我程家。我程家早已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除了应战,再无半分转圜余地了啊。”她轻轻的说着,似解释又是自语。

程李氏初时听的不解,但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问道:“我儿,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何人要算计我程家?又哪里……哪里……”

程月仙叹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母亲,两手紧紧的握住程李氏的手,轻声道:“娘,此次爹爹陷身所谓的舞弊案,便是一切的源头。不,其实也不算,真的说起来,倒应该是其中的一环罢了。只是女儿现在还有几处疑点没弄清楚,不好确认。但女儿已经可以确认的是,从……他……当日被追出武清,一直到回归京中的种种,背后莫不是有人在暗暗推动的结果。明面上看似是两件事,实则其中暗藏联系,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暗中之人,所谋之大,所谋之深,可畏可怖。只不过苏……他的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在西北,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才使得整个计划出现了破绽。说起来,咱们却是承了他的情分呢。甚至于爹爹竟然也被他救了回来,对于暗中那人来说,也是一个意外。如此接二连三之下,这才能勉强拖延至今。所以说,娘亲啊,此事已经不是脸面不脸面的事儿了,而是生死角斗,一步踏错便是……”

她说到这儿,就此顿住,没有再往下说。但是那话里之意,已是再明白不过。

程李氏听的要晕了,心中又是惊疑又是颤颤,不由的反手握紧女儿的手,颤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对,这些事儿怎的从没人跟我说起?你一个小小女儿家,又怎会知道这些?莫不是……莫不是吓唬为娘来着?”

程月仙摇摇头,苦涩一笑,诚恳的道:“娘亲,难道在娘亲心中,孩儿便是这般不懂事、不孝之女吗?只为了一己私情,竟陷双亲于不顾?”

程李氏听着不喜反惊,心下更是颤颤,不由手足无措起来。她虽出身大家,但终不过是个妇人,持家相夫教子绝对是把好手,但若涉及到这般大事儿,却是远远不足了。

到了此时,原本还想着的如何解除婚约,保住程府颜面的想法,此刻早已忘诸脑后,哪还顾得上?只是想着女儿的一番说词,又想及丈夫若是得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神恍惚之下,也听不到女儿又说了什么,便心惊胆颤的去了。

这边厢,程月仙目送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丹唇紧抿,目光清冷,遥遥望向某个方向。心中暗道:冤家啊,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若再不出声,我可真要撑不住了啊…….

第807章:欲仗倚天斩奸佞

“泌姐姐,如今奈之若何?要不然,不若我去斩了那什么狗屁的宁王的狗头,看他们还有何招数。”

大宗师府邸,后花园中,何二小姐何莹眼中煞气森然,咬牙说道。

小亭中,王泌微蹙蛾眉,凝然而立,旁边小丫头鹿亭也是满面愁容,一对蚕宝宝眉毛都快打成一个结儿了。

此时闻听这话,王泌吓了一跳,急忙回头阻拦道:“莹妹妹休要莽撞!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杀王刺驾,传出去岂不要惹来大祸。”

何二小姐冷冷一哂,撇嘴道:“泌姐姐,你小觑妹妹了。这其中的厉害,妹妹岂有不知?只不过此时此刻,怕是千方百计,都不如我这来的利索。我何家本是江湖中人,如今我父兄皆不在家中,出了事儿也牵连不到他们,便我一人,大不了就此……就此远走高飞就是。反正…….反正那个狠心人也没将我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死,倒省的活着劳心费神,自苦则个。”这般切齿说着,眼圈儿却是不由的红了。

王泌轻叹一声,走下亭来,轻轻揽住她,叹道:“傻妹子,咱们不都说开了吗?怎的还如此想不开?”

旁边鹿亭也插嘴道:“是呢是呢,何姐姐,默哥哥很好的,他不会不要你的。”

小丫头最听不得旁人说苏默坏话,小手急急的摆着,努力想要帮她的默哥哥正名儿。

何莹看的有趣,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却又黯然摇摇头,反手抱住王泌,凄然道:“姐姐,我知道自己笨,但却不傻。说起来,我只是个江湖野丫头,既没有你们这般学识,又没有大家闺秀的礼仪。整日介便只会打打杀杀,对他最是无用。”

王泌微微皱眉,张口要说,何莹却忽的松开她,伸手堵住她嘴摇摇头,然后退开来半步,负手在后笑道:“此番咱们相聚,本是想要帮那位一把,谁让那呆子总是拖拖拉拉呢。却不料兜来转去,却被人利用,反生出这许多事端来。殆始由来,却实是因着小妹而起,这其中关窍,便旁人不说,日后妹子心里这坎儿也是过不去的。”

她缓缓的低沉的说着,嘴角虽是含着笑,眼泪却不由的滚滚而下。王泌心疼至极,上前一步握住她手,欲言又止。

何莹反手抹了把泪水,笑道:“姐姐不必如此,你我都知道的,眼下这局面看似平和,内里却大是凶险。退则正落人口实,进则怕是恩娘那边恐有变故,到的最后逃不脱一个不忍言的结果。偏生眼下没那么多时间给咱们筹谋,若不当机立断,后果堪舆。倒不如让我行那所谓的鲁莽一击,反倒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破了他们的设计。如此,只牺牲了我一人,姐妹们便也都解脱了。”

王泌也落下泪来,使劲的摇着头泣道:“胡说!胡说!且不说你这法子成不成,便单就你一个女孩儿家,再如何武艺厉害,又如何近的那宁王的身?更不消说去刺王杀驾了。你当堂堂王爷身边的侍卫是吃素的吗?你莫乱来,且容我好好想想,总是有法子的。”

何莹带泪含笑,凝望着她,抬手为她轻轻擦去泪水,轻声道:“姐姐啊,你我当日武清一见如故,你不曾嫌我粗鄙,以姐妹待我,莹儿不知有多感谢你。眼下,为了那小贼的事儿,连累的姐姐清誉受损,若能帮的姐姐一二,小妹不知有多欢喜呢。再者说了,我这般做,固然是为了姐姐,又何尝不是为了那小贼?妹子不懂那些大道理,便只知道,这一生既认准了那个人,那便生也好、死也罢,都是要为了他去的。

那宁王无耻卑鄙,此番竟利用我辈女儿家的清白,行此苟且,正是死有余辜。

姐姐也不必为小妹担心,若无把握,小妹亦不会蠢到冒然而动。总要是寻得合适的时机才会发动,一击中或不中,都自当远飒而去。想天下之大,凭小妹的本事,最多不过漂泊些时日,你我姐妹总会有相见之时的。”

王泌听的脸色苍白,使劲的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一时急的说不出话来,却只拼命的摇着头不允。

何莹眼底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却又转为坚定。只微微一挣,便挣脱开来。将手轻轻一推,王泌哪能站的住,蹬蹬蹬趔趄几步,恰恰跌入身后跟来的鹿亭怀中。

惊呼声中,那边何莹深深望了这边一眼,转身便往院外走去,眼看几步便要出了园子去。

身后王泌简直要昏厥了去,勉强稳住身子,疾呼道:“不可!莹儿,快回来!”

何莹即下定了决心,哪里肯听,脚下愈发加快起来。只是刚要踏出角门,却似有所感,猛抬头看去,当即不由呆住。

角门外,大宗师王懋负手而立,面上满是复杂的神情交汇。虽不发一言,眼中却又是欣慰又是疼惜,还带着三分责备。

“伯……伯伯……”何二小姐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

王懋轻叹一声,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这才缓缓的开口道:“贤侄女儿这是要去哪里啊?”

何莹眼珠儿乱飘,讷讷不能言。

王懋轻轻摇头,叹道:“你们啊…….”一声叹后,却没再多言,只迈步往里走去,淡然道:“随老夫进来吧。”

何莹啊了一声,张口欲言,却终是迟疑片刻,乖乖的跟在后头重新进了园子。

这边王泌让鹿亭搀着,正急惶惶的追来,正迎上王懋,张口刚唤了一声爹爹,又猛然看到后面跟来的何莹,顿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身子一晃,软软的瘫倒在鹿亭怀中。

鹿亭惊呼一声,连忙扶住。那边人影一闪,何莹早顾不得礼数,已是两步抢了过来,帮着一起扶住王泌,低声叫道:“姐姐……”

王泌幽幽想转,转眸看清她面庞,不由反手抓住她衣袖,急道:“莹儿,切莫乱来!”

何莹大囧,微微转过脸去。

那边王懋已然在亭中坐了,摇摇头叹道:“行了,都过来坐吧。事情已有转机,贤侄女儿那聂隐之术,却也大可不必了。”

他语中略带调侃,亭外三女却哪里顾得上?闻言都是一愣,随即猛地眼中一亮。

待到众人重新落座,小鹿亭出去招呼着下人给上了茶,王懋端起茶盏轻轻啜着,却并不急着说话。

旁边何莹心下着急,频频以目示意王泌。王泌暗暗苦笑,不由的白了自家爹爹一眼,探手扯住王懋袖子,低声道:“爹爹啊——”

这一声唤,回肠荡气,直若酥入骨髓,却偏又如泉水叮铃。老王懋固然是听的眉毛胡子齐飘,便是何莹也震惊的张大了小嘴合不拢来。

曾几何时,这位姐姐一向都是端庄大气、高雅清冽的模样,谁能想到竟还有这么媚入魂魄的一面?这简直就是一种颠覆嘛。

“咳咳,咳咳,收了收了,收了你这神通。唉,唉,你这死丫头,真真是女大不中留,果然是……”老王懋连连咳着,一脸绝望的指着女儿叹息道。

“爹爹,你在胡说些甚!再不好好说话,女儿便要恼了。”一句话还未说完,那边王泌早一张白玉般的面孔,涨的充血一般,顿足羞嗔着,便要起身来堵父亲的嘴。

她心中那点小心思,哪怕便是此刻几个姐妹都人人心知肚明,却也不曾真个有人说破,只彼此默契相约而已。若是此际让老父说开当面,岂不羞死个人了?

王懋被堵住了嘴,无奈的歪头乜着身前的爱女,眼底满满的都是宠溺和爱怜。只是那心中却忽然没来由的一股邪火冲起,恨不得现在就去将那姓苏的小子抓来,狠狠的用脚踩他那张脸……

英国公府门外,正准备出门的苏默忽的激灵灵打个冷颤,抬头望望天上,太阳当头照,何曾有半点冷意?

谁在惦记小太爷?喵了个咪的,且等着,不管是谁,咱们自有一一清算之时!

心中恨恨念叨着,这才转身自顾爬上了车中…….

这边,王懋努力深呼吸几下,将那股莫名涌起的情绪压下,这才轻叹一声,伸手拍拍宝贝女儿的香肩,柔声道:“好了好了,爹爹不说便是。哦哦,不是,咱们说正事,说正事。”

王泌这才转嗔为喜,白了老夫一眼,起身重新坐好。只是那微晕的脸颊娇艳欲滴,少女被揭破了心事的羞涩,却是怎么再也掩饰不住。

“适才老夫下朝之前,宫中传出消息,道是皇后娘娘才下了懿旨,道是为贺太康公主病愈,欲在宫中设宴相庆。听闻你们几个香山之约有感,索性便邀了你们往宫中同宴,一举两便。至于其余各少年英才,亦统统入宫,届时可于偏殿同贺,将由皇后娘娘亲自考校训导……”

老王懋淡淡的说着,说到这儿却顿住了,目光在二女脸上打了个转儿。

何莹脸上微有迷茫,王泌却是眼神大亮,猛然间神采飞扬起来。王懋暗暗一叹,脸上霎时间说不出是恼怒还是苦涩来,至最终却是化作落寞的深深一叹。

第808章:欲辞

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皇后竟然会出手帮那个小杂种?难道那是她的私生子吗?”

宁王府中,宁王朱宸濠面孔扭曲、狰狞,愤然将一个名贵的瓷盏摔在地上,青筋暴跳的怒吼着。

这一刻,他再没有了之前在人前的那般温润祥和模样,血红的瞳仁俨然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旁边几个伺候的侍女下人吓的簌簌发抖,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生怕遭至池鱼之殃。

李士实眉头微皱,抬眼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殿下,冷静!”

朱宸濠霍的转头看向他,怒道:“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我运作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眼见着便要将那小杂种逼到了死地,却凭空被那贱人坏了大计。”

啪!李士实忽的拍案而起,嗔目喝道:“殿下,慎言!若殿下再如此的话,那便请许老臣请辞,免得早晚落个抄家灭族之祸!”

朱宸濠猛地一惊,怔怔的望着忽然暴怒的李士实,眼中血色渐渐消褪,终于开始冷静下来。

李士实乃是他的头号智囊,一向依为左膀右臂,若真的让这个忠心的部署寒了心,那可真就完事大吉了。

“若虚先生,是孤的不是,还请宽宥。”半响,他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冲李士实一礼,诚恳的说道。

李士实面色稍缓,先是以目示左右。朱宸濠省悟,挥手将下人打发出去,李士实这才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声道:“殿下欲成大事,其他且不论,只这气度修养还需砥砺。有道是每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如此方能镇抚中外,使得万众一心。”

朱宸濠脸一红,讪讪的抱拳道:“是,小王受教了。”

李士实这才点点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重新落座。

朱宸濠亲手提壶为他斟满茶盏,这才放下壶,抱拳道:“眼下如此局面,先生可有以教我?”

李士实斜眼乜了他一眼,轻哼道:“急什么!眼下这个局固然是咱们在后面推动所致,然则除了咱们外,再没有旁的人了吗?且看着就是,自有那耐不住的跳出来。咱们便坐山观虎斗就好,什么也不要做。此时此际,多做多错,一动不如一静。”

朱宸濠微微皱眉,半响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来,微微有些不甘的道:“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李士实耷拉着眼皮,深藏的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失望。却轻哼一声道:“殿下,莫忘了你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要本末倒置!”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朱宸濠气往上冲,欲待张口呵斥,却终是化作一声闷哼,悻悻的点点头。

李士实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斜眼瞟了他一眼,将茶盏放下,缓缓站起身来,淡然道:“殿下切记,这阵子再莫出手。老夫这段时间也会深居简出,以免授人以柄,这便先告辞了。”

朱宸濠呆了一呆,霍的站起身来,张口欲言,但不知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最终只是挤出几分笑容点点头,温声道:“是,小王知晓了,先生只管放心就是。”

李士实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朱宸濠负手站在台阶上相送,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这才面色猛的阴沉下来,一转身回到了屋内,抬手将李士实刚刚用过的那个茶盏扫落地上。

“老匹夫!安敢如此对我!”他低着头,两手使劲的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

“……他日若事成……必与你……哼!”一阵低不可闻的呢喃泻出,又渐渐飘散空中不闻……

而此刻出了宁王府的李士实,正坐在轿中微微阖着双目。扶在轿杆上的一只手不时轻轻点着,忽急忽缓,似有节奏。

下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抬手将大轿一侧的轿帘微微挑开看了看。略略沉思一会儿后,沉声吩咐道:“转道,去老槐胡同。”

轿外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大轿方向一转,不多时,便已消失在繁闹的街中…….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的学士胡同中,刚刚获得耀升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府邸外,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青衣文士轻装简从而来。

到的门外,翻身自马上下来,将缰绳随手抛给身边的童子,自己则上前叩门。

很快,里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大门上一个小窗拉开,露出李家老仆那张苍老的面孔。目光一转,落到青衣人面上时不由的一亮,随即露出喜色,欢声道:“四老爷,您来了,老奴这就给你开门。”

青衣人笑着点点头,退后半步等着。待到身后门响,那老仆恭敬的迈了出来,弯腰冲青衣人见礼。

青衣人笑着虚扶了一下,转头四下看了一圈儿,这才回头大步走了进去。后面童子牵着马,自有那老仆招呼着跟了进去,大门重又紧闭。

远处几个刚刚冲出来的人顿时捶胸顿足,满是恼怒不甘之色,却只得恨恨低声咒骂几句,悻悻的又转了回去。

打从皇帝忽然下旨拔擢,李府门外前来拜见的人猛然急剧增多起来,俨然比另两位内阁辅臣刘健、谢迁还要热闹。只是李东阳一向不喜这种往来,此番也是仍然如此。许多人看明白后便都退了,但也有些不信邪的,天天等在门外,欲图投机。今日好容易见有人上门,本以为也如自己一般,却不料那门竟然开了。等他们再想跟过去时,却哪还来得及。

“那家伙是什么人?竟能得入李阁老的眼中。”

“是啊是啊,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有来头的……”人群中一阵议论声。

“嘁,土包子!你们懂个屁!”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循声看去,却是一个饼子脸的矮胖子,此时正一脸鄙视的看着众人。

“呦呵?看样你知道?那你倒是说说,说的出来,今个儿晚上我做东。”人群中,一个同样青衣的四旬男子乜斜着眼望过来。

眼见此人说话,众人顿时不约而同的声音低了许多,可见此人的背景不小。

那矮胖子却是似乎不怕,仰头看看他,拍手道:“哈,你说的啊。”

青衣人淡然道:“对,我说的,可你倒是说的出来啊。说不出来,或者说的不靠谱,那今晚儿就你请大家伙了。”

“正是正是,合该如此。”众人看热闹巴不得事儿大呢,不由的齐声附和。

矮胖子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哼了一声道:“怕你怎的。那人若我没猜错的话,定是李阁老家里那位最小的幼弟。听闻李阁老家中共有兄弟四人,其他几位已相继过世,唯有这位一直在家中奉养老夫人,不曾跟着来京。如今看来,正是此人了。”

“啊,竟是李家四爷吗?”

“唔,别说,还真有可能。要不怎么旁人进不去,那人一来门就开了呢。”

“有理有理……”

众人一阵阵低声议论,那青衣人倒也不恼,若有所思的看看紧闭的大门,冲着矮胖子抱抱拳笑道:“好,老弟果然好见识。没说的,今晚上,四海楼,我请。此时在场的诸位,便请同来,共谋一醉。”

众人顿时轰然叫起好来。

且不说外面热闹,李府之中,此刻被称为四爷的人,正恭恭敬敬的向李东阳躬身作揖见礼。

李东阳橘皮般干瘦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温和,点头道:“东溟来了。”

李东溟躬身道:“是,得了大哥的书信,弟未敢怠慢。”

李东阳淡淡点点头,摆手示意他坐下,又道:“母亲可安好?”

李东溟笑道:“大哥安心,母亲康健如昔,一切都好。只是有时想念大哥,不时会念叨一番。”

李东阳沉默下来,半响 才轻叹一声,摇头道:“吾,大不孝也。”

李东溟赶紧起身,劝道:“大哥何出此言?大哥身负君王倚重,国事繁忙,忠孝自是难以两全。以国为重,自是我辈读书人正道也。”

李东阳不置可否,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哦。”

这般不咸不淡的一声,反倒让李东溟忽的手足无措起来。脸上露出几丝不安之意,一时竟连坐都不敢坐了。

李家兄弟之间,他年纪最小,李父早丧,李东阳这个长兄在几个弟弟心目中,便俨然与父亲无疑,一向最是敬畏。

“唉。”兄弟俩都不说话,屋中便静寂下来,这让李东阳眼底的阴翳不觉又深沉了几分。良久,才长叹一声,淡淡的道:“这些年,多亏了你替我在母亲身前尽孝,却也是耽误了你。你可有怪为兄?”

李东溟大惊,汗不觉都下来了,惶恐的道:“大哥这是哪里说起,没有,绝对没有。”

李东阳摆摆手,忽然道:“准备下吧,过几天,我拟向天子举荐与你。你早有了功名在身,只是资历阅历不足,便先入馆阁学习一段时间吧。唔,六部那边就不要去趟那个浑水了,且去六科挂个给事中吧。”

李东阳淡淡的说着,轻描淡写的仿佛在随口说个“吃了吗”似的简单。

李东溟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喜之色,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却听李东阳又道:“母亲那边,你不必多虑,回头我自会亲自去说。这些年来,我也累了,也该是由我来尽孝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李东溟不由骇然色变,失声道:“大哥,你要辞官?万万不可啊!这……这怎么可以…….”

李东阳如若未闻,目光直直的望着虚空某处,似乎没有焦距一般。如此模样,李东溟反倒不敢多言了,只是额头上的汗水却不由他的泌了出来,很快便形成一道道汗渍,他却是擦都不敢擦一下。

“行了,你去吧,一切好自为之。我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半响,李东阳的声音又再幽幽而起,淡然中却带着不容抗拒之意。

李东溟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反驳,只得躬身应是,起身恭谨的施了一礼,转身出门。

只是刚走出几步,忽听的身后李东阳的声音又再传来:“回去后,让兆藩来见我吧。”

李东溟身子一颤,脸上忽现狂喜之色,但却又极快敛去。回身再拜道:“是。”

等了片刻,不见李东阳再有声音传出,这才小心的又施一礼,大步去了。只是此番步履之间,却满是雀跃喜悦之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屋内,李东阳微微眯起眼眸,看着离去的兄弟的背影,眼神阴翳而幽深…….

第809章:将见

“……不,不行!汤圆,你听话。下次,下次我带你出去行不?这次你老大我是去老丈人家啊,到时候万一人家看上了你,要吃熊掌咋办?你说到时候我是砍呢,还是砍呢,还是砍呢?”

“苏苏……坏…….杀虫子,不带……汤圆去。”

“嗷呜——”

英国公后花园拱门外,苏默一头的汗,对大尾巴熊又是哄又是吓唬的。

这些天接二连三的事儿,程府之行必须要尽快了。众人几乎都是当世人杰,又有着老张懋在侧提点,连何二小姐都能看出来的局,他们又怎么可能看不清?

更不要说,现在回想回想,当日在宫中之时,弘治帝曾两次暗示他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当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现在却是恍然大悟。

皇帝毕竟是皇帝,以厂卫的能量,那些人的一些小动作,哪能瞒的过皇帝的耳目?旁人还要等事发之后才能被动的应对,可对于皇帝而言,那都不是事儿。

而且好在现在皇后一道懿旨发下,虽无法彻底消弭对方的谋划,但却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苏默的压力。至少,让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筹谋应对,再想如之前那般步步连环,让他气都喘不过来的局面是不可能了。

而正式登门拜访程敏政,便是第一步。

可没想到的是,当苏默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带回来的动物们却不干了。大尾巴熊带着太阳堵在门口,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

也难怪,大尾巴熊也好,太阳也好,都是曾经啸傲山林野惯了的。这忽然被限制在这狭小的宅院里这么些天,可把它们憋坏了。如今眼见得苏默又要出去,哪里还肯老实呆着?

苏默也是无奈了。上回过去给程敏政救治那属于特殊情况,连他自己都要掩饰一下。而这次则不同,这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登门。而且还要去的大张旗鼓,正大光明才是。

可特么谁听说过毛脚女婿头次登门,还带着宠物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最重礼仪。女婿登门的人数、携带的物品,那都是有定制的。这忽然跟只熊去,怕还真是会给人误会,这是送上一份全熊宴用的。

所以苏默只能安抚。

大尾巴熊觉得很委屈,明明是自己一直跟着苏苏的好不?凭什么现在自己不能去,而那只虫子却可以?好吧,那只虫子能藏起来,可汤圆觉得自己也可以啊。大不了不叫、不喊,然后再少吃点什么的就是了……

不过苏默说的要砍它的熊掌吃,还是让大尾巴熊有了些担忧。这货别看长的五大三粗的,好像很凶悍的样子。其实了解它的人都知道,那完全就是个样子货,实则根本上就是个小胆气的。

也就是跟在苏默身边,它才敢装模作样的,所谓狗仗人势,说的就是它这样的了。

所以听了苏默的恐吓后,它虽然还在嘟嘟囔囔的不依,但是眼中明显露出迟疑恐惧之意。

“你乖乖的,咱们西山那边的园子就快修好了,到时候去了那边,我保证你喜欢。那边可是有整整一座山给你撒欢儿……”

苏默拍拍它的大脑袋说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对付大尾巴熊这样的夯货,绝对是不二利器。

“你他妹的又跟着起啥哄?人家熊掌还说珍贵些,要说有人觊觎那也得是有些身份的。可你呢,满大街吃狗肉的不要太多。回头信不信你一露头就给人惦记上,说不定哪天就给迷倒抓去炖咯?”

苏默安抚住了大尾巴熊,这才又转头教训太阳。这只狼王从跟着回来后,每日里不缺吃不缺喝,这山珍海味的供着,现在都快给养成猪了,身子眼看的都圆了一圈儿,哪还有之前半分狼王的风采?苏默也真是有些怒其不争了。

“嗷呜——”太阳不服气,但它却没有大尾巴熊它们那样的本事,可以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发出的声音仍是最原始的嚎叫。

我是狼!狼王!我不是狗!

虽然它表达不出来,但是苏默毕竟跟它们处惯了的,稍一琢磨也就理解了。

“狼?那更惨!我保证你一出门就会被打死。跟狗比起来,狼皮可是值钱多了,尤其是你这身皮毛,啧啧,漂亮啊。平日里,没少靠这个勾引妹子吧……”苏默双眼放光,摸着下巴说道。

那眼神在它身上瞄过来看过去的,太阳忽然感到一股恶寒,毛都立起来了。下意识的身子弓起,脑袋微微低垂,呲牙发出几声低吼。这几声低吼却不似之前了,其中满带着桀骜凶狠之意,狼王的风范尽显无疑。

空中忽的紫光闪过,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狼王凄惨的一声哀嚎。循声看去,但见一只灵动的小鼠,早立于硕大的狼首之上,一只小爪子便按在那簇儿金毛上,耀武扬威的,说不出的得意模样。

而狼王则耷拉着脑袋,颤颤的动也不敢动,尾巴都紧紧夹了起来,哪还有方才半分乍露的凶戾。

多多大人到!

镇压了太阳,多多蹭的窜到了苏默肩上,两只小爪子扯着苏默的发丝,叽叽叽的叫着,那毛脸儿上,竟人性化的满是骄傲得意之色。那神情分明是:快,快来表扬我吧,看我多棒。

身后传来一阵奔跑声,伴随着高一声第一声的大呼小叫,正是跟着多多跑来的卫儿和小七两个。

苏默眼神有些冰冷的扫了太阳一眼,这狼王来的时间太短,还是有些野性难驯啊。

“嗯,咱们多多最棒了。你在家给我好好看着它们俩,回头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苏默反手抚了抚多多光滑水润的皮毛,赞许的吩咐道。

多多大喜,连连点头表示坚决完成任务。好吃的啊,对于最早跟随苏默的多多大人而言,什么都比不上美食的诱惑。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一把炒瓜子就给拐走了。

提起来都是泪啊……

好歹是把动物们打发了,又和跑来的卫儿、小七嬉闹了几句,待到俩孩子和几只动物都离开了,苏默这才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凝立于身后的女孩儿。

“不用担心,相信我,会处理好的。”上前轻轻拥了拥女孩儿,下巴抵着鸦发蹭了蹭,苏默低声说道。

杏儿柔顺的让他拥着,什么也没说,只是伏在他怀中轻轻点点头。稍倾,这才抬起头来,伸手为他整理了下衣领,柔声道:“几位姐姐并无恶意,不过只是……”

苏默抬手按在她丹唇上,笑着摇摇头,道:“傻丫头,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杏儿便眼波柔柔的凝望着他,醇浓的爱意毫不保留的肆意倾撒,一双杏眸似都要满溢出来。

这般真正懂女子、重女子的奇男子,当世便唯有一个,再没有第二个了。嗯,这是泌儿姐姐私下悄悄跟她说的。而他,则是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一切。

“咳咳,咳咳,那什么,时辰不早了…….”正你侬我侬之时,旁边不合时宜的响起个煞风景的声音,顿时将这份旖旎打破。

韩杏儿呀的轻叫一声,顿时羞红了小脸儿挣脱开来,转身跑了开去。

苏默皱眉斜眼乜了去,脸上满是嫌弃的模样。

张悦一脸被喂足了狗粮的模样,指了指头上的太阳,无奈道:“哥哥若是想继续,大可当小弟不在就是了。只就是不知仙儿嫂嫂处,哥哥却如何交代?”

苏默脸色一僵,转头看看另一边徐光祚和胖爷等人。徐少侠抱剑而立,仰首望天,一脸酷酷的。可你那眼神一个劲儿的飘啥飘?

胖爷低头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上面忽然长出了花儿似的…….特么的就你那猪蹄儿,这是要研究从哪儿下口好吗?特么的还敢再假点不?

小太爷就是怕媳妇儿咋了,就是气管炎咋的?你们一帮混蛋懂个屁!情调这种高档货,你们永远不明白!

苏默悻悻的冲几人竖起个中指比划了下,转身大步出了门。懒得搭理这帮牲口,没的拉低了自己的情商。

身后传来众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看到没,老大脸红了欸……”

“嘘,小点声,小心被报复。”

“对对,小点声,小点声…….”

这特么是张悦那贱人和猥琐的胖子,果然不是好鸟。话说小太爷脸红了吗?咳咳,明明是天热的缘故嘛。还是光祚厚道,看破不说破,这才是好兄弟。

“抖了。”一个淡淡的声音适时响起。

“嗯,啥?”

“他不但脸红了,刚才还抖了。”徐光祚淡然的说道,竟然比平时多说了好几个字儿。

“抖?真的假的啊?没注意呢。”俩损友低声嘀咕着,很有些遗憾的样子。

“惧内,自然要抖。我爹也是……”

苏默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地上去。这尼玛真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啊,至于的吗?为了诋毁小太爷,特么的连你爹都拖出来了…….

苏默心下悲凉,说好的兄弟情呢?说好的厚道呢?这世上还有可信任的人吗?有吗,有吗,有吗…….

第810章:都是热心人,处处有雷锋

车辚辚,马萧萧,一行人嘻嘻哈哈出了门,各自翻身上马,启程往程府而去。身后一溜儿马车相随,却是此番某毛脚女婿初次登门拜访的随礼。

程敏政官拜礼部侍郎,虽说因着科举舞弊案一事儿现在赋闲在家,但那也仅只是去了职,但官阶品级却仍是保留的。

而英国公府既然作为男方的这边,自然更是显贵,故而这番随礼便也轻不了去。这无关奢华,而是规则。

只不过苏默看在眼里,却是肉疼至极。眼下来说,他可算的上是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一枚。原本那些积攒下来的银钱,在买了西山别院还有明人会所后,早已不剩半分。

不但如此,随着后面陆续的两处京中产业的置办,当初武清的流水分成,在光出不进的情况下,也有些入不敷出了。可以说,现在苏默最见不得的就是银子,看到这么多财物就这么流了出去,那简直恨不得眼里都要伸出两只小手去了。

妈卖批的,果然自古至今都是一般,这娶个媳妇儿都不容易啊。他唉声叹气的想着,又想及待会儿要应对的场面,更是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了。

两世为人,这尼玛见家长可都是大闺女上轿头一遭啊。而明明之前早见过了程妹妹的家人了,按说应该多少也该有点心理准备了,可偏偏不知为什么,这心里就是有些发虚,控制不住的就是个紧张。

旁边那几个混蛋说是来陪着他的,实则根本就是来看热闹的。眼见他一路绷着脸的模样,一个两个的都乐不可支,简直毫无人性。

倒是作为管家相随的楚玉山过来安慰了一番,听着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此番随礼是否太过的疑问,先是一愣,随即不由哭笑不得。

“少爷啊,你这却是本末倒置了。自古男儿娶亲,固然靡费不菲,然则却是往家里添丁加口的啊。而且这且不说,便是女方也总有些嫁资要回馈过来的。或者放在普通人里,尚还有赚有赔,可少爷却是大可不必担忧。少夫人那边可是书香门第,家世颇富,嫁女的妆资岂会少了?若此,那可真是要失了颜面了……”

一番话,让苏默终于心情好转了许多。也终于弄明白了这古代和后世婚嫁的规矩不同之处。

后世可谓几乎都是男方置办一切,女方则象征性的回点礼就成了。当然,女方特别富裕,愿意多给甚至远超男方付出的,那自然另算;

而在古时,女方所出则大抵都是以男方下聘的数目而定。一般都是双倍返还,这叫面儿。所谓妆资多少抬多少抬,便是体现在这方面。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人一说生女儿的,大多都会捶胸顿足,说什么养了个赔钱货的来由。因为那真是不单单不能为家里添丁带口不说,还要为此白白赔出去一大笔嫁妆的。

而即便是不提嫁妆数目,女方也会觉得,十余年供养长大的女儿就此成了别家的人了,那这些年的供养也是白搭进去的。重男轻女,便也由是而来。

苏默以前半懂不懂,只当是当时的社会制度和劳作分工所致,直到此时他亲身经历,这才算是闹明白里面的道道儿。唏嘘感叹之际,说来说去,其实终归也是归于两个字罢了,那就是:利益。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我啊。

这般一路闲聊着,和几个混蛋损友不时嘴炮一番,眼见着再转过两条街,便是程府所在了。

苏默在马上扭了扭身子,抬眸张望之际,目光扫过某个方位,忽的一愣,紧接着便是面色大变,当即喝令大队停下,转头寻另一条路走。

张悦等人不明所以,围上来才待要问,苏默只跺脚急喊快走。众人正莫名其妙之际,却听得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登时个个都面色古怪起来。

“妹夫,妹夫,我来给你助威来了。”街角处,小太子朱厚照一身青衣小帽,拎着袍角撒欢儿似的跑了过来。那小脸儿哟,红扑扑的,这叫一个兴奋啊。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只是此刻脸上头上都是大汗,满面的惊慌之色,却不是有理想、争上进的刘瑾刘公公是谁?

也真难为了他,几番打击之下,硬是没给他打击倒下,简直比传说中的小强还要坚韧;

在他另一边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众人瞧着有些面善,却记不起是哪个。倒是苏默记得清楚,未来的大奸臣钱宁。

至于最后一个嘛,苏默固然看的眼晕,张悦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脸色古怪到不要不要的。那不是天尊观符宝小真人,又是哪个?

这尼玛一个当朝太子,带着个常随和太监也就罢了,可再加上个小道姑,这就太诡异了。

而且,听着刚才那话儿的意思,这还是要跟着一起去?这个……话说那可是程敏政的家啊,你爹才刚刚冤枉了人家,虽然勉强算是平反了,可连官儿都还未复呢,你这个太子就跑来登门真的好吗?

咦,等等!貌似这还不是重点。那啥,刚才您喊啥来着?

妹夫……?!

张悦几人互相对个眼神儿,不由的同时激灵灵打个冷颤。马德药丸,这是要出大事儿啊!

几人齐齐看向苏默,老大,你确定这位爷是来帮你的,不是来砸场子的?你们这关系……贵圈儿好乱啊。

哥几个的脸都开始有发绿的征兆,特么的早知如此,老老实实在家里猫着不好啊,非要来凑着看什么热闹啊。

话说张悦和胖爷也就罢了。俩人一个是代表了英国公府,从一开始就是代表了男方的婚使,想躲也躲不开;

胖爷作为男方的贴身侍卫,按理也是要跟随的。可尼玛徐光祚呢?这事儿他完全可以不参与啊。要不是张悦说什么热闹啊、开心啊的,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呢?

所以,此时此刻,徐光祚看向张悦那眼神,这叫个杀气凛然,而又幽怨无限啊。

不提这哥仨儿暗地里眼神儿的交流,单说苏默这边。这想避没避开,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

“你来干什么?”苏默乜着眼看这小正太,语气极是不友好。

朱厚照也不恼,眉花眼笑的凑过来,一把揽住苏默肩膀,低笑道:“咱们是好兄弟嘛,你今个儿大喜,做兄弟的特来为你站场儿,以助声威。咋样,感动不?惊喜不?”

苏默看白痴似的看他,特么的你还敢再逗逼点不?先不说你这个堂堂当朝太子之尊,忽然不声不响的跟着我跑到大臣府上,而且还是个刚被你爹罪过的大臣府上,你这是想让我那老丈人活还是死?

特么的要知道储君出行,那都是要有规制仪仗的。可你瞧瞧你这打扮,妈蛋,不用问,这又是一次偷溜!想想上次这厮偷溜到自己那儿,皇帝后面那排场……

苏默仰天长叹,他真的感觉手很痒啊。要不干脆就在这儿掐死这祸害算完?

这且不说,特么的你带着一个死太监、一个日后的大奸臣,还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小道姑,然后喊着给我助威……你大爷的,你这是助的什么威?小太爷这是去提亲,去拜见泰山大人啊,你特么给整这么一个队形是几个意思?

小太爷是不是该赞一声:都是热心人,处处有雷锋啊?

还有,刚才喊啥玩意儿?妹夫?!特喵的你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你这是变着法儿的想整事儿看热闹吧,果然是吧?特么的别不承认,小太爷早看破你那龌龊的灵魂了。

小太子搓着手,笑的讪讪的,目光有些躲闪。看破不说破,咱们就还是好兄弟。反正,今个儿你别想赶我走!

苏默瞅着他那小眼神,秒懂。

叹口气,以手抚额,又看向后面一脸傲娇跟过来的符宝小真人:“你不在家里好好的折腾那些假药,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符宝撇撇嘴,鄙视的乜了他一眼,小脑袋一昂,哼声道:“本真人听闻有妖人欲图祸害良家女子,特来做法诛杀之!怎么的,怕了?”

苏默脸皮狠狠的抽抽了下,特么的这谁家孩子,太不可爱了!赶紧领走,会说人话吗?

“麻溜儿的啊,赶紧给小太爷掉头。这事儿,没的商量!”苏默深吸口气,不搭理那只傲娇萝莉,转向小太子恶狠狠的道。

朱厚照笑嘻嘻的点头,“成,成,你说啥是啥。那妹夫啊,你去提你的亲,拜你的泰山泰水去。小弟我呢,就自个儿去拜访程侍郎讨杯酒喝。得嘞,咱回见呢您呐。走着——”

停!你给我快停!苏默脸儿都绿了,慌不迭的拦住。特么这是要往死里闹是吧?你自个儿去?郁闷个天的,那自己还不如就此转身,回去找个好风水,自挂东南枝去!

好吧,这鼻涕水是抖不掉了,忍了。换另一个试试……

符宝小真人眼见某人目光看过来,很干脆的哼了一声,转身前行,留给某人一个可爱的后脑勺。

苏默顿时傻眼……

一刻钟后,再次增加了几位随员的车队终于抵达目的地。苏默一脸的悲壮,如同行将就义般下了车,抬头凝视了一眼府门上方两个大大的程府二字,这才深吸一口气,上前叫门。

身后,一溜儿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满是期待的目送着他,如同看一只即将走入虎穴的兔子……

苏默站在门前,抬起手拍…….呃,没拍下去。离着还有那么零点零一寸的距离,他紧急刹车了。

身后传来一阵嘘声,期间还伴随着一声清脆嘁音儿。

怒了!这尼玛是朋友吗?呃,不对,这特么到底谁是主角啊?现在的龙套都这么没规矩吗?不行,必须要刹住这股不正之风!

果断转身,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回来。目光来回一扫,叮叮当当、点兵将将,不是他就是你…….你!就是你!还躲……躲毛线!出来吧丫的。

胖爷一脸惊恐的被脱了出来。两手捂胸:“少爷,你要干啥?”

“干啥?嘿嘿嘿,嘎嘎嘎…….”苏默笑的很阴森,猛不丁笑容一敛,怒喷道:“特么的这个时候,不该是你这个随从上前叫门的吗?这种事儿你家少爷我亲自做,面子还要不要了?要不要了?”

局部倾盆暴雨啊,可怜的胖爷在雨中簌簌颤抖,忿然而又憋屈……

第811章:孤心甚慰……

“…….姑爷,你们这般在门外打闹嬉戏,旁人不知,只会笑我家小姐,却叫我家小姐脸面往哪里放…….”

“是是是,安叔莫怪,是我的错,我的错。”

程府回廊中,安叔絮絮叨叨的说着,苏默臊眉耷眼的连连应着,脸上讪讪的。

怎么这话儿听着这么耳熟呢……

好吧,苏默这毛脚女婿头回上门,委实有些犯怵,不知咋的,甚至连叫门都有些紧张。听着身后那帮牲口还一再的嘲笑,一怒之下干脆抓了壮丁。

壮丁抓谁?身为苏少爷贴身侍卫的胖爷,自然是大小长短最合适的了。

结果一通闹,还不等胖爷上去,程府侧门便先开了。既然要来拜访,当然要先通知人家一声不是,所以程府早有人在大门这候着了。

之前某人紧张,蹑手蹑脚的人家听不到声儿。可尼玛外面忽然杀猪似的的闹腾起来了,人家哪里还听不到。

所以,大门不用叫就已然开了。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日一路西行过的安叔。

都是熟人儿,又有了前番两次的交集,安叔对苏默极是亲切,自然也就没那许多客套。口中直接称着“姑爷”,言下也是谆谆劝诫,只盼别哪里恶了家主,耽误了这段大好姻缘。

苏默正是知道安叔的好心,愈发不能申辩,便只能唯唯诺诺,老老实实的听训。

至于跟来的同行之人,这会儿却不急着介绍。一来毕竟张悦等人上回就见过了;二来,终归说起来,两下里身份并不对等。一些明面上的礼数还是要讲的。

所以,众人一路行来,倒是朱厚照的身份并无人注意。小太子乐的清闲,跟着众人鱼贯而入,一路上左看看右望望,虽然见那园林亭廊并无甚奇处,却不知怎的,偏偏就觉得大有趣味儿。

倒是符宝小真人真个好奇,皇宫大内她不能随意走动,所见有限。如礼部侍郎这种大官的府邸,却也是首次得见。

只是看来看去,却不由的暗暗撇嘴。这些个大官儿的宅子,似乎也并不如何特殊,除了花石草树多些,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由是,兴趣再次转移到了前面的苏默身上。昔日跟着老爹走街串巷,给人法事做的多了,但这提亲却是头回亲自参与,心下颇有些小期待。

然而待看到苏默在安叔面前那低眉顺眼的样儿,不知如何忽的心下怒气勃然。

这可恶的小贼,原来竟也有这般低三下四的时候。偏对着自己时,总是一副趾高气昂骄傲的跟什么似的,这可不是欺负人吗?哈,我知道了,刚才来时一路上大伙儿笑话他惧内,想来此刻模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咯?

惧内?就是怕媳妇儿吧。怎么给人当媳妇儿,还有这种福利?唔,那如果是换成自己的话,那小贼会不会也肯这般对自己呢?

想到这儿,符宝小真人忽的一阵粉颊发烧,心慌慌的偷眼四下瞟了几下,又赶忙敛下眼帘,生怕心底的小秘密被人瞧破。小鹿怀撞之际,倒是不由的也敛了性儿,不敢再肆意乱看。

至于说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倒是轻车熟路,只是信步闲庭的跟着。今个儿苏默才是主角儿,他们只是来帮着站台而已,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胖爷和楚玉山等人也自有程府下人招待了去,并不需要特别接待。如此一路各自心思,直到了后进厅堂前面,这才住了足。

厅堂大门台阶上,程月仙的幼弟程壎一身簇新锦袍,早已等候多时。眼见安叔引着众人过来,当即哈哈一笑,下阶迎上来。远远的便抱拳一揖,故意高声叫道:“小弟恭迎姐夫大驾光临,这里给姐夫问安了。”

引路过来的安叔莞尔一笑,微微摇摇头,回身对苏默苦笑道:“姑爷,如此,你们便随二少爷去吧。老奴后面还有事儿,且先告退。”

苏默赶忙点头应是。安叔忽的又低声道:“姑爷,二少爷年幼跳脱,你莫学他。老爷最是不喜,每次都要呵斥与他。”说着,挑眉示意了下,这才转身去了。

苏默愕然,随即省悟。再扭头看向已经跑过来满脸兴奋的程壎,不由的咬着腮帮子砸摸咂摸嘴儿。头疼啊,老丈人不待见小舅子,可这小舅子似乎很待见他。打从上回来给老丈人治伤那会儿,他便有所感觉了。

只是他若表现的太过亲近这小舅子,那不是明摆着让老丈人误会,将自己和小舅子化作一路货色吗?刚才安叔临去之前那话的意思,就是暗示自己不要表示的太过亲近,至少在老丈人家里不要那样。

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分寸,尼玛,实在不好把握啊。苏默扶额,这叫个苦闷啊,讨个媳妇儿容易嘛我。

“姐夫姐夫,你这咋的了?唉哟,这不是张小公爷嘛,上回就说要寻了你去耍,倒是后面忽然老多事儿,可就耽误了。正好,今日可要好好亲近亲近,高乐一番……”

苏默这还没回过神来呢,程壎却早把目标换成后面的张悦了。这不着四五的德性,一般的人压根跟不上他的节奏。

苏默不由的翻了个白眼,只得亲自过去把他抓回来,扯着他走到朱厚照跟前,一指朱厚照道:“汪保,且先来见过太子殿下,然后赶紧进去通报声,莫失了礼数。”

程壎小名儿汪保,又叫六十,至于啥意思,苏默也不明白。倒是上回来了就知晓了,这会儿不自觉便喊了出来,倒是格外透着几分亲切。

程壎刚跟张悦扯上,正想着多攀扯几句,猛不丁却忽的看到了酷酷的徐光祚,登时双目放光,便要上前招呼。

京中一干子弟,哪个不知英国公世子和定国公世子最是相交莫逆?那真的可是秤不离锤、锤不离秤。却未料到,今个儿跟着准姐夫登门来的,果然也是如此。

对于如程壎这般京中子弟而言,张悦这等大衙内那是比他们要超出一个等阶来的。而这其中,尤其以徐光祚最为受他们崇拜。

无他,就是俩字儿:最酷!

好吧,这也算是早先古代版的追星了吧。

然而还不等他张开嘴,这里却被准姐夫给生生拽了回来。非要先给自己介绍什么太子殿下。喵了个咪的,什么狗屁太子殿下,难道还能比徐小公爷更…….呃,等等!谁?太…….太太太……太子殿下?!

哏——

程二爷这下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吓的脸儿都白了。要说张悦和徐光祚对于他而言,属于争相结交的崇拜对象,就好比是初生的幼虎之见于传说中的虎王。

可尼玛太子这种物种,那就完全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好吧。那已经不是什么虎王了,完全就是恐龙级别的故事了。

姐夫诶,你说你整几个小公爷当兄弟,就已经很屌了好吧。可这来不来的忽然整出个太子来……我去!你辣么屌,咱们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程壎两眼呆滞,嘴角耷拉着,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半响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苏默看的这个捂脸啊。丢人,太丢人了啊。不就是见个太子吗?这有啥啊。话说公主咱都摸过……呃,不是,是见过。那啥摸的,就是为了治病,治病,咳咳。

别说公主了,皇帝、皇后还不是一样?有啥了不起的。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的,瞅瞅这小子那点出息。唉,这下可要被朱厚照这小子笑死了。

啪!

一抬手,照着后脑勺来了个清脆的瓜瓢儿。

“唉哟!谁特么……啊,呃,咳咳,姐夫,你干嘛打……呃,这个,啊,那个……臣,锦衣卫副千户程壎,参见太子殿下。”

好吧,终于是回魂了。程壎涨红着脸,似模似样的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的对着朱厚照拜了下去。

当日程敏政舞弊案平定,查无实据不了了之。然则官职暂未恢复,只得从别处补偿。因而,年仅十四岁的程壎程二爷,便恩荫了这么个虚职:锦衣卫副千户。这也算是皇家的一种变相的交代吧。

朱厚照别看在苏默眼前整日嘻嘻哈哈的,但是在外人面前,可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了。此刻眼见程壎拜下,只是小脸绷着,鼻子里淡淡的嗯了一声,一手虚抬,道:“罢了,无须多礼。今日乃讷言的大日子,孤心甚慰,直接办正事儿吧。”

程壎听的又惊又晕,竟不知原来太子竟和姐夫关系已然这般亲厚,这分明是代表皇室来给姐夫撑腰的啊。

心中想着,连连应是之余,跟头把式的转头往里跑去。太子到了,这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够格招应的。

外面,苏默听着两人的对答,鼻子差点没气歪了。等到程壎进去了,当即指着朱厚照怒道:“你特么什么意思?小太爷提亲,你特么心甚慰个逑毛?跟小太爷装长辈,你特么也不怕折寿了去!心甚慰,我甚慰你一脸好不好?”

朱厚照乜着眼看他,昂然道:“咋的,不行啊?这可是我父皇跟我说的,父皇告诉我,在外面就不能落了皇家的脸面。所谓君父君父,视君如父,你这内弟既然以官身拜我,我自当以君父对之,这有毛病吗?你要不服,大可去找我父皇理论去。”

苏默傻眼,是啊,君父君父,按照古代礼制,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不就是这样吗,有毛病吗?没毛病啊!

可特么……为啥就这么别扭呢?

第812章:毛脚女婿初登场

太子殿下驾到,程府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就在门外苏默和朱厚照两人对答的功夫,就见如同一阵波纹般,整个程家府邸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霎时间好似开了锅也似。

苏默一手叉脸,转头看向朱厚照怒道:“瞧你干的好事儿!这会特么被你坑死了要。”

朱厚照耸耸肩,脸上全部在乎。倒是旁边跟着的小符宝吃了一惊,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朱厚照当即腆着脸凑了过去,洋洋得意的道:“符宝妹妹,不用害怕,待会儿我让他们都给你跪下……”

符宝甩给他俩老大的卫生眼。

苏默这气的,特么这果断是来砸场子的吧。你来了就为了让我媳妇儿一家给你跪下,让你摆威风,帮你泡妹子的?

“你……好!”他颤颤的指着朱厚照说不出话来。

“臣等参见殿下,迎接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嗯,不用他说话了。这功夫,厅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出来了。当先而出的便是程敏政,由儿子程壎和妹夫凌云汉扶着,冲朱厚照躬身行礼道。

身后,程李氏李莹带着小姑程孜,以及女儿程月仙等一干家人,也都是敛衽为礼,顿时整个大厅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俱皆弯下腰去。

程敏政经了这些日子的调养,已然好了许多。至少,已经可以在人的搀扶下,下地走动一会儿了。只是那般大疮生生从背上剜去,他又是个体弱的文人,着实的伤了元气。此时勉强弯下腰去,再抬头时,脸色已是苍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旁边程壎还没感觉如何,只是略略担忧的看向老父。另一边凌云汉却是以目怒视苏默, 眼中的怒火简直快要形同实质一般。

便是身后程李氏脸上,也是略有不渝之色,从始至终,目光连看都没看向苏默一眼。只是握着女儿的手紧紧的,以防女儿逾礼答话。

程月仙暗暗叹气,眸光偷偷瞟了苏默一眼,心中苦涩不已。这呆子,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个儿什么日子,怎的就搬出太子这尊大神来了?殊不知今个儿登门,原本该是以父亲为尊,如此方才能彰显求亲之诚。

可现在倒好,有了当朝太子在此,那到底谁当爷啊?这般做法,如同以势压人,形同逼迫程家认下这门亲事。且不说以父亲那倔强的性子,单就这般传扬出去,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程妹妹千盼万盼,原本有着皇后的忽然插手,已然大为缓颊的事情,因着朱厚照的这一任性而为,忽然又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难道说自己与他当真不合吗?否则如何这般好事多磨?事到如今,怎不叫程妹妹心中悲苦难言,又是黯然又是幽怨。

朱厚照这会儿也终于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讪讪的看了一脸木然的苏默一眼,随即忙不迭的上前一把扶住程敏政,恭声道:“莫要多礼,莫要多礼。程侍郎,今日来此,实属冒昧,咱们只论私谊,不论君臣。我与苏默兄弟相交,今日乃是他的大日子,我实是忍不住替他欢喜,这才忍不住半路跟了来。说起来,从他那里论,却是该当也称程侍郎一身叔父的呢。”

这番话一出,程府众人脸色不由都松缓下来。程敏政神情微动,但他生性方正不阿,仍坚持正色道:“殿下不可!臣何德何能,敢受殿下此称?储君虽非君,但尊卑有序、上下有别。伦常之序,岂可妄为!如此,我大明国法何在!纲常何在!老臣肺腑之言,但望殿下切记!切记!”说罢,推开搀扶着的程壎和凌云汉,又是一揖到底。

这就尴尬了。一番好意,结果却换来一顿训斥。朱厚照脸色顿时就是一僵。他毕竟才不过十岁多点,或许大面上过的去,但如此好心好意却换来一通教训,心下也是不由的着恼起来。

苏默也是醉了,这特么都是要闹哪样啊?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家这位老丈人混了这么久,明明才名显著,却总是得不到升迁。

就这脾气臭的,特么的要换成自己当皇帝,早一脚踹到犄角旮旯里去了。升迁?他喵的把你升上来,整日介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吗?

魏征之流的诤臣确实是必要的,但问题是,不是谁都爱当唐太宗不是?况且,就算唐太宗,不也是在魏征死后,生生的狠狠发泄了一通吗?

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甚至比之常人而言,欲望更要强烈十倍百倍。特么连养只鸟都给活活憋死在怀里了,这尼玛换谁谁不恼啊?

丫挺的,分分钟教你做人!

好吧,话扯远了,只说眼前。眼见着场面有些失控,苏默有那自知之明,这会儿可不好上前,那绝逼是自找不自在。没奈何,当下暗暗冲后面的张悦和徐光祚二人使个眼色。

张悦和徐光祚也都早看傻了眼,万万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得到苏默的暗示,顿时醒过神来,互相对个眼神,连忙排众而出,有意无意的将朱厚照挤到后面,他二人却对着程敏政一礼到底,齐声道:“小侄张悦(徐光祚),拜见程家伯父。临来之际,家父有言,着我二人代家父问伯父安。”

他二人身份特殊,这么一打岔,程敏政再想绷着也不好了。只得自己直起腰来,面上挤出几分笑容来,点点头,抬手虚扶了一下,叹道:“老夫惭愧,有劳二位国公记挂,这里谢过了。二位世子请起吧,若不嫌弃,便请一并入内奉茶。”

说着,转身伸手邀客。

小太子在后面看的愈发不爽,不由轻轻哼了一声。苏默大急,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抬脚给了这小子一下。面上目不斜视,嘴中却从牙缝里怒道:“特么的,你丫真是来砸场子的啊。有委屈也给小太爷憋着!谁让你做事儿不着调来着。”

朱厚照脸上一红,瞪眼便要发作。旁边符宝小真人忽然偷偷扯了他一下,低声道:“你究竟要闹到几时!”

朱厚照一窒,随即闷闷的哼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了。只是眼角斜了前面的程敏政一眼,心中的不喜又再重了三分。暗暗盘算着,待到日后自己登了基,这人却是绝不肯用的。只不过他终归是默哥儿的岳丈,杀头流放是不行的,却总要是给默哥儿些面子的。到时候,只远远的打发出京去,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好嘛,这还没怎么的,程敏政的未来便先注定了。或许真是天道有常,有些事冥冥中早有定数。

历史上,程敏政在弘治十二年科举舞弊案后,气怒攻心,背发恶疮后终于不治,只不过两月之后便憋屈的死去。

而今,有了苏默的横空出世,这惨死的下场虽逃了去,却又把下一任的大明皇帝彻底得罪死了。此中此情,究竟是幸或不幸,却是究未可知了。

一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厅,两边厢分宾主落了座。苏默这才整理了下衣冠,恭恭敬敬的站到正堂中,冲着上首的程父程母拜下,道:“小侄苏默,拜见世伯、伯母。前时诸多繁杂事务缠身,未曾先来问安,怠慢之罪,还请伯父伯母见谅。”

他这话说的狡猾,言语中却是暗点之前,自己出手救治之事。那意思,自是老头儿你差不多点啊,这救命之恩你可不要忘了,即便是有什么不到位的,也看在这事儿上给点面子呗。

程敏政虽是谦谦君子,但却久历朝政,早听惯了那些皮里阳秋的道道儿。此时听他如此说来,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是面色一阵潮红,心下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只是偏偏却发作不得。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苏默算是摸透了这老丈人的脾性,如此被一挤兑,果然让程敏政原先准备好的一些说辞,不等出口便先给怼了回去,这憋得。

“哼!”

程敏政既没了优势,左右无计,只得以一声怒哼替代。厅上众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眼下终究是人家翁婿俩的事儿,其他人若是胡乱插话,那却是大大的失礼了。

站在父母身后的程壎低着头,眼中却是暗暗放光,心下对这位准姐夫简直佩服死了。他在自家老爹跟前,俨然如老鼠见猫一般,何曾敢有半点啰嗦?

而今见这位准姐夫不过淡淡然一句话,就让自家老爹吃瘪无语,那崇拜之情简直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果然不愧是曾面对着蒙古一种王公大臣,仍面不改色,长歌而啸的燕市公子。便面对着如此可怕的老爹,也是仍不改其色,男儿当如是也!

这般想着,不由微微偏头,偷偷瞄向自家姐姐,做了个鬼脸,狠狠的挑了个大拇指。

程月仙哭笑不得,偷偷的狠狠回了他个白眼。心下却也是忍俊不住。便知道这坏家伙是个不肯低头的,却来这般欺负老父。这分明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嘛,父亲生性耿介正直,是便是、非便非,有恩不认,哪是他的风格?

即便当其时时,若是父亲神智清明,若知晓有今日之事,或许宁死也不肯接受他的救治。然则事到如今,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这却是抹杀不得的。

这可好,有了这一出事儿,父亲算是被他拿捏住了死穴,怕是要憋屈死了吧。哎呀,可千万别因此又伤了身子去。这死人,竟不知注意点分寸吗?

好吧,这可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她前一刻还在偷笑赞叹爱郎的刁钻狡猾,生生的压服了父亲;下一刻便又目标转换,生怕就此坏了父亲的身子而生出埋怨。

此时此刻,厅上这般冷场下去,却是不免大伙儿都尴尬。没奈何,终是程李氏出面化解。

无奈的看了看自家夫君,又瞄了一眼刚才暗暗戳自己的女儿,李莹轻叹口气,出言道:“苏公子请起来吧。远道而来,也是不易,且安坐奉茶。老爷…….”

最后这句,却是冲着程敏政而言。不过只是低低的唤了一声便住了口,进退缓重,却是拿捏的极为到位,端的不愧为名士之女,名门出身。

有了夫人的缓颊,程敏政总算是有了台阶下。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撩起眼皮,看向刚刚起来落座的苏默。

第813章:不欢而散

“…….吾父曾受汝祖之恩,临逝念念不忘,定下两家后人若均为男子,则结为兄弟之谊;若各为男女,则结秦晋之好。由是三代而今,可为世家通好…….”

大厅上,程敏政缓缓道来,这却是首次明确了两家的约定。站在程李氏身后的程妹妹粉颊一红,垂下眼皮在母亲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裣衽一礼,带着小丫头钏儿转身往后面去了。

这个时代,婚姻嫁娶,自有父母之命,女儿家却是不好当着面儿的,须得回避一二,这就叫矜持守礼。

只是临去之时,明眸微瞟,觑个眼神留给苏默,似笑非笑,似羞似嗔,竟是说不出的妩媚娇俏。苏默心头一热,竟不知这媳妇儿还有这么勾人的一面。

“哼!”

上首程敏政看的分明,不由轻轻哼了一声。苏默连忙收敛心神,躬身道:“是,此中情由,晚辈后来也曾听闻家父说起。只是之前世伯一直居于京中,又身居高位,我父子不好来打搅,总怕凭惹些闲话出来,却是我苏家失礼了。”

程敏政微微颔首,捋须点头,神色间缓和下来,捋须叹道:“这却是博远兄想的多了。老夫虽不敢自诩什么贤良,然则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又道是兄弟情谊当先,岂惧那些个闲言碎语?这却是博远兄看轻了政了。”

这话苏默就不好接了,只是在座中微微欠了欠身,微笑不语。

程敏政感叹一番,这才话锋一顿,目光看向一旁的太子朱厚照和张悦等人,略一沉吟,抱拳道:“今日承蒙殿下和两位世子莅临,见证我苏、程两家之约,老夫不胜荣幸。不周慢待之处,尚望几位海涵。”

朱厚照面色仍是不渝,却也不好继续端着,便勉强挤出几分笑脸点点头,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左右都是无事,默哥儿乃本太子的兄弟,此为份内事耳。”

旁边张悦、徐光祚也起身回礼道:“程家伯父客气了。吾等皆为兄弟至交,家父也极是敬佩程伯父的风骨,却是不须这般客气的。”

程敏政点点头,目光瞄了朱厚照身旁的小萝莉,迟疑了下,终还是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抱拳道:“殿下,老臣有一言,或许不太好听。然则不吐不快,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朱厚照一愣,点头无所谓的道:“你说。”

旁边苏默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待要阻拦,却哪里来的及?果然,便听程敏政道:“殿下私事本不该老臣置喙,然则殿下既身为我大明储君,便当有个储君的样子。不说起居出行,当按规制而行。便是交往之人,也当谨慎斟酌才是。僧尼比丘,皆世外之人,可偶为清谈之闲,却不可沉溺其中。殊不见前成化时…….”

“够了!”

他越说越是激越,却不见小太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终至一片阴霾。不待他话说完,便怒喝一声打断。

“程大人,程侍郎,本太子不知哪里得罪与你,使你百般看我不顺眼。我此次来本就是为了默哥儿,却不是与你有何相干。既然你这儿不欢迎,孤这便走人便是。诸般教诲却是不须了,孤往日的老师还少了不成?哼,符宝妹妹,咱们走。”

说罢,一甩袖子,转头就走。竟连苏默都不去理睬了,涨红着脸气哼哼的几步便出了厅去。

身后符宝站起身来,小脸儿涨红着,尴尬的要死。她比之朱厚照其实还要大上几岁,程敏政一番话自然也是听的懂的。此时来了这么一出,便想解释也无从说起,踟蹰了一下,只得也裣衽一礼,转身跟了出去。只是临出门之际,恨恨瞪了苏默一眼,眼见明眸之中,已是眼眶发红,满是委屈羞愤之色。

苏默这个郁闷啊。特喵的这可不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尼玛关老子个鸟事儿啊?躺枪不是这么中的吧。一个两个的都冲小太爷作伐子,我特么冤不冤啊?

“那个……程伯父且请安坐。晚辈且去送一送,太子年幼,又是个重情份的…….咳咳,嗯,没事的,没事的。”

这个关头,也唯有张悦能说得上话了,连忙站起身来,强挤出几分笑脸来,词不达意的告罪了一声,拉着徐光祚也追了出去。

大厅上,程敏政眉头紧蹙,脸上有着失望之色。定定的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不语,对几人的说话仿若未闻一般。

旁边,凌云汉暗叹口气,自家这位大舅子的这个脾气,也真是没谁了。原本还以为此番吃了这般大亏,能多少有所改变。但眼下看来,该那样还是那样,算是彻底放弃治疗了。

“兄长且安坐,弟代兄长去送殿下便可。”不能让人家来客就这么走了啊,如今也只能由他这个程家内弟来出头了。

一呼啦的,大厅上便只剩下聊聊二三人。程敏政仍是木然坐在那儿,半响不语;苏默一脸的无奈,程壎满脸茫然,只好转头去看母亲和姑姑。

程李氏和程孜二人也是面面相觑,她们只是妇道人家,这个时候又哪知道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便都纷纷看向苏默。

苏默心中这个哀叹啊,面上却不得不打起笑脸,起身道:“伯母、凌夫人勿须多虑,正如悦哥儿所言,太子年幼,有些小孩儿脾气性子,正是常情。呵呵,他走了也好,这没了外人,自家人说话反倒自在些。世伯身子尚未康复,耗了这许多时候也当乏了,不如移往后房暂歇,回回精神再来叙话可好?”

程李氏精神一振,连忙点头道:“对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又转头对程敏政道:“老爷,讷言说的是呢,您这可还没好利索呢,万万累不得。不如便依讷言所请,便去后房说话吧。左右都不是外人。”

苏默心中给程母点个大大的赞。所谓投桃报李,看看,还得是老丈母娘懂礼节啊。咱这里关心了她男人身子,人家立即就给了回应,都不是外人,从泰水大人嘴里这般说了,这事儿便算成了八成了。

程敏政此时似才如梦初醒,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有些落寞的点点头。任凭程夫人和程壎扶着他站起身来,缓缓往后走去。凌程氏也赶忙起身跟上,倒是仓促间冲着苏默温和的点点头,眼中颇有惊奇之色。

那边程敏政走了才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又停下,转身狠狠瞪了苏默一眼,哼道:“谗言媚上,非君子之道,汝佞臣也!”说罢,再不发一言,甩袖转身而去。

你大爷!

苏默在后面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不由的在肚内破口大骂。

这尼玛还能不能行了,妈蛋!小太爷招谁惹谁了这是?好心好意一番,特么结果换来就这么个结果?

汝佞臣也!郁闷个天的,成,小太爷还就佞臣了,怎么滴吧,你奈我何?你来咬我啊!来啊来啊,相爱相杀啊。我查查圈圈香蕉你个大芭拉的!

苏小太爷简直气的都要鼻孔冒烟了,可偏偏这却发作不出来。这就好像打网络游戏似的,这边玩的正爽,结果无缘无故的,冷不丁被人从后面一刀宰了。大怒复活,待要骂人,却发现凶手早已鸿飞冥冥,便是连骂人都找不到目标,最终只能忍着一肚子火悲催的跑尸,这叫何等的一个卧槽啊!

开心不过三秒,悲催相伴一生。这特么算不算自己此时的写照?苏默孤零零的站在大厅中,不由的仰天长叹。

“姐夫,姐夫!”

不知过了多久,也没个人来招呼。这是给自个儿晾起来了吧,妈蛋,那到底这次初登门算是成了还是没成?

算了算了,一切随缘吧。叹口气,转身正垂头丧气的准备走人了,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扭头看去,屏风后程壎正眉花眼笑的窜了出来,过来一把扯住他,两眼放光的兴奋道:“还好还好,你果然没走。话说姐夫,打今个儿起,我就佩服你,旁人都得靠边站。”

苏默嘴角直抽抽,特么的这个小舅子貌似中二病很重啊。我就不明白了,你兴奋个蛋啊?还就佩服我,不是,你特么到底佩服我什么啊?

“你敢怼咱爹啊,这还不让人佩服?若这个还不够,那怼完了还能囫囵着站在这儿,这个就太厉害了…….”程二少爷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小脸都因兴奋而涨红起来。

好吧,这尼玛就是个二货,标准的二货,鉴定完毕!

苏默也是醉了。

“行了,说吧,你找我啥事儿?”眼看再这么说下去,自个儿也快要被拉进二货的队伍了,苏默赶紧岔开,直入主题。

“啊?啊,对了,看我。走走,快跟我走。”二货小舅子一拍脑门,转身拉着苏默就往后面跑。

苏默大惊,“这是要干嘛去?不是,我说,这青天白日的,不太好吧?你确定不会被抓到浸猪笼?”

两个互相爱恋的恋人,在感情不被长辈认同的情况下,勇敢的自我追求。于是,俏丫鬟暗送绢帕,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妥妥的是传情偷会的戏码儿嘛。好吧,俏丫鬟没有,换成二货小舅子了。

苏默心中有些小激动,脚下不由加快跟了上去,口中却微微有些担忧。

“啊?!姐夫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咱爹唤你后房相见,怎么就要浸猪笼了?”二货小舅子一个急刹车,一脸茫然的问道。

噗通!苏默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抢了出去…….

第814章:碰瓷儿的……老无赖……老熟人

“…….圣人云,人无礼而不生,事无礼则不成。汝忹读这许多年书,岂不知耶?如此帽歪衣斜,成何体统!真真朽木不可雕也……”

后房中,苏默垂首低眉,听着上面程敏政一通的喷,心里这叫个火啊。偷眼往旁边瞟去,二货小舅子程壎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的扮雕塑,不由的气的又是一阵眼发蓝。

特么的这就是一个坑货,以后一定要躲着点啊。

之前来的路上,这小子说话缠夹不清的,让苏默还以为有啥香艳之事到来了呢。结果倒好,最后才知道,完全是自个儿想多了,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跟那压根半根毛的关系都没。

残酷的现实是,老丈人不知扭了哪根筋,又想起他这个“佞臣”女婿了,召他去后房拜见呢。

这反差就有点大了,苏默一个恍惚间脚下一歪,当场就扑了出去……呃,是真的扑出去了。这跌的,帽子也歪了,衣襟前后又是土又是泥的…….

特喵的,老头儿召见就老头儿召见吧,你特么整的跟带着小太爷要去偷情似的,这是为哪般?

苏默气急败坏的爬起身来,真是很想掐着程壎的脖子,问问这货究竟是咋个想的。

然则想归想,终究还是不好真的下手。这头回上门拜访,先是之前被小太子横插一杠子,闹得不欢而散,这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若是再回头把人家孩子打了,妈蛋!你特么倒是来提亲的,还是来打脸的?

苏默估摸着真要那么做了,自己和程妹妹的婚事会如何不知道,但八成的可能,是程府得先办一场丧事了。自家老丈人,一准儿先被气死算逑……

所以,他只能忍着。然后,结果就是眼前这样子了。

苏默简直郁闷的要死,衣衫不整,特么的原本是很整的好不?还不是你那个坑货儿子给整的,如今却要小太爷来挨骂,这他妹的还有天理没了?

最可气的是,这小子一点也不担当。这事儿是咋整的你不明白吗?这会子难道你不该挺身而出,将事情说清楚,然后昂然就以……呃,不是,是勇于承担吗?

哦,对了,还有旁边那个笑眯眯的老家伙……嘞了个擦的,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是在哪里见过呢?唔,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家伙不地道啊,这种场合你就算不回避下给咱留点面子,那至少也该帮着缓颊一二吧?

可倒好,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眼中那兴奋是什么鬼?你特么要不要再来一罐啤酒,摆上一袋花生米啊?

这人不是个好人!苏默暗恨,记住这老家伙了,回头滴,回头你等着小太爷滴!喵了个咪的,你家小太爷的热闹是那么好看的?早晚整的你粑粑都拉不出来……

对于准姐夫瞟来的眼神儿,程二少爷当然早看到了。可姐夫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让我出去顶缸?这怎么可能,会被老爹打死的,这种傻事儿,程二爷会干吗?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话说自个儿可没有这位姐夫的本事,要是他气了老爹,妥妥的分分钟被打死的下场啊,还是被吊起来那种。所以必须无视之,嗯,没看到,我没看到。

至于房中忽然多出来的这老头儿…….程二少爷表示也很好奇,完全不明白这老头儿是哪尊大神。

之前自己和母亲等人扶着老爹回来后,还不等坐稳,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有贵客来访。然后这老头儿就出现了,当时记得,自家老爹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然后,还不等老爹开口,这老头儿就先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爹就将自己等人全都撵了出去,也不知里面两人说了什么,再然后就忽然让自己去喊姐夫来见……

自己当时还想着跟姑丈问问来着,却出乎意料的姑丈只是摇头,记得当时姑丈的脸上也全是古怪之色,显然也是认得这老头儿的。只是为什么就不肯跟自己说呢?

好吧,在今个儿连太子都见到了的刺激下,程二少爷表示自己的承受能力大大增加了,对这个突兀而来的老头儿虽有些个好奇,却也仅仅是些许好奇罢了,并没当回事儿。

这尼玛咱连太子都见到了,还有谁比太子更大的?总不成这位是皇帝老子吧?左右不过又是哪个衙门的,怕不还是来有所求的呢,既如此,那程二爷还需要对他重视吗?完全没必要不是。

正是后面这一系列事儿,这才导致了苏默被一个人冷落在了前厅那么久。其实按照正常来说,准姑爷登门,怎么也不至于那般冷遇的。当然这些,都是此刻的苏默和程壎不知道的……

话扯回来。此刻屋中,程敏政一眼看到衣衫不整的苏默,顿时那火儿便又上来了。他本是礼部侍郎,凭生最重的便是礼仪,此时又是当着外人的面儿,自家这个准姑爷这般模样出现,这可不是把人丢到姥姥家了吗?

是以,想也不想的,当即就是一通狂喷。各种圣人云、孔子说之类的,骈四俪六,如同天书一般的言语便倾泻而出,生生的把苏默听的两眼蚊香圈儿,面色苍白,一脑门的汗。

别误会,不是吓的,纯粹是晕的……

好歹不知过了多久,老丈人气儿实在不够喘的,这才连连咳着暂停了下来。

苏默和程壎二人不约而同的的长出一口气来,老丈人(老爹)这战斗力,简直是超凡绝俗,莫不是已经修至传闻中的大成之境了?果然是吧。

看看,这还是带着伤呢,都能喷人喷这么久不待重样的,这战斗力堪称屌炸天了,也是真没谁了。别人不知道,反正苏默这会儿绝对给跪了。

“克勤,小儿辈只是顽劣了些,大面上还是好的嘛。些许小过,慢慢教就是,何必动怒?你这身子还未大好,当须静养才是,还要克制些啊。”

天杀的,那看热闹的老头总算是开口了……诶?等等!特么的你这是在劝架吗?什么叫小儿辈顽劣了些?又什么些许小过慢慢教就是,卧槽,这老东西根本是在落井下石哇。

苏默反应过来,不由的怒目而视。程二少爷双眼放光,眼中兴奋之色一闪而过,满是期待的等着第二场热闹上演……

“唉,家门不幸……”程敏政艰难的喘息了几下,有些尴尬的摆摆手说道。话说一半,似乎忽然省起什么来,那话头便又咽了回去,转头看向一旁的程二少爷。

“逆子!你还在这里作甚?岂不闻兄友弟恭,不闻其过吗?滚下去,将《论语》抄三十遍来!”老程满面怒其不争,低声咆哮道。

程二少爷脸色苍白,眼也不放光了,如丧考妣,哆嗦的跟个鹌鹑似的,唯唯诺诺的应着,抱头鼠窜而去。

苏默看的大爽,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该!再让你看小太爷笑话,再让你不仗义,这下好了吧,引火烧身了吧,嘎嘎……呃!

一抬头,正迎上老丈人欲要喷火的眸子,登时激灵灵打个冷颤,满脸的欢色,瞬间不翼而飞。

程敏政气的眼珠子发蓝,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不争气的。大没个大样,小没个小样的,今个儿算是彻底没脸了。

“哈哈哈哈——”旁边老头儿忽然纵声长笑起来,伸手拍拍程敏政胳膊,欢声道:“克勤老弟,儿辈纯稚之心不失,朴实自然,此喜闻乐见之事,大善!大善啊!哈哈哈哈。”说着,又是一串的大笑。

程敏政脸现尴尬之色,略略扭捏片刻,也是不由的苦笑起来,摇着头无奈的叹口气。

苏默就不由的翻了个白眼,这特喵的究竟几个意思?把自个儿冷落了那么久,冷不丁又给喊回来,然后忽然蹦出这么个老家伙来,笑的跟沙皮似的,当小太爷是唱戏的角儿,专门来给你们娱乐的不成?

MMP的,怒了!完全不能忍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尊严和面子,媳妇儿不……不能不要,可气还是要争一争的!嗯,总要挣扎一下的……

于是,歪头乜着那老头儿…….小太爷不说话,瞪死你,就问你怕不怕?

别的招儿不能使啊,那老头儿明显是老丈人的狐朋狗友,且不说打不得,就算打的,万一一个不好,人家往地上一躺,那岂不是给讹上了?

话说苏小太爷后世见识的多了,被碰瓷儿这种错误,那是绝不肯犯得。

对面那老头儿瞅着他的模样,却不怒反喜,笑的更是欢畅了,哪里知道自己已然被人给划归碰瓷儿的无赖了。

“混账!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怎敢对大宗师如此无礼!还不…….”程敏政好容易回过气儿来,结果一抬头正瞅见某人的惫赖模样,顿时大怒,不由的拍案怒叱。

“诶,克勤老弟勿须如此。”老头儿却毫不着恼,伸手拦住程敏政,回头笑眯眯的看向苏默,笑道:“讷言小友,咱们又见面了,怎的却似不识了?”

啊?呃!咦?那什么……

苏默在听闻老丈人怒叱之际,脑子里就猛然有什么闪过一般,正努力抓住之时,忽然听到老头儿这话,顿时记忆中曾经的一幕凸显出来,当即恍然而悟。

大宗师!又见面了!……是了是了,是他!当今大宗师,官拜文渊阁大学士、提督学政事,王懋!曾经在武清之时,那天自己和何二小姐干架后,躲到外面,与其不期而遇来着。记得当时,还有那位可敬的老人徐溥一起,只不过当时大半都是和徐溥对答,这位大宗师却不曾有过深谈。却未想过,今日竟在此再次相见。

而也正是这位大宗师,听闻在朝堂上力挺自己,不惜与众多朝臣对喷,举荐自己担任训导一职。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老头儿特么……特么是王泌他爹啊,他爹啊,他爹啊…….

这一刻,苏默彻底傻眼了。傻傻的望着王懋,脑子里回响不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815章:造反……不大好吧……

“这个…….那个……咳咳,学生见过大宗师。”苏默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尼玛能不能再坑一点?刚才自个儿还暗暗发誓,要报复人家来着。结果,一转头发现,特么想报复的人,原来竟是恩人……

你妹的,这还搞毛线啊。乖乖的低头,伏低做小吧。

“呵呵,好好,起来起来,勿须多礼。讷言小友能进一步改良拼音法,不知要惠我大明天下多少读书人。单此一项,几与可诸圣同列……”老头儿继续赞着,苏默自个儿都听着脸红了。眼珠子滴溜溜暗转不已,这就不太对头了。这是要捧杀吗?

旁边程敏政也咳咳了两声,摆手道:“勤子兄,过了,过了。”

王懋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好,就不说了,还是说正事吧。”

苏默心中一惊,暗道来了。

程敏政却是微微沉默了下,这才迟疑着望向王懋,叹道:“勤子兄,可须再考量考量,这…….这事儿一旦启动,怕是影响不小啊。若被朝中那些人拿来做文章,未尝对你没有影响。是不是在斟酌斟酌,三思而行呢?”

王懋脸上笑容渐渐收起,正色道:“克勤贤弟,你我皆儒门子弟,一生所学,究竟为何?是,有道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难道只是卖与帝王家吗?只是为了避难畏艰,只管封妻荫子吗?”

说到这儿,老头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定定的盯在程敏政脸上,苍老的面颊上浮起几分不正常的红晕来。

“克勤,不,不是的!前有北宋大儒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懋也不才,今年痴长五十有九,回顾一生,碌碌无为也,宁不羞惭!吾不敢妄与先贤比肩,然见贤思齐,随骥附尾,何惧万难?今朝中某些人,蝇营狗苟,只一心钻营,我心实痛之悲之。人道弘治一朝,放眼满朝君子,岂不可笑矣?无外乎自欺欺人耳。这般官儿,老夫便弃了,又有何惜!”

老头儿越说越激动,极致最后,已是须发戟张,慷慨激昂,苍老的身躯中,竟似重新焕发生机,俨然如随时奔赴沙场的战士。

对面,程敏政也是呼吸粗重,两手紧紧握着,用力之下,那骨节都青白起来,显然,这是彻底燃了啊。

苏默惊恐的瞪大眼睛,心中一个念头不停的来回转动,特么的这老头是要想干吗?该不是要开大吧?啊,可你老人家开大,干嘛要把我拉过来,当着我的面儿说啊?

不是,话说小太爷没那么多心思,没那么大志向好不好?我只是想老婆孩子热坑头,安安分分过日子罢了。好吧,最对多娶两门小妾啥的,这个小小的理想,没毛病吧。

王老太爷,王大宗师,王老祖宗诶,你们要想干啥自去干去,能不牵扯我吗?小子身板儿弱,真心坑不住哇!

苏默这一刻,简直有种想要扭头不顾,直接落荒而逃、抱头鼠窜的冲动。

只可惜,无论他心中如何哀嚎,他却是很清楚。只要他还和程妹妹的关系断不开,那就别想真个脱了身去。这个时代,连坐之罪岂是说着玩的?到时候管你有没有心思,有没有参与,一句诛九族之下,顿时就是尽成齑粉矣。

冤枉吗?冤枉,可特么谁在乎?权利争斗、政治搏杀,从来没有温情脉脉一说,赶尽杀绝才是王道!

眼前这二位,张口就是那么高大上的号子,王老头更是直斥朝弊丛生、奸臣小人作梗,造反啊我的爷,要不要玩的这么大?话说我还没吃午饭呢…….

这事儿和吃午饭有关系吗?显然没有,可偏偏苏默这个关头就莫名的想到了这茬儿。这脑回路之奇葩,也真是没谁了。

“克勤兄,你身为礼部侍郎,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但凡稍有良心之辈,谁不看在眼里?然则一朝莫须有的污水泼下,登时一撸到底,险死还生。嘿,那所谓的科举舞弊案,其中猫腻,其中蹊跷,便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如今陛下受制于士大夫,拳脚不得施展,殚思竭虑不过将将勉强维持。长此下去,一旦不忍言之事降下,我大明将何去何从?

是如之,你我何不以这有用之身,索性抛却那些功名利禄,便以微薄之力,为这世间留下些种子?克勤,可愿助我?”

老头儿话头微顿,喘了两口气后,又是一篇长篇大论。程敏政身子微微颤抖,目光渐渐由激越迷茫,开始明澈坚定起来。

苏默看的大惊,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不礼的了。妈蛋,这要老丈人一时头脑发热,今日这头点了,那可不是他一人一府的事儿了。事关小太爷的脑袋,这事儿绝容不得半点退让。

“且慢!”他忽的起身,一声大喝道。

房中两个老的正满腔热血澎湃着呢,冷不丁被这一声喊,吓的好悬没心脏病发了。

唉哟噗通声中,老王懋已是一屁股跌坐椅子中,愣愣的看了过来。

苏默赶忙赔个大大的笑脸,只当没看到老丈人那臭臭的面孔,躬身对着王懋一揖到底,腆脸道:“大宗师,小子方才听闻您一席话,也是心潮澎湃、热血激昂。然则唯独对大宗师一句话,却是实在难以理解,不知大宗师可能为学生解惑?”

王懋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对待要发话的程敏政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转头看着他点点头,道:“何事不明,尽管讲来便是。”

苏默点头道好,随即面色陡的一正,沉声道:“大宗师适才所言,道是朝有奸佞,小人当道,圣上只能勉力斡旋维持,是以大宗师对此深为失望,欲要有所谋对吧?”

他这忽然从平日常见的惫赖模样,忽的转为一本正经,让王懋和程敏政二人都不由的一阵恍惚。心下由是首次竟有了一种不敢轻视小觑之意,似乎再难将其看做一个后辈小儿了。

不过耳中听他所问,二人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却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是以,微微怔了怔神儿,王懋点头道:“这个……确实如此。只不过…….”

苏默却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端然道:“敢问大宗师,即便是你对此时的朝政失望,但是焉知今后的朝政仍然如此?大宗师固然学究天人,但却终不是神仙,又如何敢料定,今后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变化发展?须知,当今圣上便再如何孱弱,但却终不负一代明君。只要他老人家在,这朝局便乱不了。而至于以后,呵呵,太子已立,无夺嫡之忧,无内斗之患。朝中便有些魑魅魍魉,但不更还有刘、谢等诸贤名臣在吗?所谓阴谋之辈,终归见不得阳光,这世上,学生始终相信还是好人多而恶人少,美好多而丑恶少。所以,但为癣疥之患,便要动大手术,这…….这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毕竟…….咳咳,毕竟,这…….造反一事,一旦踏出,便是再也难回头了。大宗师、程世伯,咱们是不是还是再思量思量的好?”

他巴拉巴拉的一通说,初时王懋和程敏政还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说到太子朱厚照时,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抬头对视了一眼,都是苦笑着轻轻摇摇头。

然则等到后面,听到苏默结结巴巴的说什么造反,俩老头顿时一脸的懵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嘴是越长越大,到的后来,俨然已快要能塞个拳头进去了。

程敏政颤颤的抬手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因太过激动,呼吸急促的说不出话来,光剩一连串的咳嗽去了。

苏默看他咳得辛苦,有心上前帮他,但又迟疑了下,怕被这倔老头打脸。然则终是最后忍不下不管,一咬牙,小心的上前扶着,抬手在背后帮他理顺着气息。

他虽身怀生命元气,但那只是一种异能。却终不能像所谓内功一样,驱动去什么过脉走穴,打通生死玄关啥的。所以这般抚背之举,也不过就是一种安慰,一种孝道的表示罢了。

程敏政果然似是想要推开他,但不知为什么,临到最后却又顿了下来,由得他为自己慢慢抚着胸背。虽然面上仍是一副冰冷怒火的模样,那眼底却是不由的闪过一抹温暖欣慰。

书房中一时间全是程敏政的咳嗽声,好歹等稍有些缓和后,王懋也算回过神来,一脸古怪的看向苏默道:“讷言小友,老夫何时说过要谋反来着?你该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这边程敏政也是气哼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我辈何人也?圣人有云:忠、孝、节、烈!首推便一个忠字,老夫一生清白,岂肯做那乱臣贼子?咄!真一派胡言也!”

旁边王懋也是脸有戚戚然,连连点头不已。

苏默傻眼,喵了个咪的,合着根本没有的事儿?全都是自个儿这YY的?

可我了个打草的!既然不是这事儿,你们特喵的干吗那么慷慨悲状的,又是臧否时事,又是大喊口号的?还摆出一副分明就要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架势来?

呆怔半响,小心翼翼的将心中疑问问出,两个老家伙顿时都是一脸的古怪之色。

王懋似是想要极力忍笑,眼见得眉眼都眯了起来,胡子一颤一颤的;

而程敏政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同犯了尴尬癌一样。眼神落在苏默身上,简直如刀子也似。话说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怕是苏小太爷此刻,顷刻为齑粉矣……

第816章:大事业

“…….不学无术!不学无术!勤子兄,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看好的人?他他…….他何以担当啊。”程敏政一脸落寞的转向王懋叹息道。

他出身书香世家,幼年时就才名远播,这也使得他最终能娶了当时的大儒之女。

之后连考连中,入翰林馆阁,几年沉淀后,即登上礼部侍郎的高位。甚至于之后,皇帝也有意调他入阁参政。

可以说,在舞弊案爆发前,程敏政的一生是成功的。绝对典型的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

所以,在他而言,心中未尝不曾期望,自己的女儿日后也能如妻子般,嫁一个才高八斗之士,延续这段佳话。

对于和苏家这门亲事,他开始是迟疑的。苏默这小子虽然有些才名,但真的计较下来,却发现此人竟连个县考都屡第不中,这究竟是什么鬼?

直到后来,苏默在蒙古王庭传出“燕市公子”的名头,又加上他身陷舞弊案的冤案中,最终得了苏默的救治,这才终于从心底认可了这门亲事。

于他而言,女婿的才华虽然有些诡异难明,但一连串的事都说明,有肯定是有的。至于说连县考都不中,大抵是心里因素,又或是运气使然。只要回头自己亲自*一番,不敢说拿个一甲,但二甲总该没问题吧。

然则今日,眼见着苏默竟闹出这么个笑话来,老头儿震惊了,然后彻底心凉了。

这尼玛得多没文化,才能听着人家喊出张载的名言,然后就以为要造反?照此看来,这小子分明是真的压根就不通经义,或许最多有些诗才而已。

这满心的期盼,忽然一朝发现尽成泡影,全不是那码儿事儿,如何不让他心丧若死?偏偏他还已经认了这门亲事,现在就算想反悔都不可得了,真心丢不起那人。

看着程敏政一脸的灰败落寞,王懋却是摇头微笑,捋须道:“克勤兄,你这可不是钻了牛角尖了?你我为官这许多年,岂不知经义文章不过只是敲门砖罢了,真正治政之时,何曾依赖之?所谓经世之才,不在文章名次,而是在于实务啊。”

程敏政微微一怔,面色稍缓,若有所思着不说话了。

王懋这才转向苏默,上下打量打量他,似乎要重新认识他一番也似,看的苏默这个别扭啊。

妈蛋的!苏小太爷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自己是闹出了大笑话了。可你他喵的那是个什么眼神?瞅啥瞅啊,卧槽还看……再看翻脸了啊……

“小讷言啊,横渠先生之言,如何就让你有……咳咳,有如此诡异联想?张子一生忠良,逝后德佩孔庙,他之所言怎么可能跟大逆不道牵扯上?老夫实在是好奇的很啊,你可否能为老夫解惑啊?”

总在苏默快要被瞅的忍不住了,王懋这才笑眯眯的开口问道。苏默不由狠狠翻了个白眼,他总觉得这老头儿是故意的,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郁闷个天的,都是老司机啊,全不是好人,尽欺负他这纯洁如小白花似的新嫩了。

“咳咳,这不是那啥…….您老刚才那口号实在太大了不是。这又是天地,又是万民的,还要开万世太平……咳咳,这个……再说了,我哪知道这话谁说的啊,还当是…….”

没错,苏小太爷难得说了句实话。张载这四句名言他听过没?答案是当然听过。但是也正如他所言,他只是听过,也未尝不每每听闻时,有种热血贲张的激动。可真心说,他又确实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总觉得这几句话拿来言志装逼、蛊惑人心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着他羞羞答答的解释,程敏政那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有种想撞死的冲动了。便是一直笑眯眯的王懋,也是腮帮子直抽抽,砸吧着嘴儿不知该说啥好了。

苏默瞅着俩老头那一脸的便秘样儿,不由的也有些恼羞成怒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当即诘问道:“大宗师也不必这般脸色,学生确实学问不够,这点学生承认。倒是大宗师能不能给学生解释下,既然不是要造反,那您方才那般昂扬激越的又是为哪般?所谓除死无大事,学生真心想不出,除了造反外,还有什么事儿值得您二位摆出这诺大架势来。”

这话一出,王懋和程敏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是老脸一红,颇有些惭惭的。读书人讲究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刚才那状态,也的确是有些失分了。只不过正所谓书生意气,他们虽老于世故,却始终未脱文人本色,否则也不会有那些感慨了。

程敏政不自在的将脸扭过一边,装作未闻。王懋无奈,只得苦笑了笑,摇头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的不是了。也罢,讷言可还记得你所献那拼音法和断句法?”

苏默点头。

王懋又道:“那想必你也听闻了,前几日老夫曾与朝上举荐你任训导一职之事了?”

苏默就又点头,抱拳道:“学生还要多谢宗师老大人看重。”

王懋面色一黯,摆摆手叹道:“或许许多人都以为老夫此举,只是为了转移视线,想要帮你加一层保护。然则,此固然是其中之意,但却也是老夫真心所想啊。”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又道:“老夫少时困顿,最是知晓寒门出头之难。这其中所谓的难,不惟仅仅指的其中之艰苦,而更是说的求学无门的那种窘境。尤其最先为了识字,简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偷学、借光、死皮赖脸的求教、舍却脸面的……嘿,种种种种,今日提及,似恍如昨昔。当日若是有讷言此法,当少却多少阻碍?或许,也不必蹉跎至今,一事无成了。”

老头儿开始忆苦思甜了这是?苏默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啊。难得的谦逊了两句。

王懋却摆摆手,哼了声,似笑非笑的道:“怎的,你当老夫是要捧杀你吗?这假模假样的,没的恶心。”

苏默扭捏不承认:“哪有……”

王懋不接茬,自顾叹道:“你却不知,所谓一步差步步差,学问之事,越是早发越是容易。若待拖延岁月,人之精气神皆不足以跟上,则必事倍功半矣。而你这拼音断句之法,看似不过基础,却最是紧要,便称圣物亦不为过。嗯,蒙学之圣物!”

苏默眨巴眨巴眼,心下暗暗点头。这老头儿说的道理,后世之人自然都再明白不过了。要不然也不会催生出九年义务教育,填鸭式的教学方式了。

而这老头儿能在这个时代,就具有了这中见识,委实是不可多得,算的上是开明先见之识了。

不过,大爷,你说了这么多,跟我之前问的问题有关系吗?你究竟是想搞什么啊?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王懋一番感叹之后,这才脸色一正,道:“当日朝上对老夫的举荐最终不了了之,便连陛下也不置可否,唉……”

王懋说到这儿,不由脸现黯然之色,轻声叹了口气。想来在他认知中,这便是弘治帝懦弱之处,不该忍让的也无原则的忍让,实在令他大失所望。

苏默却是知道,老皇帝对自己倒是了解的很。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入朝为仕的想法,若真照着王懋的举荐准了,还不定自己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不置可否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然,这话儿就不必跟王懋解释了。不然的话,旁边自己那位官迷的泰山大人,怕不要立即气死过去?

这般想着,便听王懋又继续道:“老夫回来后,左思右想,终是有所不甘。如此良法不得出世,岂不暴殄天物?他日青史之上,我辈必将遗臭万年矣。有鉴于此,遂萌生了一个想法……”

说到这儿,他顿住话头,目光看住了苏默。

苏默心头一股不祥之感开始升腾,来了来了,果然这事儿是冲着小太爷来的。Mmp的,小太爷招谁惹谁了这是,一个两个的,都来算计我。惹得小太爷火了,大不了豁出去了,跟着天机他们周游世界去,看你们到时候还怎么拿小太爷作伐子?

唔,说起来,天机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准备的咋样了。话说当时给他画的那张路线图,事后想想完全是舍易取难了。貌似完全可以先一路北上,取道后世的棒子国,经阿拉斯加直趋北美就是了。单纯要去美洲的话,这才是最近、最稳妥的航线。

唉,这事儿看来要重新盘算下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整日介面对着这些老司机们,小太爷表示心很累啊的说。

他垂着头心中暗打算盘,王懋却哪里猜得到?见他不接茬,也不在意,便索性自顾道:“老夫之意,便是咱们集几家之力,索性自己建学院,推广你这两大良法。届时,你便直接以教授身份出任,更岂不胜区区训导多矣?讷言,此事若成,你之名必将青史永著,流芳百世啊!”

虾米?自建学院,我当教授?感情您老激动了这老半天,就只是想的这一出,我去,至于吗?

苏默呆怔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好悬没被闪了腰去。话说这个时代,自建书院的还少吗?昔日他曾接触过的胡光建,便是蒙化崇正学院的开创人,也没见人家怎么着啊。

这么想着,脸上便不由流露出来。落在王懋眼中,先是一怔,随即恍悟,不由登时涨红了脸,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怒道:“小子没见识!老夫所说的自建学院,却不是寻常所说的那般,而是纯针对蒙学幼童的!此不敢说头一份,但放眼天下,真正意义上的蒙学学院,唯此一家,可称为天下先!”

吧啦吧啦,老头儿也是被苏默刚才那不屑的神色刺激到了,一通连比划带说,苏默总算听明白了。

还真是,原来王懋所说的自建学院,完全不是现今常见的那种书院,而是如后世专门的“小学”,这就确实有点意思了。毕竟,这个时代之所以有那么些这书院那书院的,固然是为了传授学业,但借此编织人脉,从另一个角度获取政治名声,才是真正的目的。

但是若只是小学,那得要等到哪年哪月去,才能收获这份政治回报?更不要说小学之后,达到可以参加科举会考之间,还要学习更深奥的经史子集无数,那却不是区区一个小学能承付的了。

王懋此举,正如他所言,完全是不计个人利益,是真正的以教书育人、开民之智而为。这般一想,老头儿的激动,也确实可以理解了。毕竟,如他和程敏政二人所言,两人说到家,其实都属于教育系统,能在教育系统开创一番新格局,可不等若是一番大事业吗?

第817章:两份六礼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好吧,对于这种老树开花,总想着发挥余光余热的老家伙们的心态,苏默表示万分的钦佩和敬服。然后,嗯,也没啥然后了,因为他实在不懂。

苏小太爷表示,自己前后两辈子都还没达到那个年纪,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家的心思,他真心理解不了。

这大把年纪了,种种花、养养鱼,下个围棋侃个大山不好吗?最多闲了再调戏调戏老太太啥的……看,多惬意的生活啊。干嘛把自己整的跟上了发条似的,到老了还这么拼命?

尤其是,特喵的,这又不是在咱大天朝社会主义之下,这么做了真是全白忙活啊,没人给发奖金、没有记者来报道。木有曝光度,就吸引不来各种老太太的目光…….呃,等下!

话说,老太太这个话题,王老头也就罢了,人家家里老太太早丧,一个老鳏夫有这心思可以理解。可泰山大人啊,咱家泰水大人可还在呢着,你这么搞法真的好吗?你确定后院葡萄架子能牢靠了?

好嘛,这货的脑回路不得不说,的确堪称奇葩。明明这儿说着严肃的教育大事儿,他愣是给绕到“老太太”的问题上去了。

俩老头哪知道他的想法,眼见他怔怔而坐,脸上时而迷茫、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若有所思,只当他在深思谋算、计算得失呢。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微微点头,露出欣慰之色。也不去扰他,自顾低声逐一商议起细节来。

俩老头儿如果要是知道,这货此时脑子里的,压根就跟教育半点关系没有不说,反倒是种种龌龊念头,怕不要立即能双双厥过去,活活气死几个来回去。还是那种死了再诈尸,也要天涯海角追杀成渣的那种。

没人打扰,苏默就自个儿沉浸在各种想象当中,当他终于再次醒过身来,抬头看看却感觉有些不对。

屋里少了点什么……咦,王懋那老头儿呢?

“咳,那个,世伯,大宗师呢?”屋中只剩下这准翁婿俩了,苏默感觉有些别扭,浑身不自在的没话找话问道。

程敏政正闭着眼养神呢,听他问起,这才睁开眼来。目光中满是复杂之色:先是审视,然后又是落寞,随后转为无奈,但终却是温和柔软下来。

“如今这里也没外人,你父又在外归期不明,既有英、定两位国公出面为你做主,你我两家的婚约便也算是定下了。这称呼便也无须那么生分了。”

苏默啥人啊,那机灵劲儿的,当即秒懂。立即从椅子中站起,郑重的整整衣冠,重新大礼相见,口称岳父大人。

程敏政叹口气,虚扶扶了,让他站起身来。两下里即彻底明了了关系,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更多出三分亲切关爱之意。

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苏默躬身谢了,这才端着坐下。你问为啥端着?不端着不行啊,别以为认了两下翁婿的关系,就可以放肆了。正相反,在这个时代,若你只是个不相干的,反倒可以稍稍有些随意。主人家最多心里嘀咕鄙视几句,面上总要留些颜面的;

可一旦有了这种翁婿关系,那便是一家人了。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女婿仍算是客,但相对于外,老泰山那可真是有了行使父亲的权利的。尤其是像苏默这种的,自家老子不靠谱,直到如今找不着的情况……

所以,你说苏默敢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吗?麻辣个鸡丝的!自家这位老泰山那可是出身专门说礼的衙门的,凭生最讲究个上下尊卑。行走坐立,那绝对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不见那位二货小舅子吗,在他老子跟前,那活活就是一个老鼠见了猫的样儿啊。还有自己媳妇儿,旁人不知道,苏默可是曾见识过程妹妹在外面啥样来着。

然则回了家之后呢?那简直了,端庄、典雅、贵气,一板一眼的,苏默表示都不认识了。

这完全就是两个人嘛,我家媳妇儿怎么可能这么贤淑温柔?神机妙算、叱咤风云,那才是程妹妹的本色好伐。

如此说来,你倒是让苏默不端着个试试,分分钟教你做人哇。

“勤子兄心急大事,已然先回去准备了。万事开头难,尤其是这等从所未有之新事物,劳心费力之处多矣。唉,难得他如此看重与你,竟然连…….唉,但望你莫要让他失望才好…….”

程敏政如此淡淡的说着,却是一说三叹。语意中似满是不敢置信,却又隐隐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其中复杂晦涩难明,苏默确是一时哪里分辨的出来。

听的程敏政说完,只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眼神就又开始飘忽起来。

程敏政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此人脑洞又开始不自觉的歪楼了:哎呀,瞅瞅,瞅瞅,这老色鬼,知道你一人儿不容易,孤单寂寞冷的,想着早点选个高质量的老太太暖床,可也不要这么急好吧。好歹也是大宗师呢,走都不打个招呼,太不讲究了,太不讲究了…….

“行了,如今事儿都跟你说清楚了。说到家,这固然是我与勤子兄欲要致力做点事儿,但也未尝不是为了你而为。你当慎而重之,千万上心,万不可懈怠疏忽,汝可知乎!”

上首,程敏政不自觉的又代入了官场模式,话语之间,满是正式威严之势。

苏默激灵灵醒来,连忙起身,垂手侍立,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程敏政这才面色松缓下来,点点头微阖上双眼,摆手道:“如此,你且去吧,好自为之。”

苏默再道:“是。”然后又施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将将到了门边,忽闻程敏政啊了一声,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回身看去,却见程敏政正一脸懊恼,抬手轻抚着额头看来。

苏默往回走了两步,小心的道:“丈人可是哪里不舒服?想必是今日劳累的大了,丈人的身子还未大好,还当多多修养才是。”

程敏政点点头,又摇摇头,面上互现踟蹰古怪之色,似乎欲言又止。但不过片刻间,便似乎又坚定了主意,抬眼看向他道:“你回去后,用心置办六礼。我这里倒也罢了,苏、程两家本是世交。然则王家不同,千万不可失了礼数,没的惹人耻笑。唔,汝父不在,我虽可代为允了这门亲事,但要再为你出面行走,却是没那道理了。然则要继续劳烦两位国公,也终是不太妥当……唔,这样吧,你且先去准备,过几日,我自安排人通知与你,届时你再来一趟,我与你引见些人。一来嘛,可为你往王家提亲之男方使者;二来嘛,也算提前结识些人脉,日后自有臂助……”他絮絮吩咐着,一边皱眉斟酌着。

苏默初时还听的点头,可是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了。眼睛越瞪越圆,嘴巴越张越大,待到最后,简直能塞进一个拳头去了。

置办六礼这个可以有,当然也是必须的。呃,你问何谓六礼?没错,你没想错,就是古代男女婚嫁之前的那个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道程序。

而这其中作为第一道程序的纳彩,除了要取一只活的大雁外,还要有一些相配的礼物。当然不太讲究的自不会去在意,多少就是个意思。

但是放在一些刻板或者比较在意的人家,则又是一回事儿,通常也是六样:活雁一只为主,另外再配五样寓意吉祥之物才可。

到得后来,便逐渐演变成各种各样名目,作为头回提亲时的礼节。有人便也称其为六礼。

而随着时代的进步,到了后世,六礼之节渐渐简化,但无论如何简化,这纳彩却始终留存,无非是换了个名称,那便是众所周知的订婚了。

而六礼便也就相应的变为什么诸如一刀肉了、六条鱼了什么什么的这些。

扯远了,回头继续说苏默这儿。

给程府办六礼他明白,可让自己给王府送一份是几个意思?难道说,当年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祖父,同时还给自己定下了王家的亲事?这也没听说啊。

不是,这根本不是听没听说的事儿,是完全不可能有的事儿好吧。这个年代固然是一夫多妻制,但却完全不是字面那么简单。

所谓一夫多妻制,更确切点说,应当是一夫多妾制。一个男子在娶了一个妻子后,再有相中的女子想要娶可以,但娶回来不能叫妻,而只能叫妾。

妾与妻完全是两个概念。妻子是受法律保护的,而妾则不然,只能算作某种物品。对,你没看错,就是物品,连人都算不上。和你买了只鸡买了只鸭,又或买了个锅碗瓢盆一样,都是物件。

对于物件,你可以转卖、可以随意处置,甚至用够了看不好了,也随便你砸了摔了,总之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放心,绝对不会让你负半点责任。

这就是妾。而且,娶妾也不叫娶,而叫纳。由此可见,除非是一些没身份的,或者双方地位相差极为悬殊的,又或者是极特别的情况下,稍有身份的人家女儿,是绝对不会给人做妾的。

这还不说,别以为所谓的一夫多妻制适合所有人。在古代,真正的一夫多妻制那是针对一些有地位、有功名的人的。你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可以玩什么3P4P56P?拜托,你想多了。

就不说你一个普通老百姓够不够格玩这调调儿,单就给你俩媳妇儿,你特喵的养的起吗?古代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听听,是不是这样就很明白了?

后世人说起养老婆,总是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儿。然则古代不然,那是真真的需要男人去养的。

好吧,又扯远了,再扯回来。就当时的苏家而言,别说苏老爷子只是个有些能力的江湖刀客,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不可能同时给儿孙后辈同时定下两门亲来。

既如此,程敏政这突兀而来的,让苏默给王府置办六礼,从何说起呢?

苏默最后是顶着一脑门的大写的懵逼出来的,直到浑浑噩噩出了角门,才被人扯住唤醒。

第818章:约

“姐夫,姐夫,快跟我来。”二货小舅子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着,紧张兮兮的扯着他低声说道。

又来?!

苏默霎时间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泥奏凯,我麻麻喊我回家吃饭呢…….”

二货小舅子一呆,满脸大写的懵圈,“姐夫,你咋了,咋的声儿都变……呃,你说啥?你麻麻……哏儿~姐……姐夫,你你你…..你别吓我……”

小正太吓的脸儿都白了,哆嗦着四下看着,忽然感觉头顶的太阳光都阴惨惨的。

你麻麻……不是,我去!咋个自己这声儿也不对了呢?真有鬼!程壎腿肚子都要转筋了,哆嗦着走不动道儿了。

这尼玛太吓人了吧。不是说这位姐夫自幼失枯,他母亲生下他就逝去了吗?这冷不丁的他忽然说他麻麻喊他吃饭,这这……救命啊…….

苏默脸上绷着,眼底那笑意却是怎么也憋不住。让你再吓我!让你不仗义!看这回儿整不出你粑粑来。

“二爷,你在磨蹭甚,让你传个话儿……呃!姑爷,你在呢,快走快走,我家小姐都等好久了呢……唔……”

正看得热闹,冷不丁那边花树后转出一人,一眼看到程壎,老远就埋怨起来。然则一句话未说完,看到旁边抱臂而立的苏默,讶然一声,随即便又欢喜起来,想也不想的就蹦蹦跳跳的过来,拉着他就走。只是才走出两步,忽的省起不对,如同烫了手似的赶紧松开,一张小脸儿霎时间如同云蒸雾霭一般。

苏默神识何其强大,早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小丫头的身影。此时见她这般模样,不由也是乐了。

“原来是钏儿姐姐啊,你这般急着拖我要去哪儿啊?是想找地儿和我谈谈诗词歌赋吗?哎呀,那可太好了,我最喜欢和小姐姐们聊天了。还等什么,走起。”苏默脚下不停,故意紧走几步靠近,嘴上也嬉笑着调侃道。

“呀——,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家小姐……唉哟!”小丫鬟被他这话吃了一惊,小脸儿都有些白,两只小手使劲摆着,惊恐的回身欲辩。结果只顾着说话,一不留神,脚下一绊,登时要跌倒在地。

苏默眸子一紧,想也不想的一步跨出,早在她将要摔倒之前扶住她,也不好再继续调笑,有些惭然的温和笑道:“好了好了,莫怕莫怕,和你说笑呢着,怎的如此不识逗?咦,怎么又发起呆来了,可是哪里碰到了?”

钏儿被他牵住,只觉得那只扶住自己的大手温温热热的,便似要透过衣衫直接烫到了肌肤上也似,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直要晕过去了。

打从她跟着程月仙送了程李氏回了后房,便被打发了过来,偷偷探听情况。直到前不久才得到了准信儿,老爷已然亲口认下了这门亲事。

兴奋之余,赶忙回去报知程月仙知晓。程月仙也是暗喜不已,总算是松了口大气儿。只是想着有些事儿,终须有个交代,否则那呆子不定要想到歪处,可别到时候弄巧成拙,反倒不美。于是,这才有了此番通过程壎来暗约一见之事。

只是不成想,苏默刚被程二少爷坑了一回,哪肯再轻易信他?当即装神弄鬼捉弄了他一回,却是在这儿耽搁了下来。

小丫鬟性子急,等不得人,便自告奋勇来打探一番,顺便再催促一二。只是情急之下,一时间情不自禁主动去扯了苏默的手,待到反应过来后,却是由是大羞。

这个时代的女子,从第一次天葵来临,便可嫁人了。所谓豆蔻初发,可为人妇矣。豆蔻,便是十二三岁之际了。

这小钏儿自小便随着程月仙,情同姐妹。程月仙要嫁,她便顺理成章的是陪嫁丫头了。故而对于人事并不像那些普通人家一味不知,虽仍有些懵懂,却毕竟是朦朦胧胧,早不知暗暗憧憬了多少回。

当得知小姐要嫁的竟是苏默这位才名远扬的少年英雄,更让小丫鬟芳心可可,竟似比小姐程月仙还要开心百倍。

只是开心归开心,若是谮规逾矩,先和姑爷有了私情,那却又是不同了。不要说美梦就此不再,便是小命儿都要没了。

是以,方才虽只是苏默嘴上调侃几句,但可把小丫头吓了个半死。待要急急分辨一二,却又生出这个意外来。

结果,就那么迷迷糊糊的猛然发觉自己,竟被日思夜想的姑爷抱在怀里,那张曾不知梦到多少回的面孔就那么近在咫尺时,小丫头整个人都懵了。只觉的如同踩在云端里,整个人便似要飘了起来,顷刻间哪还有半点思维。

直到苏默的语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一张脸红的如要渗出血来也似,挣扎着站稳了身子,转身便捂着脸跑了,竟是连话都忘了说了。

身后苏默张口唉了一声要唤住她,却哪里还来得及,手伸到一半便只能僵住,不由的摇了摇头,苦笑着缩了回来。

妈蛋,不过开句玩笑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这下好,连带路的都没了。一个被自己吓的还在后面哆嗦呢,另一个干脆跑的不见影儿了,自己这算不算作茧自缚了?

左右看看,却是身处一个貌似后花园的所在,四下里极是幽静,端的一个僻静隐秘,然却又极是雅致无双之地。

想想也是,好歹程妹妹总是待嫁之身,按规矩是不可在婚前与人相见的。这私下邀约相见,岂能不避讳着点儿?

这程府虽不像某些大户富家那样,宅院层叠十几进,但终究是曾经的侍郎府,却也总有深不知几许之感。此时便要想找人问路也是不可得。

站在原地左右踅摸一番,随即耸耸肩,索性就信步而走,自己试着去寻觅一番就是。反正自己脸皮够厚,真被逮着,大不了咬死了口,就说自己一时想事情不察,误入罢了。

自己眼下已是妥妥的准姑爷了,谁还能真个当小贼打杀了不成?想到这儿,不由自得起来。

如此分花拂柳而行,沿途边赏看着春夏交替之际特有的美景,脑子里边慢慢捋顺之前书房中,便宜老泰山给出的那些信息。

王家的亲事,竟是王懋那老儿主动婉转提出的,其中究竟涉及了什么原因不明,反正最终竟得到了程敏政的同意。甚至进而以苏父不在,程敏政以当下最合适的至亲身份,代男方长辈,应允了这门亲事。

至于说两家女儿同嫁,究竟谁大谁小,哪个为妻哪个为妾的问题,两方则约定以平妻而论。

好吧,这又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特色。确切点说,根本就是某些特殊阶层,为了达至某种目的,从而别出机杼演化而来的一种说词。

当然了,人家也不是凭空胡说。不见昔有娥皇女英之事吗?也不见当时分什么大小。既然前有圣人示例,后人大可学之嘛。这叫啥,这便叫“见贤思齐”……

苏默有些淡淡的忧伤,自己这算不算被侵犯了权利?怎么整的好像自己反倒像是物件一样?两边都看好了,然后相互商量一番,二一添作五吧,你一半来我一半,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啊呸!这都什么跟什么…….好吧,贱人就是矫情。实则搞明白了后,这货心里都要美出鼻涕泡来了。

王老头的闺女,那位当日武清见过一面,便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淡雅如菊、浑身满是透着书卷气,又仿若谪尘仙子般的女子……

你问苏默有没有曾动心过?这不屁话嘛。好好色、无恶臭,但凡是个男人,要是见了美色而不动心的,那特么绝逼除了天阉就是变态。

至于后世时,每每总有人跳出来指责某某某不专一啥啥啥的,苏默表示绝逼要啐他一脸。装什么大尾巴狼啊?都是爷们,谁特么不了解谁?别哔哔,有种塞怀里一大美女,就看丫硬不硬。

话说所谓一夫一妻制,根本就是舶来品。中华五千年历史,其中四千九百年都是执行的一夫多妻制,直到近代被打破了国门,这才被迫接受了外来思想的冲击,进而开始改变。认真说起来,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入侵?而且还是思想入侵,简直比文化入侵更歹毒。

认真想想,华夏历经了近五千年的制度,真的就不如外来不过最多几百年的?总人口占据世界五分之一的大国,数千年文化的沉淀出的智慧,难道还不如些许茹毛饮血的异族之见?此诚可笑矣!

说到家,不外乎需要二字罢了。上层的需要,环境的需要,统治者的需要,如此而已!

君不见,若真是那般进步的、合乎自然的,何以小三遍地、二那啥处处可闻?又何以每每离异成为了常态,无数无辜的孩童成为了问题少年?便是那始作俑者的,号称文明的他国,不也只是换个称呼而已?情人,嘿!

此中种种,又扯远了,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做讨论。且再说回当下,或有人要说,就这么简单,这就又收进家门一个?

莫笑,可不就这么简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当是说假的吗?这个时代,男女婚姻就是这么简单,或许只是两家长辈喝顿酒,又或者某个场合一激动,得,随口这么一抹搭,成了,一对儿新人就等着迎娶嫁入就好了。

至于说什么至少要先见一见,然后再约几次,再然后再积蓄些什么,最终才爆发…….好吧,这才叫真心想多了。不,是后世小说影视看多了。

在古代,华夏古代,婚姻,就是这么简单,毋庸置疑!当然,这其中,大抵很多都是有着利益纠葛的就是了。

那么,自己和王家的结亲,其中利益何在呢?苏默终于抓住了重点,开始发散起来。

正想着之时,忽的眼角余光瞟过一处,不由的心中一动,瞬间眯起眼神来。

第819章:诡异的毛贼

那是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打扮的人,此刻正小心张望着四周,很是紧张的从前面拐了出来。略一打量周围,便又继续往后走去。

苏默神识何等强大,一眼就看出这人的鬼祟。一个程府的下人,却在自家院中如此鬼祟,貌似有些意思啊。

苏默脚下不动,只把上帝视角开着,默默的跟着他前行。那人极是机敏,走不两步便要猛地回头看两眼,苏默心中愈发古怪起来。

眼看着将将要超出监控范围了,便远远的跟上几步,却始终将目标锁定。他此时已经完全确定,此人绝不是锦衣卫的坐班,又或者皇家的密探之类的。

大明天子在朝中各大臣家中安置探子,此事天下皆知,属于相互心知肚明,但谁都不去揭破的秘密。

大臣们不会去驱赶点破他们,甚至还故意放纵他们留在家里,就是向皇帝表达一个态度:看,我光明磊落,绝不会有谋逆之心的。

所以同样的,投桃报李,这些探子们也绝不会真个去触碰大臣们的隐私。两下里都知道这只是个形式,可谁要真个认了真了,那就等于彻底撕破脸皮了。除非真个有真凭实据要拿人,又或者另一方真的要造反了,这种形式是会永远这么继续下去的。

然则眼前这个人,竟尔从一开始就出现在后宅,这显然就是一种大忌讳的事儿。而且,苏默也注意到了,此人步履神态之间,毫无半分官气,绝绝对对的是一个标准的下人无疑。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真正的仆役,在主家中鬼鬼祟祟的,究竟是要做什么?偷窃?那偷得又是什么?哎呀,难不成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幽会?

苏默抚着下巴寻思着,眼底有八卦形的小火苗跳动起来。

两下里便这么远远拖着,走走停停,很快苏默感觉到不对了。因为他通过上帝视角俯览,预判这下人奔向的目的地,分明是越来越靠近程府外围墙了。而那里,隐约能看到一处不起眼的侧门。

这人竟是要出府吗?可一个下人要出府的话,大可大模大样的出去就是,何必如此鬼祟呢?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这般想着,愈发专注起来。但见视角中,此时那下人果然已经打开了院门,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又再回头瞅瞅,见并没任何人出现,脸上神色显然大为放松下来。

站在半开的门前略略停留了一会儿,随即下一个动作,却让苏默顿时愕然起来。

那仆役,竟然将门重新关好,然后又转身往回走来。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他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这边的院门关没关好?然后确定了,并亲手关上就放了心?

尼玛,这是强迫症吧,要不就是梦游。不然怎么解释这种诡异的事儿,完全没有道理嘛。

一时间想不通,待再抬头看时,却见那仆役早已走的不知所踪了。苏默有些懊恼,不过随即轻哼了声。所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已经记下了那仆役的容貌,大不了回头发动全府上下,将其揪出来就是了。只不过那样一来,想要搞明白其中的蹊跷,怕是要多费上一番手脚了。

但是纵然多费点手脚又如何,敢在自家女人的家里动手脚,麻辣个鸡丝的,真当苏小太爷是死人吗?话说苏小太爷发起飙来,连他自个儿都害怕的说。

事到如今,他倒是放开了,也不急着去揭破他,倒要看看,究竟这是哪方的势力,又最终想要做什么!唔,这事儿最好赶紧通知媳妇儿一声,自家那位媳妇儿别看小小巧巧的,但那乖巧可人的另一面,旁人或许不知,苏默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昔日边陲漠边,运筹帷幄之中,号令群雄,莫有不从,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威势啊。只要将这事儿告知了这位主儿,那内贼绝对片刻没好日子过。

至于说为什么不想着去告诉老泰山…….还是省省吧,就程敏政那书生性子,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只能把事儿搞砸了,然后最多得到一具尸体。这一点,苏默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可是,这要跟媳妇儿说……哎呀,媳妇儿!这一刻,他猛的回过神来,程妹妹可不正是遣人来约他一见吗?结果一个丢了一个跑了,只剩自己瞎转悠,现在可好,彻底迷路了的说。

左右张望张望,这尼玛究竟是哪儿啊?话说他虽然如今已然是妥妥的程府姑爷的身份,但终归人家闺女还没过门不是。而且就算是过门了,可这丈人家的后宅,也不是他一个女婿可以乱闯的。这要传扬出去,可不知要变成什么样的版本呢。

苏默可不想自己忽然有一天,变成某什么什么传里的和尚,又或者某大官人啥的。

他脑中这么转着些有的没的,脚下不停,照着隐约记得之前和小丫头钏儿相遇的地方折回。没奈何,只能先找到那个地儿,然后再想辄了。

如此一路闷头走着,自觉大方向不会错,但想一时半会儿找到先前的地儿,却也是没那么容易。放眼四望,但见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景致,前番心思不属不曾留意记路,之后又只顾着盯着那个内贼,这会儿一通乱走,早已全分不清身在何方了。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人,怎的到处乱闯?若被老爷知晓了,怕不轻饶了你。”

正自混头蒙脑之际,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声数落颇有几分不逊,但此刻落在苏默耳中,却不啻于如奉纶音。转头瞧去,但见花树丛中,眉眼儿盈盈,小嘴儿微翘,可不正是俏丫鬟钏儿是哪个?

或许是有了之前那番意外的碰触,此刻的小丫头言语神态之中,似有意无意的,不觉少了些刻意的恭敬,但却多了几分看似不逊般的亲昵,俨然如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也似。虽只十二三岁模样,但眼波儿流转,顾盼之际,玉颊粉质,明眸微睐,竟已然有了些勾魂之意。

苏默看的心下一动,但旋即反应过来,不由的心中苦笑。这尼玛什么事儿啊,自己堂堂老司机一枚,竟差点在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萝莉面前栽了,传出去还要不要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妮子竟然身俱内媚之气,再长大几年可真是要了不得啊。放出去的话,怕是妥妥的又是一个妲己、褒姒之流的祸水啊。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不肯显露,只夸张的大叫道:“哎呦喂,咱们钏儿小姐姐可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了?难得难得,真是难得。话说我被人忽然遗弃在这儿,心里可吓的要死呢。只当会不会忽的一声梆子响,然后四面八方站起五百弓箭手,顿时将我变成一个刺猬……哎呀呀,至于说被老爷发现,咳咳,这小命都要没了,谁还顾得上老爷是哪个啊。”

他说的有趣,只把评书里段子拿来胡说,钏儿起初还听的小脸儿怕怕,担心他会责怪下来。但到后面,却早被逗得咯咯咯笑了起来,哪还不知他在跟自己谑?心下由是由是欢喜又是温馨,原本朦胧的感觉似若更清晰了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你这人,便爱胡说八道。这里乃是程府,怎么会有什么五百弓箭手的?弓箭可是朝廷管制的呢,谁敢私藏,那可是要杀头的……哎呀,快走快走,只顾着说话,小姐那边怕是定要急了。都是你了,害的人家刚刚被小姐数落,嘲笑了一番。”

小丫头嘴上埋怨着,眼中眉梢却满是喜意,哪有半分嗔怒。一边连连催促着,一边连比划带说的,便连脚步都雀跃起来。

苏默便笑眯眯的听着、看着,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好美。若是日后的生活便能如眼前这一幕般长此以往,便是给个神仙来也不肯换的。

唔,当然了,到时候肯定是要把几个妹子都拢过来的,然后还要有老爹在。再加上几个动物,过两年再有几个熊孩子,满院子戏耍跑闹……

圆满了,那样就真心是圆满了。

“…….喂喂喂,你听到了没?你在做什么?”正满脑子YY之际,忽的一阵呼声,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隐隐约约的,貌似很熟悉的样子。

下一刻,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什么很熟悉,分明就是很熟悉好嘛。转头看去,果然见小萝莉两手叉腰,一对儿蚕宝宝眉毛紧紧皱着,一脸又是不忿又是疑惑的神气。

“呃,怎么了这是?”苏默有些不明所以。

小萝莉瞪着大眼睛瞪他,眉头快要蹙成一个肉疙瘩了,小脸儿绷的紧紧的,道:“跟你说话干嘛不理人?虽然你是姑……姑爷,可是……可是便是小姐,也从来不曾这样待钏儿。你……你欺负人,哼!”

她口中称呼,从最初的姑爷,到现在自然而然的直接以“你”相称,两人却都没觉得如何。但是这一刻,忽然再次提及“姑爷”两个字儿,小丫头却忽然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别扭茫然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小心眼中,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和委屈,本要提醒苏默快要到了的言词,临到嘴边却变成了莫名的发起了脾气。

苏默哪里猜得到这些小女儿心态,眼见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先是一鄂,随即哈哈一笑,很自然的伸手一个宠溺的“摸头杀”,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好,不欺负你了,这下满意了吧?嘴上都快挂油瓶了呢。”

啊!又……又被非礼了!

感受着头顶上那只温暖的大手,钏儿下意识的用小脑袋顶了顶,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来。心中却又是惊慌又是害羞,咦?为什么要说又……

“你流口水了,哎呀,好恶心。”她掩饰着胡乱岔开话题,脸上做出嫌弃状。

嗯?流口水了?哎呀我去!小太爷的形象……苏默一惊,手忙脚乱的去擦。

钏儿便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死丫头,怪不得这般久不见人来,却原来又再这儿作怪,真是讨打!”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钏儿啊了一声,随即欢声扑了过去。

苏默猛抬头,花树丛中,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便渲染了整个天空。

第820章:中招了……

“嘻嘻,小姐,他好呆喔。”耳边传来小丫鬟的低笑声。

苏默从恍惚中醒来,有些感叹的看看面前的佳人,抱拳作揖道:“程公子,一别数月,却是清减了,辛苦辛苦。”

程妹妹脸一红,先是斜眼瞪了小丫鬟一眼,这才也抱拳作礼答道:“苏公子有礼。分所应当,一饮一啄,尽皆命数,却也算不上辛苦。倒是苏公子奔波劳碌,应付诸多,怕是更要辛苦许多吧。”

苏默一窒,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

两人间如打哑谜般的对话,听的旁边的小丫鬟钏儿一脸大写的懵圈,小眼神全是迷茫一片。

苏默和程月仙二人看着,不约而同的的同时噗嗤一笑,无形的默契,瞬间将那份淡淡的疏离驱散,仿若再次回到昔日联手对敌时的亲近。

苏默刚才见面没称呼什么世妹之类的,却是以“程公子”相称,便是记起当日两人初见时的情景。而一句清减,辛苦,却是暗指自己陷身秘境时,多亏程妹妹亲身赶至,指挥若定一事儿。

而程妹妹也是妙人儿,亦以昔日称谓回敬。只不过言词之间,却暗暗对他四处沾花惹草的行为有所讥讽。那句应付诸多,怕是更要辛苦便是如此了。

当家大妇表示不满了,给些小情绪,苏默秒懂。但是没法儿啊,只能听着。这事儿虽然有些曲折,然则从这个时代的规矩而言,确也是苏默有些理亏。

这尼玛未婚妻子还没过门呢,你这倒好,接二连三的招惹了一个又一个的,是完全没把人家姑娘放在眼里呢,还是说压根就是在羞辱人家啊?

而既然你都做了,那就得兜着,莫不成连让人家发泄几句都不行吗?所以,苏默只能讪讪。

至于说,两人其实在苏默回来后,因着给程敏政治病一事早已见过,却又不然。那时相见,两人几乎并没真正有所交流,心思也都在程敏政的病体上不说,而苏默也属于偷渡回来的,身份都不好泄露,故而实在算不得数的。

倒是此时此刻,两人这般相距咫尺的面对面,身份也陡然从世兄世妹间,彻底转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夫妻,一时间令的二人都有些唏嘘和默然。恍惚中,冥冥中似乎各自心中多了些什么,又好似酝酿着什么,几句话完了,气氛便有些尴尬。

“小姐,姑爷,你们究竟再说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听的人家好晕。这会儿偏偏又都忽然不开口了,婢子可提醒你们,再不抓紧时间可就来不及了,说不得什么时候老夫人老爷就会唤小姐过去了。”

还是小丫鬟打破了沉默,满是委屈的撅着小嘴提醒道。刚刚这一刻,钏儿忽然感觉,似乎自己压根就是多余的,完全被排斥在这两人之外。甚至连打小跟自己最亲的小姐,都跟自己陌生起来,这让小萝莉大是难过。

“便你话多!去,还不往外看着去。”程妹妹被自己的小婢说的娇靥一红,伸出一根葱管儿也似的玉指点了点小丫头的脑袋,笑骂着说道。

钏儿这才回嗔转喜,嘻嘻一笑着应了。下意识的回眸偷偷看了苏默一眼,却正迎上姑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由的心中一跳,慌不迭的躲闪开,连蹦带跳的去了。

“这死丫头,被我宠的惯了,失礼之处,苏公子莫怪才好。”程妹妹宠溺的目送着钏儿远去的身影,回眸瞟了苏默一眼,轻声说道。

苏默桀然一笑,忽的歪头看她,一言不发。

程月仙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心中莫名一慌,淡然如菊的神气渐渐保持不住,不由的羞恼的嗔了他一眼,低声恼道:“你乱看些甚子!”

这一嗔,却是婉转千廻,顿时从九天仙子谪落凡尘,却尽显小女儿该有的娇憨妩媚。

苏默哈哈大笑,得意不已。能让如此一个清冷娇艳的仙女谪落,那份成就感简直不要太足了。这种恶趣味的满足,甚至比那男女之间的妙事更让他愉悦。

“不许冤枉我!我哪有乱看?我分明实在正大光明的看。”苏默理直气壮的道。一双贼眼更是灼灼放光,瞬也不瞬的上下扫视着。

饶是程月仙统御群雄的豪气,这会儿也是有些承受不住了,不由的羞恼,微微侧首啐了一口,咬牙低声呸道:“登徒子!”

苏默破天介叫起冤来:“怎么就登徒子了?我自看自家媳妇儿,怎么就成了登徒子了?谁让我家媳妇儿如此漂亮,便是神佛见了,也要动了凡心吧。”

这却是*裸的情话了,程月仙听的耳中,心下又是甜蜜又是慌乱,大羞急道:“哪个是你……”

苏默瞪大眼睛,惊恐道:“怎的,莫非你竟要悔婚?哎呀,我的心……我的心好痛。我竟然要被抛弃了,求安慰啊…….”

程月仙又羞又怒,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跺脚道:“哪个要悔…..那个了,你这人……怎恁的无赖。”

苏默顿时转嗔为喜,腆着脸凑过来,低声道:“啊,原来妹子不是要悔婚啊。既如此,妹子当称呼我什么?快,喊一声夫君来听听先。”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这说着话的当儿,程月仙又被缠的心慌意乱之下,哪还注意到这些。感受着耳边温热的呼吸,竟是被他一举侵入到了咫尺之距,顿时不由的一阵心慌身软。

“不要……”程妹妹面颊如同白玉洇开了胭脂一般,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便连娇俏的小耳和白皙的脖颈,都不由的化成粉色。

嗅着鼻息中少女特有的体香,苏默只觉的脑中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爆发了一样。胸中一团火焰蒸腾而上,直冲顶门而去,连带着眼睛,都微微透出不正常的红丝来。

他无意识的伸出手来,心中如同着了魔似的,眼见便要行那焚琴煮鹤之事,冷不丁一抬眸间,却正好迎上程妹妹一双清澈的眸子,不由的登时一怔。

那眸子中,此刻除了羞愤之意外,满是失望、痛心和不可置信之色,刹那间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让他蓦地醒过神来。

呼——,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咬舌尖,感受着嘴中甜甜咸咸的味道,一颗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的忽然就如此冲动起来?不对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性子!特么的有蹊跷!苏默慢慢闭上眼思索起来,额头上不觉有汗水泌出。

是什么在无形中影响了自己的心智!貌似是…….对了!貌似是当日从宫中检验过那颗金丹后,便渐渐开始有了这种苗头。那种感觉,似是跟脑海中的生命元气有了某种反应,使得最原始的某种行为,不知不觉中被催发到了极致…….

如此一想,不由的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仔细回想一下,可不就是这样?便在之前,他甚至在想及符宝那个小萝莉时,都不自觉的心头火热。当时只当是错觉,又或者是前世记忆的影响所致,所以并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显然那就是端倪。

再有,以他的性子,虽然总是喜欢撩一下女孩子,但是却始终是有底线的。就比如对昔日王泌身边的鹿亭,那只是单纯的喜爱,是一种如同长辈看到可爱的后辈般的喜爱,所以,他可以宠溺,可以逗她,但却绝不会去用“撩”这个举动。

然而,就在刚才,在见到程妹妹之前,对于程妹妹身边的小丫鬟钏儿,他回想一下,那分明就是用了撩了。妈蛋,那才是个十二三的孩子啊……

这么一想,苏默简直有种无地自容,想要捂脸逃跑的冲动了。这简直太丢人了,丢特么大人了!不,这已经不能用丢人来描述了,分明就是禽兽!

那个见鬼的金丹,特么到底里面有什么东西?竟然能刺激的自己的异能发成如此诡异的变化。当初自己不过只是刮下了一点浅尝辄止,就已经这样了。这要是整颗吞下…….

苏默想到这儿,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脸儿都吓绿了。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妈蛋,回去就把那玩意儿处理掉,决不能留下一丝一毫!邪物,绝对的邪物啊!

他如此想着,脸上阴晴不定的。

“你…….你可还好?”耳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苏默霍然睁开眼来,正迎上程妹妹一双关切的眼神。

眼神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忧,还带着几分警惕。在碰上苏默的眼神后,却又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惊慌般躲开。

苏默心下暗叹一声,苦笑点点头,抱拳道:“妹子,刚才不好意思了。我所练一门功法出了点问题,所以……”

程妹妹诧异的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恍悟之色。但随即却又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才脸色微酡的道:“苏…….苏郎,妾非泥古不化之辈,既与你名分已定,此身便早晚属君,至死不渝。然则礼仪之道,非只你我,还当顾及家中父母长辈,此中之情,还望苏郎明白。但得那日之后,妾身自……自一切都……都…….”

她说到这儿,声音已是越来越低,如同蚊鸣也似。一张俏脸,也似晚霞绚烂,娇艳不可方物,直看得苏默又是一阵目眩神驰……

第821章:最难捉摸女儿心

不是,嗨,妹子,你这是几个意思?

耳中听着程妹妹婉转柔媚的轻吟,开始苏小太爷还有些沉醉来着。但是砸吧砸吧味儿,猛地省悟过来,完全不对劲儿嘛。

什么礼仪之道,非只你我,还当顾及家中长辈云云,说的婉转,换言之就是,人家闺女压根没信他那说词。

练功出了问题?好吧,这话要是放在后世,那些个看多了各种小说的妹子或许会信。可是放在这个时代,什么内功啊走火入魔之类的,还不如那些个神鬼志异的有市场呢。

内功是什么鬼?完全不能理解嘛。

苏默这个冤啊,人世间还能有点相互信任不?为啥自个儿说实话的时候,偏偏就没人信呢?

都是那个金丹惹的祸,回头定要去找张真人那牛鼻子,狠狠的打他一顿出气才行。

不过……呃,貌似自己不是对手啊。好吧,那就去欺负他闺女去!狠狠的那种。皮鞭、滴蜡、捆绑、SM……

哎呀,不对不对,又受影响了,赶紧打住!忽然看到程妹妹看自己的眼神又不对了,甚至还刻意的远离了自己几步,苏默猛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收摄心神。

“那个,妹子此番约我来,是……”不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苏默赶紧转换姿势,一本正经的说起正事儿来。

程妹妹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这才道:“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妾身和几个……嗯,那几位姐妹相约香山一事儿,其实只是…….”

“哈,我当什么呢,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懂。”听到程妹妹说起这事儿来,苏默秒懂,抬手打断她,撇嘴道:“一帮子不知所谓的贱人想搞事儿而已,我原本还想正好借机跟他们过过招呢。却不想皇后娘娘却伸了手,倒是让他们逃过了这遭。”

他一开口就是一帮子贱人,程妹妹当即就是脸色一变,待到听到后面,这才明白贱人指的是谁,脸上微微一红,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来,轻声劝慰道:“苏郎切莫大意,毕竟对方都是些王公世子,身份尊贵至极。若无必要,实在不必正面相抗的好。如今好在有娘娘插手,正合适宜,苏郎万不可意气用事。”

苏默就撇撇嘴,倒也不去争辩,只是点点头。心下却暗暗冷笑,特么的都欺负到自己女人头上了,自己再忍让退缩,那还是男人吗?且等着吧,早晚整死这帮王八蛋。

那狗屁的什么宁王别人这会儿不知道,作为后世人的苏默,岂会不明白?天字第一号的大反贼呢,妥妥的是给主角刷经验备下的,这要是不用,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丫的记得是在朱厚照登基后才造反的,这之前虽然各种花样作死,但都干的颇为隐秘,甚至还在一些大臣们的心中,刷出了个贤王的名声来。自己要是现在就出手对付他,怕是要好生筹谋一番才行。

他心中暗暗盘算着,一时无言。那边程妹妹将这事儿说开了,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儿。眼见这人无缘无故的却又发起了呆,不由的心下又是好奇又是不忿起来。

这种时候,不是正该好好联络下感情的时候吗?怎么反倒发起呆来?若说这人是什么羞怯不好意思,便是打死程妹妹也是不信的。不见方才那般大胆去哪了?前后简直如同两个人似的,莫不是先前还是恼了自己的拒绝?可自己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了吗,怎么还要如此?

这般想着,心下由是更恼。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最是难以捉摸透彻。饶是如程妹妹这般豁达豪气的奇女子,也是脱不开她仍是个女子的事实。

这前一刻还因为苏默的轻佻而羞恼,但这会儿苏默老实了,反倒心中又不乐意了。

苏默却哪里知道这些,自顾暗暗盘算了一会儿,想着怎么能再阴那宁王一下呢,忽然感觉气氛不对劲儿,抬头看时,便见程妹妹脸色微微不渝,重又恢复了之前初见时的清冷模样。

“而今事情都与世兄解说清楚,若无别事,小妹这便告退了。”微微敛衽一褔,便要转身离去。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又不高兴了?听听,都从苏郎又回到世兄了。郁闷个天的,那是不是再过会儿,就要彻底打回原形,连世兄都要变成苏公子了?

苏默心下郁闷,却也懒得理会。说到家,他与这门亲事看的并没多重。与程月仙之间,若说感情也委实没有多少,更多的不如说是一种感念。

毕竟,一个弱女子,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千里奔波为他不辞劳苦,便是一颗木头心也要被感动了。更何况两人之间,还存在着这种扯不断理还乱的姻缘情节。

但也就仅仅就是如此了,相对而言,杏儿和何二小姐在他心中,反倒更加亲近多了。甚至便是图鲁勒图,因为有着几次的同生共死的经历,也比在与程月仙这里,显得更近一筹。

至于王泌那位仙女姐姐…..呃,好吧,其实仅限于一个男人原始的欲望罢了,却是不消提的。

然则话是如此说,苏默一个大男人家,终归不能因此真的去与一个小女子计较,那也太失份儿了。终归不过一个小女孩而已,便当是哄孩子了。

这般想着,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不耐便又散去,上前一步笑道:“妹妹这又是忽然生的什么气?哪个惹了你,且与为夫说说,看我不去打爆他的卵蛋,给你出气。”

程月仙脸一红,不由呸了一口。她虽在暗中统御群豪,但那些汉子都当她天人一般,哪个敢在她面前这般粗俗?简直连喘口气都怕亵渎了她。偏就这小贼,左右总不拿她当回事儿,什么话张口就来,那叫一个生猛不忌的。

只是不知为何,程妹妹心下却就是喜欢,就算自己不想承认都不行。这小贼整日介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但一言一行间,又总是与众不同,不知不觉中就那么牢牢的吸引着她……

冤孽,冤孽啊!

程妹妹心下哀叹着,甩了个娇俏的白眼给他,微微半转身子淡然道:“谁生气了?你又是哪个的……那个?怕不是要挨着好生数一数吧。”

得,好大的酸味儿啊,这绝逼是陈年老醋了吧,果然是吧。难不成是东窗事发了,王老头那事儿这就露了?可不是嘛,这里总是程府,人家父女之间,这种事儿还能瞒着自个儿闺女?那肯定是早已通了气儿的了。只是这会儿猛不丁的,可不要自己坐蜡难堪?

特么的,这算不算老丈人挖抗坑女婿啊?苏默有些碎碎念了。

“那啥……咳咳,你都知道了啊。可这事儿我也冤枉着呢好吧,之前我都什么也不知道,全都是泰山大人一手操办,私下与那王老头儿定下的,娘子却须怪不得我啊。”苏默破天介喊起冤来。毫不犹豫的把老丈人推出去顶缸。

程月仙何等的聪慧,立即从中品出了味儿。明眸微微一沉,转头看他,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苏默有些顶不住,连忙举手投降,讪讪的道:“好吧,我承认,之前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念想的。不过,真的只是那么一丢丢而已,并没真的多想什么。当然,那一丢丢也仅仅只是一种欣赏,是抱着纯洁的心态的一种欣赏。就好像是看一副好看的画,看一朵美丽的花一样,总会有些欣赏的对不对?那你不能就此认为这是不纯洁的吧。相信我,其实我是一个很专一的人,一个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诚实可靠的…….咳咳…..咳咳…….咱能换个眼神不?你这眼神儿……那什么,我看着真心瘆得慌…….”

“说呀,继续说呀,苏郎怎的不说了呢?妾倒是没想到,苏郎竟原来还是这般能谑,竟有这般多新词儿。虽不能马上理解,倒是颇有些新奇之处呢。至于妾身这眼神儿,怎的,莫非才这么会儿,便让苏郎看着碍眼了?这却是好办,左右还来得及,苏郎大可去寻家父,解除了这门亲事便是。”

苏默就觉得头顶上一阵阵雷鸣电闪,不知多少乌鸦嘎嘎飞过,留下黑线无数……

好吧,这件事儿再次证明了一句真理:永远不要试图和女人讲理!尤其是一个正在吃醋的女人。

“好了,别闹!那什么,其实吧,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大事儿!”苏默抹搭下眼皮儿,果断再次改换话题。

程妹妹显然不是那么好骗的,清澈的眸子瞬也不瞬的就那么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分明一副‘你就使劲忽悠吧,就喜欢看你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的神情。

苏默败退,无奈的举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郑重声明,和王家的婚事,真的真的真的,我提前一点也不知情。我发誓!发毒誓!不过现在我要说的,也真是极其重要的事儿。咱们府上,有内贼!内贼,你懂不?”

程妹妹初时听到他说王家的婚事,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波动,若是能仔细看的话,明显看到那垂下的水袖,在那一刻有着轻微的抖颤。

但是还不待进一步反应,猛不丁听到后面时,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微微一变,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刹那间微微眯起,冷冽如剑。

第822章:变化

以程妹妹的聪慧,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苏默说的内贼,是指的朝廷的厂卫。而除了朝廷外,竟还有别家在府上安插了探子,这事儿就有些细思恐极了。

程府这一年来,可谓从天堂一个跟头跌落地狱,好悬连家主程敏政都丢了小命去。殆始由来,未尝不跟这个消息有关。

当日科考之后,户部给事中华旭忽然在朝上发难,弹劾主考官程敏政泄露考题,其中最有利的证据,就是指正唐伯虎曾在科考之前,数次到程府拜访。

拜访中,唐伯虎以求文为名,实则是借机求题。而程敏政也确实曾顺口给出了几道题考校,事儿便是出在这里。

盖因之后的考题中,确实隐隐有所相关,这让程敏政仓促之间,辩无可辩,最终被当朝拿下。

那么问题来了,且不说程敏政到底有没有泄露考题给唐伯虎,单就在他自己家中,当时又仅有他二人在场,程敏政所出的考题,为何会被人知道的那么清楚?

按照外间盛传的说法,道是因为唐伯虎在得了题后,兴奋难言,故而在其后与友人饮酒大醉后,不小心说露了嘴,这才被人知晓。

而也因此,被一个“仇富家子”所恨,前去举报了这事儿。至于这个仇富家子的名字都查的清清楚楚,乃是一个叫做都穆的。

由此,整件事便证据链齐活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程家人当时只顾着程敏政的性命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旁的,便也就当真信了。只不过在程家以为,自家老爷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泄露考题,估计最多就是程敏政无意识下,稍稍流露了些口风罢了。真正可恨的是那唐伯虎,轻佻无状,这才导致了自家老爷的这场大祸事。

当其时时,程妹妹远在漠北,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未尝没派人去暗暗寻找那个所谓的都穆,只不过此人却早已鸿飞冥冥,不知所踪了,只得作罢。

但是此刻忽然听闻苏默爆出发现了一个内贼,瞬间便让程月仙联想到了其中的蹊跷。

没有什么泄露考题,甚至根本连什么偶然不甚,无意识的露出口风都没有。真实情况,怕不是早有人暗中做局,收买了家中下人,将家中往来信息密告暗中之人,然后由暗中之人在考后弄出一份似是而非的所谓的唐伯虎所求的答问来。

而当时程敏政一来因着之前忙于科考,满脑子都是各种杂事,哪里会一时半会儿记得起自己接待过的某个学子时,曾说过什么?是以仓促之下,这才手粗无措;

而再者,就是以有备打无备了。事情爆发的极快,压根就没给程敏政仔细考虑的时间应对。而对方甚至连当时的时间、人物、对话种种细节都说的那么清楚明确,准备何其充分,自是由不得人不信了。

这,怕便是此番大祸的真实情况了。

而且现在看来,那什么所谓的“仇富家子”都穆,甚至都是子虚乌有的,不知被人从哪里找来的托儿。一待事情爆发后,往好了说,早不知被安排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而更可能的,怕不早化为飞灰被人灭了口了。

如此,再结合这段时间来,这边连番被动,似乎稍有点动静,每次都被人占尽先机,搞的缚手缚脚的,怕不也是因着这个内贼存在的缘故。

程府说起来并不大,至少在京中与那些个大家富户比起来,绝对称不上大。所以,家中的下人仆役,几乎都是昔日程、李两家的老人儿。

故而,便是程月仙也从没怀疑过自家家人的问题。可是如今看来,财帛动人心啊,整个程府怕不早如同个到处漏风的筛子,哪还有半点私密可言?

“所谓忠诚,不过是背叛的筹码不够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本就是人性,妹子却也不必为此懊恼,没的气坏了身子。”苏默眼见程妹妹小脸上又是哀伤又是愤懑,不由的出言劝慰道。

所谓忠诚,不过是背叛的筹码不够!程月仙听的微微一怔,脸上不觉悚然动容。这话简直道尽了人心,直指本质,其中有大智慧。

她轻轻吐出口气,两只紧紧攥着的小手也慢慢放开。端端正正的冲苏默敛衽一礼,正色道:“苏郎洞彻人情,一语道尽世间事,妾,受教了。”

苏默不知不觉中装了个逼,微微一怔,随即矜持的摆摆手,却难掩得意的道:“一般一般,不过一点小学问而已。”

好吧,这个比装的,必须给点个赞。

程妹妹有些无语,娇俏的甩了个白眼给他。与这不着调的夫君早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此人的性子和无耻的程度,又哪里能瞒的过程妹妹的慧眼去?

“咳咳,那啥,现在呢?妹妹准备怎么做,是不是要马上去将这二五仔揪出来?放心,那贼厮的脸我记得清清楚楚,保准跑不了他。届时拿住他,我定给他粑粑都打出来,绝对让他连小时候偷他爹一文钱的事儿都藏不住。”

苏默被程妹妹那小眼神看的有些心虚,连忙转换话题,主动请缨道。

程月仙听他说的粗俗,不由的又是心中一阵暗翻白眼。自己这个夫君,怕也真是世间奇葩,独此一份了。这里里外外的,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雅骨,便是街里俗间最底下的贩夫走卒、杀猪屠狗之辈也不过与此了。

然则,不也正是他这种不文饰其非、率真率性的真性情,才使得自己从开始的单纯被其诗词吸引,进而好奇,最终彻底钟情于他吗?想到这里,程妹妹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异彩,心中柔情百转。

“不,且不忙。”察觉到自己心中所想,程月仙忽然有种淡淡的羞涩,为了掩饰,慌忙将那股心绪抛开,微微侧头过去,淡然摆手道。

“哦?这却是为…….哈,是了,妹子这可是想着要放长线、钓大鱼?哎呀,这太阴险了,不过我喜欢。”苏默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秒懂,拍手大赞道。

程妹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阴险…….你这是赞我还是骂我呢?当下小琼鼻一皱,轻哼道:“便许你无耻,就不兴妾阴险些了?”

苏默一鄂,随即大怒:“怎可如此辱人清白?我若真无耻,之前那……..”

程月仙听他又要歪缠,顿时红了脸,啐道:“呸!莫又来发疯。且说正事儿来着。”

苏默还待再辩,却见程妹妹当即两个老大卫生球扔了过来,顿时只得收兵止戈。

当下,二人细细商议一番,定下一番章程不提。经此一番,两人又已确定了名分,感觉大是不同,那份怦然心动之意,却是从眼波儿流盼,轻言细语中自然流淌出来。

苏默这无耻之徒,自然也绝不会如君子般那么老实,虽警惕于那金丹的作用,不敢有什么实际上的举动,但一番口舌轻薄却是免不了的。

这贼厮把出后世诸多手段,这般那般施为一番,程妹妹便再如何大气,却又哪里见过闻过那些个?不过几句话后,便大羞而逃,苏默这才哈哈大笑,心气儿通透着施施然去了。

待到府外,早有张悦等人等着,一见之下,连忙问起情况。苏默在里面时左右忐忑,但在一众兄弟面前,哪肯折了份儿。当下着意描述了一番,并将与王家一并结亲之事说了。

张悦等人面面相觑,何曾想到竟会有这等事儿。只是任他百般难以置信,但见苏默这厮那得意的快要上天的模样,却也不信也是不行了。

只是这等显摆行为,显然无论在任何时空,都是最遭恨的一种。不用说,兄弟几个只一个眼神示意,顿时一窝蜂涌上,分分钟教他做人。

这一通闹腾,直让街上行人尽皆侧目。好在此时已经离了程府门前,若不然怕是定要惹出安叔来,好好再给这帮小疯子上一堂人生课。

一通打闹过去,苏默这才想起离去的朱厚照,当即向张悦问了起来。

张悦却一脸古怪,先是苦笑着无语,及到最后才摇头叹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却也是个早知事儿的。如今才不过刚出阁吧?怎恁的就…….”言罢,又是叹息不已。

苏默听的心痒难耐,接连追问,待到弄明白始末,也是不由的瞠目结舌起来。

原来,小太子在里面吃了憋闷,怒气冲冲的出了门后,也不知怎的是想通了什么,忽的就那么直通通的冲着人家符宝小真人去了,咬牙瞪眼的喊着要纳人家为妃。

这可把符宝小萝莉吓着了,呆呆愣愣瞪了他半响,猛地大叫一声便跑。后面朱厚照当然是奋起直追,只可怜刘瑾这老太监,体力哪是能跟那两人能比的?在后面直追的舌头都快出来了,却也是干着急没辙。

正急的要上吊之际,好在后面张悦和徐光祚等人追了出来,再之后,凌云汉也到了。一问之下,凌云汉身有军职,当即就近调动能调动的最大兵力,从各个方位撵了上去。

张悦和徐光祚眼见没了自己的事儿,便就折返回来。只是想及里面那位程侍郎的说教,自是不肯进去受虐,当即便就近找了个地儿等着,直到此刻苏默出来。

朱厚照要纳符宝?!苏默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特么是什么姿势?变化也太大了吧。如果这样的话,那游龙惊凤还怎么整?那位历史上的刘贵妃还会不会存在?甚至说,会不会因而连正德帝,也将不再是那位正德帝了?

历史,在这一刻,忽然极突兀的出现了最大的一次变故,这让苏默忽然茫然了,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第823章:骇闻

“剥魂,剥魂,哈哈哈,动了,终于动了…….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咦?不对,怎么会这样!这是…….这是圣石的波动!这里怎么会出现圣石的波动?!”

“…….嘿,好凶戾的气息!唔,这竟是……嘉曼贼秃那只猴子的气息,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的到…….”

“那贼秃宁肯身死道消,也不肯将其献上来,便连那只猴子也不见了踪影。我只道再也拿他不住,却不想它终是又出现了…….唔,是因为它的主人死去了吗?……..”

“不对不对,说不通…….这分明是随着剥魂丹的律动而来的,皇帝怎么会跟那凶物扯上关系…….”

仍是那座小小的庵堂内,白衣老者时而癫狂,时而苦思,眼中幽光闪烁不定,不断喃喃自语着。烛火映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幻化着,恍如九幽下的魔鬼现世一般。

“哈哈哈哈,好好好!看来你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好得很啊,好的很呐。”另一个声音忽然也响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欢喜之意,不停的嘲讽着老者,一点也不加掩饰。

老者却蓦地冷静下来,冷目如电的扫了那牌位一眼,哼道:“老家伙,你高兴个甚?我一日不得手,你也一日不得脱,大不了我最多再次夺舍一次就是,不就是三分命基罢了,总好过你这时刻在一丝丝消散的散魂之痛吧。嘿嘿嘿…….”

他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的诡笑,那天成子的声音顿时默然了下去。显然老者这话,深深的打击到了他。

和天成子斗嘴占了上风,白衣老者似乎极是开心,情绪都有些亢奋起来,甚至连计划被破坏的事儿都暂时忘诸脑后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笑啊,你倒是再笑啊。我让你笑,你为什么不笑了!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囚、叛逆者,你们都该死!该被剥皮抽筋,被大火烧灼净化而死!笑!朕命你笑!你敢不笑,信不信老子砸了这牌位,让你暴露在烈日下,彻底让你消亡?笑,给老子笑啊…….”

他说着说着,忽的又暴躁癫狂起来,言语间也是颠三倒四,甚至自称都乱七八糟。一会儿称我,一会儿又称朕,再一会儿又自称老子,完全让人猜不透他真实的身份,简直如同疯子呓语也似。

天成子似是真怕了他的威胁,声音幽幽的又起:“可怜可怜,你已经夺舍了两次了,虽然经过了这些年的修养,但命基已然不全,甚至连神魂都开始不稳了。你就没发现,这些年来,你已经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了?甚至你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吧。

你的命格本贵不可言,若是能在肉身尚在之时,勤加修持,其后未尝不能达到老夫昔日之境。只是可惜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晚咯。

你想去谋夺当今天子的魂魄,以补你之命基,这虽有干天和,但却未尝不是个法子。可惜,天道有常,岂容你擅自觊觎?我早便警告过你,你偏不听,这下遭到反噬了吧。可痛快否?哈哈哈哈,老夫告诉你,老夫很痛快,痛快的很啊。哈哈哈哈哈…….”

天成子说到最后,不由的放声大笑,似乎便连对方的威胁都不放在心上了。

老者满头须发无风自动,乱发遮盖下的面容扭曲狰狞,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似乎下一刻便要暴怒而起。

然则不知为何,忽然之间,他又瞬间平静下去。嘴角慢慢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淡然道:“你想激怒我?你想求死?嘿嘿,做梦!我不会的,我便是要你求死都不可得。师父啊,你害的我如此之惨,落得今日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嘿嘿嘿,别急别急,你就慢慢熬着吧,哇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笑声中却全无半点笑意,反倒一种阴冷的寒意流动,整个庵堂似都忽然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天成子声音在他的笑声中戛然而止,但随即猛的暴怒起来,怒骂道:“孽障!孽障!你的事儿关老夫何干!那姚和尚本是个疯子,自诩什么佛家临世护法,偏认定我等的存在会妨碍他佛教弘大,这才有了后面的乱世靖难。若你当年肯听我之言,不去接那狗屁的皇位,怎会被那个疯子针对?怎会让那疯子认为,有了一国之君的扶持,会对他们不利?你若肯随我安心修持,便超越凡俗,岂不指日可待!但你冥顽不灵、贪图世间权利,终落得个引火烧身、借尸还魂的下场,却全怪到老夫头上,岂不可笑!你你你……”

老者闻言也是大怒,愤然驳斥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朕顺天应人、正统接续,如何是贪图权利!而若不是你当日百般诱惑与我,我又怎会拜你为师,以至遭人所嫉?而又若当日你肯真个出手帮我,他朱棣又算个什么东西,何能成事?朕以一国之兵临一隅,不过反手可灭矣。偏你装什么清高,说什么千万年的规矩,不许直接插手世间事,却竟又跑去干涉燕贼军中爆发的时疫,以至于贼势复盛,终于使得形式倒转。天成子,恩师,你真是我的好恩师啊!朕对你的感激,简直倾覆三江四海之水,也是万难报答于万一。你说,我怎么会让你就这么死去呢?不,不,绝不!朕当日便发下誓愿,只要朕能活一日,便必要保你活一日!但你每活一日,都要你一日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白衣老者咆哮着,浑身气势大盛,似有无数无形的气旋爆出,以至使得整个庵堂的烛火都摇曳明灭不定起来。

而这一番对答,若让世间任何一个人听到,也必然会骇然色变。这无名白衣老者的身份,竟原来是…….

“我辈修者,自有其道。你参不透其中奥妙,又怪的谁来?只可叹老夫千年修为,却一时眼瞎,竟至误收了你这等恶徒……罢了罢了,此本就是老夫自身劫数,弄巧成拙。唉,天道,天道,竟真是这般不可违吗?老夫不甘,好不甘啊……”

天成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其间满是充斥着苦涩无奈和落寞之意,便连和那老者的辩驳都懒得继续下去。

白衣老者却是鼻息咻咻,猛地扑过去抱起了佛龛中的牌位,脸上狰狞如鬼,两手用力之下,青筋都崩起老高,似是已到了蹦碎的边缘。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隐隐传来阵阵喧闹之声。这庵堂本处在大恩寺胡同里,最是僻静不过。但如今在此都能听到动静,可见外面的声浪是何等的喧杂了。

白衣老者暴怒的神情猛的一敛,微微侧头凝神听去,半响,忽的将那牌位重新放好,冷冷一笑,随即转身而去。

过不多时,外间一个轻飘飘如同没有份量的脚步声在门边停下,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传了进来:“主上,老奴李广求见。”

已然重新坐好的白衣老者哼了一声,淡然道:“滚进来吧。”声音中平淡无波,之前的暴戾激动,此时便如从未发生过也似。

随着一声应是,太监李广一身青衣小帽的装扮,浑身微微颤抖的推门而入。待得进来后,回身将门关好,便在门边就噗通跪倒下去,趴伏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

此情此景,若是被宫中那些个太监侍卫们看到,怕是不要立即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这李公公平日里是何等的嚣张跋扈,何尝有过如此一面?便是在当今天子驾前,怕也是恭敬有余,却少见这等畏惧之色吧。

“没用的废物!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座留你何用!说,究竟怎么回事?宫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白衣老者稍稍晾了一会儿他,这才沉声问道。

李广满头满身的大汗,忽闻此言,不由的更是惊的差点魂飞魄散。牙齿打颤的道:“主…….主上,但不知……不知是何…..是何事……”

老者愈发震怒,霍然转头盯了他一眼,待要发作却又忽的压制下去,淡淡的道:“都说说吧,唔,就说说给你们皇帝进献金丹的事儿吧。皇帝服了那金丹后,感觉如何,可有什么异常吗?”

李广听到问起这事儿,暗地里心就是猛的漏跳一拍,面上却不敢怠慢,连忙道:“回禀主上,应该是……并没什么不妥吧……呃,是了,那日在场的曾多出个人来,便是那武清县姓苏的小子。当日里面究竟细节如何,因着皇帝不知为何忽然加强了防范,老奴也一时不得而知。不过,据闻,似是献丹之际,那苏默好像说了些什么,皇帝当时并未立即服用,最后只将那金丹收了起来,并未立即服用。至于其他异常,呃,那张真人出来时,面色似是极不好看,不知算不算……”

“苏默吗?”白衣老者闻听后微微一怔,低声念叨了一句,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这个名字他已经不是头回听闻了,似乎从当日嘉曼那事儿上,便引出了这个小子。之后又一系列的变故中,似乎都和此人缠夹不清,看来自己还是疏忽了些什么……

老者一时无语,李广趴伏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今日来此乃是之前定下的惯例,但谁知城中忽然被一个消息搅动,结果满城动荡起来,以至于他躲避不及,险险露了踪迹。

好歹总算躲避过去,等再过来,却已是比之约定晚了半刻钟。这让他心中恐惧至极,生怕就此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

只是没想到的是,对于他的迟到,主子并未多问,反倒是问起宫里之事,偏又问的是皇帝服丹这种秘事,这让李广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某些猜测,心下由是由是恐惧又是激动。

“刚才外间发生了何事?你今个儿又为什么迟到?可是觉得本座近来脾气太好,生了骄宠之心了吗?”

正自暗暗嘀咕之际,忽然老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吓了他一跳。待到再听明白所问,不由的暗叫一声苦也,果然还是没有逃过吗?

“主上恕罪,主上恕罪啊!今日实是意外,老奴冤枉啊。”他砰砰砰的以头杵地,不几下便见了红,却是连擦拭也不敢,便如未觉一般。浑身也抖得筛糠也似,实是怕的厉害了。

“混账东西!还会如实回话!若说不出个子午寅卯,须仔细你的皮!”老者见不着调,不由愈发怒气勃然。但随即猛然察觉到了些什么,最后又强自平复下来。

李广这才赶忙道:“回禀主上,实是今日接到边关六百里加急,道是关外疑似蒙古大军忽然发难,直扣关阙。消息刚刚传开,城中百姓震惧,乱民奔窜,老奴为躲避耳目,这才来的迟了,还请主上明察啊。”

蒙古扣关?!白衣老者猛地睁开眼眸,眼中划过一丝震怒意外之色。

第824章:请诛苏默

“蒙古扣关?!”

从程府出来,正准备去看看自家西山宅院改建进度的众人,在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霎时间懵了。

张悦失声叫道:“这可麻烦了!哥哥…….”他转头看向苏默,脸上神色又是惊慌又是担忧。

徐光祚和胖爷等人随即也都反应过来,齐齐看向苏默。

前阵子,苏默刚刚出使蒙古回来,并带回了两国结盟的文书。但是才不过月余时间,蒙古就撕毁协议,发兵来犯。这是什么?这分明是表示,苏默被人给耍了,所谓的结盟不过是缓兵、慢军之计!

可你苏默被耍了不要紧,但是由此一来,因着你苏默傻乎乎的中了计,却给大明带来的是措手不及,战略上立即处于极被动的局面。一个不好,甚至转眼间就是又一个土木堡之变。

此,大失职也。

而在这种情况下,按照朝中那些人的尿性,不用问,首先就是要推出一个顶锅的,以此平复朝野之汹汹舆情。而这个人,毫无疑问,苏大钦差无论是大小长短,绝对是毫无争议的首选。

那么,值此之时,苏默又将做出何等选择?要知道,此时此刻,苏默已然不再是那个简单的武清乡下来的小童生了。在他身边,已然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事,分寸之间,一个不好就是塌天的大乱子……

胖爷和楚玉山等人相互对望一眼,不动声色的微微拉开和张悦二人的距离,默默的站到苏默身边。于他们心中,苏默才是自己的主上,但凡苏默一声令下,便是造反也绝对不打半点哏儿的。

张悦和徐光祚眼见这架势,哪里会不懂?不由的相视苦笑。只是这会儿却又让他们如何解释?毕竟他们更不是自己一人,身后家族几百口的身家性命系于一身,由不得他们乱来。

“这劳什子世子不要也罢,定国公一系不差我一人。”冷不丁的,徐光祚忽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秒懂。胖爷和楚玉山对视一眼,忽的展颜一笑,上去轻拍拍徐光祚肩头,道:“好兄弟!”

苏默也是眼中一热,心中一股暖流涌动。徐光祚的意思,分明就是准备单方面脱离定国公府,决心跟他生死与共了。这个关头上,这份情谊可就愈发的难能可贵了。

张悦却猛的涨红了面庞,指着徐光祚,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须臾,才怒声大骂道:“我呸!特么的你什么意思?便只你肯讲义气,我便是那贪慕虚荣的小人不成?好,既如此,便舍了这…….”

“悦哥儿!”不待他决绝的话语出口,苏默轻喝一声,将他尚未出口的话打断。

张悦脸色愈发紫涨,红着眼看向苏默,怒道:“哥哥,你不信我?”

苏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叹道:“行了,咱们兄弟之间,何须如此?现在具体情况还未弄清楚,何必咱们自己先乱了阵脚?再者说,便真到了最后一步,你二人都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岂能真个不管不顾,那将又置家族长辈与何地?又置为兄与何地?更不要说,真个到了那一步,又哪是你们说甩干净就干净了的?好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勿须多虑。”

张悦和徐光祚就是一阵沉默,正如苏默所言,真到了那一步,怕是他们想甩拖也可能了。他们之间,早已牵连太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他们自己选择了。

“进宫!”沉默了一会儿,徐光祚忽然又再冷不丁说道。

张悦一呆,随即猛省。暗暗惭愧,枉自己平日以魁首自居,这时候却不如冷脸儿看的透彻。

现在的时局最怕什么?追究起责任来,固然是难以脱身,但真要说到底,不过就是个昏庸无能,罢官夺爵而已。只要朝中几位国公还在,总能保的苏默性命无忧。

可一旦稍慢一步,被有心人再利用起来,那可就后果难以预料了。前阵子那“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的罪名,只怕这下可要真个扣实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只要抢到对头之前,先一步入宫觐见皇帝,那便有人再想以这个借口构陷也是不可得了。毕竟,如果苏默真有反叛之心,又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送到皇帝跟前?便是傻子都不会相信的。

徐光祚往日里少言寡语,但在这关键时刻,却分明是最冷静的,一言便点中重点。

“对对!哥哥,你现在什么也别管了,立即、马上入宫,去求见陛下。以陛下之睿智,再有我父与其他二位国公作保,必然可安然过关。走走,快走,一刻也别耽搁!”

张悦急急的说着,转身牵过一匹马来,扯着苏默就推他上马。

其他几人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胖爷上前一步,抢在楚玉山之前扯过缰绳,耸肩不在乎的道:“玉山,你别在这儿跟着瞎忙。且赶紧回去,须知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需的你回去主持,也是耽误不得。”

楚玉山这才一僵,缓缓收回伸出去抢马缰绳的手。随即重重点头道:“但叫某有三寸气在,必保的主母与几位小公子周全!”

胖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苏默,笑道:“少爷,便还是由胖子陪你去闯闯吧。话说咱也算见识了许多了,若能再往这天下最大最尊贵的皇宫大内见识一番,便是死了也不枉了。少爷,请。”

旁边张悦急道:“还费什么话,赶紧的。”说着,便又来推苏默上马。

苏默冷眼看着这一幕幕,只觉得鼻子一阵阵的发酸,心头可谓百感交集。何谓兄弟?可不正是眼前这样,平日里嬉笑怒骂,恨不得往死里阴你,但在关键时刻,却毫不犹豫的站到你身前挡刀。

有道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苏默何德何能,竟能得了这么一帮肝胆相照的兄弟?值了,特么的啥都不说了!

“行了,都说了我自有道理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还瞎哔哔个屁啊。走是一定要走的,可却不是往宫里去。还有,你们回去也不必多做什么举动,就维持原状,该干什么干什么,千万别轻举妄动。切记!切记!”说罢,伸手接过缰绳,搬鞍认蹬,翻身而上。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张悦急了,上前一把扯住缰绳,急道:“哥哥,你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你不去宫里却要去哪儿?你你……”

苏默展颜一笑,目光悠远,望着另一个方向,轻声道:“我啊,当然是要去馆驿咯。那小丫头这会儿怕是要担心死了吧,这么久了,也该是去看看她了。”

张悦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不由失声道:“哥哥,你疯了不成?这个时候躲尚且不及,怎么还…….你你你,你可千万莫要冲动!不成的,不成的啊!”

他浑身不可自抑的颤抖着,脸儿都吓的白了。这会儿可是真的吓白的,妈蛋,这是要出事儿啊,要出大事儿了!

徐光祚忽然默不作声的回身就走,从侍从手里又抢过一匹马来,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便跟在苏默身边站定。脸上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奇光冒出。

张悦简直快要气晕了,瞅这架势还用问吗?徐光祚这小子本就有些倔,眼下这架势分明是打定主意,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可特么这个时候,你丫这不是添乱嘛。

“冷脸儿,你胡闹些甚!”他冲着徐光祚大骂道,徐光祚却理也不理,只耷拉下眼皮,将身后青锋剑移到前面,两手环环抱住,恍如石雕一般。

张悦还待再说,苏默却摆摆手,转头看向徐光祚,一手按在他肩头上,正色道:“光祚,信我不?”

徐光祚不做声,只是抬眼平静的看着他。

苏默点点头,又道:“信我就听我的,跟悦哥儿一样,你们都各回各家,安心等候便是,我保证,绝对没事儿。”

徐光祚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嘴唇又抿了抿,透出一股倔强之意。

苏默苦笑着叹口气,抬手抚了抚额头,方才无奈的低声道:“好吧好吧,我跟你们实说了吧。这会儿若真要是按照你们说的,火急火燎的往宫里跑,才是最大的败笔!我若真个去了,死不死的不好说,但是脱层皮却是妥妥的。反倒是反其道而行之,才有一线生机。”

张悦愣住,茫然道:“哥哥,这是何解?”

苏默左右看看,见无外人,这才低声吐出四个字:“帝王心术。”

这四个字一出,胖爷几个皆是一脸的懵圈儿,茫然不知所谓。可落在张悦和徐光祚耳中,却是猛地浑身一震,刹那间如被雷噬。随即便是不可自抑的满头满脸的大汗冒出……

乾清门,上书房中。

内阁三大辅臣,六部尚书、两都御史,翰林观政、各科言道、给事中分列两旁,个个都是一脸的沉凝。

上首,弘治皇帝面无表情,目光平淡的扫过众人,淡然道:“众卿,如何计议?”

众人微微一阵轻轻骚动,忽的一人抢先而出,昂然道:“陛下,臣请诛原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此寮胸无点墨,谗言媚上,谎报军机,为争功而逾距擅自与蒙古议定同盟,以致我大明始有今日之祸。此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天下!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拿下,以正典型!”

此言一出,众臣顿时又是一阵嗡然。循声看去,却原来是给事中林廷玉。此君向来以敢言著称,前时科举舞弊一案,紧随华旭之后,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群臣之前,内阁首辅刘健霜眉微微一皱,脸现不渝之色。转头瞄了自己另两位老友一眼,眼见李东阳仍是一言不发,而谢迁则面露若有所思之色,不由心中轻轻一叹。

上首,弘治帝仍是面无表情,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却转向内阁三人,温言道:“内阁可有定议?”

刘健迟疑了下,随即出班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如今尚未清晰,边关只说看到蒙古火筛部旗号,但尚并无犯兵之举。当此之际,我朝便慌里慌张先斩自家臣子……臣以为不妥。还请陛下使人再探,待得探明军情,再做判下。”

弘治帝唔了一声,似有所思。

林廷玉微微皱眉,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随即作色道:“刘阁老此言,属下官不敢苟同。那火筛部屡次进犯,每每所过,俱是破关城毁、尸横遍野,何曾有过一次例外?偏这次难道却是来宴请吃酒的不成?若如刘阁老所言,难道非要等到不忍言之事彻底发生,才来计较不成?还是说,刘阁老与那苏默别有什么计议,另有我等不知之情?”

这话一出,殿上霎时一静,随即便是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这个林廷玉莫不是疯了,如此言论,岂不是等若公然怀疑刘阁老昏聩不明?而之后那些,更是暗指刘阁老与苏默私相授受?

这是谁给他的胆子,又或难道真是他有什么证据在手?要出事了,要出大事儿了!

刘健面色铁青,眼见的袍袖微微抖颤,却仍是强自按捺,不肯失了身份。林廷玉乃是言官,但有指责,正是其职责所在,却是不好斥责。

然则他不肯说话,另一位辅臣却不干了。谢公尤侃侃,谢迁谢大学士就怒了。三人辅政以来,兢兢业业,公心无私,何曾被人这般诋毁过?当下便要站出来说话。

上首弘治帝却忽然一挥袖子,扭头转向独自立于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淡然道:“如今苏默何在?”

牟斌目不斜视,躬身应道:“回陛下,今日乃是登仕郎提亲之日,一早去了程府,由英、定两位国公之子相陪。而今已然出来,却是往馆驿那边去了,应是去探那蒙古公主去了。”

哗!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大哗,纷纷低声议论不绝。林廷玉大感得意,以目示刘健。刘健却是理也不理,但林廷玉却细心的察觉,便在这一刻,刘阁老似乎是忽然间轻松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剑拔弩张。这让他忽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淡淡的不安来。

第825章:帝王心术

“…….退朝!”

随着杜甫拖着长声的一声宣喝,乾清门此次的议政结束。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出来的众位大臣们,脸上都颇有古怪之色。相互之间也或者目光复杂的,或者若有所思的,不一而绝。

这其中,林廷玉脸色最是难看,一直蹙着眉头不说,若仔细看去,有心人便能察觉到,他那神色间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忐忑和惶遽。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离他远远的,便仿佛忽然之间他带着病毒似的,生怕离得近了就要传染上。

林廷玉当然察觉到了这一点,脸色由是更加难看了几分。心中恼怒之余,下意识的四下梭视,似是想要寻找什么人。

然则看了一圈儿却左右无果,不由的轻叹口气,脸上微有落寞之意。待要收回目光,却忽的又是一喜,当即一手拎起袍襟,快步向一人走去。

“督帅,牟督帅,还请稍慢一步。”他远远的招呼着。众人循着他喊声一看,却见正是落在后面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由的都是相互对个眼色,脸上露出玩味之意。

牟斌也是眼神微微一眯,但随即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凑过来一脸阿谀的林廷玉,点点头,淡然道:“哦,原来是林大人啊。不知林大人唤住某家有何见教?”

给事中这个职位不过区区六品,离着他锦衣亲军指挥使的品阶可差着老远,所以牟斌这般淡然之色,也是题中之义。

只不过这给事中虽然品阶低,但手中搞事的能力却着实不小,又让人谁也不敢小觑了,是故,才有了牟斌以“大人”称之。这既是一种表面的尊重,却也是一种明显的疏离。毕竟嘛,天子亲军若是和朝中大臣们走的太近,怕是就离着脑袋搬家不远了。

林廷玉当然心中也是明白这点的,对牟斌表露出的冷淡毫不在意。抢上几步抱拳作揖,笑道:“看牟督帅说的,下官何敢对督帅有所教?不过是有些小事,想向督帅请益请益呢。若督帅无事的话,不若由下官做东,往英雄楼小酌一番可好?”

这英雄楼却是京里另一处最奢华的酒楼,比之四海楼还要来的长久,据闻乃是某位大佬在背后支持的。不说这酒菜味道如何,单只那背景,就不是一般二般人能进得去门的。林廷玉说在那儿宴请牟斌,也算是诚意满满了。

牟斌却是微微皱皱眉头,摆手道:“林大人有什么话便请直言就是,某家身份大不相同,怕是不便与林大人共饮的。”

这话便有些个硬了,林廷玉讪讪的,眼底划过一抹羞怒之色,但随即却连连点头,赔笑道:“是是是,是下官孟浪了。既如此,呃……其实下官就是想问问,督帅对那苏默……是何看法?啊,督帅也当知晓,下官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与国辩奸,本份也。只是今日之事,颇有些看不清啊,还请督帅不吝赐教,有以教我。”说着,长身一揖到底。

他目光闪烁,口中虽问的是苏默,实则问的却是哪个,二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些给事中也好,言官御史也罢,看似每每敢言直谏的,其实骨子里大都也是顺势而为,哪有真个那般一股楞劲儿去妄谈什么正义律法的?或许有,但不过就很快泯然众矣,要么就是坟头草早已长的老高了。

说到家,这个世上,没有傻子!

牟斌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数,摇头淡然道:“林大人这可不是问错了人?咱们锦衣亲军职责只是负责侦缉而已,断案判定之权却是没有的。林大人问牟某如何看法,可不是缘木求鱼了?唔,就这样吧,某家衙门那还有些公务,便先行一步,告辞!”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大步而去。

林廷玉嘴巴张了张,欲待再说,却哪里还来得及?僵在当地目送着牟斌远去的身影,脸上神色那叫一个精彩。直直老半天,才终是吐出一口气来,满是落寞的郁郁而去。

待他渐渐走远,某处拐角却忽的转出三个人来。遥望着他离去的身形,其中一人不屑的呸了一声:“投机取巧之徒,该!”

其余二人对望一眼,都是不由苦笑摇头。却正是内阁三位辅政大臣,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这出口骂人的,自然便是那位尤侃侃的谢公了。此公最是嫉恶如仇,偏又性情急躁,早看不惯一些人的形式手法,如今当着两位好友的面,却是一点也不肯掩饰的。

刘健目光悠远,瞄了身边的李东阳一眼,轻声道:“宾之,你究竟是何打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乍听上去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李东阳却是并无半分意外,只是清矍的脸颊上,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也不说话,只低着头默默向前走着。

旁边谢迁脸上露出急躁之色,待要张口发问,却被刘健以目示意,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谢迁一窒,恨恨的一甩袖子,气鼓鼓的转头他顾,索性懒得理了。

如此三人一时俱皆无语,就这么静静前行。半响,忽的李东阳发出一声莫名的轻叹,转头看向两位老友,认真问道:“希贤兄,于乔,可还信得过东阳?”

刘健不语,只是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惊疑,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而谢迁则忿忿的呸了声,怒道:“李宾之,你这话何意?咱们若是猜疑与你,又岂有现在这般问话!”

李东阳便苦笑拱拱手,却把目光又看向刘健。刘健目光垂下,略略一转,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东阳神色一松,展颜笑道:“好!如此,便容东阳卖个关子,二公便请拭目以待就是。”说罢,深施一礼,转身大笑而去。只不过这一走,那步伐之间,却似忽然多出了几分轻松之意,再不复之前那般沉重。

谢迁愣住,但随即不由大怒,转头看向刘健,指着李东阳远去的身影怒道:“希贤,你看到了,你看到了?这算什么,啊,这算什么?”

刘健不答,目光远远送着那孤绝的身影,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抬手拍拍谢迁,笑道:“于乔,何以明之?”言罢,深深看他一眼,径直负手而去。

谢迁愣住,半响才长长吐出口气来,摇头苦笑笑,抬脚跟了上去。只是神色间,却哪里还有之前半分怒色?

刘健那句话啥意思?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谢迁啊,大家都糊涂些不行吗,何必一定要说的那么明白呢?

都是老司机啊!

…………………………………………………

“……陛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京中另一处宅院中,三个文士打扮的人对坐小酌。其中一人端着酒盏停住,似自语又似疑问道。

另外两人却是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便向另外那个笑道:“介夫兄大才,可有何高见?”

介夫兄却是一个貌相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闻言失笑道:“尚质这可不是难为我了,你当也知道,我这些日子忙于修典之事,哪有精力顾及旁的?又何来什么高见?倒是你,显然早已成竹在胸,还是快些与日川兄解说一二,否则咱们这酒眼看却是吃不下了。”言罢,以目示开始发问那人,嘴角微微勾起。

那尚质便哈哈大笑,顾盼之际,颇是自得,似乎能得了这介夫兄的赞誉,极是欢喜。

另一边那被二人调侃的日川兄则微微一愣,先是苦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子放下,起身对着尚质深深一揖,道:“便请贤弟教我。”

尚质愈发得意,脸上神采飞扬,面上却努力端着,假作谦逊道:“欸,日川兄这是作甚?弟不过有些急智,偶有所得罢了,有话好说,好说,快快请坐,坐下说话。”

他这话貌似谦逊,然则面对日川兄的起身恭问,却是端坐不动,那隐隐的傲气已是再明白不过。

日川兄眼底暗暗划过一抹恼色,但随即一闪而过,只笑着顺势坐下,点头道:“好好,如此为兄便敬贤弟一杯,也算一礼了,但望贤弟可莫藏私了。”

说罢,自提壶过来斟满,举杯对着尚质一领,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那尚质面上得意之色愈浓,不过倒也会做人。亦提杯相陪,待两人饮罢,同时举杯相对一照,随即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放下杯子,尚质这才开口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不过是帝王心术四个字罢了。前时京中便有流言,道是那苏默勾结外族,图谋不轨;又有传说,蒙古方面似有异动,然则旁人不知,你我岂能不明这其中猫腻?而今,边关忽然告急,正是前后回应,若只巧合也便罢了。可若是人谋…….嘿嘿…….”他说到这儿,忽的冷笑了两声,眼中有跃跃欲试的光泽闪动。

那介夫兄在旁看的分明,眼神不由闪烁了下,但随即又复微笑。日川兄却是急道:“如何如何?”

尚质猛省,哑然失笑,点头道:“也没什么,只是这番蒙古扣关来的及时,倒是帮了某些人好大忙。值此之时,那苏默便浑身是嘴也难以说明了。换作正常人面对此局,怕不是要立即火急火燎的进宫,以此自辩清白对吧。”他这话,却是向着日川兄问的。

日川兄不由点头,深以为然。

尚质却诡异一笑,自顾自提壶斟满,举杯一饮而尽,声音悠远的道:“错了,错了,大错特错!那苏默倒是个人物,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机智,不可小觑啊。”

这般感叹着,见日川兄面现不耐,这才慢悠悠的道:“我刚刚说了,那都是正常人,哦,或者该说是普通人的思维。但,天子,岂是普通人?”

他这话极慢极慢,语音飘忽若渺,但听在日川兄耳中,却忽的只觉一阵阵阴森之气,猛然从心底升起,竟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脸色当即就苍白起来。

第826章:神童

是啊,帝王岂是寻常人!

帝王者,九五至尊、四海之主。掌控亿万万生民,统御千万里土地,这般人其所思所想,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那么,换言之,一些个看似隐秘高明的谋划,真的能瞒过帝王的耳目吗?

想到这儿,曰川兄忽然心底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惧,整个人身子都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曰川兄,曰川兄!”旁边两人见他僵立当场,忽然间却身子摇摇欲坠的模样,不要都是一惊,连忙呼唤气来。

曰川兄悚然一惊,回过神来。伸手扶住一旁围栏,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摇头道:“哦哦,我……我没事。”

说着,定定神,端起桌上酒杯来一饮而尽,这才借着酒劲儿将那股情绪压了下来。只是那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却是将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介夫兄目光扫过,眼神只是微微波动一下,但随即便即平复下去,面上不曾露出半分;

尚质却是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大有深意的看了曰川兄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虽不说话,但分明脸上写着‘我都明白了,但我不说’的意思。

曰川兄被他的目光看的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勉强移开眼神,咳咳两声,强笑着道:“都言贤弟思维敏锐,果然能人所不能,佩服佩服。还请继续,继续,瀚此番受益匪浅,后必有报。”

他本是顺口这么一说,不过是客气客气罢了,但那尚质却是眼睛一亮,身子不由微微前探,笑道:“哦,却不知兄将如何谢我?小弟可是听闻,兄长近来颇是纳了几房美妾,极有姿容呢。”

曰川兄一愣,面上一抹青气一闪而逝。这特么是就是*裸的敲诈了!都说此人极好渔色,尤其是对妇人,尤为所好。传闻中,他曾因为帮同乡之人一个小忙,便曾索要过同乡的一个美妾。此事原本只当做笑谈,却不料今日这一看,那传闻怕绝不是假的。

原本不过几个妾侍而已,便送与了他也没什么。可一来那几个小妾他也不过是刚刚纳进门来,还没赏玩够呢。这般送出去,着实有些肉疼;

这二来,确实关乎脸面了。毕竟自己主动送,和被人索要完全是两个意思。这张尚质分明是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嘛!

可要是不给,这话赶话的到了这一步,那便是明明得罪了此人了。以这人那睚眦必报的狠辣心性,怕是日后自己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生吸一口气,强自压下那股心火,眼底极隐晦的闪过一抹怨毒,面上却点头笑道:“好,总不叫贤弟失望就是。”

尚质大喜,眉花眼笑的端起酒杯和两人饮了一杯,这才又继续道:“小弟之前已然说了,帝王非是凡人,其所思所想绝不可以常理度之。那苏默若真个跑去大内,怕是皇帝首先就要想的不是其忠,而是反过来要疑其忠。否则,若不是心有暗鬼,何必如此惶遽?要知道,陛下待其,可非是一般深厚。甚至可以说,便如子如侄也不为过。

帝王非凡人,然帝王也终归是人。彼以亲情待之,却换不回亲情回报,嘿嘿,试问这般落差,岂有不怨焉?怨则多疑,疑必生怒。是以原本常理之举,换个角度去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心有暗鬼?至少,也是心中绝不似表面那般坦荡。这种印象一旦种下,嘿,那圣宠便也不复再存。便今日易过,那么他日呢?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此理了。只不过那苏默倒是个人物,竟是也能看清这一节,不但没往宫里去,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偏都以为万万去不得之处,他却还就是去了。

如此一来,或许一时有些惊险,然在与帝王心中却又不然。这岂不正是一种无言的信任?都说帝王无情,但谁又可知,偏无情之人最重情。苏默此举之妙,便在于一个情字上。

陛下既知了其心,虽表面不露,其心必大悦。只不过面对满朝大臣,若当面硬抗绝非明智之举。那么,留中不发,不置可否才是最适宜的处理之法。这没有态度,何尝不就是一种态度?”

他侃侃而言,一忽儿大赞,一忽儿喟叹,直听的曰川兄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其中竟是有这么多弯弯绕儿。人心之变化莫测、云诡波谲之处,直让人叹为观止。

而如眼前这位贪花好色的吏部主事,也正见其人思虑之深,以及对人心之把握,已然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幸亏自己刚才并没因一时之怒得罪他,否则若真个立下了这么个敌人……

曰川兄想及此,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后背沁出一脊梁的冷汗,暗暗后怕不已。再看向其人的目光中,便不由的多了几分不自在之意,由是连说话也谨慎了起来。

而另一位介夫兄则是目中异彩涌动,眼眸深处隐隐多出了几分忌惮,面上若有所思之色一闪而过。

三人一时间俱皆无言,亭中忽的便有些冷场。尚质似隐有所觉,微微转念间,却又自得起来。

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他出身世家,自幼见多了互相倾轧之事,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软弱之人在这个世上只会被人欺,若不能使人敬,那便一定要使人怕!唯有实力,才是一切!

正如眼前这般,若他只是个区区的小主事,何以能与眼前这二位平起平坐?更不要说如这般共饮一桌,友朋相交了。他们忌惮自己,害怕自己,正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这般想着,由是更加自得起来。

亭中三人无语,一时寂寂。不远处拱门外,却在此时走进来一人,远远看到这边,眼神微微一凝,随即一抹隐晦的不屑掠过,脚下却疾走两步趋前,便于亭外十余步远便即站定,整束了一下衣冠,躬身作揖道:“孩儿见过父亲,父亲安好。”

这人却是个少年郎,生的面如冠玉,极是俊俏。只是眉眼之间,难以掩饰的露出几分傲气,不但不使人生厌,却更显出几分峥嵘之态,端的一个娇娇美少年,英姿勃发。

这一声终是打破了那份尴尬,坐于主位上的介夫兄微笑着点点头,轻声道:“好好,我儿且来,快来见过曰川先生与西麗先生。曰川先生乃当朝礼部员外郎,品德高尚,最擅诗文;西麗先生却主事吏部,屡有直声,更是文词敏捷,皆高士也。我儿当以师示之,必有进益。”说着,伸手相招,示意那少年上前,一一为他引介。

少年便应声称是,待到进了亭中,这才冲曰川兄和尚质躬身作揖,淡然道:“晚生杨慎,见过傅郎君、张主事。”

杨慎,这少年竟是杨慎。或许对这个名字,有些人不太了解,但是若提起一首后世脍炙人口的词来,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这首词,便是那历史大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歌,也即《三国演义》一书开篇明义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了。

杨慎,便是这首词的真正原作者。

而由此也可知,此时位于主位坐着的那位介夫兄不是别个,正是大明中期的历史名臣,杨廷和。

而傅郎君,便是那位曰川兄了,他名傅瀚,官拜礼部员外郎,而以郎君称之,却是一种正式的官方敬称了。

此时听的杨慎拜见,当下只是哈哈一笑,点头虚扶道:“贤侄勿须多礼,早闻川中神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英姿早发,非寻常之姿啊。介夫兄,得子如此,真令人羡煞啊,哈哈哈。”

他大笑着一阵褒赞,杨廷和却只是微笑摆手,口称谬赞。杨慎亦是微微躬身,以表谦逊。

至于另一位,也就是那位尚质,却是姓张,单名一个彩字。西麗却是他的号,这里杨廷和给儿子引介,便是以号相称,这在古时,亦是一种相敬的表示。

只是此刻张彩面上含笑点头,眼底却是划过一抹不悦。不为其他,只因方才杨慎明明听了乃父的引介,却仍是以主事相称,无形中,在三人中便让他似乎是矮了其他二人一头。

他素来骄傲,又性子有些狭隘,如何能受的?心中有气,脸上便也就淡淡的。点点头勉强算是招呼过了,便也就不再多言。

这番做作,落入旁边几人眼中,傅瀚心中有事,并未多在意。而杨家父子却是看的分明,杨廷和老道稳重,面上丝毫不露声色。待到两边见过礼后,若无其事的随口考校了儿子几句课业,便让他侍立一旁伺酒。

而杨慎则是少年心性,正是张扬飞脱的年纪。更兼自身也是有才的,他七岁便随母学,唐诗宋词倒背如流;

去岁更作近体诗,到了今年,又新作《吊古战场文》,内有“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翠苔之骨”之绝佳警句,一时哗然,有“神童”之名传扬。

其舅父亦大为赞赏,令其再做《过秦论》,旋即乃成。其祖父读过后,老怀大慰,自矜道:“此吾家贾谊也。”

贾谊是谁?那可是历史上西汉最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世人以“贾生”敬称的存在啊。

而再之后,他多有诗词不断现世。及至一首《黄叶诗》,最终轰动京华,被当时茶陵诗派领袖、内阁首辅大学士李东阳称为“小友”,并授业门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尚未发生。不过亦由此可知,这杨慎是何等的才华高绝、惊才绝艳了。

可以说,若没有苏默这个怪胎横空出世,杨慎之前的种种,妥妥的就是主角模式啊。

就是这么个傲娇的少年,张彩的冷淡他岂能感觉不出?当下顿时气得目中冒火,若不是杨廷和家教森严,怕不早掀桌子发作了。

只是由此一来,这场饮宴也渐渐没了气氛。再加上傅瀚心中有事,往往答非所问,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最终便草草收场,傅瀚、张彩二人便告辞而去。

待到两人走后,只剩杨家父子,杨慎这才不屑道:“此辈小人也,父亲何以对此狂徒折节?”

杨廷和乜了他一眼,目光望向远空,淡淡的道:“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世上无不可用之才,只有不知才所用之人。我儿须当谨记之!”

这话轻柔淡然,然则停在杨慎耳中,却是不由的身子一紧,知道父亲已是极恼了的。当下不敢再言,只是躬身应喏。

杨廷和不再多言,眼神却似乎蔓延过无尽空间,看向某个存在的方向。张彩对今日大朝的分析极为精彩,这些却并不让他有多少触动。但是对于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少年,那个简直俨然更比自家孩儿还要妖孽的苏默,他却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第827章:我们去抓鹰吧

那个妖孽少年在做什么呢?

一袭簇新青色文士衫,左手捏着一根胡萝卜,时不时往嘴里一塞,咔嚓咔嚓的嚼着;右手拎着个笼子。笼子里,一只红眼白毛雪兔,正嚅动着三瓣儿嘴,也在欢畅的啃食着……半根胡萝卜。

身旁几个蒙古金帐卫,在额图巴尔的带领下,将他紧紧护在中间往里走去。

…….好吧,这是苏默的说法,其实人家真心是在监视好不好。

尼玛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是蒙古公主是达延汗派来的内应,欲要图谋不轨。

再加上之前别吉在听闻眼前这人出事后,惶急之下,曾做出了些不理智的过激行为,就越发坐实了那番传闻。

偏偏今日又忽然传来边关告急,说是蒙古大军扣关。这……长生天啊,大汗这是要牺牲咱们别吉吗?怎么可以在此时发动攻势?

再说了,就算是南侵,往年不也都是秋末之季才发动吗?那个时候,马儿最是膘肥体壮的时候,气候也适宜,再加上为过冬准备,才会进行打草谷的行动。

可如今才不过五月,这又是打的哪门子仗?额图巴尔表示完全想不通。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儿从来到大明后,尤其是上次传递的那个消息后,额图巴尔就越发感觉的更深刻了几分。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根本就是南人搞错了……额图巴尔如是想着。

作为金帐卫的统领,他可并不是那种简单鲁莽的蠢汉。可以说,金帐卫每一个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军中最优秀的战士。对于战争,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超常的嗅觉,以及自己的判断分析。

然而,这些如今在大明并没什么卵用。他们本身就是蒙古人,在大明上下认定了蒙古要发动战争的时候,谁会相信他们的判断分析?

于是,这几天整个馆驿中,简直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三百蒙古汉子枕戈待旦,一时都不敢松懈。生怕下一刻大明军士就会蜂拥而至。

他们可以战死,他们本就无惧死亡。可是别吉不行,他们绝不容许别吉受到伤害!至少在他们全部倒下之前。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这位大明前钦差副使,忽然以这么一副姿态到来,这让额图巴尔在内的众侍卫们简直如同见了鬼了。

特么的你不知道这会儿啥情况吗?你怎么敢?怎么就敢这么冒冒然的跑来这里,这是要作死吗?还是说,这小子真的如外面传的那样,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若是如此,那他这时候过来,难道是想游说咱们别吉?不行!这事儿绝不可行!蒙古勇士即便再勇敢无畏,却也不会明知必死却仍傻乎乎的冲上去。那不叫勇敢,那是愚蠢!

更不要说,这还关乎自家别吉的身家性命。如果他真要以此迷惑别吉,说不得只好…….

额图巴尔目光乜斜着苏默,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寒光,下意识的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

苏默似有所觉,目光瞬间瞄了过来,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额图巴尔心下一惊,浑身都绷紧了起来。对于这个传奇的少年,他可不会被那外表的文弱所欺骗。当日塞外和火筛汗那一战,种种场景,至今仍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谁要是小看了这个人,那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单就当日所见,此人自身那诡异莫测的身手,额图巴尔虽自诩猛士,却也深深忌惮不已。

或许……自己可以在他手下走上三两个回合……吧?额图巴尔脑门上微微沁出汗来,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你想杀我?”苏默忽然展颜笑问,言语间极是随意,便如在问“你吃了吗”那般。

额图巴尔心中微颤,但随即猛省过来,一挺胸膛,沉声道:“公子之能,世所罕见,小人岂敢轻犯。”

苏默哦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点头笑道:“我懂了。”说罢,不再理他,又再继续往里走去。

额图巴尔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就你懂了?你特么到底懂什么了啊?

他忽然有些抓狂的感觉。就好像蓄满了力气,结果一拳挥出,却完全打了个空,这难受的。

外面的动静自然早惊动了里面的人,便在这一问一答之际,园子拱门处人影一闪,一个火红的身影显现。待到目光一看到苏默,顿时身子一颤,下一刻……

“苏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图鲁勒图满面泪水,如飞燕一般投怀而入。泪眼朦胧间,却死死的不肯眨眼,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着男人的面庞,生怕一眨眼便成一场空。

“母兔兔……”苏默眼神柔和下来,感受着怀中的软玉温香,轻轻的低唤着,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蓦地似被击中。

“…….他们说你出事了,我好担心…….明朝皇帝不许我们在一起对不对?他想我嫁给他的儿子,我是死也不肯的…….我向长生天发过誓的,但君不负我,我亦必不负君!”

“…….那日我听闻你被关起来了,皇帝要杀你头。我便想着去求他,若他应了则罢,否则……大不了我们死在一起便是…….”

“…….后来,你的大额浑来了,告诉我那是别人的诡计,让我不要中计,我这才知道,原来有那么人想要害你。你随我走好不好?咱们回草原去,我让阿爸给我们主持婚礼,阿爸最疼我,肯定会答应的。到时候,谁也不能再让我们分开…….”

少女激动的絮絮说着,眼中又是期盼又是欢喜。这一刻,她的世界便唯有眼前这个男人,再无其他存在。

她说的极是混乱,一忽儿说着之前的事儿,一忽儿又说到她每日的苦思,就那么笑着、说着、哭着、不停的说,便似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在这一刻统统说给男人听。

苏默越听越是鼻子发酸,连身子都不觉微微颤抖起来。他点着头,只是笑着点头应和着,并没半分不耐。

这个美丽的精灵般的女子,那些人怎么忍心以阴谋诡计算计她?该死的混蛋,是时候给他们些教训了!

他微笑着的背后,眼底蓦地闪过一抹寒光……

“好了好了,母兔兔乖哈,苏哥哥都知道的,都知道的。放心吧,他们谁也害不了我,我保证…….唔,来来,你看,看苏哥哥给你带来什么来了?喏,可不可爱?惊不惊喜?”

待到终于图鲁勒图的情绪稳定了些后,苏默这才微微推开些她,将手中的笼子举了起来,在女孩儿面前晃了晃道。

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蠢萌蠢萌的,最是受后世女孩子的喜爱。用这些萌物讨好女孩子,在后世那绝对是十拿九稳,十个女孩儿少说也要八个会立刻沦陷。

苏某人自诩一个老司机,对此绝对是手拿把攥,得意洋洋的等着期待中的惊喜欢呼。然而……

“唔,这是兔子吧。白色的倒是少见,苏哥哥可是想吃烤兔肉了?咱们草原上的灰兔才是最肥的,这个白兔好瘦呢……”

图鲁勒图伸出手指戳了戳兔子,白兔受惊,蹭的在原地跳起后缩,警惕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身子使劲的团成一团。

苏默满脸的笑容僵住,半张着嘴合不拢来。吃?烤兔肉?灰兔肥,白兔瘦…….这剧本貌似完全不对啊。

“那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苏默讷讷的道:“母兔兔啊,难道你不觉得这白兔…….很可爱吗?你就不想养它吗?”

图鲁勒图眼中露出迷茫,歪着小脑袋看看那白兔,不解的:“兔子不是食物吗?唔……可爱,食物…….似乎也可以说可爱吧。不过为什么要养它呢?草原上多的是呢。养它作甚,它又不能帮助我们打猎、战斗。我更喜欢飞鹰,老早我便想养一只鹰了。听说极北之地那边,有一种很厉害的鹰,能跟虎豹搏斗,是猎人的好帮手。苏哥哥,以后 我们去抓一只来养好不好…….”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好吧,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嘛。他终于反应过来,在这个各种物资都匮乏的时空,尤其是对于一个身处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的小女孩来说,兔子这种动物最大的作用,便是吃。

对其而言,没有什么比吃饱肚子更重要了。所以,她更喜欢鹰,还是最凶猛那种,因为那会对他们打猎有帮助。

一个花季少女,在后世衣食丰足之后,眼中便满是春暖花开、天青海蓝,宠物可爱…….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苦难磨砺的少女眼中,便唯余霜刀雪剑、血肉横飞。她们没有机会去感受可爱,唯有的便只剩生存……

而就是这么个女子,不,更严格点说,她还只是个女孩儿。在如此艰难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她除了生存之外,竟是把剩余所有都这般给了自己,毫无保留、一往情深……

“好,我们……回头……就去抓…….”苏默喉头凝噎,语声微颤的慨然应道。

图鲁勒图顿时笑靥如花……

“负心的小贼,又来骗人!看打!”一声突兀的喝声,忽的从身后传来,顿时将温馨的气氛破碎无余。

随着喝声,一道人影电闪而至,眸光清冷,如寒岭初雪。

第828章:再相逢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首诗本是唐代著名诗人杨巨源的《城东早春》中,描述初春之际,尚有寒风吹送絮雪飘飞的美景。那诗中只一个“穿”字,虽全诗没有一个风字,却偏将初春寒风凛冽的场景,描述的淋漓尽致。

然而此刻此时,早已是春末夏初之季了,在这人影乍现之际,苏默脑中却不其然的便冒出了这首诗来。

人影一身白色劲装,星眸圆睁,透出凛凛寒意,可不正如那穿林的絮雪一般?

“莹儿……”苏默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猛地一颤,霍然回过身来,就那么痴痴的看着扑来的身影,甚至连那最前的白玉小锤都躲也未躲。

呯!

一声闷响,白玉小锤狠狠的击打在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挨打的人踉跄趔趄了两步,却似并无大碍。反倒是那打人的人,却霎时间满面泪水。

只是便任那泪水肆意横流,手脚却仍不肯停下,直如狂风暴雨般,在略略一顿后,又再继续轰在那胸膛上。

“……打死你这偷心的小贼,打死你这偷心的小贼……”白衣女侠泪如雨下,双手如雨点般落下。

苏默身处双臂,将这身子环抱入怀,由着女子不停的捶打,眼中却满是欢喜温柔之色。

“良辰美景奈何天,此去又经年,粉著衣单,流水月浅。莹儿,你瘦了……”他看着,笑着,眼中含泪,嘴中低低的吟道。

呜——

便这一句,何二小姐顿时浑身抖颤着僵住,随即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那泪水更是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任那千万委屈万般思念,畅意奔泻而出。

“……你这天杀短命的小贼,又来撩我……”何二小姐大哭,泪眼朦胧之际,脸上又是羞愤又是欢喜。明明心中早决定绝不肯给他半分颜色,此时此际,身体却怎么也不肯争气。羞恼无措之下,忍不住张开小嘴,一口便咬了下去。

“欸嘶——”苏默倒抽一口冷气,这丫头是真下了死口啊。“痛痛痛,快松开……你属狗的啊,咬这么重。”

何妞儿其实早放松了口齿,哪舍得真咬坏了他。只是方才实在觉得没面子,枉自之前在小姐妹面前立下豪言壮语,结果一见面后却是如此不堪。

到的这时,也只能化作鸵鸟,借着咬人来遮脸了。此刻听了这小贼喊痛,心下微惊,嘴上却不肯输阵,呜咽道:“便是咬死你这无信的小贼……”

苏默眼中有温柔再次洇开,若说和诸女之间,算来算去,倒是唯有和这个小辣椒牵连最深。两人从开始的互相不对眼,直如欢喜冤家般斗个不停。

然后又一起被掳,之后更是一起经历了一番如同魔幻般的历程。期间几次险死还生,却终是相扶相携度过了劫难。这种生死与共结下的感情,最是铭心刻骨。哪怕何二小姐再有如何百般不好处,却也抵不住那情丝缠绕。

而再以时间论,两人之间,此时离着当日分手之际,足足有近年之久,这一份相思之苦,又岂止独是何二小姐一边?只不过苏默终归是个男人,却不好露出那些酸书生般的嗟叹罢了。

然则此时此刻,佳人在怀,轻嗔薄怒,盈盈幽怨之下,那深藏自内心的相思,便再也遮掩不住,轰然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最是相思杀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大半年的离别之苦,恍惚间便如已隔了数个轮回一般。

红颜远,相思苦,几番意,难相付,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番缠绵痴怨,竟不知何年何月。直到旁边忽闻有人用力在连连咳着提醒,二人这才猛的警省过来。

转头看去,却见金帐卫统领额图巴尔一脸的古怪,在离着两人五步开外站定,饶有趣味的看着这边。

何二小姐大羞,使劲推开男人的搂抱,转身跃起,只三两个起跃,已是鸿飞冥冥,直入了后面不见。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恋恋不舍的回味了下之前满怀软玉温香的感觉,这才猛然想起,之前自己好像还抱着母兔兔来着,可咋就一转眼又换成了何女侠了来着?

俩婆娘什么时候竟练成了如此神功,莫不是这就是传闻中的乾坤大挪移?奇妙,果然奇妙啊。

这般叹着,又转头乜斜着眼看额图巴尔,一脸的我很不高兴。那嫌弃的模样毫不掩饰,就差直接说我不待见你了。

额图巴尔鼻子都快气歪了,恨不得上前狠狠给丫的两拳。只是偏自家别吉拿这小贼当宝,他却是只能如此YY一番,实际行动却是万万不敢的。

胸膛急剧的起伏了几下,强忍着一肚子怒气,将眼睛微微一闭,索性就当看不到好了。闷声道:“我家别吉已经摆好了宴席,这便请吧。”说罢,也不理苏默听没听明白,话落转身,径直大步而去。

这小王八蛋的眼神儿特么是个人就不能忍啊,你妹的,你两个奸夫*自在那儿搂搂抱抱的,又关着咱们什么事儿了?若不是别吉有令,哪个愿意来走这一趟。

倒是别吉也是,便眼睁睁看着男人跟别个女子亲热,怎的就如此大度?犹记得那个女子当时来时,可是满满的敌意,和自家别吉险险没当场打个天翻地覆。

若不是那位程仙子忽然出面拦住,说不得兄弟们便要让那女子见识下咱们蒙古男儿的豪勇。唔,说起来,这姓苏的何德何能,竟能得程仙子那般人物的青睐,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想想便让人憋屈。

这些日子来,程月仙以当日突然出面,拦下冲动的图鲁勒图一事为契机,成功的收获了这三百蒙古健儿的拥戴。此时知道了几女原都是那姓苏的妻室,顿时便纷纷抱不平起来。

然则牛粪却哪里知道这些?他到现在还在恼怒被人撞破了好事,生生破坏了气氛而懊恼呢。

眼见着那蒙古汉子也不等自己便走了,不由的撇撇嘴哼了一声。不给小太爷带路,难道小太爷便稀罕吗?这贼蛮子一见面便对自己流露出杀气,小太爷早晚教教他做人!

心下这般发着狠,伸手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施施然往后面而去。这里只是个馆驿,却是比不得程府大宅,自然也不会有迷路之虞。不过进了两道门,便已来到了厅堂上。

里面热气蒸腾的,早已摆好了整盆整盆的牛羊肉,都是大块煮出来的,散发着强烈的肉香。旁边桌上,则摆着一溜儿的坛子,虽没打开,却也知道那必然是上好的烈酒。

蒙古儿女,便是在这异国他乡,也总是保持着这份粗狂的情怀,以示不忘国土之意。

图鲁勒图如同一只欢快的雀儿,在厅中飞来飞去,亲自吩咐安排。一张如花笑靥上,兴奋的如同红苹果也似,让人看着就想忍不住咬上两口。

转头间看到苏默一个人走了过来,先是欢快的跑了过来抱住他胳膊,随即却又反应过来,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疑惑道:“怎的便苏哥哥自己过来了,额图巴尔呢?我让他去请哥哥来着,哼,他可是又失礼了,得罪了哥哥?”

苏默便微微叹气,一脸的生无可恋之意,黯然道:“母兔兔,别怪他,我,毕竟与你们不是同族啊。他这般对我,也是情理之中,不怪他的。”

好吧,这厮果断不是个无耻卑鄙的,什么君子不在人后而论不说,这特么为了报复,便是红口白牙,凭空陷害也是做得毫无压力。这也就是额图巴尔不在当面,否则非要给气的吐血三升,然后拔刀子跟丫的拼命不可。

单纯的图鲁勒图却哪里知道这些,在她心中,她的苏哥哥自然是最好的,又怎么可能去肆意诋毁陷害别人呢。既然他说是额图巴尔的不是,那就定是额图巴尔的错了。

“哼,苏哥哥莫恼,回头我定要重重罚他,让他给你来敬酒认错。”小姑娘气鼓鼓的说着,眼神却偷偷的觑着男人的脸色。她这般说,看似是在斥责额图巴尔,实则却是在为属下开脱。由此生怕被爱郎识破,因此而恼了自己。

苏默多奸啊,又哪会看不懂?正转着眼珠子琢磨,是不是该再添把火还是就此放过之际,却忽闻后面一人冷哼道:“妹妹莫要又被人骗了。以他那德性,不去欺人便也罢了,又岂有被人欺的道理。”

随着话音儿,何二小姐不知何时已然重新换了身衣裳,自堂后转了出来。看都不看苏默一眼,自顾上来将图鲁勒图扯了过去,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这婆娘,竟然敢胳膊肘朝外拐,哼哼,看来好久没动用家法了,夫权很有些不振啊。

苏默咬牙盯着何妞儿的某处挺翘,心中恶狠狠的想着,脸上却露出猥琐的笑容。

何二小姐忽的若有所觉,猛然转头看去,正好看到某人可耻的目光所在,顿时只觉的凫臀上火辣辣的一热,霎时间满面晕红起来。

第829章:攘外必先安内

宽阔的大厅上摆着两张案几,一横一竖。横着的一张在上首,竖着的那张在左侧。

苏默盘腿坐在上首的横案后面,笑眯眯的举着酒杯,脸上满是惬意之色。

图鲁勒图小猫般依偎在侧,不时的用银刀叉起一块烤的金黄的肉送入他口中,看他吃的香甜,便满面欢喜满足之色。明眸善睐,眼波儿流转,艳丽不可方物。

左侧竖着摆放的案几后,何二小姐咬牙切齿,手中小银刀不停的在面前盘里的肉块上使劲插着,仿若跟那肉块有着深仇大恨也似。尤其是每次抬头看到上面两人那眉来眼去的模样,手中那银刀便愈发插的急了。由是盘中好好一块烤羊肉,很快便成了肉糜状。

这大厅上便唯有他们三人,正是图鲁勒图为苏默摆下的大宴。只不过虽是身在大明,却仍是按照蒙古习惯,不但用的是分席制,菜肴也大都是烤制的牛羊肉之类的。

至于说为什么图鲁勒图却伴在苏默身边,咳咳,按照别吉殿下所言,既然身在蒙古馆驿,那么她便等若是这里的主人。哦,不,是主母。当然,在蒙古族中,主母是称为额浑的。

那么按规矩,主人在宴请女性来客时,额浑是要出席并伴在主人身侧的。而客人嘛,当然是要坐在客位咯。至于说其实规矩是,额浑应伴在主人一侧,但也是要分席的,咳咳,这个……不要在意细节嘛,那个不重要,完全可以忽视。

何二小姐气的牙痒痒,偏却说不出什么来。二女之间的关系很是有些诡异,大面上总是联合在一起,姐姐妹妹的喊得很是亲热。然则在某些小处上,却又总隐隐有着争斗,谁也不肯想让。

本来嘛,当日何二小姐可是直接杀上门来的,妥妥的一副当家大妇来抓小三的架势。只是未料到出师不利,偏偏李鬼遇到了李逵,真正的苏家大妇程妹妹也在。结果自然是强力碾压,何二小姐毫无抵抗的就缴了械。

然后在一番训诫安抚之下,便有了眼下这个局面。苏默为此暗暗给媳妇儿点了个一百个赞,程妹妹别的方面且不说,可这当家大妇的风采和手腕,却是真个没的说。后院葡萄架子虽然长的乱了些,但却始终不曾倒了不是,这就是好媳妇儿,必须表扬。

“奸夫*!”何二小姐愤愤的继续插着盘里的肉,好像那肉便是某人一样,嘴中恨恨的低声咒骂着。

上首图鲁勒图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和小狡黠,转头笑道:“哎呀,何姐姐,咱们蒙古的烤羊肉还是整块的吃才最有味道,你这般切的太碎了,可就全白费了劲儿了呢。”

苏默就惊奇的斜了她一眼,我勒个去的,是谁说的少数民族的兄弟姐妹都是直性子的?看咱家母兔兔,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妥妥的宫斗高手风范啊。

果然何二小姐脸色就越发黑了,咬牙恨恨道:“我自喜欢这般吃,你管我。”说着,小刀一扔,径直伸手就那么抓起一把扔进口中嚼着,眼神儿却斜乜向着某人。

苏默蛋蛋一紧,连忙咳了两声,果断的转移话题,歪头看向图鲁勒图,道:“母兔兔啊,你可知道你父汗那边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搞出这么个阵仗来?”

图鲁勒图闻言小脸一垮,刚刚占了何二小姐一点上风的得意,顿时不翼而飞。黯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旁边何二小姐嘿嘿笑道:“这有什么不知的?明摆着的嘛,定是你那位父汗压根不在乎你的死活啊。对于男人们来说,尤其是大人物们,王图霸业才是他们看重的,为了权利,天下有何不能牺牲的?啧啧,可怜,可怜啊。就是不知如此一来,妹妹要进苏家门可是难咯。”

图鲁勒图一惊,随即怒目而视,含泪咬牙道:“你胡说,我父汗最是疼我,绝不会不顾我的死活的。不对,我父汗早跟苏哥哥立下盟约,要与大明友好相处。我蒙古人最是信重承诺,才不会出尔反尔。”

何二小姐哈的一声冷笑,却是连反驳都懒得做,只慢条斯理的用小刀重新割了一块好肉,送入口中嚼着,似乎忽然间那烤牛肉真的是美味无比起来。

图鲁勒图气的小糯米牙磨碎,待要再说,苏默赶忙拦着,拍拍她肩安抚道:“莫急莫急,我自是相信你父汗不会那么糊涂的。唔,对了,传出来的急报上说,此番来犯的是那火筛。母兔兔,那火筛究竟与你父汗是什么关系?这会不会是他私自的行动?”

图鲁勒图歪头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火筛虽是我族第一*,但却一向对我父极为尊崇,若无我父汗金令,这般大事是绝不会私自行动的。”

苏默微微点头,何二小姐却又哂然道:“嘁,说什么尊崇,你们当日归来时,不就是这个火筛带人围了你们的?难不成那也是你父汗的金令?”

图鲁勒图怒目而视,愤然道:“那不一样,苏哥哥不都查明了,那是右帐汗王弄出来的是非吗?再说了,当时还是在草原上。在草原上各族一向攻伐不断,这个却是不禁的。和今次扣关掠边又自不同,你莫来胡搅蛮缠。”

何二小姐撇撇嘴还待再说,苏默却不悦的横过来一眼,何二小姐心下一突,只得悻悻的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虽然泼辣,但是一旦真个苏默认了真,又或是大是大非上,还是有分寸的。

苏默制止了两女的斗嘴,默默思索起来。他对于这次的边关急报很有一些疑惑,倒不是说他真的相信达延汗就那么将信誉,不肯违背盟约。

开玩笑了,两国相交,盟约什么的算个屁啊。古今中外,结了盟又撕毁,撕毁了又结盟的事儿不知凡几,说到家不外乎就是个利益罢了。

与双方有利的时候,盟约自然有效。可一旦只对一方有利,又或者出现利大于盟约约定时,盟约什么的便连张厕纸都不如。

达延汗一代枭雄,又岂会被一纸盟约束缚?至于说女儿还羁縻在大明……嘿,他虽制止了何二小姐再说下去,但那也只是不想让图鲁勒图难过罢了。正如何二小姐所言,在国与国的利益相争的情况下,谁又会去在乎一个小女孩的性命安危?哪怕她是一国的公主,在国家利益前,也都只是浮云而已。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苏默之所以对图鲁勒图那般坚定的说相信达延汗,固然其中有安抚图鲁勒图的意思,但也未尝不是他真心所想。因为,按照当初双方的约定来说,蒙古冒然发动战争的成本和收获,将远远不及他提出的盟约之利。

这种情形下,达延汗忽然无缘无故的撕毁协议,那除非是脑瓜子抽了。就算再怎么说,至少也得前兆理由不是?

所以说,这其中,必然有着人所不知的原因........

一时间想不通里面的问题,苏默索性不再多想了。这事儿且再看看,如今只说看到了火筛的旗号,但也不一定火筛来了就是战争,谁也不能规定,火筛大帅不能作为使者出现不是?虽然,这个可能极低。

“唔,对了,之前那次事儿,嗯,就是母兔兔你差点叩阙那次,具体的细节究竟如何,你且与我好好说说。我当时忙的实在脱不开身,一直未能搞明白呢。”苏默干脆转移了话题。

攘外必先安内!扣边一事即便要处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那么先将己方内部的隐患排除,到时候真个对外之时,也能轻装上阵不是。

更不用说,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身边人动作,这彻底触到了苏默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苏默这次准备狠狠的给予回击,不拿下几颗人头来,那是绝不会罢休的!

真当小太爷是吃素的吗?嘿嘿,确是想的太多了。

“还有莹儿你那边,你却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也一并细细讲来,我总琢磨着,这里面大有猫腻。怎么他就那么巧,你们这得着消息的时间,也就差个前后脚吧。嘿,为了小太爷区区一个小子,难不成这京里还有专门为咱白跑腿的不成?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他脸色阴沉着,细长的眼睛眯的如同一道缝儿也似,话中虽满是自嘲之意,但其间那森冷酷寒之意,顿时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忽然好似低了好几度。

何二小姐也不再吵闹了,以她对苏默的了解,她知道,这次,这个男人是真的怒了。有些人,要倒霉了!要倒大霉了!

第830章:再入宫

“你说什么?他入宫了?!”

“嗯?苏默入宫了?”

“快快,快去通报一声,就说苏默入宫了……”

“……….入宫。”

这已是又转过一天来,一度引动的满城风雨的苏默,再次出现时,却是堂而皇之的直趋宫内,顿时引得四方眼线分动,纷纷赶紧回报自家主子。

这一天却不是大朝会,多数大臣都各在自家衙门口办公,猛的闻听这个讯息,不由的都是愕然不已,翘首以待。

内阁中,刘健正与李东阳、谢迁二人对着一份奏折商议,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顿时不悦的皱起眉头。

今日内阁忽的接到陕西奏报,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陕西巡抚、督察陕西马政的杨一清弹劾宁夏总兵武安侯郑宏贪腐渎职;又道西僵蒙古亦思马因部似有异动,似有大规模南移迹象,但目的尚不明确,请朝廷加紧边防,以免疏漏。

弹劾一位封疆大吏,又西僵蒙古也忽然异动,这可是第一等的大事,刘健几人正对着这事儿分析呢,忽然被打扰,岂能不怒?

当下,谢迁起身便怒冲冲的走了出去。然而不一会儿便又转了回来,脸上却是怒气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古怪之色。

“于乔,外面出了何事?”刘健略微诧异的问道。

谢迁挑挑眉头,轻声道:“那苏默,刚才入宫了。听说还带着两个女子,其中之一正是那个蒙古公主。不过此时却侯在宫外…….”

嗯?苏默入宫?还带着两个女子?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刘健听闻也是一呆,随即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旁边李东阳却忽的转头问道:“于乔方才说两个女子,那另一个却又是何人?”

谢迁摇摇头:“还不清楚,二人只在宫门外等着,又是那小子一起跟过来的。那小子有陛下的玉牌,侍卫也不好多问。”

刘健抬头道:“怎的?宾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李东阳略一沉吟,苦笑着摇摇头,叹道:“那小子一向不是个安分的。便是无事都要搞出点事儿来,更何况前日…….如今却忽的入宫求见,偏又带着两女,怕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我若料得不错,那另一个女子多半姓何,应是当日随他一起失踪,后又诡异出现在西僵的那个。”

刘健和谢迁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什么李东阳偏偏对这个姓何的女子如此在意。

李东阳苦笑一声,略一组织思路,这才道:“苏默此子,性情狷狂桀骜,睚眦必报。然有一点弱点,那便是其人最是重情。前日那会,便是有人针对其身边人下手,他这次若想闹事的话,岂能不妨?而他那几个女人,正妻乃是程家女,还有一个小妾却在英国公府,外人便是想下手也不可得;再另一个有所牵连的,更是王勤子之女,更是无人敢去触动。那么唯有剩余两个,正是下手的好目标。其中之一,自是那蒙古公主了,这之前大家也都见了。只不过后面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插手,便不解而解了。那么再要有所动的话,便唯有那位何家女了。可若是现在这两女都入了宫中的话,那便还有谁敢乱动?而没了后顾之忧,嘿…….”

李东阳说到这儿,冷笑一声就此打住了。只是言中未尽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刘健、谢迁猛省,相顾对视一眼,刘健霍然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的道:“宾之、于乔,不若你我且走一趟,正好将杨一清这个奏报与陛下禀明一番,你二人意下如何?”

李东阳和谢迁脸上便同时露出古怪之色,互相看看,同时起身道:“也好,便走一趟。”说罢,三人都是露出默契的一笑,转身出了内阁,直往乾清门而来。

内阁三人这么一动,顿时又引得旁边几个衙门一阵骚动。便在紧邻的南院的翰林院中,杨廷和与毛纪等几个当值翰林也在窗前眺看。

毛纪只是盯着李东阳,脸上若有所思。杨廷和则是目光闪烁,不时与几个同僚笑着低语几声,却无人发觉,有那么一瞬,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

那么,苏默今日是入宫做什么来了?答案就是一个:闹事!果然,最了解你的,往往便是你最大的敌人。李东阳的猜测一点也没冤枉了他。

当日在馆驿,听完了图鲁勒图和何二小姐的叙述后,两人共同的指向,都指向了一个词儿:内侍。也就是阉人!

其实这俩妞儿都是那种有些神经粗大的性子,自然不会分辨的那么清楚。但是好在图鲁勒图身边有明白人,这个人便是金帐卫统领额图巴尔。

别看这个蒙古汉子貌似粗鲁,但却实则心细如发,否则达延汗又怎么可能放心的让闺女只身往来大明?

按照额图巴尔的补充描述,当日来人虽然以兜帽大氅遮蔽了面目,但其人身上却带着一股刺鼻的古怪香气。这种气味,或许像图鲁勒图这样的雏儿不明白,但是落在额图巴尔鼻子中,却立即就识破了对方的身份;

而何二小姐那边,在苏默有了大约答案后,只要稍一引导着追问之下,单一个差不多同样的打扮,还有“对方声音尖利嘶哑”的描述,整个事件的背后黑手,便可谓跃然纸上,再无遮蔽。

阉人,又身着同样的服饰,能同时满足这两点的,除了宫里的人之外,苏默实在再也想不出还有哪里会有。

别说那些自己割了蛋蛋的蠢货,那些人连生活都没着落,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更不要说还能穿戴上统一的服饰了。

那么好了,既然明确了指向,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能同时指派这么多人动作的,背后黑手的身份必然不一般。

盘点一下,跟自己有仇的,还是能使动宫里内侍的都有谁?首当其冲第一个,那肯定是屡次三番遭受痛击的刘瑾刘公公了。

然则苏默却毫不犹豫的第一个便将他排除在外了。无他,刘瑾或许虽然恨他,但是此时此刻的刘瑾,却远还没有后来那如天般的权势。别看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但是只要太子一天没登上那个位置,那便永远没有他的出头之日。甚至,他便连此刻随便一个监局的掌印司局都不如。所以,刘瑾同学,排除。

那么接下来,便是鲁王朱阳铸、还有宁王朱宸濠了。这些个王爷们家中,都是允许蓄养太监的。但在细细思索之后,这两个人也被苏默排除了。

苏默不是锦衣卫的牟斌,手下有着庞大的眼线网络,能在当日便查到,这些个搬弄是非的鬼影,最终都回归宫中了。但是苏默却会分析,鲁王也好,宁王也罢,两人跟自己起了龌蹉,都是从他来了京中之后的事儿。

不,确切的说,是在双方都来了京中之后的事儿。在这之前,两下里根本连听说过苏默的名字都没听过。那么,图鲁勒图这边还好说,就在京中,而且当时来大明时,举城皆知。但是何莹呢?早在苏默往蒙古王庭去之前,便将其打发回了武清,根本少有人知。

对于苏默的背景,最多就是有人能知道,他身边有个叫杏儿的小妾,不过却是一直寄住在英国公府上而已。

所以,能知道武清还有个叫何莹的,对方必然是之前就极熟悉自己的人。如此一来,这范围顿时便缩小了一大半。

了解自己武清社会关系的,除了天子之外,不外乎再就是两方面的人。其一便是李东阳那老家伙,但那老家伙虽跟自己有仇,但若说他能与阉宦们打成一片,甚至还能使动这些阉人对付自己,苏默是绝对不相信的。

这些个文官固然最是道貌岸然,但你也得承认一点,那就是他们都有风骨!此时还只是大明中期,文官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风骨还是绝对有保障的,远不是到了明末那般,除了少数人外,几乎都被抽去了脊梁……

所以,文官也可以排除了。那么,再剩下的,便只有厂卫了。而厂卫之中,锦衣卫这边的牟斌与自己无怨无仇,也没任何利益冲突。而且据历史记载也好,苏默自己打听的也罢,都证明了牟斌其人并不是那种阴险的小人。所以,锦衣卫私自对付自己的事儿,也可以排除了;

如今最后剩下的,便只有东厂了。东厂便是被太监控制的机构,若说动用内侍,也是最方便不过的了。

不过东厂督公萧敬,自己曾经照过面儿。苏默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尤其是在他强大的异能支撑下,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从萧敬眼中察觉到敌意。

如此,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即便是东厂有人在针对自己,那也绝不会是从明面上来的,必然是有人私下私自的行为。

如果再结合曾经老杜甫或明或暗的暗示,一张阴鹜刻薄的长脸,便渐渐明晰起来…….

第831章:震响

苏默有皇帝给的腰牌,一路并无阻碍,只不过与所有人所料都不相同,他去的方向却不是乾清门,而是直往后宫而来。

抽丝剥茧一番之后,背后的黑手已然露出端倪,但是却仍有一团疑云盘旋在心头,始终未能释怀。

李广,出手的八九不离十,肯定是那个死人妖了。只是为什么?那老家伙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死手呢?

是,他曾经驳了李广的面子,但两人之间也仅仅只是很短暂的交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仇怨。若说李广只是为了那么点怨怼,便对自己出手,苏默却是总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更何况,这几次事件,粗看之下各不相干,好似都是独立事件。但是再仔细往深里一想,却能发觉,各个事件之间,隐隐似有条看不见的脉络可寻。

不是苏默看不起李广,就凭借他和李广短暂的交集几次,想要搞出这种隐秘诡谲的布局来,李广那货的智商还真不够看。

既如此,那么显然,李广身后必然还另有其人。可那又会是什么人呢?这一刻,苏默忽然觉得自己又迷糊了,之前有些明晰的局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咦?苏默!你怎的来了,哈,可是来寻我的吗?”正自低头思索着,猛不丁前面传来一声欢呼,抬头看时,可不正是小太子朱厚照是哪个。

此时眼见苏默看来,当即满面欢喜的跑了过来。身后太监刘瑾脸上一阵阴云闪过,却不得不也赶忙倒着小步跟上。

苏默将思绪抛开,无奈的停下脚步等他。待他扑倒跟前,懒洋洋的抱抱拳,撇嘴道:“太子殿下有礼。”

朱厚照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一脸八卦的道:“免了免了,快说说快说说,跟你那个老丈人最后如何了?打起来了没?”

苏默脸色就是一黑,这特么谁家孩子啊,嘴巴真是太臭了。有这么说话的吗,这尼玛就没盼着点自己好啊。

“托你的福,总算是没弄砸了。”苏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

“啊?那老家伙竟然被你摆平了,哎呀,啧啧。”朱厚照一愣,顿时一脸的失望,摇头砸嘴的叹气。

苏默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哆嗦着手指了指他,随即转身就走。妈蛋,他很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此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诶诶,怎么了这是,别急啊,等等我。”朱厚照还在遗憾呢,一抬头却见苏默走出老远了,赶忙在后急喊着又追了上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哦,是去给我母后请安吗?正好,咱们一起过去。喂,你给我仔细说说,是怎么摆平你那个老丈人的?那老家伙又臭又硬的,你倒是果然好本事……”

他一脸的不见外,伸手扯住苏默衣袖,自顾自的问道。只是提及程敏政之时,脸上却大有悻悻之色。特么的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吃了那么大个瘪,这让小太子心中极是不快,留下好大的心理阴影。只是对于苏默竟然能摆平对方,又是大为好奇,若不问出个二五八万来的,怕是睡觉都要睡不着了。

泥奏凯!苏默使劲的抖袍袖,不想理你好不好。这尼玛绝对的坑货,还是那种往死里坑的,可要离着远点。否则一个不好,哪天说不定就得给坑死。

只是朱厚照岂是那般好甩拖的?也不在意苏默满脸的嫌弃,只死拽着不放,不迭声的连连追问。

鼻涕水啊这是,苏默也是醉了。无奈下,不由斜眼乜他,哼道:“先别说我了,说说你自个儿吧。你不是追你符宝妹妹去了吗?怎不见她?”

听到问起符宝,朱厚照顿时笑容一僵,脸色黯然下来,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懊恼道:“别提了,我当时只顾着生气走的急,却是没顾上她。待到后面再想找她,却不知去了哪里了。我只道她定是回了观里,刚才便是去寻她,谁知她那老道爹老子应是不肯让我进门,说什么要为我父皇闭关炼丹,不能被打扰。唉,苏默,你说,他是不是在骗我?这人心怎么就突然都坏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欸,对了,你说会不会是你那个老丈人家有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我这去了不小心给粘带了,所以才这么倒霉?”

我特么……算了,这天没法聊下去了,苏默听着这奇葩理论,愣了那么一霎霎,随即果断转身就走。

特么的到底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我老丈人家不干净啊?你丫的自己不招人待见,又关我媳妇儿家毛事?合着你特么去乱搅合了一通,差点把小太爷的好事儿给搅黄了,这你还成了受害者了。

“欸不是,我说你急什么啊,等等我。不用走那么急,你这都定了亲了,我御妹那你是没戏了,你急也没用……”

苏默脚下猛的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撞地上去。这特喵的又跟你妹有个毛的关系啊?你还能不能靠点谱了?妈蛋,这话要是传到你老子那儿,小太爷还要不要活了?

泥奏凯,离我远点!苏默简直要哭了。脚下加速,风也似的冲进了后宫。

朱厚照看的呆住,半响才长叹一声,摇头喃喃道:“却不想也是个多情人,果然不愧本太子的知己啊……”

噗通!身后一声闷响传来,转头看去,刘瑾同学正狼狈的往起爬,摔的一头一脸的土,脸上神色又是古怪又是尴尬。

这尼玛是何等的神逻辑啊?人家那是怕了你了,被你吓跑了好不好,又跟特么多情人和知己有个毛线关系?生平头一回,刘瑾也有了哔了二哈的赶脚了。

“刘伴伴,你又急个甚?你是个阉人,急不也是白急嘛,真是…….”朱厚照皱眉看了看他,摇着头叹气道,随即转身一摇三叹的也进了门去。

身后刘瑾张大了嘴巴,如遭雷噬。这完全是暴击啊,一万点伤害有木有?刘瑾忽然想屎。

宫里面,苏默一板一眼的跟张皇后施礼问安。旁边小萝莉太康眉开眼笑,欢呼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揪住他袍襟,娇声道:“苏默哥哥,你终于来看太康了,太康好想你。”

唔,乖!都是萝莉,看人家太康多可爱,从来不说谎。苏默也是大喜,温柔的使出了绝招摸头杀。待要说句应景的话,却猛的眼角余光瞅到张娘娘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

哎呦我去,差点得意忘形了。苏默心下一凛,连忙咳咳了两声,僵硬的收回手,正色道:“臣不敢,多谢殿下记挂。”

太康公主就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苏默哥哥好奇怪哦,怎么好好的,忽然就说起奇怪的话来了呢?

“秀儿,过来母后这边,不可失了礼仪。”那边张娘娘笑着开了口,对小萝莉招了招手。

“哦。”小萝莉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应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跑回皇后娘娘身边,却又转头看向苏默,心下由是奇怪,为什么自己跟苏默哥哥打个招呼就是失了礼仪呢?

“今个儿倒是日头打西头出来了,怎的登仕郎竟主动来见了呢?”张娘娘将女儿揽到了怀中,笑着向苏默问道。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流露着亲近宠溺之意。

苏默心下尴尬,咳咳两声正色道:“娘娘这可不是冤枉臣了,内宫重地,岂是臣能多加流连的。此番来,一是给娘娘请安;这二来嘛,也是为了小公主…….”

正说到这儿,忽听一声闷响传来,随即地面也隐隐似震动了一下,顿时将他的话打断。

“呀,又来了又来了。”正依偎在张娘娘身旁的小公主忽的跳了起来,拍着小手叫道。小脸上满是兴奋之情,两只大眼睛都在放着光。

苏默一愣,不觉心中隐隐有股古怪的感觉升起。按说在这内宫之中,最是等阶森严之地。别说刚才那种大动静,便是寻常稍稍喧哗点,都要被斥责问罪。

但是眼下看来,不但皇后娘娘对此并无异色,连小公主似乎都习以为常,甚至还为此拍手欢呼,倒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似的,这可是有些个奇怪了啊。

许是看到了他的神色,皇后娘娘微微摇摇头,淡然道:“没甚么的,那是内侍们在万岁山平整土地,欲建毓秀亭为陛下祈福。声儿有时候有些大了,太康初时害怕,后来倒是觉得有趣儿,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是啊是啊,开始太康以为打雷呢,好害怕。可是后来就不怕了,震震的,好有趣呢。”旁边太康使劲的点着小脑袋,一副看我多勇敢,快来表扬我吧的模样。

苏默不由莞尔,弯下腰刚要说几句满足小萝莉的话,猛然间却忽的神色一变,咦了一声,霍的踏前一步转身,将张皇后母女俱皆挡在身后,目光却遥遥看向方才传来响动的方向,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就在刚才那一霎那,他忽然感觉识海中的生命元气蓦地大跳了一下。那种震动,几乎与当日在上书房中,初次近距离接触金丹的感觉类似。

只是这种感觉却又不完全相同,似是而非之余,若说最大的相同之处,却是那股无形的波动,比之金丹更强了无数倍去。

苏默在那一瞬间隐隐有种感觉,这股波动本身有什么作用不好说。但却似是有着某种催发的意味儿。这种感觉只能意会,却难以用言词表述。

而之所以更令他变色的是,那股波动方才分明是针对着这边而来,显然绝不是无意中的形成。那么,这其中,又有什么猫腻?

建毓秀亭,平万岁山…….他目光闪烁了下,心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第832章:论各种姿势之奇妙

之前在去程府那天,苏默偶然警觉,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或者说刺激下,接触过的那枚金丹,竟然有轻微的催情作用。

而这种作用,并不是寻常的通过药物来达到,而是另一种玄之又玄的波动。

这种波动在当下很难以言词解释,但若放在后世,换个科学角度的说法,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未知物质的原子或粒子的辐射导致的结果。

众所周知,当涉及到辐射这个词的时候,往往代表着一种延续性。这种延续的时间,则视辐射程度轻重的不同而不同。辐射程度重的,延续的时间就长;反之,则时间就会很短。

苏默当时只是短暂的接触过那枚金丹,所以哪怕他神识再如何敏锐,也只是在当时感到某种怪怪的感觉,直到在程府和程妹妹相对那一刻,才终于激发了出来;

然而那枚金丹原本是做什么用的?是给皇帝服用的!而试想一下,以苏默此刻的体质为标准,他只是短暂接触了下,就已经是如此了。而若一旦皇帝服下了,那种效果又将会增大多少倍?

偏偏弘治皇帝不像历代帝王那样,有着众多的妃嫔,他只有一个皇后。那么,若是兴致来了,会往何处去便也不言而喻了。

由此再往下推论,皇帝来了,情绪勃发,好了,后面肯定是和皇后开啪了。这种活动最是易于使情绪迅速达至巅峰,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人的情绪在极其高涨的时候,其实就是脑细胞最活跃的表现。

所谓脑细胞的活跃这是后世科学的说法,但放在这个时代呢?灵魂!那便是一个人灵魂活性最剧烈、最易波动的时刻。

而金丹真正的作用,苏默第一次接触便隐有所觉,其对人的肉体完全没有作用,至少在他感觉上是如此。反倒是他的识海竟有被搅动抽离的迹象。

刚才说了,所谓识海也好,脑细胞也罢,在这个时代都是指向一个名词:灵魂。

这么推演下来,金丹的作用,便彻底撕开了神秘的面纱……

苏默想到此处,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这种手段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而能将其施展算计到这个份上,那背后之人的手段、思维之狠辣、诡谲…….

细思恐极啊!

而且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还有种感觉。那就是,若不是他及时的挡在了张娘娘母女身前,张娘娘一个成年的健康人还倒短时间不会有事,但是相对而言,身子先天亏损的小公主,怕是最多不用几次下来,便会再次虚弱下去,直到油尽灯枯,最终彻底死去。

而这,还是在他已经给小公主补足了先天亏损的情况下。若是没有他之前的出手,还以原来的那种情况,苏默可以很确定的说,不出半月时间,身后那个可爱的小萝莉就会彻底香消玉殒。

诡谲、狠辣、毫无半点底限,这得是没人性到何等程度,才会使出如此的手段?

这一刻,苏默真的有些怒了!

“默哥儿,你这是……”身后传来皇后娘娘略带诧异的问声,这位母仪天下的妇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女儿差点就再次落入死亡的深渊。

苏默深吸一口气,仔细再感觉一下,发现那种波动似乎已经消失了。又或者说,只是暂时沉寂了下去。这么说来,要么是那种发出这种诡谲波动的东西被人收了起来,要么就是那种波动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放出辐射,而是有着某种频率,隔一段时间才会发出。

感觉到暂时没事了,他这才转过身来,心中飞快的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跟皇后解释。

这个真有些尴尬啊。他总不能直接跟皇后说,那啥,娘娘啊,我发现有些不好的东西,会在你跟皇帝啪啪啪的时候,对皇帝大不利。所以,您最好最近憋着点,不要跟皇帝那啥啥啥。

估摸着他要真敢这么说了,能不能让皇帝免除危机先不说,他苏默自个儿的脑袋,就会被羞愤欲死的皇后娘娘先给摘了去。

“咳,那个,娘娘啊,方才没来得及说完。臣此次入宫,其实是为了小公主的健康而来的。”他略一斟酌,这才开口说道。左右暂时没事儿,正好先把自家女人的事儿安置好再说。

而且以此为借口,涉及到太康公主的身体健康,必然能让张皇后转移心思,暂时顾不上别的。况且话说回来,以当下的情形来说,自己之前的那个算计,反倒是误打误撞,说不得正好能解了当下潜伏的危机。

果然,一听苏默说及女儿的健康,张皇后顿时将所有一切都抛诸脑后了,急声问道:“怎么,秀儿的身体可是又有什么不对?”这话问出的同时,方才还仪态万千的张皇后顿时面色大变,霍然站起身来,满面都是惊慌之色。

小萝莉似乎也被吓到了,大眼睛中露出恐惧之色。她年纪虽小,或许别的事儿不懂,但那种病痛的折磨,却早已深深的刻入灵魂,实在是恐惧至极。

她小手死死的抓住母亲的衣襟,幼小的身子都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只是难得的是,饶是已经怕到了极点,但此刻的她却是紧抿着嘴唇,任凭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不肯让其落下来。

苦难最易令人成长,便是这么个小人儿,还是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这一刻,却出乎意料的展露出超常的坚强。只是这种坚强,直令人看的心中酸楚,恨不得将她揽入怀中,好好的疼爱她一番。

苏默心中轻叹一声,对那背后之人的痛恨由此更增加三分,只恨不得立即就去找出那人,然后将其撕成齑粉才解恨。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努力藏起这份杀机,面上一点也不露丝毫,先是冲着张皇后摆摆手,道:“娘娘勿忧,您误会臣的意思了。放心吧,小公主现在很好,并无不碍。”

说罢,又蹲下身去,努力做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小萝莉张开手臂笑道:“小公主是不是害怕了?不过小公主好勇敢喔,害怕了都不哭,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小萝莉遭到表扬了,原本苍白的脸色不由浮上了几丝红晕,虽仍然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着,却眼中猛的明亮起来。见到苏默张开的怀抱,毫不犹豫的松开母亲的衣襟,迈动着小短腿,两步就扑进那个温暖的怀中。

在她幼小的心中,不知为什么,总是对这个笑起来很温暖的大哥哥有着莫名的亲近欲望。尤其是这个怀抱,似乎总在无时无刻的散发着一种令她心安的芬芳气息,让她无限的依恋和全心的信任。于她而言,眼前这个大哥哥的气息,甚至比她的母后更让她迷恋。

她却不知,正是因为她自身的命基先天缺损,全靠苏默以生命元气为她补足补满,从这个角度而言,她可不等若就是苏默另一种形式上的女儿?

其实就是苏默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他看到小公主刚才那恐惧的样子,会心中的杀机一瞬间浓郁到那个程度,也正是受到了这种牵引的作用影响。

“嗯,太康很勇敢,太康不哭。太康哭的话,母后也会哭的。太康不想让母后难过……”怀中的小萝莉似乎不再那么害怕了,仰起小脸儿认真的说道。

张皇后顿时再也忍不住了,呜咽一声,刹那间泪崩。一手捂着嘴,拼命的点着头,一步抢过来,也顾不上避讳什么了,两手一环就将一大一小两人一同抱住。

苏默这叫一个囧啊,那一瞬间身子都僵的快要抽筋了的说。

伟大,好伟大的说。母仪天下的一代皇后啊,那胸怀,啧啧,果然不是一般二般啊。

只是,我勒个去的,这般伟大的胸怀,那必须是要“怀天下”的好伐?单单只对着咱这一人儿……咳咳,咱很怕受不起,会被陛下斩成十七甘八块啊。

他轻轻的挣动着,尽量不着痕迹的移动着双脚,同时缩肩塌脑,一点一点的从那“伟大”的怀抱中挣出来……

妈蛋,讲真,以这个姿势挪动,真心难度好大的好伐?腿肚子都要转筋了的说。

“母后,我来给你请安了…….唉哟,这是怎么情况?”这边刚刚挣脱出来,还不等完全直起腰来,猛不丁门口处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顿时让两边厢都是目瞪口呆。

朱厚照嘴巴张的能塞下个鸡蛋那么大,瞪着眼指着半起不起的苏默,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苏默此刻那姿势叫一个优美啊。有诗为证:脚踏黄河两岸,手拿机密文件。气运丹田之力,只待黄龙出渊……

好吧,换一种比较通俗的描述,丫的完全一副撅着腚,准备开大的架势啊。可问题是,尼玛,这里是开大的地方吗?特么这里可是后宫来着,还是当着身旁一大一小俩母女花的说……

苏默僵直的保持着这神奇的姿势,脸色这叫一个精彩。先是一白,随即开始转红,但不待彻底红透,立即又开始转青,再然后,便一路往黑里去,直到如同锅底一般。

心如寥廓的草原,亿万匹草泥马奔腾咆哮,呼啸而过;头顶上天雷阵阵,电光闪耀,花火四溅,望也望不到边的神鸦们嘎嘎而叫,铺天盖地的连成一片飞过……

此情此景,这是何等的一个卧槽!

“不是,我说……你们…….”朱厚照终是后来者,当先回过神来,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

“小心!快躲!”只是一句话还不待问完,猛然间却见苏默忽的面色急变,猛然挺身而起,直往他身上扑来,顿时吓的他一个激灵,不但没有躲开,反倒是瞬间僵直了那么一下。

噗通!唉哟——

接连两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叫响了起来。再然后,不待朱厚照回过神来,猛然间便被人粗暴的扯了起来,一双手紧跟其后,便往他身上各处摸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小太子又惊又怒,脸都绿了,慌不迭的直靠后躲,一边慌声大叫道。

苏默脸色凝重,一言不发,两手直如游龙般,从下到上,瞬间摸了个遍,最后却抓着他手腕脉门,脸色终是越来越难看起来。

旁边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的张皇后两母女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是一副古怪到了极点的模样,又是好奇又是惊诧的看着两人。

“苏讷言!你特么又搞什么幺蛾子,特么你今个儿要不给我个明白,我……我就……”朱厚照这脸涨红的啊,跟猴儿屁股差相仿佛了。心中只一个声音大喊,被污了,自己竟被污了!这个该死的……

第833章:公主学武

“闭嘴!”苏默出乎意料的低喝一声,顿时让朱厚照后面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他愣愣的看着苏默满是凝重的神色,这才猛的反应过来不对劲儿。刚才,讷言好像是叫我…….躲开来着?可是躲什么啊,没感觉咋滴啊。但是瞅他这架势,似乎又…….

想到这儿,朱厚照脸色也有些变了,低声道:“讷言,你……你别吓我啊,究竟……究竟怎么回事?”

他问这话时,虽然面上仍自努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那声儿都有些变了。他毕竟才不过十岁出头,只是小正太自诩已是男子汉,怎么着这驴死也不能倒架不是。

张皇后此刻也察觉到不对了,拉着小萝莉的手走了过来,沉声道:“苏卿,到底怎么回事?”

头一次的,张皇后以正规的称呼来称谓苏默,可见此刻张皇后已然极为重视了。

苏默收回手,看看张皇后,又看看朱厚照,心中不由暗暗一叹。就在刚才,在朱厚照进门的那一刻,那种诡谲的波动再次发动了。

仍是定向发动的模式,只针对寝宫这个位置。连续两次的发动,苏默已经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绝不是什么偶然事件。

刚才在朱厚照一进门的瞬间,他因为当时的狼狈,虽然察觉到了那种波动,也及时发出了警告,但是却终还是没来得及挡住,使得那股波动成功的得以侵袭到了朱厚照的身上。

可是当他立即开始对朱厚照体内进行检查后,得出的结论却让他忽然迷惑了。

因为在朱厚照身上发生的效果,完全跟他开始预判的截然不同。朱厚照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倒是似乎还得到了些许的好处,使得身体组织的密度,隐隐有了一丝丝极细微的增强……

同样的波动,但是在兄妹两人身上,却是体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自己开始就误会了,这种波动并不是要害人,而是一种皇家秘术,但是只针对男性才有用而已?

这种说法倒也能解释的通,毕竟这个时代,以男性为尊。而在皇宫之内,当然更是如此。只要能对皇帝有好处的事儿,其他人的死活什么的,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可是真相,真的是如此吗?苏默心中隐隐觉得,这事儿总有哪里不对劲儿。

但是此刻面对着张皇后的问话,他可如何回应呢?

“娘娘,此事暂时不好说,且待臣再查探一番,才能给出答案。不过有一事,却是最好注意下。”他心思电转,努力组织着言词说道。

张皇后眉头微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你说。”

苏默道:“首先,暂时来说,太子殿下并无不妥。但是公主殿下,却是不宜再在这里住了。最好是立即就换一出住所,无论是往两侧任何一方都行,但唯有以此地为准,联通向万岁山那个方向这条线上,万万不可停留。”

嗯?张皇后听了苏默的话,明显怔了一下,但是随即就察觉到了话中的不妥。

首先是这里显然对小公主的健康不利,还是那种无时无刻的,防都不行,必须要立即躲避开才行的;其二是,太子虽然无碍,但只是“暂时”的,苏默说的虽然极为隐晦,但显然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而让苏默都难以确定的事儿,可见其中之诡秘,威力之强大到了何种程度了,这让张皇后顿时有些不由的惊慌起来。

要知道,打从苏默出手治好了太康公主后,在张皇后心中,苏默早已有如天人一般。也是苏默这货当时演戏演的太过,那逼格,妥妥的不类凡尘手段啊。

而后,弘治帝私下又说起一些当时在上书房的事儿,更加使得这种印象增强了。

而由此,还有一事儿,或许弘治帝都快忘了,可是张皇后在这连续两件事之后,立即就想了起来。那就是去岁时,弘治帝曾拿回来的那本《天朝开运录》,还有那些古怪莫名的画。

张皇后记得,那其中很多画面,夫妻俩当时曾有过猜测,应该是类似唐时《推背图》般的存在。只不过因着苏默其时尚未有多大名声,此事最终便不了了之了。

可是如今,当苏默连续表现出非凡的手段,更是让她亲眼见证了自己女儿,在所有世人,甚至连号称可比拟仙人的张真人都束手无策时,却被苏默轻易的治好后,张皇后已然无形中,早已把苏默看做真正的仙家中人了。

这其实是女人的一种通病,感性往往总是大于理性。尤其是在处于绝境之中时,一旦有人对其有所帮助,给其留下的印象,总是无比深刻,甚而无形中无限拔高起来的。

所以,在这种心境的潜移默化下,也才有了她对苏默与旁人廻然不同的对待,甚至连他的家事,都主动开口为他解决。

也正是因此,此时忽听苏默都表示出了为难之意,顿时让她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心中不知为何,竟是说不出的惊恐。

“这……这可如何是好?默哥儿,你要帮我,帮帮我。只要你能帮我护住照儿和秀儿,便让我如何都可以…….”她面色惨白,浑身不自觉剧烈的抖着,一把扯住苏默的袖子,眼中满是祈求之意。

这话说的,旁边朱厚照和太康公主年纪还小,一时并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惊奇而已。

但是苏默却是听的心尖儿一哆嗦,好悬没当场给吓尿了。我去,这话尼玛可太歧义了,让你如何都可以……妈蛋,您可是皇后娘娘啊,还特么是皇帝唯一的老婆,郁闷个天的,这要是被弘治帝听到,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娘娘千岁哟,咱不带这么坑的好不?这一刻,苏默的脸儿都绿了。

“咳咳,娘娘,娘娘慎言!请放心,真的没事,至少现在暂时绝不会有任何问题,臣向您保证。那啥,那个……您能不能先放开臣啊……”

苏默抖啊抖的,尽量不着痕迹的挣着自己的袍袖。那小眼神儿,里面的祈求之意,比张皇后还要更甚。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张皇后微微一怔,这才猛省,不由面上一红,心中暗暗啐了一口。只是同时也忽然有些感到好笑,这么个小人儿,才多大点?偏竟有恁多心思,真要笑死人了。

这般想着,无形中倒是冲散了那股莫名的恐惧,乜着眼白了他一眼,这才收回手来。

苏默大松口气儿,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赶忙脚下移动,往旁边不动声色的移开两步。只是再抬头时,却正迎上张皇后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的心下又是一虚,只得干笑两声,奉上一个大大的谄媚笑脸儿。

旁边朱厚照这时候才得了说话的档儿,一把扯住他,低声道:“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苏默被他忽然一抓,下意识的就是一抖,差点没当场直接一拳轰出去。没好气的甩开他,撇嘴道:“不明白就对了,等你该明白时自然会明白。”

朱厚照瞠然,满脸一个大写的懵字。这尼玛倒是要我明白还是不明白啊?什么叫该我明白时自然会明白?你特么要不要这么装逼啊?

小太子这叫个纠结啊。

那边张皇后却又开了口,凤目定定的盯住苏默,正色道:“好了,照儿莫要闹了。苏默,你既然暂时不肯说,本宫也信你,便不多问了。只是你之前一再说此番入宫是为了秀儿,究竟又是何意?”

哎呦!

听到皇后这话一问,苏默不由的使劲的拍了一下脑袋,大爷的,差点忘了正事儿。

当下一正脸色,恭声道:“回娘娘的话,是这样的。臣曾说过,小公主的病乃是因为先天缺损导致的,虽然经过了臣的调理,此时已然恢复了,但是若要彻底恢复,还是要好生调养才行。而这种调养,不单单是指饮食起居方面,还当辅以适当的身体锻炼才行。”

张皇后哦了一声,诧异道:“何谓身体锻炼?又要如何个锻炼法?”

苏默一笑,道:“所谓身体锻炼,便是适当的活动。比如一些户外的运动,再比如习武。娘娘想必当知道,臣的红颜知己中,有两位正是此中好手,臣不才,此番进宫,便是为了向娘娘推荐她二人来教授小公主的。”

张皇后恍悟,眼中露出赞赏欣慰之色,点头道:“好,你有心了。却不知是你哪两位红颜,都要教授太康什么本事?”

旁边小萝莉听提到自己名字,也是睁大了眼睛看过来,里面满是惊喜期盼之色。

苏默道:“这两位,一位便是蒙古公主图鲁勒图了。她本是草原女子,生于马背长于马背,最擅长便是骑术。若有她来教授小公主马术,可不正是相宜;而另一位嘛,则是何氏了。她所学乃是近身搏击之术,虽不能与大内侍卫们相比,但是作为女子自保来说,却是绰绰有余。尤其是她那师门,原本便是以女子为主,所学皆是针对女子,若小公主能学的一二成,不期望能成为什么高手高手高高手,但作为一种强身健体的手段,却最是再合适不过了。故而,臣请娘娘允许,便由她二人进宫来,作为小公主的体术教授。”

张皇后听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皇家子弟习武不是什么奇事,只是针对女子的,这却是从所未有的。

毕竟,这个年代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便是要学的,也都是针线女红之类的。最多富家大户之女,会再学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已然是顶天了。

但要说让女子去学武的,这简直是太颠覆了。这个时代,武者的地位虽不说如宋时那么低下,但毕竟和文人相比,还是始终不如的。

武者大都粗鄙不堪,这种认知,便是在朝中民间,也大都是一致的。可如今她听到了什么?苏默竟然要堂堂小公主去学骑术、学武?这这……他这是要闹哪样?

可以说,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苏默,怕不是张皇后当场就能发飙,直接让人将其拖出去,来个乱棍打死算完。

但偏偏现在这是苏默如此郑重的提议,张皇后是真的有些拿不定了…….

第834章:风水杀局

“混账东西!竟敢跑去皇后那儿胡说八道,看来朕真的是太宠着你了,简直无法无天了!”上书房,弘治帝脸色黑的锅底一般,乜着苏默怒声说道。

旁边内阁三老个个面色古怪到了极点,谢迁甚至脸色憋得涨红,显然已是忍笑忍得极是辛苦。

苏默进宫,还是头一次主动进宫,又正好处在这么个极敏感的时间点,连一干大臣们都在留意着,作为天子的弘治帝,又哪里会不盯着点?

他原本还以为苏默也是会来找他的,却哪里料到,这家伙一进宫就直接往后宫去了,这让弘治帝委实大出意料。当下就命杜甫安排了小黄门,随时将那边的情况盯着,事无巨细,统统回报过来。

这倒不是他信不过皇后,而是实在心中太过好奇,完全忍耐不住啊。谁知道,最后竟是听到了这么个惊掉一地下巴的提议。

至于中间苏默两次的异常举动,负责盯梢的小黄门不得入内,只能听个大概,却是从片言只语中猜不到具体的情况,便是报过来后,弘治帝和三位阁老,也只是感觉到某种不妥,却尚未真的认真起来。

反倒是最后这个消息,这脑洞大开的提议,把君臣四人都给震的外焦里嫩了。

不能再任那小子胡闹下去了,弘治帝当机立断,一道喻令下去,苏默那边还在努力的推销着自家的媳妇儿们呢,这夸的,简直都快天上难寻地上没有了。结果半路就给赶过来的老杜甫当场打断,毫不停留的给带到了上书房来了。

再然后就不用说了,迎接他的便是弘治帝劈头盖脸的一通猛喷。是真的喷,局部雷阵雨那种,还不带让打伞的……

苏默悄悄的小幅度移动着脚下,一点一点的偏转身子,以避开正面。听说被人喷到了脸上,很容易张麻子诶,自己可是全靠这张脸吃饭的,可不敢毁在这儿。

好吧,能在皇帝震怒的时候,却想着这种完全不着五六的事儿的,除了苏小太爷外,这世上也算没谁了。

弘治帝这通喷啊,直到词儿都要重复了,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结果一看那小子的模样,不由的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

特么的,这小子竟是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模样,那茫然的小眼神儿,竟似乎自己刚才的那通训斥,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冤枉了他也似。不,确切的说,是自己说的好像是某种天书,让人家压根就听不懂。人家就差直接问出来,您老人家在说啥子哟。

弘治帝这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啊,这小子这是副什么表情?他这是什么意思?”颤颤的指着苏默,他转向一旁的三位阁臣,哆嗦着说道。

三位阁老面面相觑,心道,还不都是您给惯得?现在却来问咱们,这要我们怎么说啊。

李东阳还好些,毕竟他跟这个小王八蛋有着害子之仇,便那小子再如何搞笑,他也只是在肚中暗暗冷笑。对这小子的事儿,他现在大多都是采取不过问、不多话、不参与的态度。除非这小子露出致命的把柄来,否则他就是一副泥雕木塑的架势,一言不发,只看不说。

可他可以这样,剩下两位却不行啊。刘健乜了谢迁一眼,暗示着警告之意。谢迁这都快要憋不住了,可问题是皇帝那儿正恼着呢,你要笑起场来,那可不是打皇帝脸吗。

“咳咳,这个,陛下,登仕郎许是年纪小,咳咳,那个,还不懂一些宫中的规矩礼仪…….这个这个……嗯,咳咳,陛下不必太过在意,不必太过在意…….”没法儿,老刘健毕竟盯着个首辅的头衔,需要下面接话的时候,他必须站出来不是。

可他站出来又能怎么说,他虽也有些不待见这小子,但那也仅只是对这小子太能瞎折腾有些不喜。讲道理,在除了这点外,他其实对这小子做下的那些事儿,还是颇为赞叹的。

他本是个忠实君子,当然明白这事儿虽是有些荒唐,但却并不算什么大罪过,是以,也只能如此含含糊糊,希望能遮掩过去算完了。

“小?朕却没看出来,他哪里小来着。他那胆儿可大的很啊。这都跑到朕的后宫去祸祸了,要是这都算小的话,那大又要如何?是不是要把朕这紫禁城都掀了?”

弘治帝余怒未消,完全不接受老刘健的斡旋,一甩袖子怒声说道。而且越说越气,刚刚有些缓过来的心火,又再一拱一拱的上来了。于是,雷阵雨再次降临。

我去,够了啊。苏小太爷这也恼了,妈蛋,这还有完没完了?是,小太爷此番来有着私心的,也确实是来找事儿闹腾的。可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家好不是?

你这么一喷再喷的…….喵了个咪的,你是号称真龙天子,可特么的那只是号称好不好?这没完没了的,特么真当自个儿是龙了不成?就算你特么是真龙,可总照着咱一人儿施神通,这是几个意思?

“咳咳,那个,陛下啊,素质!注意素质!”他再次半转了下身子避雨,以袖遮着面,认真的提醒道。

嗯?什么?

这冷不丁的一出声,倒是让弘治帝一时没听明白,不由的一愣。还有,这小子以袖掩面是个什么意思,这是被朕骂的感到羞愧了吗?唔,也还算有点羞耻之心,知道自个儿做的差了,算是还可以抢救一下。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倒是让弘治帝稍稍顺气了那么一点儿。不过转念一想,忽然又察觉到不对。旁人或许不了解这小子的德性,他却是太明白这小子是个什么德性了。这小混蛋脸皮简直能赛过城墙的说,他会感到羞愧?

还有,那素质什么的,还有那语气……不对,特么的这分明是针对自己来的嘛。我去,白欣慰了一场,这小混蛋#@¥%!%.......

弘治帝终于明白过来了,气的心肝儿都开始疼了,“你给朕说明白,你什么意思!”

“啊?这个,那啥,臣的意思吧,就是您看哈,您这可是一国之君不是,这样骂臣下,会不会不太好啊?有失体统啊……呃,臣这是忠谏直言,唯有真正的忠臣才会这么作,就像唐太宗时的魏征,宋时的寇准,您可不能因此治我的罪。”

他一脸昂然的说着,脸上就差写着我是忠的几个大字了。当然,若是那眼珠子能不那么转的太灵活,这表演妥妥的就是影帝级了。

噗啊——

旁边谢迁再也忍不住了,一转头就喷了出来。但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向皇帝请罪,只是那俩肩膀仍是克制不住的抽啊抽的。

弘治帝也气急而笑了,哪还顾得上谢迁,随意一挥袖打发了他,转头一瞬不瞬的盯着苏默看。这特么得是无耻到什么地步,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魏征、寇准?!你特么倒是真敢比啊。合着刚才全是朕错了,朕倒成了不纳忠言的昏君了。好好,朕倒真要听听,你这个大忠臣有个什么说道了。

到了这会儿,弘治帝反倒不那么气了……讲真,其实是真的气过头了…….

“来来来,当着三位阁老的面前,便请咱们的苏大忠臣说说,你所谓的忠究竟在哪里?今个儿若能说的通便也罢了,否则的话,哼!苏讷言,你真当朕杀不得你吗!”他怒极而笑,缓缓的说道。到的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再无半分笑容。

苏默心下一突,不由微微有些后悔。看模样,老皇帝这是真的怒了。妈蛋,玩的太嗨了,似乎有些过头了啊。

“陛下容禀。”他面容也忽的一整,肃容一揖,沉声开口。事到如今,不得不放出大招来了。只转念间,他便已想到了应对之法。

“方才刘阁老说,臣年幼不知礼,所以才有了那般说词。好吧,臣在此感谢阁老的关护之心。”说着,他一本正经的整理了下衣衫,转身端端正正的冲着刘健一揖到底。

这一礼,是真真的真心。老刘虽古板些,往日里跟自己也没什么交集,但是刚才却能如此为自己维护,这份情,他得领!也必须谢!

刘健老脸一红,微微侧身摆摆手,心中却不由轻轻一叹。看来自己是做了无用功啊,这小子分明是早已心有成竹,哪里需要自己多事?只是不知他又能说出什么花来,真真是让老刘健也好奇起来。

果然,苏默一揖之后,再次起身,话锋一转道:“然则臣自幼读圣贤书,又岂真的不知礼?之所以之前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出那般建议,实在是一片忠诚之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陛下,还有三位阁老,可知之前在后宫内,臣发现了什么吗?阴谋!一个大大的阴谋!其诡谲隐秘处,简直不可思议,却又毒辣异常啊。”

他面色沉重的感叹着,弘治帝和三位阁臣听的莫名心中惊凛,不其然的都认真起来。

弘治帝皱眉道:“休弄古怪,且明白讲来,朕的后宫又有什么阴谋了?休想拿这些夸大不实的言语糊弄朕!”

苏默心中一突,果然不愧为一代帝王,真不好糊弄啊。好在接下来的话,就不怕你不入彀!

“臣不敢!臣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毫不退缩的迎着皇帝的目光怼了回去,这种从所未见的态度,让弘治帝不由的顿时心下一沉,终于真的重视起来。

“臣发觉,有人在阴谋布置风水杀局,分别针对陛下以及陛下所有的子女,一旦功成,不出数年,便是绝、户、之、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什么?!这话一出,书房中,弘治帝和三位阁臣同时面色巨变,猛的站起身来。

第835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广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不知为什么,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先是一直伴在身边的小太监忠儿诡异的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找遍宫里也没个影子。

按说一个大活人,尤其又是在编的人员,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实则在大内之中,这种事儿却从不少见。

太监宫女们也是分派系的,甚至比上面的主子的派系更复杂。互相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那么接下来各种阴暗手段便会层出不穷。

至于说随便人间蒸发个小太监,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大内每年无缘无故,凭空失踪的这种底层人员不知凡几,谁会去在乎一个小人物的存在?

所以,李广初时也没在意。毕竟忠儿是他身边的人,这在宫里都知道。便是得罪了谁,最多不过就是暗中折磨几天出出气,事后看在他的面上,总不至于太过。

然而这一次显然不一样,眼看着这一天天的过去,那小人儿半点再现的迹象都没有,这终于引起了李广的注意。

他倒是并不在乎一个小太监的死活,可问题是,这个忠儿是打小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有些事儿难免就会知道的多一些。如果只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被直接弄死也就罢了。可要不是,那这事儿可就值得思量了。

这事儿本就让他心烦,后面却又出了因迟到被主上训斥之事,这又让他郁闷更加了三分。这且不说,更让他惊惧的是,主上最后给他安排的这活计。

暗暗摸着袖中藏着的那个小玉匣,想着刚刚两次悄悄打开,却两次让里面那个古怪的玩意儿发出莫名的异动,他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那个恐怖的主上让他想法儿将这玩意儿安置在这个位置,但既不能被遮掩住,还不能被人发觉触动,这难度实在太大了些。

好在他总算有些手段,仗着这些年的一些小把戏,得到了弘治帝的信宠,使得他得以用为皇帝祈福的名义,在万岁山上修了这么个毓秀亭。

有了这个亭子,他便可以将手中这个诡异的玩意儿,堂而皇之的安置到亭子顶上去。如此一来,旁人便是看到了,也只会当做一种装饰,又避免了这东西被人触碰到。如此一来,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主上的任务了。

可他想的不错,却万万没料到,这东西刚一拿出来,就接二连三的出现异常,这可差点把他吓掉了魂儿,哪里还敢再继续试探,只得先放弃了马上安置的想法,待到亭子彻底修好前,最后封顶一步时,再将其扣到最尖端上去吧。

唔,还有这些个修亭子的工匠,说不得日后总要找个借口,全部都弄死才行,决不能让任何人从中察觉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他眼中闪过一抹阴毒的光芒,暗暗下定决心。那位主上究竟要做什么,他心中早有所猜测,可他从不敢多问半句。他也不用问,打从上次问到那金丹的问题,再到这次手里的这东西,其目标不言而喻。

作为一个宫里的资深人士,他实在太明白其中包含的意义了。他更明白这其中的风险,但是话说回来,风险越大利益也就越大。他跟杜甫斗了大半辈子了,却每每总是差那么一筹,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

或许,这次,就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他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的使劲攥了攥,脸上终于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心下打定了主意,遂转身下了工地。现在他必须要把身上藏的东西先安置好,可不敢带着在宫中晃了。谁知道刚刚那两次异动,会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宫里藏龙卧虎的,他可是知道,就是那个死对头杜甫,便有着一身诡异莫测的本领,这也是让他始终不敢用阴私手段对付的原因。而除了那些个手段,他就只能以正常争斗的模式去争,但结局…..

这玩意儿不能放在宫中,那便只能先藏到宫外的自家宅中了。是的,他在宫外有着自己的宅院,很大很华丽的一座宅院。这可是他大半辈子的辛苦所得,用尽了各种手段,连贪带讹,还有搜刮而来的。

为此,朝中曾有人大肆弹劾过他。不过那有什么用?只要皇帝信宠他,便一切都不算什么,最终还不是不了了之。

只不过终究还是要谨慎些才好,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了,可惜忠儿那孩子不在……这一刻,他不由的怀念起那个身边的小身影了。往日里还不觉,这到了用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身边除了那个孩子外,还真没个用着就手的人。

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回了签房。屏退下人们,将每次去见主上的那一身兜帽长衫换上,这才悄然出了门,直往宫外自家宅子而去。

宫里一些必要的打点早已打通,所以并没什么疏漏,他很容易的就出了皇宫。

待到出了宫门,转过街角某个隐蔽处,将遮面兜帽往头上一罩,检查了下并没什么破绽,这才满意的缓步踱了出来,略一分辨方向,随即低下头快步往自家宅子方向行去。

这种流程他做的已经很熟练了,一向都从无问题。可是他却料不到,或许是真的冥冥中注定了,又或是真应了那句话: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今个儿这遭,偏偏他就真出了问题了。

因为心中有事儿,又是低着头走路,不免便走的急促了些。结果便在又转过几个街角,眼看着再不过两条街就可以看到自家宅子了,猛不丁却身前一暗,随即哎呀几声痛叫响起,他竟跟一顶软轿撞到了一起。猝不及防之下,两边都是跌了个滚地葫芦。

啪嗒一声,袖中原本死死握在手中的那方玉匣,也握持不住,从中甩了出去,就那么明晃晃的暴露在了外面。而且不但如此,那匣子因为震动,还敞开了一小半,连里面那件要命的东西都露出了一半。

这一吓可差点没把李广的魂儿都吓飞了,顾不上旁的,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手足并用的就那么爬了过去,一把将玉匣推上,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收入怀中,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儿。也直到这时,身上阵阵的疼痛,终于让他记起了此刻的状况,登时就是怒发欲狂,霍然抬头看去。可是这一看,却又让他猛地面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妙。

要说李广这几天总是心惊肉跳,那么相比起来,傅瀚就是寝食不安了。

当日朝上那一幕,在经了张彩的一番解说后,让他心中哇凉哇凉的,常常半夜睡着睡着就会惊醒过来,梦到自己被锦衣卫破门而入,直接抓到诏狱中的场景。

弘治十二年的那场科举舞弊案,虽然已经平复了许久了,所有人都认为也就那样了,哪怕最终里面仍有些不清不楚,但朝廷和皇帝的面子必须不能丢!皇帝必须不能错!

所以,最终只能是那个苏州学子认倒霉了事。再然后,程敏政这个礼部侍郎下台,待到过段时间,这事儿彻底平息了,再酌情另行任用给些个补偿也就是了。

当然,始作俑者也必须有个背锅的,户部给事中华旭华大人长短 大小貌似正合适,前些日子,不正给了上面借口,由此忽然从天堂到地狱,一下子被按到泥里去了?

好了,这样上下左右、朝里朝外,便都能交代的过去了,这事儿当然也就理所应当的完结了呗。

至于皇帝会不会还有想法……怎么会?!这几年,几次的交锋,皇帝显然已经没了锋芒,被文官集团渐渐越来越多的侵蚀了诸多的权利,最终眼见得都有些厌政了。

士大夫治天下的时代,终于就要到来了!无数文臣额首拍掌相庆,傅瀚也曾经是这么认为的,未尝不暗自得意良久。

然则这一次的事儿,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张彩一番精彩的解说,彻底让他明白了过来,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什么叫帝王心术!

皇帝真的屈服了吗?对于那场舞弊案,真的就那么放过了吗?要知道,那个叫苏默的小子,不单单是程敏政的女婿,据闻还和那个舞弊案中的苏州学子相交莫逆。

而且,当日苏默从草原回来,根本就是私自离队,提前赶回京城来的。然后更是大闹吏部,先是强硬的将他老丈人从吏部大牢中捞出来,随后便又直趋锦衣卫诏狱,堂而皇之的索要唐伯虎。虽然最后未能得逞,但却也屁事没有。

特么的什么时候锦衣卫那么好说话了?被人欺到家门口了,竟都屁都没有一个?

这且不说,只转过天来,那苏州学子就忽然被释放了。喻令:上有悲悯宽容之心,虽其行狷狂不当,以致入陷囹圄,然则出证不足,当以戒之即可。着赴吏任,以彰圣恩……

啥意思?就是说唐伯虎这次的冤案,查无实据,所以释放了。但之所以搞成这样,却是他自身行为不当,这才招来的祸事。不然怎么那么多的举子,单单就你倒霉呢?但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很仁慈宽和的,教其以此事为警戒,牢记这个教训就是了。最后,还大方的给补了个八品吏官的缺去上任吧……

好吧,皇恩浩荡,你感动不?虽然唐大才子最终耻而不就,自己放逐回家了,那就怪不得皇帝和朝廷了,这是别话就不说了。

但就从这几件事上来看,再结合当日张彩那番分析,傅瀚哪里还能如之前那般傻乎乎的以为,皇帝是怂了?可以说,后面几次针对苏默的事儿,面上虽然是冲着苏默去的,骨子里却根本就是那次事件的余波,是某些人丢出来的一种试探而已。

但是结果…….细思恐极啊。

傅瀚这几天越想越是恐惧,最终决定还是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主动出击,至少也要寻一条后路给自己才是。那么,这就要找人好好请教一番了。

可该找谁呢?张彩!那个张口就向自己讨要美妾的张彩,便成了当之无愧的首选了。

可是要想找张彩商议,那小妾一事儿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但是想想竟要自己主动上门去送人,这脸面上实在是不好看啊。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不低头不是。

于是乎,一番刻意的低调打扮,单挑着那僻静之处行走,员外郎大人遮遮掩掩的便出了门。

却不料,世上事无独有偶,两个都是心中藏事儿的人,就这么缘分的撞上了。

这一刻,傅瀚和李广相对无言,同时张大了嘴巴,都是一副如同见了鬼般的模样…….

第836章:又见飙戏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同时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目光。然后,一个默默的爬起来,一个转身低低的吩咐下人重新将小轿抬了起来。再然后,各自默默的错身而行,各奔东西。

从始至终,除了刚一开始的对视错愕震惊之外,两人都相当默契的谁也没多说一句话,没再向对方看一眼。

一个是当朝三品大员,堂堂的礼部员外郎;另一个则是凶威赫赫的大内内侍监的掌事大太监。这样两个身份的人,却都穿着普通人的打扮,又走在这偏僻的巷道中…….

好吧,都尼玛是老司机了,很明显啊,哥俩儿谁也别说谁,肯定都是在做一些隐秘事儿,不想被人看到、知道。既如此,相见争如不见,大家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至于说各自心里如何想…….李广离去时,低下头去遮掩的兜帽内,目光闪烁着凶狠的光芒;而傅瀚则在走出老远后,这才回身默默凝视了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作为一部主事,在这几乎遍地都是王公贵阶的京中,六品官儿显然完全不够看。所以,张彩家的府邸,便也就显得不那么辉煌了。这是张彩心中的痛,也是他很少在自己家中招待朋友的缘故。

所以,当傅瀚来访的时候,并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从宅子的侧门连人带轿都进了门里后,傅瀚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儿。

“郎君这便请随老奴来吧,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张府管家笑眯眯的抱拳道,微微躬身伸手,向里邀客。

傅瀚乜着眼瞟了他一眼,脸上微微涨红,袖子里的手不由的紧紧攥起。

这个该死的奴才面上虽然一副恭敬模样,但那眼神儿分明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不屑。一个狗奴才,居然也敢对自己不屑,这让傅瀚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

王八蛋,且等着滴。他垂下目光,暗暗在心中发狠。果然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张尚质就是狂傲跋扈之徒,他这家人果然也是如此。连堂堂当朝三品大员都不放在眼中,哪怕自己此来是有所求的,可你一个奴才也敢如此,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不过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他又不禁有些泄气。特么的亲自送自己的女人上门,怕是满天下再没有这么窝囊的了吧。如此说来,被人鄙视不屑,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心中这般暗暗劝慰着,但那股羞耻感却怎么也发散不去。一路便低着头默默而行,他那小妾自有张府下人送往后院安置,从此便再也与他无关了。

待得过了两道门,一路又沿着回廊而行,约行了两刻钟光景,穿过一个拱门,那张府管家这才停下脚步,便在门口站住,转身笑道:“郎君请,我家主人便在此处了。”说罢,略施一礼,也不待傅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转身去了。

傅瀚又是一阵的握拳恼怒,额头上青筋都微微崩了起来。这是赤果果的轻视了吧?

他这般想着,缓缓闭上双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好半天,才终于将情绪稳定下来,睁开眼来自嘲的一笑,这才略整束了下衣冠,抬头挺胸,迈着稳健的步子,缓缓穿门而入。

入的门中,迎面便是一个大厅。厅门前台阶上,张彩一身居家员外袍,头发则随意的挽了个簪,就那么披散着,倒是显出几分不羁飘逸之态来。

眼见的他缓步走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老远便降阶迎来,抱拳笑道:“曰川兄大驾光临,彩不胜欢喜,真真蓬荜生辉啊。”

傅瀚目中沉了沉,随即也站定抱拳,笑道:“尚质贤弟这可不是骂我吗?我一介俗人,冒昧而来,却当得什么大驾?倒是贤弟这般模样,飘飘然甚有仙人之姿,但愿没有被我这俗客亵渎了才好。”

两人互相一顿鼓吹,同时哈哈大笑。张彩上前两步,把臂相邀,直往厅里走去。

待得到的厅中,分宾主落了座,自有下人奉了茶上来。张彩举盏相邀,两人各自饮了,这才放下茶盏说话。

张彩笑道:“曰川兄便是讲究,竟亲自送小娘子过来,真重诺守信之士也。此情此谊,彩既敬且佩,日后或有所助,必不敢辞。”

傅瀚脸颊微微抽搐,心中大骂不已,这特么不是当面打脸吗?张尚质这混蛋,如此嚣张,早晚一日,吾必报今日之辱!

心中骂着,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一副笑脸来,虚应故事。又再随意客套几句,这才说起此番来意,却是将那尴尬事儿抛开,一字都不在提。

张彩心满意得,既得了便宜,便也不再去讥讽刺激他了。实话说,当日眼见傅瀚有耍赖之意,他着实是恼怒不已,发誓定要找机会给他好看,也让他知晓知晓,他张尚质的手段。

也正是如此,这才有了方才那般明刺暗讽。不过他终归是个有分寸的,这其中的度却是拿捏的极准。如今见傅瀚等若是彻底低了头,得意之余,便也不再为己甚。

“…….如今朝中气氛颇有些诡异,天子似再有重新启用传奉官之意。那苏默原不过区区一童生,却连番恩宠,竟而一跃与大夫同列,此深为我等之耻……”

“……又如今边地不靖,蒙元嚣狂,携干戚耀威,朝野震惊,百姓不宁。殆始之由,莫不是因那苏默而起。当此之时,以贤弟大才,不知可有以教我?”

张彩手指轻轻敲着案桌,轻阖双目,听着傅瀚在那里云山雾罩的说着,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傅曰川草包一个,空有大志却无担当。不过只是一点激荡,便如此惶遽失措,草木皆兵的,真可笑矣!偏其人还好面子,虚伪的想要维持那份可怜的自尊,弄出这些把戏来他面前表演,岂不知他越是如此,自己便越是看不起他。倒不如大大方方敞开来谈,还倒能让他高看几眼。

既如此,自己便索性陪他耍耍,且看他如何应对。这般想着,待到傅瀚话音落下,略一沉吟,才道:“兄谬赞多矣,彩何以敢当?倒是曰川兄为国忧虑,心怀天下万民,此番情怀,彩深敬之。至于说眼下情形嘛…….唔,却不知兄又是什么高见?”

得,皮球又踢回去了。你问我何以教你,那你先说说自己的高见呗。这话没毛病,想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首先你自己得拿出点东西来不是。可问题是,傅瀚问的根本不是那明面上的事儿啊。

那苏默便再如何得宠,左右不过还只是个没职衔的虚官儿,哪里需要他堂堂三品大员去关注?

傅瀚见他装傻,气的牙痒痒,偏不好直说。没法儿,这出戏既然是他先开了慕,那便唯有暂且继续唱下去了。

是以,他假作沉吟了下,随即慨然道:“想昔日成化土木堡之变,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佞乱为,一如今时光景。幸有忠肃公挺身而出,不畏强梁、不避艰险,力谏曰‘社稷为重,君为轻’!而后奋不顾身,终退强敌,保的我大明社稷周全,此正吾辈楷模也!为兄不才,当效法先贤,素清正本,使天下复归清明。区区微愿,贤弟以为如何?”

他慷慨激昂,一番陈词颇是热血激烈,言罢紧紧盯着张彩,脸上全是期待之色。

张彩肚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击节大赞,豁然起身拊掌道:“好好好,曰川兄不负忠义,真忠臣也!弟不才,愿附骥尾,共谋大事!”

好热血!大家一起来热血吧!若是苏默在这里,定要拍手大赞,当世两大影帝飙戏,果然好精彩。

张彩附和罢,也是毫不躲闪的迎着傅瀚的目光,眼中满满的都是真诚。

傅瀚激昂之色慢慢平复下来,盯着张彩不语,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须臾,淡然道:“贤弟真吝啬如此,不肯以诚待我?”

张彩也收了那副昂然的神色,微微一笑,回身老神在在的坐下,漫声道:“人以诚待我,我必以诚待人。何以曰川兄独苛责于彩乎?”

傅瀚眼神愈冷,死死的盯了他一会儿,忽的展颜一笑,往后坐回椅中,漫声道:“某听闻南京右通政焦学士有入京之意。”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更是与先前两人所谈全然风马牛不相及。然则张彩听了,却猛的眼眸张开,死死盯住傅瀚,脸上再无之前那般风轻云淡。

傅瀚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伸手端起桌上已然冷了的茶轻啜一口,随后便那么端着,微阖双目不言不语。

张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也展颜一笑,道:“焦公,大儒也。若能进京,当为礼部侍郎职。”

傅瀚目中阴郁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点头笑道:“唔,贤弟之言,怕不有理。只是据闻,焦公所谋,似是对吏部更有些兴趣啊。”

张彩目光闪了闪,道:“某以为,焦公资历足够,应当稍作铺垫然后入阁才是其目的。而我朝阁臣,莫不先以礼部为跳板。算起来,如今之机,岂不正合适?若能如此,则必为朝廷大幸,百官大幸。曰川兄以为如何?”

傅瀚笑而不语,片刻后,缓缓点头,笑道:“好。”

张彩明显松口气,伸出手掌来举着。傅瀚便放下茶盏,亦伸出手掌,二人相对连击三章,这才相对哈哈大笑。

这一番云里雾里的对答,却是已做了桩大买卖。既互换了利益,两下均有所得,各自满意,再开口相谈,便没了之前的假模假式。

傅瀚心下微动,忽的灵光一闪,遂将来之前和李广的偶遇,隐晦的提了一嘴。

张彩目光一凝,皱眉思索良久,慢慢的嘴角绽开一丝笑容,拍手道:“有了,此番却叫曰川兄看场好戏。”说罢,目光遥遥望了出去,直向西北看去……

第837章:各逞谋算心诡谲

好戏吗?

出了门的傅瀚回身看看张府的门匾,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或许真是一出好戏吧。

张彩其人,贪花好色之名显著,然则有一点,却也是众人都得承认的。

那就是吏部张主事,不失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官员。敢于任事能于事且不论,更是对贪污腐败之类的事儿,表现的深恶痛绝。

而李广今日鬼鬼祟祟的行迹,一旦被其知晓了,以张彩的性子,岂肯轻易放过?

那李广往日嚣张跋扈、贪得无厌,不但擅自夺占京畿以内的民田,更是垄断贩盐之利,早不知天怒人怨到了极点。屡次有朝中御史弹劾其人,张彩都是从不落后。只不过因着弘治帝的偏袒维护,这才使李广一次次逃脱。

而这次,瞅李广那架势,分明是有极隐秘的事儿。而作为一个内侍监的大太监,竟然如此鬼祟,很容易就会让人有一些不好的联想。毕竟,内侍的身份太过敏感了。

而这种联想若是没人提起倒也罢了,可一旦被有心人抓住不放,便是皇帝怕也是不会再维护于他了。正如张彩所说的那样,帝王心术,岂是常人所能猜度的?

现在,有心人出现了,那便是咱们的吏部主事张彩张大人了。

张彩大人可是非常要求上进的哟,要不然也不会一听他傅瀚流露出,要推那位流氓学士上位吏部的意思,就顿时急了眼。不惜以帮助其入阁为交换,也要将其摈弃在吏部之外。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作为少数几个跟张彩往来密切的人,傅瀚可是深知,别看张彩现在才区区六品主事,可是在张彩心中,早把吏部看做自己的禁脔了,那是绝不容他人染指的。而焦芳,恰恰正是对其威胁最大的一个。

至于为啥说焦芳是流氓学士,嘿,那是因为这位焦学士的行为确实够流氓!

焦芳乃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但此人却被后人认为不学无术 。

还在他当编修时,一次大学士万安和人闲聊,曾说过一句“不学如芳,亦学士乎”。意思是说,像焦芳这样不学无术之人,也想当学士吗?

后来此话传到焦芳处。焦芳勃然大怒,说:这一定是彭华在背后算计我,我如果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彭华听后非常害怕,连忙将此信传给大学士万安。万安最终不得不进焦芳为讲学士。

这尼玛妥妥的黑道大佬的做派啊,敢挡老子的路,老子直接弄死你,这特么不是流氓是什么?

而到了弘治这一朝,焦芳先是被任命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学副使,调湖广。不久,又迁南京右通政,至此时,已然积累足够,是有资格被提调入京出任一部佐贰官的。

那么,至于是六部中的哪一部,便要看里面的运作了。傅瀚别看只是个四品员外郎,但其在礼部的位置,却让他打下了极为广泛的人脉。

所以,若是傅瀚铁了心推焦芳往吏部出任,那绝对是张彩所不愿见到的。这也才有了之前两人那番隐晦的交换妥协,傅瀚主动退一步,先推焦芳上位。目标所指,当然就是由程敏政离去后的礼部侍郎一职。

然后,再由大家一起发力,推动焦芳更进一步,问鼎内阁之位。最终达成由傅瀚接任焦芳离去后的位置,而张彩则以碾压态势,撷取吏部尚书位。

至于说傅瀚既然一心想要取程敏政而代之,为何此时却如此痛快的答应退让了?很简单,此时此刻,因着舞弊案的事儿,他身上的嫌疑太大了,毕竟那案子的手法实在太糙,虽然被有心人趁机利用而使得案情更加复杂,但只要是明眼人都心中有数。

这种自由心证虽没有真凭实据,但杀伤力却足够大,他傅瀚这个时候再想上位,显然是不可能了。既如此,能以此换取一个解套的好法子,还能因此结交两个盟友,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说那个位置,不过是再晚些时候而已。这么些年都等了,也不差再多等两年了。官场之上,最重要的便是耐得住性子,这一点,傅瀚还是自认有的。

其实若不是这次有人蛊惑推动,他也绝不会如此仓促发动,以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尴尬境地。

这话扯远了,再说回来。

傅瀚假作不经意的透露出李广的阴私给张彩,若是张彩能抓住,一举拿下李广,那必然将在清流之中获得诺大的声望。而有了这种声望的加持,张彩主政吏部的道路,显然会顺畅快捷许多,几乎可以说是要奋斗三年。

这种诱惑,傅瀚就不信张彩不上钩。他甚至都不怕张彩识破他的手段,这本就是阳谋,说不说在他,做不做却在张彩自己,到了何时也怨不得他身上。

而之所以这般做,便是要推张彩去跟李广打对台。若是张彩胜了,则皆大欢喜,头功虽然是落在了张彩那里,可到时候谁也抹杀不了他这个提供消息的功臣,倒是适当分润一些,也是题中之义;

而若是张彩败了,那今日之辱,便也就得雪了。至于说李广因此知晓了是自己泄露的秘密,会不会因此记恨他、针对他,呵呵,难道他不说,李广就会放过他吗?

他虽然没看到当时李广的神情,但多年的朝政经验,还有对李广其人的认知,傅瀚又哪还会天真的相信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撞破了那老太监的阴私,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以那老太监跋扈阴毒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既如此,先下手为强,未尝不是一种对策。由是,胜也罢、败也好,结果对他傅瀚而言,都是利好的局面,至少也不会更坏不是。

这种种算计,可谓道尽了官场龌龊和诡谲,实是不值一提。所谓己算人,人亦算己,不外如是。

至于说最终的结果…….傅瀚缓缓转过身去,大步而去,嘴角的诡笑却愈发浓郁了三分。

是日,又是大朝会。

当弘治帝落座已定,杜甫宣声上朝,众文武大臣参拜已闭,开始逐件政事汇报流程。这些个流程都是早已论定的了,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一切都顺畅无碍。

待得诸事已闭,杜甫再上场,口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后,阶下一人出班,躬身启奏有事,众人看去却是南京太常寺卿吕长鑫。

弘治帝颔首允准,吕长鑫道:“启奏陛下,今有本寺赞礼郎陈敬上表乞骸骨,请求辞官以归故里。并道两京奉祀协律郎严重缺失,提请朝廷恩准破格拔擢,以实其职。”

这乃是常议,倒也并没什么特别。弘治帝稍作沉吟,便颔首准奏,使人取朱笔题注,当庭发旨,交由司礼监并内阁审核用印,制诰宣下吏部施政。

吕长鑫谢恩退下,弘治帝目光扫过台下众臣,温言道:“朕与内阁、六部垂治天下,国事繁杂,夙夜忧忙,难免有所疏漏,诸卿当用心政事,不可懈怠,如适才吕卿所请之事,宜早报之,勿使遗漏,朕心方慰。”

这本是应有之义,众臣并无异议。于是,尽皆躬身领旨。礼罢,忽有吏科右给事中胡易出班奏道:“陛下谕旨,正当其明。臣闻陕西巡抚奏报,道是西僵亦思马因部异动频仍,又有弹劾勋贵不法事,何以却不见内阁提报?此战争大计,内阁不为,臣当劾之!”

此言一出,朝上顿时一静,纷纷侧目看向当头三位内阁阁臣。李东阳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轻一皱,脸上闪过若有所思之色。

宁夏杨一清上奏一事,前日他已和刘健、谢迁二人报于皇帝知晓。只是后来因着闹出苏默那一档子事儿,这事儿便暂且搁置下来,由内阁下令,喻令杨一清搜集详尽证据,并进一步派出边军,观察明确亦思马因部确切目的后,再来回报考量。

然则今日,何以此事竟被在大朝会上提及?要知此时,大同那边火筛部的动向还未完全明确,正是人心紧张之时,实在不宜在事情尚未明确前弄的满城风雨。

可是现在这么一来,便是再想瞒也瞒不住了,这帮家伙究竟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这般想着,不由的心中猛然一股邪火冒起,险些便要压抑不住。不过转念间,却终还是生生忍住了,只把眼神往人群中瞄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朝班之上,并不是一上来就是大佬们出面,那样的话根本毫无转圜余地。一般都是各自派系自有小弟出头打前锋,待到局势差不多分明后,再由大佬们出来,一言而定。

是以,对胡易的弹劾,内阁三人都没接话,自有下面人出来接招。当下,两边你来我往,各部各科、甚至两都御史言官,都纷纷陆续跳出来,你指责我,我叱骂你,各申己方理由,这叫吵得一个热闹。

上面弘治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谁也不知他心中想的什么。下面傅瀚偷眼瞄着,不经意间,却忽见班列中,张彩嘴角微微勾起,似是极为得意,不由的心下一动:莫不是,这便是他说的好戏?只是这又和当日所议有何干系?

果然,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见人影一闪,张彩已是闪身出班,抱拳作揖,高声道:“臣,吏部主事张彩,有奏。”

第838章:助耶?坑耶?

张彩这么一出来,大殿上争吵的众人同时一静,都默契的停下来看着他。

别看张彩此时也只是个区区六品官儿,但是他的才名和影响力,却是非同一般。

这里不得不要说一下吏部的职能了。吏部与其他五部不同,在吏部尚书下面,分有左右侍郎,再往下,却是分为四个清吏司,即:文选司、验封司、考功司、稽勋司。

各司设郎中一人,然后副职为员外郎,再下便是主事、令使、书令使等。

而吏部又负责官员的考绩升迁事,其中文选司和考功司尤为重要,若要排名次的话,则文选司为首,考功司便是其次。

而此时的张彩,便是身为考功司的主事。何为考功司?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即掌握着对官员的绩效考核职能。考核通过的,才会报到文选司做出最终的奖惩升降。

所谓六部之首为吏部,而吏部之首在文选,便是这个由来。然则谁都明白,考功司其实才是第一道关。

所以,张彩这个六品主事的份量,那是绝对跟其他主事大不相同的。多少人指望着他吃饭呢,谁敢轻忽他?虽说上面还有好几级,然则县官不如现管,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也是张彩朝外一站,所有人都默契的闭嘴的原因。现在站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底层官员,各自身后的大佬们或许还可以不在乎张彩,他们却是没那个底气。

可以说,张彩几乎是除却一帮子大佬外,最炙手可热的重量级人物了,他这么忽然一出,顿时便引得众皆侧目。便是御座上的弘治帝,也不由的打起了几分精神。

“哦?张卿家有何话说?”弘治帝轻轻点点头,淡然问道。

张彩再施一礼,这才抬头昂然道:“臣适才听闻众朝臣们所议,皆空谈虚论,不足一哂,诚可笑矣!”

此言一出,朝上一静,随即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方才站出来的众臣都是怒目而视,更有人憋得脸色涨红。

人群中,李东阳眉头再次微微蹙了蹙,深深看了眼张彩,眼底有精芒一闪而过。

傅瀚也是大吃一惊,实没想到张彩竟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不是得罪人吗?而且还是一下子得罪这么一大群。

实在想不通他究竟要做什么,张目略一巡梭,不由眼睛一亮,看到默言不语的杨廷和所在,当即移动脚步靠了过去。

“介夫兄。”他低声招呼道。

杨廷和睁目瞟了他一眼,微笑着点点头,却并没说话。

傅瀚也不在意,只低声求教道:“介夫兄,你可知道张尚质何以如此?他这不是……这不是…….”

杨廷和目光温润的扫视了一圈前面众人,低笑一声道:“曰川兄稍安勿躁,只管静观就是。张尚质岂是轻言之辈?必有所持。”

傅瀚愣住,待要再问,杨廷和却只是笑而不语,再不肯多说。傅瀚只能无奈憋着,心下却如同猫儿抓挠一般。

上面弘治帝显然也被张彩这一句惊了一下,仔细看了看他,这才正色道:“哦?张卿何以如此说?”

殿上众人再次静下来,纷纷瞩目。

张彩眼底得意之色一闪而逝,躬身抱拳回道:“陛下,臣闻有贤者云,言之有物,须身体力行。知行合一,方能不偏不颇。臣,深以为然。今堂上诸位,或高谈阔论,或激昂文字,然则却不知谁个真正去实地体察过的?不外是臆测推断之言罢了。今日之事,关乎边疆安宁、国战大计,安能如此轻忽视之?臣以为,当立即招具体当事人来朝,当面问清才是正理,还请陛下圣裁。”

大殿上众人都是一窒,不由的纷纷面面相觑起来。什么知行合一、身体力行,难不成还要咱们都跑去边疆看一看,然后再回来议政?这简直岂有此理,若真那样,可不什么黄花菜都凉了?简直是一派胡言!

千百年来,可不都是如此行事的?下面各地呈送奏报,大臣们商议讨论,然后给予回复执行,也不见有什么大错漏。更不消提还要去身体力行了。

再说了,咱们能到了今时今日位置,自是因为咱们才学超人一等,所站高度眼界比下面人高,当然可以指点他们了,这又有什么可笑的。

所谓文人相轻,个个都自觉比他人才学高,听到张彩这番说词,哪里肯服?

当即便有人站出来道:“张主事,却不知你所言贤者,又是哪个贤者。我等不才,却也算的熟读经史典籍,怎的却从未知晓?该莫不是张主事你自己发明的吧。”

这人语带调侃,顿时引得众人一阵轻笑。却是一位吏科给事中,唤作张晋的。这吏科天生与吏部对立,凡吏部铨选出来的官员,都要由吏科审核具奏。两边颇有些职能重叠之处,其中龌龊可想而知。

而六科完全与六部无关,职属另一个部门通政司。其职责便是针对六部各司,行拾遗、补阙、规谏、稽查之事。所以,张晋此时出头,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众朝臣此刻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思,互相以目示意,心中暗暗期待。

张彩脸上浮起不屑,淡然瞟了张晋一眼,嘿然道:“张大人学富五车,岂不知野有遗叟、闲在民间吗?更不消说,圣人也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辈儒者,自当谦虚谨慎、不耻下问,方为圣人之道。张大人何以自傲如此,不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这话说的,顿时让张晋羞了个大红脸。大怒强辩道:“张尚质,你别来岔开话题。我何时说不尊贤者了?我只是疑问,这却是哪位贤者所言。”

张彩哂笑一声,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忽然指着其中一人笑道:“便是他咯。”

众人循声看去,先是一静,接着不由轰然低笑起来。原来张彩所指之人,乃是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站在最后排的一个小吏。那里却都是今科刚晋的进士,大都在各部观政学习。张彩如今却堂而皇之的说那是位贤者,这可不是明摆着戏谑张晋嘛。

张晋面孔涨的发紫,哆嗦着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而那位青袍小吏,此时也是一脸的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众人看他那模样,不由的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张尚质!你……你放肆!这里乃是大朝议政之所,你……你却以儿戏之言来谑……你你你……陛下,臣弹劾吏部主事张彩轻浪无状、藐视朝政,请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张晋哆嗦着转过身,最后一句却是面向御座上的弘治帝拜道。

弘治帝眼中也有不渝之色闪过,目光微冷的看向张彩。

张彩却面色一正,抢先沉声道:“张大人还请慎言,却不知彩哪里儿戏了?又何来轻浪无状、藐视朝廷了?”

张晋怒极而笑,指着那小吏道:“哪里儿戏了?哈,难不成那位还真是什么贤者了?若如此,那这里所在的各位同僚,岂不都成圣人了?这还不是儿戏,不是藐视朝廷,又是什么?”

“咄!张晋,汝安敢如此小觑天下人!”张晋一番话音刚落,张彩便猛的变色,怒声大叱,顿时让包括张晋在内的一众朝臣吓了一跳。

张彩却面不改色,大步走到队伍末尾,一把将那小吏拉了出来,大声道:“各位,此乃本科新晋进士,余姚王守仁也。如今暂奉职工部观政。或许其执政资历暂且不足,然则谁敢说其学问就一定不行?若真如此,那岂不是说本科科举大有问题,以至鱼目混珠、泥沙俱下了吗?”

好吧,这位被完全莫宰羊拉出来的青袍小吏不是别个,正是那位曾被苏默好一顿坑的王守仁王大学霸。

王守仁也是感觉自己哔了二哈了。这尼玛自个儿好端端的没找谁也没惹谁的,咋麻烦就又落到自个儿身上了呢?这尼玛躺枪中的……咦,自己为什么要说“又”?他眼中又开始迷茫起来。

之前他在后面听着张彩那番说词,不由的兴奋莫名,简直想要击掌大赞了。此时他虽然还没创出《心学》,但是其中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却是已然早有雏形了。

此时忽听的有人竟以此理论来说事,可不正是如同老饕闻到了肉味儿,蜜蜂嗅到了蜜浆一般?当即便不由深深沉醉了其中,不可自抑的在脑海中沉浸起来。

然而却哪里知道,冷不丁忽然被人扯了出来,这一大堆朝中重臣纷纷注目之下,王守仁这叫一个懵啊。

且不说王守仁这里发懵,却说张彩那一通话一出,整个朝堂上顿时猛然一静,众大臣们都是面色微变,人人都缄口屏息起来。

妈蛋!这怎么就忽然又扯上那宗事儿了?要知道这一年的科举舞弊案,如今虽然早已落下帷幕,但实则在朝野内外,其影响之大、之深、之广,完全不似表面上那般。不但没有就此消停,反倒是在市野坊间越传越广,不知传出多少不同的版本来。

这个话题,俨如如同一个禁忌,大伙儿不约而同的都小心避开,唯恐一个不好沾惹上,给自己带来*烦。

可如今张彩倒好,突然再次在朝上重提此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虽然他并不是直言其事,但其中暗指之意,却又哪个不明白?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人群中,傅瀚首先苍白了脸颊,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彩,心中霎时间不知转过了多少最恶毒的咒骂。

这就是他说的办法?这就是他说的好戏?这特么是要害死老子吧。特么的枉自己还巴巴的跑上门去讨好他,却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直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去了。

这一刻,傅瀚心中简直悔的肠子都绿了,心中的怨毒直如黄河奔涌一般,恨不得立即扑出去,当场掐死张彩那个混蛋。

第839章:目的何在?

傅瀚怎么想,张彩会在乎吗?正如傅瀚忽然跟他说起李广那事儿一样,人算虎,虎亦算人!

李广的事儿,张彩自然会利用,但用什么法子就可是他张彩的事儿了。但是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要是不报复一下,那他还是张彩吗?

刻意的提起科举案,就是给傅瀚一个明确的回应。当然,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去害傅瀚。要知道,他可是答应了帮傅瀚的,张尚质可以睚眦必报,可以贪花好色,但是言必诺、信必果,也是他的形式准则。

张尚质还是很骄傲的。现在这点惊吓,不过是给予那姓傅的一点教训罢了。真当他张尚质的手段仅止于此吗?他可是要谋算一盘大棋呢!

吓唬傅瀚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接下来不但要践行了答应了傅瀚的承诺,还要将李广、苏默,以及自己的目的统统达到,方可显出自己的手段来。不然的话,他又岂会平白拉出王守仁来?

这些个谋算,他早已心有成竹。现在,就看对面这个张晋如何接招了。难得有这么个傻鸟跳出来配合,这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张彩心中都要乐开花了。

果然,张晋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

听到张彩忽然扯出科举案的事儿来,张晋再虎也是吓了一跳,脸儿都开始白了。这尼玛是个疯子吧,果然是吧。特么不就是起了点争执吗,至于玩的这么大吗?

为了那案子,特么已经倒下了好几位大员了。其中一个三品礼部侍郎,一个六品给事中,还绕上一个御史台的言官儿…….妈蛋,自己这小身板儿,真心玩不起啊。

张晋想缩了。

“你……你胡乱攀扯什么?咱们现在说的是贤者的事儿……咦,不对!咱们说的根本是…….呃,不对不对,咱们说的是什么来着……”他语声急促的分辨着,但是忽然省过神来,终于察觉到自己被带歪楼了。可脑子一时乱成一团,竟是怎么也想不起之前争究的主题是什么了。

他懵懵的傻在当场,一时间满脸迷茫,那副呆样,顿时引得众大臣一阵低低的哄笑。

前排三位内阁大臣眼看这出闹剧越来越不像话,不由的相互对视,苦笑摇头。

谢迁出班,大声咳嗽一声,淡然道:“罢了,此乃朝会重地,适可而止吧。张晋,还有你们,都下去吧。”说着,一指一众先前出来的大臣们。

内阁大佬出面了,众臣都是一凛,连忙躬身禀尊。唯余张彩,还有仍自懵懂不明情况的王守仁站在原地。

谢迁叹口气,深深的看了张彩一眼,转头又看向王守仁,温言道:“王守仁,你也退下吧。”

王守仁如梦初醒,哦哦两声,手足无措的提着袍襟跑回去了。地球真是太危险了,自个儿还是回火星去吧…….好吧,王守仁不是穿越人士,并不知道这句话。但显然,接连被苏默、张彩两人阴了,让他对朝堂的诡谲复杂,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心中实在是复杂难言。

目送着王守仁退下,谢迁又再盯了张彩一眼,自己也返身站回班中,不再多言。眼下的情形诡异,在没有明朗之前,并不适合他过多发言。

殿上,张彩昂然而立,神采飞扬。完胜!这一刻,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万众瞩目。他喜欢这种感觉!

“陛下,值此情况不明的局面,臣请陛下下旨,调相关当事人回京,当面问对。臣建议,不单单是杨一清杨大人要回,还当调大同相关将官一同才是。臣以为,此两地之事,怕不是很有些牵扯,不可不察,还望陛下圣裁。”他目光睥睨一圈儿,这才再次转身,向上首弘治帝禀道。

弘治帝没有立即回复,微微沉吟。下面众臣又是一阵低声议论,队首李东阳目光微沉,似有所动,但随即却又隐去,仍是不发一言。

须臾,弘治帝微微咳了一声,顿时如同触发了某个开关似的,大殿上重新归于寂寂。

“张卿所请,准了。拟旨,立即调陕西巡抚、治马政事杨一清、大同总兵、平江伯陈锐回京,钦此!退朝!”言罢,大袖一挥,再不多言,径直起身离座而去。

身后,太监杜甫高宣退朝,忙不迭的跟了上去。众臣山呼万岁,躬身恭送。

待到皇帝离去,众人方才直起身来。内阁三老互相对视一眼,使个眼色,一言不发,当先出了大殿。其他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各自找着相熟的同僚,一边低声议论着,一边往殿外走去。

今个儿这一场朝会,满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大家谁也不是傻子,当然都看的清楚明白。接下来,说不定就是一场狂风暴雨,只不过这目标嘛,可就难说的紧咯。

人群中,傅瀚面色铁青,颇有些孤单的一人禹禹独行。身旁众朝臣都若有若无的躲开他,便好似他身上染有瘟疫也似。

“张尚质!”他强忍着怒火,脚下加快几步赶上前面的张彩,低声喝道。

张彩微微转身,看着他笑道:“怎么,曰川兄,可有何见教?”

傅瀚脸孔涨的发紫,如要渗血也似,左右觑看了几眼,但见几处隐晦的目光如初蛇蝎般躲了开去。

他心中一凛,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强自保持着镇静,咬牙道:“瀚何能,敢有教与尚质?只不过对尚质适才口中的贤者大感兴趣,却不知可能为我解惑否?”

张彩微微一笑,慨然点头道:“这有何难,我曾听闻京中学子私下议论,道是余姚王守仁两次不中,却并不气馁。曾有言道,‘如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又有言道,要以学问为重,探究一种新学。其核心思想,便是那知行合一了。

我于此很是好奇,便花了些时间了解。这一了解,却是令我大开眼界。原来,此新学却是针对‘格物致知’而起,其人竟为此一连格竹七日,终未所得,由是大病一场。如此这般认真做学问者,试问天下有几人?便称一声贤者,安有不妥。

那张太之无礼狂嚣,故我便以此怼之,也教他莫再眼睛长到头顶上,把天下人都看的低了,只当便他一个聪明人。嘿嘿,曰川兄,这出戏可入得兄法眼乎?”

说罢,深深看他一眼,仰天哈哈一笑,再不理他,甩袖径直而去。留下傅瀚一个人僵在原地,面色变幻不定,又青又白。

张彩这话哪是说的张晋,分明是借此讥讽他傅瀚。别以为你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当别人都是傻子。惹得我火了,轻轻一句话,便能教你如何做人!

这憋屈的,傅瀚直呆呆的一个人站了半响,终是长叹一声,一脸落寞黯然的去了。

所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张彩今日只是稍动辄止,已然是险险要吓死他。他要再是有什么小动作,怕是真引来张彩恼了,别人会怎样尤未可知,他却是铁定第一个倒霉的。

既然看透了这一点,试问他如何还敢再耍什么小心机?也只能自己吞下这苦果,但愿那张彩能信守承诺,看他如何翻云覆雨了。只是他真的能帮到自己吗?今日他冷不丁的进言,又跟自己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傅瀚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张尚质今日之举,所为何来?”就在傅瀚失魂落魄而去的时候,内阁的公事房中,谢迁也在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刘健坐在太师椅中,手捻胡须若有所思。旁边李东阳却是桀然一笑,淡淡的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谢迁、刘健齐齐抬头看他,意示问询。

李东阳道:“两位可还记得,前时希贤曾问我,我究竟要如何之语?”

谢迁和刘健一愣,相互对望一眼,同时点头。当日因着连番针对苏默的流言漫天飞,以至朝野上下内外,人心骚动。刘健隐隐有所怀疑,终是忍不住当面向李东阳隐晦的质问。

当时李东阳反问刘健,是否信他。刘健最终点头,李东阳曾言,请他们拭目以待便是。

此时李东阳忽然提起此事,却让谢迁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两件事儿之间,有什么牵连。

李东阳喟然一叹,摇头道:“张尚质不愧才思敏锐,竟能猜到了老夫要调回杨一清的心思,真真后生可畏。”

刘健和谢迁同时一惊,不由失声道:“什么?那杨一清…….”

李东阳苦涩一笑,点头道:“不错,杨?庵的上表,实则是我刻意安排的。为的,便是为调他回京供职铺路。”

刘健皱眉道:“宾之,你这却是为何?”

李东阳不言,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似在犹豫什么。半响,才面现坚定之色,转身从旁边抽屉中取过一封书信来,轻轻推到刘健面前。

刘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信笺看了起来。谢迁也凑了过来,低头看去。只是才看了不过一个开头,两人便同时面色大变,豁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李东阳。

李东阳苦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此中所言,我也不敢轻信。然则其说的言之凿凿,实在让我不敢轻忽。若按信中所言,那边之所以未露手脚,全是因杨?庵震慑之故。而他们一日不动,我等便全处于被动之地,无凭无据的,只能提心吊胆的应付。所谓只有一日做贼的,焉有千日防贼的?所以…….”

“所以你便想釜底抽薪,干脆给他们一个空子,给他们机会发动,然后行雷霆一击?”谢迁心急,当下抢先接过话来。

李东阳点点头,苦涩道:“我亦知道,这样做或许会引发一系列的动荡。然则值此微妙时刻,却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那毕竟是皇亲国戚,岂容轻忽?其实,自王襄敏去岁卒于甘州,我便有了推?庵领三边总制的想法。陕甘宁一线,绝不可乱。否则,一旦真个大同方向有变,以今时国朝财力,实难应付两线同时开战。而今又得了这个消息,与其被动的等待,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反倒可以使得咱们这边便于掌控。至少,主动在我,只要筹谋妥当,还可将危险灭于萌芽之中,最大限度的保持损失。此,实为无奈之举啊。”

刘健谢迁面色凝重,都是一脸的阴沉。李东阳所言,他们二人同为内阁辅臣,焉能不知?大明如今看似繁花著锦、烈火烹油,到处都是一副大谈“中兴”的盛世景象。然则只有他们这些身处其中的重臣才知道,大明此刻实在是捉襟见肘,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努力在维持罢了。

第840章:谢迁的落寞

眼前的大明,就好像一个被早年掏空了身子的大汉,貌似强壮实则内虚。这样的大明,哪里敢随意再开启战争?大战一起,怕是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住,就要原形毕露了。那样的话,他们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缝缝补补维持的大好局面,必将毁于一旦。

而眼下,外面蒙元那边局势不明,若是内部再出问题的话……刘健和谢迁二人不约而同的的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是阴沉无比。

与这些消息比起来,什么苏默、什么张彩之类的,谁还顾得上?李东阳身为内阁辅臣,早已和大明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国难当头,这些大事儿还不够他忙活的,哪里还有精力去跟一个小辈动脑子、玩内斗?

所以,李东阳在说出了这些事儿后,根本都不用再去解释,刘健和谢迁也已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李东阳当时会说,拭目以待,日后自知了。

眼见两个老友都明白了,李东阳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却仍是继续道:“张彩今日所为,正是看透了老夫的心思,顺势而为。这样一来,老夫无论如何也要承他个人情,日后他欲有所图,只要不是太过,老夫却是不好再出面阻拦了。甚至说不得,还要适时推动一二,以还这份人情。嘿嘿,人道张尚质才思敏锐,却真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他说到这儿,不由的一再赞叹。谢迁却越听越怒,起身怒叱道:“此奸猾宵小之辈,岂可纵容!某必不叫他得逞!”

李东阳苦笑摇头,谢迁急了,怒道:“怎的,李宾之,莫非你真被他这点小人情绑缚住了?更何况,他那明显是投机……”

旁边刘健出声打断道:“好了,于乔。”

谢迁不服,还待再说,刘健叹道:“不然你要宾之如何做?张彩根本是在做咱们都想做的事儿,难不成咱们为了对付他,还要改弦更张不成?他如今又并无别的图谋露出,我等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谢迁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只能闷闷的哼了一声,憋着火气哼哼的坐下,自个儿生闷气了。

只是左思右想,实在是不甘,俄尔又道:“此人如此奸诈,哪会有那么好心?你们就不怕他另有所谋?”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都是笑笑。李东阳道:“于乔,你这不是已经警觉了吗?又怕他何来。”

谢迁愕然,随即悻悻的道:“这是两码事儿。便就眼前来说,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只是单纯的示好?我却是不信的。”

李东阳笑着点点头,见刘健也看过来,遂道:“他当然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也暂时搞不清楚他目的究竟何在。但他之后的所为,我却大约能察觉一些苗头,怕不是又要和那小子有些关碍啊。”说到最后,他眼中不由闪过一抹阴翳,语气也淡然下来。

刘健和谢迁都是一怔,李东阳口中的小子虽没点名,但他们二人作为朋友却是有数,除了那个叫苏默的小家伙,再没有旁个了。无论怎么说,李兆先之死也是和苏默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李东阳作为一个父亲,便再如何大度,却仍然难以释怀,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事儿,怎的就又牵扯到那小子头上了,这可有点古怪了。莫不是李东阳心有所思,钻了牛角尖了吧。这般想着,谢迁性子急,便不由的问了出来。

李东阳沉默了下,自嘲一笑,叹道:“老夫虽不才,又岂是公私不分之人?今日张尚质先是扯出王守仁来,再又重提科举一案,目的虽隐晦,却也是露出些端倪了。而后又借着应和调回杨一清之事,连带着将大同总兵平江伯陈锐也一起调回,其意还不明吗?”

说到这儿,眼见谢迁还有些懵懂,便索性敞开来说,道:“那大同总兵,老夫曾有些耳闻,道是其人极惧蒙古火筛,甚至已经到了饮酒都不饮热酒的地步。试问,这人一旦回来,若问起前方战事,又会是和境况?”

谢迁这才猛然恍悟,但随即又拍案大怒道:“焉有是理!守边大将,竟畏敌如此,简直该杀!这等尸位素餐之辈,吾当劾之,另换勇猛之将代之…….”

说到这儿,忽的一顿,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就那么愣愣的僵在那里,满脸若有所思起来。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笑道:“于乔终是想明白了?”

谢迁猛地回魂,转动目光看向两人,迟疑着道:“这……这是不是说,前时边报,说是火筛来犯的消息…….”

李东阳和刘健都是笑,却不置可否。谢迁呆呆的坐在那儿,脸上青红不定,神情这叫个精彩啊。

特么这都什么事儿啊,要不说怎么当时传来边报,除了自己真是焦急之外,这两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呢。自己当时还一个劲暗叹,自己修养实在不及他们,实在做不到心有怒涛脸若平湖的境界。却原来哪成想,这里面竟还有这个蹊跷。

那平江伯可恶如斯,自己畏敌如虎,却发来这般邸报,全不把国事当儿戏,却搞得朝野内外鸡飞狗跳,一地鸭毛。此辈之人,却是如何当日坐的上那边关总兵的位置的?真真……咦?等等!

他这般想着,忽的省悟过来。那张彩突然提议将那陈锐调回来问话,以那陈锐的德性,回来后岂有好话?怕不是要更调油加醋,将敌情刻意夸大十倍百倍了。

且不说这般做后果如何,单就如此一来,岂不与之前那些针对苏默的流言前后呼应起来了?倘若在朝上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便是天子再如何想要回护那苏默,怕是也难抵众臣汹汹之意了。如此一来,那苏小子的下场…….

他本不是个傻子,不过只是脾气暴躁些罢了。这么稍一提点,顿时便明了了其中关窍,不由的一时间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愤怒的是,这些混蛋一个两个的,都在拿着国事当儿戏,竟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儿辈,不惜用国事来利用;失望的是,朝中若都是被彼辈占据,这大明还有何希望可言?自己等人殚精竭虑、夙夜难寐的经营,又是值也不值?

这般想着,不由的忽然一阵说不出的疲惫涌上心头,忽然觉得万事都索然无趣,竟尔生出了一种不如归去,就此青山绿水,归隐田间的念头。

好在这念头终不过是闪念间的事儿,待得那情绪过后,便又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这般说来,那张彩却是对着苏默去的?只是好像他二人间连面都不曾碰过,又为何如此狠辣歹毒?”他抬头看向李东阳,问出了心中所疑。

这个问题出来,李东阳却也是皱着眉头摇摇头,叹道:“这便是我也一时弄不清楚的所在了。只怕这其中,必有你我不清楚的关节……”

说到这儿,话音儿顿了下,又迟疑道:“而且,我怀疑,便是调请杨?庵回京一事儿,怕不也自有他的目的所在,并不是一味的为了迎合与我。眼下国朝内外焦迫,局势维艰,如此下去,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刘健谢迁闻言都是悚然一惊,刘健皱眉道:“宾之,你的意思是……”

李东阳却不再多说,只是两眼没有焦距的望着门外的虚空,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屋中三人一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各自皱眉沉思起来。国事家事、国仇家恨,其间复杂纠结缠绕,饶是如他们这般智者,也是一时难以厘清,更不知脚下大明这只大船,又终将会驶向何方……

与此同时,北方,大漠。

空广寥廓的大草原上,一顶顶白色的蒙古包绵延数百里,旌旗大纛林立,无数跨刀背弓的蒙古骑士往来期间,好一片热闹景象。

这里离着大明边关不过三十里地,放在战争之时,俨然已是顷刻便至,兵临城下之局。然而大明方向,边关上守军全无半点出兵相迎的迹象,只是不时有兵卒探头探脑的觑看,脸上全是畏惧恐慌之色。

蒙古大营中军大帐中,火筛高倨上首,手中端着一盏金杯,仰头饮下满满一杯西域进贡的美酒,随手一抹颌下胡须上的酒渍,脸上满是骄矜傲然之色。

饮罢,将酒盏对着下方几个大将一照,哈哈大笑着邀饮,又拿起案上一般银刀,从烤的金黄的肥羊身上割下一大块肉,扔进嘴中一阵大嚼。

下面众蒙古大将俱皆齐齐举杯相和,呼喝叫好声此起彼伏。众人脸上都是一副惬意狂傲之色,全无半分身处敌国城下的紧张。

连饮数杯之后,有左近一人迟疑道:“塔布囊,咱们来此已经十余日了,总是这般…….会不会真个引来明军?”

火筛闻言,举着金杯的手一顿,斜眼乜他不语。旁边另一人嗤的笑道:“巴穆尔,你个胆小鬼,可是怕了?明军来又如何,正好厮杀一番解闷,却是比猎狼有趣许多了。”

旁边另两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便连火筛也是莞尔不已,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巴穆尔脸孔涨的通红,转头怒目而视,愤然道:“固伦哀,你安敢小觑我!我怕个什么,只是此番前来,毕竟不是来厮杀的。若是一旦引得两方大战,只怕误了达延汗的大计。到时候,若是怪罪下来,倒是你来承担还是塔布囊承担?”

这话一出,固伦哀等三人登时脸色一变,笑声戛然而止。此时达延虽尚未统一大漠,但却已基本获得各部拥戴。真要是令的达延汗震怒了,便是火筛怕也承受不起。

第841章:火筛的目的

巴穆尔眼见震住了几个同僚,眼底闪过得意之色。他们几个前时在截杀苏默一行时,结果被苏默带着蒙简一通迎头痛击。

其后,又被狼王太阳的狼群吓退,这对于几乎是不败神话的火筛部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个个心中不忿。

然则此番他们来大明,正如巴穆尔所言,并不是来找场子的。相反,却是为了催促大明一方加快盟约中的事宜,好让两边尽快开展羊毛贸易的。

要知道,每年草原上剪羊毛的时间唯有两个时段,那就是五六月间,然后就是九十月份。除却这两个时段,气候和羊的体力便都不适合了。

如今眼看着已经是六月底了,显然春夏之交那次是赶不上了。世上事便是如此,在之前没有这个念想的时候,那羊毛扔就扔了,谁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千百年来,大草原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向来当垃圾废物扔掉的羊毛,竟然可以换回大量的钱财和物资后,所有人就都没法淡定了。

按照当初苏默承诺的价钱,这眼看着大把的银钱白白流失,达延简直心疼的眼珠子都发蓝了。

可依着双方签约的时间,还有苏默的行程计算,达延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不过春夏之交那次赶不上了,但不是还有九十月份那次吗?只要动作快一些,完全可以进行一次交易。一旦真的依照苏默承诺的那样,草原今年的冬天,将比往年得到极大的改善。

那可就不单单是关系到银钱了,更是关乎万千人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儿。历年草原的冬天,都不知多少人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去。这也是为何每年在秋末之际,草原铁骑便会蜂拥扣边的原因。没法儿啊,草原上缺衣少食,为了生存,他们只能来抢。唯有抢到了足够的物资,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但是战争是要死人的!除了贵族们在生存之外,还因着更大的野心和奢靡而战,普通的牧民在能和平的贸易就可以得到足够的过冬物资的前提下,谁还肯去玩命?

可以说,苏默这一条毒计,还不等开展,就已经单靠着消息的传开,已然先去了草原人的士气。多了不敢说,至少有一半的草原牧民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已经不愿意再去冒着危险劫掠了。他们更期望着能从贸易中,安全的得到所需。

达延汗不是不知道这些,但即便是知道了也没法儿。这是阳谋,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本的虎狼,渐渐失去了尖利的爪牙。

他也未尝不曾想过控制消息,然而那个该死的小贼实在太过狡猾。在当初结盟时不但将这个消息当众宣布,使得他遮无可遮,还在之后的时日里,不断的将这个消息传扬的到处都是,让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过好吧,就暂且忍一忍也好。当下对于达延汗而言,最大的敌人却不是大明,而是躲到了西边,欲图东山再起的亦思马因。且等着,等着解决了亦思马因那个叛逆,一统大漠之后,大不了再撕毁盟约,回过头来解决这个麻烦就是了。

而借着这个空挡,正好积蓄力量,休养生息。左右都不吃亏,那又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说这样会不会因此让草原彻底沉沦……开什么玩笑,那是绝无可能的。

饶是他再如何圣明睿智,但限于时代的局限,他根本就不会相信什么“羊吃人”的理论。即便是有人说到他面前,也只会被他当做杞人忧天的笑谈罢了。

就这样,鉴于利益和内部的呼声压力,才有了火筛此次前来催促的事儿。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火筛部上下因着前时一战的原因,心中记恨,刻意的拖延着没一开始就说明来意。反倒是摆出一副大战入侵的架势,唬的大明边关一众窝囊废守军一日三惊,如同惊弓之鸟也似。

这让火筛部上下大感愉悦,总算是将之前受到的屈辱伤害挽回了一些。也让火筛那颗玻璃心,得到了抚慰。

可不曾想眼下巴穆尔一番话,又将那曾经的疤痕撕开,使得大伙儿刚刚才回味不多的欢乐,顿时尽皆化为乌有。

火筛重重的哼了一声,将手中金杯扔在桌上,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帐中,刚还因着压制了众同僚的巴穆尔顿时傻了眼。固伦哀等人相互看看,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抹笑意。

“巴穆尔,你要倒霉了,你惹得塔布囊不快了。哈,你当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吗?塔布囊何等的英雄,岂会不知道这些?他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原因,又岂是你这傻瓜能看懂的?哈哈哈…….”

众将中,唤作突颜的另一个千夫长指着巴穆尔大笑道。言语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引得其余两人固伦哀和施力坦都是松了口气儿,同时大笑起来。

是啊,火筛汗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大草原上有数的英雄,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么做,那就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偏这巴穆尔傻瓜自作聪明,这下好了,终于惹得大汗怒了,这下且看他还得意不。

这个家伙屡屡表现的好像超出他们一筹似的,哥几个早就妒恨不已了。如今得了机会,哪还有不拼命打落水狗的理儿。大帐中由是一阵嬉笑哄闹之声。

巴穆尔面孔臊的通红,面色变幻不定。心下却是暗暗惊疑,莫不是真如他们几个说的,塔布囊他有着自己的考量?这么一想,顿时后悔的肠子都要绿了。

那么火筛是不是真的如他的下属们所想那样,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呢?答案是,真的有!

此刻的他独自驱马来到一处矮岗上,眺望着前方隐隐可见的边关城墙,目中闪烁不定。

与达延汗一样,作为大草原上不世出的英雄,他自然也看出了这次所谓结盟的弊端。但与达延汗又不同的是,他更加狂嚣自矜,对达延汗的懦弱退让相当的不以为然。

他更崇尚武力,什么通过和平贸易获取所需,完全就是狗屁!苍狼与白鹿的子孙,想要什么,便用手中的战刀去抢、去杀就是,这才是鞑靼人的传统。

南人懦弱如羊,生来就是该被奴役掠杀的。至于说他们占据着广袤富裕的中原之地,人口比鞑靼多出数倍十数倍,呵呵,那又如何?就如牧民们圈养的牛羊一样,羊就是羊,便是数量再多,吃再多再丰美的草料,最终不还是要成为狼的食物?

更不要说,这些愚蠢的牛羊自己还不团结,无时无刻的不在互相争斗、互相谋算。

他可是犹记得,当日自己截杀那明人钦差之前,右帐汗王曾透露给他的信息。明廷中,有一位大人物跟他们有着隐秘的约定。那位大人物身份高贵神秘,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看,这就是南人!他们贪鄙、自私,以出卖同族同胞而毫不知耻。这样的民族,便再多又有何惧?

若照着他的心意,只管集结众部落,直接碾压过去就是。那些懦弱的南人,到时候只会颤抖着匍匐在伟大的狼神子民脚下,就如昔日的成吉思汗那样,威凌天下,万族臣服。

至于说西边的亦思马因,那个胆怯卑懦的懦夫,何须这般顾忌?只消一支偏师便可完全震慑住,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只要征服了南人,挟大胜之威,反手便可灭之。

想到这儿,他不由长长吐出口气,眼中显出不甘之色。是的,他的主张跟达延可汗完全不同,不,也不能说不同,而是向后次序、轻重目标不同而已。

达延可汗惊才绝艳,是草原上不世出的英主。对于达延汗,火筛并无丝毫不敬,反倒极是尊崇。甚至在他心目中,达延可汗是几可比拟托雷、窝阔台、蒙哥等那些昔日赫赫有名的蒙古英主的存在。

所以,他虽然有着自己的主张,但这却并不影响他拥护达延汗,服从汗的意志。

正如这次的事儿一样,他虽不满达延汗的决定,但却依然还是来了。至于说故意的不露风声,反倒耀武扬威于关下,却也不是单纯简单的发泄。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为政治服务的。火筛虽然没听过这句后世的至理名言,但对战争却有着他自己独特的见解。

单纯的结盟,哪有以打促和,签订城下之盟获取的利益更大?既然达延汗决定了大方向,那么如何能尽可能为己方争取最大的利益,便是他这具体统兵大将的考虑范畴了。

以武力震慑之、压服之,然后才可更大的攫取利益!这,就是他此番如此作为的真实目的。

现在看来,效果很明显。南朝的崽子怕了,即便自己压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也只会颤抖着蜷缩在关上,甚至连出城试探都不敢。

对面关上那位总兵官,哦,对了,是大明的一位勋贵伯爵吧。唔,好像是叫陈锐的,那个绵羊般的废物。想必这些天,连睡觉都睡不好吧。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傲然得意的神色。但是这笑容刚刚泛起,忽然莫名的心头又浮起一张笑眯眯的脸孔,顿时让他愉悦的心情消散不见。

那个家伙……

他的目光抬高,越过远方的城池关墙,落向遥远千里之外的方向。不屈的怒吼、诡异的手段、倒塌的冰峰,还有那连绵一片、此起彼伏的狼嚎……

第842章:大家一起来跳坑吧

嗷~~~~~!

英国公府的后花园中,一声凄厉的狼嚎响起,顿时让左近数里方圆的家畜牲口齐齐一哆嗦,全都颤抖着趴伏下去。

京城中有狼?京城中确实有狼,还是一只狼王!我滴个天爷啊,在这人口近百万的密集之地,竟然有狼出没,这个消息霎时间引起了一片混乱。

顺天府的差役首先被惊动,一边紧急向上禀报,一边忙不迭的派出差役前往察看;

随后,锦衣卫负责这一片的卫所也派出了一整支小旗,由一位百户亲自领队,挎弓提刀的冲了出来;

再然后,五城兵马司也得到了消息,同样派出了一队兵士……

只不过当各方人马陆续赶到了事发地点后,大伙儿却面面相觑,尴尬癌都快犯了。

为啥啊,尼玛这里竟然是英国公府!英国公府养只狼奇怪吗?完全没毛病啊。这让大伙儿要肿么破?得嘞,回吧,别找那不自在了。

这年月,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豢养猛兽的爱好。尤其是那些武勋显贵之家,这种现象尤其常见。只不过人家养的狼啊虎啊什么的,大都是驯服过了的,少有这般发出声儿来的。

可是如眼下英国公府中这样的,却是明显的不一样。就刚才那声狼嚎,但凡有点经验的就能听出,那狼嚎中明显野性未训,这就有点吓人了。

扰民啊……好吧,这个年月,只要那狼没跑出来吃人,叫两声吓唬吓唬人谁敢呲个屁出来?真当英国公那爵位是摆设吗。

“散了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没事儿了啊,那是狗,不是狼!这京城首善之地的,哪来的狼啊,都不必惊慌…….”还是锦衣卫的百户最机灵,当先开始驱逐围观的人群,一边骂骂咧咧的科普着。

狗?…….

好吧,必须是狗!英国公他老人家英雄盖世,养的狗厉害些,叫起来跟狼一样,这个……似乎也说得过去。

大伙儿三三俩俩的开始散去。然而不等走出两步,忽的

吼——

又一声野兽的嘶吼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狼嚎了,而是熊吼。围观众人齐齐一个哆嗦,大街上那些刚刚惊魂未定的骡马牲口好容易刚刚站起来,这下又齐齐趴了下去……

大伙儿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齐齐看向那位锦衣卫百户,这位大人,这次还是狗吗?

锦衣卫百户目光有些呆滞,脸儿都绿了。这尼玛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老公爷啊,您这家里头到底养了多少猛兽啊?这是要开动物园的节奏吗?

锦衣卫百户欲哭无泪,要不是这接连的狼啸熊吼都是确定发自英国公府,便连他都要吓尿了。倒不是真怕了区区野兽,而是在这京畿重地,竟有凶兽出没,这岂不是他们这些负责治安的罪过吗。

若只是眼下吓到了一些百姓也就罢了,若是一旦吓到了哪位贵人,甚或是惊到了宫里,尼玛,那可顷刻便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不行,这事儿必须顶住了啊。不论是之前那声狼嚎,还是方才又响起的这声熊吼,都能听出来其中的暴躁之意。显然,这肯定是英国公府刚刚弄回来的大家伙,还没养熟呢。

所以这事儿必须压下去,否则一旦引发混乱,后果可不是他们几个小虾米能承受的起的。

“没……没错,还是狗!”百户眼神儿乱飘,胡乱挥着手驱赶着人群,咬牙点头道。

众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儿乜他。

锦衣卫百户羞恼不已,叉腰怒道:“咋的,没听说过狗熊狗熊,狗偶尔发出个熊的声音很奇怪吗?奇怪吗?滚,滚,都散了!谁再敢胡说八道,惑乱人心,定把他抓进诏狱问罪!”

……..好吧,好强大的解释,竟让人无言以对。狗熊可以如此解释,那么想必之前肯定是狼狗的解法了……

众人轰然而散。

“这尼玛绝对是个人才啊。”英国公府后花园的院墙上,探着头往外窥视的苏默发出了衷心的感慨。

感到了下面大尾巴熊偶偶的委屈声,又连忙回过头来冲着远处正追逐的小正太怒道:“朱厚照,你差不多行了啊,看你惹出了多大的乱子…….嗨嗨我说,你特么快住手啊,没事儿你扯它尾巴干啥……太阳,过来这边……不许咬人!不许叫!”

呜呜——白影一闪,狼王太阳呜咽着,夹着尾巴窜了过来。呲溜一下窜到大尾巴熊身后,打死也不肯出来了。

后面,小太子朱厚照满脸兴奋的通红,拎着袍角大呼小叫的追了过来。“默哥儿默哥儿,它们竟听得懂人话吗?有趣有趣,你快叫它们陪我玩。你这厮,忒不仁义,有这般高乐,竟一直瞒着我……小金毛,小熊熊,快出来,本殿下这可是有上好的肉骨头哦……”

大尾巴熊激灵灵打个冷颤,浑身毛都炸了,“……虫子,可恶的虫子…..苏苏,杀死!杀死虫子……”

狼王使劲的蜷缩着身子,拼命的往墙角里躲,连呜咽声都不出了。这尼玛还要不要狼活了?哪里蹦出来的混球,一见面就是又是揪耳朵又是拽尾巴的,偏偏这个便宜主人还不让咬他……太阳觉得今个儿的遭遇,完全是狼生中最灰暗的一天了…….

苏默好悬没从梯子上一头栽下来。特么的小金毛是什么鬼?还肉骨头,真尼玛把狼当狗喂了啊。还不早跟你说,特么的早跟你说了,我这俩宠物还能活到今天吗?

他忽然对自己的决定大为后悔起来,实在不该让这小子见到大尾巴熊和狼王啊。

至于说为啥会有这码子事儿?那还得从那天被带到乾清门的事儿说起…….

“……有人设置风水杀局,欲要对陛下和陛下身边的人不利!”他一句骇人之语说出,登时让屋中众人骇然变色。

弑君?!而且还是针对整个皇室一脉的阴谋!这事儿可不要破了天了?

按照苏默的预料,这话说出来后,那接下来肯定是一场狂风暴雨、气氛紧张的局面了。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虽然包括弘治帝在内的所有人都面色大变,也确实有了一番声色俱厉的问询,但以他敏锐的识感,却察觉到这几人分明并没真的如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震怒紧张。

怎么说呢,倒似是七分做作三分真,好似人家心中早有所料一般。而之所以现在做出那般表现来,不过只是为了掩饰他们已知的真相罢了。

妈蛋!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啊!苏默心中狂喊。

果然,接下来一番问询之后,弘治帝显示勒令其余人退下,待到只剩下君臣二人后,弘治帝足足沉默了一刻钟,才淡然的表示,没有铁证的情形下,这种事儿不许瞎嚷嚷。否则一旦传出一星半点儿去,登时就是天翻地覆的大乱子。

“……一切以稳定为上,大明如今内外交竭,朕,不可轻动、不能轻动……”这是皇帝的原话。

苏默忽然感觉这话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被轰轰烈烈的拎了过去,又莫名其妙的赶了出来,整个过程虎头蛇尾,充满了一股诡异的味道。

直到悻悻的快要出了宫门,忽的才一道灵光闪过,有些琢磨过味儿来。

皇帝似乎早有所觉察,而且不但他自己如此,便是内阁那三个老家伙也参与了其中。唯有他这个傻蛋,还当发现了什么天大的隐秘,巴巴的冲上去献宝。

而之所以皇帝察觉了却没有任何表示,或许并不是真的没有,而是明松暗紧,早有所防备;又或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虽有所察觉,但苦于没有实证,无法确定目标,自然也就无法做出针对性的动作…….

毕竟,一个帝王,他的一举一动都联动着天下。哪怕最微小的一言一笑,都会在不经意间引发未知的后果。所以他必须谨慎再谨慎,不到最后一刻,没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轻易不敢动作。

咦,等等!

想到这儿,苏默忽的脚下一顿,霎时间福至心灵。弘治帝那番似叹似诉的话,再次在心头流过:朕,不可轻动,不能轻动…….

皇帝说的是朕!是他不能轻动,不可轻动。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但是换一个角度呢?换一个角度去想,是不是还有一层隐晦的暗示,那就是说:朕不可轻动,唯有靠你去动、去查呢?

苏默越想越是心头震动。是的,肯定是这样的!否则的话,干嘛非要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之后,才跟他提起?而且还是在沉默了许久后,才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千万别说皇帝是在装逼什么的,堂堂一国之君,专门把人都打发出去,又费事八脚的跟他一个傻小子装逼,这尼玛得是闲的多蛋疼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是有意识的避开旁人,但是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能放心将此事交付给他;也或许是为了迷惑某些人,这才刻意拖延了那么长的时间,直到最后一刻,这才隐晦的对他传达了指令……

如此看来,皇帝的处境只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危险,已然到了连身边信任的人都没了一个,竟犹豫着需要通过自己这么个万事不靠的小子来赌一把……

是的,就是赌一把。只能如此解释才靠谱了。

苏默想通了此节,第一个泛起的念头就是立即回府,拉上自家几个妞儿赶紧跑路。特么的这太吓人了好不好?小太爷只想扯个虎皮吓吓人,好让自己过得舒坦点而已,哪有那么大脑壳去参与这些事儿?

郁闷个天的,宫斗啊!还是牵扯到皇帝死活的宫斗,就凭他这小身板儿,不想活了啊。

可惜,这个念头刚起,就又被他黯然放弃了。猪!特么的自己就是头猪!要不然,怎么会刚刚才亲手把俩媳妇儿给送进宫里去了?这不是主动往坑里跳吗?

现在再想跑,往哪儿跑?除非那俩亲亲媳妇儿不要了。而且宫里这俩且不说,外头那两个…….呃,不对,现在是仨了,王老头那货还刚塞了一个过来,自己可以跑,这些媳妇儿难道都不要了?

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已经跟自己牵扯不清的朋友,难道都能放之任之,全都不顾了?

喵了个咪的,这尼玛算是自己被算计了,还是自己坑了自己呢?这一刻,苏默真要抓狂了。

不行,特么的小太爷不痛快,那就谁也甭想痛快咯。既然自己已经脱不开这漩涡了,那便大伙儿一起跳了吧。

I jump,all jump!太子爷,陪哥们儿一起耍耍呗,他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第843章:熊出没……

所以说,世上从没不劳而获的事儿。有所得,必有所舍。想要坑人,就必须拿出诱饵……

苏默想要拉人家小太子下水,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魅力不那么灵光了。

小太子正闹情绪呢,看见他也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是为毛呢?很简单,小太子吃醋了。

别误会,这个吃醋跟爱情无关,而是源自于皇帝陛下。

朱厚照今年才不过十一岁,正是情绪最敏感的年纪。弘治帝与苏默之间的一些涉及国事隐秘的谈话,自然要避讳着些。便连那些大臣们都不能与闻,更别说朱厚照在弘治眼中,永远还只是个孩子。

一次两次、三次,小太子发现,他敬爱的父皇总是跟自己的好朋友单独密谈,每次都要把他排除在外,这让他有种自己被遗弃、被背叛的感觉。

是父皇不爱自己了吗?朱厚照不停的问自己,但是每次自问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却能分辨出谁对自己是真好,谁对自己不好。千万别小看孩子的直觉,他们纯稚的心灵,有时候往往是世上最清晰的镜子。

既然不是父皇的原因,那么就是好朋友的问题了。可是他想来想去,发觉这个答案也不靠谱。这就让小太子实在太郁闷了,小孩子嘛,这种时候便唯有一个结果了,那就是自己生闷气、耍脾气。

好吧,对孩子稍微有些经验的人都知道,孩子的这种情绪,有时候是真的很让人头疼的。

所以,苏默现在就是如此。

没法儿,最终在无数招数都不灵光的情况下,他忽的灵光一闪,想起这位主儿日后的一些喜好,终于一咬牙,放出了大招……

呃,千万别想歪!小太子才不过十一呢,女人什么的还懵里懵懂呢,苏默也不会堕落到去拉皮条。他所谓的大招就是,放大尾巴熊!

后世历史对武宗皇帝的记载,除了其荒诞不羁的行为外,还有着共同的一点,武宗皇帝好豢养猛兽。他甚至在宫中建了豹房,专门用来豢养狮虎狼豹等各种凶禽猛兽,以供娱乐。

嗯,狮虎啥的咱没有,可是狼和熊嘛,这个真的是可以有哇。

苏默当时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很是得意,只是当时有多得意,在实施之后的眼下,他就有多后悔。

朱厚照果然很欢喜,只不过这种欢喜似乎有些过头了……

也不知道是这位小太子天生神经粗大,还是心中太过相信苏默的掌控,在见到了汤圆和太阳这一熊一狼之后,上手就是一通兴奋的狂搓……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搓”!

好吧,如果有人还是对这个“搓”字不太理解的话,可以参照下后世某些熊孩子,在见到了汪星人和喵星人时的场景……

那绝对是一把眼泪一把毛,满满的都是辛酸和菊花殇啊。嗯?为啥说菊花殇?这不废话嘛,你的尾巴被人拽来拽去的,能保的菊花不伤吗?

可怜大尾巴熊和狼王两个,打从当日随着苏默秘密入京之后,便被一直隐藏在国公府后园,几番想要找苏默玩耍都不可得,差点还因此得了忧郁症。

好容易今个儿亲爱的主人竟然主动来寻它们了,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打从狼王终于不堪虐待,发出了第一声狼嚎后,苏默就知道要遭。果然,接下来的种种迹象表明,墨菲定律还是很靠谱的,往往越是不好的预感,便越是会成为现实。

便如眼下,外面这通乱,怕是很快就要被皇帝陛下知晓,小太子自然不会被怎么样,这锅明显是要他苏小太爷来背了。

至于说张悦和徐光祚哥俩儿呢,呵呵,人家哥俩儿早看明白了。就这俩货凑到一起,那绝对是神鬼传奇,好人跟着他们,呆不上半天一准儿得成神经病。

所以在看到这俩人结伴回来后,徐光祚第一时间果断撤退,人家说了,要回家去练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绝对没毛病;

剩下张小公爷,这是在自个儿家里,躲无可躲。没法儿,一早往二门那里猫着去了,一旦外面门子摆不平了,还得他这个少主子出面不是。不过好在不用跟在那俩货跟前,也算是远离灾祸之源了。

好吧,苏小太爷和正德小太子这对组合,至此终于铸就了他们神憎鬼厌的威名。

苏默感到淡淡的忧伤,小伙伴们都长大了啊,再也寻不回那肆意飞扬、无忧无虑的青春了……

“好了,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一手搂着大尾巴熊的大脑袋,一手撩着狼王脑袋前的那撮金毛,终于玩累了的小太子懒洋洋的乜眼问道。

呃,你居然知道?!苏默震惊了。

朱厚照给了他个鄙视的眼神,“我老师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说,刻意谄上媚颜者,心必怀娼盗之念。你默哥儿往日是什么态度,今个儿又是什么态度,这很难猜吗?”

苏默默然,再次感到深深的忧伤。都开始成长了啊,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忽悠?

“你……那个老师,还教给你什么了?”半响,他小心的试探道。对头的水儿太深了,必须得摸清楚哇。

朱厚照乜着眼看他,得意道:“看看,看看,果然如老师所说,若谄媚不成而心虚发问者,则必为奸佞之徒,当拒而远之。默哥儿,原来你竟然是奸佞。”

苏默一呆,随即大怒,“谁?这是谁说的?这是污蔑!特么的,报上你那个狗屁老师的名号来,小太爷保证不打死他!”

特么的,太招恨了!这完全是不给留活路啊,这要我辈奸佞界人士还怎么活?战斗,必须战斗!

朱厚照哈哈大笑,放开揽着大尾巴熊的手,改为搂着苏默的肩头,低笑道:“好极好极,我那师父便是内阁首辅刘健刘阁老,你快快去打杀了他吧,我也好烦的说。”

苏默僵住,呆然不语。大尾巴熊趁机要跑,还不等起步,屁股上一紧,大尾巴被朱厚照反手捞到手中,细细把玩起来。

“嗷呜~苏苏……救命……”大尾巴熊哀声向主子求救。然并卵,主子貌似比他还纠结。无奈之下,再看看太阳,狼王四爪伸直,横躺在地,吐着舌头装死。感受到它的目光,睁眼看看它,一熊一狼都是黯然神伤,同时哀叹熊(狼)生无趣啊……

这边厢,苏默脸颊狠狠抽动几下,抬手使劲搓了搓脸皮,果断认怂:“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算了,不说那个,我对你们那后宫很感兴趣,你能不能带我好好游览一番?”

对俺家的后宫有兴趣……好吧,这理由好强大,特么你也不怕被俺爹摘了脑袋去。小太子暗暗吐槽,不过也心中好奇起来。

“你不是有我父皇赐下的腰牌吗,如何还要我带你?”

苏默翻个白眼,悻悻的道:“你爹给的腰牌只是管着自由出入皇宫,便直到娘娘后宫那儿便不能用了。”

朱厚照脸色警惕起来,坐直身子盯着他严肃道:“那你还想去哪里?我跟你说,你别起歪心思啊,不然连我都救不了你……欸,不对!你就不该起歪心思,你对得起我嘛你……”

苏默想要吐血,脸儿都绿了。特么的你个小屁孩儿,要不要这么污啊?这尼玛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真只是对那些深宫有些好奇罢了,你想什么呢!”苏默抓狂道。

“哦,这样啊……”小太子神色缓和下来,重新歪斜着倚了下去,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起来。

苏默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瞪着他急道:“喂喂,你……你别胡乱搞事啊,我可是有底线的,你别想借此威胁我干什么不好的事儿。”

朱厚照嘿嘿嘿的笑了起来,眼神儿狡猾狡猾滴……

转过天来,皇宫内苑中。

大内侍卫统领蒋正满头的大汗,一叠声急促吩咐着,一队队大内侍卫跨刀持戈,浑身紧绷,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将各处要害死死守住。

为啥这么紧张?特么能不紧张吗,这皇宫内苑重地,忽然出现一只古怪的大熊,还有一只一看就野性未训的巨大银狼,特么换谁谁不紧张啊?这要是但凡出一点岔子,那分分钟就是人头落地啊。

可偏偏他们还没法管,因为带着那一熊一狼进来的不是别个,正是大明太子殿下……哦,还有苏默那个小祸害。

苏默也就罢了,可太子就不同了,依着那小祖宗的脾性,哪个敢出头多问一句?惹发了性儿,回头给喂了狼喂了熊找谁说理去?没法儿,只能一边紧张的加强布防,一边飞速派人禀告天子。

而此时的朱厚照却是压根没去理会这些,他正满脸兴奋的端坐于大尾巴熊背上,左顾右盼之间,只觉睥睨威风,胸中豪气无双。这般模样去见符宝妹妹,定然会让她刮目相看,从此后哭着喊着要自己陪她玩了。

好吧,在小太子心中,其实只是单纯的想着让小姐姐跟他一起玩。那是一种基于最单纯的、最纯洁的异性天生相性,与成人间的情欲爱恋却是完全两码事儿。

苏默一路唉声叹气,溜溜达达在后面挨蹭的跟着,看着前面骑在汤圆背上,手中还牵着被绳套套着的太阳,简直欲哭无泪。

“……想我带你逛后宫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先跟我去把符宝妹妹一起约出来。嗯,要带着小熊熊和小金毛一起去!”这便是造成眼下这局面的原因。

苏默无语凝噎,内牛满面。他能不答应吗?以他对这小太子的了解,就算他不答应,该怎么着还会怎么着,反而后果更难掌控。与其那样,反倒不如顺了他心思的好。至少那样的话,总有自己在跟前把握着,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是这心里,未免不由的又是后悔又是烦躁。再加上一路听着汤圆那货的哀怨,还有狼王那呜咽的幽怨声,那烦躁愈发积蓄起来。

就在这种情绪下,前方天尊观已是赫然在目。

第844章:圣宠

张真人也是哔了狗了,眼看着自家道观大门上的累累爪痕,有种欲哭无泪的赶脚。

先是小太子忽然对自己这儿起了兴趣,时不时的隔三差五的就晃过来了,目标直指自家宝贝闺女。

这让张真人心中警铃大作,他喜好权势不假,但还远未到达拿自家闺女去换富贵的程度。其实他的所谓喜好权势,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只是为了发展道门罢了。

所以,防火防盗防太子,便立即作为天尊观最高指令布置下去。嗯,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权势无双、地位尊贵,但只要法理充分,终究还是有着底限的。

比如,这些天他只用了一招:闺女要配合自己,帮着一起给弘治帝炼丹,不能离开,没空见客。小太子便只能垂头丧气的乖乖离开。

可是,可是他喵的,怎么今个儿却竟把姓苏的那个小贼也给招来了?话说对那小贼,张真人心中甚至比太子还要更加忌惮。更不要说那小贼完全不是个肯讲理的。

这一点只看看眼前的大门就可见一斑了。特么的,谁敢带着野兽满皇宫的溜达?还特么如此嚣张的仗“兽”欺人,指挥着那古怪的一狼一熊上来就砸门?

那小贼就敢!眼下这一地鸡毛的景象,就是最好的明证。

至于你跟他说要帮皇帝炼丹,好吧,太子或许听了不敢造次,只能乖乖败退。可到了那小贼跟前,这一套完全不管用。

那小贼只撇嘴来了一句“炼丹?炼什么丹,还是上次那种毒丹吗?这是贼心不死,非要害死陛下是不是”…….

得,张真人当场脸色惨白,华丽丽的败退下去。这天还怎么聊?一张口就揭人短,还是那种带挖坑埋人的。有着前科的张真人,表示完全抵挡不住啊,这憋得。

还好最后靠着自家闺女给力,当即跳了出来,掐腰瞪眼就是一通硬怼,愣是把那小贼给怼下去了,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哇。只不过,闺女怼完人,咋就又跟着一起走了呢?

张真人感到了淡淡的忧伤。女大不由爹了,他叹着气蹒跚着往回走去。原本高大的身形,这一刻忽然似乎有些佝偻起来…….

入宫一事,现在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自己错了。自己不该贪图皇家的权势,不该来趟这摊浑水啊。如今,便想脱身都不可得。

那金丹一事,从当日爆发后,直到今天也没个明确说法。他催不敢催,问又不敢问,便只能这么整日介提心吊胆的混着。但愿皇帝能看在自己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至于太过无情。或者哪怕是自己入罪,只求不牵连到自己女儿身上便好吧。

那小贼似乎权势越来越大了,又与太子相交笃厚,若是他肯维护,想必、或许、大概,符宝应该会没事的……吧。

他如此想着,叹着,身影慢慢隐入暗影之中,不复再现,唯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里面幽幽飘出…….

和老爹满心忐忑,对前景充满了绝望不同,符宝小萝莉却是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毕竟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试问哪个孩子愿意整天被关在屋中?果断是跑出去撒欢才更欢乐不是。

当然了,符宝小真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出来是为了玩的。盯紧那个姓苏的,想法子把他那种神奇的瞬移手段弄到手,为壮大我道门神通而不惜一切,这才是符宝小真人的终极目标。

为此,符宝小真人甚至不惜牺牲色相,虚与委蛇的勉强答应跟他们一起耍耍…….咳咳,不是,是一起办些个事情……唉,这是何等的伟大和光荣啊。

符宝小真人都被自己感动了,这牺牲简直太大了!

“快说快说,咱们要往哪里去?要不直接去西苑吧,我听说那里曾是皇家围猎之处,应当足够汤圆跑的开。”小萝莉两眼放光的建议道。小小的身子骑在大尾巴熊的背上,小手兴奋的挥舞着,那叫一个威风霸气。

好吧,萌宠的威力果然是不分时空的、不分种族的。这个道理直接体现在,当小萝莉一眼看到大尾巴熊和狼王后,果断将朱厚照驱逐下去,然后换成自己爬上去而终结。

至于说小太子又将念头打到狼王身上,想要成为狼骑兵,呃,这个真心想多了。作为曾经的狼王,太阳终于在这一刻表现出了王者的骄傲,即便是苏默出头压制,也是誓死不从。这让朱厚照大为失落。

至于大尾巴熊…….苏默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特么的这根本就是头色熊吧,要不然怎么对符宝小萝莉骑在自个儿身上没有任何表示了呢?不但没有任何不愿,甚至还似乎有种乐在其中的迹象。瞅瞅那副谄媚像,苏默都有种捂脸,想要掐死它的冲动了。

“去什么西苑,咱们是要去办正事儿,哪有空陪你个毛丫头瞎玩!去去去,边呆着去。”苏默满心不耐烦的挥着手,赶苍蝇似的摆手道。

妈蛋,要不是被小太子这家伙要挟,鬼才乐意来找你呢。还想着去西苑疯,你咋不上天呢。

“你!…….”小萝莉气坏了,两道蚕宝宝眉毛倒竖,腮帮子鼓的跟松鼠似的。

只不过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满脸的怒容霎时间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讨好的笑脸,凑上来问道:“办正事?是什么正事啊?人家很厉害的,可以帮忙哦。”

她大眼睛眨啊眨的,刻意的逢迎下,年纪小小,竟尔流露出几分妩媚风情的韵味儿。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忙把心中那股诡异的念头抛开,一巴掌盖到她小脸上推开,没好气的道:“不许卖萌!卖萌可耻!这一套对我没用。”

小萝莉眼前一黑,只觉铺天盖地一只大手下来,整张小脸儿都被包住了。身子一张,好悬没从大尾巴熊身上掉下来。

待到重新坐稳,登时大怒,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咪也似,张牙舞爪的愤怒道:“苏讷言,本真人跟你拼了……”

苏默看都不看她,只一伸手过去,抵着她的小脑袋,将她隔离开,这边却转头对朱厚照道:“行了,现在你的要求我做到了,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朱厚照羡慕的看了一眼跟苏默闹成一团的符宝,眼底有一抹黯然闪过,随即昂然点头道:“那是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本太子岂是不讲信用之辈,走吧。”说着,当即转身,当先而行。

他这么痛快,反倒是弄的苏默心下一愣。只是还不待回过神来,忽然就觉得手掌边传来一阵巨疼,不由的唉哟叫了出来。转头看去,却见符宝小萝莉一张小嘴儿死命的咬在手上,两只大眼睛中满是蓄满了泪水,偏又此刻带着得意之色。

“松开!快松开啊!你特么属狗的吗……唉哟,你还来?再咬翻脸…….啊,死丫头,小太爷跟你拼了…….”

“咯咯咯……”小萝莉清脆的笑声扬起,带着满满的得意。

“苏苏……坏人!……欺负……不好……”大尾巴熊不甘寂寞,果断叛敌,出腔偏帮。

狼王在旁大点着脑袋,发出一声长啸。

我勒个去的,一个两个,都要造反了啊,苏默大怒。

“朱厚照,还不来帮忙!特么还是不是兄弟了!”大声招呼着前面黯然低头疾行的小太子,同时不忘给小萝莉使个眼色。

小萝莉一呆,随即秒懂。眼珠儿转转,催动汤圆往前跑去,便就胸背上抬起小脚,照准刚刚侧过身来的朱厚照屁股上踢去。

“唉哟!”朱厚照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踉跄几步站稳之后,先是一呆,但随即便露出欢喜之色,兴奋的大喊大叫着冲进了战团。

小孩子的心性,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又见本以为不愿理会自己的符宝妹妹竟主动来袭,之前那点心塞,早不知丢到爪哇国去了。

于是乎,兄弟两个联手,脚踢大熊,拳打银狼,霎时间熊吼狼嚎之声震天,伴随着时不时小萝莉清脆的笑声,好好一个千年幽静的皇宫内苑,顿时间喧嚣一片,将那份幽静打的支离破碎。

上书房中,弘治帝放下手中的御笔,听着蒋正满头大汗的回报,微微沉吟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的杜甫,轻声道:“此刻他们何在?”

杜甫微微躬身,上前一步低声道:“方才侍卫来报,太子带着苏默径直去了天尊观,驱使那两只异兽打破了观门,然后和张真人的独生女儿一起往后宫方向去了。据说,闹腾的颇是厉害,宫中有些珍禽和御马被吓得不轻。”

老太监轻声禀报着,脸上却不觉露出几分古怪之色,显示憋笑憋的难受。

弘治帝没好气的乜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头。垂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来,对着等在下面的蒋正淡然道:“传朕口谕,令侍卫们守好几处太贵妃和一些紧要之地。其他的……无需多管,随他们去吧。”说罢,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蒋正忙低头维喏,倒退几步后转身去了。他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那苏讷言圣宠之重,竟已然到了这等地步吗?这可是皇宫啊,这般闹腾法,皇帝竟只是轻飘飘一句无需多管,由他们去就算了。看来,以后跟那小子相处,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书房中,弘治帝起身站到窗前,任凭清风拂面,两眼似闭似开,闪烁着莫名的光泽。

第845章:妹子向前冲

“……喂喂,默哥儿,你到底要去哪儿……喂喂,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后宫中,三人两兽一路乱窜,渐入渐深。待到过了乾清宫后宫的范围了,朱厚照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一把拉住苏默,咬牙低声问道。

苏默左右张望着,心中暗暗计算,比对着当日那隐晦波动传来的方位,再次确定正是万岁山那边,当即毫不犹豫的埋头直闯。

他早问明白了,那负责万岁山上毓秀亭修建的,正是李广那老货,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正想着怎么捯饬这死人妖呢,恰恰他就这么自己送上门来了。没说的,且不说那事儿跟那死人妖有没有关系,现在也绝对是有关系了!

别把苏小太爷当好人,苏小太爷渣起来,连自己都不忍淬睹。罗织罪名,陷害一个老太监会有心理负担吗?完全不可能的事儿嘛。

讲真话,要不是弘治帝暗示他查证幕后主使的实证,怕是他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果断就直接把屎盆子扣到那死人妖脑袋上了。

至于皇后娘娘和太康小公主,在得了他的提醒后,早已悄悄的搬出了乾清宫后宫,在别处安置了。没了后顾之忧,他才不怕什么打草惊蛇呢,反倒主动打起草来,倒是盼着那条蛇自己跳出来才好。

这后宫内苑之中,从不缺乏黑暗龌龊。千百年来,多少隐私诡谲之事层出不穷。再加上每每涉及皇家形象,愈发隐晦,少有泄露。这便使得整个后宫总是笼罩在浓厚的雾霾之中,愈发使得那诡谲之感增色了三分。

这种情形下,苏默要想从中查证什么,靠着正常手段那是想都别想,这也是为何连弘治帝都感到束手无策的原因。

所以打从一开始,苏默就没想着老老实实的按规矩来。反正他现在顶着一张正太脸,便有些过火也完全可以借口未成年,装嫩轻松过关。

更不要说,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意拉着小太子做挡箭牌,就不怕还有谁敢针对他,搞出个什么淫秽宫廷,又或是图谋不轨的罪名来。否则都不用他出头,弘治帝就会大耳刮子抽人了。

妈卖批的,不想好了是吧,敢构陷太子,往太子身上泼脏水,分分钟教你做人!

既然做好了双层保险,接下来就是一个搅了。把水儿彻底搅浑,然后混乱中才好从容摸鱼。皇宫重地最是重规矩,从没人敢在这里胡来,这也是为什么宫内隐秘很难传出去的原因。

但也正因如此,靠着这种严苛到了极点的规矩,使得幕后之人无形中得到了充分的保护,很难露出马脚。苏默现在要做的就是,首先破了这层乌龟壳,让这一潭死水动荡起来。

这种动荡固然会让习惯了这种死寂的宫人们产生惊慌混乱,却也同样会让隐藏其中的幕后黑手淬不及防,无所适从。这叫啥?这就叫“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

只不过这种玩法却不好宣之于口,只能做不可说。弘治帝很默契的明晓了此点,所以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全当没看到,给苏默创造出充分发挥的余地。

这是一个相当给力的队友!苏默心中暗暗给点个赞。所以在小太子一再追问之下,苏默也是丝毫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继续扮傻充楞,诧异道:“什么做什么?不都说了嘛,我就是好奇,想到处看看。嗯嗯,参观,只是参观,保证绝不动一草一木。”

朱厚照指着不远处一角宫殿,没好气的低声道:“参观?跑来清宁宫参观?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想参观什么?”

“清宁宫?那里怎么了?有什么看不得的吗?”苏默眼底精光一闪而逝,茫然问道。

朱厚照一愣,气道:“你不知道清宁宫?”

苏默理直气壮的道:“这不废话嘛,我又不住在这儿,为什么要知道清宁宫。”

朱厚照气急而笑,指着他点了点说不出话来。特么的你还能装的再假一点不?明明上次就跟你说过的,这清宁宫是太皇太后的驻跸之处,你现在却跟我说不知道?

“啊?哦,咳咳,那什么,我忘了。对,就是忘了,哈哈。忘了不奇怪吧,毕竟我没事儿总记着尊贵的太皇太后……这也没道理不是?你说对吧,嘎嘎……”苏默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如是回答。

我嘎嘎你一脸啊!朱厚照也是醉了,能把胡说八道说的这么正经的,他还能说啥?

“喂,你们俩嘀嘀咕咕啥呢,还走不走了?这里一点也不好玩,算了,我不管你们了,大白,小白,咱们自去耍去。目标,正前方,冲啊!”

旁边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催促声,可不是忘了还有位小姑奶奶跟着吗?符宝小真人本来是很兴奋的,可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两个小伙伴自己躲到一边嘀嘀咕咕的,显然是把自己隔离开来。

这算什么,被嫌弃了吗?符宝感觉很委屈啊。既然嫌弃自己,那为什么还要来找人家呢?找了人家出来,偏又这般对待自己,连说话都悖晦着,这不是欺负人嘛。

哼,宝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是的,后果很严重!当听到符宝小真人后面那一句,苏默和朱厚照同时面色大变,朱厚照更是差点没厥过去。

“不要!……停!快停下!符宝妹妹,那边去不得!”顾不上再跟苏默扯淡,朱厚照满脸惶急,撒腿就追了上去。

后面苏默脸上惊色褪去,慢慢浮上一丝诡笑。倒是没想到这萝莉妞儿如此给力,无意中帮了这么一个大忙。嗯嗯,看来果然好人有好报啊。

妹子,大胆向前冲,哥顶你!哇哈哈哈……

空寂的后宫上空,无声的狂笑肆虐,竟似引动了莫名的存在,忽的刮起一阵风云变幻。

这里是清宁宫的范围,苏默当然知道。其实当日在察觉到那股隐晦诡异的波动后,他弄明白了方位,首先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那位隐身与深宫,似乎从没有存在感的太皇太后。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这首先要托福后世诸多宫斗戏的深刻影响了。那些宫斗戏中,这种桥段简直不要太多了。好多最终大boss,可不都是这些个什么太后、太皇太后的?

其次嘛,则是当下弘治朝的这位太皇太后自身了。这一朝的太皇太后,正是成化帝的亲生嫡母。后世历史记载中,与弘治朝时的描述极少。最终给出的评价极高,各种贤良淑德。

而且,弘治帝当年幼时,最终能得以逃脱万贵妃的毒手,安全的活下来并登上九五之位,也多亏了这位太皇太后的维护,在其身份暴露后,将其接到自己宫中亲手抚养所致。

所以,弘治帝对其极为尊敬孺慕,但凡涉及其人其事的记载,自然不会有任何污点留下。

但是真实历史上又是什么样呢?苏默历史学的并不好,连半瓶子醋都不算。但是巧的是,他却曾在当时因翻阅一首于谦的诗时,偶然看到了一些关于这位太皇太后的记载。

那时的记载中,这位太皇太后还不是太皇太后,甚至连太后、皇后都不是,而只是一个妃子,永远的贵妃,周氏。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作为英宗的妃子,虽然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但是英宗却从始至终,都只深爱着另一个女人,那便是他的皇后,钱皇后。

所以,终整个英宗一朝,周贵妃便始终只能是贵妃。并没如其他历朝历代那样,母凭子贵,更进一步。这尤其让本就醋性极大的周贵妃愤恨不已。

而更让其愤怒的是,哪怕是英宗死后,留下的遗旨,也是要钱皇后与其同葬合墓,对她却是提都不曾提。

这让自诩身为下一任皇帝嫡母的周氏如何能忍,如何能不记恨?所以,在当时的后宫之中,周氏便曾使出无数手段,各种歹毒伎俩层出不穷,与钱皇后撕逼争位,直到钱皇后死去才不得不消停下来。

而到了宪宗时,宪宗有意尊嫡母钱皇后和生母周贵妃为皇太后,同时确定徽号。当时太监夏时为讨好周贵妃,传谕独尊周贵妃为皇太后。大学士李贤、彭时力争,才两位太后并尊。

于是,这又是一桩对于周太后来说的奇耻大辱。对于力争两太后并尊的李贤、彭时深恨之!

彭时且不去说,单说李贤。李贤是谁呢?程敏政的泰山大人也!其妻李莹,便是李贤的次女。

嘿嘿,这下子大伙儿明白了点没?所谓父债子偿,程敏政便将周太后对其岳丈的仇恨承接了过来。是的,传说中的躺枪,妥妥的背锅侠说的就是程敏政这样的。

再回过头来继续说这位周氏太皇太后。宪宗实录中有一段记载,说:宪宗在位时,事太后极孝,“五日一朝,燕享必亲”。太后的要求明宪宗不敢不从,惟恐太后不悦。

从这段记载中就能看出来,堂堂皇帝,天子之尊,对于太后的要求竟然“不敢不从”,这位太后的威势、跋扈之处,可见一斑了。

及到钱皇后最终薨逝,待要落葬下墓了,周氏的狠辣再次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从开始的百般阻碍,到了最后因为朝野非议,宪宗又亲自几番求肯劝说,才不得不勉强同意下来。然则却背地里,仍是使出了手段,竟是硬把英宗的陵墓设计给改了,预留出给自己日后和英宗合墓的位置,而钱太后虽与英宗同陵墓,却异隧。

啥叫异隧?就是把钱皇后藏在了地宫的其他墓室,并且封死了隧道,让钱皇后和明英宗即便在地下,还是隔着一堵墙…….

对于一个死去的人,竟然也要算计至此,其狠辣歹毒之处,一至如斯,令人细思恐极,简直不敢想象。

有着这些个前科,又知道自家岳父老子和这位太皇太后之间的龌龊,试问如何让苏默敢忽视这个似乎人畜无害的老妇人?

只不过唯一的疑点就是,这位太皇太后毕竟是保全了弘治帝的,那为何又会现在隐有相害之意?这一点实在说不通,苏默也想不通,所以这才只把其列为怀疑对象,欲要试探查询一番。

眼下,歪打正着,貌似,是个极好的机会呢。

第846章:清荷

“大胆!何人竟敢在此喧哗。”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清喝,随即又是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朱厚照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小,似乎是刻意的压抑着,有着些许赔着小心忍让的意味。

嗯?能让朱厚照赔小心的存在,苏默眼底猛的暴起一抹精光,连忙收摄心神,脚下快步赶了过去。

穿过一片花树,眼前忽的一亮,再抬头看时,却是身处一角苑门之前。

此时,符宝小萝莉正眼珠儿乱转,趴在大尾巴熊背上,脸上隐隐有兴奋之意;旁边朱厚照满脸赔笑,对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说着什么。

那女郎一身女官打扮,眼神却睥睨俯视,并不像往日所见其他宫人那般谦卑,倒似有几分跟朱厚照分庭抗礼的意思。

“……清荷姐姐莫恼,下次保证不会了。但望姐姐在老祖宗跟前好好说道说道……”

“太子,你如今出阁了,也算成年了。按说奴婢是不当说的,可终是看着你长大,有些话却是不吐不快。殿下如今既已成年,便该勤修学问、守规蹈矩,不可再如小时般胡闹顽劣了…….”

这女官儿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模样,说起话来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派头。面对着朱厚照一番言词,倒似长辈也似,朱厚照眼底闪过一抹羞恼,却偏又不号发作,只能讪讪应着。只盼赶紧应付过去,早些离开才好。

那女官儿却犹不算完,乜斜着眼觑了旁边熊背上的符宝一眼,又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太子自己过来当是好的,总算是一份孝心。太皇太后前时还问起过殿下来着……”

朱厚照身子一颤,慌忙问道:“啊,老祖宗问……问起过我?问……问的什么?”

清荷淡淡一笑道:“还能什么,不外乎是否长进了,有没有好好进学之类的。却不知若是知晓殿下竟胡闹至斯,竟带着些山野粗鄙之人在宫里乱闯,怕是定要生气的。”

朱厚照闻言脸色一变,额头不觉有冷汗沁了出来。旁边看热闹正看的高兴的符宝小真人却是不乐意了,两条蚕宝宝眉头一蹙,喂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恁的张口伤人?哪个又是山野粗鄙之人了?我可是……”

她这一怒开口,大尾巴熊和狼王顿时也发出了呜呜的低吼声,呲牙咧嘴的做出凶恶状。

人都说狗仗人势,实则兽类感觉最是敏锐淳朴,一旦得到了认可,自然便是全心维护。大尾巴熊和狼王皆是异兽,更是其中佼佼者,感受到小萝莉的怒气,当然要表现下自己的存在。

清荷和朱厚照同时面色大变。清荷是被两只野兽吓的,方才乍一见之下,就好悬没被吓晕了过去,此时眼见两兽狰狞状,顿时面色一白,眼中大有惧意。只是碍于身份使然,却是努力强撑着,不肯露出怯来;

朱厚照却是被符宝的话吓到了。旁人不知,他却是太知道了。当初就为了他祖父成化帝信奉方外之士的缘故,使得皇宫里乌烟瘴气,这让这位太皇太后极为憎恶。

而今若是符宝一旦喊出她是什么天师之女,怕是说不得立时就是被拿下的下场。到时候不但性命难保,便是他和他那皇帝老爹都要跟着吃挂落。

是以,不待符宝一句话说完,当即就转身轻喝一声打断,背着身子使劲冲符宝使眼色,一边佯怒道:“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符宝一呆,大眼睛中霎时间浮起大片的雾气,心中实是委屈的不要不要的。不过她却是极聪明的,看到朱厚照一再打过来的眼色,自是明白眼前这女子怕是极不好惹的存在。当下只得低下头,噘着嘴不再多言。

这边清荷眼见朱厚照喝退了符宝,心下惊魂稍定,只是一股羞恼的邪火忽的腾起,冷着脸看向朱厚照道:“殿下今日至此究竟所为何来?陛下与娘娘可曾知晓?”

朱厚照一呆,脑门上又开始冒汗了。喵了个咪的,自己哪知道跑来这里是为什么,还不都是苏默那混蛋蹿动的。这清荷如此相问,显然是猜到了这点,却拿这话来说,分明是要从这上面发难,可叫他怎么回答?

想到这儿,忽又猛省。咦?苏默那家伙呢?怎么还不见过来?按说早该来了才对……

这般想着,不由回身左右四下踅摸起来,结果却让他差点没气撅了过去。

便在身后不远的一块大石后,那厮正贼忒兮兮的探头探脑的觑着,脸上满满的都是古怪之色,怎么看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大爷的!都是你这丫弄出来的祸事,现在倒好,你却躲在后面看戏。看的可开心不?

“默哥儿,你个……还不给我滚出来!”也顾不上旁边还有清荷在看着了,气昏了的小太子嗔目戟指,冲着苏默大喝一声。

场中众人都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清荷也是面色微变,全没想到,除了那个野丫头外,附近竟还有人在。这么说来,岂不是方才自己被吓得快要尿了的失态模样,再也瞒不住了?这般一想,不由的霎时间脸色黑了下来。

苏默被喝破了行踪,不由狠狠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一声猪队友。他在后面躲着看的仔细,早看出那叫清荷的女官儿对符宝动了杀意。至于原因,不外乎是之前感觉丢了丑,欲要杀人灭口而已。

只为了一点脸面,便起意杀人,这些深宫中的女人果然心态扭曲,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对付这样的人,倘若朱厚照是个聪明的,便该沉住气,诱使这女人把招全都展露出来,然后再有针对性的狠狠给予迎头痛击。这样一来可彻底震住她,让她不敢再轻易动歪心思;二来,也可将自己身为太子的威势立起来,再不敢在他面前拿拈。

就刚才两人间那短暂的交锋,直看得苏默一个劲儿的摇头。这特么的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婢啊,堂堂大明太子,竟被一个女官儿训得跟孙子似的,这简直了。

眼下可好,朱厚照昏了头的这猛一叫,又把苏默喊出来了,那女官儿哪会再透露半分心思?杀一个人好说,可连杀两人那事儿就不好遮掩了。更不要说,相对符宝一个小女孩而言,苏默这个男子,既然能随意在后宫行走,可见其身份不一般。

以清荷的眼光阅历,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的话,那就算是白在这深宫里混了这么久了。以此女的心性手腕,必然会就此雌伏下去,以待时机。

苏默倒是不惧一个女官儿,可也不愿意被人时时刻刻的惦记着不是?所谓只有一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而且就算他自己不怕,但是眼下他可是有两个媳妇儿刚刚被他亲手送进了宫来。

当时所想,只是为了对付防备宫外的对头,而现在,忽然却在宫里又树立起一个敌人,这可不是送羊入虎口嘛。

苏默忽然越来越觉得后悔了,实在是不该让二女进宫来的。唔,回头还是得加紧西山那边的建设,然后想法儿把两个媳妇儿接回去才好。

这些个想法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只是数息转念间的事儿。待到慢悠悠晃到场中后,再抬头看时,对于眼前的局面,苏默心中已然有了腹案。

“殿下啊,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把正事办完了吧。咦?这位又是何人……啊哟,这……这这,怎的竟跑来清宁宫了?”

他先是一本正经的对着朱厚照正色说道,随即似乎是才发现了清荷的存在似的,满脸讶然的失声叫了起来。

朱厚照和清荷齐齐脸色一黑,特么的,你敢再假一点不?这是当咱们都是傻子么?这演的,渣都不如有木有。

朱厚照脸色赭红,如同犯了尴尬癌似的,抓耳挠腮的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那边厢清荷却是轻哼一声,冷然道:“不知这位大人又是姓甚名谁,岂不知后宫重地,岂容外臣妄入?此,大不敬之罪,奴婢自当上禀太皇太后,定要有个章程!”

这话说的清冷淡然,然则内中却是恶意满满,充斥着浓重的杀气。

朱厚照面色再次大变,张口待言。苏默却抢前一步,将他拦在身后,只眯着眼上下打量清荷一番,直看得清荷面色发窘,浑身不自在之后,这才淡淡的哼了一声,抱拳道:“下官却不知这宫里原来也有女御史呢。只是可惜的很,下官此来,却并非如这位女大人所言的妄入,而是奉了陛下的喻令,前来查勘李广李公公修建毓秀亭进度一事而来。此事涉及吾皇以及诸位贵人祈福一事,御史大人如此相胁,可是欲要挑拨陛下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关系吗?”

这话一出,清荷顿时面色大变,惊慌的四下张望几眼,急声道:“你胡说!我何时说过是什么御……御史来着?又哪里要挑……哼,你休想血口喷人,太皇太后和陛下皆英明之主,岂会信你的胡言乱语。”

不怪清荷如此惶遽,几句话就被吓到。实在是这深宫*之中,最多便是捕风捉影的流言最是可怕。流言真假且不论,只要一旦被哪位主子记到了心中,不定哪天就是一场泼天的祸事。

清荷久在宫中,对这些事儿早看的司空见惯了,最是知道其中的厉害。尤其苏默扣下来的帽子更是大了天去,不说后面那个挑拨云云之语,单就一个“女御史”的名头一旦被传扬开去,一个后宫干政、不知进退的罪名,便足以让她身为齑粉了。你说如何不让清荷恐惧?

然则这番情急的解释,苏默脸上却忽的露出诡异的笑容,拉长了声调哦了一声,接下来一句话,霎时间让清荷脸上血色全无,浑身如坠九幽冰窟一般。

第847章: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和陛下,‘皆’英明之主…….唔,你一再跟我强调这个,莫不是在暗示太皇太后要临朝称制,行那唐时武周之事?哎呀,果然是大事,我被吓到了。”

尼玛!这是人话吗?栽赃构陷能胡乱攀扯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没谁了。

可问题是,流言之所以能成为流言,正是因为流言大多具备奇诡的特征,越是令人不敢置信的,越是容易被传播。

太皇太后要临朝称制,行唐时武周事儿……我去,这绝逼要震爆了有木有?唐时武周是啥意思,武则天!女皇帝!

苏默说,不对,是苏默说这是她清荷说的,太皇太后要抢权夺班,要当武则天。这话但凡流传出片言只语去,她清荷的小命儿就基本交代了。

这人,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这一刻,清荷望向苏默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惊恐畏惧之色,哪还敢再起半分找茬相害的心思。甚至只盼着,能赶紧逃离这个狠人的眼前便是最好。

“嘿!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辈!统统都给哀家滚进来!”正在此时,清宁宫的殿中忽然传来一声沉喝。喝声苍老沉郁,满含着愤怒之意。

朱厚照和清荷乍闻此音,顿时齐齐变色,忙不迭的躬身高声应是。清荷更是连滚带爬的往里跑去,连看都不看苏默等人一眼。

朱厚照脸色苍白,一头的大汗,扯着苏默哆嗦道:“坏了,这下坏了,惊动了老祖宗,却是死定了。这可如何是好?……罢了罢了,默哥儿,你赶紧带着符宝妹妹走先,里面我自顶着,好歹拖延久了,将这祸事消了去。”

他嘟嘟囔囔转着圈儿,最终终是一跺脚,转身推着苏默咬牙道。

苏默一怔,随即眼中大起温暖之意。这小太子虽然二,虽然疯疯癫癫,但做朋友绝对是够格的!他能在怕的如此厉害的情形下,还肯独自去撑着,也要为他苏默和符宝把事儿担下来,这份情谊真真万金难易!

便是旁边一直对他不感冒的符宝,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蹙眉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刚才里面那人说的清楚,分明是听到了咱们的话,就是针对咱们来的。”

朱厚照咬牙道:“你们别管了,我自有办法就是。”他身子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怕的极厉害,但却仍自强撑着,不肯在妹子面前露怯。

苏默看的又是感动又是好气,上前照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笑骂道:“呸!你个怂货,装什么大尾巴狼。行了,听我的,赶紧让人去找你母后和小公主来。这里我和你一起进去,符宝倒是不用去的……”

符宝在旁登时炸了毛,“为什么不要我去?我岂是丢弃朋友独自贪生之辈…….”

“闭嘴!”一句话没说完,便被苏默没好气的打断,随即一指大尾巴熊和狼王,气道:“咱们都进去了,谁在外面看着这俩货。一旦没了牵制,让它们乱跑开去,伤了哪位贵人啥的,你是怕咱们死的慢了不成?”

符宝啊了一声,这才恍悟。不过仍不服气的强辩道:“那为啥不是你在外面看着,它们原本就是你的宠物。”

苏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当我乐意进去啊,可人家都听到了刚刚的话都是我说的,我不进去换你去,谁认得你个毛丫头是谁啊。”

“你!”被鄙视了,符宝大怒,小脸儿涨的通红,狠狠的握紧了小拳头。

苏默却不再理他,转身拉着朱厚照就走。至于说去通报皇后娘娘,当然是刘瑾刘公公的事儿了。可怜刘公公刚刚还一直在偷乐呢,幸灾乐祸与这姓苏的该死的小子终于要倒霉了,谁成想,临了还要换着法儿支使他一回。

这该死可恶的小子!刘公公恨恨的咒骂着。是的,在刘公公的心里,苏默得罪了太皇太后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绝没有回生的余地。至于挑唆朱厚照让自己去禀报皇后娘娘,不过就是借着法儿再最后羞辱自己一回罢了。

好吧,刘公公还是拿自个儿相当的当盘菜的。

且不说刘公公的心思,单再回头来说这边。朱厚照被苏默扯着,心中忐忑的往里行去,一边仍是不停的低声嘟囔着,也不知他在嘟囔些什么。

苏默却不理他,大大方方的信步而入,嘴角边噙着一丝淡然的笑容。没把握的事儿他能干吗?对里面那个老太太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唯一的一点却是能肯定的。

那就是,这个老太太对皇权道统看的极重!

这从她在当初权势遮天的万贵妃手中,毅然决然的将幼时的弘治帝收养到身边就可见一斑。别看当时她身为皇太后,以万贵妃其时的权势手段,真要铁了心对付她,却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儿。

她在那种情形下出面收养弘治帝,便说是豁出命去了都不为过。一个连死后能不能跟皇帝合葬都要算计大半生的人,却能在这事儿上豁出命去,由此可见,皇家的道统在她心中,实则比性命还重。

而即便是那合葬的事儿,她之所以如此斤斤计较,又未尝不也是基于这种心理在作用的表现?

那么,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妇人,怎么可能看的自己身边的女官儿,对堂堂皇太子、自己的嫡亲重孙指手画脚,以下犯上?

那清荷骄矜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到了主子的底线,还自以为是的懵懂不知,简直是可怜亦复可悲。

而苏默却早已发现了有人靠近了宫门,躲在里面偷听偷窥,这才灵机一动,索性大胆的胡扯攀诬,狠狠的更加推动了一把。赌的,就是自己对那老太太的性格判断。

果然,他赌对了。

以太皇太后之尊,若是要治罪,何必又唤他们进去?区区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吏而已,随口吩咐杀了也就杀了,哪还用费那些手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苏默方才的所为,应该是很受太皇太后的赞赏的。毕竟,苏默之所以出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再为太子朱厚照撑场子。

至于说既如此,为啥还要他们进去,说的还那般不客气。苏默心中笃定,不过仍是帝王心术那一套,敲打安抚,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罢了。

当然,现在那位太皇太后多半还不知道的是,他苏默可是程敏政程家的东床快婿。若是知道了这一点,又将会如何对他,那可就两说了。

这么一路在小太子的哆嗦中进了殿中,苏默借着迈步之间,已然闪目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那个叫清荷的女官儿此时正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着刚才事情的经过。

大殿两边各自站着几个宫女太监,俱各低着头,神态恭谨,目不斜视。

上首,一个华发老妪端坐其上,与苏默心里暗自刻画的形象不同,这位太皇太后全没半分戾气,完全不是如容嬷嬷那样。反倒是富富态态的,倒似一位普普通通的慈祥老奶奶一般。

只不过当朱厚照和他踏进殿中,太皇太后忽的目光一抬望过来的那一刻,苏默心中登时一凛,再次将自己的看法换了回去。

那一眼目光如刀,冷冽森寒,裹挟着上位者的煌煌之威,就那么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那一刻,哪还有什么普通人家的慈祥老奶奶啊,皇家威仪却是尽显无余!

这要是换个一般人,怕是早已吓的两股颤颤,伏地跪倒磕头了。然则对于苏默而言,这点点威势,简直跟清风拂面也差相仿佛,完全就不是个事儿。

倒是朱厚照身子明显一颤,老老实实的跪倒下去,叩头道:“孙儿厚照,给老祖宗请安。”

太皇太后诧异的看了苏默一眼,眼底有异彩闪过。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随即转向朱厚照,淡然道:“起来吧。照哥儿果真是长大了,连哀家这里都敢胡闹了。”

朱厚照刚刚半起的身子,一听后边这句,顿时一颤,小脸儿一垮,又要再跪下去。旁边苏默却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住。

朱厚照诧异的瞟他一眼,苏默却只作不见,手上暗暗用力,不叫他再跪。

“嘿!你这小子却是个胆儿肥的。”上面,太皇太后敏锐的察觉到了两人间的互动,凤目一眯,不置可否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随即不再理会二人,却把目光看向了仍在地上跪着的清荷。

“丫头,你跟着哀家也有些年头了吧。”她淡淡然的说着,语声平和慈蔼,便仿佛拉家常一样。但是听到清荷耳中,却是突然浑身一冷,刹那间脸色白的像雪一般。

“太皇太后……”她壮着胆子仰起脸来,哀哀的唤道。眼中满是哀求告饶之意。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微微阖上双眸。半响,方才轻轻一叹,摆手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天下最大的,莫过于规矩二字。人若不知上下尊卑,何异于禽兽?去吧,去浣衣局吧,也算全了你与哀家一番主仆情分。”

说罢,挥挥手,旁边便走过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将清荷拉起,拖着就往殿外走去。

清荷不敢挣扎,只是放声大哭,哀哀不停唤着太皇太后的名号,那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不可闻。

大殿中,所有人都心中颤栗,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太皇太后目光左右扫视一圈儿,最后将目光落在苏默身上,微微眯起眼来,淡然道:“小辈,你似乎很笃定,哀家不能把你怎样,却不知是有何依仗?”

这话一出,朱厚照猛地身子一紧,霎时间紧张起来,张口道:“老祖宗……”

“住口!”太皇太后忽的厉喝一声,目光威凌的斜睨他一眼,以示警告。随即又看向苏默,冷然道:“说说吧,哀家很想知道知道。多少年了,这种感觉不曾有了,很有趣呢。”

这话仍是淡淡的,但其中那满含的森冷杀机,却是再也不加掩饰,整个殿上,似乎温度也猛的下降了好几度。

第848章:狡童毒舌逞奸猾

清宁宫中,老太皇太后毫不留情的处置了服侍了自己十余年的贴身女官儿,直接将其一撸到底,打入了浣衣局中服役。

这份心性之冷酷狠辣、杀伐果断,直看得众人心中狂跳,大气不敢出。

随后,老太太转过头来只是讥讽了朱厚照两句,紧接着就向苏默发难起来,便连朱厚照想要斡旋都不可得,朱厚照急的团团转,苏默却是似乎一点也不着慌。

轻轻拍拍朱厚照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苏默踏前一步,躬身作揖,恭声道:“回禀太皇太后,臣并没任何依仗。若是非要说个源头出来,无非就是两个。只不过或许太皇太后不太爱听,略有些不敬之罪,臣,不太敢说啊。”

好嘛,刚还说没有依仗,结果再一说竟有两个。太皇太后真是有些气了,冷笑道:“你这奸猾小子,竟也有不敢之说,真真是奇哉怪也。说,说,我老太婆听了一辈子奉承,临了倒真想听听你这所谓的不爱听的。放心大胆的说,哀家保证不以言治罪!”

嗯,不以言治罪,那便是要以别的由头治罪了。苏默秒懂,心中大骂妈卖批!

不过此时却顾不得许多,只能先顾眼前了。当下一正脸色,再次躬身道:“臣遵旨。臣所谓的两个依仗,一便是公心。所谓公心,首先臣等此番过来,乃是奉旨查勘毓秀亭进程。此工程乃是陛下腹心李广李公公督办,极为陛下看重……”

上首太皇太后再次听闻李广之名,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阴沉的如要下雨一般。

嗯,苏默的目的达到了。这老太太貌似很喜欢迁怒,到时候一旦自己这边让她发觉搞不定了,李公公那儿说不得可就要倒些霉了。

皇宫某处,李公公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侵袭。抬头看看头顶上的大太阳,满是疑惑的摇摇头,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三分。

“…….臣年幼,原是不懂这些大事儿的。但是此前因为陛下看重,曾以钦差副使的身份,往蒙元王庭走了一趟,所幸不辱使命,已经诱使蒙古达延可汗与我大明签订了盟约。也由此事明晓了,作为钦差大臣,一言一行便不仅仅只是代表了自己,更是代表陛下和大明。是以,当先前在臣已经告知那位女官臣的身份差事后,其人仍百般难为,甚至搬出来太皇太后作伐子,臣不得不有所思。然此心为公,虽知难免惹得太皇太后不快,臣亦不敢怠忽无视。但有不敬之处,还请太皇太后明察宽宥。”

他说着说着,忽然提起出使蒙古之事,让大殿上众人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随着慢慢解说,众人猛然省悟过来,这尼玛分明是拐着弯儿的给自个儿身上扯虎皮呢。

毕竟嘛,按照人家所说的,那可是大大的功臣啊。大明从开朝伊始,蒙古便始终是最大的敌人。百余年来,两下不知征伐多少回。从初时的肆意凌压,一直到这些年来的屈辱防守,竟至还有不久前的土木堡之耻发生。大明朝上下内外,可谓脸面丢尽,人人都是心中泣血,但也大多数人更是心中惧怕,唯恐哪天又被那达延杀到了京城之下。

而如今苏默说他竟然和达延汗签下了盟约,这不啻于是给众人服下了一颗定心丸。这是功臣啊,还是大功臣!大功臣能随便动吗?必须不能啊。嗯,这是第一层虎皮,妥妥上身了;

但与此同时,这又何尝不是在告诉众人,都瞅明白了哈,这盟约可是我苏小太爷签下的。若是你们有谁对我不利,到时候一旦和蒙古那边面对时,却没有苏小太爷出场,那达延汗发起飙来,就问你们怕不怕。

这个怕不怕可不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引申开来那就是,一旦引发了两国国战,这个后果,你太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可能承受的起不?

太皇太后什么人啊,当即秒懂,那脸色简直精彩的……好吧,第二层虎皮上身,成功!

事情到了这里,苏默已然彻底心中笃定下来。不怕你让我说话,就怕你不让我说。一旦让苏小太爷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展开,那便死人都能给说活咯……咳咳,那是不可能的。但换个角度说,把活人给说死了,却是未尝不能的。

其人之口舌之功的强大,可见一斑。

好了,话说回来,有了这两层虎皮上身,没了后顾之忧,苏默继续卖弄起那条毒舌。接下来,便是反攻的开始了。光挨打不还手,那可不是苏小太爷的风格。

“…….至于臣说的第二个依仗,那便是您,太皇太后了。”苏默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整束衣冠,一揖到底拜了下去。

“什么?这关哀家什么…….”这话一出,原本正满心憋屈,被怼的发昏十三章的周太后不由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随即便猛的警省,顿时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来。

她这一生几乎都在诡谲的宫廷斗争中度过,各种阴私手段、诡谲伎俩,见过的不知凡几。又哪里看不出眼下这小子,实则是在转换概念,欲要谄媚与自己了?

这般手法,多见于一些经年老吏,浮沉宦海的老官油子身上。因为唯有那些经历了世情百态,磨砺了世态炎凉的人,才会学会这种圆滑的处事手法,并将之运用一心,不滞于物。

而若少年人,都是风华正茂,正是睥睨天下,头角峥嵘之时,这般心态和行事手法便是告知与其,也绝不会被接受认可的,更不要说拿来运用了。

可眼下,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妖孽,竟然当庭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差点都让她也栽进套子里去。这让周太后气恼之余,也不由忽的猛省过来:自己何等身份,多大岁数了?怎的竟要跟一个孩童去争锋?传扬出去,岂不要被天下人笑死了。

只是转念一想,却又不由的哭笑不得。话说原本自己也没有跟这小子计较的念头啊,不过是想着吓唬一番、训诫一番而已。却哪成想,这话赶话的,偏那小子一条毒舌,不知不觉中竟挑动的起了自己的心火,这才一至如此。

想到这儿,周太后长长的吐出口气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下面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苏默,也不多言,便如看好戏一般,任他发挥。

苏默多精啊,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眼珠子叽里咕噜一通乱转,心下急急思索着,嘴上却是丝毫不停。

“…….臣下说的依仗太皇太后的,实则便是素闻太皇太后最是公正无私。尤其最是重礼,定然容不得区区一个下人,竟敢对堂堂大明储君无礼。臣也不才,但也算读的圣人言,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之前眼见太子被欺,安敢不嗔目怒怼,以维我皇家尊严乎?

臣固知如此一来,虽维护了太子尊严,但却不免有怠忽太皇太后之虞。然则忠不侍二主,事有轻重缓急,当其时时,也是顾不上太多了。

尤其以太皇太后之圣明,也必当体察秋毫,不使忠直埋罪,不叫宵小狂嚣。此,便是臣下心声,伏望太皇太后明鉴。”

吧啦吧啦,一番话说完,再次抱拳深深一揖下去,躬身长跪不起。却借着这姿势遮挡,将那狡猾嘴脸尽数藏了不叫人看到。

周太后何等人物,既已恢复了清明,这点小把戏自是只看的好笑。当下也不叫起,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苏默心中栗六,妈蛋,你只哦是个什么鬼?倒是让小太爷起来先啊,话说这姿势好累的好不好。

只是左等右等,却不见叫起声,顿时醒悟过来,怕是自己这点小算计已然被人早看破了去,心中懊恼之余,却也不免微微暗凛,对上首那貌似慈祥的老太太,更多了几分忌惮。

不过忌惮归忌惮,眼下这困局却是须得解了先,不然回头下去,这老腰还要不要了?特么的,要知道,日后的幸福生活,可全都得靠这腰劲儿呢。

这般想着,急中生智,当下又开口道:“臣斗胆,有一问敢问太皇太后,不知可允臣说?”

周太后正看得暗笑,闻听此言,当下顺口应道:“可试言之。”

苏默高声应喏,顺势直起身子,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随即两手背后,仰头四十五度角,昂然道:“太皇太后既已知臣意,却犹自不言,可是心下仍有气,可又不知该如何发散可对?若果如此,天下人岂不亦当为臣之过也?如此,臣甘愿受罚,便请太皇太后降罪可也。”说罢,一叹再叹,脸上满是悲愤慨然之色。

周太后差点没鼻子气歪了,这小王八蛋还演上瘾了这是。我治你得罪,用什么罪名?你前面铺垫了那许多理由,又是有功于国,又是维护储君的,还大大的捧了老婆子一番,若是如今再因而治罪与你,那岂不是老婆子自己打自己的脸,甚而连大明皇帝以及整个皇家的脸都打了个遍?

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该打!哼,小小年纪便这般奸猾,终不是个正途,今日便给你个教训才是。

想到这儿,周太后淡淡的乜了他一眼,忽的轻哼了一声,淡然道:“好一个有功之臣,好一个忠君义士。却是敢问这位功臣义士,可有构陷后宫谋逆称制,恶意挑拨皇家骨肉的有功之臣、忠君义士?唐时武周啊,哼哼,哀家怕的很呐!”

这话声说的风轻云淡,语音中全无波澜,但落在苏默耳中,却顿时如雷霆炸裂,瞬时间面色大变,暗暗大叫一声“苦也”!

特么的,咋就忘了这个茬儿了呢?这下可要毁了…….

第849章:猪之歌

说,周太后要当武则天,这话拿着当谣言源头传播吓唬吓唬清荷那样的自然可行。但要是说,有谁会真去信了这个谣言,那才叫见了鬼了。

尼玛,周氏如今都多大岁数了啊,特么土都要埋到脖子了,冷不丁的跳出来说要当武则天,恁谁听到也只会当个笑话。

所以,苏默当时拿这话出来吓唬清荷毫无心理压力。可是如今被太皇太后拎出来,这可就真成了大把柄了。正如周太后说的那样,一个“构陷后宫,挑拨皇家骨肉”的大不敬之罪,妥妥的没跑啊。

那么这个古代的大不敬之罪究竟是个什么罪呢?嗯,大伙儿可以把它等同于谋逆之罪看待。也就是说,绝对够的上诛九族的那种了。

苏默这会儿脸都要绿了,虽然他明知道上面这老太太并不真的是要降罪与他,但是所谓伴君如伴虎,谁又敢真的笃定这不确定,会不会突然又变作了确定了呢?

尤其是放在一个枯寂在后宫中多年的老女人手里的时候,这种不确定性的几率,无形中又大了几分。在苏默意识中,这些个早早没了男人的老女人,大多都是心理变态的。

心理变态啊,那得是多可怕啊!

“哈,咳咳,那个,谁?这是谁说的?简直笑死人了。这种话也拿出来献,大抵除了神经病外,猪听了都会笑死的。太皇太后,咱不跟神经病见识好不好。”

苏默使劲的眨巴着俩小眼睛,卖的一脸的好萌。

太皇太后气急而笑,好悬没忍住站起来一脚踹过去。

猪听了都会笑死,神经病才会相信……好吧,这话乍听上去没毛病。可尼玛再仔细琢磨琢磨,这味儿就不对了。

首先,太皇太后没笑死;其次,太皇太后还拿这话挤兑他苏默……嗯嗯,也就是说,太皇太后不是什么就是那什么…….

旁边朱厚照惊恐的望着他,连害怕都忘了。这是神啊,果断是神啊。要不然怎么敢什么话都往外说呢?好吧,大抵这就是所谓的花样作死吧?果然是吧?

感受到太子小弟仰慕的目光,再瞅瞅上面太皇太后开始发黄的脸,苏默砸吧砸吧嘴儿,猛然也回过味儿来了。

“……其实吧……那什么……咳咳,猪也是挺可爱的哈。比如臣就知道一首歌,唱的可萌了……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嘎嘎,是不是很可爱很萌啊……好吧,臣错了……”

又唱又跳的,还用手扳起自己的鼻子作猪相……为了生存,苏小太爷也真是蛮拼了。

结果一通忙活完后,却见上面太皇太后脸歪嘴斜,浑身哆嗦,眼眶子都在直抽抽了,登时不由的心丧若死,颓然放弃。

“噗嗤!哈哈哈哈……”旁边忽的传来一声憋不住的笑,转头看去,却见小太子浑身跟犯了羊癫疯似的,抱着肚子快要躺倒地上去了,这笑的,都声嘶力竭了。

苏默就郁闷了,你妹儿的,误中副车啊有木有?该逗笑的没反应,这不该笑的却笑成这德行,怎么自己的演技也进化出异能来了,还自带方向属性了?

可问题是,眼下是死到临头了啊兄台,你还有心思如此快乐,这么二你妈妈知道不?

苏默又有些淡淡的忧伤了,一脸的抑郁,为着自己有这么个二货兄弟,而再三叹息不已。

“噗嗤——”

又是一声憋不住的笑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声却是从身后的门外传来的。

房中众人都是一惊,齐齐转向看去。却听门外一个声音响起:“老祖宗,儿臣张氏,携太孙太康求见。”

房中,苏默猛地眼睛一亮,霎时间如同还了魂儿也似。张皇后来了,有救了!

太皇太后乜眼看看他,心下微微一动。随即展颜笑道:“皇后来了便进来吧,哀家的小太康也来了吗,快进来让老祖宗看看。”

老太太亟不可待的招呼着,甚至都没用下人宣召。这一刻,这个大明朝最顶尖的存在,彻底化为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满脸满眼都充满了慈爱之色。

门外张皇后应了一声,帘栊一挑,闪身走了进来。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打扮的粉妆玉琢的,却不是小公主太康张秀儿是谁。

进得门来,张皇后目光先是一瞥站到一旁的苏默一眼,眼中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随即才屈身对着上首的太皇太后再次行礼,恭声道:“臣妾给老祖宗请安了。”

旁边,小公主太康也一板一眼的作礼,脆声道:“太皇祖母,太康来看你来了。你别打苏默哥哥好不好?苏默哥哥是好人。”说着,大眼睛眨啊眨的,满是期盼恳求的望着周太后。那小模样萌的一塌糊涂的,让人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周太后哪里还绷得住?也不待人扶,忙不迭的站起身来,一边冲皇后摆手示意平身,一边往前来抱小公主,口中唤道:“唉哟唉哟,哀家的心肝儿,快来快来,莫跪莫跪,小心地上凉。好好,怎么都好,咱们小太康说什么就是什么。”

旁边几个宫女慌的七手八脚去扶,有那机灵的早一步先扶起小公主,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周氏怀中。

周氏两手接过来,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哪还顾得上别个。只一个劲儿心肝儿宝贝儿的喊着,怕是此刻太康喊着要天上的月亮,说不得也要使人给摘了下来。

苏默脚下悄悄挪动,移到朱厚照身边,恶趣味又再发作,忍不住低声使坏道:“我去,你不是说这老太太最喜清静,最烦人来扰她吗?怎么眼下看来不太像啊。还是说只是针对你这个太孙才烦。哎呀,你这位子不太稳啊,要被你妹子夺宠了。”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不屑的乜他一眼,撇嘴道:“你懂个屁!秀儿是女孩子,年纪幼小不说,还一直被病榻缠绵,自然会关注多些了,这有什么奇怪的?至于本太子,哼哼,堂堂男儿若是也如女儿家般这样宠法,便羞也羞死了。”

苏默瞠然,妈蛋,竟然被小屁孩鄙视了。貌似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估摸着黄历上一定是写着:忌出行,不利于言……

苏默抚着下巴寻思,暗暗决定,回头定要好好研究下易经这本书。特么一个两个的都变聪明了,忽悠这口饭越来越不好混了哇。

张皇后在旁觑眼看着俩小子嘀咕,又再看看上面正和闺女不知说着什么,笑的满脸褶子都舒展开的老太后,微微苦笑摇头,将身子半转过来,低声笑骂道:“两个臭小子,胆大包天,竟敢跑到清宁宫来胡闹。看回头陛下知道了,可仔细你俩的皮。”

朱厚照和苏默顿时都是一窒,然后几乎是同时动作,毫不犹豫的一齐举手指向对方,异口同声的道:“不关我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

话音出口,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同时怒目而视。

朱厚照:“默哥儿,你竟污蔑我!真难以相信。”

苏默:“殿下,你学坏了,我好痛心……”

张皇后看的嘴角直抽抽,抬手扶额,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自己以前只怕儿子耿直吃亏,这才一再鼓励他跟苏默那小子交好。可眼下看来,这效果似乎有些超乎想象了。这样发展下去,大明朝的下一任皇帝陛下,会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皇后娘娘忽然好担心。

“你们两个小猴儿在那儿又闹腾什么?哼,今日看在咱们太康的面子上,哀家懒得再跟你们计较,都给哀家滚蛋吧。下次再敢顽皮,须仔细你们的皮!”

正斗鸡似的对持着,忽听得上面周太后冷不丁一通训斥。唬的两人同时一个激灵,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垂首聆训。待听到最后两句,却又同时目光一亮,互相对望一眼,同时大声唱诺谢恩,然后如同中箭的兔子般,抱头鼠窜而去,甚至连跟皇后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后面,周氏等人静了一静,忽的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却哪还有半点之前气恼模样?

却原来,早在张皇后进门前,周太后便肚中笑开了花。只是碍于颜面,只得努力憋着。那什么嘴歪眼斜、眼眶子抽抽不假,不过却不是发怒,实在是忍笑忍的太难过所致。

直到张皇后母女进来,小公主太康开口就为苏默求情。待到凑到老太太怀里,老太太悄悄问起缘由。小萝莉便皱起蚕宝宝眉毛,小大人般叹口气,埋怨道:“唉,太子哥哥和苏默哥哥就爱胡闹,真不让人省心。太皇祖母,他们是不是不肯听话,陪太皇祖母说故事?好吧,那就让太康来吧,太康也会很多很多故事的哦,太皇祖母就不要怪他们了,放他们走吧好不好?”

什么太子哥哥和苏默哥哥就爱胡闹,不让人省心,全是平日里听张皇后说的多了,此时却从一个五岁的小人儿口中蹦出,再配上那副强作哀愁的小模样,那股萌差,瞬间就给周太后萌翻了。

再加上原本周太后也早醒过神来,并没真的要对两人如何。这下有了这么个萌萌的小人儿搀和,还有皇后的面子也摆在那儿,周太后自是顺坡下驴,当即佯作恼怒,将两个小混蛋轰出去作罢。只是那憋了许久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再忍不住了。

外面,一路撒丫子狂奔出来的哥俩儿好容易喘匀了气儿,这才互相对视一眼,也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太子自是因着这一番虎口脱险、惊心动魄而开心;苏小太爷却是另有一番暗喜。

这一次如同胡闹般的举动,他已然可以确定,里面那个老太太或许还不确定是不是跟自家老丈人的案子有关系,但是却绝不会跟那股神秘波动有牵连。

这让苏默不由的大为松了一口气儿,既然周太后这尊大神没牵扯在内,那么接下来,他便再无顾忌,可以彻底放手施为了。

第850章:被装进套儿的英国公

当日下午,苏默施施然回了英国公府。当然,身后还拖着两条尾巴:小太子朱厚照,萝莉小真人张符宝。

今日宫中一番大闹,虽然试探出了想要的结果,可祸事却是终究闯了出去。苏默估摸着,依着弘治帝的尿性,他若还继续逗留在宫中,即便有张皇后在旁斡旋,一番训斥却是免不了的。既如此,还不赶紧脚底抹油溜之乎也,那才叫一个二呢。

当然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躲过了,下回见面该来的还是会来。但正所谓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当,且欢乐一天是一天呗。

至于那两条尾巴,这个也实在没法儿。两人初识大尾巴熊和狼王,正如小儿刚得了心爱的玩具一般,又哪肯轻易撒手?即便如张符宝那萝莉的傲娇,也全当听不到、看不到苏默的暗示,薅着大尾巴熊的脖子毛,就是一个不肯下来。

待到回了英国公府,刚踏入后园之中,那边张悦便寻了过来,道是英国公张懋喊他去见。

苏默听的一愣,他客居在此,虽然和张家俨然如一家人,英国公张懋也从不拿他当外人看。但是两人见面却不是很多,大都只是和张悦往来。如今日这般正式的传他去见,还真是头一回。

当下也顾不上多说,只匆匆嘱咐了朱厚照和符宝几句,让他们自在这后园中玩耍,自己和张悦便往后面来见张懋。

一进门,便见英国公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听到二人进来的脚步声,回头看到苏默,不待苏默施礼完毕,便不耐烦的两步跨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大声道:“好小子,做的恁般大事,却偏偏瞒的老夫好苦。”

苏默被这一巴掌拍的好悬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不由呲牙咧嘴的道:“等等,我说伯父,你说的什么大事儿啊,咱能不这么激动么。”

张懋瞪眼道:“怎的,还要瞒我?人家都寻到老夫头上来了…….咦?等等,听你这话,你貌似做了不止一件事儿啊。那说来听听,一件一件的都给老夫说出来。”

说罢,大步回身往主座上一坐,满满的端起伯父的架子来。旁边张悦掩嘴偷笑,对苏默求助的目光视若不见,只是欢喜的搬马扎坐等围观。

老爷子今个儿一下朝回来,就一个人嘟嘟囔囔的,脸上神色也是忽喜忽怒的,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让他寻苏默来见。按照他对自家爹老子的了解,估摸着事儿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儿,至少不会是太大的坏事儿,但是老头子肯定却是丢了脸面,这是想要找补回来的节奏。

这种热闹可不常见啊,试问他如何肯自寻烦恼多出头?而且,以他的经验,这种情形下,他要是冒冒然出头的话,指不定那板子就要连他一起算上了。

所以啊,大伙儿还是各自个儿顾自个儿,老大你就慢慢一个人挨着吧。

好吧,这就是所谓的兄弟了。除非是关键时刻肯定会伸手拉你之外,但凡往日娱乐时光,那绝对是第一个往死里踩的那个。

苏默表示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决定不搭理这个混蛋至少一个时辰以示惩罚!嗯,其实他是合计着,伯父大人的训斥应该能在一个时辰内结束……吧。

“这个……其实也没啥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苏小太爷开始眼珠子乱转,吞吞吐吐的推搪着。

“讲!给老夫细细讲来!”张懋眼睛一竖大喝一声,绝了这小子的盘算。

“啊,也没啥,好吧好吧。也就是在宫里溜了溜弯儿,跟陛下聊了几句有人谋逆……嗯,再就是跟太子一起带着汤圆它们进宫耍了耍,探视了下皇后娘娘和小公主,顺便给小公主介绍了俩学武的师父……嗯,就是期间不小心把天尊观的大门打碎了……嗯,嗯,那个,最后吧……那啥……就是那个,咳咳,跟太皇太后亲切会了一面,陪她老人家解了解闷…….”

苏默掰着手指头,一桩一桩的说着。张懋开始还端着架子听着,只是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两手扶在胸口处,喘的跟风箱似的。

待听到最后一句“太皇太后”时,老头儿唉哟一声歪倒椅子里,两手捧心,眼看着气儿都捯饬不匀了。

“诶诶,伯父,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爹啊,你快缓缓,缓缓,别着急,别着急。”

张悦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急忙三火的冲上来和苏默一起扶着老头,又是捋胸口又是掐人中的连声唤着,好歹算是让老头儿慢慢平复下来。

“默哥儿啊,咱……咱且收了神通吧。啊,行不?这大好日子的,咱……咱好好过,成不?”老头儿气匀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一把拉住苏默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尼玛完全就是花样作死啊,饶是以老头儿坚韧的神经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去的,先是跟皇帝聊谋逆……特么的那可是谋逆啊!但凡是跟这俩字眼沾点边的,那都是一个不好,顷刻间就要成渣渣的节奏啊,你可好,跟皇帝随便闲聊就聊这个……

好吧,跟这个比起来,带着野兽进宫观光、撺掇小公主学武那都是毛毛了。可……可你特么跟太皇太后又扯上了是什么鬼?给太皇太后解闷?你你你,你个混账小子有那资格吗?该不是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冲撞了太皇太后吧。

我滴个天天啊,太皇太后啊!那尊大神儿,别说是你个小混蛋了,就算是咱老张见了都要肝儿颤啊,你竟也给招惹上了。妈蛋,你辣么叼,你咋不上天呢?

老张懋这一刻简直都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默啊,来,说实话。啊,跟伯父说实话啊,你到底跟太皇太后咋的了?”想到了深宫中那个老太太,张懋心尖儿一颤,再也顾不上别的,使劲挣脱了儿子的搀扶,一把扯住苏默的衣袖,极尽温柔的问道。

哎呀,这明显是糊弄不过去了啊。苏默有些挠头,左右扭捏了几下,这才吭哧吭哧的将经过磕巴着说了。

哏儿~

老头儿听完了,果断的两眼一翻,厥过去了。这可把张悦吓坏了,好吧,其实在听完苏老大说完经过后,张悦同学已经震精了。还是爹老子这一晕,又把他给吓回魂了。

等到再七手八脚的给老国公喊醒咯,张懋看向苏默的眼神都不对了。那完全是一种崇拜、仰望如神祇一般的眼神…….咳咳,以上都是苏小太爷自我感觉的。其实人家老国公的那种眼神,更确切的描述应该是看瘟神一样的……

嗯,眼神什么的,那都是小细节,不必在意。苏默觉得还是说正事比较重要一些。

“什么正事……唉哟,差点忘了!说说,说说,你小子怎么就不肯消停,咋又跟老王家扯上了?你这孩子……唉,你跟程家那亲事,已经让你站到了风头浪尖上了,但那毕竟是指腹为婚,这谁都说不出啥来。可这忽然间的,你要是再跟大宗师之女结了亲……你眼下只是个小小的五品登仕郎,这……这岂不是平白招人非议?

…….好吧,话说回来,老夫倒是不怕的。那些个腐儒,也便只能争些口舌之利罢了。可你……可你总该提前跟老夫打个招呼不是?这倒好,让那老头儿今个儿当着众人的面儿,跟老夫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阴阳怪气的一通,倒似老夫成了棒打鸳鸯的恶汉似的。这……这特么从何说起啊?”

张懋越说越怒,一张老脸忽青忽红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苏默给淹了去。

一番连埋怨带骂,苏默终于算是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原来今个儿一上朝,老王懋便径直找了过来,苦的辣的一通就劈头盖脸朝张懋扔了过来。

话里言外那意思,皇后定下的给小公主祈福的诗会,再过三天就要开办了。当初言明是要请京中各家女眷一同参与,可大伙儿却都知道,那其实只是个幌子,为的不过就是给某人撑腰。

而这其中,旁的人都是陪衬,所谓“各家女眷”四个字,真正指的却是邀游香山事件中的五女。可问题是,女眷啊,这个词儿岂是胡乱用的?尤其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一出,简直等若是亲口指婚了。

五女中,其他几个倒也罢了,可偏偏里面还有一位,正是这位大宗师的宝贝闺女。按说以老王懋的身份地位,大可当做没听到,也没谁真个去得罪他,拿他闺女来说事儿。

可问题是,单单这老头儿已经私下跟程敏政张了口了,结果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苏默这边有动作,这尼玛老头儿就有些挂不住了。

好吧,他不好直接去找苏默,更不可能再往程府去说一遍,那还要脸面不要了?没奈何,苏默这个名义上的伯父,男方的监护人,英国公张懋,便成了老头儿火力发泄的目标了。

这一通怼啊,老张懋完全莫名其妙啊,这躺枪中的。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扯着老王懋到一边,又是赔好话又是作揖的,这才终于是闹明白了咋回事儿……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苏默也明白了。可明白了后,苏默这个苦笑啊。当下便将当日之事细细跟张懋说了一遍,然后,张懋愣了半响,这才算是真的明白了。

只是明白之后,这就更感觉愈发叫冤了。不但冤,还特么有气!要问气啥,气的不单单是苏默没早跟他通气儿,让他今个儿如此被动;更气的是,特么的今个儿这一出,明显是自个儿被利用了。被王懋那老东西拿来作伐子了。

这老家伙分明是也觉得这两女同事一夫有些丢面儿,毕竟嘛,他堂堂大宗师之女,若说嫁给任何一个王公贵胄都妥妥的是正妻的位置,可如今却要跟别家之女同事一夫,以平妻下嫁……

好吧,虽说这是他自己也看好的,但哪怕心里再如何,面子上总要做做样子不是?

然后一打量,嘿,英国公他老人家貌似长短、大小都是无比合适的说。其效果完全可以达到一石数鸟的目的,这要是不顺手用上一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于是,便有了今日早朝的这一幕。

“叵耐老贼,恁的奸猾!读书人都特么不是好东西,一肚子男盗女娼……”老头儿回过味来,气的跳脚大骂。

张悦和苏默齐齐脸黑如墨,咬着牙棒子吸气儿。这打击面,尼玛,是不是太大了……

第851章:初相见

苏默和张悦二人再次从房里出来,两兄弟都是一副低头耷拉脑袋的倒霉样儿。

张悦这看热闹的没看成,却反遭了池鱼之殃,心中着实憋屈,不由埋怨道:“哥哥,不是兄弟说你,这次的事儿你确实做的差了。”

苏默大怒,瞪眼道:“当日从程府出来,这事儿我就跟你们讲了,你和光祚都是在场的。我这不以为你肯定跟你爹说吗,谁知道你这么不靠谱,这么大的事回来都不主动禀明,现在却来怪我。”

张悦愕然,难以置信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苏默却斜着眼乜他,一脸的怒其不争,叹道:“咋,还不服?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就是标准的坑爹,是不孝知道不?不,不单单是不孝,隐瞒亲父是为不孝;不把兄弟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是为不义。你这不义不孝之徒,真真不当人子!你现在感到羞耻了吗?感到惭愧了吗?”

苏老大痛心的训斥着,彻底化身正义的使者,什么屎盆子尿盆子的就是一通扣,登时心头大畅。果然还是训人比被训舒坦啊,他如此感叹着。打完收工,背着手心情愉悦的溜溜达达的走了。

身后,张悦呆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都看不到某人的身影了,这才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一张脸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红,终至变紫、变黑。

“叵耐无赖,我跟你拼了——”他仰天一声怒吼,顿时声浪滚滚,回荡在整个后院上空。

“混账东西,嚎的什么丧!老子还没死呢!”音浪未消,忽的一声更大的怒喝从后面房中传出,紧接着“嗖”的一声,一只青瓷盖碗急如星火般飞了出来,啪嚓摔得粉碎。

张悦一激灵,浑身的气势顿时消散无形,一声不吭的两手抱头,腰一弓,脚下生风,瞬间但见一道滚滚烟尘,如土龙一般在花树石亭之间蜿蜒远去,霎时间不见……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没有郁闷乐逍遥……”往后园的路上,苏默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怒吼声,回头张望一眼,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嘴中哼起欢愉的小曲儿。

兄弟就该同甘共苦,关键时刻还要勇于顶上,以惨痛的苦难娱乐其他兄弟。嗯,苏默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并且奉为圭臬。当然,他一般都是做那后一个“兄弟”,前面的多半敬谢不敏。

“……咯咯咯,宝姐姐好厉害……哎呀,快跑快跑,照哥哥又要追上来了…….”

前方园中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苏默脚下微顿,脸上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宝姐姐?难道自己又穿越了,穿越到红楼梦里了?唉哟,不好!

他先是贱贱的胡思乱想着,但猛的一个念头忽的掠过,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大叫一声,哪还顾得什么宝姐姐林妹妹的。一撩衣襟,撒腿便往声音来处冲去。

园子里发出笑声的是卫儿,这个时辰正是卫儿下了课来这玩耍的时候,倒也并不奇怪。

卫儿今年已经要七岁了,苏默按照后世的习惯,早给他安排好了学业。卫儿每天上下午,都要进行一个时辰的蒙学教育,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整日只顾着疯玩了。

可这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那后园里可还是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一个苏默绝不愿意此刻让卫儿接触到的人——朱厚照!

想到卫儿身上那块玉牌,再想想当日初见卫儿时的一幕幕,还有这段时间来,在宫内的所见所闻,苏默眼底就不由的闪过一抹阴翳。

卫儿是自己的弟弟,只是自己的弟弟,跟旁的再无关系!谁若是想要伤害他,就必须从自己尸体上踩过去再说!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卫儿的平静生活,绝不!

他心中咬牙想着,一股子阴鹜的戾气猛地冲天而起,霎时间惊起阵阵风云。

前院中,正在将一块石锁舞的如风车般的石悦猛地神情一凝,霍然停手,扭头望向这边,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微微沉思片刻,随即砰的扔下手中石锁,快步往后园方向而去;

偏房中,正惬意的躺在一张摇椅上的福伯,也在同时忽的一顿。下一刻,摇椅上便空空如也,只余下摇椅在惯性下慢慢的晃动了几下,最终静止下来。

而在后书房中,刚刚发泄了一通,正端着一杯香茗慢慢品着的老国公张懋,也忽然似有所觉般抬起来头,惊疑的望向某个方向,凝神片刻后,才面色一缓,微微摇摇头,苦笑着低声一叹:“这小子,又要发什么疯?老夫这心脏哦,早晚被折腾出毛病来。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语声呢喃,渐不可闻。老国公慢慢闭上眼睛,似如睡去一般。暗中一道影子,也便缓缓缩回,一切重归寂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也似……

后园中,苏默脸赤白青的匆忙赶到,一眼看去,先是心中微震,但随即却又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大尾巴熊身上,卫儿怀中抱着鼯鼠多多,坐在符宝身前,正欢快的大喊大叫着,不时的发出惊叫催促之声,脸上满满的都是开心的笑容。

身后不远,大明太子朱厚照满头满脸的汗水,气喘吁吁的左右追赶着,间中还不时的假作凶狠状,逗得卫儿每每发出欢快的大笑。而朱厚照哪怕浑身都汗蒸蒸的,却是出奇的半点不耐也没有,全无往日里的高傲孤骄。

这是何等的一副祥和有爱的场景?苏默心中百味杂陈,眼神一沉再沉,闪烁不定。天性吗?是吧,这便是血脉的天性吧。

“少爷……”一声低低的呼唤在身边响起,小七脸色有些苍白的悄悄靠了过来,眼底有着不安的神色流动。

苏默心中一动,对他点点头,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不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小七沉默一会儿,眼神儿瞄了那边一眼,嗫嚅道:“那是太子……”

苏默深深看他一眼,心下微微吁了一口气。他知道,小七这个样子,并不是他知道了什么,而是因着自身的身世。在小七的记忆中,所有跟朝廷有关的人,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不安之感。

当初在决定大伙儿一起上京的时候,这种不安便让他费了好大的勇气,再加上对苏默的信任,这才咬牙应下来。但即便如此,也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终于慢慢安下心来。

可是今天,忽然代表着朝廷的最顶层的存在出现在眼前,以小七的性子,可想而知,这孩子的心中会有多么的忐忑和慌张。

“放心吧,他不会伤害你的。”苏默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安慰道,顿了顿又道:“你的事儿,我没对任何人说。相信我,一切有我!”

小七抬起头,眼中终于亮了起来,孺慕的看着苏默,重重的点点头。

“你们……来了多久了?都……嗯,都说什么了?”安抚下来小七,苏默试探着旁敲侧击问道。他此刻看似面上平静无波,实则心中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听到有关“玉牌”什么之类的字眼。

小七显然并没留意这些,略略想了想就道:“来了一会儿了,倒也没说什么。那位叫符宝的小真人很喜欢多多,想要抱抱,多多不肯。卫儿劝它,它也不肯。”

他有些词不达意的说着,歪头想了想又道:“多多好像不喜欢他们,对太子也不喜欢。不过卫儿好像很喜欢太子,太子也似乎很喜欢他,然后他们就做游戏……嗯,便是这般,太子从后面追,卫儿和那位小真人让汤圆驮着跑……”

说到这儿,小七蹙着眉头摇摇头,似是颇为不屑这种弱智的游戏,脸上流露出淡淡的鄙视。只不过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眼底隐藏极深的那份渴望和羡慕。

他也只是个孩子,对于任何一个孩童来说,又有哪个不想跟更多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只是他不敢,不敢去靠近。他很怕那样的话,会伤害到自己,也伤害到别人。记忆中的苦难,实在给他留下太大的阴影了。

苏默心中轻轻叹口气,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微微有些怜悯。同样是孩童,跟卫儿比起来,小七则又是另一种不幸。不过好在他们都遇到了自己,那么,便由自己为他们撑起一片天来吧。

童年,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在做为老师的苏默心中是神圣的。他可以跟成年人去无耻,去没有底线,但是对孩子,他却始终有着某种神圣的守护情结。

这无关正义,也无关道德,那仅只是他的坚持,一个关于纯粹的坚持!

“好了,都停下吧。”摸了摸小七的脑袋,让他到一边等着,苏默转身走了过去,大声招呼着。

“默哥哥!”符宝怀中的卫儿看到了苏默,眼睛一亮,欢快的叫了起来,使劲的挥动着小手,挣扎着从停在苏默跟前的大尾巴熊身上爬下来。

苏默笑呵呵的应着,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用脑袋抵着,亲昵的顶了顶。

卫儿便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使劲的推着他的头。鼯鼠多多蹭的从卫儿怀中跳了起来,电般窜上了苏默肩头,两只前爪挠着苏默的发丝,吱吱吱急声叫着。两只豆大的小眼睛瞪着符宝和气喘吁吁的朱厚照,满是疏离警惕之色。

“他们身上有不好的气息。”苏默听懂了多多的意思。

朱厚照眼睛吊了起来,撇嘴道:“默哥儿,你这养了只什么老鼠,恁的不给面儿。符宝妹妹这般讨好它,也不肯让抱一下。嘿,死老鼠,还敢瞪着本太子,信不信本太子让你主人给你找只猫来。”

朱厚照觉得兄弟来了,终于有了依仗了,必须要彰显下自己的地位了,当即大声恐吓道。

多多安静下来,两只豆大的眼睛盯着他,后背上三道紫色的毛发慢慢竖了起来。

苏默大惊,急忙大声呵斥着,将多多安抚下来。朱厚照这家伙不知死活,哪里会知道多多的恐怖?还找只猫来,岂不知就算他找只老虎来,也经不起多多一口气喷的。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吧。”朱厚照哪里知道,自己刚刚正在死神门外打了个转儿,正想着再说点啥,好遂了符宝妹妹的心思,讨好下妹子,却万不料竟听到了苏默的逐客令,登时惊的懵了。

第852章:试探

“你…….你撵我?”朱厚照难以置信的瞪着苏默,眼见那眼眶子都开始红了。

好吧,小男孩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种被友谊背叛的伤害。

苏默心中叹气,作为一个合格的教师,他哪里会不明白这点?孩子的心是脆弱而敏感的,别以为他们小,就听不出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

而一旦你忽视了这种感觉,那么,等待着你的,往往就将是一颗充满了叛逆的少年心。接下来,你将发现,他们将会用各种让你头疼恼怒的作为,不断的让你注目……

“笨蛋!”苏默当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而且他估摸着,朱厚照在历史上之所以落下了那种记载,八成也正是得不到需要的关注,这才有了后来不断的各种作。

而对付熊孩子的这种心理,你决不能一味的顺从,必须要给他从另一个角度,或者说是给他一个他认可的说得过去的解释,让他觉得其实这也是一种重视的态度才行。

所以,他果断轻喝一声,并且暗暗使个眼色。先放下怀中的卫儿,让他去跟小七一边玩,然后回身拉着有些懵懂的朱厚照,一脸严肃的往一边走去。

果然,朱厚照被震住了。脚下乖乖的跟着苏默而走,一张小脸上也浮起了几分紧张之意。甚至在看到张符宝想要跟过来的时候,他连忙以目示意,摇头阻止了,这使得张符宝不由的怒目而视,大为不忿。

苏默看的暗暗好笑,面上却不露丝毫声色,反而给了朱厚照一个赞赏的眼神。小太子收到了赞赏,脸上明显露出欢快的神气。

“默哥儿,究竟怎么个意思?”只是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眼见苏默只是沉着脸拉他走远,终是先沉不住气问了出来。

苏默偷眼瞄瞄,看看已经离得卫儿远了,心下松了口气儿,便也顺势停下来,装模作样的左右看看,这才一拉他,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

朱厚照瞠然,紧张道:“咋了咋了?出什么事儿了?”

苏默一脸的沉重,叹道:“你觉得咱们今日在皇宫里的事儿,你父皇会不会知道?若是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后果?”

朱厚照一愣,歪头想了想,“知道那是肯定的啊,别说宫里,便这天下还有何事能瞒过我父皇的,他老人家可是天子来着。”他颇有些骄傲的说道。但随即又皱眉道:“你说的后果是什么,可是怕我父皇着恼吗?放心吧,有我母后在,不会有事的,最多是训斥两句罢了。”

苏默就又叹口气,也不言语,只那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脸上完全一副“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

朱厚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的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手足无措的道:“怎……怎了?”

苏默摇头,再三叹气,只是不说话。直到朱厚照有些急了,这才叹道:“照哥儿,你是太子啊,一位出阁的太子啊!如果你一直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朱厚照愕然,急道:“我去!你……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我是出阁的太子又怎么了。”

苏默一正脸色道:“你既然是已经出阁的太子了,那就意味着你已经成年了,所作所为,再不能以孩子的角度去衡量了。至少,在你父皇和朝臣们的眼中,面上也得有所改变才是。不然的话,一旦有人进言,说你轻佻无状什么的,你想想,你父皇会如何?而咱们今天做的事,又会不会被有心人拿来说嘴?一旦引起大多数朝臣非议的话,你觉得,你母后的斡旋,还会有多大效果?”

朱厚照一呆,随即怒道:“谁?谁敢乱嚼舌头,本太子弄不死他!”

苏默就看傻子似的看他,朱厚照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讪讪的又道:“默哥儿,你是不是想多了?就算是如你所说,可父皇母后唯有我一个儿子,便那些讨厌鬼非议什么的,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吧。”

苏默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精光,但却一闪而逝。他这番话当然是悚然听闻,刻意夸张了,但目的却不是真的为了吓唬朱厚照,而是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小太子对皇位大统,心中到底有没有个明确的概念。毕竟,他刚才说的可是很隐晦的。

然则事实证明,别看这位小太子年纪小,但皇家子就是皇家子,哪怕年纪再小,但是对于皇位权利这种东西,却是天生有着敏锐而清醒的认知,这让他欣慰的同时,心中也终于彻底凝重起来。

若果卫儿和朱厚照一直不曾见面,那么自然一切好说。可是今天,意外的让两人见了面,这就让他不得不早做打算了。今日能有这个意外,谁又敢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意外?

而一旦卫儿的身份彻底暴露了,或者确切点说,是他所猜测的那样的身份暴露出来,那到时候,他究竟要站到哪一方?

不,他绝不想出现臆想中的那一幕。所以,朱厚照对皇位的认知,对权利的态度,便成了他将要如何行事的参考。

而现在试探出来的结果,显然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种,这让他愈发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微微晃头,将脑中纷杂的思绪抛开,心中的念头毕竟还是日后的事儿,眼下却要先做到第一步。那就是,尽可能的减少这可能是两亲兄弟的交集,并且完美的转开朱厚照的注意力。

“你太天真了!”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自古以来,从来不缺野心家。你只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只你一个儿子,但殊不知,在野心家们的眼中,朱氏子弟可是很多很多的。那便也代表着,只要是姓朱的,就都有那个资格,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你更别忘了,你们这一支的天下,是怎么得来的,谁敢保证,不会再发生一次靖难之役?还有,当日土木堡之事,英、景二圣交替殷鉴不远。由此说来,你那所谓的笃定,便真的那么保险吗?”

这番话一出,朱厚照猛地脸色一白,下意识的面色大变,惊怒喝道:“你……你大胆!”

靖难之役,这在历史记载中,是一次堪称经典的权利交替反转,也是大明初期保持强盛的一次转机。在历史记载中,褒大于贬。

然则在当下的大明时空,这却是一个最大的禁忌!是一桩朱氏王朝心中的污点,以叔谋侄的可耻反叛!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敢将其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因为这件事代表的就是四个字:得位不正!

可苏默偏偏就这么说了,这如何不让作为朱棣嫡系后人的朱厚照惊怒交迸?但在惊怒之余,他也头一次的感觉到了一种危机。

正如苏默说的那样,朱家的龙子龙孙何其之多?当年成祖可以取建文以代之,谁又敢说不会有人想要以其他分支,取他们这一脉而代之?毕竟,从龙之功可是天大的功劳,那其中的利益,足以使很多人为之疯狂,从而做出一些疯狂之事来。

此时此刻,这位小太子却不知道的是,苏默所言,其实不过只是将数十年之后的事儿,提前摆出来而已。于他而言的一个可能,正是历史上的事实!

而苏默不单单拿靖难之事来说,还更举了土木堡之变中,英宗和景帝反复互换的例子,这就更进一步让他感受到了那种潜在的危机。

“这……这种话以后切莫再说。”他面色变幻数次,难得的首次展露出作为一代储君的气息,艰难而郑重的对苏默严肃说道。

苏默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暖意,点点头,温声道:“我明白的,我只是提醒你而已,让你知道,暗中的敌人存在的事实。”

朱厚照默然,良久,才点点头,轻声道:“我记下了。”

苏默脸色缓和下来,料来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又道:“所以,从现在起,你有必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便如今日之事,内里如何是一回事儿,但面上,却必须要有个能说得过去的说法,也堵住某些人的口舌。”

朱厚照此时已经完全代入了进去,闻言点头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苏默靠近一步,低声道:“还记得今日咱们见到太皇太后时,我的那番说词吗?”

朱厚照微微想了想,试探道:“检视毓秀亭的工程进度?”

苏默点头:“对的。所以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即返回宫中,做出一副关心此事的样子来。唔,对了,你可以去找一个人,今届刚入朝的工部观政士,唤作王守仁的。此人精擅格物之学,最喜钻研那些术数机关方面的事物。你找了此人来,也不必真的就去学了那什么格物之学,但只做个样子,自然可以让所有人闭嘴。而且,这个王守仁绝对是个大贤,你当好好相待,日后可为你极大的臂助。”

他借机将王守仁推销了出来,心中暗暗想道:王大宗师,这番推介之功,也算还了坑你的因果了。只是这番因果却有点大,现在可是你倒欠了小太爷天大的人情,希望有朝一日你可别辜负了我。

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奸狡的神色,阴阴的笑了起来。皇城某处宅院中,正在埋头看书的王守仁忽的激灵灵打个冷颤,疑惑的抬头四下瞅瞅,不明白心底突然泛起的这阵寒意从何而来……

第853章:财政危机

“卫儿的牌牌还在吗?”连蒙带吓唬的,总算把朱厚照和符宝糊弄走了后,苏默片刻未停的将卫儿找了来,抱着他走到一边笑呵呵的问道。

卫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在啊,喏。”说着,伸手从衣领处往外一拽,将那块玉牌拎了出来。

苏默点点头,又问道:“那卫儿有没有给别人看啊?比如今天刚认识的小哥哥和小姐姐。”

卫儿瞪大了眼睛,摇头道:“没有呀。默哥哥不是说过,谁也不能给看吗?怎么今天的小哥哥和小姐姐可以吗?”

苏默啊了一声,连忙笑道:“当然不可以了,这可是卫儿和默哥哥的秘密,除了咱们俩,谁都不能看。”

卫儿立即重重的点点头,小脸板的紧紧的,“嗯,这是卫儿和默哥哥的秘密,卫儿不会给别人看的。”

小人儿很是郑重的说道,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给别人看到了,就罚卫儿再也见不到默哥哥和杏儿姐姐。”

他说到这儿,眼中忽然露出惊恐之色,小心的看了苏默一眼,小声道:“默哥哥,是不是……是不是你也要不见了,也要离开卫儿了?我不要…….”

他这般说着,大大的眼睛中霎时间浮上了水雾,两只小手下意识的死死抓住苏默的袖子,脸上满是哀求无助的模样。

苏默心中猛的一疼,鼻子就有些发酸。这都多久了,这个小人儿竟然还记得那些往事,可见那些记忆给他带来的创伤有多大了。同时,他也惊诧于这个孩子的敏锐直觉,竟能从自己忽然问起玉牌一事,就感觉到了危机。由此可见,那颗稚嫩的心灵中,不安全感其实从未真的消失过……

“没有的事儿!哥哥跟卫儿保证过的,还记得吗?哥哥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卫儿的,对不对?相信哥哥,好吗?”他轻轻将卫儿拥入怀中,低声在他耳边劝抚道。

怀中小人儿绷紧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卫儿默默的点点头,出离的并未发出半点疑问。只是那搂住苏默脖子的小手,却是如此的用力,似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今天来的小哥哥小姐姐是坏人对吗?所以卫儿的牌牌不能给他们看到。不然,卫儿就再也看不到默哥哥了是不是?”

良久,卫儿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只是那问题,却吓的苏默险些一屁股坐倒地上去。

“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呃,卫儿不要胡思乱想……好吧,那个小哥哥和小姐姐不是坏人,真的。只不过呢,默哥哥看卫儿似乎很喜欢那个小哥哥,怕你一高兴,就忘记了跟默哥哥的约定。唔,默哥哥不该不相信卫儿的,是哥哥的错,哥哥跟卫儿赔不是好不好?”苏默赶紧弥补着。

卫儿微微后仰,认真的看看他脸色,半响才终于点点头。但忽然又道:“默哥哥,要不然,你帮卫儿拿着这个牌牌好不好?这样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苏默一呆,刹那间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苦痛酸涩之余,眼泪差点就绷不住了。这是一份何等纯真炽烈的信任啊,这完全是来自一颗无暇心灵中,全部纯粹的托付。这一刻,苏默真的是被感动了。

他咬牙忍着泪,努力做出一副笑脸来摇摇头,但是忽的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终是点头道:“好,卫儿都这么相信默哥哥了,那默哥哥就帮卫儿先保管着。等卫儿长大些后,再还给卫儿。嗯,哥哥保证,也跟卫儿一样,任何时候都带着他,不给别人看。这样,即便哥哥不在卫儿身边时,有卫儿的牌牌,也就好像卫儿在哥哥身边一样。咦,对了,可以这样……”

他说着,忽的灵机一动,将手上一直戴着的那枚黑塔图案戒指除下来。然后先是把卫儿的玉牌取下,再把那枚戒指绑上,重新给卫儿挂到脖子上。而那方玉牌则另找了一根结实的线绳系好,然后珍而重之的带到自己的脖子上。

“你看。”他笑着跟卫儿说道:“这样,卫儿的牌牌在哥哥这里,哥哥的戒指给卫儿带着。咱们互相带着彼此最重要的东西,这样即便再像之前那般,哥哥出去办事不在的时候,也好像咱们在一起一样。卫儿说,好不好?”

卫儿听的眼睛大亮,欣喜的低头抚摸着戒指,使劲的点着小脑袋,脸上终于再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搂着苏默的脖子,吧唧给了苏默一个响亮的亲亲,然后咯咯咯的发出开心的笑声。

“好了,去玩吧,小机灵鬼。”苏默也开心的笑了起来。能再次看到卫儿如金色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的心中满满的充溢着一种叫做温馨的欢愉。他只希望,这种感觉的时间是,永远!

至于那枚祖上传下来的戒指,哈,他可从没想过去跟那些个奇怪的组织有什么交集。所谓信物,于他而言,便只剩下一个意义,那就是祭奠。便如普通百姓家常常有代代传承的老物件一样,只是承载着一个家族的追思而已。

看着远处卫儿欢快的身影,听着他不时发出的清脆笑声,苏默静静的伫立良久,脸上露出从所未有的一种平静。直到良久,才终于转为坚定,转身大步离去。

“玉山,玉山!”他回到前院,大声招呼着叫道。

“来了来了。”不远处,传来楚玉山高声的回应,很快,人影便跑了过来。

“少爷,您找我?”楚玉山一手还拿着笔,另一手则执着一本账册,显然刚才正在核算着什么。他被苏默从武清带过来,因为识文知字,便被委了账房的职责。但凡关于苏默名下的财物往来、生意进出,全都由他总管着。

这是一份繁重的工作量,但是楚玉山并无半点怨言,反而感激莫名,竭尽心力的扑倒这份工作中,从无半分差错。用他的话说,少爷能如此信他重他,他也必当以死报之才是。

不得不说,古代人之与后世现代人相较,那份质朴的感恩之心,简直天差地远了去。

“咱们西山宅院那边如何了?还要多久才能搬过去?”苏默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开口问道。

今天的事儿虽然没有暴露,但还是引发了苏默足够的警惕。赶紧搬到西山那边,到了那边,大尾巴熊和狼王它们便可以放养到山上去。这样即便朱厚照再来了,也不会一头扎到后面的内宅中去,自然也就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和卫儿的交集。

至于说朱厚照会不会再这样不闻不问的直闯,这个问题苏默半点怀疑都不曾有。指望着那小太子知书达礼,不进后宅,苏默觉得还不如寄希望大尾巴熊不贪吃了来的更容易些。

“回少爷话,宅子那边还要些时日才行。具体时日不好说,怕不得还要个把月的。倒是会所那边已经基本完工了,四海兄那边正在让人选一个黄道吉日,差不多再有个三五日的,就可以正式开门营业了。”楚玉山将笔别到耳朵上,随手翻了翻手中记事簿说道。

苏默微微皱眉,摇头道:“去告诉老孙,会所的事儿可以暂时往后放放,不必着急。让他全力以赴,先弄好西山的宅子。我希望最迟能在半个月内就搬过去。嗯,人不够就多招人,哪怕多花钱也不怕。”

楚玉山啊了一声,并没第一时间回应,反倒是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嗫嚅着似乎欲言又止。

苏默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异状,挑眉道:“怎的?有什么困难?”

楚玉山微一犹豫,终是咬牙苦笑道:“少爷,怕是您这要求很难做到。因为,咱们没钱了,无论是多请人还是购置修建宅子的物资,都只能慢慢来,等着几处产业每月的盈余下来,才能进行。”

啥?没钱了?!

苏默当即有些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楚玉山竟会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话说打从当初刚来那会儿,被赤贫折磨了一段时日外,讲真,苏默还真没再为银钱上过心。

每个月千把两的流水,虽然跟那些个大户富豪们没法比,但是在这个时代,购买力还是非常可观的。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大明朝政还算清明,而且顶着个中兴盛世的名头,虽然时有天灾人@祸发生,但总体上而言,却远未及数十年后那般窘迫。

此时以一户三口人家而论,十两银子便能宽宽裕裕的过下来一年。那么每月千两的银钱,绝对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且,这个余还是很宽裕的余。

可咋就忽然成了没钱了呢?苏默有些懵。

“……此番全家上京,路途虽近,但一路靡费却也不少。而少爷之前传闻失踪,四处寻人打探消息,又是花费了一大笔……及到少爷回来,为了令岳及唐先生之事,上下打点则又是一笔支出…….

还有,少爷接连买下两处产业,这所有的置办、人员安置、物件购置,更是……

……..前番,还有给少爷提亲送去程府的礼金,几乎已是将最后的一点积蓄用光。

如今几处产业所处,早已入不敷出,所有各项支出,大都靠着四海楼那边每日的结余暂时支撑着。

就这样,连少爷马上再要去王家提亲的聘礼,都要左右支咄。所以,少爷啊,您要求西山那边加快进度,这事儿……唉,仆下无能,还请少爷治罪。”

楚玉山掰着指头,吧啦吧啦一通说,最后脸上满是愧色,就要跪下请罪。

苏默听的傻眼,原来不知不觉的,自己竟然穷到了这个地步了。这特么叫什么,可不就是一觉回到解放前嘛。可这能怪的谁,赶紧给楚玉山拦住,好言安抚一番,将其打发出去。

待到回到屋中坐下,呆坐在椅子里发了半天楞,忽的长长发出一声哀叹:“老子好穷啊啊啊啊…….”

第854章:再提亲

苏默再次踏上提亲的征程,只不过这次便只有张悦陪着,其他人是打死也不肯去了。

至于不肯去的原因,一是上次去程府,程敏政给大伙儿留下的心理阴影着实有些大了。这来不来的就给上政治教育课,换谁谁也受不了不是;

这第二嘛,实在是这次的动静闹得有些大。嗯,不是一般的大。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预备新郎苏默同学,还特意给骑了一匹白马……

好吧,王老头好面子,自家闺女都不计较名分的给你当平妻了,怎么滴也得有所表示吧。可这陪亲的也整的骚气冲天的是为哪般?

想一想徐光祚那张酷酷的脸,要是穿上一身百花锦袍,头簪红花,一路还要逢人便笑,拱手作揖……那画面实在太美,真心不敢看啊。

张悦也不想去,可惜英国公府作为男方家人,这差事是真心躲不了啊。所以,这一路上,张世子那腮帮子都快抽筋了,脸上笑着,嘴里的哀叹就几乎没停,跟苏默俩人你一声来我一声的,跟咏叹调似的。

至于苏大官人为何叹气,无他,心疼的。回头望着身后那一溜儿的彩礼挑子,苏大官人低头咧嘴展示一个灿烂的笑脸,仰头就又是一声哀叹:这特么都是钱啊……

摸摸怀里干瘪的钱袋儿,再掰着指头想想后面还有韩杏儿、何莹、图鲁勒图三个,苏默就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儿……

好容易挨到了大宗师府,王府管家带着一众下人欢天喜地的将队伍迎了进去,苏默和张悦二人这才不得不收了哀容,努力的维持着僵硬的笑脸。

跟头回去程府一样,一众下人们自有王府家人接待,张悦跟着苏默,在管家的带领下,往正厅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大人……之一。

与程府相比,王家的宅子更幽深了几分。毕竟,大宗师王懋本就是京畿人氏,世代书香传承,几代人经营下来,底蕴不是程敏政那种入仕后才定居京城的可比。

也不知过了几道门,穿了几道回廊,眼前前面又是一道门廊露出,忽然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声。

“默哥哥,默哥哥,看这里看这里,我在这……唔唔唔……”

嗯?苏默脚下一顿,循声看去,却见在东南角一处花树掩映间,原来还有一道拱门。

此刻,一个身穿一身大红衣裙的小女孩正欢呼雀跃,蹦着高的使劲挥手呢。只是一句话尚未喊完,便从那拱门后面探出一只白皙的手笔,一把便拎着女孩儿的脖领子将她拎了进去。只是那动作稍显慌促,便勒的小女孩两手乱挥,脸红脖子粗的呜呜呜直叫了。

苏默呆了呆,随即不由的莞尔。他看的清楚,那女孩儿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曾在武清见过的王泌的贴身丫鬟,鹿亭小萝莉。

那么,躲在后面的那位不用想了,定然就是王府的大小姐,苏大官人的准新娘之一,王泌王大才女了。

很显然,这是王大小姐来偷偷相夫君呢。结果却被自己的小丫鬟给叫破了行踪,这怎叫一个囧啊。

按照此时的习俗,婚嫁之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如王大小姐这般偷窥的行为,其实很是普遍。毕竟此时几乎都是盲婚哑嫁,婚姻之事全靠父母做主,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夫妻双方,在洞房之前甚至根本都不认识,这便有了这种暗中相人的风俗。

可问题是,那都是男女双方从未见过面的前提下啊。而王大小姐和苏大官人可是早早就见过的了,如今还要这样来一出儿,那味儿可就变了。传出去的话,可不成了王府大小姐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了?

王府管家的脸便有些惭惭的,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闷头垂首装鸵鸟,假装看不见。心里却是苦笑不跌,自家老爷费了好大的心思营造出的矜持局面,这下算是全泡汤了。但愿这事儿不会传出去,不然的话,王家必将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死丫头,要被你害死了……”

“……哎呀哎呀,人家一时忍不住高兴,给忘记了嘛……”

“你还说……”

“嘻嘻,好嘛好嘛,人家下次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你个死丫头……”

“啊,不要啊,咯咯咯……哈哈……小姐好人儿,饶了鹿亭这遭吧……”

几声女子隐隐约约的笑闹声随风传来,老管家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倒,苏默手疾眼快,连忙一把扶住。

“老人家,当心。哎呀,贵府真大啊,我这走的都出现幻觉了,也怨不得老人家都累得腿软了。要不,咱们且先在这儿歇会儿再走?”他笑眯眯的温言说道。

老管家脸儿都绿了,一个劲儿的使劲摆手,心话儿,还歇会儿?在这儿?难不成还要给你时间,大明大方的让你去私会小姐吗?这位姑爷貌似……很有些无耻啊。

“姑爷,老爷怕是等的急了,老奴无妨,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老管家抹了把冷汗,眼神儿满是幽怨的瞅了他一眼,又斜睨着落后半步的张悦。

张悦秒懂,轻咳一声也劝道:“是啊哥哥,让长者久等可非守礼之道,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至于幻觉嘛,天长日久,总会有的,何必争这一时的?再或者,待会儿完事儿了,再来幻觉一番也是可以的嘛……”

听着前面的话,老管家脸上总算是露出释然之色,心下暗赞,果然是国公府上的世子,这风度礼仪真是不消说的。可再等听到后面,老管家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手抖足颤了。头也不回的脚下飞快,狠狠的把刚才的心话全都咽了回去。

这尼玛果然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啊。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这世上还有个好人不?

老管家感觉三观都要崩了。

小插曲很快过去了,后面一路再没有什么别的岔子……好吧,实则是正厅转过这道回廊便在眼前了,再想有岔子也没时间了。

大厅中,大宗师王懋一身簇新的袍子,头发胡子梳理的板板整整的,一脸正色的端坐在官帽椅中。

苏默张悦进门大礼参拜,而后分宾主落座。接下来,自然是先由张悦这个男方家人代表奉上礼单,文四骈六的一通夸赞,阐明了求凰之意。

一整套程序走下来,随后张悦便被请入了偏厅招待用餐。至此,张世子这个男方代表的使命算是完结了。

待得厅中只剩下老王懋和苏默这对未来的翁婿二人后,两人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身子都不由的松弛了下来。

看到对面这小子也一副终于完事了的模样,老王懋忽然就觉得气往上冲。

这小混蛋几个意思这是?难不成让他娶了自己的宝贝闺女,竟是一桩很为难的差事吗?这大气喘的,尼玛就差直接喊出来了。

之前这事儿没成之时,老头儿不得不容忍些。可到了今时今日,两下里名分既定,那便是准翁婿了。女婿半个儿,可曾见哪家的女婿在岳丈面前这么放肆的?

你瞅瞅,瞅瞅这小子现在什么架势?身子歪斜着,口歪眼吊的,都快直接躺到椅子里去了。那两条腿还抻了又抻的,你要不要再伸个懒腰啥的?

老王懋鼻子都快气歪了。

“混账东西!看你这坐没坐相的,读书之人,成何体统!”老头儿脸一板,摆出了大宗师的风范。

“得了吧老头儿,这儿又没外人,至于着的吗。你要真看我不顺眼,要不咱这事儿就算了?”

苏默才不怕他呢,懒洋洋的眼睛都不带抬的,就那么直接怼了回去。讲真话,苏小太爷要说对泌姐姐这种大美女没想法,那纯粹是胡说八道。

不过想法归想法,也大抵只是男人的天性本色,纯属看到某个美女的一种下意识的YY罢了。要说真的起了将其收归房中的念头,那却是绝不曾有的。

无他,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这是其一;再就是,饶是苏默心再大,也绝不会认为自己一个没根没势的小书生,在确定了正妻的情况下,还有资格去染指别的女子。

当然,纳妾什么的倒是可以。可问题是,王家女的身份地位,能给人做妾吗?他要是天真的敢起这种心思,还不如想想再去勾搭几个异族公主啥的来的靠谱。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偏偏就发生了,还是被人主动提亲了。

这可就有说头了。

很显然,这里面固然有着泌姐姐或许对自己的英俊威武起了觊觎之心……咳咳,当然,这是苏小太爷的认知,做不得准。但是真正到了这一步,除了这点不要碧莲的认知外,更大的利益才是推动此事玉成的关键。

那么问题来了,苏小太爷对王老头没有诉求啊。有求的是王大宗师,所以,以苏小太爷的无耻德性,又怎么会如同对程敏政那般恭敬?

美人儿自然是喜欢的,也当然是要收归房中的。但那不代表苏小太爷就此温良谦恭让了,若不趁机讨点便宜,对得起那一车车彩礼吗?话说那可是好多好多钱,而偏偏苏小太爷现在,已经穷的眼珠子都蓝了。

于是,老王懋悲剧了。

第855章:苏默挨打

咱这事儿就算了……

……这事儿算了……

算了……

王懋感觉有些懵,他认为自己出现幻听了。老头儿使劲晃晃头,下意识的问道:“这事儿……算了?”

苏默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啊,对啊,算了。”

王懋嘴巴张了张,忽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骂,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就那么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这小子。他怎么能如此无耻?人,怎么可以如此无耻?!这特么得是节@操掉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这个时候,蹦出这么句话来?

这感觉就像啥?如有一比:就像你去了娼馆儿,两下里价钱啥的都谈好了,然后你衣服也脱光了,甚至连澡都洗完了,忽然姐儿潇洒的挥挥手,跟你来句,今个儿不方便,咱们下次再约……

这尼玛得是何等的我艹!?老头儿的三观都有些崩。

瞅着老头儿似乎还有些没醒过神来,苏默想了想,就耐心而又认真的道:“您看哈,这之前吧,您对小子是百般推崇,又是朝廷上举荐又是主动招亲的。可这却多大点儿功夫,您忽然连对小子的坐相都难以忍受了。这说明啥?这说明,您对小子的了解不够,所谓的朝上举荐也好,主动招亲也罢,都只是一时热血,冲动的结果。对吧?冲动,是魔鬼啊,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啊。所以呢,我认为您老应该再好好考虑下,不然的话是要毁终身的。哦,顺便说一句,小子我其实不急的,您不用担心我受不了。”

说到这里,苏默停下来,脸上露出羞射的表情。一双小眼睛眨啊眨的,好诚恳的酱紫。

我……冲动?我考虑……?你……其实不急?

一连串的问号开始飘在王懋脑门上,好一会儿,王懋才算是终于回过魂儿来。

我特么冲动你一脸啊!

老头儿回过魂来第一个想法,就是扑过去掐死这小王八蛋!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是的,我特么确实要好好考虑考虑,考虑考虑是该把这混蛋玩意儿红烧还是油炸咯!

你个缺德玩意儿,这会儿特么来跟我说算了,还特么你其实不急?你特么是不急啊,特么急的是老夫!还有老夫那闺女好不?我……我……我#¥@!#@%%……

老头儿手抚着胸口,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心口窝上不来,脸都憋紫了,哆嗦着嘴唇颤着手指他。

“唉哟,老爷子,您这是……这是咋的了?别急,别急啊,这事儿……咱……咱再商量商量也是可以的。”

眼瞅着老头儿快要厥过去了,这可把苏默吓了一跳。妈蛋,玩脱了!这要是真把老头儿气出个好歹的来,可咋再跟泌姐姐相见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头儿也忒沉不住气了,气量恁的小了。谈生意谈生意,这生意不都是谈出来的嘛。我漫天要价,你大可以就地还钱不是?至于着的嘛!

他一个闪跳从椅子里蹦起来,两步冲到老头儿跟前儿,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口的,这一通忙活哟。

好歹半天过去,老头儿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幽幽吐出口长气来,这口气总算是缓过来了。

砰!不待苏默也松下来的那口气吐完,老头儿反手一把抓住他,两只老眼死死的盯着他,幽幽的道:“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苏默心肝儿一颤,努力挤出个笑脸来,哈腰道:“当然……商量,可以商……唉哟,别打!我去,好疼!君子动口不动……哎呀……”

“我打死你个缺德玩意儿!”老头儿原地满血复活,一手抓着某人的衣领子,一手轮的跟风车儿也似,“……你个缺德带冒烟儿的,老夫跟你商量!商量!商量……”

苏默两手抱头,顾上顾不了下,护左护不了右,噼里啪啦这通挨啊。郁闷个天的,老家伙哪来这么大劲头儿啊?刚才不是还倒不过气来,一副随时要挂了的衰样吗。特么的,中计了!刚才肯定是装的,果然是吧。

苏小太爷这个悔哦,可偏偏对这老头儿没法儿。还手?好吧,苏小太爷虽然觉得自个儿不算什么好人,但是终归这点底限还是要的。对一个六七十的老人家动手,别说真是下不去那手,就算能下,可这要没轻没重的,打出事儿算谁的?

至于说还口……也算了吧。没见刚才那情况吗,虽说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自己中计了,但万一呢?万一这要是真的,老头再厥过去一回……

苏默想想到时候那场面,立刻就生生卡断了这念想。得,挨着吧,权当小太爷跟你比耐性了……可特么这真的好憋屈啊有木有?

呼哧呼哧——

好半天,老头儿终归是上了年纪了,气儿喘的跟风匣似的,手速也慢了下来。只是还在一下又一下的努力的捶着,哪怕那落下来的劲道,连只蚊子都拍不死的样子。

苏默抱着头,肚中暗暗大乐,嘴上却仍然配合的“哎呀,哎呀,好痛”的叫着。只是怎么听怎么假,更哪有一丝儿的痛楚味儿。

“爹爹……你……你这是作甚!快…….快住手啊,别打了,不能打了啊。”

冷不丁的,忽然一声惊叫响了起来。随着叫声,门口人影一闪,王泌已是满脸惊慌的冲了进来,一把抱住老头儿,嘴中苦苦哀求着,一边却悄然不查的努力将苏默挡在身后。

这变化来的突兀至极,包括苏默在内,他和老头儿都是一懵,同时心中暗叫一声:我去,她怎么来了?

还不等两人这个念头落下,忽然门口又是一声尖叫响起,一道小小的身影也猛地冲了过来,却是一上来就径直扑倒苏默身边,连头带脑袋的就给抱怀里了。

“老爷,不能打啊。打坏了的话,小姐可就成了望门寡了……”

噗通,正半弓着身子的苏默,这话落入耳中,一个没站稳,当即就一脑袋栽地上去了。

大厅上忽然猛的一静,老的老、少的少,三人都是一脸的呆滞,仍是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却同时把目光凝在了一人身上:小丫头鹿亭。

鹿亭也还保持着刚才的环抱姿势,脸上满是诧异之色,不明白咋的刚搂在怀里的默哥哥,为什么就突然出溜到地上了。莫不是真个给老爷打坏了,哎呀,那可是遭了。

这么想着,忽然心里就又是惊慌又是心疼,大眼睛里霎时满溢了水雾,小嘴儿一瘪,猛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顿时又把众人吓了一跳,不过这一吓倒是让几人都回过神来了。

王泌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先把老父扶着坐下,眼神又偷瞄了正满脸古怪往起爬的某人一眼,随即没好气的一把拉过大哭的鹿亭,咬牙低声斥道:“死妮子,你乱说些甚,又哭个甚!”

鹿亭两只小手使劲的抹着朦胧的泪眼,抽抽噎噎的道:“不好了,小姐,默哥哥被老爷打坏了,都躺倒地上去了。这下可怎么好,你怎么办?鹿亭怎么办啊,哇——”

“咳咳咳…….”

噗通——

这话一出,刚刚坐到椅子上的老王懋顿时就是一通大咳,直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而才将爬起来的苏默,啪叽,又再趴了下去……

王泌满脸羞的,跟个紫茄子似的,眼看着都要渗出血来一般。被自己这个情同姊妹的小丫鬟搞的是哭笑不得。待要再喝骂吧,却又委实是舍不得。羞窘之下,没奈何只得没好气的一把扯过她来,低声咬牙道:“你看仔细了,你那……那……哪里有事了,他可好着呢!”

她大羞之下,连苏默的名字都羞于出口,只能含混着一带而过。只是羞恼之余,说到苏默之时,忍不住狠狠给了某人一个卫生眼。

苏默尴尬癌都要犯了,我招谁惹谁了啊,这挨了你老爹一通捶不说,还要被泌姐姐嫌弃,这特么跟谁说理去?只是这般想着,心下愈发奇怪,怎的这妞儿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呢?说好的结婚之前不能见面呢?特么的自己又被骗了吧,妈蛋,古代人的套路实在太深,防不胜防啊。

这边他满心懵逼,那边小萝莉鹿亭听得小姐的提醒,微微一愣,赶忙转头看去,却正见默哥哥一脸悻悻的又再爬了起来,正讪讪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果然全没任何不妥的样子。

“苏默哥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刚刚吓死鹿亭了,呜呜……”小萝莉蓦地眼睛一亮,当即破涕为笑,小腿儿一蹬,想也不想的一脑袋扑了过来,两手抱住苏默的腰欢叫了起来。

我没死……

苏默听的这个别扭啊,不由无奈的翻个白眼。不就是被王老头捶了几下吗,至于着跟“死”扯的上吗?

只是随即感受到怀中小萝莉,因兴奋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忽的又是一阵暖流涌动,不由的两手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鹿亭乖,莫哭,莫哭啊。苏默哥哥好着呢,没事儿,真没事儿。”

鹿亭挤在苏默怀里,扭麻花似的使劲挤了挤,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哽咽着不说话。

厅上三人都是一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竟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正埋头抽泣的鹿亭感觉到了异常,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明净的小脸上尚带着几点泪花,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那懵懂的小眼神儿四下瞅瞅,猛地似忽然醒觉过来,哎呀一声惊叫,小脸霎时间通红,两手一松,使劲推开苏默,迈动小短腿儿,一溜烟儿的窜回自家小姐身后藏了,死活不肯露面了。

厅上几人面面相觑,互相对望一眼,随即,噗嗤一声,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第856章:释疑

经过了鹿亭这一闹,厅里的气氛倒也缓和下来。王泌既已露了面,倒也不再躲闪,大大方方的跟苏默见了礼,却仍是以“公子”相称,极为守礼。

这让苏默有些小小的遗憾,估摸着想要如对程妹妹那般调笑无忌,大抵还是要等到婚后才有可能了。毕竟两女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看似都是大家闺秀,程妹妹更大气活泼些,而泌姐姐却偏于知性贤淑。

鹿亭小丫头年纪小,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忘了方才的羞涩,抢着将桌椅板凳的收拾好,便又恢复了活泼的性子,叽叽咯咯的说笑个不停,如同一只小山雀也似。

王懋老头就有些脸色不好看了,转头沉着脸喝问两女怎么过来了。鹿亭吐吐舌头不敢答,王泌没好气的白了这一老一少二人一眼,嗔道:“您和苏公子在这闹得恁般大动静,管家不敢进,只得跑去知会了女儿……”

王懋老脸一红,咳咳连声以作掩饰。但忽又想起这事儿的罪魁祸首,不由对苏默怒目而视,气道:“还不都是这缺德玩意儿惹出来的,你让他自个儿说,他之前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老头儿气咻咻的,想起之前的事儿来,登时又是忍不住的肝儿疼。王泌和鹿亭两双明澈的大眼睛,便同时诧异的看向苏默。

苏默一脸的无辜,茫然道:“我说了什么?哎呀,小婿年纪小,不会说话,若是什么地方有不当之处,还请泰山大人多多包涵,宽宥指点才是。”

一推四五六,完全不承认?王懋一呆,随即不由差点气歪了鼻子。待要发飙,旁边王泌却脸上腾的红了,再也坐不住,起身对二人福了一褔,道声失礼,拉着小丫头鹿亭就跑了。

能不跑吗,苏默这孙子太坏了,张口小婿,闭口泰山的,这人家闺女还没过门好不好。

有道是人艰不拆,泌姐姐借着这事儿挡脸儿过来相见,聊慰相思,多感动啊。可苏默这么一来等于把事儿挑明了,这还怎么愉快的聊天?

泌姐姐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便也只能落荒而逃了。苏默在后面看着美人儿摇曳而去的身姿,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眼睛眨也不眨的。

老王懋自是不免看的又是一阵恼怒,只不过转念间却又黯然一叹,知道这小子是心中不忿,故意憋着坏呢。

“罢了,讷言,若你当真不愿,这事儿……就,就……”老头儿一脸的灰暗,心灰意冷的叹气道。

苏默一愣,脸上不正经的神色渐渐收敛起来。是,他确实是故意的,也的确如王懋猜想的那样,心中有些不忿。只不过他所不忿的不是这桩婚事本身,而是对于这其中的利益交换。

他虽没有什么狗屁的后世一夫一妻制的纠结,但对于感情之事,却仍是极为看重。在他而言,感情就是感情,若是掺杂了别的东西进去,那便如一锅美味中忽然发现了只苍蝇般恶心,怎么想怎么别扭。

对于泌姐姐,苏默当然是大有好感的。若能娶得这么美貌知性的女子,不啻于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可这桩姻缘里面要是掺杂了利益交换,还是在他完全被动,被近乎逼迫着接受这门亲事的话,他则是有一番心情了。

说到底,他终归是个屌丝出身。无论前生今世,他从没真正觉得自己有和这种等级的贵女有所交集的可能。换句白话说的意思,就是他其实有些自卑,完全没有那份自信。

一份姻缘因利益而结合,那么,或许终有一天,也会因利益而分开。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逃,他不想最终看到的是这个结果。他更期盼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正如他和韩杏儿之间,还有何二小姐之间,那是一种相互了解,进而患难与共,而后沉积出的感情。便连程妹妹,那也是在一系列之后的事发生后,他才慢慢的真心接受了这段指腹为婚。

至于说图鲁勒图,则是被那姑娘火辣辣、毫无保留的执着所打动。由怜生爱,并最终下定决心这么一段心路。

可是跟泌姐姐呢?两人之间不过只是见过几面,除了天性的对美色的好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经历和时间去进而发酵,自然而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非君不嫁了。

但是当王懋真的如此郑重的提出来作罢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舍不得的。而且,一旦真的到了这一步,他作为男人倒无所谓,可对于泌姐姐一个女子来说,那让她如何面对世人?

人言可畏,口舌如刀,怕是真要这样的话,泌姐姐必将名誉尽毁,什么幸福生活再也无从谈起了。甚至稍微刚烈点的话,极大地可能是就是美人儿香消玉殒,自戕而去。

这么一想,试问苏默又如何还笑的出来?

“咳咳,这个,那个……我说老头儿,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吧。哦,你说提亲就提亲,说作罢就作罢,那小子的清白呢?名声呢?脸面呢?还要不要了?还有,人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您老这般棒打鸳鸯散,您的心就不会痛吗?作孽啊,这是作孽啊……”

老王懋当场傻眼,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在那儿做痛心疾首状,忽然很怀疑之前的事儿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真正的事实是自己做了恶人,在迫害一对儿恩爱小夫妻……

“你……你你……”老头儿捂着心脏,觉得又有种要厥过去的感觉了。

“诶诶诶,不带这样的……商量!重点是商量!”还来?老头儿这一捂心口窝,苏默又慌了,赶紧举白旗。

王懋努力大喘了几口气,好容易平复下来后,这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再黯然叹道:“罢了罢了,你待如何,明说吧。”

老头儿算是看出来了,这混蛋小子压根就是另有目的。什么算了作罢的,全特么都是假的。跟这小王八蛋压根就没法正常交流,干脆什么都摆明了说才是王道。

“这样啊……”老头儿干脆了,苏默反倒迟疑了。眼珠儿转转,试探道:“您老看哈,您这是嫁女儿对吧,又不是卖女儿。所以吧,这个彩礼是不是可以就免了……啊,不是,退回一半,退回一半如何?”

“我……”

王懋听的脑袋就是嗡的一声,抬手又要去捂胸口,但忽的反应过来,怒道:“缺德玩意儿,说人话!”

苏默呃了一声,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就不好玩了,显然老头儿是真明白了啊。

他脸上戏谑的神色缓缓收敛起来,盯着老王懋的眼睛,片刻后才轻声道:“为什么?”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老王懋却是秒懂。沉吟了一下刚要开口,苏默却又抬起手来打断道:“别跟我说什么为了办学那一套。是,您那个设想确实很不错,但还不至于不错到让您堵上泌姐姐的一生幸福!所以,您老要是拿这个来说事儿,那还是大可不必了。”

王懋一窒,死死的盯着他看,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诧。苏默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半响,王懋忽的苦涩一笑,摇摇头叹口气,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来。略微迟疑了下,这才放到桌上向苏默一推,淡然道:“看看吧。”

苏默目光登时就是一凝,果然,这其中果然还另有蹊跷啊。他抬头深深看了老头儿一眼,略一迟疑,这才伸手将那信拿起。

勤子兄敬启,信皮上几个字一落入眼帘,苏默瞳子就是微微一缩。这几个字的笔迹,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貌似是……

握着信的手有那么一刻迟疑,但旋即便又放松下来,暗暗吸口气,将信秧从中抽了出来,打开看了起来。

信的开头并没什么,都是一些寻常的问候之语,然后便是些写信之人那边的情况描述。这似乎是一封极寻常的朋友间的书信,两下里交流些各自的情况罢了。

但是当看到后面,苏默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信中开始对当前的朝局有所涉及,多有批判之词。这且不说,其中终于开始提到了他苏默的名字,从他当日在武清的所有所作所为,一直到后面他当时所作的那副画,还有那本一时冲动下编出来的《天朝开运录》。

再最后,几乎以断言的句式写道,苏默言行不类常人,却非寻常百里之才。其子似有种能看破未来之能,某些言词近乎谶穢之术,却已多有应验云云。总之,是对苏默各种推崇,就差明白说,怀疑苏默不是人,而是仙神转世之流了…….

再再后面,忽的话锋一转,又再说及当前朝局之事,劝王懋早做打算,急流勇退为好。在信的最末,则忽然看似关心后辈似的问起了王泌的终身大事,并有:宜取良才配之,勿须多有计较。倘能玉成其事,则成骨肉至亲之情,或对双方皆大利之便也!

这段话看似平常,但若前后文一联系,其中之意便昭然若揭了。苏默目光跳过那些废话,再往最下落款处看去,眼底便闪过一抹了然。

弟,赵奉至拜上!

赵夫子!果然是赵夫子的信!这位与他有着半师之谊的老人,在当日奉旨往山东去了后,便几乎再也杳无音信。却不料时至今日,竟然忽的再次出现,而且还带出了这么一个附加效果来,这让苏默又是诧异又是哭笑不得。但同时,心中也是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却是记得清楚。当日这位老人走的时候,对他可是关切备至,生怕他受人欺负。不但将自己人脉尽可能的介绍给他,还特意近乎逼迫式的定下师生之名,为的就是想要凭借他老人家积累下的一生清誉,为他增加一层保护伞。

而如今,这封信虽然面上全是一片为了王氏谋算的意思,但真实目的,何尝不是如同信中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或对双方皆大利之便也!双方!重点是这个词儿。这个大利,对王家而言,是远景;而对苏默而言,一个大宗师女婿的名头若能落实,则是当下可见的大利。这,才是老夫子的真实意图啊。

想到那位可敬可亲的老人,在山东那片贫瘠混乱之地,正胼手胝足、筚路蓝缕的应对各种麻烦之余,还不忘给自己这个半生之谊的学生谋划担忧,苏默就觉得鼻子阵阵酸楚,说不出的一种情绪涌动着。

“他老人家……一切可好?”默默将信放到桌上,手在那个落款上轻轻抚摸着,苏默轻声问道。

第857章:装的好大一个逼第一弹

赵夫子好不好?表面上挺好,升官了。在监考府试之后,直接就地升任青州府教正,提督学政事。

可实际上呢,山东一地自去岁遭了大水,又被兵祸肆虐,几乎半个省都已经糜烂了。饿殍遍野、流民遍地,各处大小山头,盗匪如蚁,赵奉至初履新职,忙的简直跟头把式的。

更不要说还有当地豪绅势力、贪腐官员的各种掣肘,更是雪上加霜。

所谓一府提学,可不单单只是如一县之地的教谕,大抵只是做好县学的事儿就行了。一府提学还有教抚民众,稳定地方政务之责。可在那种情况下,百姓连温饱和生命安全都难得保障,又何谈的什么教抚之说?

有道是衣食足方知荣辱,山东之事,首先当务之急的,其实就是稳定政治,治灾安民,剿灭盗贼才是。

可当地势力隐隐与各大豪绅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别说赵奉至一个书生,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的,就算给他个知府来做,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而之所以赵奉至能忽然有了这次的升职,真实目的不过是山东官员为了找个替死鬼,来承担罪责罢了。

所以,开始还铆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番的赵老夫子,最后也渐渐心灰意冷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得知了老上司王懋有了自己办学的想法后,这才有了此时苏默眼前这封信。

当听完王懋说了赵夫子的情况后,苏默这才恍悟,抬头道:“如此说来,那办学之事,赵夫子也是要参与的了?”

王懋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然呢?你以为老夫何人也,竟至于卖女……哼,若不是为了让奉至安心,又有泌儿认死理儿,哼哼!”

老头儿怒哼了几声,将话打住。

苏默一怔,随即恍悟,不由的又是惭愧又是无语。惭愧的是,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的风骨。他所认为的利益交换,原来竟是这种情形,完全跟他猜测的不是一码子事儿;

无语的是,自己这得是多大的吉祥物啊,竟然成了几个老家伙互相安心的砝码了。好吧,泌姐姐的“认死理”列外,苏默承认,听闻这话,他死真心有点沾沾自喜了。

“咳咳,那个…….如此说来,赵夫子也是彻底下了决心了?只是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便宜了背后那黑手?哦,对了,可有查明,此次推动此事的究竟是什么人?”

眼见老头儿脸色不太好看,苏默果断转移话题,将老头的注意力引开。

王懋果然中招,脸上怒气闪过,愤然道:“还能有谁?左右不过就是那几个人,上次科举一案让他们得了手,这是尝到了甜头,愈发得寸进尺了。一帮子卑鄙小人、国之蠡贼!我煌煌大明,早晚必丧于此辈之手!”

老头儿愤然大骂着,苏默听的目中寒光一闪,急忙追问道:“哦,泰山大人原来竟知晓具体是哪些人不成?”

王懋一窒,脸上露出囧态,支吾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别个不说,那礼部员外郎傅瀚定是有的……唔,吏部那边肯定也有手脚。哼,屠朝宗也是老糊涂了,尸位素餐,妄居其位却不谋其政!这些年来,吏部整个一片乌烟瘴气,简直快成了某些人因私废公、打击异党的工具了。说不得,临去之时,老夫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老头儿忿忿的拍案大骂着,苏默听的这个汗啊。合着老头儿压根就没有什么证据,全凭自由心证在这儿打嘴炮呢。

他不由的以手抚额,翻了个白眼过去,实在也懒得接话了。不说赵奉至这事儿,单就上次科举舞弊案一事儿,朝野上下,但凡有点眼力的,现在谁还不知道里面大有猫腻,完全就是一桩糊涂案?

可是从天子伊始,上下人等可见有一人站出来质疑过?甚至便连弘治帝都是借着苏默的横空出世,违律提前跑回来一通闹,这才顺势放了程敏政和唐伯虎两人。但是却也仅仅只是放了人,给出个查无实据的判语作罢。至于程敏政的复官,还有唐伯虎的科举成绩作废,却压根提都没提。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此事没有真凭实据吗?否则的话,那么多科道言官,又哪轮得到王老头儿在这儿叫嚣什么弹劾云云的。

被女婿鄙视了,老王懋大概也觉得有些下不来面儿了,羞红着老脸嗫嚅几下,忽的哼哼道:“那科举事儿且不说,但你那夫子的调动这事儿,我却另有些听闻。说是,好像后面隐隐有内宦的影子。老夫留心查察了一下,若说真有其事,怕是定与那李广有些牵连……”

嗯?!李广?!

苏默听到这儿,猛地眼中一亮,不由的瞳子猛然紧缩起来。李广怎么又跟这事儿沾上了?看来这死太监跳的很呢,自己那边才准备搞他一下,竟不知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儿。好好,真是好,特么的几下事儿并一出,这便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了啊。

想到这儿,他假作不经意的疑惑道:“李广?那位内侍府总管?他一个阉宦,哪来的这么大的能量?还有,他又哪来的权利参与朝中人事,难不成他也可以上朝参政不成?”

王懋哼了一声,鄙薄的瞪他一眼,骂道:“小混蛋,少在老夫跟前装模作样。以你的奸诈,岂有不知朋党之说?他李广虽然身为内宦上不得朝,但另推出个代言之人却有何难?”

好吧,被识破了。苏默脸皮厚,全不当回事儿。眼珠儿转转,立即做愤然状,拍案怒道:“既然都知道奸阉弄权,那满朝文武就没个站出来弹劾的?就容得这贼子兴风作浪、陷害忠良吗?”

王懋脸色一黯,窒了窒,才喟然叹道:“弹劾?怎么弹劾?且不说那贼子奸猾的很,屡次都是藏身与后,并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是有些端倪,但他深得陛下信重宠溺,届时不过最多就是几句申斥作罢,为之奈何。”

苏默一愣,作色道:“泰山大人这是何言也,世上事,尽多揣测,岂能当真?若尝试之,或许不行,亦或许行也未可知;然则若维艰不前,连尝试都不曾尝试,那便必然不行。此中道理,大人睿智,当不必小婿赘言吧。”

王懋被说的老脸一红,羞恼道:“小子懂个屁!你怎知我等没有尝试过?只是屡次受挫,大伙儿难免心灰意冷罢了。且每次弹劾,那贼阉总是有百般说词,强词狡辩,终是功亏一篑。次数多了,便陛下也有些烦了,尝道再有妄言不实者,当以反坐论之……”

他说到这儿,话头儿便顿住不说了,脸上微有惭然之意。然则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却是很明白了。大伙儿忙活了半辈子,十年寒窗苦读,好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谁又肯为了个太监,把自个儿的身家前程赌上去?

说到家,太监终归只是太监,便再折腾又能折腾到哪儿去?难不成一个无根无势的废人,还能去谋逆造反不成?左右不过就是多贪点多捞点而已。

可这朝野上下的,贪鄙之辈正如过江之鲫,哪里又管得过来?更不要说老大别说老二,这天下有几个真正清如水的?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只要不是事关谋朝叛逆的大事儿,死揪着一个翻不起大浪的太监,却惹得天子不快,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只是这些话实在不好说出口,王懋身为天下文宗,当然更是深以为耻。这也就是现在这种暗室之中,唯有翁婿二人相对,他才肯说到这份上。但再继续往下,却是怎么也羞于出口了。

他不说,但苏默却是秒懂。沉默了片刻,正当王懋以为他少年热血被打击到了,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猛地一声大响,苏默猛然拍案而起,昂然道:“默不才,亦曾有闻,圣人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阉宦弄权,看似癣疥之患,然遍观历史,多少大祸皆从癣疥伊始?前有汉末十常侍之乱,开三国纷争。天下凋敝,民不聊生,历四百年大汉王朝,轰然倒塌;

后有前朝汪直之祸,致有土木堡之变。一度有关外铁蹄叩阙,兵临城下。天子蒙尘,双日交替。国朝之辱,莫不与有此加焉!今朝堂之上,兖兖诸公,何健忘至此?

罢罢罢,诸公奋斗不易,惜身不肯趋前。小婿不才,位卑身贱,当做此先锋事!国家养士百卅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便请泰山大人助我,汇总搜集证据,待来日大朝,默当被发跣足而进,以颈血溅之!”

这一刻,苏大官人彻底化身忠义良臣,节操爆满,俨然似全身都在放射着万丈光芒,好一副为国为民、舍身直谏的孤臣孽子形象。

老王懋呆愣愣的看着他,嘴巴张的老大老大,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却又混合着崇敬、喟叹、羞愧的复杂之色。

国家养士百卅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这热血澎湃的言词,简直让老王懋有种浑身颤栗,似有团熊熊火焰从胸中升腾而起的感觉。那是一种久远到近乎遗忘了的情绪。

昔少年青衿,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臧否人物,誓以天下为己任……

他呆呆的怔坐椅中,眼前似走马灯也似一幕幕往昔闪过,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洒前襟,不能自己。

第858章:故人

好吧,苏默装了好大一个逼。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倒是妥妥的先把老丈人装小口袋里了。

老头儿这个激动啊。多好的孩子啊,有才华、有坚持、有智慧,最难能可贵的是有敢为天下先、为国为民的大无畏精神!嗯,虽然时不时的无耻了些,不要碧莲了些……但瑕不掩瑜,真佳婿也!

“贤婿真若有心板荡奸佞,单凭血勇却不足持……”老头儿狡猾一笑,开始给女婿出谋划策了。

…………………………………………………….

没人知道这翁婿俩在后房中聊了些什么,但是陪着来的张悦却知道,自己真心等的花儿都谢了。

两顿饭,王府足足管了他两顿饭,一直到华灯初上之时,才见苏默一脸若有所思的出来了。

“呼,总算是完事儿了。”一出了王家府门,张悦不由的长长吐出口气来,一副终于解脱了的模样。

扭头看看没搭腔,仍是一副沉思模样的苏默,忽的心下一突,扯扯他正色道:“哥哥,虽然有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是小弟觉得吧,差不多了,真的。你看哈,两位正房嫂嫂了,不少了,你说对吧。这满京城里,也就这么两朵名花了,结果都被你摘了去,是时候收手了。否则再这么下去,很容易没朋友的。”

张小公爷语重心长的劝着。

苏默心神还沉浸在今天跟老丈人的一番谈话中,一时间没醒过神来。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猛省过来,乜着眼斜他,笑道:“怎的,跟着我跑烦了啊。”

张悦摇摇头,迟疑了下又点点头,苦笑着道:“也不是……唉,好吧,我承认是有点儿。不过换谁这么枯坐一整天,还要时刻维持着傻笑状态也受不了不是?话说小弟这一天下来,你看看,你看看,这脸都要抽筋了。要不,再有下次换冷脸儿来?反正他那副面孔,全京城人都知道,自也怪不得他。”

苏默哈的一笑,点头道:“也是。”

张悦一惊,失声道:“不是吧老大,还真的有?”

苏默目光悠远,眼睛微微眯起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深吸口气,拍拍他肩膀:“明个儿,咱们再走一家……”

噗通——

张悦脚下一软,当即就是一个趔趄。“老大,不带这样的,咱不能按着一个人坑不是?换冷脸儿,明个儿让光祚陪你成不成?总不能又是一房正房吧,这不合规矩……”

张小公爷真心受不住这份打击了,忍不住的长声哀嚎起来。

苏默不理他耍宝,只反手将他拎起来,口中淡然道:“那可不成,明天这一家啊,还就得你陪着去。不单你要去,光祚也得去……其实若不是怕太过招摇,我倒是希望伯父和定国公同走一趟,这样才够份量。”

张悦一愣,心中猛地一跳。也顾不上再闹了,眼神一凝,紧跟上几步,低声惊恐的问道:“老大,你……你你,你该不是瞄上了哪家皇亲国戚了吧……啊,难道是公主殿……不是吧,人家才五岁……”

苏默脚下登时就是一个踉跄,好悬没一头栽倒地上去。连忙稳住身形,回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咬牙道:“放屁!胡说八道些甚!小太爷有那么饥渴吗?”

张悦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重重的点点头,正色道:“虽然我也觉得太离谱,但是放到老大你身上的话……有!”

我特么……

苏默张口结舌,抬手指了指他,气的不知该说啥了。妈蛋,这是兄弟吗?有这样的兄弟吗?人艰不拆啊,你可以诋毁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那啥……要说真要有那想法,怎么也得再过个六七年、七八年的吧……啊呸!我在想什么呢……绝交!必须绝交!友谊的小船,翻了!

苏大官人恼羞成怒,一甩袖子,冷着脸大步往前。哼!不理他了,这丫嘴太毒了,连伦家好多年后的想法都拿出来说,没法做好朋友了……

好吧,这纯属子虚乌有。苏大官人表示,这锅,哥不背!

张悦眼睛眨啊眨,一点儿也不在意。手抚着下巴想了想,快走几步撵上,低声道:“诶,哥哥,哥哥,别恼啊。你看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话说你最近也没接触过别的女子啊,数来数去也就那俩了。符宝小真人就不说了,那显然不是你的菜。即便你有那想法儿,但明显咱们太子爷也相中了,你总不能去跟太子争风吧?那除了那丫头外,也就只有……再加上你自己也说了,我和光祚的份量不够,得我爹和定国世叔出面……”

苏默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丫的怎么就变得这么污了呢?使劲挣扎摆脱了张悦攀在肩头上的魔爪,转头怒道:“闭嘴!你放的什么屁!难道除了女人之外,你就不会想点别的?”

别的?张小公爷眨巴眨巴眼儿,仔细想了想,忽然惊恐道:“老大,老大你该不是……”口中说着,忙不迭的脚下连退几步,两手抱臂使劲互相摩挲着,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苏默脸儿都绿了,转过身来,两步赶过去一把将他搂过来。张小公爷小脸儿都煞白了,下意识的便要喊,结果被苏默一把捂住,靠近他耳边低声咬牙道:“特么的老子是要去拜访徐太傅,徐太傅知道不?!你特么敢正经点不?”

呃,张悦惊魂稍定,眼睛使劲眨啊眨的,半响才回过神来。随即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低声道:“老大,你是想……”

苏默没好气的推开他,呸道:“我想你妹!没那脑子就别瞎寻思。这回可真是正事儿。”

张悦被噎住,还待再追问,忽的却觉得眼前一暗,冷不丁被人撞了开来。不防备间,脚下一连几个趔趄出去,差点没直接坐地上去。

待到稳住身形,呆了呆,随即不由大怒,张口大骂道:“哪个王八蛋,急着去奔丧不成,走路不带眼睛的吗?”

特么的张小公爷在这京城之中,向来都是他属螃蟹的,何曾吃过这亏,哪由得不怒?只是骂过再看时,却只见街上往来之人川流不息,各家坊铺之中灯火闪烁,哪还找的到那撞了人的家伙?倒是四周下行人各个绕着他躲避,脸上多有惊疑警惕之色。

张悦这个气啊,伸手将歪斜的衣帽重新整理了一番,有心再骂几句发泄,却终是碍着身份作了罢。抬头去寻苏默,目光及处却不由一怔。

但见苏默此刻正站在原地,身子半转,似乎遥遥望着某个方向。脸上神色变幻,似是有些走神。

“哥哥,哥哥!”张悦感觉奇怪,走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连叫了两三声,这才令的苏默回了神。

“哥哥在看什么?莫不是看清了刚才撞我的那孙子?”张悦顺着他方才眺望的目光望去,嘴中随意的问道。

苏默一愣,随即摇摇头,板着他转了过来,边走边笑道:“恁的小气作甚,没的落了你英国公世子的身架儿。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吧。”说着,推搡着他往前走去。

张悦倒也不抗拒,一边顺势回过头来走着,一边撇嘴嘟囔道:“小弟岂是恁小气之人,只是那孙子忒也鲁莽,而且撞了人连个道歉也没有,真可恨可恼。这也就是撞了我,若是换个老人孩子的,岂不要落了人命去。”

他絮絮叨叨说着,并没注意到身旁的苏默压根没在听他说些什么,反倒是时不时的回头张望几眼,满脸都是若有所思之色。

待到感觉不对,转过头来要待说话时,苏默却忽的站住脚步,手拍额头道:“嗨,差点忘了,我东城胡同那位泰山大人,要我从王家事了之后,一定先过去回应一声。要不,悦哥儿,你陪我过去走一趟?很快的。”

啥?去见程敏政?

张悦当即就是一个激灵,想都不想的头要的拨浪鼓也似。脚下一连退出好几步,摆手道:“免了免了,唉哟,怎么肚子好痛?怕不是今个儿吃坏了什么……那个老大,不是小弟不肯陪你,实在是……唉哟,这可忍不住了。小弟且去去先,老大你自便吧。”

说着,眼神儿左右乱瞟着,瞅个空挡,弯腰抱着肚子,一溜烟儿的跑了,霎时间没入人群中没了踪影。

苏默抬手欲喊,手抬在半空却又僵住,砸吧砸吧嘴儿,望着张悦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慢慢的放下手来。然后左手一翻,掌心中赫然一张纸条在目。

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纸条,微微思索了一会儿,随即迈步往旁边一处灯火稍明的地方站了,就着火光展开纸条,但见上面四个小字:香韵茶坊。

香韵茶坊?苏默手一紧,抬头四下打量几眼,随即明确了方向。这是一家颇有些名气的茶馆儿,多是面向些中低档客人,便在皇城外西面的燕子胡同街上。

这张纸条,便是刚才撞了张悦那人趁机塞过来的。当时那一霎那间,以苏默的敏锐,差点就要发动瞬移躲过去了,但耳边传来的那声低语,却在最后一刻让他稳住了。那低语说的是:延水渡口故人……

延水渡口,苏默自然不会陌生。那是昔日他跟何二小姐刚刚从洪县出来,摆脱了妖僧嘉曼后抵达的一个关隘,那处关隘便唤作延水关。

也正是在延水关,苏默终于融合了来自于阿修罗的那块神石,初次领悟了赋予和剥夺两个神奇的技能;

也是在那里,他智斗当地恶霸关二爷,狠狠发了笔小财。并且因而结识了几个后来影响极大的人物。比如那位敌友难明的周统领,比如战死的孙百户;又比如一直跟着他的草驴儿、庄虎、猛子等人,还有那个历史上的大奸臣,如今却一心跟着他混的江彬……

而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历史记载中,弘治十二年科举舞弊案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而今却诡异消失的:江阴徐经,以及他的那个书童伺墨。

那么,眼下忽然冒出的这个,又以这种鬼祟的方式要求会面的所谓故人,将会是谁呢?

第859章:撞破

世上事往往都是相对的,冥冥中似乎总有双无形的大手,在默默的推动着一切。

便如那首诗写的一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桥下的人却把你看作风景。

就在苏默无耻的再次剽窃了人家的口号,把自家老丈人忽悠的找不着北了的时候,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被剽窃的苦主已将他当做了目标,斗志满满的准备怼他一怼。

时间退回半天前……

京城杨府。

年仅十二岁的杨慎手拎着袍角,脚步匆匆,一脸斗志昂扬的从大门外冲了回来。迎着他的老家人险些被他撞得一个跟头,好歹杨慎还算灵巧,一伸手赶忙将其扶住。

“乔叔,我爹可在?”年少的杨慎顾不得旁的,急急的向惊魂未定的老家人开口问道。

乔叔一脸懵然,下意识的点点头。

杨慎便拔腿又往里跑,总算回过神来的乔叔悚然一惊,连忙在后急叫道:“少爷,不可!老爷在会客呢……”

杨慎却哪里理会?口中随意应着“知道了”,脚下却片刻不停,如风一般跑的不见了踪影。

后边老家人目瞪口呆,半响才喃喃的把后半句话吐出:“……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啊。”

可惜,杨慎哪里还听的到?父亲杨廷和虽然身不在显职,但却在士林清流中极富盛名。往日里时不时的便有客人来访。或达官贵人、或名流显贵,正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杨慎见的多了,早已麻木不觉。更尤其是,以他少年神童之名,每次都能给父亲很是长脸,屡屡获得载誉良多。父亲虽然总是谦逊自守,但是杨慎却能从父亲眼中看出,那满是欣慰满意之色。

所以,老家人所谓的“有客人”,在杨慎心中浑不以为意。一连穿过两道门廊,兴冲冲直趋后花园而去。他知道,父亲最喜在那儿会客。

几碟小食,清茶一盏,又或浊酒一壶,围案而坐。或唱词相和,或以诗下酒,清风满怀,花树在目,尽显名士风流。

杨慎对此也是极喜欢的,心中也未尝不以此自矜。只觉若论及世上读书人,文采学识且不谈,单就这份雅骨,最肖魏晋之风的风度,自家父子若称第二,世上绝无人敢称第一。

而且即便是论文采,杨家父子也是绝对站在巅峰之上的。父亲身为天下名流,被天子寄以厚望。自成化十四年高中之后,当即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又升翰林检讨。

及至宪宗崩,当今天子继位,随又升任翰林修撰,负责编撰《宪宗实录》和《会典》;四年,《宪宗实录》成书,因功升翰林侍读,改任左春坊左中允,侍奉皇太子朱厚照讲解、读书,妥妥的天子近臣了;

去岁,又被天子派去与当朝次辅、大学士李东阳一起,共修《大明会典》一书,文声斐然,由是更上层楼。

父亲如此显耀,作为儿子的自己,也是不甘于后。虽因年幼尚没参与科考,但川中神童之名,却通过一系列的诗词,早已传遍京畿,甚至引得大学士李东阳都以“小友”称之。

可以说,这之前他杨慎的名声,绝对称得上闻名遐迩,当世之人,莫不以国朝百年不遇的奇才视之。

然而,但是,就在杨慎自己都有些飘飘然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半路蹦出个叫苏默的人来。接连几首脍炙人口的诗词出世,再加上十余首古怪的俚词小调,愣是闯出诺大的名声来,隐隐竟有盖过他杨慎的迹象。

不得不说的是,别的且不论,单就令其成名的那首《临江仙》,杨慎还是很有些赞叹的。但也就是赞叹了,更多的,却是嗤之以鼻。至于原因,很简单。那首词虽然大气恢宏,意境深邃,然则正是如此,以苏默的年纪,便有些头重脚轻、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做作了。

一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如历经了人世间无数起伏后的嗟叹和了悟?

所谓诗以言声,歌以咏志,没有深厚的人生经历,便再如何华丽的深沉,都不过是矫揉造作罢了。故而,杨慎对此很是不屑,哪怕那首《临江仙》确实惊才绝艳。

好吧,不得不说,杨慎不愧为以后的绝代大家,眼力之毒,虽尚在年幼便已如此了得。

要知道,这首《临江仙》虽然是他的名作,但却是在数十年后,他在政治上几经起伏,历尽了人间波折之后,才心有所感悟,激愤失望之余创作出来的。

苏默强行抄袭,固然震惊了无数人的氪金狗眼,但也在真正的大家眼中,落下了极大的破绽。

只不过相互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诗词本身也确实惊艳,也就没有谁闲的蛋疼,跳出来鸡蛋里挑骨头,指摘其中的短漏罢了。

但是这在亦如苏默一样的同龄人,同样顶着少年奇才的杨慎眼中,自然就不会被那么厚待了。所谓文人相轻,即是如此,却是并不关年纪大小的事儿了。

而再之后,苏默远赴大漠,大闹草原。破罗刹、折元将,接连扳倒两位蒙元王子,骑射大会勇夺冠首。一首慷慨激昂的绝命诗,赫然成就“燕市公子”的大名,又顺势结下了双边同盟的盟约,终于彻底将连同杨慎在内的所有才子,都尽数踩到了脚下,一时风头无俩。

之后整个京畿之中,全是一片声的“燕市公子”的赞声,少年奇才的喝彩。而之前汇聚在杨慎身上的目光和赞誉,全都被剥离转移过去了,再没有人去关注他这位之前的“川中神童”如何如何了。

杨慎表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心中简直怒发欲狂。几番夙夜惊起,咬牙切齿定要将这番羞辱讨回场子来。

是的,在杨慎心中,这就是苏默给予他的羞辱!是苏默将本该属于他的荣耀,生生的从自己头上抢夺而去。

杨慎甚至很多时候,走在街上或又在跟朋友相聚之时,都会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大伙儿都在暗暗的嘲笑他、讥讽他:看,这就是当初的神童、天才呢,可现在呢,人家真正的少年奇才一出,登时就将他打回原形了……

纵观杨慎一生,在抛开其人的才华不谈,其实可以看出,他的性子本就有些偏狭。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在当初他喊出那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的话时,便已然注定了他在仕途上的失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当其时时,朝野内外,那么多人都反对嘉靖帝的册封亲父之举,但真正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有几人?

结果,杨慎是真的虎,一下子便跳了出来。不但跳出来了,还弄出那么个煽动人心的口号,使得事态彻底失控。好吧,满山的猴子,就属你腚红啊,这尼玛不打压你打压谁啊?

这个时代,跟皇帝顶牛,真心是活腻了,简直就是花样作死啊。好吧,这话扯远了。其实说这么多,就是证明一件事:杨慎从头到尾就是个心眼不大的。再说的文青点,那就是八个字:持才矜傲、气量偏狭。

又好有一比,这位杨公子,很有些跟《三国演义》里被黑的周瑜周公瑾类似:才华绝世,看谁也不服!

但偏偏碰上个如同妖孽般的诸葛亮,结果最终落个几番吐血,高呼着“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号,活活憋屈而死。

杨慎此刻的心态,便是如此。特么什么狗屁的武清才子、燕市公子,不过区区一个连童生试都略次不过的乡下小子,竟然蹦跶到他杨神童的头上屙屎屙尿,简直是叔可忍婶不能忍啊。

他杨慎是谁?书香世家、当代神童!昔日湖广提学佥事杨春之孙;当今翰林名流、太子侍读学士杨廷和之子;七岁学文、十一岁能诗,十二岁就闻名远扬的不世奇才啊!

两人对比,无论从家世还是背景,杨慎都妥妥的碾压他苏默。既如此,你苏默何德何能,竟敢如此羞辱与他?胆大妄为到窜到他杨慎头上嚣张?

必须弄死!还是那种先踩到烂泥里,彻底臭了名声后的弄死。

可想归想,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忽然跑到苏默跟前儿,来一句:小子,我很不服你,咱们来战斗吧?

那样的话,岂不是不打自招,等于先承认自己不如苏默了,所以这才有挑战苏默,找回荣誉的嫌疑?

所以,一度以来,杨慎其实是很有些苦恼的。但是现在好了,眼下就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后娘娘后天将要举办的,为太康公主祈福的文会。

这个文会,表面上是为了太康公主祈福,遍邀各藩王世子、京中才子,以及各家诰命内眷。但是实际上呢,但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后为了答谢苏默救治了太康公主的恩情,给苏默站场子呢。

不然的话,又何必非要邀请那些个什么藩王世子的?那些个二世祖,说他们是酒囊饭袋都是夸赞了。让他们参加文会,岂不是明摆着让他们出丑难堪?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跟杨慎半点关系也没有。杨慎在乎的是,这个文会给了他一个正大光明踩死苏默的机会!当着京中所有才子的面儿,还有一大票的世子王孙、千金贵妇的面儿,当场将苏默碾压成渣。到那时,可还有谁再敢小觑他杨慎?再觉得他杨慎不如苏默的?

杨慎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就激动的不能自已。所以,他来了,来找自己的父亲。

因为,要想参加后天的文会,他必须首先得到父亲的允准。他隐隐有种感觉,父亲似乎在谋划着些什么。虽然他不懂,也从没问过,但是他知道,自己最好在做什么事之前,尤其是有关于朝中之事的时候,先跟父亲沟通下。只有这样,才不会触怒父亲……

可是,当他冲到后花园的时候,他忽然愕然的发觉,原该无数次出现的一幕并没出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在这里?难道是在……”他疑惑的又再看看空无一人的亭子,微一琢磨,嘴里低声咕哝道。心中有那么一刹那,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但随即又被他忽视过去,脚下一转,转身往书房而去。

书房,是杨廷和真正谈正事的地儿。杨慎虽想到了这点,但却仍然没太在意。他能感觉到,父亲很多事儿,并不曾刻意对他隐瞒,只不过因着他年纪尚幼,才没有跟他认真谈过。既如此,那他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父亲大人,儿欲参加后日的宫内文会,还请父亲允……呃!”很快到了书房门前,他想也不想的便推门而入,同时迫不及待的宣示着自己的需求。

但是当他目光所及之下,看到书房中仅有的两人中,坐于父亲对面那张极其陌生的面孔,以及父亲明显阴沉的脸色后,还是不由的当场怔住了。

第860章:流言满京畿

弘治十二年夏深的北京城闷热无雨,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股喧燥,令人有种心浮气躁的感觉。

而比这空气更躁动的,却是人心。先是蒙古公主入京,天子有意以皇家子弟择而配之,引得一大帮的龙子龙孙们蜂拥而来;

随后却又传出,这蒙古公主其实早有心上人,那便是为大明很是大涨了一番脸面的武清才子、被人称为“燕市公子”的苏默苏讷言。于是,一个草根平民与皇亲国戚争风的段子,引得京中百姓八卦之火熊熊。

而再往后,事态陡转之下,却道是那公主实则是来大明潜伏的奸细,欲要跟关外蒙元余孽里应外合,图谋大明的。而那位燕市公子苏讷言,实则更是一个大号的汉奸,因沉迷美色而出卖了国家利益……

好吧,民众们有些懵了,开始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消息是真,哪一个传闻是假。不过好在很快天子便做出最终判定,皇后娘娘接一场将要举行的文会,彻底让那些传闻苏默和蒙古公主叛国的言论,再没了半分立场;

然而这事儿虽然平复了,但那日边关六百里加急传回来的军报,道是蒙古火筛进犯边关,却是至今还没个结果。这让京中百姓在纷杂的气氛之中,头顶总是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云。

眼看着这波未平,随即又是两条小道消息流传开来。一个是曾经号称大明第一神童的杨慎,正式对外表明,将参加皇后娘娘即将举办的宫廷文会。

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都是不由的精神一振,无数原本没打算参加的人,这会儿也想方设法的求了一张入场券。当然,都是打着送自家青年子侄参加的旗号。

要知道,皇后娘娘可是说的明白,这是为了庆贺小公主痊愈的庆典,邀请的都是年轻人,老人们就敬谢不敏了。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文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为了答谢苏默治愈小公主的恩情,帮他战场对抗那些龙子龙孙而已。可是如今有了杨慎的参与,那便又是不同了。

杨慎与苏默,这两个都是一时瑜亮的少年碰上,尤其杨慎还是曾经号称第一神童的,他们的触碰将会迸发什么样的火花?真是好期待啊。这种百年不遇的事儿,岂能平白错过?

而在更多心思深沉的人心中,则又看的更加深远一些。苏默自身只是平民没错,可其身后呢?那可是站着几位当今的国公,隐隐有代表国朝武勋集团的意味。

而杨慎呢,则是清流名士领袖杨廷和之子,更是文官集团首脑李东阳的“小友”。毋庸讳言,杨慎的高调参与,摆明了是代表这两大集团的嘛。

大明一朝,武勋与文官两大集团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摩擦不断,已然渐渐有了升级的迹象。那么,如今这两个小年轻的对碰,谁敢说其中没有这两大集团博弈的影子?

若如此,那此番的文会碰撞后,又将为国朝的政治格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更不要说,这其中还有皇家这个第三方的参与,就愈发使得局势扑朔迷离起来。一众大佬们,焉能不把眼睛擦亮,关注起来?

但是,这个本就相当震撼的消息还不等开始发酵,另一个更离奇、更火爆的传闻,一出来就将这个消息彻底压了下去,勾动了无数人的各种心思。

那个传闻是:京畿最近出土了一件可夺天地造化的异宝,持此异宝者,可摄他人气运以养自身,不但可延续自身寿数,更厉害的是,还能进而增加一家一族之气运,甚至最终,或能影响一国之气运,达到改朝换代的效果……

好吧,最后这句据说完全是以讹传讹的结果,谁也不敢将其宣之于口。但是私下里,因此而勾动起多少野心家的心思,那就无人可知了。

而且,就算最后这个说法实属无稽之谈,但单单只是前面那些传闻,就足以令所有人疯狂了。

增加寿数、增加家族气运啊,这尼玛岂不是要逆天了?世上人,又有哪个不渴盼长生,又有谁个不希望自己的家族福延绵长的?至于说这个异宝的前置条件:摄取他人气运……嘁,管它摄取哪个他人的呢,只要能对自身有利,旁人管他去死!

那么好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异宝究竟是什么样?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答案是,这方异宝是一块神奇的石头!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目下唯一能确定的是,它肯定已经落入了某个人的手中。但具体是谁,却无人得知。

不过谶言中倒是给出了一个提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好吧,所有人都凌乱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一句很多人都知道,其出自老子的《道德经》。但是后面那句如同狗尾续貂的话又是什么鬼?其出自何处,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道德经》原文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按照这个字面意思,似乎两下里颇有些呼应之意。到好似是某种对《道德经》原文的释义。可是谁也不敢确定,毕竟所谓谶言,很多都是似是而非,具备相当的迷惑性。若只是那么简单的字面释义,那便不是谶言,而是讲学了。

尤其是,这个谶言指示的还是一个人的情况下。若此,那究竟是针对这个人的表面特征,还是针对其性格又或是其他什么的?完全不好把握啊。

那么,这种情形下怎么办?很快,有聪明人首先想到了某个途径:《道德经》!

别管究竟是不是释义,既然开头点出的句子是出自这本道家典籍,那就肯定就和其有着割舍不了的联系。既如此,弄本道经回来研究一番,或许便能有所得也说不定。

由此,便又衍生出一个传闻,说是《道德经》一书,也是有着很多不同的版本的。谶言中所语,其实就是从其中某个古老的版本延伸而来的。但究竟是具体是哪个版本,很遗憾,那就需要自己去摸索了……

于是乎,忽然一夜之间,京城中洛阳纸贵。原本并不怎么畅销的《道德经》,一下子成了抢手货。京城中各个书店书坊中,无论何种版本的《道德经》,瞬间被抢购一空。这使得原本只要一银的《道德经》,竟而被生生炒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高价,甚至最后就算有钱都买不到的地步。

所有人似乎都魔怔了,没有人去考究这个谶言的来历和真假,从众,这个心理学上的名词,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于是,书商们笑了,刻印商们也笑了。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某个无耻的人也笑了,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讷言,这样……行不行啊?一旦被人抓到,那……那……”英国公府上,后院苏默的书房中,武清县墨韵书坊的掌柜,张文墨满脸忐忑,紧张的一头的大汗,坐立不安的向苏默问道。

一天,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因着单卖《道德经》这本书,他足足收获了两千多两大钱。这个疯狂的敛财速度,着实把张掌柜的吓着了。

好吧,那个所谓的神石的谶言,就是苏默一手打造的。之所以能如此快的形成这种沛莫能御的洪流,得益于他早早在京城这边的布局。当然,最重要的是,其中还有那个最初的同盟,道门的全力配合。

什么事情,一旦跟佛道两家牵扯上,在这个愚昧的时代而言,那便等于跟神秘事件有了联系。或者换一种通俗的说法,便是跟成仙得道扯上了关联。

这个时代,真人啊、高僧啊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多,而且还都有相当的市场。这从当年成化时,连宪宗皇帝都沉迷其中的事儿,便可见一斑了。

有了道门的暗中奔走,传谣鼓动,这事儿真心是再简单不过了。对于张文墨的担忧,苏默表示毫无压力。眉花眼笑的数着刚到手的银子,嘴都快咧到腮帮子上去了。

“怕个毛线!”举着一张广进钱庄的通兑银票看了又看,苏默头也不抬的随口撇嘴道。

“大伙儿都在卖,又不是只咱们一家,所谓法不责众,便是如此了。再说了,真要抓,也得先去抓那些散播谶言的家伙吧,哪里轮的到你我。咱们啊,就是个平头老百姓,瞅准机会挣点小钱儿,没事儿。”

好吧,这事儿张文墨也被瞒着,压根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位。旁边侍立的胖子却是脸色古怪,一副便秘的表情。

抓散播谶言的家伙?少爷啊,咱能有点节操不?人道是卸磨才杀驴呢,你老人家倒好,这驴还在磨上呢,您这就惦记着是红烧还是清蒸了,要不要这么没下限啊?

还有,看这里,往这看,往这看,这还有个属于道门的家伙呢。您老这么当着我这道门的人,张口闭口的要打要杀的,你还真是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

胖爷此刻,这叫个怨念深重啊。

“可是……”听着苏默的回答,张文墨欲言又止,满脸纠结。他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始末,但尼玛头天晚上就被通知大批运来各种版本,几乎把墨韵书坊京城分部整个快塞满了的举动,张文墨要是再猜不到里面的猫腻,那他真可以去跳河了。

“没有可是!文墨兄,你只管放胆去做。我,自有我的道理!”苏默抬手蛮横的打断他,淡淡的说道。脑中浮起昨晚的神秘相会,一双细长的眼中,有莫名的寒光,一闪而逝。

第861章:文会开幕

畅春园,这是皇城中的一处皇家御用花园。里面有四时不败之花、万年长青之树……咳咳,好吧,这不是花果山水帘洞,其实就是专供皇帝避暑的一处景园。

时值盛夏,这一天,畅春园中往日的静谧被彻底打破,以景致最好的揽翠亭为中心,一圈圈向外,各个花间树荫之下,俱都摆上了一张张桌案。

其间,往来各个宫女都是盛装打扮,穿花蝴蝶一般,不时的将各色果品点心,还有御用美酒传递呈上。

桌案后面,并不是平日里的胡凳高椅,却是复古式的毡垫凉席。三五成群的文人士子们跪坐其上,或吟喔诗词,或涂墨纵笔,杯来盏往之际,个个满面兴奋,意气风发。

只是似有意、似无意间,都偷偷将目光瞥向最中间,以黄幔轻纱垂下围拢的揽翠亭那边,眼中闪过一抹热切和期盼。

没错,今日正是皇后娘娘为太康公主举办的祈福文会开始了。皇后带着公主,和一众女眷们,都在黄幔垂栊的揽翠亭中而坐。而邀请来的京中各方少年才俊,则都散在周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此次文会,明里暗里虽各有含义,然则对于这些应邀而来的各家青年才俊而言,他们才不会去关心这些,最多也就是为各自身后家族当个探子,又或是来围观一下看个热闹罢了。

可除此之外,若有哪个在文会上展露出不俗的才华,幸运的被娘娘或者那位贵女相中了,又何尝不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若真如此,一朝飞上枝头,即刻便是母鸡变凤凰、鲤鱼跃龙门,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啊。别的不说,至少少说也能少奋斗二十年的时光不是。至于各家长辈安排的任务,那则又是顺带手的次要之事了。

所以,此时此刻,几乎每个人都在刻意而隐晦的展露着自己的才艺,如同开屏的孔雀也似,期望着能吸引到揽翠亭中的某道目光。

亭子里,一身廻异这个时代的古怪装束的泰康小公主,被一大群名门贵女围着,不时的发出阵阵惊叹赞美之声,兴奋的小脸通红,两只大眼睛笑的都眯成一道缝儿了。

那是一条典型的后世西方公主裙,以淡黄色的轻纱层层叠叠的编出裙摆,直到脚下鞋边处。束腰往下用竹篾从里做了暗撑,使得整个裙摆如伞盖般打开,如同盛开的花瓣儿也似;

而上身,则采用紧身样式,偏在两肩处作成蓬松样,自上臂开始往下,则又是渐渐收拢下来,然后于手腕处以花边点缀一圈张开。

整条裙子,除了在胸口正中额外缝制了一朵盛开的粉色小花,再无别的装饰,却愈发显得这裙子透出一份雅致简约的感觉。

如此配上小公主那粉嘟嘟的小脸儿,白皙如瓷的肌肤,整个人便如同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也似,简直要把人萌翻了的可爱。

“哎呀,殿下这真是……可不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了…….”

“正是正是,适才我便奇怪,只道是自个儿眼花了,还以为是观世音大士身边的龙女显身了呢。这般美丽,真真不似人间气象呢……”

“呵呵,都说登仕郎少年奇才,冠盖当世。别的且不说,单就这份机巧的心思,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对呢对呢,也不知那登仕郎脑子是怎生生的,竟如此了解咱们女儿家的长处。唉,倒是不知这裙子出自哪家巧匠之手,若是我也能得上这么一件,便是千金也是肯的......”

“哈,你这可不是发白日梦吗?这般奇物,世上能有一件已是不易,岂能人人都有?也便只有娘娘和小殿下这般人物,才能有这福缘。”

“可不是这么说,怕是你我便有这福气,也穿不出这般好看来……”

“什么呢,要我说呀,那本就是咱们小殿下自身生的美貌,便是那仙童龙女,也是比不上的……”

众女子叽叽喳喳,各种谄媚赞叹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而出。她们都是各大家高门出身,自然早知道今日文会的来由。而在一早出门之时,也都得了家中长辈嘱咐,当然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说。

于是,言语中有直赞小公主的,顺带着也很是夸了苏大才子几句,这让也在张皇后身边团团而坐的王泌、程妹妹几人脸上颇有光彩,与有荣焉。

倒是张皇后听着越说越过了,不由的含笑摆手道:“可不敢亵渎菩萨。要说这新衣好确是好的,然终是有些离经叛道,怕是落到那些朝臣们眼中,必要惹来非议的。倒是难为了讷言那孩子,便是宠着太康,难得了这一番心思。”

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王泌和程月仙二女,笑道:“讷言呢?可曾来了没,怎的也不见他来见本宫?”

在外的名义上,行了正式的媒聘之礼,王泌和程月仙二女便是苏家大妇正房,皇后使她二人靠着自己坐了,问话自然也只是向她们发问。

至于图鲁勒图,虽然顶着个蒙古公主的名头,但放在今日这个场合,却也只能再往后排。

而这位蒙古公主倒也并不在乎,打从开宴伊始,便瞪圆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一切。今日这般场景,却是大漠草原上压根不曾有过的奢华。母兔兔一颗心思,早被这些吸引了去,哪还顾得上什么排位座次的。

更不要说,在她而言,只要能与爱郎在一起便已足够。至于说以什么名分,又或排在第几,却是从没有概念的。

再有何二小姐和韩杏儿两个,则又是一番心思。她们二人说白了,身份地位本就不能与前面三女比肩。如今能同席而坐,一起来参加一国皇后举办的宴席,已然是从未想过的无上荣耀了,更哪里会去纠结什么位次之类的?

尤其是韩杏儿,从踏入园子的那一刻起,便紧张的浑身冒汗。脚下如同时刻踩着云彩也似,轻飘飘的、晕乎乎的,完全不知身在何方了。

此时此刻,便只能紧紧握着身边何二小姐的手,浑身紧绷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可以说,若不是苏默一意鼓动,非要她来,她宁可自己单独躲在家里,花心思张罗着些苏默爱吃的吃食来的更惬意。

这会儿听着皇后的问话,程妹妹和泌姐姐相互对望一眼,终是由程妹妹微微欠身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姐妹几个自是一起来的,却并没与登仕郎同行呢。”

她和王泌固然都是有了正式的媒聘之礼,然则一日没正式过门,那对苏默便不能以夫君称之。所以,在皇后面前,便也只能以官阶相称,却是正合适宜。

张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神采,暗暗点头。这程家女子应答得体,举止有度,果然不愧书香世家,倒也确实是苏默那孩子的良配,也不枉了自己一番心思,出手维护她们了。

这般想着,面上愈发温和起来,笑道:“如此,便暂不去管他就是。那猴儿是个跳脱的,总不肯放着今日的热闹不来。倒是你们几个,也不要拘着,只管开心高乐就是,旁的都不须理会,一切自有本宫为你等做主。”

这话已然等同于明言了,程月仙和王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之意,忙便一同欠身谢恩。

“明国的皇后,你是个好人,跟图鲁勒图的额赫一样好。不过你能不能跟那些你们国家的台吉们说一下,不要再去骚扰我,图鲁勒图的心早已给了苏郎,再不会给别人了。”

冷不丁,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可不正是蒙古公主图鲁勒图是谁?草原女儿,爱恨分明,也从不假颜伪饰,一通直爽的宣言,登时使得整个亭中刹那间寂静下来。

程月仙和王泌都是心中苦笑,无奈的以手抚额。她们早知图鲁勒图单纯直爽,却未料到竟尔直爽到这个程度。哪怕面对着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毫无半点避讳。一时间,都是心下惴惴,脑中急速的转动着,待要想法儿为这位姊妹缓颊。

张皇后先是一怔,随即不由的莞尔。对于这个蒙古公主的直爽,她其实并没什么感觉。即说不上好感,也谈不上恶感,只不过爱屋及乌之下,又听她直言不讳对苏默忠贞,更把自己跟她的母亲做比,却是不由的生出了几分喜爱。

“本宫一向听闻边塞儿女最是直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至于说那些去骚扰你的人,你若不喜,无须理会就是。若谁胆敢纠缠无礼,你自来跟本宫说,当由本宫为你做主。可若只是守礼拜访,事涉两国邦交,那却非本宫可以置喙的了。”

张皇后温和的淡然说着,及到最后,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图鲁勒图微微蹙起眉头,感觉这话还没说透,待要再说,旁边程月仙连忙伸手拉住,先是对皇后欠身谢过,这才转头悄声在图鲁勒图耳边说了几句。

图鲁勒图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勉强点点头,又再转头去看风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众人见她一副天真淳朴之态,不由的都是先一愣,随即忍不住的莞尔起来。便有那暗中鄙夷蛮女粗鄙的,在这种氛围下却也不好表露出来。

由此,一时间,亭中再次热闹起来。围着外面不时递进来的各家才俊的诗词画作评头论足,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

正热闹着,忽听的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探首望去,早有女官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正偎在皇后怀里的太康耳朵尖,猛地跳起来拍手欢呼道:“哈,苏默哥哥来了。”

第862章:狂酷叼霸拽的闪亮登场

“苏默来了……”

“苏默来了……”

“苏默……”

这个声音,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石子荡起的波纹一般,迅速的漫延开来。

伴随着这种漫延的同时,还有着无数的怒叱喝骂之声。由是,一下子整个畅春园似都喧燥了起来。

亭子里,张皇后宠溺的拍拍小公主太康的脑袋,示意她稍安勿躁,暗中却以目光示意女官。苏默来便来了,怎的却如此吵闹?难不成那些家伙竟连她这皇后的面子都不卖,明知道苏默是自己招来的,还敢刻意针对他?

张皇后想到这儿有些怒了。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女官儿出离的有些尴尬的样子,满面犹疑,嘴巴嗫嚅了几下,却是欲言又止。

张皇后凤目微眯,脸上渐渐阴沉下来,待要喝叱,目光所及之处,却忽然猛的一怔,随即不由瞠目结舌起来。

但见远处拱门之外,一杆大旗迎风飘扬,扑啦啦挥展之际,旗子面上飞金丝走银线,斗大的一行字绣于其上:京都名仕,不服来战!

举旗的是个胖子,一身的簇新袍子,趾高气昂的大步前行,对于周边不时发出的惊怒喝骂至若惘然、目不斜视。

大旗后面,一排四个身影一溜儿排开,就那么打着横儿并肩而进。四个人俱都是一身百花团袍,外罩明艳的锦绣大氅。脚踩簇新乌黑皂靴,头戴双翅冠帽,冠帽中间簪着一簇红缨,随着前行的步子颤巍巍轻轻抖着……

真真好一副骚包拉轰的出场画面!

偏偏四人还都是一副鼻孔朝天、满脸自恋的模样,满满的一副“我是纨绔”的既视感啊。

场中众人面色各异,却都是一副见了鬼般的模样。这特么何曾见过这么赴宴的?还特么是在国母这个级别举办的宴会上?举着大旗这种怪异到了极点的事儿就不说了,特么这一溜儿排开的架势,跟只螃蟹似的是几个意思?

还有那旗面上的字……郁闷个天的,这是来赴宴的啊,还是来砸场子的?

亭子里,小公主太康满脸好奇,只觉得苏默哥哥果然与众不同,真是好有趣哦;

蒙古公主图鲁勒图,则是美目异彩频频,满脸迷醉。望着走在四人中间最骚包的那个身影,心中暗道,不愧是我图鲁勒图的男人,便连出个场,都是这么威武霸气,男人味儿十足;

而何二小姐和韩杏儿两人,却是一个撇嘴不屑,一个偷偷捂嘴偷笑。这两人却是最了解苏默的,此人若是肯安分的,那才真是有鬼了。倒是如眼下这般,才是那个她们认知中的苏大少。

“恩娘妹妹,他……他这又是搞哪出儿?”泌姐姐也震惊了,红艳艳的小嘴儿张的能塞进个鸡蛋去,悄悄衣袖遮面,低声向旁边的程妹妹问道。

程妹妹以手抚额,脸上神色古怪至极,那是一种混杂了羞恼、无奈,还有些许了然的神气。

听到泌姐姐的问话,嘴巴抽搐了几下,低声回道:“姐姐认识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岂不知这人就是这么个脾性?什么事儿到他那儿,若是不搞点古怪出来,怕是太阳就要打西边儿出来了。”

泌姐姐默然,脸上露出戚戚焉的神情。

揽翠亭外最近的一处圈子,十数个大大小小的年轻人聚成一堆。个个都是身着淡黄色蟒袍,正是以宁王朱宸濠为首的龙子龙孙们。

此时,看着这奇特的队伍走进来,朱宸濠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而坐于他身旁的鲁王世子朱阳铸,却是在惊愕过后,狠狠呸了一口,怒道:“这小乡巴佬,当真是狂妄至极!也不知娘娘是怎生想的,竟胳膊肘外拐,如此下咱们的面子帮他,真真可恼可恨!”

朱宸濠就乜了他一眼,淡然道:“十王弟何必着恼?今日即是文会,待会儿便在这上面将他踩下去就是,到时候还怕出不了这口气吗?至于咱们这位皇嫂嘛,母仪天下,以此显示慈悲酬恩之意,倒也算是题中之义吧。”

朱阳铸气结,涨红着脸憋屈道:“宁王兄倒是说的轻巧,那小乡巴佬号称才子,这文会之事可不正是他的强项,又如何踩了他下去?哼,我便是不忿娘娘……”

“慎言!”他一句话不待说完,朱宸濠便猛然色变,低声喝断。随即又叹口气,放缓语气劝慰道:“十王弟稍安勿躁,那人虽号称才子,然则今日之会,可是聚集了京中大部分才俊,焉知其中没有惊才绝艳者?自古文无第一,你我只需坐看好戏便是。那小子若输了,自然颜面扫地。若是赢了嘛,呵呵,一下子扫了这么多人的脸面,又岂有他的好?为兄倒是觉得,娘娘此番文会,倒是一桩大大的妙事呢。来来来,你我当举杯共饮,为娘娘贺,为太康公主贺。”

说罢,笑意吟吟的端起案桌上酒盏,对着众人一邀,随即仰头饮胜。

众藩王世子齐声相附,纷纷举杯。朱阳铸还待再说,却见朱宸濠以目示意,往某个方向瞄了一眼。顺着看去,忽的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转嗔为喜,哈的一笑,也是举杯一饮而尽。

那个方向,也有一帮文士聚成一圈儿,当中而坐的却是个稚嫩少年,显然这一圈人中,都是以那少年为首,浑不以那少年年幼为意。

只不过此时此刻,那少年却是面色阴沉,目光死死的盯着苏默一行人,眼中的愤然仇恨毫不掩饰的明露出来。这个少年不是别个,正是昔日号称第一神童的少年才子,杨慎。

早听闻这位号称奇才的神童要来参加此次文会,明摆着是冲着苏某人而来。以其昔日偌大的名头,想来即便不能胜之,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朱阳铸想明白了这点,自然是乐的看好戏。正如宁王所言,苏默输了固然是没了颜面,可若是赢了,却也休想落得好去。别人不说,单就杨慎他老子杨廷和,就够苏默喝一壶的。更不要说,还有那位传言中,跟苏默有害子之仇的,称杨慎为小友的当朝次辅李大学士了。

想到苏默即将迎来的结果,朱阳铸如何能不快意?那乡巴佬屡次落自己面子,这番却看他如何收场!

正想的欢喜之时,忽的却听刚刚还淡然若闲的宁王忽的惊咦了一声,失声低呼道:“怎的他也来了……”

他?哪个他?朱阳铸有些茫然。转头顺着看去,猛不丁瞄到一人,顿时也不由的面色大变。

他们看到了谁?无他,大明储君、当朝小太子朱厚照是也!

一排横流着跟螃蟹似的四人中,中间和苏默并肩而行的那位,可不正是厚照太子是谁。可尼玛这个场合,这种排场,你特么一个堂堂太子也这么玩法,这是什么鬼?

有朱厚照这么尊大神参与其中,谁特么还敢太过炸刺儿?这尼玛完全就是作弊好吗。这就好像两下里斗地主一样,说好了把大小王都挑出来的,结果忽然一方扔出个王炸来似的,这尼玛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这一刻,朱阳铸就感觉如同吞了个苍蝇似的,偏偏还没完全吞下去,就那么梗在嗓子眼里了,这尼玛恶心的啊。

“咦,那边那个又是谁?”这会子,其他人也得发现了朱厚照的存在了,心惊之余顺带着又看向另外两人。随在苏默另一边的,不出意料的正是英国公世子张悦。

天下人皆知,英国公世子张悦,还有定国公世子徐光祚,以及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都跟苏默好的如同穿一条裤子。所以,眼下张悦出现在这儿,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可是为何那个跟在太子朱厚照身边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定国公世子徐光祚,而是一个看上去极为稚嫩的陌生脸孔呢?这且不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人肌肤细腻、脖颈平滑,胸脯处还微微鼓胀,分明就是个易钗而弁的雌儿!

这尼玛又是搞哪样?不是说女眷都随在皇后娘娘那边的吗?这又是谁家的女子,竟而这般生猛不忌?

那徐光祚为何没来?这个陌生的女子又是哪个?众人都是一脸的懵逼,猜疑不定。尤其当某些有心人看出,小太子时不时欣喜的目光,总是落在那陌生的少女身上时,心中都是一动。

今个儿这事儿,看来真是要有大热闹啊。

那徐光祚为啥没来?这个女扮男装的萝莉又是谁?答案是,这只萝莉毋庸置疑,当然是符宝小真人了。话说符宝小真人昔日随着父亲走街串巷,游历天下好多年了,哪里会顾忌什么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一说?

而且以张符宝那个精灵古怪的性子,知道了有这么好玩的事儿,又岂有肯放过参与的道理?

举旗与会,邀斗天下英雄,哎呀,想想都带劲儿啊。符宝小真人在了解到苏默的计划后,第一时间就好不容拒绝的宣布要参与其中。

对此,小太子朱厚照自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终于能让小姐姐主动和自己一起玩耍了,这个机会绝不容任何人作梗!即便是苏默也不行!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而至于徐光祚,用徐世子的话来说,此次乃是文会,与会的都是些酸腐文人,无趣至极。堂堂京师第一青年高手,若是去了这种地方,岂不要憋屈至死?

所以,徐世子果断表示,坚决不会自己找虐。爱谁玩谁玩,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啥?你问小太子是咋回事?这还用问吗,且不说这位小太子本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在知道了苏默要玩这种花活后,对他的吸引力简直就如同是老饕闻到了肉味也似,根本赶都赶不走。更不要说,旁边还有苏默这个坏种,抱着极其猥琐的心思肆意鼓动呢。

于是乎,苏默队的最终出场名单就这么热辣辣出炉了。果然,这方豪华阵容一登场,就引爆了全场眼球,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和下巴。

至于说那杆大旗……

“……京城居,大不易啊。臣便在京里办了点产业,名仕会所,嗯,借着娘娘的东风打个广告,宣传一下,嘎嘎……”苏默笑眯眯的如此向问及此事的皇后娘娘禀道。

第863章:变生突兀

如此明火执仗、大模大样的跟一国皇后说,娘娘,臣要借你的东风打个广告……好吧,广告什么的虽然听不太懂,但稍微想想,大抵也能猜度出一二。

可是尼玛皇后的东风,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借的?这简直就是以下犯上、藐视君权的大罪啊。

在这个时代,皇家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你却张口主动去要,那就是大不敬,就是忤逆!所谓恩出于上,就是这个道理。

在场大多数人都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苏默,一时间都忘了该说什么好了。

“苏默,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恃宠而骄、目无王上,当诛九族!娘娘,臣要弹劾逆臣苏默,请娘娘颁下懿旨,治其死罪!”

旁边却有一人率先回过神来,当即大喝一声站了起来,戟指苏默怒叱,向张皇后躬身请旨。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鲁王世子朱阳铸。

张皇后也是醉了,苦笑着以手抚额。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她自然知道苏默并没有真的对她不敬之意,这家伙说话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耿直纯洁的如同不知世事似的。

耿直纯洁?好吧,若是众人知道皇后娘娘心中对苏默的评价是这个样的,真不知要有多少人吐血而亡了。

可惜朱阳铸不知道啊,刚才宁王兄在下面忽的踢了他一脚,以目示意,让他猛然省悟过来,这可不正是一个攻讦苏默的大好机会吗?是以当即就想也不想的蹦了出来。

没错,真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宁王朱宸濠。但以他的奸诈,哪里会自己亲自去冲锋陷阵?正好有朱阳铸这么个傻缺,用起来简直不知要多顺手。

“闭嘴!你放的什么狗屁!诛你妹的九族,小太爷先诛了你……”

“不要!不要欺负我苏默哥哥……”

呯!哐!哗啦——

好嘛,张皇后那边还不等做出回应,连着两声怒喝和一阵的碟碗的落地碎裂声,先一步次第响了起来。

第一声怒喝不是别人,正是小太子朱厚照。朱阳铸的确是世子,身份尊贵,可在他这个大明太子眼中,却又算个蛋啊。尤其是,前些时日这帮家伙刚来的时候,可没少给他下绊子,把他弄的都曾有向弘治帝哭诉的旧事。

此时忽然见这厮竟然又跳出来,还要害自己唯一的朋友,这新仇旧恨加起来,怎不让他恶向心头起、怒从胆边生?当即想也不想的就是一通骂怼了过去。

这可把在场的众人又是震的不轻。不是因为太子为苏默出头,而是因为堂堂太子一张嘴那通骂词。尼玛,这有些太颠覆了。太子啊,大明储君啊!不是应该温文尔雅,谦恭和熙的样子吗?

可眼前大伙儿听到了什么?诛你妹……小太爷……我勒个去的!这不应该是街市坊间的泼皮无赖们的言行吗?我大明的储君,堕落了啊。

众人呆愕,宁王朱宸濠却是眼底蓦地闪过一抹喜色,嘴角微微勾起……

如果第一声发自太子的怒喝,是让众人震惊中带着惊怒,那么第二个怯弱却又带着哭声的脆音儿,就让众人纯粹的真是震撼了。

小公主太康!那是小公主太康的声音。小姑娘别的没听懂,但是诛九族啊、治罪什么的却是明白的。那个坏人好凶的样子,又是叫又是跳的,口口声声逼着母后杀自己的苏默哥哥,小公主吓坏了。

但是她却仍然勇敢的站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发出了稚嫩的声音。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中,泪水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拼命忍着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小脸上显而易见的露出惊恐的神色,但一个小身子却是半步也不肯后退,就那么死死的抱住苏默,似乎试图以自己幼小的身躯为屏障,抵挡住所有刺向苏默哥哥的伤害。哪怕,她实则只能将将到苏默的腰部,便是抵挡也只能抵挡一半……

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儿,在此时此刻发出的声音也是如此的孱弱怯懦,但不知为何,却给在场的所有人都带来了一种莫名的震撼。

这可是太康小公主啊!是当今弘治皇帝和皇后娘娘如同心头肉般的存在。可是现下,她却如此的维护着苏默。这……这……细思极恐啊!

苏默真的也是悚然动容了。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原本只当做利益交换和筹码而出手救下的这个小人儿,竟然会对他如此的全力维护,俨然是拼尽了一切的架势。

他忍不住弯下身去,俯身将小萝莉揽在了怀中,只觉鼻子一阵酸酸的,一时都有种哽咽不能言的感觉。

而至于另外那几声杯盏盘碗的碎裂声,却又是来自两位女中豪杰了。一个便是浑身散发着桀骜气息的何二小姐,而另一个,则是身为蒙古别吉的图鲁勒图。

好吧,何二小姐本就是草莽出身。与她而言,对皇家皇权虽然有着敬畏之心,然则当这份敬畏和自己的感情发生冲突时,何二小姐几乎是想都不想的便将那份敬畏抛诸脑后。

大不了自己便死在这里就是,却也绝容不得有人在她面前伤害到那小贼!藩王不行,皇帝不行,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这,便是何二小姐简单质朴的心思;

而图鲁勒图又不然,这位蒙古公主,压根就对汉人的皇权没有半分顾忌。草原上的女儿,也从不惮于战斗!地缘效应带来的恶劣生存条件,使得她们从降生伊始就开始战斗。

与天斗、与地斗、与草原上的豺狼鬣狗斗、与各个敌对的部落斗。可以说每时每刻,她们都在各种战斗中度过。

但她们同样有着奔放热烈的性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有的便是弯刀和骨箭!至于结果,谁在乎?要么是胜利了,大伙儿喝酒吃肉以庆,要么就是战死,而后魂归长生天的怀抱。

大明皇后请自己来喝酒吃肉,自是极好的人。但若是她们想要害自己的爱郎,那便做过一场就是。苍狼的子孙,从不会惧怕死亡!

是以,在一听到有人要对苏默喊打喊杀的时候,这二位登时便炸了毛,双双跳了起来,撞翻了眼前桌案。一个反手捞起桌上的银筷,另一个却如同变戏法似的,唰啦一声,竟是从腰间抖出一把软剑来。

便在亭中众多贵女贵妇的惊呼骇叫声中,两女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抢到苏默身边,一左一右,并肩而立。目光森严之际,齐齐瞄上了脸上兀自带着兴奋之色的朱阳铸。

“快!快来人……保护娘娘!护驾啊……”这连番的变故突兀至极,在短暂的失声之后,猛然有尖利的嘶喊打破了静寂。霎时间狼奔豕突,杯盘碟碗乱响,哭喊声和惨叫声齐飞,怎一个乱字说的。

亭中这边的变生肘腋,终于也传到了亭外各个圈子席上,众士子才俊俱皆面色惨白,簌簌发抖,直恨不得拔腿快跑,心中悔的肠子都绿了,暗悔今日不该来趟这浑水。

“都莫乱!逆贼犯上作乱,我辈世代蒙受国恩,舍身以报,正在此时!噫!且随某并力戮之!”

混乱中,一个清朗的之音厉声大喝,杨慎双目怒睁,昂然而出,只抓着随便摸起的一只盘子便往亭中冲来。

果然不愧为日后第一个喊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的杨用修啊!不说别个,单只这份勇气和忠义,便于碌碌余子脱颖而出。

有了人带头,顿时便有许多人醒过身来,一咬牙,纷纷跟了上来。好家伙,整个畅春园,原本好好一个宴会,刹那间变成了武斗场。各处花树之下,绿荫之下,无数文生士子涌了出来,齐齐怒喊着往亭上冲来。

只是这些个书生文人们此刻手中的家什,委实怎么看怎么让人发噱。不是盘子就是碗的,有力气大的就抱着个酒坛子,还有的却只是应景似的只捏着个酒盏的。知道的,这是大伙儿要去救驾拼杀的,不知道的,怕只会以为这是要冲过去拼酒的呢。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便连苏默都有些不知该说啥好了。这咋就变成眼下这场面了呢?郁闷个天的,小太爷似乎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至于着的嘛!

旁边朱厚照几个也是傻眼,一时间有些发懵,全然反应不过来。原本举着大旗停在外面的胖爷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手腕抖处,将那旗面卷了,便以旗杆儿做枪棒使了,提着大步跨进亭中,横身将苏默几个尽数挡在了身后。他自己则双手端着旗杆,怒目圆睁,警惕的瞪着蜂拥而来的人群。

亭子里,张皇后也笑不出来了,脸上一片铁青。目光左右巡梭一圈儿,最终在何二小姐手中的软剑上停了停,眸子有那么瞬间的猛缩,但随即却又微微眯起,将视线转过一边。

“够了!”她缓缓站起身来,忽的怒声厉喝一声。随着这一声喝,亭子内外所有听到的人都是微微一颤,转头看了过来。

“你们,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真要欲对本宫不利吗?若如此,来,本宫便在这里,动手吧。”

这一刻,她终于展露出了一国之后的威仪,凤目隐含威凌,凛然扫视四方。目光及处,喧嚣声霎时止息,所有人都心中打颤,不觉俯身跪拜下去。

这无形的气场,如同水面的波纹一般,由此向四周发散,终于使得整个园子渐渐都平复下来,所有人,包括第一个站出来,发动救驾的杨慎在内,在起初的稍一踟蹰之后,也都跪伏下去。

至此,整个畅春园中,便唯有亭子里几个人站着,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尤其是,其中某个神经粗大的妞儿,手中还拎着一把寒光四射的软剑,一时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不已,怒目而视。

第864章:怼

“哎呀,你看你,都说你多少回了,不要用这么长的筷子,要习惯用两根筷子的这种才对嘛。来,乖啊,听话,赶紧放下。”

寂静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然后就见某人屁颠屁颠的转向何二小姐,一边絮絮叨叨的埋怨着,一边从她手中夺下软剑,回身塞给旁边围拢过来的一个侍卫手中。

那侍卫本还满面警惕,待到不自觉握住那把软剑后,不由的一愣,忽又听到苏默惊呼道:“我去,你拎着把这么大的刀子站在我身后作甚?快走快走,这里岂是你能来的地儿。”

那侍卫顿时一脸的懵逼,待要分辨,苏默却哪里理会他?一转身,又跑去图鲁勒图身边,从她手中抢下银筷,语重心长的道:“母兔兔,咱们汉人的筷子呢,是用来吃饭的,不能这样拿着玩知道不?”

图鲁勒图哦了一声下意识的应着,脸上却是有些迷茫。想要分辨说我这是帮你打架准备的武器,苏默却早抢先拥着她,把她重新按坐到席子上,拍拍她肩打个眼色,低声道:“乖啊,别闹。”

图鲁勒图就懵懵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苏默这才又转回身,满脸欢笑的冲张皇后和小公主笑道:“娘娘,小公主,刚才的气氛太低沉,一点也不热闹,所以大伙儿弄出了这么个节目来调节一下,怎么样,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众人尽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全都是一脸的呆滞。尼玛,这也可以?这是把咱们都当二傻子吗?那么一把明晃晃的剑,你说那是“长筷子”?!搞的这一地鸡毛的,你说这是为了调节气氛。卧了个大槽的,人都说秦时赵高指鹿为马,你这绝逼是不准备让古人专美于前啊。

小公主懵懂的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母后,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究竟不对在哪里,一时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才好。

张皇后却是似笑非笑的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惊喜吗?本宫确实是很惊喜啊。”

张娘娘说到惊喜二字的时候,在“惊”这个字眼上刻意加重了语气。那意思自是,惊才是主要的,至于喜嘛,就委实乏善可陈了。

苏默嘎嘎一笑,拍手笑道:“娘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脚下却暗暗朝一旁的朱厚照踢了两脚。

朱厚照啊了一声惊醒过来,茫然的看向他,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苏默头不转脖不动,从牙缝里低声道:“帮忙啊。”

朱厚照如梦方醒,干笑两声上前一步,才待开口,却听亭外一个声音厉声喝道:“苏默,你这个大奸贼!安敢指鹿为马,挟持君上!众侍卫,还不快把他拿下!”

亭里亭外,众人刚还有些懵然的都被这一声喝惊醒,轰然又乱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却是一众贵女贵妇们都围拢到了皇后身边,又是惊慌又是好奇的看着场中,不再似开始那般只是惊惧了。

毕竟,何二小姐方才忽然抽出把剑来实在太吓人了。这会儿无论是苏默耍赖也好,遮掩也罢,总算是去了刀兵,众女便也都明白过来,也自然就不那么害怕了。有那胆大的,甚至指指戳戳,低声相互议论起来。

而亭外众人却是尽皆怒目而视,鼻子都快气歪了。任谁被人当成二傻子,也不会开心不是。尤其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

只是他们怒,亭子里刚准备表现的小太子更怒。这特么谁啊,怎么偏本太子要说话时又跳了出来?这是摆明跟自个儿过不去啊。由是,当即转头怒目而视。

一看之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尼玛,又是鲁王世子朱阳铸这个王八蛋。得,别哔哔了,就是干!弄不废他,本太子跟你丫姓了!如是想着,挽袖子撸胳膊的就要往前冲。

好吧,这位大明太子明显是长歪了。日后会不会再变成历史上那个顽劣的武宗不知道,但一个痞子储君的名号却是先妥妥的了。

张皇后简直快要晕过去了,被自己这儿子的行为吓的。这还是自己那个乖巧的儿子吗?瞅瞅现在这模样,吊楣斜眼的,张口俚言污词的不说,那自称什么小太爷的是什么鬼?还有这一言不合,立马就一副撸袖子准备开干的架势……列祖列宗在上,天下皆知太祖皇帝是布衣出身,可也没这么虎过吧。

这一刻,皇后娘娘心中首次生出几丝迷惘,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诫下儿子,别跟某人学坏咯……

张皇后脸上这刹那的变化,早被一直留心的苏默看在眼里,心中暗叫不妙,大骂朱厚照这傻小子绝逼属于猪队友行列里的。让你站出来是平事儿的,你这么搞法可不是坑哥嘛。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朱厚照那一步迈出去,苏大官人已然是抢前一步将他挡了回去,冲着下面的朱阳铸戟指怒叱道:“呔!何方妖物在这兴风作浪,还不快快现形出来!”

众人一惊,随即尽皆绝倒。尼玛,你当这是唱大戏吗?却不知是唱的哪一折?这里是皇城,还是当着一国皇后面前,好严肃的场合好伐,要不要这么搞笑?

朱阳铸却是先一呆,随即脸色蓦地涨红,简直快要气疯了。先是连番被怼,给小太子劈头盖脸一通骂。这好容易煽动起气氛来,这尼玛自己又成了妖物了。还现形,老子现形你一脸啊!

“你…….”他大怒道。

“你什么你?唉,我说,鲁王世子是吧?别闹了,适可而止啊,凡事过犹不及。方才大伙儿娱乐娱乐就行了,你这不依不饶的,会不会入戏太深了?乖,赶紧回去坐着吧,难不成你要搅的小公主的祈福文会黄了才甘心吗?真是的。”苏默逼前一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说着,满脸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噗,朱阳铸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闹……刚才是娱乐……我特么咋那么闲的呢?待要再说,猛不丁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扯住,转头看去,却正是宁王朱宸濠。

迎着他通红的眸子,微不可查的轻轻摇头,低声道:“别说了,他想把搅乱文会的罪名扣你头上呢。”说着,以目示意,冲亭子里打个眼色。

朱阳铸一呆,随即猛省过来。下意识的转头看去,正正迎上张皇后那双森冷的眸子,当即不由的一身冷汗出来,再没了勇气多说什么。

“苏讷言,你巧言令色、谄媚欺上,真无耻奸贼也!岂有尊上之前暗携利刃为戏者?今日你亲手拿下你那两个小妾请罪便罢了。否则,定要治你个包藏祸心、谋逆刺驾之罪!嘿,把软剑硬说成长筷子,你真当天下人皆目瞽可欺之辈吗?”

这边朱阳铸刚刚缩了头,忽的有一道清朗的语声紧接响起。转头看去,却正是杨慎昂然而出,毫无畏惧的对上了他的目光。

苏默脸色微变,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深深看了杨慎一眼,心中警铃大振。

这杨慎一张嘴就是刺王杀驾的名头扣了下来,哪里只是什么区区意气之争?分明是存了将他彻底按死的心思。至于逼着自己亲手拿下何莹和图鲁勒图的话,更是满满的恶意彰显,其中深含之谋,可谓歹毒莫名。

只是自己与他杨氏父子从无交集,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何以竟至于此?所谓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两世为人的苏默自是深知此点,当即便在心中留上意了。

想到这点,忽的一转之前嬉笑怒骂的态度,脸上戏谑之色收起,只淡然道:“这谁家熊孩子不看好了,让他跑出来胡言乱语的?不看看这什么场合,真是没家教!”

这话一出,众皆骇然,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两下里这架势,分明是挑明车马要死磕了啊。杨慎是有那个底气,又是顺势而为,还可以理解。可这个苏默是怎么回事?真疯了不成?唔,这事儿不对劲儿,怕是真要出大事儿了。再想想苏默身后站着的,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没人呢……

这般想着,霎时间,众人不约而同的的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纷纷后退一步,将场子让了出来。

郁闷个天的,跟正常人斗那是常态,可若是跟一个疯子,还是有背景的疯子斗,傻逼才往前凑呢。

杨慎气的浑身发抖,他少年成名,何曾受过这般当面之辱?一时间竟气结于胸,发不出声来。

苏默却不给他和缓的机会,踏前一步又道:“这么长的筷子你没见过,那只代表你没见识。便是比这更长的,小太爷都见过不少。至于你说什么欺君罔上,真是笑话。我连借娘娘名头打广告的事儿,都直言不讳,没有半分隐瞒,更何言谈个欺字?罢了罢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我不与你计较,且退下吧。想要说话,换你家大人来。”说罢,如同赶苍蝇也似的随意挥了挥袖子,轻蔑不屑之意全无半点遮掩。

杨慎身子晃了两晃,好容易在旁边人扶了一把,这才稳住了。想他杨慎以十二岁幼龄扬名京畿,谁个不识,哪个不知?偏这苏默一本正经的装糊涂,一再只把他当个无知小儿来说,张嘴你家大人,闭嘴你个小孩儿,简直把杨慎堵得心口窝疼。怒极之下,忍不住脱口叫道:“某乃杨慎是也!汝何敢小觑我哉!”

这话已是如同小孩子之间打架报名号了,顿时让之前满满的逼格瞬间告破。也无形中将问题的焦点,从之前的大不敬之罪,转换成了两小儿之间的名利私斗上了。

藏在人群中的宁王暗叹一声,不由的微微摇头,心下大是失望。这个杨慎空负诺大名头,此时看来,却终归还是年幼了些,完全被那苏默带到沟里去了却不自知。如此看来,原本的打算已是全然落空,若要成事,还需另做筹谋才是……

这边宁王心中暗转心思,那边苏默却是一脸的茫然,仿若真是从未听过杨慎之名似的,抬手掏掏耳朵,转头冲正看热闹看的欢喜的符宝小真人问道:“杨慎?那是谁?你听过吗?”

张符宝一呆,下意识的道:“羊肾?不就是羊腰子咯,烤着吃可好吃了。”说着,喉头还不由的吞咽了一下。

好吧,作为一个小吃货,这个回答绝对没毛病。大腰子啊,绝逼是老饕们的大爱嘛。

场中众人先是一静,随即被张符宝萌萌的样子逗得都是忍俊不住,轰的一声,低笑议论之声纷杂而起。

第865章:大腰子

亭子里,符宝小萝莉一句话引爆全场,苏默也是一脸的震惊,狠狠的挑起大拇指给点了个赞。

啥叫神助攻?这才是!符宝遭到表扬了,不由的得意的挺起小胸脯,笑靥如花。

杨慎满脸如同渗血,连眼角都似要挣裂开来。浑身哆嗦着嘶声叫道:“苏默,你安敢如此辱我!我跟你拼……”

“辱你?”苏默诧异的截然打断,随即撇撇嘴不屑道:“我闲的蛋疼啊,没那工夫。”

杨慎这被噎的,只觉胸臆间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旁边一人在后悄悄扯了扯他,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杨慎微微一震,怨毒的瞄了一眼苏默,眼神中的疯狂之色渐渐褪去。

嗯?这是被提醒了?谁这么多事?苏默眼睛一眯,凝神盯了那个说完就躲到后面去的人影一眼,略一转念,随即露出恍然之色。

华龙!那位户部给事中之子,当日曾在武清文会上充当李兆先那死鬼的急先锋,几番跳出来跟苏默斗法,结果被虐的不要不要的,差点没成狗。

后来李兆先病死,他没了依仗,老实过一段时日。但是再后来,因着他老子参与弹劾科举舞弊案一事儿,声威大震,又再京里抖起来过,甚至比当初跟着李兆先时还要嚣张。

及到舞弊案最终雷声大雨点小的仓促落幕,他老爹的同党林廷玉直接被打落尘埃,他老子也因此受到牵连,不得不缩回头去,这才让他不得不再次夹起尾巴,泯然众矣。

若不是今个儿,苏默甚至都要快忘记这个人了。想着往昔的一幕幕,他特意留神注目了人群一眼,果然从中看到了当初武清文斗的另外几个公子哥儿也在其中。

其中一个,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出奇的还带着几分担忧之意,让他倒是不由的愣了一下。略微回想了一下,才猛地记起来,那人似是礼部尚书徐琼之子,叫什么徐宸的。

当日武清文会之上,这个少年曾以一手颇为不俗的琴艺技惊四座,按说本当因而扬名立万。结果不成想,却遇上苏默这个穿越的妖孽,以后世成熟的经典曲目,作弊般的给生生比压下去,打击的小正太不要不要的。

不过这小家伙似乎人本性不错,黯然过后,却是对苏默也不记恨,反倒更生出敬服亲近之意。

今日这宴会本就是遍邀京中各家才俊,徐宸作为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当然也在受邀之列。这才有了此刻虽然跟在众公子哥儿里面,却暗暗为苏默担忧的一幕。

对于这样的朋友,苏默从不吝于自己的友好。当下微不可查的对徐宸微一颔首,给了个放心的眼神。那边徐宸登时暗松口气,随即便是眼底一抹喜色闪过。

好了,接连闹事的都被镇压下去了,众人也便纷纷归位,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这可是小公主的祈福文会呢,皇后娘娘好一番心血,若是就这么半途收场了,你让一国之母如何下得来台?

所以,大伙儿都谁也没有多提一句,完全如同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三三两两的散开,继续之前的吟诗作画,一派乐央央的场面。

然则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怎么也没脸继续留下来了。比如鲁王世子朱阳铸,又比如大腰子……呃,好吧,随便给人起外号是不对的。应该是杨慎,杨神童。

朱阳铸脸皮厚,旁边几个稍稍劝解几句,便也就顺水推舟的重新坐了回去。甚至还特意冲苏默这边昂了昂脑袋,那意思就是:老子就不走,你待怎的?

苏默表示对这种中二少年很无语。一个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傻缺,他要是认真了的话,岂不也把自己放进傻缺行列中了?丫爱走不走,苏小太爷根本懒得搭理。

可对于另一位坚决要走的,苏默却不想那么轻易的放过了。当然,一来是大腰子实在自己作死,你说面儿都丢了,要走就俏没声的走了多好?非要先扔下几句场面话,这顿时给了苏默出手的空子了;

而其二,苏默还有最重要的谋划没放出来呢,哪肯就这么让人走掉?尤其是,还是大腰子这么个重要的人物!对的,在杨慎忽然跳出来,突兀的显露出对苏默满满的恶意之后,苏默就将杨氏父子列为了黑名单上的重要人物了。

“苏讷言,今日场合不对,本公子暂且不与你计较。且待来日,咱们再来比过。倒要看看你这所谓的燕市公子,究竟有何能耐!还是说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无耻卑鄙之徒!”

杨慎昂着小脑袋,努力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傲然对苏默宣战。随即不等苏默回应,又对亭子里张皇后躬身施礼道:“娘娘,晚生今日身体不适,请先告退了。之前一时情急,无礼之处还请娘娘宽宥则个。”

张皇后对这几个带头在自己闺女祈福文会上闹事的家伙早有不喜。只不过一来朱阳铸毕竟是皇室子弟,她也不好就此撕破面皮;而苏默又对太康有救命之恩,更是自己皇儿的朋友,于公于私都不好过于苛责。

所以,此时对这个也在闹事其列的杨慎也是生出了几分恼意。如今听他要走,自是不会挽留,当下只是淡淡颔首,便要挥手打发了事。只是还不等她那“去吧”两字出口,冷不丁旁边苏默却抢先开了口。

“你大胆!”刚死皮赖脸跟着在亭中一角落座的苏默猛的拍案而起,一声断喝,吓的里面几个贵女一哆嗦,差点没把手中杯子都扔了。

“走?你待要往哪里走?”无视亭里亭外众人诧异的眼神,苏默两步站到台阶上,冷然喝问道。

园中所有人都是一静,都是面面相觑起来。怎么个情况,这是要非得今日就整出个一二三来?哈,这倒是好热闹看了。

一起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相互对视一眼,都是瞬也不瞬的盯着这边,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登场。

亭子里,张悦脸儿都绿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哥哥又要做什么?已经闹得差不多了吧,再继续的话,可就不是打杨慎的脸,而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了。

可这种场合,他却又不好站出来说话,没奈何,情急之下伸手过去,使劲戳了朱厚照一下,对着那边使了个眼色。

朱厚照本来还兴高采烈的等着看戏呢。话说小太子之所以喜欢跟某人整日胡混,不就是被每每总要搞出些热闹才吸引住的吗?一如之前的离奇登场,还有刚刚的纷乱场面,可以说都让小太子激动莫名,大感有趣。

不见连旁边的符宝小姐姐都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吗?这简直是太刺激了,太让人心潮澎湃了。果然苏讷言就是苏讷言,不愧为自己一眼就相中的,唯一的知己好友哇。

好吧,这位厚照太子果断是标准的损友,也是大多时候里的猪队友!某些时刻,这货牙根就是敌友不分、结果不顾啊。只要有热闹看,其他都是浮云……

不过好在这货总算是个反应够快的,被张悦狠狠戳了一把,再收到张悦的眼神示意,终于是回过神来。当下连忙蹦起来,抢过去拉苏默衣襟,低声道:“默哥儿,你……”

苏默转头看他一眼,以目示意。朱厚照一呆,那话便又咽了回去,只是对身后那边暗暗使眼色。

苏默顺着眼色看去,果然见张皇后此刻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有不渝之色。

而另一边,杨慎也回过神来,不由的怒发天膺,咬牙道:“你待怎的?!”

苏默却不理他,屁颠屁颠跑到张皇后跟前儿,摇头顿足道:“娘娘,娘娘啊,这事儿不对,他不对啊。”

张皇后微微一鄂,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等他解释。

苏默一脸的激愤之色,慨然叹道:“今个儿若是别的名目便也罢了,谁愿来谁愿去的,大可自便就是。可既然是为了秀儿祈福,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但终归却是要着落在秀儿身上的。既如此,那这来了又走的算什么?又会不会对秀儿不好?秀儿的命是臣付出诺大代价拖回来的,却是容不得半分不妥的!”

他这番话一出,张皇后当即动容不已,原本那风轻云淡的神情也绷不住了。

原本她就对自己闺女的病患得患失,总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对于当时苏默救治小公主时的神秘之处,也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嘛,那么多太医高人的,甚至连号称有大能的张真人都束手无策,偏偏苏默只是进宫几次,就那么默默坐了一会儿,闺女的病就痊愈了,这实在是解释不通啊。

但是眼下,苏默终于说出了“付出诺大代价”几个字来,甚至连对小公主的称呼,都毫不避忌的直接以闺名相称了,可见是真急了。能让一直以来都稳得八风不动的苏默着急了,又是关乎自己宝贝闺女的身家性命,由不得张皇后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可是……那……”张皇后不由有些纠结起来,目光瞄了亭外一眼,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苏默昂然道:“娘娘莫急,只需静观便是。且待臣去正言教之,不遗疏漏。”

张皇后长长松口气儿,欣慰的点点头:“好好,默哥儿,便都依仗你了。”

旁边小公主听到一再提及自己的名字,好奇的转动着大眼睛看着。苏默转身蹲下使出摸头杀,给了她个大大的笑脸宽慰,小公主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随即,苏默缓缓站起身来,转头向亭外的杨慎看去,嘴角边浮起一抹诡秘的笑容。这抹笑容落在杨慎眼中,顿时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升起……

第866章:再怼

“杨慎是吧。”亭子里,苏默大步而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杨慎,淡然问道。

杨慎心中警铃大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但猛省过来,脸上一阵血红闪过,又倔强的踏前一步,昂头挺胸冷哼一声。

苏默皱皱眉头,摇头自语道:“什么毛病,哼哼唧唧的……唉哟,难不成真是有病?”

他明明是自言自语的模样,偏那声音一点也不小。附近之人大都听的清楚,不由的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杨慎脸色又开始紫涨,咬牙怒道:“你……”

“你什么你?算了,说正事儿。”苏默摆手打断,脸上一副不耐的模样,盯着他仔细打量起来。

杨慎被他看得心中毛毛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待要说话,却听苏默忽然又道:“你叫杨慎是吧,据说是杨廷和杨大人家的公子?”

杨慎有些抓狂。特么的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装不认识自己的了,可是这尼玛有意义吗?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杨慎疑惑地头发都要掉光了也抓不住要点。

心中烦躁,嘴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哼道:“是又如何?”

话才出口,猛然省悟过来这个回答不妥。因为这话接下来那句应是“不是又如何”。可问题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给人一种错觉,似是自己的身份真的有问题了?

这奸诈的小贼!他心中不由的破口大骂起来。

果然,苏默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问道:“亲的?”

杨慎一呆,他识破了苏默的语言陷阱,料到这厮要拿自己身份做文章。但也仅只是想到,或许这个无赖就是想作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以此来羞辱自己罢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大官人比他想象中的卑劣更甚百倍千倍。不认识他算什么,直接怀疑他的根儿正不正才是目的。

亲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风轻云淡一般,但是落入杨慎和在场众人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这尼玛让杨慎怎么回答?这得是多缺德才能问出来的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却是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有那笑点低的,已经忍不住开始抱肚子了。比如亭子里的符宝小真人……

这个家伙真是太坏了,果然是毫无下限,连骂人都这么拐弯抹角的,偏又如此刻薄恶毒。只是为何自己就感觉那么欢乐呢,真是太有趣了啊有木有。

符宝小真人抱着肚子笑弯了腰,连皇后娘娘的问话都忘了回了。皇后娘娘也很无奈啊,她既然都金口玉言的说了一切交托给苏默了,便正好拉着自家儿子和这个陌生的小姑娘聊聊,一来算是个眼不见为净;二来嘛,她也是对这个满身机灵古怪的小姑娘很有些好奇,想要探一探底。

这便如同天下间万千儿子的母亲一样,对于自己儿子身边出现的异性,都下意识的存着几分考究之心。八卦之火千古一然,古今皆同,便是皇后也不能免俗。

可是哪成想,人家小姑娘心思压根就不在自己儿子身上,目光瞬也不瞬的全盯在苏默那臭小子那里呢。也是那臭小子能作怪,这般玩法,皇后娘娘开始为那杨慎担心了,真怕杨慎就此被苏默玩坏了。

只是如今话已出口,却是不好挽回,也只得满脸哭笑不得的看着,心中却已是不知念了多少句“阿弥陀佛”了。

那边厢,杨慎已然彻底凌乱了。面色苍白、两眼无神,就那么愣愣的仰头望着台阶上的苏默,连愤怒都一时间忘掉了。心中只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着: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得罪我杨家?他又为何对我杨家,如此毫不掩饰的表露出诺大的恶意?

要知道,这两个字已经不单单是针对他杨慎了,引申开来,又何尝不是暗讽杨廷和的品性德操?对于一个身为清流名士的存在,最恶毒的攻讦莫过于此了。因为之所以清流能称之为清流,不在于其人的官位多高,职权多大,正在于其人的品性高洁、德操端正啊。

可若是这位清流忽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哪还谈何什么品性德操的?在这个礼法大于天的时代,这已然不啻于从根子上杀人了,完全就是诛心啊。

“你……你……”杨慎嘴巴翕合着,如同一条被抛到了河岸上离了水的鱼,被满满的恶意包围起来,仿似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了。

苏默脸上便又露出那副“明白了”的神色,叹息着点了点头,再看向他的眼神中,竟好似露出了几分怜悯之意。

杨慎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上顶门,张嘴欲骂,却忽的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两下,直仰头向后跌去。

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总算在将将跌倒的最后一刻,后背一沉,被人及时的扶住。待到努力压下那股烦闷,好歹睁开眼来,入目之处近在眼前的面孔,却让他不由的一呆。

那及时扶住自己的,竟然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的罪魁祸首,片刻前还站在亭外台阶上的苏默。

敌耶?友耶?

杨慎这一刻是真的乱了,脑子里轰轰的,如同乌云翻滚、熔浆喷发也似,矛盾的如水火不容,却又偏就那么真实的同时共存着……

“不必自卑,其实我不会因此歧视你的。”耳边传来苏默贴心的安慰之言。

噗——

杨慎浑身抖颤一下,意识中当即一口老血喷了出去。他两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面孔,直恨不得扑上去,张口从那面孔上活活撕下两块肉来,方才能稍解心中之恨。

只是很可惜,此刻的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心中怎一个凄凉说的。

“那谁谁,对,别躲,就是你,那个华什么来着……”耳边,苏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似是冲着身后某人喊道。似极近,又似极遥远,杨慎只觉一个身子飘飘荡荡的,连番打击之下,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也似。

身后人群中,被苏默指点着的华龙满嘴苦涩,不得不努力维持着挤出几分笑脸,艰难的挨了出来。

“苏……郎君有何见教?”他声儿微微哆嗦着问道。

按说郎君这个称呼多是对六部郎官的称谓,苏默不过只是挂了个登仕郎的散阶,却是远称不上的。

不过这正如后世对那些副职领导的称呼,没人傻乎乎的直称“X副市长”、“X副省长”,而都是一概以含混的“X市长”、“X省长”而称一个道理。

是的,这就是拍马屁。经过了几次事件,华公子心中对苏默的忌惮,此刻已然达到了极端的地步,下意识的马屁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苏默却被这个“郎君”的称呼叫的激灵灵打个冷颤,慌不迭的举手喊停。他喵的,你一个大男人家的,竟然喊小太爷“郎君”?你想做什么,信不信小太爷一脚踹死你啊。

“乱七八糟喊什么!给老子有多远死多远去。啊,不对,死远之前,赶紧把你主子扶走先……死玻璃,一点眼里架儿都没有……”苏默骂骂咧咧的嘟囔道。

好吧,不怪苏大官人神经。主要是苏大官人的认知中,那什么郎啊君的,大抵应该是女子对自家亲密男人的称谓……唔,天杀的后世辫子剧,都怪他们的误导,这跟苏大官人的学问无关。

华公子这个委屈啊。拍个马屁都不行吗?要不要这么绝?宝宝好桑心。

把大腰子丢麻袋似的推给华龙,苏默转身重新站到台阶上,目光在下面众人脸上扫视一圈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看看,一个个的小眼神,惊惧中带着敬畏,这就很好嘛。人,必须要有敬畏之心,这样才能知进退、明深浅……好吧,其实人家那都是敬而远之,如同看疯子似的眼神。

一个来不来就往死里怼,还是以一位有名的清流名士为目标的家伙,不就是几句口角吗,至于着的吗?这不是疯子是什么?疯子诶,后世俗称神经病的那种。哪个正常人碰上不要敬而远之?神经病杀人都不算犯罪,很可怕的说。

“你们是不是都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要制止大腰……嗯,这位杨公子离开?”一激动,差点把大腰子的名号喊出来,苏神经完全没有神经病的觉悟,一手掐腰,站在台阶上开始了即兴演说。

“……今个儿是皇后娘娘为小公主举办的祈福之会,这是虔诚,亦是恩典。虔诚,是一位母亲爱护自己女儿的虔诚,也是与会之人对娘娘、对公主殿下,甚至说是对我大明皇家的虔诚!

而恩典呢,大伙儿好好想想,为啥今日来此的,不是别个,偏偏只是你们?难道这满京城中,就再也没有别的才俊了?

不!不是!这只是因为,你们,都是在朝中各位忠臣良士的子嗣,为了答谢并表彰你们父辈的功绩,所以今日这个为公主祈福,顺带着可以沾上皇家贵气福运的机会,才会落到你们头上。试问之,这不是恩典是什么?

可就是如此,偏偏有人却要使小性子、耍脾气、拿大,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是大不敬!是亵渎!这是心存怨怼,不想为小公主祈福出力,不想小公主好啊……”

下面众人听到这里,顿时轰的一声炸了。这尼玛大帽子扣的,要不要这么不讲究啊?这也太扯了吧。哦,让咱们来参会就是恩典,就是福泽;而离开就是大不敬,是大逆不道,是不想小公主好……

我勒个去的,你特么应该去当锦衣卫,登仕郎什么的真是太屈才了。不对,特么锦衣卫跟你比都要甘拜下风啊!众人心中这个骂啊,可谁也不敢真个说出口来。上面那货完全不要碧莲啊,谁敢炸刺儿,那真是分分钟冤死你不客气啊。

好吧,所有人都憋着,大伙儿都不说话,看你还能哔哔出什么花儿来。

苏默不负众望,再一张嘴,立即让所有人认知了,什么叫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第867章:改名儿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大家现在应该都明白了吧。那么,谁有什么不同意见吗?可以提,大胆的提出来,我这人还是很开明的,绝不会趁机打击报复的。”苏默诚恳的向众人说道。

众人相互对望一眼,继续保持沉默。提出来?当咱们傻的啊,什么特么绝不会趁机打击报复,这是正话反说吧,信了你才叫有鬼呢。

苏默目光梭视一圈儿,见无人搭茬,遂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那位杨公子,你可还有什么说的吗?”

下面继续保持缄默……

苏默又再连问两遍,刚才扶着杨慎退下的华龙弱弱的举手回道:“那个……苏……咳咳,杨公子晕过去了……”

华公子很纠结啊,刚才喊郎君被骂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只能含混着糊弄过去算。

“哦。”苏默点点头。

华龙暗暗擦了把冷汗,还好,这小魔头没有揪着他不放。待到此间事了,要赶紧闪人才是。以后还是离这小魔头远点为上,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一定要退避三舍,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华公子如此想着。

“杨公子没有意见,这很好。没关系,默认也是一种态度嘛,我不计较……”苏大官人的话声又起,很是大度的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行?人晕了就是默认……好吧,咱们不说话,咱们就是看看。这特么太吓人了,得亏他没问出什么别的,否则这只要没回音儿就算默认的架势,谁知道会被又扣上个什么帽子?这事儿想想就恐怖啊。

苏默自顾自说完,面对着全场寂寂,毫不以为耻,反倒似是极为欣慰的样子。施施然转回身去,躬身对张皇后道:“娘娘,臣幸不辱命,已然劝的他们迷途知返了。”

众人听了就齐齐脸色古怪,感觉如同被强喂了一只死苍蝇似的。

张皇后哭笑不得,这好好一个文会,愣是给弄成眼前这般模样,她也真是不知该说啥好了,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目光却下意识的去望向杨慎那边。也不知那杨廷和的公子如何了,可莫要真有个好歹,那却又与初衷不符了。

苏默一直留意着呢,眼见这情形,眼珠一转,忽的恶趣味迸发,抢先说道:“哈,说起来,那位杨公子果然是个有悟性的。臣只是稍作点拨,他便立即幡然悔悟了,一点儿怨言也没有。娘娘,臣觉得吧,您应该对此给予表彰才是。”

张皇后一愣,下意识的顺着他问道:“表彰什么?”

苏默做思考状,微一沉吟,慨然道:“赐名吧。娘娘,您看哈,杨公子这完全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啊。所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如就由娘娘赐名为过,字改之如何?如此,当是本次文会一大佳话,娘娘和杨公子之名,也必将青史铭记,臣当为娘娘贺。”

亭里亭外,当即好几人喷了。杨慎改名成杨过,还字改之?我勒个大去的,要不要这么毒?青史铭记?没错,绝对会铭记的。只不过那铭记的究竟是什么名儿,可就颇堪探究了。

众人却哪里知道杨过这名儿的梗儿,还当只是苏默这厮为了羞辱杨慎罢了。殊不知,苏大官人的恶意岂是他们所能猜度的?

杨过啊,那可是大侠呢,最重要的,那还是一位独臂大侠啊!独臂,这个才是重点!

嗯嗯,咱是文明人,现实中不好砍他一刀,精神上砍一刀总是要的……

张皇后沉吟不语,敛着眸子似在思索。她又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苏默这家伙在公报私仇,夹带私货。只不过才刚刚说了一切由他做主,这会儿要是驳了他这所求,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面?可要是应下,那也万万不成的。

这小无赖,恁的不肯消停,却让本宫跟着作难!张皇后心中暗暗着恼,索性不加理会,不置可否。

下面华龙面色苍白,手抖的跟鸡爪疯似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的,心话儿:我的杨公子、杨祖宗诶,别晕了,你倒是赶紧醒过来行不行?再不醒过来,可要连自个儿都做不成了!

特么的人家最多就是给取个字啥的,这尼玛连名儿都给改了,杨慎变杨过……华公子觉得,杨公子到时候怕是定要疯了的。原本杨公子疯不疯的无所谓,可自己之前是抽了什么疯,咋就一时冲动凑跟前儿去了呢?

这到时候杨公子发疯之下,怕是迁怒上自己铁定是妥妥的。就算杨公子不迁怒,可杨公子他爹杨廷和大人,那可是个厉害人物,谁知道他会不会记恨上自己?若是被那种厉害人物记恨上,华龙觉得,他们华家上下老少,就算是离着九幽地狱不远了。

这咋就中了邪了呢?华公子这会儿简直悔的肠子都绿了。

“呜嗬嗬~气煞我也……”好歹,一通紧着忙活,杨公子可算是醒了。

华龙这个激动啊,别气煞了,大头儿还在后头呢。如同倒豆子似的赶紧将情况说了,那语速,怕是后世综艺节目的名嘴主持人都要甘拜下风了。

噗!

杨慎听的眼睛越瞪越大,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急怒,还带着万分的恐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直挺挺就那么站了起来,指着苏默待要说什么,却最终一口血喷了出来,噗通又再软了下去。

好吧,这回不是意识中吐血了,而是真个吐血了。

华公子下意识的伸手赶紧扶住,然后就傻眼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儿?这是赖上自己了吧,果然是吧。刚才自己干毛要伸手扶啊?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说完果断闪人不就成了吗?可如今这一扶……

华龙忽然想给手剁了。

“快,快传太医。”亭子里,张皇后狠狠瞪了苏默一眼,借机将之前话题岔开,连声吩咐着,让人将杨慎搀扶出去。她算是看明白了,再留着杨慎在这儿,怕是真要给交代这儿了。

另一边,张悦也趁机将苏默拉过一边,就差要扑上去捂住那张惹祸的嘴了。这尼玛再让他折腾下去,张世子很担忧自己的心脏是否承受的住了。

趁着这一通闹腾,那边两道眼神也齐刷刷瞪了过来。苏默扭头去看,正迎上程妹妹和泌姐姐两双明眸。里面又是担忧又是好笑,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劝解之意。

苏默耸耸肩,挣开张悦的拉扯,给二女回了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往小太子身边坐了,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张皇后看在眼里,莫名的心就拎了起来。自己那皇儿聪慧自是聪慧的,可是对上那个坏坯子,皇后娘娘真心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哇。

“皇儿,来母后这里坐。”张娘娘假作随意的说道。必须给两人分开来,否则不定皇儿就要给带沟里去了,皇后娘娘如是想着。

朱厚照欢快的应了,起身离席,往这边走来。只是刚走出两步,忽的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就原地站下,转身对着刚刚平复下来的亭外众人喊道:“那什么,都赶紧的,今个儿可是为了我皇妹祈福呢。都别藏着掖着,有什么本事便开始吧。但有一样哈,就是得让我皇妹开心才行,别净弄些之乎者也的,我皇妹可听不懂那个。”

说罢,这才一步三摇晃的走到皇后身边坐下,左右顾盼,脸上那叫一个得意,就差直接说:快褒赞我吧,本太子这才叫得体。点明主旨,不落俗套。

张娘娘就想捂脸,心中哀叹:晚了,晚了啊,还是被那臭小子钻了空子。自己这个傻儿子诶,给人当了刀还不自觉。真是…….

“太子哥哥最好了,太康好喜欢你。”旁边被冷落许久的小公主,听到终于有人说到自己了,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兄长,顿时开心起来。探过身来抱住她的太子哥哥,吧唧狠狠亲了一口。

好吧,这完全是神补刀啊。张娘娘一脸的哭笑不得,小太子却是眉飞色舞,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果然啊,果然还是苏兄弟说的对。别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忽视主角的感受。皇妹的开心,才是最主要的。而且这个场合,作为皇兄,还有一国储君的身份,也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才对。嗯,眼下看来,果然效果杠杠滴。

可不杠杠滴吗,太子殿下忽然的发言,让亭外众人都是傻眼了。必须让小公主开心?好吧,这个没毛病。可是那不准之乎者也是几个意思?那岂不是说,诗词歌赋啥的都不准玩了?

Mmp啊,可问题是,这里在座的,都是文人士子,大伙儿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吟诗作对啊。这要是不准弄这个,那要怎么做才好?这实在有些懵啊。

嗡嗡嗡,场中寂静了片刻后,轰然乱了起来。众人相顾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了起来。

“我儿,你这……”皇后娘娘以手抚额,低声问了起来,眼神却瞟向了旁边坐着的苏默。

朱厚照哈的一声,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得意的道:“母后可是想问,不论诗词究竟要论什么对不对?”

张皇后愕然,下意识的点点头。

朱厚照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的道:“曲艺杂耍、把式……把式……呃,讷言,把式后面啥来着?那些词忒也古怪,还是你来说吧……”

张皇后登时脸黑。

第868章:掉手绢

眼见自己这傻儿子又把接力棒传给了苏默,张皇后眼神一沉,心底又是暗叹一声。

但愿这小子对我儿是真心实意吧,不然的话,眼见着一代权臣这可已是初见端倪了。不行,回头当与陛下说说,有些事儿不可不防。

张皇后心下暗暗拿定主意。

苏默却哪知道自己的小聪明,已经让张皇后的心理出现了转折,听到朱厚照点到了自己,先是一愣,随即慨然而起。

实话说,他还真没有像张皇后想的那样,只是刻意的利用朱厚照。在他原本的想法中,是真的想把接下来的活儿让朱厚照去完成的。至于那点小算计,不过也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太子,借他之口宣示出去而已。

可谁知道这位小太子压根没当回事儿,懒得费那心思,干脆直接又给推回来了。这落到皇后娘娘眼中,可不就成了苏默利用儿子出面挑头拉仇恨,回头自己跳出来抢人头了吗。

这世上,多少误会,就是这样形成的。

“……今日既是为小公主举办的聚会,当然不能把公主殿下排除在外。故而在下之意,所有一切都当以公主殿下可参与为准。唔,击鼓传花,各位应当都不陌生吧?”苏默笑眯眯的问道。

众人一呆,击鼓传花?当然,这游戏大伙儿当然熟悉。可问题是,你特么在这种级别的文会上,居然要玩击鼓传花?如果在场的有知道后世网络语言的,怕是定要问上一句:你丫要不要这么low啊。

可苏默会low吗?答案是,会!甚至苏默决定low到底了,直接给low到幼儿园去。

“……接下来,便请各位起身,全都到前面这里围成一个圈儿坐好。待会儿呢,会由小公主殿下顺着圈外而走,并挑选一人在其身后将花偷偷放下。嗯,我会教大家一首曲子,游戏开始后,大家便一起唱。待到曲子唱完,被在身后放下花的人若未能发觉,则为输。输了的人,便要站到圈子中间,为小公主献上一个节目。节目是否过关,以能否令小公主开心为准。不拘任何形式……”

苏默巴拉巴拉的说着,小公主听的两眼放光,大是兴奋,一个小身子在皇后娘娘怀中扭来扭去,已是跃跃欲试了。

没错,苏默玩的这个游戏,其实就是后世所有人都经历过的,在幼稚园里的经典游戏:掉手绢。

这可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击鼓传花吗。只不过,这比真正的击鼓传花要幼稚的多,更趋向于孩子所能接受的范围。有唱有动,对于孩子而言,趣味盎然。但是对于成年人来说,这可真就岂是尴尬二字可描述的了。

想想一大帮峨冠博带的书生,团团围成一大圈儿,拍着手儿唱儿歌,那场面......啧啧。

众才子面面相觑,多有那刚烈的已经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了。与他们而言,这根本不仅仅是个游戏,完全可看做是一场羞辱。儒家子弟,最讲究个坐言立行,那可都是有着严整的规矩的。苏默这个游戏却正反其道而行,彻底颠覆了那份严谨。

张皇后与亭子里一众贵女也都听的傻了,即震惊于苏默的大胆,偏又心下也暗暗不觉有些心动:貌似,听上去,这游戏很好玩的样子呢……

好吧,这个时代的娱乐是何等的贫瘠?这些整日里藏身于深宅大院里的名门贵女,基本上除了家中偶有喜庆之事,招来戏班看个戏之外,很难有其他什么娱乐节目。最多也就是和侍女绣个花儿,踢个毽儿的什么了。如眼前这样,这么多人共同合作一个游戏,对她们而言,那诱惑力和冲击力,可想而知要有多大了。

更何况,说到底,按照此时的婚嫁习惯,女子十三岁及笄之后便可嫁人来算,她们此时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放在后世,这正是最爱玩爱动的年纪。听到这种新奇的游戏,哪能让她们不动心。

亭子里,小公主已是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一个劲儿的催促快快开始。

旁边符宝小真人两只眼亮的800瓦灯泡似的,亟不可待的举起手,强烈表示要参加。小太子不甘落后,更是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招呼着女官儿们赶紧收拾出场地来。

这让众士子们俱各憋屈的尴尬癌都快犯了的同时,场中气氛也无形的被调动起来。甚至于,最后连图鲁勒图公主都忍不住诱惑,也准备开口要求,下场参与下这个大明版的篝火盛会。

可不是嘛,这般大伙儿围成圈儿,一起唱啊跳的,可不跟草原上的篝火大会一个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汉家郎的篝火大会既没有篝火,也还是在大白天的举办,这让图鲁勒图公主颇有些不解。

好在旁边还有程妹妹和泌姐姐在,在发觉这位公主喊出来之前,便赶紧拉住,好说歹说,算是打消了其上场的想法。

开玩笑,小公主年纪小,今日又是以她为主角,那她上场跟着玩闹一番,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符宝同学,好吧,那本就是个野性子的,更是占了个世外之人的身份,本身年龄也不大,自然也不会有人多事。

可图鲁勒图就完全不同了。先不说她异族公主的身份,单就只是与苏默的纠葛,要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立即就会被人诟病无数。不但对其自身大为不利,对苏默也是一个被攻讦的把柄。

母兔兔对此很是郁闷不乐,只能眼巴巴的留在席位上坐看。心中却暗暗寻思,这大明果然不是自己和苏郎的好归宿,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说不得,回头还是要拉着苏郎回了草原才是道理。

不提这位别吉心中的盘算,场中此刻已然基本按照苏默的指挥就位了。

众士子才俊们个个脸色尴尬,如坐针毡一般,浑身不得劲儿。只是有着苏默那可耻的威胁在前,又有小太子亲自跑下来监场在后,大伙儿也只能咬牙忍了。

总好在谁也跑不了,大哥别笑二哥,丢脸都一起丢了。渐渐地,便也索性豁了出去,除了极个别特轴的外,大多数人反倒也开始觉得有趣新奇起来,场中氛围,由是渐渐高涨起来。

待到小公主手持着一条锦绣丝帕,兴奋的站到人圈外面后,场中气氛终于达到了*。

“好,大家跟我一起唱啊。掉,掉,掉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身后……呃,唱啊倒是,别停……欸,小公主,跑啊……对,就是这样……嗯,不用看我,你瞅谁不顺眼,就把手帕悄悄放在他身后,然后继续跑,直到歌停下…….”

苏默拍着手站在圈中间,一边领着唱,一边里面指挥着。众士子艰难的嘴巴翕合着,那声儿初时简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一个个满脸羞惭通红之际,不由的都是暗骂不已。

特么的,这里不是王爷就是世子的,最差的也是各家世家的才俊,什么时候竟成了“小朋友”了?众人这尴尬癌犯得哟,有心要不唱了吧,可中间苏默那双贼眼目光灼灼的,挨个的盯了过去,眼神跟尼玛刀子似的,明显透着危险的意味。

而外面,小公主欢快的笑声,还有那清脆响亮的童声,渐渐的也让他们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莫名的影响,终是渐渐越唱越响,声音越聚越多,最终合成某种共鸣。

一曲掉手绢很快结束,第一个被抛下手绢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胖子,穿着一身的锦绣蟒袍,却原来是此番来京众藩王世子中的一个,其祖被封为荆王。

此刻,这位荆王世子被推搡着站到了圈里,一脸的手足无措、惶恐呆滞模样,惹得众人忍不住的都是莞尔,进而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无形中,倒是将先前诸般不快气恼,一时都忘诸脑后。

世人便是如此,无论自己如何倒霉,只要看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那便总是会愉快起来。嗯,死道友不死贫道,看别人的笑话娱乐自己总是好的……

小胖子快哭出来了,小脸儿煞白煞白的,一个身子摇摇欲坠,肉眼可见的抖着。

苏默心下暗暗叹息,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眼下看来,朱重八的这些个后代们,真正出挑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怨不得打从朱棣开始,大明一朝真正玩谋反的,始终就是那么几个,比之之前历朝历代都要少了很多。

这固然是大明初期两代帝王血腥手段震慑所致,但又何尝不是后代子孙不肖的缘故?

就如眼下这一代,真正有些跳的,也唯有宁王一个。其他的便都和这小胖子荆王世子一般,要不就是如那朱阳铸似的,完全就是个草包二货。

“别怕。”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丝毫不露半点声色,缓步上前轻轻拍拍小胖子的肩头,温和的低声安慰道。

小胖子哆嗦着抬头看看他,身子下意识的一缩,瞳子明显的有那么一刻蓦地收紧。随即又忙慌慌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苏默挑挑眉,心中不由微动。从小胖子这下意识的微动中,不难看出很多隐藏背后的东西。不过没关系,他对此早有预料,而今日的许多手段,也正是针对此而来的。想必今日之后,定会给某些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他如是想着,嘴角不由浮起一个邪魅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小胖子又再抬眼看看他,仍是一言不发。四下里众人一阵低低的笑声,纷纷指点着议论不止。嗡嗡嗡的声潮,显然让小胖子更加紧张了,两只小胖手死死的攥着,指节都有些发白起来。

“好吧,不肯说就不说,这没什么的。”苏默笑眯眯的道,“那就表演个节目吧,不用多想。哪怕是讲个笑话都成,你看,早说完早完事儿,总比你一直站在这儿强多了吧。是不是很气他们笑你啊?那,你赶紧表演完,我就偷偷教给你个报复的法子,让你出气。”

苏默坏坏的笑着,又是鼓励又是诱惑的说道,如同那条伊甸园里,诱惑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蛇一般。

小胖子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有亮光闪动。

第869章:报复

小胖子眼中闪烁着羞怯而又期寄的光芒,磕磕绊绊的,总算勉强讲了一个笑话,全场不时响起笑声。不是他的笑话真好笑,而是他那神态,还有被苏默鼓动着用荆南方言的腔调逗笑的。

自己这算不算又毒害了一个朱氏子孙?苏默看着小胖子因兴奋而带着潮红的脸庞,心中暗暗想道。那分明是一种期待着报复快感的眼神啊,罪过罪过,自己可是一个好人来着,怎么会去害人呢?

这应该是为朱氏培养了一个小品演员,放在后世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一个天皇巨星了。对的,就是这样!

“你……你答应我的……”小胖子弱弱的说道,眼巴巴的望着他。

“啊……嘎嘎,没问题。”苏默仰天打个哈哈,回身把小公主叫到身边,一大两小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密谋了起来。

游戏继续。

众人围成一大圈的外面,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个小人对着跑动起来。歌声唱响的某一刻,小公主手上的手绢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小胖墩的手里。然后,悄没声息的落到了鲁王世子朱阳铸的身后……

“那家伙刚才笑的最大声了,真是过分!”想着刚才某人在自己耳边“随意”说起的话,小胖子果断选定了目标。

“哈,十王兄,来一个。”

“咦,竟是鲁王世子殿下呢……”

“呃,这算不算自相残杀啊?”

“噤声!只看戏,别多话!”

“就是就是,管他去死……”

歌声停下,终于发现了身后手绢的朱阳铸,脸色发青的站了起来,对着四周围点点戳戳的议论声,脑门上一头的冷汗。

狠狠瞪了始作俑者的小胖子一眼,求助似的看向宁王。宁王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大佛底座也似。

朱阳铸绝望了。什么才艺之类的,他可是半分都不通啊。你若说提笼架鸟、遛狗斗鸡啥的,那绝逼是个中名宿,可这能不能算的才艺且不说,即便是能算也没有那道具不是。

可是除此之外,咱鲁王世子着实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来啊。这可真愁煞个人了。

“咳咳,这位养猪兄……”苏默开口了,只是听着他那明显声调诡异的腔调,朱阳铸两只手就下意识的攥了起来。

“尔敢辱我皇家子弟?!”他咬牙愤怒的道。

苏默诧异的看看他,随即恍然,拍额道:“哦,明白明白,你是王公世子,我一个屁民不配和你称兄道弟对吧。好吧,那就……这位养猪的殿下,这样总成了吧。”

朱阳铸脸儿都绿了,小心的偷眼去看小太子,果然小太子一脸的阴沉。

特么的,这王八蛋又害我!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来着,当朝太子和小公主都跟你称兄道弟的,谁还敢说你不配?那岂不是说自己比太子和公主都要高贵了?

我的意思分明是说你叫我的名字那什么……等等!你大爷的,那什么……养猪的殿下……这是什么鬼?

朱阳铸有种要抓狂的感觉。

“唔,养猪的殿下啊…….呃,这名儿好长,真麻烦。要不,咱直接称呼您猪殿下好吧。”苏默苦恼的叹口气,认真的商量。

朱阳铸脸涨的通红,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这特么让他怎么回答?同意吧,那岂不是真要被叫成猪了?可不同意吧,又说不出理由来。他绝对相信,真要自己指责他称呼上的猫腻,那混蛋百分百不会承认的。

不但不承认,一个不好,怕还会倒打一耙,说自己仗势欺人什么的。妈蛋,不见那边太子的脸都臭成啥样了?还有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哎哟喂,那瞪着自己的小眼神儿,简直跟刀子似的。这种情形下,信谁不信谁,那还用问吗?

朱阳铸这憋屈的哇,嘴唇哆嗦着,愣是半天没迸出半个屁来。

“哎呀,看来猪殿下对这个称呼还是比较满意的,那就如此好了。呐,猪殿下啊,你看是不是抓紧点,把才艺表演奉上?咱们后面可还有不少的项目呢。”苏默一副欣慰的模样,似乎对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感到灰常不容易,总算过关了的那种表情。

朱阳铸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去。特么的咋就这么定了……呃,才艺表演,我特么要是会什么狗屁的才艺表演,至于的站这儿让你活活的给叫成猪吗?

“本殿……咳咳,我不知该表演什么。”他闷闷的回答道。原本习惯性的想自称本殿下,可忽然想到“猪殿下”这个头衔,心里就是猛的一闷,果断改口换成了我。

特么的太隔痒了这也,猪殿下决定,在摆脱这个恶心的叫法前,再也不用“本殿下”这个自称了,哪怕宁可降一格,跟普通人一样称我。

“嗯?不知表演什么?琴棋书画,相声小品……呃,就是说笑话,跟方才荆王世子那样的……”苏默耐心的谆谆诱导。

“不会不会,统统不会!”朱阳铸烦躁的猛一摆手,没好气的打断道。

“什么都不会?真废……”苏默低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你……”朱阳铸大怒,指着他喝道。特么的你那声儿敢再大点不?

“啊?哦哦,没啥没啥……唉,要不……让他扮猪扮狗啥的,哎呀,貌似不太好啊……”苏默继续自言自语的嘟囔,偏那声儿还是那么“低”,低到大多数人都能听到。

场中众人忍不住的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俩肩膀抖的跟抽了风似的。

朱阳铸简直快要昏倒了,脸孔如要泌出血来似的。

“啊,有了!”正待豁出去跟这混蛋拼了,猛不丁忽见那混蛋啪的一拍手,满面喜色的叫道。

朱阳铸一哆嗦,下意识的道:“什么?”

苏默笑眯眯的道:“在下终于想到了,这一样猪殿下你一定是会的。”

特么的又是猪殿下,朱阳铸咬牙切齿了,只不过站在这儿给人围观都快一刻钟了,那压力实在是山大啊。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旁的且先顾不上了。

“你说!”他咬着牙,从牙缝里崩道。

“跳舞!”苏默拍手笑道,“随便跳个舞吧,以猪殿下的身份,想必素日里肯定是风流倜傥、百花缠绕的,如歌舞这样的场合,当是司空见惯的吧。”

朱阳铸听到“风流倜傥、百花缠绕”八个字,不由的下意识挺起了胸膛,也便不去计较那称呼上的毛病了。

“如此,即便猪殿下就算不太精通,但就算照猫画虎也是应当能描摹出些神韵来的对吧?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殿下您说是不是?”苏默言笑晏晏的说道。

朱阳铸就张了张嘴,又噎住了。

这个时代,男人跳舞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不见昔日唐太祖都曾亲身下场舞之,还创出了什么《秦王破阵乐》吗?

所以,苏默说让他模仿舞姬跳个舞啥的,真心不算事儿。而朱阳铸想想,自己也觉得可以有。

只是,尼玛,说跳舞就说跳舞,你最后缀上那句是几个意思?特么的,猪究竟跟你有多大仇?你这张口闭口不依不饶的,太特么欺负猪了吧。

“那便……跳舞吧。”朱阳铸终于算是明白了,继续跟这个混蛋纠缠下去,怕是怎么也缠夹不清了。索性干脆的应下了,糊弄完事儿下场才是。

“哈哈,果然。来人啊,上道具,请猪殿下更衣。”苏默大喜拍手,转头向旁边招呼。

道具?更衣?

朱阳铸有那么一霎的迷茫,跳个舞而已,何须那么麻烦?道具什么的又是什么鬼?而且还要更衣……

朱阳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迷迷瞪瞪的被人领了下去,场中众人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所有人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由的心中却愈发期待起来。

亭子里,泌姐姐也是蹙着好看的眉毛,暗暗猜度着里面的蹊跷。一时却怎么也想不通,忍不住低声跟程妹妹讨教起来。

程妹妹撇撇嘴,乜了外面正满脸笑容的某人一眼,低声道:“小妹也不知究竟如何,但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那位猪殿下怕是要倒霉了,要倒大霉了!”

泌姐姐啊了一声,挑眉道:“妹妹何以得知?”

程妹妹就用下巴往外面扬了扬,低笑道:“这有何难?姐姐看那家伙。”

泌姐姐便顺势看去。

“……他每次露出这种貌似忠厚的模样,便铁定有人要倒霉了。这人坏透了,姐姐日后可千万要小心些。”程妹妹貌似随意的说道。

泌姐姐一鄂,随即若有所思起来,深深看了程妹妹一眼,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言。

两人都是京中名媛,曾号称“京畿双娇”,一时瑜亮。这不但是从才学上说的,也是从样貌、身世等各方面而论的。然则这种赞誉背后,又何尝不是二女之间的争锋?

只不过一来双方家中长辈都属于同一个阵营,总不好将这种暗争摆到明面上来;这二来呢,两人也确实是各方面并肩轩轾,很难分出个高低上下来。

所以,到最后,谁能嫁得好,所嫁的夫君对比,便也无形中成了对比的筹码。

可是谁成想,造化弄人,最终两人却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同时要嫁给一个人为妻,而且还是以平妻对等的身份,这就让之前的暗争变得没有意义了。

但是女人之间的斗争,又岂是那么容易平复的?天下又有哪个女子,真心愿意自己的夫君与他人分享?更不要说还是她们两个这般同为天之骄女的存在了。

程妹妹方才那番话,看似在为泌姐姐释疑,但细细品味之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宣战?看,对他的了解,我可是比你要深的多了。

所以,泌姐姐秒懂。接下来的战斗,便应是在“他”的身上了吗?那便,战吧。

场中苏默哪里知道自己的处境,他此刻简直要开心坏了。那个狗屁的猪头二屡次招惹他,这要不给他个深刻的教训,心中这念头实在不通达啊。

“不行,这不行,这万万使不得……”一个愤怒中带着惊慌的叫声遥遥传了过来。

角儿,要登场了!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渐渐绽开。场中众人也循声看去,目光所及之下,忽然俱皆一静,全场诡异的寂寂下来。

第870章:那一舞的风采

后世著名的童话故事《丑小鸭》告诉我们,野鸭群里也是可能飞出天鹅的。当小天鹅终于一飞冲天,那叫是何等的一个惊艳。

而此时此刻,在这弘治十二年的大明时空,在这片叫做畅春园的皇家园林中,同样上演了一幕惊字头的大剧。只不过这个惊字头不是惊艳,而是惊悚。

从所谓的道具房里出来的朱阳铸猪殿下,此刻头戴花环,身披树叶,腰下围着一条各色碎布和草叶编织成的草裙……好吧,那裙子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仓促而成的,简陋的让人惨不忍睹。

两条胳膊和大白腿裸露在外,明晃晃的辣眼睛。再配上脚下那双鹿皮靴子,怎一个不伦不类说的。

所有人都震惊了,即便是脑洞开的再大的人,也完全想象不出,会看到眼前这样的一幕。

听着朱阳铸一个劲儿的哭喊着不要,看着他苍白的面孔和惊慌的眼神,有的人同样是面色惨白,有的人则是两眼呆滞,也有的是一愣之后笑的肚子抽筋,还有的却是脸色阴沉如要滴下水来……

“宁……宁王兄,十哥这是……这是要搞哪样?他怎么……他怎能…….”有同是王子王孙的同伴,忍不住惊怒的向朱宸濠问道。

朱宸濠脸黑的如要下雨一样,手在袖子中攥的紧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咬牙道:“十王弟是被迫的,你们看扶着他的那个人。”

几个王子循声看去,终于都露出恍然之色。那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脸上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笑容,两手一在朱阳铸的肩上搭着,另一只手似扶似拿的握在朱阳铸的胳膊上。

那个胖子!之前跟苏默一同登场时举着杆大旗的那货!这会儿不知从哪儿搞了件禁卫的服饰穿着,竟客串起内卫侍从了。

而朱阳铸明显身体僵直,脚下被动的踉跄而行。在终于挪到了场中间后,两眼中已满是绝望之色。

“混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辱我皇家贵胄?”王子王孙们炸了,都是不由的怒发天膺,群情汹汹。

宁王朱宸濠咬着牙,使劲的闭闭眼,又再睁开,轻声道:“他为什么不敢?他当然敢!有太子和公主殿下依仗,又有皇后娘娘的纵容,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他心中的狂怒,简直快要冲破天灵盖了。这面上虽然是羞辱的朱阳铸,但谁不知道,朱阳铸一直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的?苏默搞出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打的他宁王的脸!

只是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虽然明知道这是羞辱,可他却偏偏什么都不能说。苏默早已咬死了口这是一个游戏,只是为了让小公主开心。而他要是较真的话,不但首先落了下乘,也等若坐实了这份羞辱。等到今日之事一旦传扬出去,首先丢人的不会是别人,而正是他宁王朱宸濠啊。

这个王八蛋,好奸诈!好歹毒!这完全就是在诛心,虽然半个字都没带上他宁王,可是如此一来,他手下的小弟们还有谁敢再跳出来蹦跶?对于亲近与他的人,又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心思?

一个连小弟都不能维护的主子,还有哪个敢真心为他办事?长此以往,人心渐散之后,那便真是万事皆休了。什么百年谋划,什么宏图大业,都必将化为泡影,沦为一笑。

这是单纯的报复,是一种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针对?朱宸濠目光闪动,心中暗暗凛然。若是前一种倒也罢了,可若是后一种的话,那可真是可畏可怖了。

要知道一直以来,至少直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暴露出任何的不妥,便连最亲近的人,也只当他要立志做个贤王而已。那么,这个苏默又怎么会如此针对他呢?而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奔着他的要害下手,一击必杀,简直凌厉绝伦,让他半分抵抗都没。

太可怕了!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那此人就必须要想法子先除掉才行!

“欢迎!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隆重欢迎猪殿下闪亮登场,给我们的小公主,和在场的所有朋友们,带来一段充满了异族风情的草裙舞。

大家是不是感到奇怪,甚至感到难以接受?我指的是,猪殿下现在这一身别具风格的装扮?

好吧,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就是爱!无疆的大爱!这是一份醇厚的兄长对幼妹的爱;

这是一份情,一份炽烈而毫无保留的血脉亲情!他超越了世俗的眼光,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尊严,无怨无悔,谤誉由人。所为的,仅仅是幼妹那一抹健康明媚的笑脸……”

苏默如同诗朗诵般的宣讲着,情绪恰到好处的激昂着,配合着不时有力挥动的手臂,一个绝对金牌的影帝,便此穿越了时空,在这大明舞台上炼成了。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之余,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迟疑。

好感动、好煽情啊!

难道说真是如这苏讷言所说的那样,根本没什么算计,没什么打脸,完全就是猪殿下……啊呸!不对,是鲁王世子殿下,对公主殿下的一份兄妹关爱之情?

哎呀,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岂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倘若不表示出几分激动敬仰之意,岂不是显得太过庸俗狭隘了?

不行不行,算了,管他究竟内情是怎样的呢,反正与我等无干。那么,便鼓掌吧,便激动吧。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聪明外露的人,总是不会活的太久。和光同尘,才是人生大道哇。

于是,场中在片刻的沉寂之后,终于掌声如潮般响起。先是一个两个,接着便是一片两片,直到席卷整个畅春园。

场中间,朱阳铸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好吧,那不是激动的又或是什么感动,而是惊惧加上悲愤所致。

“殿下真的要驳皇后娘娘的脸面?要知道,你若不肯配合的话,小公主可是会失望,会哭的。小公主不开心了,或许身体就会出问题,一旦小公主身体再出了问题,那这个罪名……”

“……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不过就是个游戏而已。但能博得小公主一笑,皇帝陛下和娘娘还能忘了你的好?”

“……殿下可要想清楚了,今个儿这里可还有太子殿下在呢。而太子殿下的态度,想必你也看明白了。太子啊,那可是储君,未来的大明皇帝呢。让一个未来的帝王记恨上了,啧啧……”

想着之前在那个道具屋里,旁边这个可恨的胖子笑眯眯的一句一句,如同刀子般的话语,朱阳铸又气又怕,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就那么被半强迫半木然的给换上了这一身羞耻的服饰。然后,就是粗暴的近乎押送似的这么出了门,登场……

他哭喊着,哀求着,可是然并卵;他曾向最亲近他,最崇拜的宁王兄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换来的却是宁王兄低垂避开的目光;

他亦渴望着,在场的哪个英雄,或许会振臂一呼,为他发出不平的怒吼,打倒身旁这个可恨的胖子,还有那个可怖可杀的苏讷言,将他拯救出来。

然而,看看现在,看看他得到的是什么?天呐,竟是掌声,是欢呼!看着那一张张各色的面孔,一幅幅恶心的嘴脸,哪还有往日在自己面前曾经的低下和谄媚?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神经质般的笑了起来,笑声初时很小,但是渐渐的,越来越大,直到场中慢慢的再次沉寂下来,唯余他的狂笑独响回荡着。

那笑声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愤怒、悲悯、心痛、释然……种种,种种,最终汇合成一种悲怆而放纵之音。

妈蛋,该不会真的疯了吧?苏默在旁偷眼觑着,手抚着下巴暗暗寻思。真要是把一位藩王世子逼疯了,那可就玩脱了哇。不成不成,必须要未雨绸缪,至少要给自己多上层保险才是。

“秀儿,快,快去感谢下你这位王兄。”他眼珠一转,微微弯下身子,对身边的小公主怂恿道。看,连小公主都主动感谢你了,这总能充分说明问题了吧。如此,就算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最多是误伤。嗯,若是有人扯住不放,那请先去找皇帝陛下理论理论吧。毕竟,这都是为了他闺女不是?

小公主很纯洁,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觉得确实应该感谢这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王兄。虽然,她有限的认知里,并没觉得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妥,又或哪里可笑的。

“你也是我的王兄吗?谢谢你准备的节目,秀儿很喜欢。”上前两步,小手轻轻拉拉朱阳铸的手,小女孩认真的说道。说完,又退后两步,两手扯着裙裾两侧,按照苏默教她的那种礼节,微微屈膝低头,行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西方礼节。

朱阳铸的狂笑声戛然而止,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耳边心头便全是一个回声:秀儿很喜欢……很喜欢……喜欢……

他终于彻底绝望了,先是努力的向小公主挤出一个笑脸,然后木木的转头看向苏默:“我,要怎么做?”

宾果!成了。

苏默兴奋的打个响指,踏前一步,热情的教导起来:“跳,跳起来就好。扭腰、摆臀、摇晃…….对,就是这样!good!biutefao!…….那什么,快速的掀起裙摆,露出大腿……对的对的,你做的很好,你是个天才!完美!非常完美……”

密集热烈的鼓点声中,大明版南国风情的草裙舞,火热上演。那一舞的风采,辣翻了一众大明的青年才俊……

第871章:奖励

朱阳铸是含着泪下场的,别误会,这次既不是激动的,也不是悲愤的,而是累的。

太特么累了啊。这大热天的,捂着一身树叶子、破布条子的,又蹦又跳的来上半小时,换谁也顶不住啊。那满身满头的汗淌的啊,顺着眼角进去,不流泪才叫个怪呢。

场下众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叫好吧,这尼玛看一个胖男人露大腿,实在是倒足了胃口啊;可不叫好吧,会不会太过不尊重鲁王世子殿下了?人家怎么说也是表演的那么辛苦了……

场上的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朱阳铸却哪里还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想找个地儿躲了,一来是真的累的不行了;这二来,也着实羞愤的没脸见人了啊。

然而将将走到场边,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扭头看时,早被苏默赶上,拉着他又往场中间走去。

朱阳铸大骇,拼了命的挣扎着哭喊道:“我已经跳了,你放过我……”

苏默哪容他挣脱,微微侧头低声道:“放心,放心,不跳了。只是上来谢个场,然后给你发个奖励而已。”

朱阳铸一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狐疑道:“当真?”

苏默重重的点头:“当真。”想了想又道:“相信我,我这人一向诚实可靠,从不骗人。”

朱阳铸就觉得腿肚子开始转筋了。要是不加后面这句,他还敢信。可一听后面这句注解,他觉得自己怕是又要被卖了。相信这个王八蛋,那还不如去相信猪能上树了!

“刚刚猪殿下的表演难道不精彩吗?大家的掌声在哪里?还是说,大家其实还希望再看一段,不舍得咱们猪殿下离场啊?”

果然,回到场中后苏默笑眯眯的一番话,顿时让朱阳铸就软瘫了下去。再来一段儿……自己就不该相信他的,从一开始就不该信!要是一开始就不信他那什么道具更衣的,也就不会有被背后威胁的事儿了。没有那番威胁,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狗屁的草裙舞、大腿舞。没有这羞耻的一舞,也就不会被他一再拿捏,一再的欺骗……

这一刻,猪殿下直接化身佟掌柜的,那叫个哀怨的啊。心里受创的打击,直接暴起一连串儿的红字……

掌声热烈的响了起来,山呼海啸一般的。

朱阳铸吓了一跳,茫然的四下瞅瞅,都顾不上哀怨了。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受欢迎?或者说,自己原来还是有些才华的,只是以前没被发掘出来?

猪殿下忽然真的有些小感动了。原来,还是有人喜欢自己的!

他略显激动的含泪四望…….呃,那边的几个,干吗扶着树一个劲儿的吐啊吐的,至于激动成这样吗?还有这边几位,怎么脸色看上去有些绿油油的呢?看节目还能看成变色龙吗……

好吧,场下众人得亏不知道猪殿下的想法,不然怕是一多半人要立即跑出去吐了。

大伙儿之所以鼓掌鼓的热烈,实在是怕了再被摧残一遍啊。这风情的舞蹈,实在是太辣眼睛了,美的让人不敢看啊。这要是不赶紧鼓掌,万一那苏讷言顺势喊着再来一段儿,还要不要大伙儿活了?

“好好,非常好。看来大家跟我一样,都是很欣赏猪殿下的舞姿的。如此热烈的掌声足以说明一切问题了,要不,就再来一段儿?”苏默满面笑容的问道。

场中掌声立即戛然而止,齐刷刷的,简直跟提前排练了无数次似的。所有人都满面惊恐,颤颤的作势欲跑的架势。

“咳咳,那什么,开个玩笑,大家不要激动。”苏默脸孔抽了抽,抬手往下压压,干笑两声说道。

场中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大气,那声儿整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放了个响屁呢。

后面亭子里,程妹妹等几女满面通红,肩膀急剧的抖着,使劲的拼命憋着笑。这坏坯子,实在是太损了有木有?这忽起忽落的,他就不怕把人都玩坏了?

张皇后也是哭笑不得的一劲儿摇头。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其实就是多余费这番心思,以那混小子的手段,即便自己不出手帮他,怕是也没人能欺了他。不,不对,不是没人能欺了他,而是他不去欺负别人,旁人都要烧高香了。

这次的文会,到眼下这个程度,已经完全成了个笑话,她已经起了喊停的心思了。不然再继续下去的话,传扬出去,怕是自己这个皇后要被某些人笑死了吧。

她这么想着,不过看看场中自己女儿开心的笑容,终是犹豫了下,将那番心思又压了下去。谁若想笑就笑吧,只要自己的太康能开心快乐,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被笑两声算什么?那可怜的孩子,从降生伊始就没享过什么福,自己难道还要为了些许脸面,就去剥夺了她此刻的欢笑吗?

这般一想,张皇后顿时坚定了心思。再回头想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忽的转头去看程妹妹几女,不由的心中竟起了莫名的嫉妒。

这一切的一切,可不都是此刻场中那个小混蛋,为了给自家媳妇儿出气搞出来的?一个男人,竟肯为了给自己女人出头,不惜冒着得罪皇家、得罪天下权贵的风险,嬉笑怒骂、恣意飞扬。如此情意,已然不能仅仅用“深重”二字形容了。

她一生与弘治帝夫妻恩爱,弘治帝也给了她足够的回报。至今为止,整个后宫除了她这个皇后外,再无任何一个妃子,这让她每每想起都是又感动又自豪。

然则,今日与苏默这小子的行为比起来,显然又稍逊了一筹。苏默看起来三妻四妾的整个一大花心,但是他对女子这番真诚和平等对待,却又是所有人都从所未有的。便此一项,就连自己那位贵为天子的夫君,也是颇有不及啊。

这般情意,这般郎君,怕是要天下女子都要感动的忍不住被他吸引了吧。

如是想着,目光再扫过亭中诸女,果然见一个个的都是面若红潮、眸含春水,那看向场中的眼神中,便似恨不得伸出两只小手来一般。

“这个祸害……”看到这儿,张皇后不由的心下*一声。忽然猛地一个念头闪过心头,霍的抬头看向场中。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以前还不觉得如何,总觉得太康才不过五岁,根本从未往那方面去想。可是今天忽然想通了一些事儿,终于让她警醒起来。

这个苏默的一切一切,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简直如同毒药一般,几乎没有几个能抵抗的了的。太康此刻年纪小还好说,可再长大几年呢?

他本就对太康有救命之恩,使得太康对他天生有种莫名的亲近。这从太康恢复以来,时不时的就念叨“苏默哥哥”就可见一斑。以这种情形,长此以往下去……

张皇后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想到了某种日后的可能,心中不由的警铃大振。以自己女儿的性子,那要是一旦沦陷,怕是连人带心都要一并陷进去了。

若是真有那一日,那自己又将如何应对?难不成还能让太康真个尚了他?那可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且不说自己和陛下会不会同意,怕是那些个大臣就都会疯了的。

不行不行,这事儿回头定要跟陛下郑重的说一说了,万万不可大意。此事一旦发生,那可不单单是面子上的事儿,更是关乎整个朝局、天下的大事儿啊。

别说太康公主才五岁,那苏默不也才不过十七吗?再过八年,太康及笄后,那小子也不过就是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啊。这事儿,决不能不重视,必须未雨绸缪!

亭子里,张皇后低头沉思不语。场上,苏默却哪里知道,他这一番是玩的爽了,却给了张皇后如此的联想?此时此刻,他还一闷心思沉浸在自己的后续谋划中呢。

“来来来,大家再次给予咱们的猪殿下热烈的掌声。并且请容许在下斗胆代表小公主,给猪殿下发放一个特殊的奖励,以此回馈猪殿下对小公主的隆情厚谊。”

场下众人都是一愣,还有奖励?这又是要搞哪一出?

掌声断断续续的再次响起,虽然不如先前那般激烈,却也算的上热情了。

待到掌声渐歇,苏默冲着外面招招手。众人顺势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英国公世子张悦早已站在了那里,手中则是托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此时见到苏默示意,当即面带微笑的缓步而入。待到走到苏默身边,先是面对下面众人点头笑笑为礼,这才将匣子递了过去。

“哥哥,您倒是悠着点成不?兄弟这心有点承受不住啊。”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张悦面上笑容不变,低声从牙缝里挤着苦笑道。

“安心,我有分寸呢。”苏默也是笑容满面,劈手从他手里接过匣子,嘴唇不动的回道。随即将他推开一边,返身走到朱阳铸身前站定。

张悦狠狠翻个白眼,心中这个苦笑啊。但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却也只得配合着老实呆着。

那边,朱阳铸满面惨然,不知接下来自己要迎接的究竟是什么。讲真,猪殿下的小心肝儿,实在是对什么奖励不存奢望了。他只盼着,眼前这个小魔头下手不要太凶残就好。

经过了这一连串的打击,朱阳铸此时对苏默,已然是彻底的形成了畏惧症了,再也兴不起半点报复什么之类的想法了。唯一的想法就是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场下众人也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的凝神看着,想要看看苏默如此郑重其事颁发的奖励,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答案很快揭晓了。

苏默将匣子推开,迎着阳光一闪,场中所有人但见似乎有一道金光闪过。正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咦声时,再凝目看去,却见苏默高高举起一张金灿灿的卡片。

“京中首家顶级会所,最尊贵人士的休闲娱乐之家,名仕会所黄金贵宾卡一张…….”

第872章:又见广告

“24K纯金打造,彰显尊贵……”

“单有钱也买不到,还必须有相应的地位……”

“京城第一家大型休闲娱乐场所,里面有各种从所未见的娱乐项目,堪称天下之最……”

“姑娘?姑娘必须有啊……什么?青楼?嘁,青楼那种低端场所如何能和会所相提并论。”

“有何不同?青楼你有钱就可以进,但名仕会所必须要有这个!对,就是这种贵宾卡。否则你便是家财万贯,那也休想踏入半步!身份,身份懂吗?能进入名仕会所的人,都是必须有着一定身份的……”

“怎么弄到这种卡啊……首先你得申请,然后我们有专门的审核人员进行评估,合格后,就可以根据核准的等级缴纳不同额度的会费就可以了。”

“……有钱?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呢,单纯有钱只能在最外围的一些分馆消费,而且没有任何折扣。而后面的一些内馆就必须持有贵宾卡才行,也是按等级来。什么等级的卡可以进后几进的馆,而且等级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折扣……”

“金卡啊,金卡可以享受最高八折的优惠。其他的?哦,当然,最低等的是银卡,只能比普通会员多入一进,折扣也只是九五折;再上的还有一种钻石卡,大部分分馆都可以进,折扣更是高达七折;至于最最尊贵的至尊黑卡,嘿嘿……”

好吧,这个祈福文会整个已经变味成一个展销推介会了。始作俑者当然就是咱们的苏大官人了。

当那一张金灿灿的黄金卡交到猪殿下手中后,果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好奇便会发问,发问了当然就有回答。如此一问一答之间,名仕会所的名声很快便传扬了出去。

而随着名声的传扬开来,名仕会所的各种贵宾卡的价目,也随之传扬开来。

单纯凭着有钱可以进,每进一次百两纹银。这还只是门票,里面的消费另算;

若能办理银卡,就等若自动成为会员,当然只是最低等的那种。而即便是这种最低等的银卡会员,每年的会费也需三万两大银。

而金卡则高达十万两之巨;钻石卡更是达到百万两的天价。至于传说中的黑卡,没人去问了,也没人敢问了。不单单因为钱的问题,还因为据说那种卡,目前唯有天子才持有一张。

好吧,这卡已经说明了单只有钱是办不到的,还必须有相应的身份地位。那试问,又有谁敢想着与天子比肩?更不要说,特么的钻石卡就要一年百万银了。这名仕会所的卡,一级比一级离谱,每级额度几乎达到百倍。如此说来,那黑卡的价值谁能承受的起?

黑啊,真特么的黑啊!果然不愧为黑卡。

亭子外,以刚刚入手了金卡的朱阳铸为中心,闹哄哄的围了一大圈人。询问议论之声不绝,那叫个沸反盈天。

在场的都是一时才俊,谁也不傻。在初时的惊奇之后,很快便意识到,这名仕会所分明就是一处天然的扩展人脉的圣地。不唯如此,这里也是一个各家攀比的战场。

你张家办了金卡,同是同样等级,还是对头的王家又岂甘落于人后?至少那也得办一张金卡才行。甚至,咬咬牙,直接办一张钻石卡也未可知。

苏默功成身退,站在外围笑眯眯的看着,脑海中已经似乎看到了无数的金山银山,铺天盖地而来的场景。此番借着这个文会,既达到了狠狠踩了那帮拿自己媳妇儿搞事儿的世子们一脚的目的,同时还宣传了即将开业的名仕会所的名头。

而由此提前抛出的金卡,更是等若预售出了一大批各种VIP。这对于财政正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苏大官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及时雨啊。别的产业先不说,单就这一项买卖,以后就再也不必为银钱苦恼了。

有高兴的,自然就有那不高兴的。就比如此刻也正站在外围的宁王殿下。

朱宸濠此刻的心情是极其沉郁的。和今天被间接打脸的事儿比起来,眼下这个名仕会所的出现,更让他郁结难消。

这种堂而皇之扩展人脉,笼络各方势力的好项目,赫然就是为他谋逆造反大业量身打造的辅助产业,让他简直眼热的恨不得从眼中伸出两只小手来。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想法只能是想法。可以在苏默这里行得通,在他那里却是端然不可的。

你一个藩王,在京中搞这么一个扩展人脉、笼络势力的所在是想做什么?朱宸濠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要是他真敢闹这么一出,弘治帝绝对会分分钟教他做人。

而若是将这种模式拿到江西去用,却又完全失去了意义。在他的封地江西,宁王一系数代经营,几乎可以算的上一手遮天了,哪还需要费力去玩这种把戏?

京师!唯有京师,才是他需要小心经营的地方。可偏偏,这里却是只能看不能吃啊。除非……

他眯着眼看着,心中暗暗转着念头。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的怦然心动,几乎忍不住立刻拔脚就走,好回去找人仔细筹谋一番。

“王爷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如何也搞一张名仕的贵宾卡呢?”耳边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朱宸濠眸子猛地一缩,转头去看,果然正见苏默那张可恨的面孔。不知何时,这货竟然凑到了自己的身后了。

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就单单来找自己呢?是一直在盯着自己吗?朱宸濠心中警铃大振。

“那苏公子肯不肯慨然厚赐呢?”他定了定心神,笑着顺势问道。

苏默咧嘴一笑,点头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王爷也想上去跳一段大腿舞呢?”

朱宸濠笑容一僵,顿时就噎的面孔紫涨起来。朱阳铸那一舞,已经让他无形中被脸打的快要肿了,还不知回头将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要是身为主子的他也来上这么一出,那也不用再寻思什么大业了,顿时就是人心尽散,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算。

他目光阴沉的盯着苏默不语,无形的杀气如刀子般扎着。苏默昂然不惧,亦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半分不让。

两人间的空气中,似乎有刀光剑影碰撞,火花四溅。到了这个时刻,两人都明白,这已经算是彻底撕破了面皮,正式怼上了。

“这个游戏太幼稚了,本王一点兴趣也没有。”半响,朱宸濠收回了目光,淡淡然的说道。

今天这个场合、这是时间,完全不可能做出任何举动。尤其是,他以宁王之尊,再这么和一个小小的登仕郎僵持下去,丢人的只能是他。所以,他果断选择了淡化此事,将话题扯了开去。

苏默也笑了,点头道:“也好,总是玩一个游戏未免太单调了些。今天可是要让小公主开心的,总要多几种花样才好。唔,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节目,会不会让王爷感到满意呢?”

这般说着,他微微欠身一礼,转身大步往场中走去。身后,宁王朱宸濠目中冷光一闪而没,目送着他的背影,藏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的使劲攥了起来。

这个小王八蛋是什么意思?只是顺势接话,还是另有所指呢?他的意思是不是暗示自己,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图谋,后面就要施展什么手段了呢?

这一刻,朱宸濠忽然患得患失起来,再也不敢轻觑这个曾经的乡下少年。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少年,必将成为自己通向那张宝座之路最大的隐患!

“好了,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重新回到场中的苏默,拍拍掌向闹哄哄的众人喊道。

众少年都是随之一静,纷纷把目光看向他。

“名仕会所贵宾卡的问题,暂且到此为止。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伙儿可以改天直接去城南的会所本部问询。正好也可以先当场参观一下,看看是不是名符其实。而且,想必今日在场的各位,也是都需要回去跟家中长辈商量一下的,不是吗?那么,就这样吧,咱们今天可是为了给小公主祈福的,小公主才是今个儿的主角。所以,接下来,游戏继续!”他大声宣布着。

小公主满面欢喜,开心的伸出小手拉拉他,小脸上的笑容,使得夏日明媚的阳光都要黯然失色也似。

经了这么段时间的烘托,场中气氛已是高涨至极,除了极少数的人外,所有人都快要忘记了之前还挂在嘴边的礼仪礼法什么的了。听了苏默的宣布,登时轰然叫起好来。

少数还保持着冷静的人都是暗暗摇头,这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简直跟天桥下的那些瓦子勾栏没有两样了,真真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可惜,这种清醒的人毕竟是少数,或者说,愿意保持这种清醒的人太少太少了。前面可是有个杨慎那样活生生的例子呢,清醒倒是清醒了,代价就是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还被扣上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直到现在还不知如何了;

还有那位猪殿下,那一舞的风采哟,怕是此番回去山东,老王爷不立马气死,也绝对要考虑下继承人要不要换一个的想法了吧。

所以,大伙儿还是糊涂些好。反正在场这么多的人,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大家都一起糊涂,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一笑,就是图个一乐不说,还既能哄了小公主和张皇后开心,或许还能给自己谋些意外的好处,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便如朱阳铸手中的那张金卡,天天的,换个角度想想,那岂不是等若就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保持清醒要倒霉,装糊涂却能赚到好处,傻逼才要清醒呢。至于里面的厉害,特么的跟自个儿有关系吗?只是帮着喊两句助助威也就罢了,可要真的撸袖子正面怼,那就呵呵了。

围观看热闹才是王道啊。

于是,畅春园内,很快又是一派热闹喧嚣,各种诸如拔河、踢毽子、两人三脚等后世常见,而这个时空从所未闻的游戏陆续登场了。

这让小公主清脆的笑声一直响彻在畅春园上空外,也让众人彻底相信了,那个名仕会所宣扬的“从所未见”的娱乐项目,多半也都是真的。

由此,对名仕会所的期望,无形中又再多增了三分。

而就在畅春园中热闹喧天的时候,皇城内的乾清殿上,也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边关真实情报。

陕西巡抚、宁夏治马政事杨一清,以及大同守将、副总兵马升,回朝了。

第873章:都是无赖

今日并非望朔日,所以朝会仍只是在乾清门,参与的便也只有内阁及六部的几位重员。除此之外,因着事涉战事,武勋方面也被招入,以备问询。

英国公张懋站在班首,耳边听着众人拿些琐事与皇帝商议着,一颗心思却早不知飞哪里去了。

想想那个小混蛋交给自己的任务,他就不禁有些头大。这不是把自己往奸佞的道上引吗?自己究竟是从呢,还是不从呢?纠结啊。

想着那个小混蛋搞事的本事一流,实话讲,老国公真心是有些惊着了。按照他的本心,对于苏默这家伙的话就全当是放屁不理才是最好。

可是再想想两家的交情,又想想自己那位兄弟临去时的托付,张懋那坚定的心思,便不再那么坚定了。

罢了罢了,定是上辈子欠了那小魔星的。今朝便拼却舍了这一世清名,还了他吧。好在那小子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有后手收拾,不会让他白白牺牲的,那便权且信他一回就是。

只是那小子说的后手究竟是什么,却是打死也不肯说。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我呸!听听他小混蛋都说了些什么?不会让自己白白牺牲。牺牲啊,特么的老子还没活够呢,咋这就要牺牲了?

咦,不对,莫不是那小子打的主意,是先让自己牺牲咯,然后再给老夫找场?我去你大爷的!真要是牺牲了,你小子就算给老夫找回场子来又有屁用!

那小子……不会这么不靠谱吧……老头儿心里这个乱啊。

“……老国公,老国公!”

耳边传来声声呼唤,霎时间将他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中惊醒。茫然扭头去看,却见唤醒自己的那人一个劲儿朝某个方向使眼色:“陛下问您话呢。”

张懋蓦地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去看,正迎上上首弘治帝似笑非笑的眼神儿。

“啊,那个……陛下圣明。”抖抖袍袖,老头儿一本正经的躬身施礼道。旁边众人便都一脸的古怪,憋不住的要笑的模样。

弘治帝气的直想翻白眼了。这个老流氓、老无赖,怎么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他那份痞性儿?在朕的朝会上都敢走神儿,临了还要装模作样的糊弄朕,你特么听到朕说什么了吗?还朕圣明,朕圣明你个老货一脸啊!

“咳咳,老国公,陛下是问你对边关之事如何看法。宁夏和大同两方的说词不尽相同呢……”旁边有人再次低声在张懋耳边提醒道。

张懋啊了一声,转目四下一看,这才发现大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人。再凝目细看,嘿,认得,都是熟人。一个是前两年派去陕甘宁那边督导马政事的杨一清;另一个则是大同守将、副总兵马升。

唔,是了,本就听说今个儿是他们回来了,陛下要问询边关鞑靼人寇边一事的,这是已然开始了吗?

“咦,应宁,马将军,你们回来了。一路辛苦辛苦,回头老夫做东,好好唠唠。哎呀,这许久没见了,怪想念的……”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张懋一副唏嘘不已的模样,当场慨然约炮……呃,不是,是约上酒了。

一干大臣们这个晕啊。老国公,咱这是朝会,朝会呢!约酒什么的,敢不敢等下了朝再说?文官们纷纷侧目,武勋们则是齐齐转头旁顾。咱跟这老货不熟,太尼玛无耻了。

杨一清苦笑着拱拱手,也不多言。他和张懋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了,早了解这老无赖的脾性,知道说啥也没用。真跟他搭上腔了,还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索性晾着他算完。

可是马升就不同了。同是军中一系的,按照履历,他还是张懋的麾下。杨一清可以不搭言,他却是没那个资历。

当下恭恭敬敬的以军礼相见,恭声道:“是,回禀公爷,末将奉诏而回,将此番火筛犯边一事,当面禀明陛下。”

他没接约酒的茬儿,却把自己回来的因由特意说了一遍。显然是暗示张懋方才的应对,不露声色的卖好呢。

张懋哦了一声,忽的满面怒容,拍手怒道:“火筛贼子,安敢又来犯我大明天顔?陛下,老臣请旨,与我十万将士出关迎战,必斩贼酋首级,以献吾皇!”后边这句话,却是转向上首的弘治帝说的。

众朝臣齐齐大翻白眼,这老流氓真无耻到了极点!刚刚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又是约酒又是拉家常的,简直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嘛。

可尼玛这转眼间就又是要挥兵出塞,又是一副马革裹尸、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忠贞架势。你大爷的,你还能再假点不?演戏也演的认真点行不行?真真是无耻之尤!

还有,咱这儿是讨论的边关实情好伐,连鞑靼人那边的情况都没搞清楚,你又打的哪门子仗啊。还与你十万将士,我呸!你当你是常十万吗?将十万兵,横行天下?好歹你也是国公之尊呢,要点碧莲好不?

弘治帝也气乐了,索性顺着他话说,倒想看看这老东西能演到什么程度。当下假作沉吟一下,颔首道:“老国公悍勇善战、拳拳报国之心,朕心甚慰。如此,那便依老国公之请,与户部、兵部拿出个详尽的章程来吧。”

这话一出,张懋登时傻眼。还不等回过味儿来,那边户部尚书周经、兵部尚书马文升早炸了毛了。

“陛下,万万不可!如今军情未明,轻启战事非智者所为,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陛下,请准老臣乞骸骨。老臣愧对陛下厚爱,实在拿不出十万大军征战的钱粮,老臣无能,请辞老臣。”

马文升还倒罢了,只是当面正怼,毫不犹豫的驳了皇帝的旨意。周经却是直接掀桌子了,要告老还乡,请乞骸骨了。而且一点也不掩饰,直说自己无能,拿不出大军出战的钱粮来。

这撩的叫个干脆利落。

其他众臣这会儿也是纷纷出声反对,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大哗。

弘治帝也不着恼,转头看向张懋,叹口气道:“老爱卿,这便如何是好?要不,是不是少点军马,或者老爱卿亲自走一趟,以慑贼酋?”

众大臣一静,都是目注张懋,肚中暗笑不已。这里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哪还看不出皇帝的真正心思?分明是被这老货气着了,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故意装傻呢。

“这个……”张懋瞪眼,两手使劲扯着胡子。半响,忽的一转身,冲着马升怒道:“混账!怎的到现在还没搞清敌情吗?那你来报的什么丧!敌情未明就喊着求出兵,你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马升愕然,心里这个冤啊。我特么可不就是来回报军情的吗,啥时候又要喊着求出兵来着了?上来就喊着将兵十万,斩敌酋首级的可不正是您老吗,这关我吊事啊。

马升快哭了,还待再说,张懋却理也不理,转身又冲弘治帝一抱拳,正色道:“陛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有将不可因怒而兴兵之说。故而,老臣以为,还当再仔细斟酌,问清敌情再议才是上策。”

他一本正经的昂然说着,满满的都是劝谏之意,便仿佛之前那个张嘴便喊着将十万兵,荡平贼酋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似的。

众朝臣俱皆目瞪口呆,武勋们也都个个捂脸。这尼玛得不要脸到什么地步,才能这么义正言辞的倒打一耙?

弘治帝也好悬没气歪了鼻子。这尼玛话说的,好像刚才是朕冲动冒失似的。你大爷的,你个老无赖,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默那小子能和你走到一块儿,果然非是无因啊。

咦?为何朕就又想到那混账小子了呢?弘治帝轻轻摇了摇头,将乱飘的思绪抛开,狠狠的瞪了下面那老无赖一眼,终是懒得再跟他缠夹不清。

身为帝王,小小的敲打下就够了。再要纠缠下去,那便失了身份了。老东西看似耍无赖,但何尝不是变相的一种服软?如此,就足够了。

“两位爱卿便再给老国公仔细说下情况,让老国公好好明白下敌情,免得再恁多误判,误了国事!”他没去理会张懋,只转头对杨一清和马升说道。只是在最后“误了国事”一句上,刻意加重了语气,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君臣二人的互谑,至此算是告一段落。杨一清和马升禀令而尊,便又再将之前的情况各自说了一遍。

张懋这回也老实了,仔细的听着,不时还出声打断问了几句。待到两人分别说完,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两边带回来的情况果然完全不同。杨一清说的宁夏那边亦思马因部的异动,是指的其内部而言。正如蒙古在大明有探子一样,大明同样在草原上也有密探。

亦思马因部入夏以来,忽然下令征召各部头人齐聚王帐,数日后,各部返回后没几日,便纷纷开始往与大明边关相接处迁移。只不过这种迁移不像是战兵,倒似是以牧民的身份更多一些。确切点说,就像是……唔,就像是赶集的样子。对,就是赶集。

而大同方面呢,却完全就是一副要寇敌犯边的架势。由火筛亲帅大军压在大同关下,军营连绵十余里,整日介号角连天,杀声震响的。

唯一奇怪的是,虽总有小队人马在关前挑衅,但终归都是小部队的规模,并不见真个强攻关城。说起来,倒像是故意来耀武扬威,吓唬人似的。

大同总兵、平江伯陈锐深惧之,压根就不敢派出斥候打探。只屡次再三严令谨守关城,同时一边不断向京中告急。这才有了之前的那封文书,以至于让京城一日三惊,流言四起。

张懋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明悟,旁人或许仍是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可是他却不同。因为他有个侄儿叫苏默,而这个侄儿的未婚妻,恰恰还有个叫恩盟的组织……

第874章:问策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或许另有蹊跷。”张懋沉吟良久,在心中反复想了想苏默跟他私下里说的那些话,终是一咬牙开口道。

嗯?另有蹊跷?

他这话一出,上面弘治帝和满朝文武都是一鄂。弘治帝露出感兴趣的模样,温声道:“老国公有何高见?”

君臣之间,偶尔互怼两句不过一笑耳。但是真正说起正事来,对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臣子,弘治帝还是非常信任的。

“臣以为,火筛此次来犯,恐怕有诈。”老头儿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嘴就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火筛犯关有诈?那可是火筛啊,蒙古草原上的头号悍将,他这番行动若说有诈,又是经由英国公这位军中魁首爆出来的,那这个有诈,诈在何处呢?不用问,那肯定是军事上的了。

再结合之前杨一清对于宁夏情况的回报,众人忽的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的豁然变色。

蒙古内乱不错,达延和亦思马因是死对头也不错。但千万不要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对于大明而言,他们仍然都同是鞑靼一族。甚至不过十余年前,亦思马因还是以蒙古国师之尊,与达延汗同殿为臣呢。

对内,他们可以为了争夺大位杀个你死我活,可要是对外呢?谁又敢保证他们不会再次暂时联合起来?

别说什么双方仇深似海之类的,蒙古草原上你杀我、我杀你这种事儿简直不要太平常了。纵观整个草原上的历史,部落之间互相征伐,抢夺草场的战争始终贯彻其中,几乎没有一日的消停过。

大部落吞并小部落,小部落间的互相吞并实属常态。而一旦发起对外战争时,各大小部落却能立即放下彼此的争斗,迅速集结、并力而动。

这些个草原上的野蛮人,从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一切都以利益为先。互相争杀是为利益,所谓的奉某位汗王的征召同样也是因为利益。或许这其中有着汗王的威望使然,但那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利益的驱动。

或许便真有因为汗王威望而动的,但那只是一些个小部落。对于一些大、中型部落,便是所谓的汗王,又有哪个真正被放在眼里过?除非是如同檀石槐、成吉思汗那样的不世出的盖世雄主,才真的具备这种威势。

所以,草原上今日互相争杀的两方,忽然下一刻又勾连在一起,这种情况毫不意外。还是那句话,利益使然。

假如现在说,对付大明有着显而易见的天大好处,难保不会出现达延汗和亦思马因达成某种暂时的联盟,共同谋图大明的事情。

那么,以此推论,张懋这个“有诈”的点出,再结合宁夏那边的诡异异动,火筛的此次犯关,却只是耀武扬威而并没任何实质的行动的行为,便能解释的通了。

声东击西!

火筛威名赫赫,大明边军不知多少将兵都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对其深为惧之。远了不说,单就现在那位大同总兵、平江伯陈锐,据说因为惧怕火筛,甚至连平常喝酒都不敢喝热酒。

这事儿听上去是不是很可笑?然则这偏偏就是事实,实在是可悲可恨。

那么在这种情形下,火筛忽然屯兵关下,试问大明这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日三惊、四下求援便是意料中的事儿了。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那么,再加上达延汗的旗号呢?相对于火筛,别以为达延的凶焰就小了。恰恰相反,火筛跟达延相比,那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要知道,大明立国百多年以来,最凶险的一役就是在达延的外曾祖父手中创造的。那场战役,就是世人耳熟能详的土木堡之战。

土木堡一役,当时还是称为瓦刺的草原人,不但生擒了大明皇帝明英宗朱祁镇,还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大明都城之下。若不是之后大明皇室应对及时,便说就此灭国也不是不可能的。

也正是这一役,终是成就了于谦的威名。而同时,瓦刺汗王也先的威名,也是响彻天下,凶威之盛,几可止小儿夜啼。而今日之达延汗,便是这位威名赫赫的也先汗王的嫡系曾孙。

昔日也先兵威赫赫,虽没有像成吉思汗那样几乎打遍天下,却也成就了广袤的地域霸图。后世如今的蒙古版图,便也是因此而来。

也先死后,瓦刺分裂崩溃,草原上因此多出了两大超级部落:杜尔伯特部和准葛尔部。

其后,草原上数十年征战不休,直到达延汗出世,以十余年之力,重新将四分五裂的草原各部扫平,其声威之盛,直追其祖。及至此时,对外的敌手几乎全灭。唯二剩下的,便是西边的亦思马因部,还有就是紧邻的世敌大明皇朝了。

所以,当从属于达延汗的嫡系属下的火筛忽然发动,再如何白痴的人也不会只单单认为是火筛个人的意愿。

那么好了,前有亦思马因和达延的死斗,后有几乎可以代表达延的火筛犯边,这种时候,大明要如何做还需要质疑吗?那肯定是全力以赴,调集大军先应付这边的危机了。

真要这么一来,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边关一线势必形成实大同而虚各边的格局。而因着达延已然统一了整个东部草原的形式,又势必会让明军将目光尽数集中到大同以东的各处防线。

那么,此时以达延的死敌身份,处在大明西边防线的亦思马因部一旦发难,其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这是一个大局,堪称惊天的大局!若真如此,第二次土木堡之变,未尝不会有再现的可能。

要不说世事难料,在这帮号称人尖子里的人精的脑洞大开下,一个可谓是惊天阴谋的大局,就这么生生诞生了。此情此景,若是让始作俑者的火筛听闻,怕是也要瞠目结舌,惊掉了下巴不可。

话说,他只是不忿于昔日被苏默狠狠摆了一道,想要找点心理安慰罢了。哪成想,竟会给大明朝这帮精英们,硬生生模拟出这么大一个谋划来?

火筛如果知道这些,肯定要狂呼一句:你们想太多了!

好吧,转回来再说眼下。脑洞大开的大明君臣们,在不约而同的想到这种可怕的局面后,个个都不由的变了颜色。

蒙古人真是太奸诈了!幸亏咱们有老国公在,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嗯,真不愧是老狐狸啊。众人再望向张懋的眼神中,满满的都不觉带上了几分敬畏。甚至连定国公,都对这位老友刮目相看,大为叹服。

张懋有些傻眼,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我去,老子说什么了吗?怎么一个两个的眼神儿,都特么那么荡漾?话说……嗯嗯,貌似感觉也不错的哈。

“呼,国家有张老爱卿,真我大明之福啊。朕明白了,那既如此,老爱卿可有应对之策?”上首,弘治帝长长吐出口气来,满面欣慰的感叹着,随即又期待的问计起来。

张懋有些懵。明白了?你明白啥了啊?怎么我这儿却感觉糊涂了呢?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的愣在那儿半响不语。但在众人眼中,却成了他似乎很是为难,有什么话却又不好说的样子。

这是个什么情况?眼下的局面,完全还不到昔日土木堡之变那种局面吧。当日便那种情况下,为了国家社稷,大明君臣不也连遥敬英宗为太上皇,果断立景帝上位了吗。

由此可见,在国家危难之际,但凡有利于国家的,庶几没有什么不可为之的。更何况,如今形式还远未到那个地步。那你英国公还在顾忌些什么?又需要顾忌些什么呢?

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都把目光看向了内阁三老。这种情形下,很显然,皇帝不好催促,其他人又不够资格。那么,三位辅政大臣,这会儿就指望你们了。

刘健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疑惑。既然都落入了那个所谓的“惊天阴谋”的窠臼中了,便连李东阳这位李公谋,此刻也是有所不解,猜不到张懋此时的心思。

最终还是谢迁性子急,略一沉吟,慨然站了出来。冲着张懋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昂然道:“老国公,当此国家危难之际,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孟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又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我辈身受皇恩,居高位以享俸禄,食朝食以安天下。但于国有利者,何有畏艰?倘老国公惧之,便请暗知与迁,万死皆有迁一肩担之!”

好吧,谢公尤侃侃,果然是能侃的很。这一通话说的是铿锵慨然,掷地有声。直把众人说的心潮澎湃,热血贲张;让上首稳坐龙椅中的弘治帝频频点头,欣慰不已;令老张懋一脑门子问号和黑线,恍如一万只乌鸦嘎嘎飞过……

特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咋就忽然老子好像成了什么畏难避艰的胆小鬼了?

老头儿这叫个心塞啊。

妈蛋,不管了,爱死不死去。老头儿也怒了,痞性发作起来,索性也不去纠结了。先是瞪了谢迁一眼,随即转向皇帝,躬身禀道:“陛下,老臣以为,欲退火筛易尔。但使人贲些许财物,出关好生劝慰一番,其军自退。”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猛地一静,所有人尽皆目瞪口呆。

第875章:风向转变

贲些财物,劝慰一番,这是……这是要屈膝求和?什么好言劝慰,还不就是屈辱的低头!

这是我大明英国公说的话吗?这是那个勇往直前、从不肯后退半步的英国公吗?

所有人都震惊了,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弘治帝甚至失态到一下子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老……老爱卿,你……你说什么?”弘治帝难以相信的问道。

“咳咳。”张懋干咳两声,只觉得老脸上火辣辣的,偏又话已出口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老臣说……老臣说,那个……其实可以不用打的……”

砰!弘治帝一屁股坐回椅子中,震惊的两眼都有些失神了。

“英……英国公!你……你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迁最先回过神来,颤抖着指着张懋怒声喝道。

众臣这会儿也都反应了过来,轰的一声哗然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嗡嗡不绝。

弘治帝努力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示意了一下,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老爱卿,朕需要一个解释。”他缓缓的开了口,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来。只是任谁都能听出来,那话语中的失望和心痛,还有极力压抑着的怒火。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弘治帝一向以温和著称,然而在这一刻,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势,使得众人终于看到了一个帝王的威严。便连谢迁,都不由的心中凛然,默然退在一旁。

张懋心中这个纠结啊,在肚子里把苏默直直骂了一百遍。特么的老子这一世的清名啊,今个儿可是全押上了。要是回头不给老夫摆平了,看老夫不跟你拼了!

心中这般想着,咬咬牙待要说话,猛不丁旁边一人狠狠一把拉住他,低声怒道:“姓张的,你特么发什么疯!考虑清楚再说话。”

张懋转头去看,却正是老伙计定国公,心下不由一暖,苦笑着抬手拍拍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定国公眼神一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将手放开,低下头去若有所思起来。

“陛下怕是不知,老臣那位贤侄苏默,有些朋友恰好在塞外有些生意。前些日子曾传来过消息,宁夏那边不好说,但是大同关外,火筛部虽然陈兵关下,但却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数千兵马的样子。若真是要来犯我大明,岂有以数千敌一国之理?

再有,据他们的消息称,便在其后约两百里的地方,近日忽然多出许多牧民,是真正的牧民。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那里有着不下十万只的庞大羊群。

试问,若是火筛真的欲要开战,又岂能将粮草物资,就这般置于我大明眼皮子底下?所以老臣才说,这场仗应该是不用打的。

不过亦思马因那边,倒确实有些古怪。其具体目的不祥,老臣也不好断言。不过既然还没有发现其大军有所动,那说明之前咱们的担忧或许没那么严重。嗯,至少暂时来说是这样的。

而我们正好可以通过和火筛的交涉,来试探观察一下两边的反应。然后再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再做出或战或和的决定。”

张懋说到这儿终是停了下来,冲着弘治帝微微躬身后,默默的退回班列之中。心中暗道,小子,这可都按照你说的做了,若是不能见到效果,可莫怪老夫回去跟你算账!

这般想着,又偷眼往上觑看,果然见弘治帝面色缓和下来,脸上露出沉思之色,不由的心下一定。

“老国公之意,这不是蒙元的声东击西之策?既如此,那火筛此番做法,究竟所为何来?总不能是他发了癔症,却跑来咱们眼前儿发疯吧。”

皇帝和众朝臣一时都在思考张懋的话,谢迁性子急,索性也懒得多想,直接向张懋问了出来。

此言一出,果然满朝文武,包括弘治帝都抬眼看了过来。是啊,既然你说这不是蒙元的诡计,那火筛跑来干吗?要知道那可是蒙元最顶尖的悍将,自身也是一部之汗。难不成真是吃饱了撑的,又或是喝醉了,特意跑咱们这儿耍酒疯?这个理由,怕是任谁也不能相信吧。

张懋脸上便露出懊恼的神气,抬手搔搔头皮,又再站出来道:“这个事儿吧,唉,于乔怕是不知。按照老夫那侄儿所言,当是与我那侄儿有些干系。”

嗯?又是你那侄儿!好嘛,你那侄儿还真是好大脸面,这转来转去的却全都绕着他转呢。

弘治帝似乎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眯,哼道:“那臭小子又干了什么?怎么就跟他扯上了?”

众人听着这话,心中都是不由的一凛。皇帝这话听着似乎恼火,但再仔细琢磨琢磨,那恼火倒像是对一个后辈子侄般的态度,却完全不是该对一个臣子的语气啊。

嘶——

很多人不由的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对苏默的看法不由的再次抬高几个台阶。能让皇帝如此相待者,这可真真是头一份儿了。由此又不免想起来,就是今个儿吧,在那畅春园里,貌似皇后娘娘在办一个文会。打的旗号是给小公主祈福,但明眼人却都心知肚明,那分明是给苏默站台,给他那几个妻妾撑腰来着。

这能同时得到帝后的宠溺,难道说,弘治朝也终于要出现一个权奸弄臣了吗?若是照此下去,一旦当今薨逝,太子继位,那可不妥妥的就又是一个汪直之流?

这么想着,很多人的脸色便不由的难看了起来。

那边,张懋却继续道:“回禀陛下,这事儿说来也不能怪老臣那侄儿,当日他很是打了蒙古上下的脸子。回程之时,曾在白石山附近遭遇过伏击。双方大战一场,仰赖天子洪福庇佑,最终将其击败。其时领兵的,便是这位火筛了。故而老臣想来,那火筛此次的举动,怕不就是一种发泄,目的便是找补回些面子而已。也正是因此,才有了老臣之前那番话。毕竟,这是老臣那侄儿搞出来的事儿,若因此而引发两国的交兵,那老臣与我那侄儿,岂不是成了国之罪人了?凡此种种,还请陛下明鉴。”

话说到这儿,张懋已是彻底放下了心来。那小子果然没有料错,一步步、一句句,将这番话说出来,之前那些便能解释的通了。甚至因此衬托的自己无限高大起来,看,老夫这完全是为国为民考虑嘛。宁肯损害自身名誉,也不愿因私怨而误国事。那么谁还敢、还能再来指责老夫?

老头儿摆脱了尴尬,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却不由的又抖了起来。乜斜着眼神儿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这叫个得意啊。

定国公在后面看的暗暗撇嘴,暗骂这个老货无耻。这番话看似说的通,可再仔细想想,根本就尼玛就是在暗抬苏默的功绩。这一老一少,遥遥呼应,明贬暗捧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偷眼四下打量打量,果然,许多人面上不言不语,眼神中却分明露出极为鄙视的神气。

弘治帝也是先愣了下,随即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只是忽的似有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转头看向站在班末的马升,哼道:“马升,那火筛原来才不过数千人马,何以尔等竟如此惊慌?一连数次急报,左一个求援兵,右一个求救兵的。难不成我大明边关尽是虚设,十余倍兵力与之,还抵不住数千蛮兵。尔等全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噗通!

马升一头大汗,吓的当即就在后面跪倒在地。心中简直冤的堪比窦娥了,这尼玛关老子什么事儿啊。我上头不还有一位总兵官吗?不还有一位监守太监吗?他们不作为,我一个副职又有什么法子。却偏偏这挂落都要我来抗。马副总兵表示,这锅我不背。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当日火筛来犯,臣等亦曾要求要出关迎战的。可平江伯不允,道是边防事关大明安危,不可轻启战端。臣……臣……也莫之奈何啊。”

弘治帝一窒,满腔愤怒不由的就此憋了回去。他并不是个不讲理的君王,马升所言并无错处。是嘛,人家上头还有个总兵呢,便是有错又怎能怪到他一个副职头上去?偏偏一镇总兵,不好轻离,这让他有火都不好发了。

就在此时,堂下却忽然转出一人,戟指怒喝道:“巧言令色之徒,还敢狡辩!尔等既知边防事大,如何敢不明敌情便谎报军情?即使不便轻启战端,然则连敌方具体人数都未能探查明白,我堂堂边关守军,莫不是竟连一支民间商队都不如?所有消息,竟都凭着一支商队报回来的消息判断分析,真何等可笑!你虽身为副职,亦难辞其咎,更有何言说!”

众人看去,却原来是兵部给事中赵城。给事中虽然职品不高,但手中职权却是不小。这纠察奏报正是其职,此际站出来一通劾叱,顿时将马升逼到了墙角。

马升大恐,急中生智,一横心咬牙道:“陛下,英……英国公所言,亦不过一家之言,何足以信?臣非是不信国公,实是不信那商队耳。那些个商人唯利是图,但有利益,何事不敢为?若其被蒙元收买,故意放个假消息过来欺瞒我等,也不是不可能的。再有,国公方才也曾说过,那火筛身后忽然出现大批蒙古牧民,谁敢保证就一定真是牧民?难道就不能是蒙元刻意乔装欺瞒?毕竟,这所有一切,都是因那苏默而起。结盟也好,发泄也好,其中或有别情,谁能知之?还请陛下明鉴啊。”

他这话一出,堂上顿时一静,随即便是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不绝。他这不啻于是对苏默的质疑,简直就差直接明说苏默很可能是奸细,与蒙古人沆瀣一气、内外勾结了。

这与之前京城里的流言不期而合,顿时再次将苏默推上风头浪尖。再加上早已对苏默心有提防的某些人,大殿上的风向不知不觉中忽的一变,已是从边关之事,莫名的转到了苏默身上。

人群中,站在队伍中间的张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谁也没发现,刚刚站出来弹劾马升的那位给事中赵城,与他悄然的交换了一个晦涩的眼神……

第876章:三边总制

乾清殿上风向突变,剑锋忽然诡谲的直指向苏默,这是包括英国公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始料未及的。

但是也有许多一直冷静旁观的人,此时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仔细回想一下,这一年多以来,许多事朔本追源,似乎都隐隐的围绕着这个忽然崛起的小人物展开,这就不得不叫人深思了。

这其中,内阁三位大学士如此,六部几位大佬如此,弘治皇帝陛下亦是如此。

这小子得是多能闹腾,才能凭借着微末之身,搅动了整个朝局,甚至是连远在北方的草原都跟着舞动?

弘治帝心中慨叹着,抬手微微揉了揉眉头。近一两年来,他的精神愈发不济,稍稍过多耗神,就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感。这也是为什么与当政之初比起来,他开始有些怠政并生出了问道之心的原因。

还有就是眼下这帮朝臣了,看似一个个忠君爱国的模样,朝野上下也都莫不以中兴良臣以称。然则其中真正用心以事的有几个?大多数人的心思还是用在那些争权夺利、相互倾轧的勾当上。

弘治帝甚至觉得,若不是几大派系也都希望维持一份平衡,怕是他这个皇帝都有被丢到一边的可能。偏偏要治理诺大一个天下,还真是离不开这些人尖子,这让他愈发的憋闷苦恼。

外面都在说他是中兴之君,都在传扬什么明君良臣,嘿,却不知如果真的看过这些所谓良臣的真面目后,又将有何感想?便如眼下这般,为了打击异己,连一个小小的少年都不肯放过,千方百计的攀扯上位自己谋利。对此,弘治帝又是愤怒又是悲哀。

是的,弘治帝心中明镜儿似的。下面跪着的那个满嘴喊冤的家伙,还有刚才那个蹦出来弹劾的家伙,以及很多一直看似中立,始终不出声的,实则个个都在打着自己的盘算。说到底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利益二字吗。

苏默出使蒙古回来,提出结盟开边之策,其中广为流传的,便是一宗涉及至少上百万计的大买卖,这就是利!还是一份可以让所有人都疯狂的暴利。

可是苏默只是拉上了皇家和少数几家合伙人,其他人都只能干看着却吃不到,这如何能让他们甘心?甚至,连合伙人当中,除了他这个皇帝之外,怕也是没人真正知道,这个巨大的利益当中,究竟是如何运作,又是要运作什么。

这就使得更多的人愈发着急了,他们迫切的希望弄清楚其中的关窍。只有真正先搞明白了这项生意的情况,他们才能从中挑出漏洞,然后便可针对性的使出手段,从中插上一足。

与这些人而言,什么国家利益,什么民族大义都是狗屁。唯有利益,才是他们最高的追求。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利益,至于是谁坐这个天下,又会死上多少人,都基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偏偏这种人杀不盛杀,怎么也根除不尽。从唐宋之前的门阀、世家,再到大明此时的文官集团,甚至那些所谓的清流名士,无不在这个桎梏之内。

而且,往往越是优秀的人才,背后大抵都与这些集团有着或明或暗的连结。这就形成了一个如同打不破的循环,国家要治理好,需要依靠这些人才。人才做出了成绩就需要给予相应的地位和权利,而有了地位和权利,这些人才便会为身后的集团代言,或者干脆又转为新兴的利益集团……

当然,也不是没有列外。可例外的毕竟只是少数,便出现那么几个,最终要么是被迫低头,也加入某个阵营之中;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半途而狙,黯然离去。这其中的玄妙,天下又有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既然如此,以苏默那臭小子的闹腾劲儿,怕不早就入了某些人的眼中了吧。而以那臭小子的脾气,连李东阳的公子都毫不犹豫的硬怼,可想而知,绝不是个肯低头本分的。再加上那小子手里此刻掌握的巨大利益……

那么,眼下这一出出、一幕幕,其中之意便用脚趾头都能想的明白了……

呼——

他长长的吐出口浊气,强行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抬起头来,森然的目光缓缓的扫过殿中诸人,冰寒冷冽。

这些人怕还不明白吧,他们只当苏默也只是个普通的新秀而已,还想着靠这些阴谲把戏弄鬼。殊不知,此刻的苏默又岂止是身负与蒙古交联一事那么简单?那小子,可还是关乎着朕的身家性命呢。不,还不止!便是太康的性命也是因他的出手而最终得救,再加上…...

哼,可以说,苏小子现在的价值,差不多可以等同于整个大明皇室一脉了。这么重要的人,朕岂能再任由你们给废了?!

整个殿上,所有人在迎上弘治帝的目光后,都是不由的心下一凛,恍惚中似是感觉到了某种冥冥中的无形威压,不自觉的都屏气凝息起来,大气也不敢发一声。便是刚才还在干嚎叫冤的马升,也瑟瑟的微微抖着,趴伏在地,气儿都不敢喘大声了。

“传朕旨意,着牟斌即刻派锦衣卫出关,务必于最短时间内,将火筛部以及亦思马因部的动向摸清,立即回报,不得有误!调大同总兵、平江伯陈锐即刻回京述职……”

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目光落到趴伏在地上的马升身上,略微闪了闪,眼中划过一道深深的厌恶之色。哼了一声,继续道:

“即刻起,削去马升副总兵一职,交由兵部核查。若有劣迹,数罪并论,以儆效尤!大同边务职事,由兵部重新择选能者以任,交由吏部并内阁审核,最后给朕过目允准后履新上任。钦哉!”

弘治帝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众朝臣心中惊凛,纷纷躬身抱拳,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趴伏在地上的马升早已瘫坐一团,两眼中全是绝望之色,连话都说不出半句来。随后在两个大汉将军的拖曳下,很快便被拖了出去。

众朝臣不由的又是一阵的凛然,显而易见,弘治帝难得的一次真心动怒了。天子之怒,又岂是寻常可能承受的?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傻得跳出来,成为天子发怒的靶子。

队伍中,张彩微微蹙眉,眼神阴晴不定。弘治帝对于苏默的宠溺,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中。看来,在对付苏默这事儿上,自己还当好好斟酌一番才是。他可不想为了傅瀚那个窝囊废的事儿,最终把自己陷了进去。

“陛下,关于大同边事职选,臣有一议,还请陛下思之。”便在此时,班中忽有一人趋前奏道。众人看去,都不由一惊,原来正是内阁次辅李东阳。

弘治帝微一挑眉,哦了一声,点头道:“卿家有何提议,但讲无妨。”

李东阳再拜道:“我大明立国百年已降,最大的边患莫过于北方。昔日草原各部各自为战,内耗不绝,故而我大明亦分段而防,各负其责便可。然则时至今时,整个塞外,唯余达延与亦思马因两部而已。而我大明再要分而防之,便形成了各自为战、缺乏统筹之患。是以,臣以为,可设三边总制之职,使整个北地防务结为一体。由此,再有如今日这般突发变故,便可由总制督帅当机决断,不复此次这般被动延误。须知军情如火,便多争得一分时机,或可就能决定一场战役之胜负,不可不察。”

弘治帝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赞赏。略一沉吟,问道:“卿家所言有理。那卿家可有良才,为朕荐之?”

李东阳微微一笑,大袖一摆,笑道:“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臣举荐原陕西巡抚、总督马政事杨一清杨大人。杨大人数年以来,皆身在第一线,最是了解边防军情。又兼熟知兵事,赤胆忠心,可当大任。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一静,随即轰的一声嗡然起来,纷纷相互低声议论着。

内阁其余两位,刘健和谢迁对望一眼,同时上前一步,躬身道:“臣,附议!”

这两人一开声,众人立即都是一静,随即便是纷纷上前,一片附议之声不绝。

当朝三位大佬同时通过,这时候还不跟上岂不是傻鸟了?

弘治帝目光微微一扫,眸子里有光泽隐晦的一闪而过。但随即微微颔首,转向杨一清笑道:“杨卿深得众望,可愿为朕分忧?”

杨一清黝黑的脸庞上微微泛起红潮,昂然上前一步,郑重的深深一揖到底,慨然道:“但得陛下信之,臣肝脑涂地,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弘治帝脸现欣慰之色,连道三个好字。当即令内阁具书条陈,交由司礼监批红,而后用印发往吏部。

众朝臣纷纷上前恭贺,杨一清自是谦逊不已。对于之前关乎苏默之事,却是再无一人提及,便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事儿也似。

弘治帝脸上微笑,心中却是暗暗冷然。微微侧首,对着站在丹墀一侧的杜甫使个眼色。

杜甫会意,上前几步高声唱道:“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既然最紧要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了,今日朝会自也到了落幕之时。这般唱和,亦不过是章法使然。弘治帝目光略微一转,便要起身离座。

“臣,有本。”忽的,一个声音响起,顿时让殿上霎时静了下来。

第877章:诡异的感觉

开大,然后擦干净了,都提上裤子准备走人了,忽然又来感觉了……

这尼玛是何等的郁闷?所有人现在就是这么种感觉。这谁啊,大爷的,有点眼力劲儿没有,没见陛下都累了吗?什么重要的事儿非要现在说。

循声看去,然后大伙儿都没脾气了。

英国公张懋!

弘治帝微微蹙眉,凝目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将屁股又坐回了龙椅,温声道:“卿家有何事要奏?”

张懋眼神儿有些飘忽,特么的今个儿算是把老脸卖了个干净了。要不是之前的种种,都果然被苏默料中了,现在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肯再开口的了。

“咳咳,那个……陛下啊,老臣是忽然想起了,那个再过不久,便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寿辰了。所以,您看咱们是不是……那个……咳咳,总该有个章程吧,您说是吧。”

嗯?就这事儿?弘治帝眼中的疑惑愈发浓重起来。太皇太后的寿辰重不重要?当然重要。尤其是对于弘治帝来说,当年若非太皇太后的庇护,他甚至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对于太皇太后,他比之任何人的感情都要更深。

可这属于天家内部家事,往年也都是弘治帝带着皇后和太子,单独去给老太后拜寿,好生陪老太太一天。一国之君,绝对可称得上日理万机,能特意拿出一整天的时间来,不可谓不重视了。

对此,太皇太后也是很满意的。

好吧,后世影视作品中,动辄这皇后那太后的过个寿,不是要普天同庆,就是要大赦天下什么的,那么恭喜你,你又被误导了。

要知道,古代封建帝王,后宫何其庞大?老皇帝死后,那些个有名号的妃嫔们大都被荣养在后宫之中。若是每一个过个生辰就来上这么一次,再加上当代帝王的后宫,那真是就算金山银山也不够折腾的。

这还只是从财力上说的,再要加上人力,我去,还不得给大臣们折腾死啊。整天光忙着搞诞辰宴就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了,还用干别的吗?

所以,电视上演的那种绝对属于个列。皇家过个生日就大摆宴席什么的,至少在大明弘治一朝,这种事儿绝对没有。

弘治帝在历代封建帝王中,绝对是一个相当另类的君主。克欲勤俭、奉行节约,从不会为这些事儿大手大脚的浪费的。其实说到家,也是他没那个家底儿让他靡费。

他老子成化帝,晚年昏聩,沉迷于求道炼丹,把个大明朝折腾的简直快要当裤子了。等他登基上位后,甚至连各地发生灾难救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他又哪有那个财力办什么寿辰?故而,基本上都是一切从简,便如同寻常百姓家一样,大家一起围坐吃顿饭,聊聊天的就算完事儿。

是不是感觉特不可思议?还是那句话,一个皇帝特意放下所有事儿,单独拿出一天的时间,这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了。

当然,太皇太后过寿,一些个老臣子有所表示也是情理之中。弘治帝也不会刻意去阻拦叫停,总之一切都顺其自然,却绝不会因此特意去张罗。

所以,老张懋说的这个事儿确实重要,但却完全没重要到非要拿到朝堂上来单独商议。那么,这老货现在偏偏就这么做了,他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弘治帝一时没有说话,心下却在飞速的转动着。当不经意间,忽然看到张懋脸上的不自在的表情时,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刹那间反应了过来。

这特么哪里是这老货的心思,根本就是那个混账小子的撺掇!张懋这老货不要脸耍无赖那是常事儿,可若说他谄佞媚上,又或是真心记挂着老太后,热心为老太后祝寿,弘治帝就只能说呵呵了。

这老货根子上压根就是个铁公鸡,不说至于一毛不拔吧,可历年来看看他奉上的寿礼就明白了。去年是一盘寿桃;前年是一尊佛像,嗯,木头的;大前年是……不对,大前年丫的啥都没有。事后愣是装糊涂,充傻混过去算完……

就特么这种货,他会主动提起来老太后的寿辰,还什么应该有所表示?弘治帝很想表示他一脸啊。

“哦,那依着爱卿之意,咱们,应该如何表示呢?”既然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弘治帝也来了兴趣,干脆也不点破,就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尤其在“咱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倒要看看这老东西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唔,不对,应该说是看那混账小子,又要玩什么花活出来,那小混蛋,这是利用皇家上瘾了啊!

今天畅春园皇后设宴,结果整的鸡飞狗跳的一地鸡毛。弘治帝虽然人不在现场,可闹腾的那么大,早有下面人通报了上来。

苏默打着给小公主祈福的幌子,各种不要脸的操作。不但打击了异己,还趁机大肆宣传,为自己敛财。种种作为,让弘治帝简直又气又笑,哭笑不得。

好嘛,这利用了自己儿子、闺女还不算完,又把目光瞄上了自己的皇祖母。特么的,难道朕一家子都是给你拿来扯虎皮的不成?

弘治帝鼻子都快气歪了。

“嗯,那个……”皇帝的意外配合,反倒让张懋一时间有些迷糊了。怎么陛下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呢?难道不该是满脸不悦的问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嘶,这味儿不对啊。老头儿鬼精鬼精的,短暂的迷茫过后,瞬间便回过味儿来,当即心中警铃大振。

偷眼瞅瞅皇帝……唔,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啊!再仔细观察观察,终于捕捉到了皇帝眼中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张懋略一寻思便反应过来了:皇帝绝对是猜到了真相。

哈,这就好办了!老头儿不惊反喜。

“咳咳,陛下,臣以为吧,这么些年了,也该好好的为太皇太后过一次大寿了。不若此次便大赦天下,同时明示天下,普天同庆。但有能进献让太皇太后开心的寿礼者,可赐下恩赏、福荫门第。如此,必能使民间踊跃,正好也可冲淡前时谣言造成的动荡,可谓一举多得。陛下以为如何?”

老头儿越说越溜,到的最后竟有些得意洋洋,好似真是他就是这般想的也似。

众臣面面相觑,俱皆震惊莫名。

上面弘治帝似乎却颇是欣慰,连连颔首不已。这君臣二人极为默契的互相配合,同时飙起了演技,这叫一个“脸现猪相,心中嘹亮”啊。

“咄!还不住口!英国公,你何敢如此胡言乱语,进献这般祸国殃民之言!”

众臣们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愤怒的声音当先爆发出来。众人循声看去,却不是内阁大学士谢迁是谁!

谢公尤侃侃不错,但谢公也最是耿介。在经历了初时的震惊不信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火和心痛。

“呃,谢学士,你这话从何说起?老夫不过一片拳拳赤忱之心,怎么就扯到祸国殃民上了?”张懋继续演,彻底进入了角色。

弘治帝也不说话,笑吟吟的就那么看着,开启了围观模式。他不开口,众臣也都默契的保持了缄默。谁都不傻,哪个看不出里面的猫腻?

其实便是谢迁自己,也是心中有所明悟。但明悟归明悟,以他的性子,还是不能忍受,这才第一个跳出来呵斥。

“英国公,谢某不知你究竟要做什么。然则,你即身为国公,乃当朝一等一的重臣、国之柱石,焉能轻出如此乱言!以皇家寿诞为名,向民间征收贺礼,此北宋花石纲重演也!北宋之亡,未尝不是由此而起。奸相蔡京,更是青史留名、臭名昭著!民皆恨不能生啖其肉。前辄不远,老国公你……你你……”谢迁愤怒的说着,手指着张懋,说到最后竟激愤的说不出话来了。

众朝臣又是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整个乾清殿上如同开了锅也似。这是要出大事儿啊,一个当朝一等国公,一个赫赫内阁大臣,这绝逼都是巨头啊。

放在平时,这些个巨头们从来都是不到最后一刻不登场,何曾如眼前这般,一上来就亲自怼上了?真若如此,那绝逼是刺刀见红的地步了。

可眼下这事儿至于吗?完全不至于啊。而且还来的如此突兀,根本让人措手不及不说,更是充满了诡异的味道,谁也看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懋则始终老神在在的不停申辩着,咬死自己就只是单纯的一片热心。甚至不惜拿年龄说话,道是感觉天年将近,思来老太后亦当如此云云。

而谢迁既然开了口,便也索性喷个痛快,管你究竟有什么蹊跷,总之拿这个事儿当筏子就不行。这个口子,不能开!

两人你来我往,唾沫星子乱飞,吵得一塌糊涂。总有刘健和李东阳看不下去了,上来劝慰两句,却没过几句,也被扯了进去。

那边厢,定国公眼见老友势单力孤,当即不干了。且不论谁对谁错,自己老兄弟可不能被欺负了,有啥事儿,等这波过去再说。

好嘛,到了最后,两边人越来越多,几乎半个朝廷都卷了进去。支持的和反对的,俨然各自占半,如同两大帮派准备开片儿也似,这叫个热闹啊。

上首,弘治帝依然不言不语,仿若睡着了似的。人群中,张彩眼中光泽闪烁,心中百转千回。

他本是个心诡智多之士,一如弘治帝一样,在初时的惊愣过后,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的猫腻。但与弘治帝不同的是,他更多了一份恍悟。

前时京中忽然传出了神石的谣言,他当时还在猜度,以为是傅瀚忍耐不住,刻意放出来的流言。所针对的,不用说,当然是大太监李广了。因为,当时只有他和李广在场,看到了李广手中密藏的东西。

当其时时,张彩未尝不曾暗骂过傅瀚沉不住气。难道单凭这么个不着四六的谣言,就能将李广按死不成?这不但伤不到李广,反倒是打草惊蛇,很容易就让李广省悟过来。

如此一来,明暗易位,人家反手一击,试问你傅瀚如何应对?若说猪队友,简直莫过于此了。而且,这不单是他傅瀚的蠢,还说明傅瀚对自己完全的不信任。否则干嘛在自己答应了他的请托后,还要如此一意孤行,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

每每想到这里,张彩都恨的牙痒痒的。索性彻底撒手,倒要看看傅瀚会怎么死。

然而今日这一出,忽然让他猛地惊醒过来。那些个谣言,怕是不是傅瀚的手笔,而应是那位苏默苏讷言才对。不然也不会有今天张懋忽然蹦出来的这一出。

可是,那苏默又是怎么知道李广手里有那么一件东西的呢?这实在太古怪了…….

第878章:风暴再起

张彩自诩是个讲究人,对于他不爽的人可以坑可以害,但是答应下来的事儿,却是一定会做到。重信守诺,这是一个读书人刻到了骨子里的烙印。

他答应了帮傅瀚摆脱科举案的遗患,所以推动了大同将官调回京城问询一事儿。

科举舞弊案一事到了现在为止,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大多数人其实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隔着那么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差别无非是由谁来捅而已。

当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爆发出来的后果,就很难预料了。毕竟这里面不单单牵扯到各方的博弈,还关乎着皇帝的颜面。什么事儿,一旦和皇室瓜葛上,那便从来没有小事儿的。

所以张彩不会傻乎乎的自己去冲锋陷阵,他只会躲在后面遥控指挥。而且,只是帮傅瀚那傻鸟摆脱遗患而已,也不一定就非要通过这种危险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将是一个恰当的手法。

比如,让某个争议人物,再次走到风口浪尖上去……

纵观当下谁人最具有这种特性?张主事只稍一琢磨,便锁定了苏大官人。

少年奇才、燕市公子,和内阁大佬李东阳仇怨极深,和众多龙子龙孙们争风吃醋,偏偏手中还掌握着某项巨大利益的大买卖。哎呀,真是大小、长短再合适不过了。

话说,那份传说中的大买卖,张主事也是很眼馋的。那么,只要将这个人推出来,自然而然便会有很多人主动帮着推波助澜的,都根本不用他张主事多费手脚。到时候他需要做的,就是跟着一起享用这份饕餮大餐就好。

而这件事儿成了后,必将掀起一股贪婪的风潮。贪欲便如同一只庞大的怪兽,一旦释放出来,便很难中途停下来。那么,当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只要他再从后拨弄一下,将这只怪兽的目光指向李广,那所有事便都水到渠成了。

而他原本的计划中,几乎和苏默不谋而合。那就是在那块石头上做文章,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去编造什么神石的故事,大可改成绝世宝石之类的什么。

然而计划虽好,却架不住接连横出波澜,让他所谋近乎完全落空。

先是不等他动手,神石的谣言就已经先流传开来,这不单单打乱了他的步骤,也将主次颠倒了,让他很是被动;

随后便是张懋忽然跳出来的一通乱拳,更是将水完全搅浑。那看似近乎耍无赖的言语,好像更把苏默推向了深渊,但正所谓过犹不及,反倒彻底激起了皇帝的怒火。

张彩对这位陛下的性子算是相当的了解了。弘治帝面上看似谦和软弱,但实则骨子里却是骄傲倔强的很。外界压力越大,反弹便也越剧烈。

当满朝近乎异口同声的讨伐苏默时,他便隐约感觉不好了。而更让他出乎想象的,则是弘治帝对待苏默的看重,显然不单单只是一个臣子那么简单。

所以,当最终的结局落幕后,他不得不承认,之前的大部分谋划,至此都已然彻底失败了。

但谁成想柳暗花明,苏默这件事儿上他虽然失败了,但在李广这事儿上却突然的出现了转机。张懋的再次“胡言乱语”,让他立刻抓到了关键:苏默,也要对付李广!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讲真,他之前筹谋的对付李广的利刃,正是李东阳千方百计调回来的杨一清。

杨一清此人性情耿介,眼里不容沙子。他原本的计划是,杨一清调回来后,他将推动杨一清往御史台运作的。那么到时候吏部这边有他,再联合杨一清打先锋,拿下一个太监便也就相当把握了。

只是事态最终超出了掌控后,计划已经面目全非,他便也就熄了这个念想。他是拿了好处,答应了傅瀚的求助,但要说为此把自个儿搭进去,那就敬谢不敏了。

可如今忽然发现苏默出手了,那他要是再不知道配合一下,岂不是也成了蠢猪了?天予不取,弗受其咎!干了!

“陛下,臣有一言。”闹哄哄的大殿上,打定了主意的张彩忽的踏前一步,朗声说道。

不是他愿意亲自上阵,而是这种情况事发突然,完全无法假手他人,只能是他亲自顶上,才能把握好这个度了。

大殿上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一静,纷纷侧目看向他。张彩虽只是一部主事,但谁也没敢小觑他。

礼部尚书屠滽年岁已高,基本上不太管事。左右侍郎又斗的厉害,相持不下。那他这个主事,就变得灼手可热起来。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他张彩几乎可以代表了吏部的风向了。

上首的弘治帝也抬起眼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哦,张卿有何言说?”

张彩目不斜视,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老国公的提议虽有不妥,但却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或者说,应是诸位大人们或许误会了老国公了。”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都是一鄂,不由的面面相觑起来。连英国公张懋都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心中暗暗思量,莫非苏小子叫自己说的这番话,里面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弘治帝果然也来了兴趣,微微坐正身子,温言道:“这话怎么说?”

张彩笑了笑,先是对着那边怒目而视的谢迁作了个揖,笑道:“谢学士稍安勿躁,且听下官说完再骂不迟。”

谢迁一愣,随即哼了一声,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彩这才又对弘治帝躬身一礼,直起身后转过来面对着众臣,抱拳道:“诸位同僚,大家方才所争议者,无外乎是老国公欲向民间索取一事儿对吧。”

众朝臣相互对视一眼,都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张彩笑笑,又摇头道:“其实,下官觉得诸位或许真是有些误解了。”

说到这儿,不等众人反应,忽的转向英国公张懋,抱拳道:“老国公,下官若是猜的不错的话,老国公欲图的,该是有着特定的目标吧,而并不是真的面对全天下之民的。不知下官所言,可有贻误?”

众人都是一愣,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蹊跷?特定的目标,那是什么?

张懋也是惊诧,他不过是应苏默所求,找机会把这个话题抛出来而已。至于为什么,里面又隐含着什么,真心是完全莫宰羊啊。

可是此时此景,眼瞅着那边谢迁一副“你是奸佞,某将与你战斗到底”的架势,再让他硬顶下去,他可就白顶了个老无赖的诨名了。有枣没枣打两竿子,有事没事儿先把自个儿摘出来,这一向是老头儿的第一行为准则。

眼下既然有这么个梯子主动送到脚下来,他又哪会不顺势下坡?只不过这下也得有个下的章程,可不能一出溜到底,那可就彻底露了馅了。

“这个嘛……咳咳,唔……嗯哼,咳……”他两手拽着胡须,眼神儿乱飘着,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含糊音儿。

众臣这个闷啊,咱能好好说话不?你这又是咳又是唔的,到底是还是否啊?那个嗯哼又是什么鬼?

谢迁先入为主,又一向对张彩不感冒,此时不好直接向张懋这老货发作,便迁怒到张彩头上,嗔目怒叱道:“张尚质,你知道什么便直接明言,这般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妄为圣人门徒,真小人也!”

张彩大怒,眼底霎时间闪过一道寒芒,但随即又深深的掩藏起来。谢迁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却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吏部主事所能抗衡的。只是这份记恨却是埋了下来,心中暗暗咬牙,且等着的,待到某家一日登位,早晚烹宰了你这老狗!

“呵呵,谢学士真是性急。”按下心中恶念,面上却只得做出一副无奈之色,苦笑着摇摇头。

随即,也不再等张懋回答,自顾说道:“前时京中有流传一件奇事,道是有不世之宝神石出世。不但能福荫门第,甚至还能夺他人造化,以及……气运!这事儿,想必大家都是听说了吧。”

此言一出,众朝臣又都是一窒,随即轰的一声哗然起来。这事儿当然知道啊,又有谁能不知道呢。甚至好多人早不知暗地里打听了多久了,只是毕竟涉及谶穢之事,不好让人知道罢了。

可如今,张彩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一下子给摆到了明面上,你特么这是要搞什么?

众人一时又恨又急偏又发作不得,只能一片声的哼哈咳咳之声,勉强应和着点头算完。

张彩咧嘴邪魅一笑,不再理会众人,蓦地转身冲上首弘治帝抱拳一揖,恭声道:“陛下,臣以为,如神石这样的祥瑞,实在不宜流落民间。那福荫门第倒也罢了,然则气运之说却不可轻忽。虽说这不过只是传言,但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事关国家社稷,便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老国公老成持重,想必不好明言,这才托词太皇太后寿诞一事为之,料来便是如此了。”

大殿上原本嗡嗡嗡的议论声,随着这番话猛地戛然而止,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脸现震惊之色,下意识的把嘴紧紧闭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特么的张彩这是要开大啊!这种事儿岂能如此明言说出来,就不怕被人扣上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吗?只是这事儿被他抬到了国家社稷层面上,任谁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他张彩会不会因此倒霉且不说,但如果谁敢跳出来随便张口,一个不好,被皇帝误会心有杂念惦记上了,那便转眼间就是族诛的大祸啊。

谢迁也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彩竟然能把事儿硬是攀扯到这种程度上。这让他便也是心中惊凛,不好硬顶着否决。只不过若就此沉默,又实在不合他的性情。心中纠结憋闷之下,终是灵光一闪,勉强想到了一个理由:

“你这……你自己都说了,这只是个传言,那又如何能知道那……那神石究竟在何人之手?难不成还要为此大索全城不成?”

闻听此言,张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莫名的光泽,猛的转头看向张懋,阴声道:“嘿,这事儿下官自然不知。但是,想必总是有人知道的。下官说的对吗,老国公?”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到了张懋身上。

第879章:被坑了……

张懋是什么人啊,老狐狸中的老狐狸,那完全是成了精的存在!或许初时还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张彩如此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王八蛋猜到了是苏小子的主意,而且想借此趁机把苏小子牵扯进来!老头儿瞬间秒懂。

“他说的对吗?”老头儿一脸茫然,喃喃的向谢迁问道。

谢迁有些懵逼,人家在问你呢,你却来问我又是几个意思?谢大学士性子里带着点憨,不知怎么回答便只能瞪大了眼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张懋脸上露出懊恼,抬手搔搔头皮,郁闷的嘟囔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谢迁抓狂,特么的什么叫我也不知道,我特么知道什么啊。咦,不对!凭什么就该我知道啊?

心中着恼,待要说话,却见张懋忽的一拍额头,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身冲弘治帝激动的道:“是了是了,陛下,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满朝文武顿时同时脸色一变,这是……承认了?他竟然真的知道那神石在谁手中?

张彩嘴角微微勾起,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微微低下头去,俏没声的又站回到班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张主事心中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很有种古剑客的风采。火,已经点起来了,后面的事儿便不用他再去冒头了。

打从他站出来那一刻起,事情的走向便已经注定了。无论张懋是承认还是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什么。承认的话最好,那将让苏默直接怼上李广;

不承认的话也没什么,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还怕不会发芽吗?李广身为大内总管,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事儿,又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以李广那阴毒狠辣的性子,安肯束手待毙,先下手为强,主动对苏默动手那就是必然的事儿了。

如此一来,他想要对付的两个人先开始互掐,最终不管哪一个赢了,都将是他张彩的胜利!一石二鸟,这妥妥的是一石二鸟之计啊。而且还是老天主动送到他手上的妙计,这如何不让张主事笑开了花。

弘治帝脸色也有些变了,他身为皇帝,京畿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的过他?那个传言他当然也早得到密保,只是他原本压根没当回事儿。这种无聊的民间传闻,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他要是那么容易被迷惑,那便什么都不用干了,光紧张就能紧张死他。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事儿竟然也被下面人给利用上了,还堂而皇之的拿到朝堂上来说,这些人真当他这个皇帝不会杀人吗?

然而更可气的是,张懋这个老糊涂是要做什么?竟然就那么坦然承认了,难不成还真是真事儿不成?

心中恚怒,脸上却冷冷的没有一点波澜,淡然道:“英国公,就是哪样,给朕说清楚些。”

众大臣都屏气凝息起来,诺大的乾清殿上忽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一股莫名的气氛缓缓氤氲着。

张懋却恍如未觉,啊了一声,似乎是刚醒过神来似的,躬身道:“回陛下,就是那样啊。”

弘治帝一呆,随即暴怒:“给朕好好说话!再装疯卖傻,你信不信朕给你这老货乱棍打了出去!”

特么的你当这是在玩猜闷儿游戏吗,这样那样的?弘治帝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老东西整日便仗着资格老,总是疯疯癫癫的胡闹。自己体恤老臣子,又念着他父亲、上代英国公战死在土木堡,这才一再包容,却让这老货愈发荒唐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敢如此耍宝,老东西真真可恨至极矣!

“诶诶,怎么这就恼了呢?真是的,一点儿也不会聊天……”老头儿似是被吓了一跳,满面委屈的嘀咕道。一点儿也不会聊天这句话,正是跟某个小混蛋学来的,现在感觉上似乎果然很带感的样子呢。

弘治帝两眼冒火,眼神跟刀子也似。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这老货怕是立刻就是被斩成肉酱的下场。

聊天?特么的朕这是跟你在聊天吗?这个不着调的老混蛋!弘治帝两手死死抓着龙椅,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张——懋!”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蹦着。

“呃,臣在……哦哦,好吧好吧,陛下别急,别急嘛,臣说就是了。”见皇帝是真怒了,张懋心中也是不由的一突,悻悻的赶紧说道。

“臣的意思是,张主事刚才有一点说对了。臣可不是想跟普通百姓要什么东西,那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臣真正的目标,是在外而不是在内。比如达延,又比如亦思马因这些。”

嗯?这怎么又扯上蒙古人了?这究竟什么乱七八糟的?包括弘治帝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是不由的一呆,顿时个个都是一脑门的问号。

“你究竟在说什么!”弘治帝怒气稍抑,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张懋脸色一正,拱手道:“陛下,老臣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让太皇太后高兴下,正如老臣适才所言,为了大明社稷,太皇太后也算操劳了一辈子了。如今已到晚年,也该着得享一份殊荣了。毕竟,他老人家对大明、对陛下,可是有着莫大的功勋的。”

他一板一眼的说着,弘治帝听到这儿,脸上怒容终是渐渐消去,却不由的微微有些怔忪起来。眼神儿飘忽,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露出追忆感慨之色。

是啊,若不是太皇太后,又何来的今日的自己?怕不是早被埋在哪个旮旯,化为一具枯骨了。太皇太后对他的恩情,可谓如山之高、似海之深,便如何也不能回报与万一。

说起来,这些年自己从没为老人家做点什么,那么便真如张懋所言那样,为老人家办一次盛大的寿宴确是应当应分的……

“……这其次呢,正可借此次之机,试探一下北边那两个家伙的心思。倘若他们肯奉上大礼,重视此次国宴,那便说明先前的猜测并不足持。嗯,至少暂时是这样;而若他们漠视不理,又或敷衍轻忽,那……或许咱们便真要准备迎接一场大战了。这,便是老臣出此谋划的用意。”

耳边,张懋的声音继续说着,将弘治帝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只是听着听着,不由的他两眼渐渐闪亮起来。及至最后,差点忍不住拍案叫好起来。

与派出探子深入敌后一点一点查探相比,张懋的这个主意却如同四两拨千斤一般,可以最直观、快捷的探明对方的心思。当然,或许对方也能识破,并相应的刻意做出迷惑的举动,但终归是有迹可循,只要仔细留意,便可略窥端倪。

要知道,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往来,必然是直达国主案前的。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效率上来说,都是最高的。这也能绕过对方那些底下的将军大臣,如大同那边畏敌不出,连详细的情况也弄不清楚的事儿,亦将不复再现。

弘治帝越想越觉得可行,大殿上一众大臣们也是纷纷议论不休。谢迁更是再无半分怒色,转而拍掌大赞,一个劲儿的高声叫好。

人群中,唯有张彩脸色变得精彩起来。特么的这是怎么个情况?剧本儿完全不对啊。刚才说的可是神石来着,咋就又转回到边塞军事上去了?唉哟不对!我被坑了……

满心郁闷之中,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不由的他豁然色变,脸色顿时阴鹜下来。藏在袖中的双手,也不由的紧紧攥起,身子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这事儿被张懋如此转换到国事上,那先前自己的出头岂不是等于自曝其短了?先不说祸水东引,欲要逼出苏默站出来与李广相斗的计策成不成,单就一个以谶言之事说,而另一个却以国事说,这高低上下就立刻显露出来了。

如此一来,他张彩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地位,岂不是要一落千丈了?

这且不说,有了之前的铺垫,不单单让张懋和苏默发现了自己这个幕后者,怕是就连李广也要将矛头对准了他张彩了。毕竟,起初可是自己先将那神石的话头挑起的。

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自己预想的展开,随着矛盾的激烈迸发,谁也不会再去在意是哪一个最先挑的头的。可特么变成眼下这个局面,那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再也躲无可躲,一下子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这特么是坑吧,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咦……有些不对劲儿!这该不会是早有预谋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那张懋就那么巧的,会突然蹦出来,将这么好的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而若不是这个机会实在太合适了,以自己的智慧,又哪里会那么主动而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最终演变成这个局面?

嘶——

想到这里,张彩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的刹那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想的这样,那么设计这个局的家伙,其心计之深、算计之狠,将是何等的可畏可怖?那简直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了!

苏默……

他在心中暗暗的念叨着这个名字,只觉得阵阵的寒意袭来,饶是在这盛夏的天气,也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第880章:陛下有诏

乾清门当日的朝议就那么结束了,最终的结果达成两项:一个是杨一清顺利上位,以三边总制的身份节制整个大同到宁夏一线的防务;

这第二嘛,就是将太皇太后的寿诞大庆一事明发天下、咸使闻之。当然了,这一项就不必皇帝再去操心了,自有下面分管大臣去忙活。

所谓咸使闻之,就是不单单要让大明的百姓们知道,也得让大明的各藩属国和四邻友邦都知道。至于到时候各国来不来人,又或送不送礼的那就是各家自己考虑了。大明只负责传达,其他的一概不管。

至于神石,没有人再去提起。便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又或只是盛夏之时偶尔响起的一声惊雷,只眨眼间便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答案当然是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已经戳到了这个份儿上,那是怎么也不会就此无声无息的。只不过因着或明或暗的原因,这事儿再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大伙儿只能暗地里使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至于目标嘛,张主事的手段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的。至少明面上大家都把第一选择放在了英国公,以及他府上那位的身上了。

这从当日散朝后,英国公被皇帝特意留下一事儿便能猜度一二。至于说皇帝有没有问出什么来,那就不得而知了。谁也不敢去问不是?但据说有传闻,当日英国公从宫里出来时,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那么,这是不是可以解读为,英国公未能保住秘密,最终还是说出了什么吧。

然而,紧接着又有传闻,说皇帝在张懋走后,大为恚怒,甚至还摔了个杯子……

嗯,这是怎么个情况?那到底是张懋招了还是没招啊?外间一时纷乱不休、甚嚣尘上。

“伯父,您不会出卖我的对吧?您看您这英雄盖世的……”英国公府上的书房中,苏默满脸谄媚之色,小心的向张懋问着。

当日,乾清门的朝议结束不久,畅春园那边也很快随之结束。之所以那么快的原因,一来当然是某人已经达到了所有的预谋;这二来嘛,明知道惹了祸,人家最大的后台很快就能赶到,哪还不撒丫子跑路不是傻吗?

至于第三点,则是一众所谓才俊们,真心快要被玩坏了。什么两人三脚啊拔河的,新鲜倒是新鲜了,可架不住全都需要体力的好伐。话说这帮才俊们,一个两个的平日里全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吃饭穿衣都几乎是有专门的人伺候的主儿,哪有恁多体力消耗?稍稍几个活动下来,便全都瘫在那儿,只剩下捯气儿的份儿了。

得,结果整个文会到了最后,满园子全是横七竖八摆了一地的“尸体”了,这还怎么进行下去?

张皇后也是气笑不得了,这哪里是什么“文会”啊,完全就是运动会嘛。再继续下去,便她老人家也是坚持不下去了。嗯,她倒是体力不累,是心累!

就这么的,最终唯有苏默得意洋洋的满载而归。啥,你问小太子和符宝小真人?咳咳,话说玩的最疯的就是那俩了,文会……啊不,是运动会一结束,就麻溜的滚回去歇菜了,哪还有精神再跟着苏默继续折腾去。

而苏默在回来后,被已经下朝回来的张懋,第一时间就给招了过来,接受老头儿狂风暴雨的洗礼。

话说老头儿这一天过得,这一辈子加一块儿,也没这一天那么惊心动魄过。尼玛,真心太刺激了,老头儿表示心脏有些受不了哇。

朝堂上的几番来回博弈就不说了,单就散朝后被皇帝提溜到上书房后的一通审,就把老头儿搞的心惊胆颤的,那汗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等到出了宫门后,整个人简直都要虚脱了似的。

开玩笑,那可是皇帝啊,一国之主、九五之尊,真以为是那么好应付的?不说还要老头儿硬顶着继续演戏,这累的,简直比跟人真刀真枪大战三百回合还要艰难。

别以为这是说笑,或可以想象一下,后世各位看官在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又或是大老板时的感受就知道了。而只是对着一个企业的经理或是老板就如此亚历山大了,更不用说要面对如同国家主席总书记那样的存在的皇帝了,试问又有哪个人可以坦然如常,毫无压力?

好吧,穿越人士除外,这帮人几乎已经都迈入了非人类的范畴了,不能以常理论之。但问题是,张懋可是绝对的土著不是,老头儿当时的心理压力之大,也便可想而知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特么是拜苏某人所赐。待老头儿终于得脱之后,这满心的憋屈不找个人发泄一下能行吗?那具体找谁呢,不用问,当然得是始作俑者,苏默苏大官人了呗。于是,便有了这会儿的召见。

而此时,听着这小子的问题,再看看那一脸的便秘似的假笑,老头儿那气儿便不打一处来。

“你这缺德玩意儿哟……”老头儿这就开骂上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坏呢?都他娘的出的什么主意,啊?老夫这一生清名啊,这下算是差不多都尽丧了啊。还出卖你?啊我呸!你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值得老夫出卖的…….哎呀,不对!特么的怎么就叫老夫出卖你?那本来就都是你的馊主意……”老头儿大骂着,眼瞅着这气儿都要喘不匀了。

旁边张悦赶紧上前帮老爹抚着,眼神看向苏默那叫个幽怨啊。哥哥,咱在外面坑别人也就罢了,可不能再回来坑自己人了啊。

苏默冲他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随即又连忙狗腿的靠过去,将自家兄弟一个趔趄挤过一边去,接手帮着又是敲肩膀捶胳膊的,赔笑道:“是是是,您老仗义,您老英明,是小侄说错了,说错了哈,您别急,来,喘口气,喝点水,慢慢说。”

嘴中说着,又手脚麻利的给斟了杯茶端了过来。

张懋大喘了几口气,恨恨的横了他一眼,这才端着架子接了过来。掀起碗盖儿,吹了几口,才慢慢喝了起来。

不是假作姿态,是真渴了。这会儿可是大夏天的,老头儿这一天东奔西跑、斗智斗勇的,哪里顾得上喝口水哦。可怜见的,也便是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有了口茶润润嗓子了。

“那个,伯父,咱不闹了哈。你说实话,有没有把我卖咯?”

“噗——咳咳…...咳咳咳……”

刚啜到嘴里的一口茶,还不等彻底咽下去,苏默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老头儿又一口喷了出来。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你个小王八蛋……”老头儿好歹缓过气来,指着他大骂。

苏默一脸的委屈,为嘛又骂我?都跟你说了慢慢来,你自个儿非不听,这呛着了怪我咯?我这往哪儿说理去。

“老夫何等样人,岂有背信弃义之理!你个小兔崽子,又来胡说八道些甚!特娘的,气死老夫了,气死老夫了……来,来,取家法来!汝父不在,老夫便代汝父好生教教你,教你知道何为尊老敬贤之道……去!给老夫取家法来,取家法来!”老头儿彻底抓狂,一叠声叫嚣着,张悦大声应了,转身撒腿就跑了出去,那叫个快啊。

苏默震惊了,张大了嘴巴望着自家兄弟迅速消失的背影发呆。特么的,这是兄弟吗?有这种兄弟吗?听闻自己老大要挨揍了,特么的不拉住不说,还如此积极的帮着去取凶器……

坑货啊!果然是吧!苏默缓缓的闭上嘴,抬手冲小弟离去的方向狠狠比了个中指,叹口气,脸上满是落寞忧郁之色。人生得一知己,咋就……那么难呢?

“伯父啊,您误会了。小侄的意思吧,其实就是想听听具体细节,真没别的想法。嗯,就是这样。”兄弟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救了。苏默果断改弦易辙,努力把话头圆回来。

张懋斜眼乜他,气哼哼的冷然道:“是这样吗?”

苏默昂然,郑重的点头:“对的,请相信我!请看我的眼睛,看到了吗?”

张懋眯起眼睛,认真的看了看,点点头叹口气,幽然道:“你早上没洗脸,好大一坨眼屎……”

苏默:“…….”

“家法来了,家法来了......”张悦满脸兴奋的潮红,手中擎着一根鸡毛掸子冲了进来。

“呃,这是……”感觉屋中气氛不对,终于把接下来的喊声又咽了回去。

苏默脸色木然,转过身来大步走了过去。张悦脸色一白,猛地一个激灵,唰的把鸡毛掸子藏到了身后,一步步退后,颤声道:“老……老大,你你你……你别冲动。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呀……”

呯!

门响,开了又关。

苏默收回踢出去的脚,沉默的再次转回来。屋中,已不见了某人的身影。随即,门外传来阵阵呼痛之声……

“真诚!老爷子,这是真诚!满满的。所以,咱们能好好说话了吗?”苏默严肃的看着老头儿,指着自己的眼睛郑重的说道。

吧嗒,张懋合上了因震惊而张大了的嘴巴。看看他,又扭头瞅瞅门的方向,脸上一片古怪。

特么的,当着自己这个老子的面,把自个儿儿子就那么一脚踹出去,然后还堂而皇之的回来跟自己说什么真诚,特么的这小混蛋无耻的功力,竟然修到了这个地步,老头儿不得不在心里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头儿有些喟然……

“其实也没什么,总不外乎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闹也闹够了,两人重新落座,老头儿将今个儿朝上的经过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番。

最后,又把皇帝将他留下后的问话也说了。无他,别以为当时在朝上,弘治帝一副压根不理会那什么谶言的模样,但既然是身为帝王的,但凡涉及到国运皇权的,又哪里会真的那么不在乎?

当时不在朝上问,只是不想被下面某些有心人利用,同时也是表达一种态度,直接从源头上杜绝他人利用这事儿兴风作浪的想法。毕竟嘛,连皇帝自己都不信那什么夺人气运之说,旁人便再如何关注,也总会多出几分疑心的。

这或许没什么大用,但至少会让那些野心家在蛊惑民众时,不会那么顺畅。

所以,这事儿只能是私下在背后问了。当然,皇帝问话也是很隐晦的,不会那么直白浅显。

如此,张懋便有了腾挪的余地。神石?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下落?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

一通华丽丽的演技飙起,最终皇帝耐心尽去,大怒之下,直接将这老货踹了出去。

“哦,那就是没事了?早说嘛,这转来转去的,累人的说。得嘞,既然如此,小侄便不打扰了,且先告退了。”苏默心下大定,拍拍手转身就走。

“陛下有诏,登仕郎明日进宫见驾……”推开门的一刹那,背后传来张懋悠悠的声音。

苏默脚下猛的一个趔趄,啪叽,一头朝前扑倒。面朝地下,摆出一个极具行为艺术的大字造型……

第881章:失败的偶遇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就好像渡劫一样,躲是躲不过的。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苏默便乖乖的滚进宫去见驾了。

结果一进宫就被告知,皇帝不在上书房,而是在凤藻宫。打从上回发现了那股诡异的波动,皇后一家子就搬离了原先的地方,重新安置的地儿,就是在凤藻宫。

苏默咧咧嘴,终于确定怕是要面临一通狂风暴雨了。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警醒起来,这条路不是直接通向凤藻宫的。

倒不是说这样走到不了凤藻宫,而是从眼下这条路走得话,会绕一个很大的圈儿。

自己这是遭遇了传说中的黑出租了吗?

苏默微微眯起眼打量前面带路的内侍,嗯,很陌生,从来没见过。四五十岁的模样,除了开始必要的应答外,一路过来始终保持着沉默,显得有些木然。

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明知道自己是被皇帝召见的,还敢,并且还能玩出这种花活的人屈指可数。李广那张阴鸷的老脸,便浮现在苏默的脑海中。

脚下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又继续跟上。苏默也不说话,他倒是想看看,那老阉货究竟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摔杯为号,然后四下里伏兵四起,然后将他砍成肉酱?苏默心中冷笑,李广虽然势大,但还不至于有那个胆量。毕竟这里总是皇宫,皇宫的真正主人是皇帝,李广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有些权势的奴才头子罢了。

而且,真当苏大官人是吃素的不成?当日在草原上面对着千军万马,苏大官人也仍是杀了个七进七出……好吧,这是吹牛了。但最终仍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却也绝对是一种本事。

以李广的奸诈,不会不知道这些。那么现在搞出来这么一出儿,又是为了什么?苏默忽然有了些兴趣了。

似乎是对苏默的沉默也有些惊诧了,带路的老太监终于忍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

苏默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蠢萌模样。可是落在老太监眼中,却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眼神惊慌的躲闪了开去。

“我很穷的,至少目前很穷。”看着内侍无意中露出的惊慌,苏默忽然起了玩心,一脸严肃的开口道。

内侍身子一颤,脸上却是一片茫然。这冷不丁的,你忽然跟我哭穷是几个意思?话说我又没跟你讨赏钱。

“……所以,别想用这种绕路的法子从我这讹钱!休想!”苏默义正言辞的端然喝道。说着话,还用手同时护住了自己的钱袋,似乎生怕这老太监扑上来明抢似的。

老太监脸上这个精彩啊,特么的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成了拦路抢劫的匪类了吗?这尼玛脑洞得开的多大,才会觉得在皇宫大内里,竟会有劫匪这种事儿?这尼玛是在侮辱自己吧,果然是吧……

好吧好吧,便让他有这种想法也好,总好过让他想到别的地方去。且待见了老祖宗后,看他还能不能再嚣张的起来。

老太监眼底划过一抹不屑,木着一张扑克脸,微微欠身淡然道:“公子多虑了。”说罢,转头继续前行,仿若半点波澜也没似的。

苏默眼底便又闪过一抹精光。那老阉货别的不说,这手底下的人倒是训练的不错啊,真有那么点宠辱不惊的味道。如此想着,心下警惕再次提升了三分。

他不会因为对方是太监就有所轻忽,他或许可以鄙视、可以厌恶,但绝不会去轻视!无数的段子让他清醒的明白,太监这个群体是一帮子何等变态的存在。

残忍、阴毒、狡诈、狠辣,甚至彻底的毫无人性!这本就是一群,心理极致扭曲变态的群体。谁要是因为鄙弃他们身体残缺就小觑他们,那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前方迎面走来一大队人,带路的老太监嘴角微微勾起,脚下一顿,侧身往旁边恭敬的侍立。

苏默抬头看去,对面李广似乎刚刚才看清楚似的,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唉哟,这可不是登仕郎嘛。真真是巧啊,杂家这几天还想着,该去见识下登仕郎的那个会所来着,却不想竟在这儿就遇上了。”

李广三角眼里光芒闪烁着,懒懒的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不知道的人,倒真以为这是一次不经意的偶遇了。

苏默挑了挑眉,也不答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这老阉货刻意摆出这么个阵仗来,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狂嚣傲慢的架子,这是想要倚势凌人,占得先机吧。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岂能知道以苏默此时的层次,便是皇帝都不能给他带来半分的压力,更何况低贱如他一个阉货奴才了。

摆了好大谱儿的李广,半天没得到应有的回应,反倒被苏默那淡然平静的眼神看的有些慌张起来,不由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待要借怒遮掩,忽见苏默蓦地一脸惊喜的上前两步,惊喜的叫道:“哎呀呀,这不是李大官吗?巧啊,真是巧啊。”

李广和众内侍齐齐愕然,一脸的懵逼。这尼玛反射弧得多大啊,才能慢到这个地步?你特么还敢再假一点不?

李广一口气噎住,顿时憋得胸口发闷,连连咳嗽起来。

“咦咦,这是怎么了?李大官可是哪里不太好吗,哎呀,可要好生保重啊。话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不注意,可是要出大问题的。说起来这人上了年纪吧,干什么都力不从心了。运气背的时候,便是吃口饭喝口水都可能噎死呛死的。唉,大官儿可千万要保重哇。”苏默一脸的担忧,真诚的谆谆劝道着。

李广颤颤的指着他,气的直哆嗦。脸孔涨的发紫,如要渗出血来也似,话都说不出来了。

特么的这说的是人话吗?来不来的上来就咒人噎死呛死的,太尼玛毒了!

“苏、讷、言!”完全没法演下去了,李广咬牙切齿的一字一蹦的道。

“管好自个儿的嘴!须知祸从口出,莫怪杂家言之不预!”李广好容易大喘了几下匀过气儿来,恶狠狠的低声说道。说罢,再不停留,猛一甩袖子,领着一大帮人气冲冲扭头而去。

特么的太气人了,完全忍不住啊。原本费了这一大通手脚,还想着好言好语商量一二,不说做朋友吧,至少能保证井水不犯河水也成啊。毕竟,昨个儿大殿上张彩那话中的隐有所指,着实让李广有些心惊肉跳了。

京中这段时日来的传闻,本就让他吓了一大跳,简直都要寝食不安了。旁人或许听着只是觉得有些传奇,可是落在李广耳朵里,那不啻于凭空惊雷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李广甚至都想是不是要赶紧跑路了,只当所有的阴谋都被察觉了。那种如同被忽然剥光了,暴露在烈日之下的感觉,让他惊悸恐惧,不能自已。

直到后来没见什么动静,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只是这事儿就此成了心病,让他也一时再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已然基本竣工的毓秀亭,都没好几天没敢去,生怕就此引发什么牵连。

对这个传言的源头,他未尝没曾想到过傅瀚身上。当日小巷中的碰撞,每次想及都让他忍不住生出杀机。只是还不等他想好一个妥帖的下手计划,事情就爆发了,彻底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好在那传言中的谶语颇为隐晦,一时半会儿应当没人能猜透,这让他多少有些心安。可未曾想到,昨个儿大殿上张彩猛不丁的出声,却让他再次把心拎了起来。

要不说天下人就没个真是傻的,李广同样也猜到了张懋不是正主儿。张彩那番话几乎明确指出了,苏默才是一切的源头。至少,苏默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谶语中暗指的那个人。

这让李广又是恐惧又是惊疑,左思右想也拿不准这事儿是真是假。但正所谓做贼心虚,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去赌这个可能。

当昨日张懋被皇帝单独留下时,他简直如同天要塌了一般。生怕张懋真的从苏默那里知道了答案,下一刻便是大内禁卫破门而入,将他生擒活捉,接下来便是千刀万剐。

直到后来又听说张懋离开了,君臣两个似乎都闹得不太愉快,而后也没什么别的风吹草动,这才让他瘫软在地,如同虚脱了也似的放松下来。

但是很快,他便察觉了其中的隐患。苏默!这事儿真正的隐患,正是当日并不被他看在眼中的那个少年。

今日张懋没把他指出来,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他。可那个苏默呢?张彩那狗东西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那番话,难道就真的只是猜测?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这个漏洞,必须补上!

按理说,最保险的法子,莫过于灭口了。但是以苏默此时此刻身上凝聚的目光,他要是真敢去动上一下,那绝逼是自寻死路,等若明白告诉天下人,他李广就是那个谶语中的隐藏人物。

既然不能灭口,那便只能曲线救国了。由此,当他听闻了今日苏默便要入宫,这才指使手下人故意带着苏默绕了个大圈儿,想着提前沟通下,或者说是亲自试探一番,看看究竟那话是真是假。

甚至他都做好了不惜大放血,或者委屈一时伏低做小,也要让苏默在此事上保持缄默的准备。

可谁知道,那小王八蛋一条毒舌,简直能让佛祖都从莲花座上蹦起来。还不等他施展,就彻底让他暴走抓狂了。最后,只能是硬生生的扔下一句威胁就草草收场。正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整个儿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目送着李广愤然远去的身影,苏默负手而立,嘴角边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这就沉不住气了吗?别急,大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882章:给李广上眼药

“走着,还不带路。”撅走了李广,苏默转身乜了那内侍一眼,淡淡的说道。

那内侍打了个抖,微一欠身,连忙转身就走。和之前那带着淡淡不屑的模样不同,此时他是真的吓到了。

天天的,这姓苏的果然生猛,竟然连老祖宗都敢顶撞。而且看老祖宗的神色,分明是色厉内荏,大为忌惮的模样。这样的猛人,他一个小小的内监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苏默也懒得理会这么个小人物,渣渣一样的存在,跟他去计较,苏大官人掉不起那个份儿。

两人一路无话,这次再走便没别的幺蛾子了。不过两刻钟光景,前面已看到了凤藻宫的屋檐。

待到到了一处偏殿前,早见老太监杜甫在门外等着。内侍远远的便停下了脚步,垂手恭立,只侧身让苏默自己上前。

“登仕郎来了,这便进去吧,陛下可等了一会儿了。”杜甫森冷的目光扫了那内侍一眼,随即笑着对苏默点头道。

他身为大内总管,又跟李广极不对付,适才那边发生的事儿,此刻已然早得到回报。心中固然怒极,只是当着苏默的面儿却是不好发作。

苏默也笑着回应:“是,有劳公公了。”

杜甫笑笑,摆摆手待要说无妨,却被苏默接下来的举动搞的一愣,随即脸颊急剧的抽抽了两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手一伸,先是将衣衫扯歪开,两脚互相蹭蹭,让下摆立刻沾满了泥土。然后使劲的照着眼睛搓啊搓的,再放下后,俩眼就跟兔子似的了。

再最后,微微闭上眼睛稍微酝酿一下,等到睁开眼时,已经是一脸的悲戚愤然,令人一眼看去,简直有种生无可恋,恍如被轮了一百遍后的羞愤决绝……

“陛下啊,您要为臣做主啊……”嗷嚎一嗓子中,一道身影就那么冲了进去。步伐迈动之际,竟还有些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再配上之前那番表情,还有那刚刚加工出来的形象……

杜甫震惊了!老脸急剧的抽搐着,这演技……尼玛!这是要逆天啊!

屋内,弘治帝和皇后并肩而坐,含笑看着不远处太康小公主欣喜的摆弄着一个古怪的布偶。那是昨个儿文会结束后,苏默送给她的。小公主极是喜爱,连睡觉都是抱着睡得。

对于小公主的开心,弘治帝两口子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对于某人竟胆大包天的利用了自己闺女的事儿,弘治帝也是相当愤怒的。况且,还有了皇后对某些忧患的事儿的惕然,所以,皇帝今个儿招某人来见,绝逼是准备好好开喷一通的。

此时,他正端着一杯香茗,刚刚才啜了一小口,结果还不等咽下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的当即喷了出去。咳咳连声中,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扔了出去。

张皇后和小公主也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向了门那边。但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满脸悲愤的少年,已是踉踉跄跄抢了进来,一眼看到还在咳嗽的皇帝陛下,眼中已是水光盈盈,大恸道:“陛下啊……”

弘治帝眼睛瞪得老大,咳咳连声中,脸上神色简直精彩到了极点,也古怪到了极点。

这个小混蛋!这又是要搞哪样?郁闷个天的,话说你嚎就嚎呗,可特么你嚎你的,但是嚎一嗓子就喊一声陛下是几个意思?你大爷的!不知道的,还当朕怎么着了呢,要不要这么恶心啊。

弘治帝这会儿心里简直跟哔了狗一样,郁闷的不要不要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张皇后看清了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便省悟过来。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先低声安抚下了小公主,这才款款走到皇帝身后,轻轻抚着他后背为丈夫顺气儿。

“苏讷言!你……你又要耍什么把戏!给朕好好说话!”好歹那口气总算顺了过来,弘治帝气儿不打一处来,指着某人怒声说道。

苏默眼泪吧差的看着皇帝,悲声道:“陛下,臣……臣被人欺负了,请陛下为臣做主哇。”

弘治帝就斜眼乜着他,对这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特么的就这小子那损到家的性子,你特么不去欺负别人,人家就要烧高香了。还你被欺负了,当朕是傻子吗?

“嘿,这可是新鲜啊。你倒是猜猜看,朕信还是不信?朕可要先提醒你一句,欺君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

苏默的悲泣戛然而止,满脸失望的看着皇帝,喟然道:“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样很伤臣的心啊。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弘治帝就冷笑着,不屑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你也说了,那是人与人之间才有的基本的信任,可谁听说过人和狐狸之间有什么信任呢?你丫就是个标准的狐狸派的!彻头彻尾的小狐狸一只!

苏默被看得有些发毛,讪讪的收了神通。心中暗暗反省,传说中,演技有用力太过一说,看来演技太好了也不尽然是好事儿哇。嗯嗯,以后要注意度的问题,必须收着点啊。

“那什么,臣真的被人欺负了,狠狠的那种……”他脸上的悲戚开始收敛,做出最真诚的表情。

弘治帝还是不说话,冷冷的看着他。

场面有些冷啊,这人一点也不会聊天,还特没品。你说你一个看戏的,演员那么卖力的在台上表演了,好不好的多少给点掌声你会死吗?真是的!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转着眼珠打主意。

弘治帝敏锐的发觉了,冷冷的哼了一声,怒道:“你又在想耍什么花招?真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满天下的,怕是除了你苏公子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如此在朕面前放肆了。”

苏默就扭捏了下,羞愧道:“陛下,看您说的。臣这不是年幼,还保留着那份可贵的纯真嘛。”

呕~,弘治帝好悬没给吐出来。你年幼?还纯真?你特么还敢再恶心点不?你把那纯真这个词儿放过成吗,能不能别去亵渎那么美好的一个词儿?弘治帝简直有种想亲手掐死这丫的冲动。

张皇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小苏默便是有这种本事,总能在无耻的同时,偏又让人忍不住的欢乐。这大概也是自己,还有儿子和太康都喜欢他的原因吧。在这诺大枯寂的后宫中,这种欢乐实在太少太少,所以也就愈发显得那么的可贵。

想到这儿,她心中忽的柔软起来,不动声色的在背后轻轻拍拍弘治帝,然后从后面转了出来,往女儿那边走去。临过苏默身侧时,微微顿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轻声道:“你这孩子,好好和陛下说话。一切自有陛下和本宫为你做主,也不能叫谁真个欺负了你去。”

说罢,又是笑着摇摇头,转身往后面抱起小公主,母女俩便离着远了些,给他们君臣彻底空出说话的地儿。

弘治帝得了皇后的暗示,悻悻的哼了一声。斜着眼乜着苏默,讥讽道:“登仕郎的纯真果然好贵,能让朕的皇后都帮你说话。也罢,朕就听听,到底是何方大能,竟能欺的了你苏大公子。说吧,朕听着呢。”

苏默一脸的感动,便如同没听出那话里的讥讽也似,抬手假模假样的擦拭眼角,哽咽道:“皇后娘娘仁善,陛下也果然还是英明的……”

弘治帝鼻子差点气歪了,抬手虚虚的点了他两下,随即一甩袖子,重重的哼了声。

这臭小子啥意思?皇后娘娘仁善,就是说朕不仁善了呗。陛下也果然是英明的……特么的朕说姑妄听之就英明了,若是不听可不就是昏聩了?小混蛋骂人不带脏字,却是拐着弯儿的来,偏偏让人拿不住把柄,果然是奸狡小儿,实在可恨!

那边,皇后又忍不住低低笑了出声。弘治帝更郁闷了三分,瞅着那小无赖一副惫赖像,不由气道:“奸诈小儿,还不快讲,且在那儿嘚瑟个甚!”

苏默连忙脸色一正,正色道:“陛下,刚才臣入宫的路上,被人刻意的拐带到了僻静之处,然后被一大帮人围了起来......哎呀,那架势啊,人人都手持家什……”

弘治帝一愣,下意识的道:“什么?你说在这宫里,竟有人围攻你?这怎么可能!”

苏默咳咳两声,眼神有些飘忽,干笑道:“那个,咳,不是……臣说的是,好多人把臣围了,是围了!”

弘治帝有些莫名所以,皱眉道:“朕不聋,听到了。继续说,后面又如何了?这些又是些什么人?”他是真有些怒了,在他的皇宫之中,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儿,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看来,自己还是太仁慈了,倒是让下面这些个奴才都要做反了!回头倒要杜甫和萧敬他们好好查一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绝不姑息!

“咳咳咳,咳咳……”苏默咳的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那啥,陛下,那个吧……咳咳,不是围攻,是围了,围了……”

嗯?不是围攻,是围了……好吧,这下弘治帝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特么的感情这小子在跟自己玩文字游戏呢。待要着恼,忽又想到一事,沉声道:“你不是说他们都还拿着家什吗?哦,对了,你说的这些人,又究竟是何人?”

苏默:“呃,是李广,那个死太监!他还威胁臣来着,说什么要臣说话仔细些,莫要祸从口出。真是古怪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这没头没脑的……哦,家什啊,都是些铲子、泥镐的那种……”

弘治帝愕然,旋即沉默下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第883章:皇帝也懂演技

成功的给李广先上了次眼药,看弘治帝的表情,效果还是蛮不错的,苏默窃喜。

对于李广,绝不是一下子就能打死的。那是一只大老虎,必须要积小胜为大胜,一次次的不断累积才行。这便是圣宠的威力了,也是好几位老家伙一再特意叮嘱他谨慎的原因。

“进来京城有些不平静啊,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传闻,你可曾听过?”半响,弘治帝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没再继续去说李广那个话题,却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苏默一愣,随即果断摇头:“没有,臣一心在家修心养性,完全不知道什么传闻。”

修心养性?!

弘治帝扶在椅子上的手就紧了紧,吸口气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眼神幽幽的。“哦,这样啊。朕听说你昨个儿活跃的很呢,帮着皇后办了个好热闹的文会啊。”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我去!这是威胁吧,果然是吧。偷眼去觑皇帝,正迎上弘治帝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儿,里面光芒闪烁。

“啊,对了,臣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些无聊的人,在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唔,这种人最可恨了,造谣传谣的,陛下其实可以完全无视他们,他们没了市场也就消停了。所谓谣言止于智者,便是这个道理了。”苏默果断改口,义正言辞的说道。

弘治帝冷冽的点点头,没接他的话茬儿,自顾又道:“朕听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说什么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什么的,说是道德经又略不同于道德经,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意思。唔,讷言人称天才,不知可明白其中的含义?”

苏默一脸茫然,“道德经?哦哦,那是道士们爱看的书吧。臣是儒家门生,哎呀,完全不了解呢……陛下何必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费神?还当以国事为重哇。”

弘治帝扶在椅子上的手开始攥了起来,又闭了闭眼,再睁开,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也似:“爱卿这是跟朕进谏呢,朕得听。嗯,作为一个有为君王,臣子的进谏必须要重视。比如,昨个儿也有大臣跟朕说,有人借着皇家的名义,实行敛财的恶行,着实可恨啊。”

苏默睁大了眼睛,震惊道:“谁?谁这么大胆?当真该杀!这个必须要制裁,不能姑息!”

弘治帝微微一怔,诧异道:“你真这么认为?”

苏默慨然点头,激昂道:“当然!陛下啊,对于这些没事儿就搬弄是非的家伙,必须一开始就以雷霆霹雳手段重罚之!将这种恶习掐死在摇篮萌芽之中才对……呃,陛下,您可是明君来着,可不要被误导了啊。这些人心思何其歹毒哇,这分明是要误导您往昏君的路上而行。这个必须严惩!杀,杀他们的头,抄他们的家,狠狠的打击他们!”

他义愤填膺的说道,两手握拳,用力的在空中挥动着,以表达自己的愤慨之情。

弘治帝脸现惊愕之容,但很快又把眼睛闭上了,能看得清楚,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看把陛下气的,这些天杀的贼胚!苏默如是理解。

“唉,可是朕,已经信了呢。苏默啊,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要不,还是查一查吧,便要杀头,也该给人个明白不是?”弘治帝再次睁开眼睛,和熙的商量道,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生气的样子来。

苏默就沉默了下,忽然似是想起来什么,皱眉道:“咦,陛下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道德经是吧。臣忽然想起来了,貌似听到过有人说起过的……对对,想起来了,是天机那个老杂毛。呃,天机您知道吧,道门的,号称真人呢。这老杂毛神神叨叨的,最喜欢研究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某个城市里,天机老道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狐疑的顿住脚步,四下瞅瞅,随即又闭上眼睛默默的感应了一会儿,这才再次举步而去……

弘治帝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点头道:“嗯嗯,听过听过,朕也听闻过。据说此人曾在某个小城中,跟人合伙骗人,最终竟让那人得以被传为仙童来着。”

“咳咳咳……”苏默就一连声的咳嗽起来,咳的声嘶力竭的。“呃,那什么,陛下啊,这些个细节不重要,不要在意。啊,对了,继续说那个天之道吧。臣记得,那老道曾说过,这句话的意思吧,其实就是说世上事大抵都是不完美的,或者说,是残缺的。对万事万物如此,对人,也是如此。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郁闷个天的,连仙童的事儿都知道了,这个话题必须打住。话说皇帝果然是皇帝,手下又是锦衣卫又是东厂的,密探遍布各个角落,真要想查谁,可不要太容易了。

特务政治,真是太讨厌了!还讲不讲隐私权了?一点儿不进步,狠狠的鄙视下。

弘治帝眼神忽然锐利起来,针尖也似。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所以,那个谶言的意思,是指的那东西很可能被一个残疾之人掌握,是这样吗?”

苏默啊了一声,连忙抛掉乱七八糟的思绪,茫然道:“东西?什么东西?呃,臣只是给陛下解释下这句话的意思而已……唔,不对不对,不是臣的解释,是那老道!反正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对是不对。臣就这么姑妄一说,陛下也便姑且一听就是了。”

(某城中,天机老道再次打个寒颤,惊疑不定的紧了紧衣襟,总感觉一股莫名的恶意缠绕着自己……)

“滚!给朕滚!”后宫中,弘治帝看着眼前这小混蛋一再的装痴卖傻,实在是压不住火气了,再也难以继续演下去。颤抖着手抬起来指向门外,沉声喝道。

“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如何给朕把差事办好。否则,仔细你的皮!”

苏默抱头鼠窜,一溜烟儿窜了出去,身后尚回响着皇帝愤怒的咆哮声。

直到一路跑出凤藻宫外,这才收住脚步,回头看看来路,拍拍胸口埋怨道:“什么嘛,属狗脸的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太没品了。”

身后刚刚追上来的杜甫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倒地上去。这尼玛敢把皇帝说成狗脸的,眼前这位算是开天辟地独一个了吧。这家伙儿胆儿咋就那么肥呢?

杜公公表示不敢听啊。手抖足颤的使劲大喘了两口气压下混乱的思绪,急声叫道:“登仕郎,且稍候!”

苏默哎呀一声,转回身看他,惊讶道:“咦,杜公公……你这是……赶着去吃饭吗?也是哈,都这会儿了,也不说管饭,真是滴,太抠了……”

杜甫脸皮又狠狠抽抽了两下,强忍着要翻白眼的冲动。特么的,且不说他好歹也是堂堂大内总管,至于着的为了吃口饭这么急吗?还有,这大胆小子分明又是在诋毁陛下呢这是,这是谤君啊!罢了罢了,连那什么脸的话都敢说,可还有什么他不敢言的?自己就只当大风吹过,什么也没听到好了。

“登仕郎,杂家是来提醒你,与北地那边的事儿尽量抓紧些。朝中如今激流涌荡,陛下那里也很是难做呢。”杜甫完全不接他那茬儿,自顾将该传的话儿传达到。

苏默挑了挑眉,秒懂。皇帝这也是有些急了,却又拉不下脸来直接催他,便让这老太监来传话。算算时间,那边确实也该有具体的消息了,还有江南那边,有着徐鹏举这个强力的地头蛇,要找的织工大匠也当是在路上了。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确实该提前运作一番了。唔,正好名仕会所那边已经可以营业了,又有了前番一通广告,大可借着这个势头,就把第一次股东大会安排在那儿好了。

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笑道:“劳烦公公提醒,小子有数的。唔,回去便着手开始,且尽宽心。”

这话便是要带给皇帝的了,杜甫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

苏默抱抱拳,转身要走,却见老太监并不离去,脸上似有迟疑之色,不觉心下一动。眼珠儿微微转了转,略略靠近一步,低声道:“公公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便请直言无妨,但能在下力所能及的,必当尽心竭力。”

杜甫昏花的老眼中一道精芒闪过,略一踟蹰,随即转为坚定。左右梭视几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嘿然道:“适才老奴听到登仕郎在里面的问对,道是那谶言所指,是指向残疾之人。咳咳,那个,但不知……这残疾之说,可有具体指向?”

苏默哦了一声,眨眨眼道:“公公的意思是……”

杜甫咳了咳,似无意似有意的淡然道:“杂家哪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想着吧,那般神奇的物件,单单只是寻常的残疾人,又哪有获得的本事?莫不是那残疾所指的,是特定的某个人。此人当有着相当的背景、实力……”

他说着,深深的看了苏默一眼,话头就此打住。目光却忽然瞟向万岁山那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默哈了一声,心中简直要笑开花了。这可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啊呸!不对,应该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谋而合才是。

这老太监,分明是想把这事儿往某个人身上栽呢。万岁山那边有什么?毓秀亭啊!毓秀亭又牵扯到谁呢?那自然就是那位副总管大人,李广李公公咯。

早听闻这俩老太监不对付,斗的要死要活的。也得亏这老太监脑子转的快,竟然想到太监少了那玩意儿,也算残疾人的行列。这事儿怕是很多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吧。

苏默本还想着要再过段时间酝酿下,然后再一步步引导着众人往这个特殊的群体上走。不成想,这老太监却直接一步到位,竟然先提出来了,这可不是想吃海鲜来虾皮嘛。

太监,果然不愧为一个阴毒凶残到了极致的群体。为了排除异己,竟连自身的残缺都不讳言了,可谓对敌人狠,对自己也是够狠啊。

不过苏默表示这很好,非常好,好的呱呱叫,好的蹦蹦跳啊。他身子微微前倾,靠近杜甫耳边。正午后的太阳光下,两道影子重叠起来,越发显得浓暗了起来……

第884章:高人出手

弘治十二年在历史记载中真实的情况不得而知,但是在这个时空,却是极为喧嚣的一年。

人们或迷茫、或欢乐、或好奇、或惊慌,感觉就好像前面一百年加起来的事儿,都不如这一年多,颇有些应接不暇的意思。

先是年初的科举舞弊案,朝野喧沸、内外侧目;之后便是与世仇蒙古忽然一天要正式结盟了,蒙古公主南来,欲择选大明一位皇室才俊为夫。

这事儿最终被搅黄了……好吧,这么说也不对。据说真相是,大明某位才俊走马大漠转了一圈儿,俘虏了这位蒙古公主的芳心,以至于公主在后面一直追着来了大明。华丽丽的上演了一出屌丝大战*,互逞雄风争娇娘的戏码儿。

才子佳人的戏码儿见得多了,人们有些审美疲劳了。所以,后一种说法便占了上风,传的沸沸扬扬的极是热闹;

而这热闹还不等发酵起来,忽然又传出其实那公主是奸细,才子佳人中的另一位主角,那位偷得公主芳心的才子,实则也是内奸。欲要内外勾结,图谋大明。

民众们哗然了,要知道那位才子可是一度被传为民族英雄的。堂堂的燕市公子,面对蒙古大汗毫不退缩,勇斗蒙古勇士,为大明扬威域外的苏默苏大才子啊。这怎么一眨眼,老母鸡变鸭,英雄就变成内奸了呢?

民众们不懂,开始迷茫了。

但很快就形势明朗起来,原来还是争分吃错惹得锅。苏大才子被人坑了,没有内奸、没有奸细,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争美人的手段罢了。不见连皇后娘娘都出面为苏大才子站班了吗?

于是,人们又开始欢乐了。

可马上又有事儿了,边关忽然告急,说是鞑子魔王火筛兴兵犯境,率领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火筛啊,近些年来,此人的名头极是吓人,屡次杀进大明腹地,屠戮无数,所过之处十室九空。其名声,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于是,京城一日三惊,似乎整个上空都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人们慌慌的忐忑着,不知哪一天一睁眼,似乎就能看到了那些纵马飞驰的身影,还有那带血的弯刀和放肆的狂笑……

可诡异的是,这种令人恐惧的情况似乎只是一个某个夜晚偶然的噩梦,虽然让人好是吓了一身冷汗,但却终究没有真正的发生。

大明边关似乎仍在告急,但战争却从没真正的打响过。更不要说什么杀来京城之类的了。

这又是谣言吗?果然是吧?人们如此议论着,不断的说给旁人听,又或是也在说给自己听。

渐渐地,这个危急的形势最终除了朝中的皇帝和大臣们仍在惴惴外,百姓们已是慢慢放松下来。

肯定又是谣言!人们互相如此议论着。然后就神神秘秘的讲起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内幕,以显示自己的消息灵通……

京城乃是大明首善之地、一国之都,每日里的各种传闻不要太多了。但类似这种典型属于上层建筑的小道消息,却最是容易引发人们的好奇和兴趣。但这同时,也形成了某种奇怪的攀比。

你知道这个消息,我却知道更骇人的消息。比如神石,比如谶言,又比如这几天,忽然又爆炸了,谶言中的指向似乎有了明确的说法了。

阉人,才是谶言中真正暗指的对象!而且还是某个很有权势的大太监!

这个传言似乎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然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传了开来。有人因此双目放光,有人因此若有所思。也有人因此摩拳擦掌,还有人因而夙夜难眠、辗转反侧。更有的人,却是因此满心阴郁,咬牙切齿……

啪!

张府书房中,吏部主事张彩脸色铁青,狠狠将一只上好的瓷盏摔了个粉碎。眼中流露的杀气,让一众下人个个胆颤心惊,唯恐被迁怒到自家身上。

“是谁!是谁在针对我!该死,该死,该死!”张彩喃喃的念叨着,如同一只困兽般在堂上转着圈儿。

这次爆发的谣言中,竟说释解谶言的源头便是他张彩张大主事。是他在朝堂上当场揭破了此事,将矛头直指向某个大太监……

特么的这谣言还敢有点谱吗?当时自己明明是暗示,知道这个答案的人是那个苏默啊。可怎么一转眼间,却成了自己当朝揭破了呢?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人不成,反倒把自己先葬送了?

这算什么,这就好像看人跳河一样。原本正站在岸上看的热闹呢,冷不丁却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结果不等跳河的人先落水,看热闹的却先跳了下去。这尼玛是何等的我艹啊!

张彩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有啥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谣言已经传播开了,他还能站出来大喊自己冤枉不成?显然毛用没有啊。

最重要的是,他从这次的谣言传播中看出一个令他汗毛悚然的问题。那就是速度!谣言传播的速度!

谣言从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这种手段古皆有之,不但运用于军事上,也一直都是国与国之间,政敌与政敌之间惯用的手段。

但是抛却国家和团体层面上,单就针对个人层面来说,谣言的威力却是完全取决于谣言传播的速度和规模上。

一则谣言,若只是流传在少数人的范围中,那根本就形不成任何威胁。唯有在最快的时间内,造成最大范围的传播,那才能形成伤害,也才称得上叫谣言。

而这种传播速度,却又取决于谣言发起者的实力!毕竟,一个普通百姓,又或几个地痞流氓随口编个谣言,你看看谁会搭理他?但是若换作一个有大背景的势力或者人的话,那威力又会是怎样的?绝对的是天差地远之别啊。

而此次谣言,简直就是一夜之间便几乎天下尽知,这让张彩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有种寒入骨髓的震惧。

是英国公发力了吗?不对不对。英国公属于武勋集团这没错,武勋集团也确实具有很大的势力也没错,但是武勋集团说白了,都是属于武将们的地盘。他们势力再大,也仅限于军中,根本没法触及普通大众这个层面。

大明的权利格局分为三个大板块:文官集团、武勋权贵,再有就是以皇家为代表的厂卫势力。

当然,还有一股游离与三大势力外围的力量,那就是所谓的清流。只不过清流比较松散,不像这三大势力那般山头明确。而清流之所以称为清流,也正是他们并不太积极参与权利之争,才能保持那种超然独立的地位。

这其中,几大势力各有独属于自己的基本盘,谁也不敢轻易向对方的势力盘里伸手,也很难伸进去。正如武勋的基本盘就是军中,他们也只能最大限度的影响军中,但很难去影响民众和朝局。

反之亦然。文官集团和皇家乃至清流,基本盘都在朝堂和民间,军队却是他们也难以触及的所在。

这其实是一种平衡。没人敢于随便打破这种平衡,也没人愿意去打破。因为一旦打破这种平衡,且不说后果殊难预料,便是各方自己也会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那么,由此说来,此次出手的是哪一方,便呼之欲出了。甚至,更可怕的是,或许还不止一方出手那么简单,有可能是两方或者三方同时出手所致的结果。

想到这儿,张彩不由的浑身一阵的颤栗,不可自抑的脸色苍白起来。

他便再如何桀骜自矜,也不敢想象以一身之力,去面对两方甚至三方势力的力量。那结果根本没有任何怀疑,除了顷刻成为齑粉,再没第二种了。

面对着这种已然是站在悬崖边上,甚至半只脚都凌空的局面,他又将何去何从呢?

张彩颓然的僵坐于椅子中,呆滞的眸子,半天也没转动一下……

而与此同时,李广却又是另一种状态。恐惧,极度的恐惧!当他听到那个对谶言解释的传言后,当夜甚至数度从梦中惊醒,噩梦中的场景,每每让他嘶声大叫,满身冷汗。在他房中伺候的小监,一连伺候着他换了好几次的内衫。

“张尚质!”李广在黑暗中咬牙切齿,两只眼睛散着幽幽的光泽,如同受伤的困兽,疯狂而怨毒。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张彩?自己跟他张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何以要如此针对自己?一个小小的主事,他又如何敢这般对自己发难?他究竟有什么依仗?

好吧,张彩躺枪了。从某种角度上说,张彩的愤懑恨冤确实是依据的。可这又能怪的了谁呢?从他跳出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其实对于李广而言,就目前的形式来说,也并不是真到了那种绝对的危境。大明朝的太监千万之数,有大权势的也多如过江之鲫。谶言中的解释虽然有针对性,但又有谁能冒然的锁定他一个呢?

说到底,这不过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罢了。但不可否认,那冥冥中套向脖颈的绳索,确实正在慢慢的向他逼近。

这种从心里上一步步的压迫,无时无刻不看着越逼越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恐惧,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极致的折磨。这种折磨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越来越重,最终导致精神心弦的崩溃。到那时,或许不需要外力,自己就会主动迎上去,求一个速死才痛快。

“果然是高手啊。”苏默如是喃喃自语着。想着那个整日一脸木然,如同影子一般的老太监,不由的升起一股深深的忌惮。

第885章:名仕开业

京都名仕会所开业典礼暨北方商贸股东第一次会议胜利开幕。

南城大街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一所门帘广阔的大宅前面,鞭炮齐鸣,狮舞翻腾。无数闻声而来的百姓们团团围聚着,将整个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瞧看热闹。

鞭炮引燃的大片青烟之中,几个孩童欢笑着钻来钻去,使得整个会所门口热闹非常、沸反盈天。

韩水根一身簇新员外袍,头发胡须打理的规规整整的,站在台阶上不时的抱拳寒暄,老脸上的褶子都在这一刻尽数舒展开来,俨然老树开花,又一春重新绽放。

没错,就是韩水根,苏默的第一位老丈人,韩杏儿她爹。

当年苏默全家移居京城,韩老头儿性子倔,拉不下脸来,怎么也不肯跟着一起过来。此番京都名仕会所开业,需要一个有经验的老手掌总,苏默便想起了这位泰山大人。

韩老头儿经营了一辈子茶馆儿,绝对算的上老把式了。而当年韩家茶馆被田家夺去,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此次,以京都名仕会所的名义请他出山,登时让老头儿心动难耐,当即便欣然而往。

用老头儿自己的话说,这是他靠本事吃饭,却跟寄人篱下又自不同,当然就要当仁不让了。至于来了之后,便直接将铺盖往会所里一扔,老头儿哪儿也不去,就准备吃住全在这儿了。

西山大宅那边尚未完工,差不多还要个把月的时间才行。现在要是强要老头儿往英国公府上去住,一来老头儿死活不肯;二来到时候免不了还要搬往西山那边,可不又要折腾一次。

是以,苏默想想也就由得老头儿去了。

对于韩老爹的到来,最开心的莫过于杏儿了。小丫头打小就跟着老爹一起经营,几乎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平日里虽然不说,但暗地里却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如今好了,爹爹终于也来了京城。自己既不用骨肉分离,又能跟爱郎相伴,韩杏儿简直开心幸福的如要飞了起来也似。

此刻便在会所后面的一处小屋中,杏姑娘如一摊春水般软在苏默怀中,眼儿媚媚的睇着男人,不时的主动送上香唇,情动的道:“谢谢,谢谢苏郎,杏儿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苏默嘿嘿笑着,及时的回应着佳人的吻,一双禄@山之@爪也趁机攻城掠地,在佳人@身@上游@走不停。

韩杏儿只觉浑身如着了火也似,眼波儿都有些迷蒙了,口中喃喃如同猫儿呻@吟一般,不停呢喃着:“不要……不要…….快停下,不行的啊……”

“不要什么?是不要还是不要停啊?来,既然说谢便来点实惠的,先叫声好夫君来听听。”冲着那散着惊人粉色的耳朵里轻吹了口气儿,苏默怪腔怪调的调笑道,又引得怀中佳人一阵阵的颤栗不绝。

谁能想到,在这个重要的大日子里,前面人来人往不绝,作为主人的,却躲在后面某个角落干着些没羞没臊的事儿。

韩杏儿心中又羞又急,偏偏却又觉得畅美难言,竟有种想要就这么永远下去,最好永远不要停下来的期盼。

两人早在武清时便已定下了名分,在众女中,却算的苏默最早的一个了。往日里未尝没有耳鬓厮磨、挨挨擦擦的,但两人却都一直克制着,并未真个剑及履及。

然则今日父女重聚的欢喜,尤其让她情动如火,此时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苗头。

此时便一颗心飘飘荡荡的,浑没个落处,只想就此融进揉入身畔这男子的怀中,被他狠狠的欺负占有。哪怕明知道这个时间不对,场合也不适宜,也都是全然顾不得了。

要知道,往昔虽说是克制,但大都是苏默的原因。毕竟来自后世的知识知道,苏默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欲望使然,以至令的自己心爱的女人落下什么病根。早晚都是自己碗里的肉,便多养上几年还能飞了不成?

然则对于韩杏儿而言,在这个女子十三四岁便可嫁人生子的年代,已经十六岁的她,完全算的成熟并可以采撷的年纪了。对于爱郎一再的退缩,实则心中很是有些幽怨的。

在她的认知中,既然双方名分已定,那么接下来赶紧给苏家添个一男半女,然后安心的做个相夫教子的小妻子,才是最大的幸福。

所以,当今天忽然感到这一刻竟然真要来临的时候,杏儿姑娘与其说是心里抗拒,倒不如说是期盼和欢喜更多。至于嘴上说的不要,不外乎是潜意识中还残留的几分清醒告诉她,眼下的时机实在有些不太对。除此之外,再不过也就是女子天性的羞涩所致了。

感受着怀中这具活色生香的躯体不断升高的温度,苏默此刻也有些难以自制了。毕竟从心里上而言,他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十七岁少年,而是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了。

这许多年来,一再的克制忍耐,便如同不断压缩的弹簧一样,压制越狠,待到反弹的时候,那力度便越是强大……

“好媳妇儿,我……”他眼中渐渐失了清明,有些发红的征兆,手上的力道动作也越发大了起来。粗重急促的呼吸,如同喷着火也似,落在韩杏儿粉@嫩的脖颈间,让两人都是颤栗不已。

“老大,老大,我回来了。你最最可爱的小弟回来了……”正在此时,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霎时间将这份旖旎的氛围打破。

苏默猛然一惊,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怀里的韩杏儿也是蓦地如中箭的兔子一般,敏捷的跳了起来。惊慌的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己凌乱的衣衫的同时,一张俏脸艳若桃花,那一刻的风情,差点没让苏默再次心神失守,重新化身为狼了。

“我去!这个臭小子,回来的还真是时候。”苏默狠狠的咬牙道,满脸的悻悻。他听出来了,那声音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派去江南找寻织布工匠的徐鹏举徐小公爷。

原本倒是算计着他也该是快回来了的,却不料竟是刚好赶到这个时间。顺带着,还将他一番好事撞破。只是虽然觉得幸亏有这么一打断,没让自己铸成失错,但终归免不了还是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韩杏儿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不由的又是甜蜜又是好笑,媚眼儿斜乜了他一眼,羞嗔道:“便你要胡来,这个时候怎么好……来日方长,夫君要怎样,杏儿还不都由得你……”

说到这儿,忽然一阵羞意猛地涌上心头,再也说不下去。嘤咛一声,捂着脸跺脚跑了出去。

屋中,苏默吧嗒吧嗒嘴儿,低声念叨了两句佳人最后的那句话,不由的咧开嘴笑了起来。先前的几分着恼,也在不经意间再不存半分。

起身将自己身上衣衫整束了一番,这才大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冲着外面仍在大呼小叫的徐鹏举骂道:“你他妹的嚎什么丧呢,小太爷在这儿呢,还不闭嘴!”

嘴上骂着,脸上却满是笑意。看着明显一身风尘的徐鹏举哈哈大笑着跑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暖意,当即也大步走下台阶,上前狠狠一把抱住他,使劲的拥了拥。又用力拍了拍他脊背两下,这才松开退后。

徐鹏举笑声戛然而止,有些怔然苏默的举动。但随即渐渐裂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老大,我回来了。”他轻轻说道,眼中有一抹光芒一闪而逝。苏默的举动,让他心中莫名的温暖起来。便比一万句赞扬都让他感到舒心。

“好,回来的正好,辛苦了。”苏默点点头,笑着捶了他胸口一下道。“怎么样,可都还顺利?回来了怎么也不先去休息下,这么急作甚。”

徐鹏举哈的一笑,又再恢复成那个跳脱的徐世子,也学着苏默的样子回捶了他一下,这才兴奋的道:“顺利,当然顺利了。我是谁?我可是堂堂魏国公世子,南京城哪个敢忤逆本世子的意思,不扒了他皮去……”

苏默脸颊就抽抽了下,好吧,这才是徐元帅的本色。纨绔轻浮,跳脱不羁,欺男霸女,妥妥的该杀一千遍的那个官二代……

“休息?休毛息啊。还说呢,老大你可不仗义哈。也不说等我回来,这说开业就开业,恁大热闹要是赶不上,可不要憋屈死我?回头等那帮孙子知道,小爷这头回买卖开张都没赶上,可不要笑死了去。走走走,且不说了,先去前面露露脸儿再说别个。”说着,急火火的拉着苏默转身便走。

苏默无奈的摇摇头,由着他往外拖。越往前面那喧嚣声已是越发宏大,间中已是不时可见一些早来的宾客,都是京中各家有头有脸的豪门大户,或是富商大贾。见到苏默二人,忙都抱拳相贺,不敢有半分倨傲。

开玩笑,瞅瞅外面这一会儿功夫,都来了些什么人啊。天天的,不是这个尚书就是那个侍郎的,再要不就是这个侯爷那个伯爷的,甚至还有一大帮藩王世子也来了,建昌伯和寿宁侯二位都只能腆着脸作陪而已。

这且不说,听说竟然连山东孔家那边都来人了,翰林院也来了好多人。这种能量,简直要吓死个人好不好?放眼大明朝,绝对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这要是还不知道赶紧靠上去,先赚个眼缘儿,那真是白活了一把岁数了。

“登仕郎,武清一别年余,可还记得故人否?”正打着招呼,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苏默循声去看,不由一愣,随即脸上绽出笑容,一扯徐鹏举袖子,拉着他大步走过去,老远便抱拳唱诺道:“老太公,怎的连你都惊动了,这么大老远的,竟也亲自来了。倒是下面这帮杀才也不早些知会我一声,也好叫晚辈去迎一迎,真是怠慢了,怠慢了,还请老太公勿怪啊。”

第886章:汝之所辱,我之上宾

老太公?!这谁啊,竟然被燕市公子如此称呼,先来的众人不由的纷纷侧目。

有那知情的悄悄道:“可不要称一声太公的嘛,那可是张娘娘家的人呢。”

众人恍悟。

没错,来的这老者正是当日在武清跟苏默有过合作的张家族长张越。老头身边恭敬搀扶着的两人,可不正是老管家张宇和张文墨嘛。

不单单是张越来了,苏默惊喜的发现,原来还有不少老朋友。比如武清车马行的马家、丝绸行的商家、以及金玉满堂的周家等等,全都是当年在武清时的老相识了。

武清作为苏默当日初来之时的首踏之地,在这个古大明时空俨然如同故乡一样。而今一别年余,竟而能在京城再次相见这些父老乡亲,让苏默有种格外的欣喜。

一帮人相互寒暄着,各自说着别后的情形,不时的再三感叹。谁能想到,当日那个如同横空出世般的小小少年,竟然能走到如今的地步。不但深得天子厚爱,在官面上混的风生水起,竟然还能创下诺大一份产业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京畿啊,绝不是武清那样的小小县城可比的。想要在京里立足,单单只是有钱可没什么卵用,还必须要有深厚的背景和人脉才行。

不见便连张家这种的,都也只是在武清称王称霸,却从不没有踏足京城的想法吗?是他们不愿来吗,显然不是。无他,跟脚不厚实罢了。

张娘娘的牌子好使是好使,但也只是能保他们不受欺负而已,再想更进一步却是力有不逮了。这么一比较,苏默此时的成就,可就有些亮瞎大伙儿的狗眼了。

要不是如此,堂堂武清地下之王,张家老族长又如何肯降尊纡贵,亲自跑到京里来恭贺一个小买卖的开张?更不要说,从方才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人家根本就给发帖子,是张家老头儿自个儿贴上来的。

好吧,这自个儿贴上来的也不单单是张家,所有几个武清来的如马家、商家、周家的都是如此。唔,别说,还真有个不是的,何家!

何家老家主何晋绅,早些时候已经把家主之位传给了何家大少何言了。随后据说老头儿便云游天下去了,不知所踪。而今个儿来的,便是那位何家的新扎家主,何家大少何言了。

但他却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而是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他不单单是真正的主人苏默的大舅子,还是那个什么北方商贸的股东之一。

那个北方商贸啊,据说可是聚集了全大明最尊贵的一批大人物呢。就比如那帮子单独聚成一团的藩王世子们,就是其中之一。这且不说,更令人震惊的是,传说连当今天子,弘治陛下也是这个什么商贸的股东之一,这就委实有些恐怖了。

众人纷纷议论着,不时的发出阵阵压抑的惊呼声。再看向武清这帮土包子的眼神中,便全没了之前的鄙视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三分艳羡、三分震惊,更多的却是诸如嫉妒之类的情绪。当然,还有着隐隐的忌惮和敬畏。

这让武清一行众人,大觉面上生光,一个个满脸红光的,胸脯都不由的挺高了几分。

“苏讷言,咱们哥俩儿来了,还不快快迎接。”正和武清众人聊着的档儿,忽然一声嚣张的呼喝响起,令的众人纷纷侧目。循声看去,但见两个一身华丽袍服的年轻人,如同螃蟹一般横冲直撞而入。

一时间众人纷纷往两侧避开,不少人脸上露出嫌恶之色。来的不是别个,正是京都两无赖,建昌伯张鹤龄,还有其弟,寿宁侯张延龄。

这俩货仗着姊姊是张娘娘,实在是干了不知多少混账事儿,从没半点皇亲国戚的觉悟。什么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俩货向来是荤腥不忌,干的那叫个熟门熟路、心安理得,以至于整个京畿之中,可谓是群相躲避、人憎狗厌。

偏这俩却从来都不在乎,哪怕几次三番被人弹劾,让弘治帝很是教训了几次后,一转眼却又是我行我素,旧态复萌了。这完全就是滚刀肉嘛,是以到了后来,干脆大伙儿也都懒得再去搭理他们了。

直到遇上了苏默,这才终于是有了些收敛。一来是被苏默用巨大的利益勾着,让俩货生怕自个儿被踢出去,失了这大买卖;这二来嘛,也确实是有些惧了苏默。这小子俨然就是两人的克星,私下里的殴斗打不过,抬到官面上用权势也压不下去。甚至不单单是压不下去,还完全就是一种反压制的状态。

一向以来依为靠山的姊姊,在苏默的事情上,对两人丝毫不假辞色,明言胆敢去惹苏默,便要仔细他们的皮……

这还是自己那个最疼爱他们的姊姊吗?两兄弟心中这叫个悲凉啊。可没法儿啊,谁让苏默本事大,竟然能把任何人都治不好的小公主给治好了呢?

跟小公主这位娘娘的心头肉比起来,兄弟自然是要往后排一排的了。

而再后来,亲眼看着苏默硬杠朱阳铸,甚至连宁王都要退避三舍,俩货是真的有些被震住了。别以为他们真是傻的,平日里那副二愣子劲儿其实压根就是糊弄人的,实则这京城里谁能惹谁不能惹,俩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于是乎,便有了近来俩京都最高地位的无赖,竟而也开始渐渐干起正事来的结果。被苏默指使着,往北地各大地方豪门拜访,拉拢更多的人共襄对蒙贸易的盛举。直到今个儿,才终于回来了。

此时看着这俩货一副混不吝的架势,苏默不由的手扶额头,深深叹口气。

特么的真是狗肉上不了台盘啊,这俩货的那股子痞性儿,便什么时候也是甩不脱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穿上龙袍不像太子、狗改不了吃屎呢?

张家兄弟大呼小叫的撞了过来,那边张老爷子满面紧张的站了起来,恭敬的施礼道:“武清张越,见过伯爷、侯爷。”

他虽是张家族长,但不过只是一个分支的,实际上只是张鹤龄和张延龄在外的敛财工具。如今见到事主,自然是战战兢兢,不敢怠慢了。

张家兄弟微微一鄂,但随即便又释然。张延龄高傲的昂着头,鼻子里哼了声算是应了。倒是张鹤龄还能好些,但也只是点点头,淡淡的道:“你们也来了啊。”

张越恭声应是。两兄弟便再不理会,仿佛只是对着一只阿猫阿狗一般。

张越低着头,在张宇和张文墨的搀扶下恭敬侍立着。但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有一道黯然屈辱之色,一闪而过。

啪!

忽的一声脆响响起,随即便是张延龄啊的一声痛呼,“苏讷言,你特么疯了,干吗打我?”

张越大惊,急忙抬头去看,却见苏默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对着仍在捂着头呼痛的张延龄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艹,你还来!再打……我,我翻脸了啊。”张延龄慌不迭的躲开,直往张鹤龄身后去藏。

张鹤龄也是一脸茫然,不知苏默是忽然发的什么怒。

苏默冷笑,指着张延龄点点道:“来,你倒是翻个脸给小太爷看看。不翻你特么就是我孙子!”

张延龄大怒,却是不敢上前。只在兄长后面躲着,兀自强撑道:“便死囚临刑也得管顿饱饭,你这没来由的,还讲不讲理了。”

众人听的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啥时候这位爷也要求讲理来着了?这分明就是怂了嘛,却还要强撑着死要面子,今个儿真是见识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可不就是这模样吗。

都说登仕郎勇气过人,便是面对着蒙古大汗也是毫不退让,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生生把这京里这俩最混不吝的家伙,也震服的半点脾气都没。

众人看得暗暗好笑,张鹤龄却是险些没给兄弟气昏了。特么的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死囚临刑也要管顿饱饭的,有这么比喻的吗?真真是晦气,晦气!

啪,一转身,抬手就给了张延龄一巴掌。张延龄一呆,随即大怒道:“老大,你……你特么也疯了?干么打我,我跟你拼了!”说着,冲着张鹤龄便扑了上去。

他害怕苏默,却一点也不怵这个兄长,两兄弟从小打到大,哪肯白吃这个亏来。

张鹤龄也怒,急闪身躲开,一边骂道:“你个夯货,满嘴喷粪说什么死囚,没的惹老子晦气不该打吗?我踹死你个王八蛋。”

张延龄一愣,随即怒道:“不过说错句话,你不会好好说吗?我是王八蛋,你是我兄长,就是王七蛋。大家都是蛋,好光彩吗!”

众人再也忍不住,这叫一个欢乐啊。只是碍着张氏兄弟的淫威,不好笑出声来,只能强自憋着,却是发出一阵阵的吸气之声。

张鹤龄羞恼不已,待要发飙,当着苏默的面儿又有些忌惮。索性不去理会这个二货兄弟,转头对苏默埋怨道:“苏讷言,咱们兄弟千里迢迢辛苦回来,你不说好生款待,却一见面就又打又骂的,又是什么道理?今个儿定要给咱们个说法,不然定不依你。”

张延龄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跟自家兄长站齐,附和道:“正是正是,不给个说法这事儿没完。”

苏默乜着两人,一指张越,冷笑道:“老太公乃是小太爷的贵客,千里迢迢来给小太爷买卖开张捧场,你两个夯货倒好,一进门便给脸子看,却又仗的谁的势?打你?特么的小太爷没给你打出屎来,就是看在你们总算一番劳苦的份上了。怎么的,还不服气?不服就继续,总叫服了再算!”

张鹤龄张延龄愕然傻住,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为了这么个由头。心里这叫个冤啊,特么的谁知道那老货跟你又扯上关系了?那老头本是咱们的手下,别说冷淡些,就算打骂两句又谁管得着了?这特么往哪里说理去?

两兄弟面面相觑,一时间憋屈的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边张越却是霍然抬起头来,看着苏默的一双老眼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念,心中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也似。

第887章:对头上门

明明该是自己依仗的,结果只是换来了冷淡相对;而本以为自己来了就是给了大脸面,大力捧场的,最后反倒是帮自己维护了脸面。

这一刻、这一幕世事反转的出乎意料之外,让张越不由的心中百味杂陈、感叹不已。

张家两兄弟却是大感无趣,这话怎么说的?汝之所鄙,吾之上宾。跑人家家里,对着人家的贵客冷鼻子冷眼的,换谁谁也得恼了不是。苏默这理由,没毛病!

兄弟俩确实可以耍横,但是那也得分人。就眼前这主儿,张家兄弟还真是没耍横的底气。既然耍不起横来,那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这俩货,本就不是那种太过在乎面皮的,此情此景之下,哼唧两声便果断岔开话题,转而扯着苏默说起这一趟北地的辛苦来。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由的又是摇头又是哭笑不得。

苏默对上这么两块滚刀肉也是无奈了,你打完了人家左脸,人家毫不在意,还主动把右脸伸过来赔笑,再要伸手去打可就有些过了。好歹那背后站的也是皇后娘娘不是,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好言安抚了张越几句,又特地让人给武清一行人在花厅前面席位上安置了,这才拱手作别,任由张家兄弟拽着走了。而后随意应付一番,这个茬儿就算是过了。

张家兄弟重新摇头摆尾起来,欣欣然自顾找乐去了。便好像刚才一切根本没发生过也似。

苏默也开始游走在众宾客之中,和形形*的人打着招呼。又特意跟着徐鹏举去见了江南跟来的织匠代表,一同忙活下来,时间便很快指向了午时。

外面唱名的长音儿不时响起,可以听到后面再来的,身份也渐渐显赫起来。某一刻忽闻一连几个人名,让苏默忽然眯起眼来,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

“太子侍读、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杨学士到——”

“礼部侍郎傅瀚傅大人到——”

“吏部主事,张彩张大人到——”

随着这接连三个唱名的响起,大厅中轰然一声哗然起来。许多人慌忙离座,纷纷主动迎了上去。

那位礼部侍郎傅大人也就罢了,但是另两位的身份可就不得了了。张彩张尚质俨然位同实际上的尚书,那可真是一部之主事人啊;而杨学士就更不用提了,清流领袖、当代大儒,传闻中的父子两代神童,其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地位,隐然可以比肩昔日的李贤、于谦之流。

更兼在今朝,尤其得天子弘治大帝的信重,接连将数部重典委其编撰,显然是朝着阁臣的方向培养。再加上太子侍读,任职左春坊的职衔,明眼人都看的清楚,这分明就是下一朝的宰辅啊。

这种人物竟也来到了这里,大伙儿岂能再无动于衷?不过倒也由此再次看出,此次的主人苏默,其人脉和影响力已然到了何等地步。

“先生怎么看?”早早来到会所,此刻坐于花厅最上席位置的宁王朱宸濠,目中光芒一闪,淡然向身旁的刘养正问道。

刘养正微微一笑,低声道:“看似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实则暗流涌荡,杀机四伏。这位燕市公子,怕是有难了。”

朱宸濠哦了一声,转目看了看他,随即二人同时嘴角边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他朱宸濠却是何许人也,岂能不知前些时候,张彩和苏默之间发生的那些龌龊?更不要说几日前,在皇后的文会上,杨廷和之子杨慎,生生被苏默气的吐血昏厥过去,大失颜面了。

这种情形下,几乎从未有过交集的杨廷和忽然主动来贺,其中意味委实有些深长了。正如刘养正所言,怕是有些人真的要有难了。

他此番雄心勃勃的入京而来,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苏默手里吃瘪,心中委实是羞怒至极,恨不得亲手掐死那小混蛋才好。可惜想法只能是想法,随着苏默渐渐显露出的能量,他也只能一再退避容忍,不敢轻易生事。

这种憋屈郁闷,让他几乎发狂。此刻眼见苏默要倒霉了,心中直是快慰不已。只是正暗暗欢喜着,忽然目光落到一人身上,不由的微微一怔,目光蓦地锐利起来。

“那人是谁?”他轻声问道。

刘养正一愣,循声看去,却见此刻杨廷和身旁还跟着一人,迈步进门之际,竟是并肩而入,并不落后半步,显然其人身份毫不在杨廷和之下。

这人看年纪大约有二十七八的模样,一身青色文士衫,姿容俊美,举手投足之际,恢弘洒脱。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一副和熙温润的笑容,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忍不住的想要靠近结识与他。

“好一个风流人物!”刘养正不由的轻声喝出彩来,微微一顿,随即又道:“王爷恕罪,属下这便着人去查询清楚。说不得,定要为王爷再招纳一位贤才良士。”

朱宸濠欣慰的点点头,探手轻轻拍拍他臂膀以示嘉奖。他最是喜好收纳良才名士,以至于原本历史上,还有过以胁迫的手段,逼使唐伯虎为自己效力的事儿发生。而后唐伯虎不得不装疯才得以脱身,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忽然见到这么一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良才,他又岂肯轻易放过?刘养正能善知己意,让他很是满意。

不提刘养正这边悄然去打探消息,却说苏默这边,眼见这几个分明是对头的人到来,心中暗暗警惕之余,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微微侧头对身边跟着的胖爷吩咐了一声,胖爷目中闪过一抹寒芒,随即转身而去。

苏默则一扯正四下乱瞟的徐鹏举,淡然道:“走,咱们去迎一迎这几位贵客去,可不能叫人轻看了,说咱们失了礼数。”

徐鹏举转头瞅瞅那边,撇嘴不屑道:“几个酸腐儒生,算哪门子贵客。哥哥忒抬举他们了,要我说何必费那事儿,便由小弟喊上冷脸儿他们两个,吓也吓死这孙子。”

他已然从张悦口中知道了前些时发生的事儿,又是惊怒又是不屑之余,顿时二世祖脾气发作。以他堂堂大明第一国公世子的身份,倒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苏默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没好气的道:“要打打杀杀的我还用你?哪来那许多废话,若不肯去,只管自己一边玩去,且休跟着我。”

徐鹏举登时一缩脖子,嘟囔道:“成成,你是老大,你怎么说怎么是。”

苏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边举步向前,一边口唇微动解释道:“你个夯货,那毕竟是太子的老师,又身在左春坊供职。咱们若失了礼,不是下他的脸面,而是下了太子的脸面,懂?”

徐鹏举这才恍悟。

“哎呀呀,不想小子只是开个小买卖,竟能得几位大人亲身来贺,真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小子迎接来迟,还望几位恕罪恕罪。”离着还有老远,苏默便抖出满脸的笑容,高声抱拳唱诺道。

傅瀚目中厉芒一闪而逝,只是倨傲的点点头。张彩却是笑嘻嘻的抱拳还礼,口中道:“燕市公子为国而谋,张某此前不知倒也罢了,而今既然知晓,焉有落人之后之理?倒是请登仕郎莫要怪我等冒失才好。”

他先称苏默的绰号,后面又点出国事,再最后却以官衔称呼,短短三两句话便将来意不经意中点明,更是隐隐暗示之前对某些情况不明之下,以至有所龌龊,隐含几分退让歉意的意思。端的是心有百窍、玲珑至极。而明面上却又不露分毫,除了当事人能有所体悟之外,便谁也猜不到里面的隐含之意。

苏默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哈哈一笑,抱拳道:“岂敢当张主事谬赞,都是尽些本分罢了,又何谈什么冒失之言?过了,过了啊。”

张彩闻言便是微微一窒,随即却又展颜一笑,不再多言。只是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阴翳,暗有所思起来。

苏默的话乍听上去没毛病,然则细细咂摸便能品出几分味道来。所谓的“尽本分”是什么本分?那最后的“过了”又是指的什么?这话模棱两可,飘忽不定,实在难以界定。

他今日此来,本想着能缓颊一二,适才的言语中已是暗示的明白清楚了。但是苏默却以这种模糊不清之语应对,至少,这小子显然不想就此与自己尽释前嫌的意思,已是明白无误了。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彼此可以暂时放下前怨,待到以后再找机会找回场子的意思。

以张彩自负矜傲的性子,如何能满意苏默这种态度?当下心中暗暗冷笑不已,既然给你机会不把握,非要跟某家作对,那便拭目以待吧。

两人这番暗藏机锋的交涉不过眨眼间事,旁边一众吃瓜群众谁也没有察觉出来。唯有杨廷和身边那个青衣文士眼神闪烁了下,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应付过了张彩,苏默才将目光看向最后的大boss——杨廷和。说起来,对于杨廷和的大名,他可算是如雷贯耳了。但直到今日,才算是真个见到活的了。

对于这个后世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正德一朝首辅,然后又一手推动了世宗上位的传奇名臣,苏默若说开始是充满了满满的好奇的话,那么当此时此刻当面相对之后,却莫名的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888章:杨廷和的谋算

“呵呵,苏公子,久闻大名,可惜却缘悭一面,今日终得一见,幸何如之。只是来的冒昧,还请见谅啊。”杨廷和主动抱拳先开口说道。言笑晏晏,毫无半分架子,令的旁观众人均不由的暗暗赞叹。

苏默瞳孔急遽的猛缩了一下,这杨廷和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温润如玉,如琢如磨,令人一见如沐春风,将影响散发于无形之中,可见手段之老到;

而更让苏默惊凛的是,对于自己和他儿子之间的龌龊,这杨廷和竟然全如同从未所闻一般,连半个字都不曾提起。更以其人身份地位,对着自己这么一个晚生后辈,却毫无半分架子的先一步招呼……这得城府深沉到什么程度才能达至的?

此人要么就真是那种心胸开阔、豁达大度的谦谦君子;要么就绝对是心机深沉到可畏可怖的蒙世巨奸!

这杨廷和,又究竟是哪一种呢?

心中惊凛着,面上却不露半分,也赶忙抱拳施礼道:“小子乃粗鄙野人,岂敢当得杨学士谬赞。先生能来,可是莫大的脸面,小子与众同道才是真的幸何如之呢。来来,快请里面上座。”

这话一出,众人都纷纷附和,杨廷和始终如一的面色却终于有了变化。似是有着那么一刹那的微怔,但随即含笑点头,应道:“好,好,同幸,同幸。哦,这位乃是杨某挚友袁兄,恰好这几日来访。闻听大名鼎鼎的燕市公子的生意开张,便也一起来见识一番。”

他身边那青衣文士便笑着抱抱拳,见礼道:“冒昧前来,叨扰了。”语气温和,言词却是淡淡的。

苏默眼睛微微一眯,笑着点点头算作招呼,心中却留上了意。这人看似温和,但那股骨子里带着的傲然,却是不经意间便显露出来,显然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一个人忽然主动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至于说杨廷和说的,什么听说自己燕市公子的大名云云的,苏默表示,半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且不说就袁兄刚才那举止间流露的那份傲慢,单就说一个上位者,却去说仰慕一个下面的小书生,这事儿连小说里都不会发生吧。

这个人,有问题!

苏默心中惕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陪同往里走去。走不几步,一人迎面而出,大步走到近前,目光略一巡视,随即冲着杨廷和点点头道:“杨侍读,你也来了。”正是太子朱厚照。

苏默的名仕开业,这种热闹他当然不肯错过。一早便跑了来,开始还帮着招呼了一通宁王那帮藩王世子,不过很快便不耐了起来,自顾拉着符宝,跑到后面到处赏玩去了。

苏默这处名仕会所修建的颇为秀丽,极尽江南苏杭园林的精粹。不单单与北方司空见惯的建筑风格全不相同,便是与此时刚刚兴起的苏杭园林也大有不同。毕竟,这可是苏默借鉴了后世清代以后,成熟的经典而成的。

朱厚照一见之下大为赞叹,流连忘返。正贪看着那一桥一景、一亭一观的美景之际,却被告知,前面杨廷和来了,苏默让他过去帮着站一下场子。

要知道,名义上,杨廷和毕竟属于他太子东宫的属官,还有个太子伴读的名头。尤其后一个伴读的名头,实则俨如半师一般,他出去迎一下也是绝对够资格的。

除此之外,苏默固然是因为和杨慎龌龊的事儿,有让他帮着镇场子的意思,但更多的却也是在为他着想。

毕竟,他现在已经出阁了,那一举一动都会被朝臣关注。身为太子储君,他也必须对外展露出该有的质素。

这里所谓的出阁,并不是女子嫁人那个出阁的意思。而是表示皇家子弟成年了,已经可以独立出来单居一处、开府建牙了。从这一刻起,东宫才算的真正意义上的东宫,储君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正式记录下来。

所以,朱厚照一听来人的传话,便立即明白了苏默的意思。当下让符宝自己先玩着,他便只身赶了过来。

“臣,杨廷和,见过殿下。”杨廷和看到朱厚照出现,先是一怔,随即连忙整束了下衣冠,然后恭恭敬敬的以正规礼仪拜见。

储君不是君也是君,君固然需要对下属保持着基本的礼遇,臣下却必须完全的谨守为臣之道,不能因君上的谦逊礼遇,就真以为可以忘乎所以了。

杨廷和绝对不是蠢人,所以那种蠢事当然不会去做。

他这一拜,跟着的众人都齐齐拜下。

朱厚照随意的摆摆手打发道:“行了行了,不必多礼。今日却不是在宫中,都是来为了讷言开业贺喜的,就不必守那些个死板的规矩了。吃好喝好玩好,尽兴了才是。”

众人齐齐应是,朱厚照又转头对杨廷和道:“杨侍读,这迎也迎了,面子可都给你了。那你也得给本太子面子,别整些乱七八糟的败兴事儿。懂?”

杨廷和苦笑,这还哪有点储君的气度?根本一派街市痞子的派头嘛。华夏政治向来讲究个含蓄,哪怕便再大的仇怨,到了一定的地位后,都只会点到即止,大家心中有数就是。哪里有这样的,上来就往桌面上一扔,完全一副梭哈的架势?

“殿下放心,臣是真心来贺喜的,绝没有半分别的意思。”他苦笑着点头应道。

朱厚照便满意的点点头,不再理会,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便了,自己转身去拉着苏默,眉飞色舞的问起这园子的种种来历。他决定了,回头定要苏默也给自己在宫里建这么一个一样的园子,不,是还要更好的才是。

看着苏默一脸无奈的被拖走,杨廷和转过身来和袁兄继续往里走去。

随意打发了几个过来讨好献媚的,待到身边没了旁人,那袁兄忽然低笑一声,不屑道:“轻佻无状,非明主之相。”

杨廷和面色一紧,低声道:“慎言!”

袁兄撇撇嘴,似是多有不屑,但却也不再多言。只是顿了一顿,又道:“如今看来,杨兄的谋算怕是要落空了。以我观之,倒似那姓苏的小子,对储君的影响当远超他人啊。”说着,眼神大有深意的看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面不改色,淡淡的道:“先生想要表达什么呢?廷和但只谨守臣下本分便可,他人是否影响什么,又关廷和何干。”

袁兄乜着他,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是吗?”便不再多言,只是嘴角边却浮起一丝讥笑。

杨廷和目不斜视,仍是闲淡的坦然而行,举止之间丝毫不见波动。只是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的握了又握。

之前在门口和苏默的简短对答,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个能让自己儿子折戟沉沙的妖孽,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怎么也难以相信,那只是个刚刚才十七岁的少年。

那看似只是寒暄谦逊的对话,实则其中满含深意。只一个“我与众同道”之语,便顿时将他营造出的氛围不经意的打破,人为的将他与所有人割裂开来。

看,你是大学士,是高高在上的清流,大家可以敬重你、仰慕你,但是绝不会与你是一路人。而与你不是一路人的我们,才是真正的“同道”!

好厉害的小儿!

杨廷和心有所思,不由的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难怪慎儿不是他的对手,与其相比,慎儿还是太稚嫩了些。见过的、经历过的,都远远不如。更兼一直都在家人和友朋的翼护下,自然难免有些骄傲自满,稍有挫折便承受不住了。看来,还是令其再多磨练几年,待到更成熟些才踏入仕途,方是上策啊。

至于旁边这个人……

杨廷和想到这儿,目光瞥了袁兄一眼,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这条路子却也不能舍却,有道是狡兔三窟,便算是预留的个后路吧。谁又能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变化呢?

而且,毕竟两下里已经有了些合作,那些个手尾也不是能轻易抹去的。一旦自己这边露出疏离的迹象,怕是那边会生出些难以预料的变化吧。

也罢,总要自己这边稳住就是。若是没有自己这边的配合,那边便有任何想法也实现不了。而以那人的性子,也绝不会冒失的另找下家。毕竟,他们谋划的可不是小事儿,稍有疏漏,顷刻便是身死族灭的大祸。

想到这儿,他的心再次稳定下来,彻底恢复了先前的平淡。眼角余光觑着袁兄那边,见他仍是那副睥睨四顾,看似温和实则矜傲的模样,不由哂然一笑。

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非俊杰也!

“……那人姓袁,名宗皋。石首人,兴王府长史。前岁,刚刚擢升通议大夫,年二十有七。此番来京只是访友,唔,便是那杨廷和了。据闻,昔年两人是因游学时相交,极是相投,一直莫逆,直到今时。”

就在杨廷和心中重新对袁兄下了判定的时候,花厅上宁王的身边,刘养正慢悠悠溜达了回来,安坐之后,低声将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若是苏默在这儿的话,听到袁宗皋这个名字,或许一定会想起些什么来……

第889章:暗谋

“……几位小王爷和世子是早到了的……”

“顺天府经历庞士言是去了的……”

“武清县几个主要富绅大商今早一起到了……”

“……京里,京里除了几位国公的子侄,再就也是一些商家。”

“魏国公世子已然自江南返回,带回来有数十人的织匠……”

“娘娘那边两位国舅也回来了……”

乾清宫中,弘治帝慵懒的斜倚在龙椅中,眼睛似闭非闭如同睡着了也似。下面,老太监杜甫手中捧着一张纸箴,轻声念着,不时的抬头瞟一眼上方的皇帝。

良久,弘治帝忽然抬了抬手,睁开眼睛道:“朝中可有大臣去了的?不是说他那个什么会所今日除了开业外,还要开什么大会吗?”

杜甫目光急速的扫视了一下手中的密报,点头道:“是,应该是北方商贸股东第一次会议,唔,是这个名儿。至于朝中的大臣……哦,礼部侍郎傅瀚、吏部主事张彩,咦…...”

念到这儿,杜甫不由声音一顿,发出一声惊咦声。

弘治帝抬眼看看他,淡然道:“怎的?”

杜甫弯了弯腰,赔笑道:“回陛下,这事儿可有些古怪了。这二位……呃,似乎平日里也没听说跟登仕郎有什么交往啊。他们也不是那什么股东,怎的也会去了呢?还有,嘿,陛下您或许想不到吧,还有一人也去了。太子侍读、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大人也去了,还是带着一位据说是友人的一起去的。”

弘治帝嘿了一声,慢慢坐起身子。杜甫赶忙上前,将那密报放在案上,伸手搀扶着弘治帝坐好,又从桌上取过一个瓷盏递过去。

弘治帝接过来,打开碗盖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就那么端着也不放下,任碗中袅袅的热气缥缈着,淡然道:“你这老货,也来跟朕使心眼子了。什么从无交往,分明就是对头。只不过一个是跟他苏默不对付,另一个却是跟他那位泰山老子斗的厉害。唔,倒是杨廷和……”

说到这儿,弘治帝话头一顿,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杜甫陪着笑,腰身又再弓了弓,却是并不接话。傅瀚与程敏政、张彩和苏默之间的龌龊他不知道吗?不,他当然知道。只是有时候,作为一个下人表现的蠢笨些并无坏处,哪怕会被主子看出来。便如此刻,能讨皇帝一句笑骂,可是比让皇帝夸赞两句更要好的多。

夸赞显得正式,但是笑骂却更显的亲近。作为一个阉人、一个近侍,显然杜甫极其明确自己的定位。

“杨廷和……”弘治帝喃喃念叨着,“前几日不是说他那个儿子,在畅春园被那臭小子气的吐血了吗?如今可好了没?”

杜甫点头道:“回陛下,确实如此。不过听说今个儿一早,杨侍读便使人送他儿子往蜀中老家返回了,据说车中不时传出几声咳声,想来便是好转也不太利索的。”

弘治帝眉头一挑,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即点点头,赞叹道:“杨介夫果然不愧人杰,颇通进退保身之道。”

杜甫谄笑奉承道:“还不都是陛下慧眼识人,翰林里不知多少大才,偏能选出此人来辅佐太子。”

弘治帝哈的笑了一声,将手中茶盏一推,杜甫赶忙伸手接过来,恭敬的放到桌案上。

“你个老货,又来糊弄朕开心。杨介夫有宰辅之才,却能谦恭守身,那是真真有本事的。只不过他那个儿子嘛,却是稍嫌浮躁,颇有些桀骜不逊,还是欠了些火候啊。此番压制上三两年,好生磨一磨性子,他日未尝不可成大器,这才是朕赞他之处。看明白他人容易,看明白自己却是不易。”

说着,眼神乜了杜甫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杜甫面上赔笑应是,心下却是激灵灵打个寒颤,只觉得皇帝看过来那一眼,似是将他看的通透彻底,再无半点隐藏。

弘治帝却并未再多说什么,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歪头道:“大伴,你刚刚说……他还带着一个朋友?”

杜甫一愣,随即猛省。点头道:“回陛下,是的。不过杨侍读这位朋友却是个有来历的,名叫袁宗皋,荆州府石首人,弘治三年进士,供职兴王府长史。十年,授通议大夫。与杨侍读原是昔日游学时结识,相交莫逆,此番便是为访友而来。”

弘治帝脚下一顿,似乎有那么一刻的停滞,但随即便又恢复。点点头没说话,待走到门口处停下,抬目眺望着极远处的天空。半响,低声轻轻念叨道:“兴王府……”

杜甫看着他负手而立的背影,昏花的老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想了想,回身取过一件大氅,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为他披上,小声道:“陛下,小心着凉。”

弘治帝似是悚然一惊,回头看看他,展颜一笑,转身离开了门口处。走不两步,忽然问道:“那小子呢?昨日闹出这般大动静,现在又在哪里?”

杜甫亦步亦趋的跟着,闻言笑道:“登仕郎今日应是去了西山那边。据闻他在那边买了套好大的宅院,连整个西山都围了。对了,据说他那个宅子还是从两位国舅爷那里买的,当时颇是让两位国舅爷吃了些瘪呢。”

弘治帝一鄂,随即大笑起来。笑道:“哦,竟有此事?哈,倒也正常,那小混蛋便是个不肯吃亏的。建昌伯和寿宁侯碰上他算是遇上了克星,痞子怼上无赖,就看谁更无耻些。建昌伯和寿宁侯嘛,嘿嘿,怕还真是不够看的。”

对于自己那两个小舅子,弘治帝也是头疼的紧。此时闻听那二人在苏默手中吃了瘪,脑海中下意识的臆想了下当时的场景,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再想想现如今,那两人竟然俨然成了苏默的跑腿儿,倒是少了往日那般给自己鸹噪,不由的又是一阵开怀。这算不算的一物降一物?只是再转念一想,那胜出与否比的却是谁更无耻,不由的又是恨恨一啐。

“那混账小子,倒是躲得好清闲。哼,整个西山呢,好大的手笔……对了,他那个劳什子大会,究竟说了什么?”重新往案子后面坐了,随手将扯下的大氅往旁边榻上一扔,悻悻的骂了两句这才问起正事儿来。

杜甫微微一窒,略一迟疑,这才谨慎的组织言词道:“回陛下,那大会倒是不曾讲别的,只是又再明确了下各家的额度。倒是有一件事儿,老奴觉得或有些不妥。”

弘治帝哦了一声,以目示意他继续。

杜甫犹疑了下,这才道:“登仕郎找来的那批织匠,在当日大会之后被组织起来,由登仕郎亲自授予了一本叫做秘典的文本。据闻,上面记载的乃是羊毛具体的利用之法。老奴觉得……觉得……”

他说到这儿有些踟蹰,言语吞吐起来。

弘治帝目光猛的锐利起来,眉头轻蹙着,沉声道:“你觉得如何?”

杜甫一咬牙,躬身道:“老奴觉得,此等重要的物件,不该这般轻易放到那些个织匠手中。否则一旦有所泄露,若让蒙古人得了去,岂不是让我大明白白成了为他人嫁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奴只怕如此一来,那点利益倒没什么,就怕影响了两方的盟约,可就是大事儿了。”

弘治帝眼睛眯了起来,手指在桌案上急速的点动着,一言不发。半响,才又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杜甫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隐没不见,垂首道:“此等大事,老奴焉敢多言。只是觉得,一切还当由陛下掌控为好。而以往昔规矩,这般重要的物事,也都是由禁中封存,不使泄露于外。”

弘治帝手指一顿,脸色变幻不定。片刻后,忽然道:“传旨,着苏默明日进宫。另,着厂卫严密监控所有江南织匠,务必不使任何人接触。”

杜甫躬身应是。

弘治帝又道:“传朕旨意,让来京各藩王世子各归藩地,限十日内离京,不得拖延。去吧!”

杜甫一惊,随即再次领旨,转身急匆匆去了。

弘治帝独坐堂上,目光闪烁变幻,难以捉摸。

京城,宁王府。

宁王朱宸濠脸色阴郁,看着坐在下首的刘养正恨声道:“这说让来便来,说叫走便走,当我等是什么?豕犬吗?”

刘养正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向外张望了一眼。另一边微闭着眼的李士实却猛的睁开眼睛,低叱道:“王爷慎言!”

朱宸濠一窒,猛地豁然站起。死死盯着李士实,胸膛急剧的起伏着,面色紫涨,竟显出几分狰狞之意。

李士实毫不退让的迎着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却头也不回的淡然道:“尔等且先退下。”

堂上几个婢仆不敢怠慢,连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李士实却微微侧首看向刘养正,刘养正一愣,眼中猛的划过一道羞恼之色,袖子中的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但不过须臾,便又放松下来,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对着二人微一躬身,转身向外走去。待到出了门,又反手将门也关了起来。

屋内,只剩下朱宸濠与李士实二人。李士实才轻声道:“王爷,欲谋反乎?”

朱宸濠身子一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李士实也不等他回答,自顾又道:“自靖难以来,大明外治内修,以历近百年。虽期间有景、泰之变,又经土木堡之役,然则内外同心,并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更因此中变故,反倒是那一系早已根深蒂固,岂是朝夕间可撼之?反观王爷,如今内无相应,根底浅薄;外则不过一卫之士,便看家护院都嫌寒酸。虽有些许水匪湖盗,亦不过土鸡瓦狗之辈,难成气候。如此力量对比,王爷觉得此时起事,下场将会如何?”

他淡淡然说着,语气平静至极,便如同在说吃饭喝水般平常。可偏偏字字句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语。

朱宸濠初时还愤懑激动,但是越听越是脸色发白。到的最后,已是身子微颤,大有惊恐之色。听到李士实最后所问,不由的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强撑道:“我……本王又没说……没说现在要反……”

啪!

李士实忽然猛的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吓了朱宸濠一跳,噗通坐倒在椅子中。

李士实两眼怒睁,脸上再不复先前平静模样,厉声道:“既无反意,何敢大言怨君谤君?岂不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之语?!王爷既有宏图,便当有卧薪尝胆的觉悟,如今稍有不顺,便即口出狂悖,长此以往,早晚一日,我等皆齑粉矣!”

朱宸濠面红耳赤,喏喏不能语。半天,强自咕哝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抬眼见李士实变色,连忙又道:“好好好,都是本王之错。可如今又当如何?难不成真这么就回去了?先生且慢骂我,还需先应付了眼前事儿不迟。”

李士实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终是无奈的叹口气,阴声道:“这有何难!不外将水搅混了就是……”

探过头去低声说了起来,朱宸濠仔细听着,频频点头,眼神慢慢越来越亮……

第890章:太仆少卿

苏默升官了,确切的说,是终于有了差遣了。双边催榷使、秩比太仆少卿衔,妥妥的正四品大员啊。

你说啥?这官儿升的太快了?是吧,可这没法儿啊,凡事总得讲个脸面不是。总不能堂堂大明天朝上国,派出来跟蒙古国就一系列建盟交易的,只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吧。

没错,苏默被点名亲赴边关,主持榷场一事儿了。

所有人都羡慕嫉妒恨的,认为苏默的圣宠简直是屌炸天了。可苏默更愿意相信,这是皇帝在嫉妒自己,嫉妒他过的比皇帝还滋润,所以因妒生恨,报复自己来着。

你特么又是办会所,又是开宴会的。一边大举敛着财富,一边还不肯安分,踩这个踹那个的,要不要太嚣张了?

更可气的是,这所有的一切,还都是打着皇家的虎皮当大旗,偏偏皇家半分好处没有,全都白给你出力,落下的只全都是怨恨,有木有这么残念?

好吧,要单单只是这样也就忍了,毕竟眼下一屁兜的事儿还要依仗着你苏默不是。但是令人忍无可忍的是,明知道这时节是关键时刻,你丫却在敛完财后,拍拍屁股跑西山修宅子去了,这让皇帝如何能忍?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呢。

成,你不是悠闲吗?直接给你指出去,一竿子支到边关外头去,乖乖的当牛做马去吧!

和蒙古的盟约是你苏默签订的,说什么有妙计对付蒙古,可以兵不刃血的坑死蒙古的也是你。编出那什么废羊毛变宝的秘典的还是你;必须保密不能让旁人参与太多的更是你。那么,便彻底让你一人儿亲自顶上去好了。这事儿,完全没毛病啊。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苏默只能恋恋不舍的告别了满怀期待的大宅子,郁郁的踏上了再次往大漠而去的风霜之路。

只不过这次出行完全不同上次,只有何二小姐陪同,一路被撵鸭子似的狼狈而逃。这次苏大官人的队伍极为庞大可观,不但有三千虎贲保护,还有数以万计的劳役和各类工匠随行。

除此之外,更是有张悦、徐光祚、徐鹏举、张鹤龄、张延龄等人一干顶级衙内同去。再加上各家派来伺候各自少主子的仆从丫鬟老妈子之类的,我去,这咋说呢?

有句话说是人上一万,漫山遍野。这妥妥的都要一万五千人了,其队伍的庞大壮观可想而知了。

至于说怎么会还有张鹤龄、张延龄俩货,这不此番出关,是为了跟蒙古交易那个据说能以一搏万的大买卖嘛,那当然各家股东都要出些人手的。说是参与也好,或是说监督也罢,总不好让你苏默一个人忙活不是?这么着,也便有了这两兄弟的同行之举了。

当然了,苏默认为这是皇帝又一宗扔包袱的可耻行径。谁不知道这俩货在京里人憎狗厌的?能借这个引子给这俩祸害一起赶出京去,简直不要太舒心了……

好吧,由此说起来,或许、大概、可能那什么……某人也是被赶出来的……

自己竟然成为了被讨厌的人了吗?苏默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这个念头只是转眼便被他推翻。

不能够啊,绝不可能!自己是何等的谦恭良善、温润如玉的小君子一枚啊?不敢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吧,至少也可说的是无数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哇。

不见那老王懋可劲儿上赶着的要把闺女嫁给自己吗?那可是大宗师的千金啊,要不是自己足够优秀,实在太讨人喜欢了,这事儿他说得通吗?

好吧,这话儿在说给张悦等几个兄弟时,当即引发了众人的狂吐大潮。苏默把这当做是又被人嫉妒了,表示完全不屑一顾。

只不过由此难免想起被留在京里的诸位佳人,又要分离这许多时间,实在是让他黯然神伤。最过分的是,连图鲁勒图都被留下了,说什么既然苏默身有了差事,那就要一心为公,遵守规矩。

何谓规矩?大军在外,军营不得随行女眷!苏默只能败退。什么狗屁规矩,还不就是为了留质吗,偏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苏默再次暗暗给出个老大的中指。

差事?想起这个来,苏默就更郁闷了。不,确切的说,压根就是抓狂!

那个双边催榷使也就罢了,可那个什么秩比太仆少卿是什么鬼?正四品听上去很高大上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在他听完张悦和徐鹏举一番解释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仆少卿的全称应该是太仆寺少卿,属于太仆寺卿的佐贰官,是为了接替日后太仆寺卿的后备职位。换成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预备干部的意思。

那么,太仆寺卿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卿,掌车辂、厩牧之令,总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及诸监牧。少卿为之贰,丞参领之。

国有大礼,供其辇辂、属车,前期戒有司教阅象马。凡仪仗既陈,则巡视其行列。后妃、亲王、公主、执政官应给车乘者,视品秩而颁之。

总国之马政,籍京都坊监、畿甸牧地畜马之数,谨其饲养,察其治疗,考蕃息损耗之实,而定其赏罚焉,死则敛其尾、筋革入于官府。凡阅马,差次其高下,应给赐则如格。岁终钩覆帐籍,以上驾部。若有事于南北郊,侍中请降舆升辂,则卿授绥。

旧置判寺事一人。以朝官以上充。凡邦国厩牧、车舆之政令,分隶群牧司、骐骥院诸坊监,本寺但掌天子五辂、属车,后妃、王公车辂,给大中小祀羊。元丰官制行,始归本寺。分案五,置吏十有八,总局十有二。

好吧,上面这段描述的意思就是,太仆寺就是主管皇家车驾相关的一系列事务的部门。部门最高领导就是卿,其次是丞,再次则是员外郎、主事、主簿等属官。最下便是十八吏、十二局具体办差人员。

而少卿,呃,地位很清贵,权利很……咳咳,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总之,完全可以理解为就是一个摆设、一个供奉。某种意义上,跟那什么文散官武散官意思差不多。

如果说这些苏默都还是能接受的,毕竟嘛,好歹总是上了正四品了不是?况且他本来也志不在仕途,压根没想着当官儿。要不是这次为了和蒙古边贸之事需要这么个面子,他根本就不会接受。

可他不能忍的是,这官儿具体干的事儿!那段对太仆寺职权描述的解释,笼统些没毛病。可要是再细细品味下,那就有意思了。

尤其是第三段:总国之马政,籍京都坊监、畿甸牧地畜马之数,谨其饲养,察其治疗,考蕃息损耗之实,而定其赏罚焉,死则敛其尾、筋革入于官府。凡阅马,差次其高下,应给赐则如格。岁终钩覆帐籍,以上驾部。若有事于南北郊,侍中请降舆升辂,则卿授绥……

这一段啥意思呢?就是说,太仆寺就是署理全国马政的机构,凡全国的马匹买卖、蓄养、统计之事儿,都归太仆寺管。马死了要负责收集马的尾巴、马筋等物,以备将其制作弓弦等军备之物;马活着,要好好伺候着,并按时给马看病,最后要按照实际损耗而确定赏罚额度。

再就是每年都要做好账目,详细记录养马日记,以备上面随时查询。当皇家要举行什么诸如祭祀、围猎这样的需要马匹的时候,要负责提供并派出驾驭人员等等诸事……

弼马温!

这是苏默在搞明白这活儿的内涵后,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解释。

特么一个堂堂的穿越者、伟大的灵魂工程师,人民教师、一个大好的有为青年、当今风头最盛的燕市公子、才子、当代最英俊之人…...好吧,最后一个可以忽略。

总之,这么一个狂猛霸酷屌炸天的人物,竟然就给混成弼马温了?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亵渎!是侮辱!是欺人太甚……

苏默自诩是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可以无视阶级的差别,认同人人平等,接受社会分工不同,任何工作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但是、然而、可是,特么的弼马温啊!想想那只可怜的猴子,苏默就忍不住的要炸毛啊。

“老子不干了!对,就是这样。小太爷不伺候了,爱谁谁去。卿?卿你妹啊,爷卿你一脸!你才是卿,你全家都是卿!我祝你子子孙孙都是卿……”

苏默暴跳如雷,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对着张悦解释说卿绝对属于高干的说法,如同开了喷头的水龙头也似,这通喷啊。搞的张悦几个都是一脸大写的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着他了。

好吧,西游记这会儿还没成书呢,弼马温这个梗儿他们完全莫宰羊啊,这冤的。

好在闹归闹,此时都已经离城几十里了,苏默便再愤怒,最终也只能悻悻作罢。眼下可不是他自个儿了,说走就走。这可是一万多人呢,怎么说他也是主官,他一走了之简单,可这么多人咋办?都在这原地等着?好家伙,那一万多人的,人吃马嚼的,每天的靡费将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支出?

虽说这些支出都是由朝廷负担,可归根结底也是要落到他苏默头上的。要知道,即便是他回去,找皇帝把这个弼马温的头衔摘了,但是那双边催榷使的差事也甩不脱。

此次边贸,总投入是已经固定了的。也就是说,如今在路上的花费,最终还是要归入总资本里的。眼下少靡费一分,倒了地儿的建设资本就多出一分。但要是反之,超出不足之数,那便要苏默自己解决了。

至于说什么都是为了国事,不能让个人掏腰包什么的,那些个朝中大佬们就多半要呵呵了。

国事没错,可人家不是早给你算完了吗?你自己不安分,导致了计划外的支出,还想让谁帮你分担?更不要说,一来大明朝本就财政艰难、捉襟见肘了;更重要的是,苏默这次的升迁虽然他自己不在乎,甚至是不满意,可在旁人眼里呢?那妥妥的就是妒忌如狂啊。

这种情形下,苏默要是把大军扔在这儿,一个人跑回去闹腾,不用别人踩他,单就弘治帝就能吐他一脸。

弼马温…..就弼马温吧,那只干过弼马温的猴子,不也还有个齐天大圣的名头吗?MMP,小太爷不用当齐天大圣,便做个逍遥大圣总是可以的吧?生了好久闷气的苏默,默默的自我安慰道。

身边太阳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嚎叫,满带着说不出的欢快之意。苏默抬起头来,前方显露出了无尽的山影远空。

边关,就要到了。

第891章:姑爷驾到

唏律律——

一声强劲的骏马嘶鸣声响起,马上一个骑士不待战马彻底停下,便矫健的一个飞身而下。

左右两边抢出两个身穿皮甲的汉子,一个上前接住马缰绳,另一个则目注来人,隐隐将去路挡住。

“我要见塔布囊,有紧急军情!”骑士微微喘息着说道。

拦路的汉子神情一凛,沉声道:“且稍候,容我禀报。”说罢,示意骑士往旁站开,自己转身往身后大帐走入。

大帐内,火筛高倨上首,手中擎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银质小刀,从一头烤的金黄流油的羊羔子身上割下肥嫩的烤肉,手腕一旋送入口中,霎时间浓郁的肉香汁液浸满了口腔,让他不由的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下首处,一众千夫长、百夫长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呼五喝六,好不热闹。

来了这大明关外已然近一月之久了,那些个明人却如同胆怯的田鼠一样龟缩在城中,连过来对话都不敢。大伙儿便隔三差五的去关外耀武扬威一番,肆意的嘲笑辱骂一通,再然后便是回来喝酒吃肉,这日子过的怎一个逍遥说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历经战乱的边关之地,关外已经再也找不到明人的村落了。没有了村落便没了人,没了美娇娘,这让蒙古勇士们少了很多乐趣。

有几个性子残虐的便有些忘乎所以了,忘记了来此的初衷,几次怂恿着干脆绕过关隘,直接往中原腹地劫掠一番。

好在火筛并没有失去理智,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清楚的记得来时达延可汗的嘱咐:可以震慑、可以威胁,但万不可耽误了双方的贸易事宜。

如今草原各部都积攒了大批的羊毛,且不说其中牵扯着天大的利益,便是那因为越堆越多的羊毛散发的味儿,便让人难以忍受。若是再错过了这次交易,那便要一直等到明年开春后了。

若真这样的话,各部今年的冬天便又要头疼怎么过了。这且不说,便那些早知晓了内情的贵族们,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所以,火筛其实这几天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可以停止这种恐吓威吓了。经过了这近一月来的震慑,他也多少散去了昔日吃瘪的郁积。那么,让事情回归正途,为草原今早攫取利益之事便当提上日程了。

而且再等下去,怕是下面这帮杀才也要耐不住了。让苍鹰眼睁睁看着肥硕的兔子就在眼前,却不能下去捕猎,那绝对是一种折磨。南人羸弱,便连兔子都不如。如今的大明,早没了百年前他们始祖那般的豪勇无敌,合该鞑靼勇士们再次崛起,占了中原繁华之地才是。

可大汗却似乎并不着急,非要先搞这个什么狗屁的交易,真真是让人闷煞。

火筛能隐约猜到一些端倪,大汗的意图怕不是先北后南、先难后易。相比起来,西边的亦思马因才是肘腋之患,只要能集中力量一句灭掉亦思马因那一部,整个草原便能彻底统一起来。

是的,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只要整个草原成为一个整体,力往一处使,劲儿往一处用,在英明的君主带领下,昔日檀石槐、成吉思汗之伟业,未尝不可期了。

大汗肯屈尊降贵的跟大明贸易,除了想集中力量先灭掉亦思马因外,怕也是有迷惑明朝的意图。南人好奢华、贪享受,见利忘义,一旦觉得蒙古再不成为威胁了,定然会喜而放松。

届时,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到时候草原大军一举鼎定西部后,再挟大胜之威回首一击,便可一鼓而下。那现在的交易啊榷场啊什么的,可不都是要纳入蒙古的手中?而且还是那种完全建设好了的。

妙计,真是妙计啊。火筛仰头灌下一口烈酒,想着到时候那种盛况,不由的心头发热。

“报!塔布囊,有南边军情。”大帐门帘一挑,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弯腰抚胸报道。

火筛一顿,瞬间从臆想中回过神来,目光瞥了渐渐安静下来的众人一眼,淡然道:“叫进来吧。”

侍卫大声应诺,转身挑开帐帘。门外早等了半天的骑士大步而入,单腿跪地抚胸见礼道:“小人见过塔布囊,我家主人让小人代问塔布囊安好。”

火筛眼睛微微一眯,上下打量打量他,点点头道:“你是那边的人?唔,说吧,你家主人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居然还扯上了紧急军情。”

那骑士抬眸扫视了大帐内众人一眼,脸上微现迟疑之色。

火筛哼了一声,冷然道:“尽管说就是,这里的都是本汗的心腹,没有外人。”

那骑士这才应了声是,随即抱拳道:“回塔布囊,明朝已经派出大军,不日便要到来。领头者,乃是昔日出使蒙古的钦差副使苏默,更有诸多王公世子相随。我家主人说,此事或可斟酌一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塔布囊莫要错失良机。”

此言一出,大帐内忽然落针可闻,一片寂静。火筛也猛地眼眸一睁,脸上闪过一抹红潮。

他屡次南侵,从无一败。唯一的一次碰壁,便是在苏默手中吃了个小亏。

但是在他心中,那次失败根本就是非战之罪。谁让那小子走了狗屎运,竟然恰恰赶上难得一见的狼群,这才让自己不得不含恨退避?倘若真是面对面正怼的话,他相信不要半日时间,便可将那小子碾成齑粉。

“塔布囊,干了吧!那可都是肥肉啊。也不用塔布囊亲自动手,但凭我本部一千儿郎,便去取了那明狗的脑袋来。”

“呸!为什么要你去?还一千儿郎,某家不用,那些羊羔子一样的软蛋,某只要五百人足以。塔布囊,请让某家去吧,若不成,但取某头!”

“塔布囊,让我去让我去……”

“呸!施力坦,你敢跟我争!且去外面分个上下……”

“怕你不成?来便来……”

下方,在初时的安静过后,顿时轰的一声喧闹了起来。一众千夫长百夫长纷纷请战,性子急的竟而要自己先打了起来。

呯!

一只金杯被狠狠的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都给我闭嘴!”火筛满面怒容的豁然起身,怒视着下方众人喝道。

众人争吵声戛然而止,猛地省悟过来。这里面若说谁最痛恨那苏默,怕不就是自家这位塔布囊了。大伙儿这么争法,岂不是在抢塔布囊出气的机会?

话说自家这位头领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不但不是好脾气,还得是特残虐那种。这要被他恨上了,一个不好那可真真是要掉脑袋的。

这么一想,众人都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霎时间都把脖子缩了回去。

火筛恨恨的扫视了一圈,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只是这帮没脑子的夯货,又哪里知道自己和达延可汗的宏图大计?也罢,他们本也只配挥着战刀割取敌人的头颅便是,其他的无须多想。

这么想着,心气儿稍平。回身重新坐下,对那来报信的人问道:“你刚才说,苏默是带着大军而来?这个大军,具体是多少人马?他此来,究竟又是意欲何为?”

这话一出,下面众千夫长都是一怔。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

自家塔布囊怎么问的如此奇怪?对头来了当然是要开打了,又还什么意欲何为?难不成还能是来跟咱们做朋友的不成……唉哟,不对!

有几个脑子转得快的,猛然想起一事儿来,顿时脸色便精彩起来。可不真是可能来交朋友的嘛,大伙儿本来这次过来就不是为了开战的,而是为了给明朝施压,为了在那即将展开的贸易中多占些便宜的。可偏偏这些日子过的太舒坦,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一个两个的都喊着要打要杀的,可不是跟初衷南辕北辙了,怪不得塔布囊怒了呢。

“……禁军三千,劳役匠人万余,再就是各家仆从护卫,总数约在万五之数……”来人板着指头,一桩桩的数着,将明军底细说的清清楚楚。

火筛静静的听着,眼中目光闪烁,若有所思起来。

是夜。

离着蒙古军营不足二十里之外,一个避风的小山坳中,大约百十人左右的一个小营地赫然建在此处。

从营地的布置和各种旗帜可以看出,这是一处商人聚集的地方。这个时节,也唯有这些商人们,才会被允许离着军营这么近的地方驻扎。

此时,营地中灯火渐稀,大多数人已经酣然入睡。忽然,几个黑影从暗中走出来,极快的接近了营门处。

“什么人?!”隐在暗处的哨卫第一时间发出了问询。

“月正中天,汇达四海。”来人中当先一个沉声回道。

哨卫一惊,随即一支火把燃了起来,往外仔细一照,很快便又熄灭。然后,不多时,营门便已打开,将几人迎了进去。

来人全都是兜帽大氅打扮,在黑暗中全看不清面目。一路也不去惊动旁人,径直进了一处最大的帐篷里。

片刻后,几个隐约的字眼瞟了出来,“…….姑爷……到了……三十里外……令我等……”

第892章:苏默病了,火筛退了

“圣旨到!”

大同关内,姚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趾高气昂的站在大厅中间,拖着长腔高声宣道。

一众将官在总兵陈锐的带领下,整衣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大同总兵、平江伯陈锐,畏敌不前、辩敌不明…….深负朕望。着即交付,回京述职,钦哉!”

姚太监抑扬顿挫的宣读完毕,将圣旨一合托在手中,看着陈锐皮笑肉不笑的道:“陈伯爷,这便接旨吧。”

平江伯脸色苍白,颤颤的伸出双手接过,高呼接旨谢恩。旁边游击王杲、参将秦恭爬起身来将他扶起。两厢对视之下,都是一脸的忐忑惊惧之色。

平江伯长长吸口气,略微平复下心绪,这才将圣旨捧到后面安置,自己却上前一步,靠近姚太监低声道:“公公,可否告知,接任末将职务的是京里哪位大人?”口中说着,袖底一翻,两块银子已是送了过去。

姚太监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脸上的皱褶如干枯的橘皮一样,笑道:“陛下已拜原陕西巡抚、总督马政事杨一清杨大人为三边总制,总领各地边关军务。至于此次来暂替伯爷的人嘛,便是新任太仆少卿、双边催榷使苏默苏公子了。”

平江伯一愣,随即恍悟道:“可是那位燕市公子?”

姚太监点头道:“然!”

平江伯眼神微沉,想了想又道:“那……苏公子,啊不是,是苏大人眼下何在?末将又何时与其交付?”

姚太监脸上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深深看了他一眼,嘿然道:“苏大人嘛,昨日偶感风寒,此时正停驻在三十里之外的五里寨。至于何时来到…….嘿嘿,这个就不好说了。或许明日便到,也或许要七八日才到,总要视苏大人的病情好转与否而定。平江伯,您说是不是呀?”

陈锐一愣,随即狂喜,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苏大人身负重任,身体有恙那是万万不可轻忽的。还当养好身体为上,末将懂得,懂的。”说着,手下又是两块银子塞了过去。

姚太监一张老脸便如同开了花也似,欣慰的点点头,左右瞅瞅道:“好叫陈伯爷知道,此次呢,杂家得了苏少卿抬举,除了过来传旨之外,尚奉了个监军使的差使。接下来,便就先留在城里,一是等候苏少卿抵达;这二来嘛,也得提前打好前站不是?陈伯爷,这几日可就要烦劳您费心,给杂家安排一下了。”

陈锐秒懂,大笑道:“哎呀,看公公这话说的,这本是份内事儿,何来烦劳一说。来人,快去后面,让人给公公将最好的那处园子准备好。”

有人大声应诺,转身去了。

陈锐又回身道:“便请公公先去暂歇沐浴,一路远来也该是疲惫了。且待晚间,末将在春风楼设宴,为公公接风,还请公公莫要推辞啊。届时,自还有一份呈仪奉上,但望公公笑纳。”

姚太监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陈锐脸色一沉,假作不悦道:“诶,这怎么就使不得?公公为国奔波,劳苦功高,我等边将感同身受,原是应当应份的。莫不是公公看不起我等?”

姚太监一愣,随即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枭啼鸣:“这……这,那便……却之不恭了?”

平江伯大笑,点头道:“正当如此。公公,请!”说着,侧身伸手相邀。

姚太监志得意满,昂首当先而行,身后两个小监赶忙紧步跟上。

平江伯满面笑容的目送着一行人转过街角,直到全看不到了,这才忽的笑容一敛,脸上露出灰白惨然之色,整个人霎时间便如同忽然老了十岁也似。

旁边游击王杲忙上前扶住,忐忑道:“总帅,如今该如何是好?”另一边秦恭也赶忙扶着,目光期盼的看着他。

陈锐转头看看两人,长叹一声道:“还有什么如何的?抓紧时间清理手尾吧。对了,立刻让人先备上一份厚礼,连夜送往五里寨那边去,片刻不得迟误。记住,一定要厚礼!明白吗?”

秦恭迟疑道:“总帅,都这会儿了,送礼会不会太迟了?有那个必要吗?标下听闻,那苏默可是好大的名头,在士林之中颇有声誉。如这些读书人,最是迂腐清高,末将只怕这礼送过去,他若不收,反倒不美了。”

王杲也是连连点头,附和道:“总帅,秦兄所言怕不有理,还当三思啊。”

陈锐使劲一挣,将两人甩拖,怒道:“屁!你们懂什么!”

王杲和秦恭脖子一缩,讪讪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陈锐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这才示意两人靠近,低声叹道:“刚才没听那老阉货说了吗,那位苏少卿如今病了。病了啊,懂不懂?这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到了跟前儿却病了,嘿,这病的真真恰到火候啊。”

王杲和秦恭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才由王杲迟疑道:“总帅的意思是,他那病……”

陈锐摆摆手,迈步往屋里走去,王杲和秦恭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到的屋里落座,陈锐端起茶盏猛灌了几口,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来,看看两人,叹息道:“病?怕是发了银子的病!前阵子老马入京,我便觉得事情不妙。如今看来,果然是祸事了。也罢,这边关之地老子也实在呆的够了,日夜提心吊胆的,不定哪日便要丢了这脑袋。此番回去,虽说丢了差事,却也落得个清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他唏嘘着,王杲和秦恭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特么的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那咱们怎么办啊?好歹总要有个章程吧?

正忐忑着,却听陈锐又道:“今个儿姚太监说的很明白了,那位苏少卿这是给咱们时间清理手尾呢。否则一旦立即过来交接,你们想想,咱们不防备之下,那可有好?不必老子说,这些年来大伙儿也都捞了不少吧,真要查起来,哪一个屁股下面干净的了?再者说了,此番回京,那就是一撸到底,若是不提前准备一番,到时候回去了喝西北风去啊?你们也不必多想了,这次天子怕是要动真格的了,整个边关肯定要大动一批人,你们俩必然也在其中,跑不了的。所以,越多几日准备时间,便对咱们越有利。只是这时间怎么来?还不是得看那位苏少卿的病何时好起来?嘿,或明后日,或七八日,便是看咱们这边的打点力度了。打点到了,那自然就是七八日,甚至十天半月也是有的;可要是让那位不满意了,哼哼,别说明后日,便是今夜就入了关也未尝不可呢。”

这番话一出,王杲和秦恭两人顿时恍然大悟。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随即同时起身拜谢告辞而出。

陈锐挥手令二人自去,目送着两人仓皇的身影,良久不语。直到老半天后,才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一夜无话,转眼第二天。

一大早,一辆装满了箱笼的大车便出了城,直趋五里寨而去。随后不多时,城内某处便有一只鹰隼一飞冲天,在空中略一振翅,随即径往关外飞去。

半刻钟后,关外蒙古军营中军帐里,火筛手中拈着一张纸条,注目良久不发一言。片刻后,忽的纵声大笑起来,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鄙薄之色。

巴穆尔等几个千夫长不明所以,火筛随手将纸条抛过去,嘿然道:“我道那苏讷言真是个有本事的,却不想也不过一贪利忘义之辈耳。南朝便全都是这等货色,我蒙古马踏中原,再次崛起不远矣。”

巴穆尔几个纷纷凑过去看了起来,一看之下也都是愣住。但随即全都是哈哈大笑,七嘴八舌的纷纷应和起来。

最好战的施力坦满面兴奋,大叫道:“塔布囊,南人愚蠢,我等又何必跟他们虚与委蛇,何不上报大汗,索性直接破关而入,杀他个痛快?”

旁边突颜和固伦哀也跃跃欲试,目中放光,期待的看向火筛。蒙古以军功论赏,尤其是劫掠所得皆归自己,眼下眼见大明腐朽,心中不由的均是火热起来。

火筛也是眼底闪过一抹炙热,不过瞬即便又清醒过来。冷哼一声,斥道:“此事大汗自有谋划,不可造次!否则若误了大事儿,不消大汗动手,本王便先剁了他脑袋去!”

突颜几个脑袋一缩,惭惭的不敢再说。

火筛哼了一声,目光在几人面上一转,这才又道:“去,传本王军令,拔营起寨,将大营后撤十里,重新驻扎。”

啊?后退?

巴穆尔几人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

火筛不屑的扫了他们一眼,撇嘴道:“愚蠢!此时南人懈怠,倘若我等逼迫愈急,则必惧而团结,与我等之后行事大为不利;然则若是见我等忽然退后,那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嘿嘿,本王甚是期待啊。”

巴穆尔等人一呆,随即恍悟,不由的齐声叫妙,纷纷转身奔出门去传令。不多时,蒙古大营轰然而动,直往后面退去,消息随即传入关内。

关上陈锐等人得报,先是不信,随即便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看来那位燕市公子的名头果然有用,竟然能让火筛这般悍将也不得不退避锋芒;

喜的是,如此一来,自身不但终于安全了,之前那些个因畏惧失职的罪名,也将因而减轻许多。

然则这种好心情不等彻底绽放,忽然一则回报,让他们再次心中战战起来。

一早去五里寨送礼的人,没见到苏少卿!

第893章:慌

“总帅,他……他这是何意?您不是说,他没跟咱们为难的意思吗?可现在这……”王杲有些不淡定了,焦急的问道。

陈锐没说话,抚着下巴皱眉深思。

旁边秦恭迟疑了下,试探道:“会不会是嫌礼轻了?”

王杲蹭的蹦了起来,大声道:“还轻?!特么的整整三千两银子啊,还有那么多古玩字画,这还不够?那小子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

秦恭嘀咕道:“这天下谁会嫌钱多的?大哥莫说二哥……”

王杲大怒:“老秦,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恭一窒,假笑道:“没,我就是那么一说。那小子一朝新贵,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还不想着刮地三尺?”

王杲怒道:“那也不能太过了!这连面儿都不见的,哼,反正老子是没有了,爱咋咋的。”

秦恭幽幽的道:“怕不人家就等着这一出呢?人家给总帅面子,可不一定会给咱们面子。所谓一打一拉,为官之道不外如此。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不能都是一团和气吧?对上面也交代不过去啊。那便肯定是有人要挨刀子的。嘿嘿,别是在那位少卿眼中,你我这大小长短可不要太合适了……”

王杲一愣,激灵灵打个冷颤,又惊又怒道:“你是说……他……他就不怕逼急了咱们,惹出乱子来?”

秦恭阴阴一笑,也不说话,只把眼神儿瞟向上首一直沉默的陈锐。

王杲面色一变,慢慢的坐回椅子里。他刚才嘴上说的强横,但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所谓乱子,无非就是兵变。可别说他就是那么一说,即便真要发动,也有个人是绝对绕不过去的。这个人就是陈锐!

让陈锐跟他们一起反了?那可真就是呵呵了。不见这位总兵大人从一开始就认命了吗?与他们两个这般孤魂野鬼不同,陈锐不单单是员武将,还是一位勋贵。

堂堂平江伯,在京中可是有着不小的一份家业。他若是敢有半分异动,留在京里的一门老小便先要丢了脑袋。

这且不说,就单以平江伯那胆小怯懦的性子,就算没有家室之累,也绝不敢踏出那一步去。不但不会,反而如果王、秦两人真要敢有那心思,怕是第一个对他们举刀的就是这位平江伯了。

不要以为陈锐胆小就不敢对他们动手,陈锐的胆小是对外、对上而言的。可要是对上他们,那就便越是胆小就越是凶残。因为唯有对他们越是凶残,就越能显示出陈锐的干净。

别怀疑这老家伙的手段,三人这么多年的共事,王、秦二人早对他了解的太透了。胆小、怯懦、贪婪、手黑,这都是这位总兵大人烙印的标签。

就以这次给苏默送去的那一车大礼来说,其中有大半都是王、秦二人贡献出来的。若说那些财物占了王、秦二人两成的家产,那陈锐付出的,便连其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也是为什么王杲一听礼轻就跳了的原因,那是真真的肉疼啊!他心中其实未尝也没泛起过一丝遐想,真要将他逼的狠了,那不如索性就真的反了去。

这个反不是说要造反推翻朝廷,他还没那么大的心思。他寻思的反,也不过就是拉一帮人叛出边军,找一处险山大泽落草为寇去。

只不过这心思才刚刚有了那么一丝儿,就被秦恭那一眼暗示打消的半点都没了。此时虽然看似平静,但是那微微颤抖的袖角,却泄露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惊惧。

“够了!胡言乱语些甚么!”察觉到两个下手的小动作,一直沉思不语的陈锐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怒骂道。

“眼下情形还不明确,就先乱了自己的阵脚,你们这些年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他阴冷的目光在秦恭身上一转,又乜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王杲,这才语声略略缓和下来。

“让早上去那边的人上来,咱们再好好问问。老夫再三思虑,始终觉得那位主儿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要不然又何必让姚太监跟咱们透了那个话儿?”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王杲也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露出期盼的神采。

陈锐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这才又道:“你们也不必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哼,不是老夫鄙视你们,在人家心里,怕是连你们是谁都不记得,哪有功夫算计你们两条杂鱼。都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这事儿啊,只怕是另有蹊跷。”

王杲和秦恭对视一眼,虽然陈锐这话难听,但似乎确实有些道理。在那位主儿眼里,自己两人不过是连个低阶武夫而已,即便要杀鸡儆猴,或者说寻个替罪羊出去,他们这级别怕也是远远不够的。

这般想着,两人都是不觉得轻舒了口气儿。

待到让早上送礼的使者上来,陈锐又再仔细询问了一遍,几人心中的疑惑便愈发重了几分。

使者所说的没见到人,不单单是没见到苏默,而是连军营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只不过那车财物,却是没有半分推拒,一点也没客气的照单全收了。

使者下去后,大堂上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全是满脸迷茫。

这特么什么意思啊?礼照收、钱照拿,事儿却一点不办……这特么是不是太无耻了些?还是说,这里面另有别的意思?

王杲使劲扯着颌下胡须,瞪着眼想了半天,才迟疑的道:“总帅,会不会是那人觉得去的人身份不够,不屑于接见?”

陈锐一怔,脸上若有所思。难道真是如此吗?可是没这规矩啊。上差来了,作为地方上要去迎接自是应有之义。可不是你已经派出了姚太监先过来了吗?

那姚太监来时,他们也都出去亲迎了的,还是出城十里外相迎的,这面子给的足足的了,没有毛病啊。

至于说苏默那边,你特么还离着大同足有三十里呢,总不能让这边关重镇的守将,放下守关重责,颠颠的跑去三十里开外,就为了迎接你去吧。要真这样,被御史查到,随便一个弹劾就能让其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说陈锐等人,虽然没跟苏默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对这位忽然间声名鹊起的少年天才,可是知道的一点也不少。按照其人的历次行事看去,绝不是什么蠢货。所以,王杲的说法,完全没有可能。

既如此,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三人继续长考…….

啪!

忽然,坐在最下手的秦恭猛地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巴掌,引得陈锐和王杲吓了一跳,齐齐把目光看过去。

“总帅,末将刚刚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或许……”他迟疑着说道,脸上神色有着说不出的一种惊慌意味。

陈锐心中一颤,强自沉声道:“或许什么?”

秦恭眼神儿飘忽,嘴唇嗫嚅几下,才终于一咬牙道:“总帅,他……他会不会是根本没打算放过咱们。那姚太监所谓的给咱们时间,其实不过是慢军之计,一来让咱们放松警惕;二来,他却利用这个时间,悄悄搜集咱们的把柄……”

嘶——

陈锐和王杲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间面色大变起来。

王杲脸上先是惨白,随后又再铁青,最后慢慢涨红起来,啪的拍案而起,惊怒道:“他真要如此赶尽杀绝,那咱们……咱们……”

他连着两个咱们,却是始终没敢接下去,只把目光看向陈锐。

陈锐浑身微微 颤抖着,脸色苍白如雪,额头上也是大颗的汗水滴下,眼神有些空洞的喃喃道:“不该如此,不至于如此吧……”

秦恭起身道:“总帅,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王杲也道:“总帅,要不索性……呃,总之,您总得拿出个章程出来吧。”

被二人你一句他一言的一逼,陈锐也彻底没法淡定了。焦躁的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着。

半响,忽的顿住步子,咬牙道:“不行!不可妄动。事儿还没到那一步,咱们不能先自个儿乱了。否则,再想回头可就晚了。”

秦恭和王杲眼里露出失望之色,却听陈锐又道:“去,去将那老太监请过来。马德,吃了那么多拿了那么多,总不能白拿吧?总要给咱们个托底的话儿,否则……”

他说到这儿便打住了,眼中却闪烁着疯狂怨毒之色。秦恭和王杲大喜,对望一眼,齐齐抱拳应诺,转身去了。

过不多时,两人却脸色难看的转了回来。陈锐目光一扫,不由心下顿时一沉,颤声道:“怎么?”

王杲和秦恭对视一眼,颓然叹道:“人没在,说是一早就去了行都司那边,要去拜会监军太监温让。此时,怕不已进了左卫大营了。”

呯!

陈锐闻听,眼前一黑,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中,老半天没醒过神来。

这里要说说大同军镇的具体形势了。所谓大同边关,其实并不是单指大同城,而是沿着长城一线排开的数座守关。其中大同守军分为左中右三卫,各有领军分镇。

而行都司全名则是山西行都司,等若是整个大同边关的最高军事指挥所。按照大明军制,每一处军镇都要有朝廷排遣的内宫太监出任监军使,负有监视军中众将的职责。其职位权利之大,明面上似在总兵之下,实则却凌驾与上。有单独密奏之权,可直达天听。

而这个监军太监的驻跸之所,便是在行都司里,由最精锐的左卫拱卫其中。

按照陈锐原本的打算,是想着将姚太监就此软禁在自己这边。一来是再详细盘问一番,具体摸一摸苏默的底儿;这二来呢,也是抱着一旦不好,有个人质在手,能让苏默投鼠忌器,不敢逼迫太甚。

要知道,随军监军太监一旦出事,那领军将领也绝对讨不了好去。可哪知道,那老太监竟手脚如此之快,一大早就直接跑去行都司了,让他所有谋划都尽数落空。

可偏偏还都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监军太监自成一系,人家到了地头儿,要去跟自家人见见,这完全没毛病啊。这让陈锐就算想借题发挥都没了由头。

“总帅,现在这……如之奈何?”王杲和秦恭也是满脸苦涩,迟疑着催问道。

陈锐呆愣良久,老半天才猛地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咬牙道:“传令,备马!咱们便亲自去走一遭,与那苏少卿会上一会!”

第894章:郁闷的蒋正

还要去?还是亲自去?陈锐的这个命令一下,王杲和秦恭不由面面相觑。

秦恭上前一步道:“总帅,要不,便由末将和王游击走一趟吧,您也去的话,这……”

陈锐摆摆手,摇头道:“不必多说了,去准备吧。”

秦恭一窒,只得悻悻的退下,和王杲对视一眼,转身去了。

准备?准备什么?当然是厚礼了。

两人都有些肉疼,却又不得不忍了下来。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不得他们不低头。只是但愿这次之后,不要再出意外。否则的话,这般钝刀子割肉,实在是受不了啊。

待到出了门,两人一合计,咬牙再次凑出半车财货,剩下的便看陈锐的了。总不能每次都要下面人奉献吧,也实在是再多的话,那可真的就伤筋动骨了。

至于说陈锐肯不肯出另一半……mmp,爱咋咋的,大不了一咬牙,真个就落了草去算,总好过这么一刀刀流血致死。

好在陈锐这回显然是也动了真格的了,单就一人就准备了整整一车。这样加起来,倒是比第一次更多出一半来。

三人点了两百亲兵随行,一路便往五里寨而来。那五里寨便真是寨,离着不过三十里地,纵马而行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

还离着老远,便看到沁河上吊桥高起,堡上旌旗招展、刀枪明亮。

陈锐等三人看的面面相觑,心头不约而同的浮上一个念头:这位苏少卿得是多怕死啊,只这么个小村寨就搞出诺大的声势来。

王杲撇撇嘴,便想要出言讥讽,旁边秦恭赶忙拉住,微微摇摇头。王杲便闷闷的哼了声,嘟囔道:“便他做的,咱们便说不得。”

陈锐斜眼乜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这蠢货。这两人什么心思,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无外乎就是不舍那点银子,却又不敢真个造反,总想着挑着他这个总兵出头。

其实便真个他出了这个头也不解决问题,于这两人更是没半分好处,不过就是图个一时痛快罢了。这跟小孩子置气有什么两样?两个蠢货,也不想想,如果命没了,再多的财货又有何用?

“去,报名叫门。”他没再理会那两人,冲着自己的亲兵努努嘴吩咐道。

队伍中一骑飞出,便在吊桥边大喊起来:“上面的人听着,大同总兵、平江伯,亲自来探望钦差苏少卿,还请速速通报一声。”

堡上有人探头出来看了看,遥遥回了声等着。不多时,在一片令人牙酸的吱呀呀声中,轰的一声吊桥落下,堡门开处,一队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文士迎了出来。

陈锐目光一扫之下,当即便是不由的一愣。这个文士,他认得。上回的钦差正使于冕的幕僚,顾衡。

只是他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出现?难不成此次那于冕老大人又来了?可为什么自己却没听到半点风声呢?那一霎那,陈锐忽然觉得又凌乱了。

顾衡却先一步躬身施礼,抱拳唱诺道:“怎敢劳烦平江伯打架亲至,晚生顾衡有礼了。我家公子有恙在身,未能亲自来迎,失礼之处,还望伯爷海涵。”

陈锐猛省,连忙抱拳回礼道:“好说好说,苏少卿为国奔波,不慎染疾,我等当早来探视的。只是边关事务繁忙,一时不得暇脱不得身,这才来的晚了。说起来,却是我等的不是,哪有反来怪罪之理。对了,本帅记得,顾先生之东翁,该是于老大人吧?如今这是……”

顾衡微微一笑,坦然道:“陈伯爷说的不错,衡原是在于大人门下行走。只不过得于大人厚爱,现今已荐于我家公子麾下听用。庸碌愚钝之身,倒让伯爷见笑了。”

陈锐一惊,连忙道:“哪里哪里,先生大才,老夫早有耳闻。今能追随苏少卿,正是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啊。哦,对了,但不知苏少卿现在如何了?之前也是老夫失误,竟忘了还寻了些进补之物送来。这不,借着这个由头,正好也来探望一番,聊表心意。”说着,侧身一指身后两辆大车。

于冕乃是昔日于谦之子,在清流之中名望极重。他的门客此时却被引荐到苏默手下效力,这里面隐含的意义可就大了去了。陈锐由此对苏默的忌惮又重了三分,便连自称都从本帅变成了老夫。而言谈之际,更是不觉流露出几分奉承,也暗暗点出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送礼求好的意思。

顾衡忙抱拳道谢,眼底却不由闪过一抹笑意,侧身道:“劳烦伯爷费心了,我家公子还好,不过就是需要多将养些时日就是了。唔,伯爷一路奔波,要不便请入内喝杯茶歇息歇息?”

陈锐闻言顿时就是一堵,心话儿,特么的老子都这么上赶子来了,你这还问我要不要进去喝茶。难不成还想让我就这么回去是怎么着?

心里郁闷着,然而抬头迎上顾衡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的心中一惊。这特么的不会是这小子真的不想让进门吧?要真的那样,那自己这张老脸可就真没地儿放了。

不行,今个儿说什么也得进去。否则这要传开来,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丢面子事小,可万一被借此说成是畏罪心虚什么的,那可就大大被动了。

这么想着,当下毫不犹豫的使劲点点头,道:“正要叨扰。”

顾衡就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笑着侧身伸手一引,道:“那便请吧。”

饶是陈锐脸皮再厚,对上顾衡那大有意味的一眼,也是不由的面红耳赤起来。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在那一眼中显露无疑,早被人料定算稳了。

陈锐连连干咳两声掩饰,下意识的避开顾衡的目光,转回头冲着身后众亲卫吩咐了几句,又冲王杲和秦恭招招手,示意二人跟上。

王杲和秦恭至此终于是松了口气儿,将手中缰绳挥手抛给各自亲卫,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可算尼玛进了门了,应该不用再来一次了吧?

陈锐待两人过来,也总算是将那丝羞恼压下,当即向顾衡介绍了两将。

顾衡含笑见礼,始终温文尔雅,毫不因文武殊途而有半分傲态。这让陈锐三人不由大为感念,再看向顾衡的目光,便额外的亲近了些。

只是等到顾衡按着礼数,也将这边跟着的将领介绍给他们三人认识后,三人那眼神儿则又变了。

“这位乃是蒋正蒋统领,哦,原隶属大内禁卫。此番被陛下钦点,率三千京营精锐,以护我家公子和诸位世子周全。蒋统领名门之后,最是骁勇善战,想来当是可与边关诸位将军比肩的了。”

哏儿~,陈锐三人当即就是心下一个哆嗦。尼玛,要不要这么吓人?这特么连大内禁军统领都派出来了,竟至于此吗?

三人不敢怠慢,连忙抱拳见礼。

蒋正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以军礼回敬,心下却是羞恼不已。他跟苏默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两下里几番龌龊,每次都没能占得上风,反倒是自己还受了苏默的恩惠,这让自诩骄傲的他实在郁闷的吐血。

然则偏偏此次又被皇帝钦点,竟然以卫扈的身份出现在苏默面前,与他而言,这简直如同生吞了只苍蝇般难受。恨不得谁都看不到他,所有人都将他当做透明人才好。

可顾衡这损人,偏偏要堂而皇之的将他推出来,让他简直有种抓狂的感觉。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不错。这顾星吉跟那苏小子简直就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都特么是缺德带冒烟,损到了骨子里的坏种!

只看他那眼神里透着的揶揄的笑意,就知道这货肯定知道他和苏默之间的纠葛,根本就是故意恶心他来着。

特么的这些读书人,个个都是满肚子坏水,良心大大的坏了!你等着我滴,早晚老子找机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还有苏讷言那个家伙,特么的就更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一枚!好端端的忽然说病了……病你妹啊病!明明是假托这个由头,不知又要偷偷的玩什么诡计。

这且不说,竟顺带着还借着这个引子,堂而皇之的大肆敛财,收受贿赂。早上那会儿就收了整整一车大礼了吧,这还不算完,眼前这几个傻缺,竟然又巴巴的又送来两车…….

傻缺!傻叉!傻逼!活该被那小贼讹,一个两个,只看这前后三车财货就知道,这三个王八蛋不定在这大同搜刮成什么样了。这些个喝兵血的畜生,就该千刀万剐、明正典刑才是!

哼哼,苏讷言,老子便看着你将要如何做。要是借着这个引子整治这些畜生也就罢了;但要是你真的只是为了生发,说不得老子回头定要参你个贪赃枉法、欺君罔上不可!

他木然的跟在众人身后,心中暗暗决定。只是忽而又想道,那个小贼眼下究竟在干啥?神神秘秘的,竟是连他这个随军护卫统领都搞不清其行踪。

打从昨个儿忽然被命令停驻在这个小村子后,似乎那一帮公子哥儿都忽然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如今营中,唯独剩下一个英国公世子张悦坐镇,再就是跟前这个说是门客,但却俨然大总管的叫做顾衡的家伙了。

那个不省心的王八蛋,总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身为一军主帅,竟然跟下面玩神秘消失,特么的还敢再没谱点不?难道就不知道这样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不知道他一旦出事,会有人为他担心忧虑吗?

混蛋混蛋混蛋!真想就此诅咒他死在哪个旮旯儿最好!

蒋大统领如此悻悻的想着……

第895章:暗桩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唔,牛羊没有,人倒是有一队。只不过这队人穿着打扮极为怪异,完全不是这个时期中原人的模样。

数十个深目隆鼻的人一看就是战士打扮,各具华丽的皮甲。腰畔别着短斧,手中拎着长矛。左臂上挂着一面纯钢制成的小圆盾,盾的边缘闪烁着耀目的蓝光,显然打磨的极是锋利。可以想象,这种圆盾绝不是寻常意义上,单纯的防御所用。若是被这种圆盾划上一下,那滋味绝对会让敌人感到酸爽至极。

队伍中间,苏默懒洋洋的倚坐在大尾巴熊汤圆宽阔的背上,头上包着如同个大团子似的白色头巾,头巾一角顺着鬓边垂下,挡住了一半的侧脸。

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手中摆弄着一支木杖……好吧,苏大官人现在cosplay的确实是一副古印度阿三的模样。

在他一旁,徐鹏举也是同样一身打扮,胯下则骑着一头青驴,不时跟他别扭着。不是突然撂下蹶子,就是侧头撕扯那被风吹起的,过于肥大的袍角。

“老大,要不你再跟太阳商量商量,我觉得以我这英俊的模样,还是骑一匹狼比较合适。骑这破驴……忒掉份儿了。唉哟我擦,又来……”他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冷不丁那驴子又咬住了飘起的袍角,险些没把他从背上扯下去。

苏默斜着眼乜他,嗤笑道:“早说了让你骑马的,是你自己不肯,怨的谁来。”

徐鹏举便一脸嫌弃的道:“那都什么马啊,比这驴也大不了多点,如何配的上咱们兄弟的身份?想我这般拉风的男人,尤其是在广袤的草原上,就该驭狼而行,奔腾咆哮,那才附和这当下意境。”

前方白影一闪,狼王太阳如风般窜了过来,只在二人身前打了个转儿,便又窜了出去。临走之际,却回头冲着徐鹏举低低发出了一声低吼,顿时吓的那驴子又是一蹶子撩起,使得坐在驴背上的徐鹏举惊呼一声,慌忙死命搂住驴子脖颈,这才总算没摔落下去。

“特么的反了反了!老大,你看看……”眼瞧着太阳临去前,眼神里那人性化的讥讽之色,徐鹏举又惊又怒的向苏默叫道。

苏默哈哈大笑,座下大尾巴熊也发出阵阵含混不清的呜鸣,如同低笑一般。

徐鹏举恼羞成怒,偏又奈何不得,只得迁怒自己的驴子,狠狠一鞭子抽在驴屁股上,怒道:“没用的夯货,看你那点小胆儿!唉哟,我艹,快停!你疯了,你要去哪儿……你大爷的,啊,不,驴爷,驴祖宗,快停下啊……”

那驴子猛然吃了一记鞭子,顿时发了癫,长嘶一声便撒开四蹄窜了出去。

徐鹏举不防备下,身子猛地向后一张,慌忙死命再次搂住驴脖子,只怕一个放松便要抛落下来。迎面劲风吹来,直刮的脸面生寒,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惊慌的叫声渐去渐远,在空旷的草原上空回荡不绝。

众人齐齐哈哈大笑,欢乐的不要不要的。

直过了老半天,那驴子终是跑累了,这才在徐鹏举连骂带哄之下,重新回归大队。只是此时的徐小公爷,那形象怎叫一个狼狈说的,不免又引得众人的哄堂大笑。

悻悻的整理着凌乱的衣冠,徐鹏举冲着众瑟雷斯战士狠狠竖了个中指,这才转头幽怨的看着苏默道:“早知道就不跟冷脸儿换这个差事了,不然的话,凭着我和常家的关系,现在怕不已经吃上大席了都。哪怕就是和胖子换换,那也绝对是贵客的待遇啊。老大,你怎么就如此忍心这般待我。”

苏默被他那眼神儿恶心到了,激灵灵打个冷颤,指挥着汤圆往旁躲开骂道:“赶紧,赶紧把你*的眼神收回去!不然小太爷抽死你。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现在却又怪的谁来?”

徐鹏举便哀怨一叹,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正要再贫上几句,忽然却见苏默又是一个哆嗦,扭头疑惑的四下看看,嘟囔道:“妈蛋,是谁又在诋毁小太爷?总有刁民想害朕……”

徐鹏举一愣,随即大惊失色。紧张的左右张望一下,这才猛省附近没有外人,不由的长长舒出一口大气。但随即脸色一正,靠近苏默迟疑着低声道:“老大,你……莫不是真的有自立之意?”

苏默一怔,随即似笑非笑的睇着他,漫声道:“哦?为什么这样问?若是真的,那鹏举待要如何?”

徐鹏举脸色变幻不定,满是挣扎纠结之色。半响才终是长长一叹,落寞道:“我能如何?左右不过也就是虚有其名的空帽子世袭公爷。只不过我徐家一门忠烈,终不能由我坏了门风。倘若老大真有……真有……,那小弟也只能闭门不出,眼不见为净了。”

苏默眼中闪过欣慰,面上却忽的一变,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佯怒道:“我呸!老子打死你个不忠不义的玩意儿!面对大逆不道的邪恶势力,你身为大明国公,竟然有退却躲避之心,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徐鹏举唉哟一声,捂着脑袋大惊道:“老大,你不是疯了吧?你你……”

苏默一脸的正气凛然,“你什么你!我辈儒门弟子,便是讲究个忠孝节烈、百死无悔,虽千万人吾往矣!鹏举,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脸上露出无限痛心之色。

徐鹏举一脸大写的懵逼,讷讷的道:“可是……可是……”

苏默强忍着笑意,板着脸道:“可是什么?在大义面前,不允许有任何可是!”

徐鹏举木木的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思维完全理解不了。却听苏默忽的纵声大笑起来,啪的又是一巴掌落到了头上。

徐鹏举痛呼一声,委屈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苏默笑声不绝,指着他笑道:“你个夯货,竟敢平白污蔑老大有反心。你说你该不该打?”

徐鹏举大叫冤枉,抗辩道:“怎么叫我平白污蔑了?明明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苏默斜睨着他:“我说什么了?”

徐鹏举忿忿的道:“你说朕!还什么总有刁民什么的。”

苏默就叹口气,怒其不争的道:“我说个朕就是有反心了?那你刚刚也说了这个字儿,是不是说你也有……”

快停!

徐鹏举脸儿都绿了,慌不迭的上前来捂苏默的嘴。“老大,这话儿可不能乱说,真的会死人的。”他一脸哀怨的叫道。

苏默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冷笑着看他,一言不发。

徐鹏举满脸纠结,待要再说,忽然瞅见苏默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有那眼中隐含的深意,不由的心中顿时一动。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失声道:“我明白了!老大,你是说……”

苏默轻轻吐口气,伸手拍拍他肩膀,淡然道:“总算不是太蠢。鹏举,你从出来便一直心里纠结吧。别否认,要不然你也不会因为我随意一句玩笑,就问我是不是有自立之心了。”

徐鹏举讪讪的,目光不自然的躲闪着。

苏默沉默了下,忽然冷不丁道:“什么时候接到的旨意?”

徐鹏举下意识的道:“前日……啊,不是…….呃,老大,我没有……嗨,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默不说话,只眯眼看着他。

徐鹏举被他看得局促,手足无措的。半响,终是长长叹口气,垂下头去低沉的道:“老大,我没有出卖你。也从没想过要对你怎样,不管你信不信……”

“我信!”苏默忽然开口道。

徐鹏举一呆,随即猛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又是期盼又是激动的神色。

“我信你!”苏默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重重的说道。“你是我的兄弟,我从没怀疑这一点!所以,你说的我都信。更何况,刚刚我不是问过你了吗,你也做出了选择。”

徐鹏举定定的看着他,眼眶不觉就有些发红。抬手不自然的揉揉鼻子,转过脸去闷声道:“我也只是说两不相帮……”

“这便足够了。”苏默清朗的声音又起,“面对着祸及满门的大罪,另一边却是天下至尊允诺的丰厚回报,作为兄弟,你的回答足够了!非要以利益诱惑,去考验情谊,那才是真的愚蠢。你觉得你老大我,像是蠢货吗?”

苏默郑重的说道,但到了最后一句,却忽又轻佻起来,瞬间转变回平日里的那副惫赖模样。

徐鹏举呆呆的看着他,良久,脸上慢慢的,慢慢的浮起一丝笑容,到的最后,忽的二人同时大笑起来,笑的泪水横流。

“我感觉受到了伤害,老大,你必须补偿我。要不,你把汤圆给我骑一会儿?”徐鹏举不露痕迹的抹了把泪水,再抬起头来,也已然恢复了往日那副痞相,涎着脸要求道。

大尾巴熊转头冲他呲牙,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徐鹏举蹭的一下从驴子身上蹦了下来,果然,那驴子已是哀鸣一声,跪了下去。话说大尾巴熊曾一声吼,使得千军万马屁滚尿流,兽王之威又岂是一头普通小驴承受的起的?

徐鹏举也不去管那驴子,只得意洋洋的昂了昂头,一脸“看我多有先见之明,快来崇拜我吧”的模样。

苏默撇着嘴冲他比了个中指,徐鹏举哈的一笑,便在旁边步行跟着一起走。身后那驴子半天才自己站了起来,踢嗒踢嗒的跟了上来。看样子,竟是全没了之前的顽劣。

两人如此并肩走了一会儿,徐鹏举忽然低声道:“前天晚间时候,有人塞到我房里的。倒也没别的,只是要我留意你的言行,无论巨细,全部暗中记录下来就行…..”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两人却都心中明白。苏默傑然的无声一笑,扭头往那边看去。目光穿过无尽的时空,那里,便是京城的所在。

第896章:风起

京城里这两天终于平静下来了,似乎没了那个叫苏默的搅屎棍上蹿下跳,一切都回归了原点。

这让许多人额掌相庆,也有人为此大松了口气儿。唯有京城的普通百姓感到了淡淡的无聊,好像忽然少了点什么,没有了前些时日那么频繁的刺激谈资了。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种平静或将会一直持续到某个人再次回归为止,猛不丁的却发生了一件事儿,将这股平静再次打破了。而由此引发的波澜,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一股谁也预料不到的大潮。

学仕巷,李府。

李东阳这日难得清闲下来,着手整理着一些手记,准备合录成集刊印出来,也好作为传家所用。

一杯清茶袅袅,提笔刚刚要落下之时,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老仆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刘阁老遣人来见,请老爷速速往阁里相见。”

李东阳一愣,饱蘸了墨汁的笔随即一顿,登时将好好一张纸箴浸染,不由的微微一皱眉头,叹口气将笔放下,扬声道:“知道了。”

门外老仆脚步声远去,屋里李东阳眉头锁起,脸上神色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一边将官袍换上,一边思索着往前院而去。

刘阁老自然便是刘健了,可冷不丁的,怎么忽然派人往他这儿来了?

要知道他和刘健、谢迁虽然同为内阁辅臣,但是往日里极少有私下里的往来。毕竟他们的身份太过敏感,有些忌讳该避还是要避的。否则三位内阁大臣,没事儿就私聚到一起,究竟想要做什么?平日里白天办公的时间还不够聊的吗?又或者是有什么事儿,不好在阁里说,怕人知道?

当然,皇帝是英明神武的,应该不会这么想。但是这个世上从来不缺小人。若是被某些有心人进谗一番,总归不是好事儿。所以,三人甚至可以说下朝之后,从来就没有互相登过门。

而今次,刘健竟然打破常规使人来喊,恐怕绝对是出了大事儿了!这么一想,李东阳神色登时愈发凝重起来,脚下加快走出二门。那里,一辆简陋的车驾已然准装待发。

片刻也没耽误,李东阳匆匆上了车,不待坐稳便敲了敲车厢。把式吆喝一声,那车便从侧门直趋而出,径直往内阁而去。

不消半个时辰,车驾已到了宫门外。李东阳在仆从的搀扶下,撩帘而下,却听得另一边蹄声嘚嘚,抬头看时,那车已到了眼前停下,门帘起处,正见谢迁恰是也刚刚赶到。

“于乔,你也是希贤去喊的?”李东阳挥挥手打发了仆从,招呼着谢迁一同往里面走去,一边诧异的问道。

谢迁点点头,皱眉道:“今日可不正是轮到他当值,却不知出了什么事儿,竟这般急促。”

李东阳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谢迁顿了顿,忽然道:“莫不是边关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算算时间,如果紧着赶赶路的话,苏讷言也差不多是该到了吧。”

李东阳脚下微微一顿,但随即恢复。略一沉吟,道:“应该没那么快。以那小子的脾性,怕是总要个三五天的行程。”

谢迁不由莞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倒也是。那小混蛋就是个惫赖货,听闻此次出关可是一百个不乐意,一千个不情愿的,总是惦记着他那西山的宅子。若不是陛下发了怒,他都能满地打滚也不肯去的。”

李东阳没说话,只是微微摇摇头。两人便不再多言,脚下又再加快了几分。

待到进了内阁,却见刘健正皱着眉头,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脸上神色阴沉无比。听到两人进屋的动静,回过头来看见二人,顾不上客套便沉声道:“宾之、于乔,出事了!今日一早,宁王遇刺!”

什么?!

李东阳和谢迁闻言猛地同时身形一震,俱皆面色大变。好在二人都是见惯了风浪的重臣,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

“可曾拿到刺客?”这是谢迁先急着问道。

李东阳却微一沉吟,沉声道:“宁王如何了?谁来报的信儿?”

两人先后问出了疑问,但明显的角度不同。高低上下,显而易见。

刘健赞赏的看了李东阳一眼,点点头道:“人没事儿,只不过受了些伤,人也因受惊而昏迷过去。至于来报信的人,乃是顺天府的差役。”

说罢,有转头看向谢迁道:“刺客倒也拿住了,不过却只是尸体。跟着一起来的宁王府的人说,已经移交给了东厂那边。”

谢迁自己问出问题后便省悟过来,不免有些惭愧。此时听的刘健的回答,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哦了一声。

但是李东阳却猛地双目一眯,惊讶道:“东厂?”

刘健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东厂。”

李东阳不说话了,手抚着胡须坐了下来,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谢迁这会儿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诧异道:“怎的跟东厂扯上了?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人呢?”

要知道京城负责刑事案件的,最先该过问的便是顺天府衙门。不过主要针对的是京城普通百姓层面的,一般唯有顺天府无法厘清的案件,才会再交由刑部审核。

而刑部则是又上一层,多是面对一些大案要案,又或是涉及官员层面的案件。

而大理寺则又不然,其地位相当于最高法院。除非下面两级审核不清的,或者特殊案件,才会交由大理寺查办。又或是经皇帝钦点指派,以会同三司共审的重案,他们才会出面。

但也就是到此了,大理寺便算是最高的审判机构了。至于锦衣卫和东厂,虽然也负有缇缉之责,但却与大理寺、刑部和顺天府又不一样。

他们主要是监察百官,耳目天下,起到的多是情报搜集的事务。至于说洪武、永乐时那样动辄直接缉拿犯人的事儿,则属于当时特殊的政治氛围下的产物,不应是常态。

所以,听到竟然将刺客的尸首交由了东厂,李东阳和谢迁都顿时察觉到了里面的蹊跷。

刘健点点头,返身在椅子里坐下,手指在桌案上点点,淡然道:“刺客是个阉人。”

谢迁失声惊道:“什么?!”

李东阳却似早有所料,闻言只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却并未有任何其他表情。

谢迁看看他,又再转头看向刘健,脸色变幻几番,这才试探着问道:“可确认了来路?”

大明太监不下万余,各自分属不同局、监,但也有一些阉人,分属各家王府所有。除此之外,还有些民间自己阉割了的,希图凭此自卖进宫的。所以,才有了谢迁此问。

而李东阳和刘健却都明白,谢迁所问的,绝不是在问那刺客是不是王府里的,又或是外面的,而是问的是否是来自宫中的。只不过这话却不好明说,故而才含混着用“来路”代替。

刘健微微摇头,叹道:“眼下还没有定论,但老夫隐隐觉得,宁王府的人似在掩饰着什么。也正是如此,才将二位喊来,早早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李东阳和谢迁秒懂,二人脸色不由的都凝重起来。

李东阳想了想道:“陛下可有旨意发来?”

刘健摇摇头,“这事儿来的突兀,怕是陛下那儿也是刚知道,一时半会儿还未有消息。如今既然东厂参合进来,总要等有个来龙去脉才好说道。”

李东阳点点头,略一沉吟,才道:“以希贤兄所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刘健捻着胡须微一沉吟,缓缓的道:“以老夫之意嘛……等。”

李东阳便露出了然的神色,微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谢迁眼中闪过复杂之色,三人中他性子最是耿介,某些时候甚至可以说迂腐。是以虽明知道刘健和李东阳所说的态度是此时最好的,心中却也仍有些不舒服。只不过三人一体,当下又确实不宜乱动,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也缓缓的点了头。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刚刚得报的弘治帝面色铁青,扶在御案上的手死死的用力抓着,以至于骨节处都有些发白。

一双细长的凤眼威凌四射,有若九幽冰窟一般,盯在下面趴伏在地上的牟斌和蒋敬二人身上。

“好啊,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京畿之中,首善之地,竟然还能演出刺王杀驾的戏码儿来。好,好,真是好!你们两个,可真是给朕长脸啊。”他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蹦的冷笑着说道。

下面,牟斌和蒋敬互相偷偷对视一眼,都是不由的身子轻轻颤抖。他们两方都是负责侦缉天下,监督各方的,如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儿,而且还是刺杀的一位藩王,可不正是他们二人的失职嘛。

厂卫乃是天子私奴,对外则代表着皇帝的脸面。如今因他二人的失察,自然也等于是皇帝在百官群臣面前丢了人,便也难怪弘治帝如此雷霆震怒了。

这些年,皇帝与众臣之间龌龊日重,皇权与臣权的争斗也日渐加剧。此时出了这么个大篓子,必然使得天子在某些方面,将不得不作出退让。

甚至,因为两人本就身负监察之责,也早有所察觉,似乎某些势力蠢蠢欲动,暗中在谋划着什么。只是一来毕竟尚未显露,难以深察;二来,几方势力都在参与角逐,将水搅的实在太混,一时间根本难以分辨,两人未尝没有因此而头疼。

可谁成想,还不等他们想出好法子来解决这些问题,突然间竟蹦出这么个大案来,彻底让这潭水更加浑浊了。再想条分缕析的摘分出来,已然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了。

想着这些,两人都是心中发苦,偏偏一句申辩都不敢有。正硬着头皮接受皇帝的怒喷,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到的门口处,显然迟疑了起来,似是来人正踟蹰不前。

“哪个大胆的奴才,鬼鬼祟祟的,还不给朕滚进来!”弘治帝正一肚子火大,忍不住怒喝过去。

旁边杜甫早飘了过去,很快便带着一个小黄门进来。那小黄门吓的浑身抖作一团,刚刚进门就噗通跪倒在地,颤声叫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是来回禀案情的,已然查明了那刺客的身份了……”

此言一出,殿上几人同时一惊,弘治帝霍然起身喝道:“还不讲来!”

小太监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并没发出声音,眼神微不可查的瞄向了趴在前边的萧敬。

萧敬这个怒啊,狠狠盯了他一眼,咬牙道:“陛下面前,安敢迟误!还不快讲!”

小太监脸色一白,再不敢迟疑,仆地颤声道:“是,是。那刺客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第897章:诡谲

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大殿上忽然一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宛如一个炸雷在头顶上震响。这事儿怎么就跟太子扯上了?这是要疯吗?

萧敬忽的从地上猛的蹦了起来,那矫健的身姿完全不像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两步就冲到那小监跟前,抬脚就踹了过去。

“你个卑贱货,如何敢攀诬太子殿下!杂家踹死你,踹死你……”他面色狰狞可怖,一边骂着一边抬脚猛踹。

这殿上的人哪个是简单的,谁能不明白,所谓的太子殿下的人,根本就是个笑话?朱厚照派人去暗杀宁王,他吃饱了撑的吗?还是说他失心疯了?如此攀诬当朝太子,还是这种拙劣的手法,这哪里是对朱厚照去的,分明就是对着萧敬这个东厂厂督去的。

要真是就这样跟皇帝上报了,先不说事儿可不可信,单单就日后朱厚照的记恨,就足够让萧敬万劫不复了。你说让萧敬如何淡定的下来?

“……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啊……不是小的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啊……”小太监长声哀嚎着,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口中告饶不绝。

“够了!萧敬,你放肆!”弘治帝终于回过神来,啪的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的戟指怒喝道。

萧敬一个激灵,猛的惊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乾清殿啊!他竟然在乾清殿上,当着皇帝的面儿动武,这可不是君前失仪,大逆不道嘛。

刚刚是真的气疯了,昏了头了,怎么就忘了这茬儿了?这么想着,不由的一时间万念俱灰。翻身扑倒,泣声道:“陛下,老奴……冤枉啊。”

弘治帝怒不可遏,还待再说,旁边刘健几个互相一对眼色,赶忙上前抢先拦住,施礼道:“陛下息怒,想来萧督公也是气过了,一时激动所致。还请陛下宽宥则个,眼下还是正事儿要紧。”

这一朝的厂卫,锦衣卫在牟斌的掌控下,东厂则是由萧敬刚刚接手。两人都是相对清廉正直的性子,与昔日残暴狠毒的那些个督帅、督公全不相同。

作为曾经深受其害的文武官员们,还是相当认可这一代两方的当家人的。至少在这两人的掌控下,不但没有了往日那种迫害,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能给予一些照顾和方便。

所以,刘健等人当然不希望萧敬由此受到迁延。否则的话,若是换上一个性子狠毒的,最后倒霉的必然还是他们这些个朝臣。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屁股决定立场,刘健肯果断站出来为萧敬说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弘治帝怒气稍抑,重重哼了一声,这才一挥袍袖,令萧敬滚到一边去。

萧敬浑身汗如雨下,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往旁边站了,大气儿不敢再出一声。望向刘健的目光中,却露出感激之色。

那小太监也被杜甫使人扶了起来,略微检视一番,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孩子本就怕的厉害,经了这么一出后,更是抖的如只鹌鹑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就那么软趴趴的摊在地上伏着。

刘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转头冲弘治帝抱拳道:“陛下,请容臣当堂问这小监几句话。”

弘治帝余怒未消,没说话,只是不耐的挥了挥袖子,示意随便。他也很想听一听,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然敢攀扯他的儿子。如果被他查了出来,定要诛其满门、鸡犬不留方才解恨。

这一刻的他,不单单是一位皇帝,更是一个父亲。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而帝王之怒,那可是要血流漂杵的!

“你叫何名?将你所知道的,详细说来,不可遗漏半分。”刘健先是谢过皇帝,这才转身看着那小监,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

那小监吓的身子缩成一团,抖瑟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旁边恭立着的萧敬这个急啊,恨不得上去用手掰开他的嘴才好。这个时候,怕有个蛋用啊,说不出点有用的来,包括他这个厂督在内,上上下下哪一个能落了好去?真真是废物至极!

牟斌在旁暗暗叹气,锦衣卫与东厂现在虽然没像以前斗的那么厉害了,但也绝谈不上和谐。毕竟,东厂当初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制衡锦衣卫的。甚至东厂的许多番子,都是从锦衣卫中直接挖角过去的。两家在许多权利方面,更是有所重叠。这就导致了两家从源头上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所以,按照这个情形,他心中实在恨不得就此看着东厂彻底倒下去才好。然而这个想法也只能是个想法,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说别个,单就在外而言,跟人们的印象便是厂卫一家。这从许多人一旦提起,都是以厂卫统称便可见一斑。而实际上,两家也确实都属于皇帝的家仆,很多事儿上,也根本掰扯不清,哪里能分的清楚?

尤其是到了今时今日,厂卫其实已经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连他们自己都抖搂不清了。而且在庞大的文官集团的大势之下,若是两家再起龌龊,单独一家谁也顶不住。这便如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样,合则同存,分则两败。

所以说,他便再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暗暗放在心里,是绝不敢真的表露出来的。再具体到眼前这事儿,萧敬吃了瘪,他牟斌便能得了好去?怕不是等东厂一退,接下来的板子就要落到他锦衣卫的头上了。

故而,他再暗暗一叹之后,还是站了出来,伸手拉起那小监,暗暗用力拍了拍他肩头,沉声道:“小子,好好回答刘阁老的问话,只要说清楚了,自然一切无事。但你要还是这么慌张难言的,什么事儿都说不清楚,那便是自误了。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那小太监被他这么一拍,先是猛抖了一下,但随即却慢慢放松下来,终是勉强定下神来,哭泣着点点头。

牟斌神色一松,冲着刘健点点头,返身又退了回去。旁边萧敬投过来感激的一瞥,轻声道:“牟帅,多谢了。”

牟斌目不斜视,只微不可查的轻轻一颔首,便又恢复之前泥雕木塑的模样。刚才那情形,萧敬刚遭了呵斥,在场的也唯有他适合出面了。这个人情,妥妥的落实了,萧敬的谢词,他当然是安然受之的。

只不过这个谢,可不能单单只是口头上的,事后自然要好好计较一番的。不过这事儿倒也不用明说,两人都心中有数就是。

那边,小太监在勉强稳定了情绪后,终于开始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原来,那个刺客,也就是所谓太子身边的人,并不是众人理解那般,直接就是太子朱厚照名下的下属。而是跟在朱厚照身边一个仆从,引介去宁王府的。这个刺客的名字,叫忠儿。

是的,就是当日跟在李广跟前的那个小太监,钱宁唯一的朋友!那忠儿年纪小,极少在外露面,是以开始时,根本没人认出来。而宁王府那边不知什么原因,最初也没将这个关系主动交代出来。

后来还是东厂某个属于内廷的管事,偶然发现了端倪,这才将忠儿的身份认了出来。再之后,宁王府那边才不情不愿的将忠儿的来历爆了出来。

然而事情忽然牵扯到了太子身上,东厂负责查案的档头哪里敢自作主张?当即便终止了继续审查,并立即派出这个叫喜儿的小太监往宫中来寻萧敬,一边下达封口令,将消息严密封锁起来。

事情涉及皇家,无论真实与否,但凡泄露一丝半分出去,引发的后果都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起的。主审此事的档头一点儿也不敢大意,亲自坐镇东厂衙门,看住了所有涉案有关之人。这才有了只派了喜儿这么个小太监入宫的事儿。

那主审档头的原意,是想让喜儿私下跟萧敬通报一声,等着萧敬考虑后再做出相应安排。或上报皇帝,或直接缉拿那个叫钱宁的。

结果没想到,喜儿来时,正遇上弘治帝发怒,迁延之下,直接被喊进了殿去。惊慌失措之下,一张嘴便全都秃噜了。哪还谈什么封口之类的……

一个小太监?!刺杀宁王?

当终于问清了事情始末,殿中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脸上说不出的古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就不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那个刺杀的能力……

好吧,宁王府的人说了,是宁王先被下了毒,以至于当时失去了抵抗,这才被人所趁。

可就算这个理由说的过去,那那个叫忠儿的小太监刺杀的目的是什么?其人背后又究竟是何人?

忠儿本是那个钱宁推介给宁王的,钱宁原不过只是太子的一个伴当,他有那么大的面子,竟然能给宁王引介人?

又说了,宁王其实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给的也是太子殿下的面子。好,那么,那个忠儿原本又是李广的手下,那是不是说,李广也有嫌疑了?

这个叫忠儿的小人儿,身上竟牵扯的全是宫里的人。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则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内副总管的大太监……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这转来转去,其实根子是在宫里?

再联想下宁王的藩王身份…….我去,这事儿……细思恐极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的保持了缄默。甚至连刘健都微微变了脸色,低头沉吟不语起来。

大殿上,忽然诡异的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传旨,令太子,还有那个钱宁上殿!”半响,殿上响起了弘治帝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第898章:太监的心塞

大内皇宫的后园中,朱厚照眉头微蹙着缓步而行。身后,太监刘瑾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时的偷眼窥看下朱厚照的脸色。作为一个贴身的奴才,随时能把握住主子的心思,才是立身之道。

“刘伴伴,你说苏默不让我把符宝妹妹带去见老祖宗,却又让我常带着符宝妹妹往清宁宫这边转转,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问他吧,他又不肯说,神神秘秘的。”小太子头也不回的抱怨道。

刘瑾眼珠一转,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于他而言,他实在恨不得将苏默狠狠的踩在脚下蹂躏致死才痛快。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在这位小主子的心中,对苏默实是极为看重的。若他真个直接说苏默什么坏话的话,怕是会得不偿失。扳倒苏默大抵不可能实现,倒是他这个进言的人,八成会先倒霉。

“殿下,那小……呃,苏公子嘛,这个人心思实在太深,他算计的东西,哪里是奴婢能看清的。”他陪着笑恭声回道,看似谦逊,实则却是变着花的上眼药。

朱厚照点点头,忽的又微微一怔,转头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挑眉笑道:“你这杀才,可还在记恨跟讷言之前的过节?偏弄这些云山雾罩的话来糊弄我。我跟你说,我便最是烦那些儒生的花花肠子,每每九曲十八弯的,你最好莫要学那些。”

刘瑾一惊,变色道:“是是,奴婢不敢。”嘴上说着不敢,心下却是暗暗凛然。

太子殿下越来越精明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般容易糊弄了。自己不过只是隐晦的点了一下,便立刻被他识破。看来以后说话要更加小心些才是。

这么想着,转转眼珠又道:“殿下,其实奴婢真没有什么记恨的……呃,好吧,算是有那么点儿吧。殿下,真就是一点点,奴婢敢对三清起誓。”

看着朱厚照似笑非笑的目光,刘瑾赶忙最初信誓旦旦的表情。其真诚的模样,如果苏默在场的话,怕也要赞一声“好演技”的。

朱厚照哂然一笑,倒也没多说什么,负着手自顾继续往前走着。刘瑾是打小就伺候他的老人儿,感情极是深厚;而苏默又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两下里帮谁都不好。也罢,只要能至少维持个表面和谐也就成了,倒也不须太过计较。

刘瑾却不知他主子心里其实看的很明白,见朱厚照神情淡淡的,没再继续说什么,还当自己算是过关了。眼珠转转,又道:“殿下,其实如果您拿不准这事儿的话,大可不必按照他说做就是了。奴婢学问浅薄,却也听过人心隔肚皮这句话。您毕竟贵为太子,便是您自己拿人当朋友,可这世上,却又谁真个敢拿您当朋友的?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巴望着攀上高枝儿,达到某些自个儿的目的而已。只不过,这目的是不是也对您有利就难说了……”

朱厚照斜眼乜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还学问浅薄?你又何尝来的浅薄一说,压根儿就是半点也无好不好。还学什么咬文嚼字的,不伦不类的。”

刘瑾脸色一僵,肚中暗暗腹诽,面上却不敢稍露,只陪着笑脸谄媚道:“是是是,在殿下面前,奴婢这点水儿自然是跟没有一样的。这般说话,可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嘛,该打,该打。”说着,提起手掌,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朱厚照哈哈大笑,脸上极是得意,显然对于刘瑾的奉承很是受用。刘瑾看在眼里,喜在心底,愈发拿出些好话儿来哄,倒是让朱厚照眉开眼笑,大为开心。

“刘伴伴,你也莫要把苏默想的那么坏。不过你说的那个朋友之说,却也是有些个道理的。父皇便曾跟我说过,要我对别人在我面前说的话不要全信。说很多人跟我亲近,其实都是看在我的身份上,不足为凭。不过苏默却又不然,他和别人,总是有些不同的。”

刘瑾心中就咯噔一下,又忍不住想咬牙。那个该死的小贼有什么好,怎么就能让太子如此对他不同?甚至连陛下的嘱咐都不管用了?

心中暗恨着,嘴上却顺着道:“是,殿下定然是明白的,倒是奴婢愚昧,总是有些拎不清了。”

朱厚照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解释什么,但不知为何,话临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作罢。

刘瑾有心再问,但想了想终归没敢,只怕再追问下去,惹得朱厚照不快。主仆二人一时无话,不多时便到了天尊观前。朱厚照亲自上前,央着看门的童子进去通报。没多久,就见符宝探头探脑的溜了出来。

目光在朱厚照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便往他身后看去,待看到只有刘瑾跟着,再没了旁人,不由的脸色便耷拉下来,凶巴巴的道:“你又来作甚么?不知道我忙的很吗?耽误了给陛下炼丹,须仔细你的皮肉。”

朱厚照脸上这叫个精彩啊,咱这区别对待能不能这么明显啊?话说我好歹也是堂堂太子好不好,在你眼里,又哪里比不上默哥儿了?偏见了我就总是这般恶声恶气的,见了默哥儿就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太不公平了!

小太子觉得自己很受伤,表示心理阴影面积很大,很大……

“喂,我问你,苏默那家伙呢?怎么好几天也不见他……咳,不见你们来寻我?是不是你又拐带着他去做什么坏事了?”

还不等小太子缓和过来,符宝妹妹下一句话,就让他再次捂着心口,感觉受到了上万点的暴击。

“他被我父皇派出去公干去了……呃不是,符宝妹妹,怎么就叫我拐带着他干坏事?明明每次都是他提议的…….”朱厚照忿忿的辩道。

符宝歪头想了想,随后一呲牙,掐腰道:“你是太子,官儿比他大了去了。我只听说官大的管官儿小的,却从不知官儿小的能去管了官儿大的。那你说说,究竟是谁拐带谁?”

这番话直如绕口令一般,朱厚照听的头昏脑涨,瞠目结舌。他倒是很想给符宝科普一番,太子可不是官儿,而是君!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官儿大又或者官儿小的问题。

只是再一想,只怕这话说了,这位符宝妹妹大抵就更有借口给自己扣帽子了。毕竟大官小官儿都能被说成那样,再要换成君臣的话,自个儿还有活路吗?

当下只得悻悻作罢,索性由得她去,也免得越描越黑,反倒自己郁闷。

见他脸色臭臭的蔫了,符宝妹妹大眼睛中闪过一抹狡黠,嘴角边也浮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漆黑的眼珠儿转了转,忽的伸手一拍朱厚照肩膀,豪爽的道:“算了,本宝宝好歹也算得江湖儿女,最是大度,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说吧,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儿?哦,对了,苏默又被派去干什么坏事了?好不好玩?”

朱厚照差点没一头栽倒,什么叫你最是大度,不跟我计较了?郁闷个天的,貌似我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等等,还有,什么叫苏默被派去干什么“坏事”了?那是皇差!皇差懂不?!我去的,敢说皇帝派的差叫干坏事,你这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呃,还好不好玩?话说,多个儿听说皇差是论好不好玩的来着?你当皇差是做游戏吗?朱厚照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光剩下翻白眼了。

旁边刘瑾早已是惊的腿儿都软了。大胆,太大胆了这!这还有王法吗?敢拿着皇差说笑,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若换个旁人,刘瑾绝对早已上前大嘴巴子招呼了。

可是眼前这位,他却是清楚的知道自家小主子的心思,不敢说一定涉及男女之情吧,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谁也说不准,以后哪一天,会不会这位就摇身一变,也成了自己的主子。

所以,眼见主子吃瘪,完全该当是他这个狗腿子表忠心的大好时机,他也没敢真个去顶撞。只是嗫嚅了几下后,只能弱弱的帮腔道:“小真人,当着我家殿下的面儿,不好太过无礼的。”

符宝两道蚕宝宝眉毛就微微挑了起来,斜着眼乜他,似乎才刚看到他似的。小嘴儿一瞥,露出两颗小虎牙来。朱厚照看的心中咯噔一下,果然…….

“咦?一只太监!苏默说了,太监大都是变态,最爱构陷好人。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是想着构陷本宝宝吗?哼哼,我才不怕你。”

刘瑾就是眼前一黑。

特么的,一只太监……一只……你妹的,太监是用只论的吗?苏默!又是苏默!那个混蛋怎么哪里都有他?还有,特么的我说什么了啊我,不就是好言劝你说话谨慎些吗,怎么就扯上变态,还要构陷你了?我特么#¥#@……%

刘瑾很想当场怼回去,但忽然又发现没法怼。这话里有坑啊!真要怼回去,那岂不是明白了说对面这位不是好人了?那太子那儿还不得怨怪我了?

可要是不怼……这不怼……特么的岂不又是说自己真成了变态了?

这一刻,刘瑾简直郁闷的哟,那怎叫一个心塞说的。

第899章:偶遇

“你说……是苏默让你带我来这儿的?为什么呢?”清宁宫外不远处,符宝歪着脑袋向朱厚照问道。葱白的手指点着粉色的唇瓣,在夏日的阳光下,粉色和白色便都如同撒着莹莹的光泽一般。

朱厚照痴痴的看着,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他今年才不过十一岁,尚还不知道人事儿。但正所谓少慕方艾,对于美好的颜色,心中有着莫名朦胧的喜欢。

符宝问了话,半天不见回答,转目看见朱厚照灼热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慌,登时羞恼。狠狠跺跺脚,凶巴巴的道:“喂,你乱看些甚!问你话呢,干吗不理人?”

朱厚照如梦方醒,啊了一声,下意识慌乱的转过视线。只是被她容光所摄,心中只是呯呯直跳。支吾了半天,才嗫嚅道:“是啊是啊,是知道那家伙打的什么鬼主意。你知道的啊,他最狡猾了。”

符宝眼珠儿转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但这个时代女子早熟,却是比朱厚照多懂了一些。此刻眼见朱厚照被自己姿容所摄,面上虽然恼怒,心中却暗暗有些得意。

只是忽然心念间闪过某个身影,想着那人却每每总是对自己不假辞色,不由的又恨恨不已,使劲的磨了磨小糯米牙。

那个坏人究竟去做什么了呢?从以前听他说起的那些经历看,此番定然又是非常有趣的事儿,可惜自己却只能呆在这深宫之中,不能参与其中。

她这般想着,思绪便飘飞起来,恍惚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却哪里还记得之前的疑问。

朱厚照却哪里知道眼前人又走神了,见她这次并没呵斥自己,不由大喜,便围着身边大献殷勤起来。

夏季的皇宫内苑,百花竟开,景色灿烂。少男少女徘徊在花树之间,或一回眸、或一投足,便似都在散发着温醇的馨香一般,俨然如同一幅唯美的画卷。

太监刘瑾远远的垂手在旁看着这一幕,脸上也不由的露出笑容。只是某一刻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渐渐升腾起来。

太子越来越长大了,也开始关注男女之事了吗?或许,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动动脑筋,怎么也得让主子开心了才好。

他在后世历史记载中,向来以奸臣的面目出现。然则在对于朱厚照身上,却还是相当忠心的。毕竟他从朱厚照很小的时候,就被指派到了朱厚照身边侍候。多年下来,倒似生出了几分亲情般的感情。

只不过这种感情的表现在他这里,大抵都变成了如何讨好、如何哄着朱厚照开心了。

至于说具体的这种讨好开心,是不是正义的又或者合适的,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了。

于他而言,日后这整个天下都是朱厚照的。那有什么是不能提供给朱厚照的呢?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既如此,那便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刘瑾其实从本心上讲并不算真正的奸臣。就如之后历史上那样,在他得势后,还搞出了一些政事改革,虽然是瞎搞一通,但从初时的本心而言却是好的。就像他给自己树立的理想那样:要像岳爷爷那样忠义长存,名标青史。

好吧,这只是一个太监的人生理想,但那也终归是理想不是。你不能否认,某太监为了不做咸鱼而做出的努力。虽然,结果很悲惨……

话说远了,拉回来再说。

就在刘瑾满怀欣慰的看着那对小儿女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见几个人正分枝拂柳而来。当先带头的却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人,穿着一身内官监的服饰。

此时正一边走着,一边比划着跟身边一帮小太监说着什么。言谈举止之间,满是傲然骄矜之色。

似是感到了目光的注视,猛地抬头看过来。待看清是刘瑾时,也是不由的一愣。

“刘瑾,你怎的在这儿?”

“罗祥,你怎的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问了出来,又同时噎住,随即都面色微微变了下。

刘瑾心下就有些恼,这罗祥跟他和谷大用一样,都是曾经伺候过朱厚照的。只不过最终指定跟着朱厚照的,却只有刘瑾一人。这也让刘瑾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都要高上那么几分。毕竟嘛,他可是专门伺候太子的人,日后那就是如同杜甫、李广那样顶级大太监的存在。

在这皇宫之中,太监固然也是分等级的,但还要看是跟着什么人的。仆以主贵,甚至有时候哪怕下面人等级不如别人,但只要是跟着个更显贵的主子,那这个下人便也会水涨船高,成为所有人都要小心奉承的存在。

在刘瑾心中,他便应该是这样的。如罗祥、谷大用这些,都要对他保持必要的敬重才是。

“杂家是伺候太子殿下的,为什么在这儿还需要多说吗?倒是你们,别怪杂家没提醒,可要仔细着些,要是冲撞了殿下,须仔细你们的皮!”说着,下巴微微一扬,冲着那边示意了下。

罗祥这会儿也看到了那边的朱厚照和符宝二人,又听了刘瑾这番话,脸色愈发难看。说起来,他和朱厚照也是有着香火情的,在这里见到了,便当过去拜见一番。

可刘瑾现在这架势,分明是暗示不许自己过去。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则不就是想要专宠吗?

他脸色变了变,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换上一副笑容,点头道:“那是那是,咱们如何跟老刘你比?你说不能打扰殿下,咱们自当是该听的。只不过呢,眼下却是没法儿啊。兄弟这身上有着差事呢,实在耽误不得啊。否则一旦上面怪罪下来,怕是老刘你也担待不起啊。”

刘瑾冷笑,哼道:“杂家倒想听听,你罗祥是给办的差。除了陛下外,又有谁还能比太子更金贵,还杂家担待不起。”

罗祥便笑的很开心,连忙摇头道:“老刘,这话可不能乱说。杂家何曾说过太子不金贵了?我只是说,身上这差事不能耽误了。至于杂家给谁办差嘛……呵呵,那便是高凤高公公了,办的也是清宁宫这边的差事。怎么样,刘公公觉得自己能担待得起?”

刘瑾面色猛地一变,失声道:“高凤?!”

罗祥点头道:“可不就是高公公咯。这不,天儿是越发的热了,总有蚊虫滋生。又加上李广公公就在那边修亭子,杂物多了,就更容易招些秽气。所以呢,高公公便让杂家来,在宫外使些硫磺粉之类的驱驱。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可不敢被那些个腌臜东西扰了。那,差事就是这么个差事,刘公公若是没别的说法,杂家这可就要去办差了哈。”

说罢,得意洋洋的看看刘瑾,随即哈哈一笑,趾高气昂的一挥手,带着一帮子小监错身而过,直往里面走去。

刘瑾面色青白不定,却是不敢再拦。先不说罗祥办的差事关乎到太皇太后那尊大佛,单就是他口中那位高凤,就绝不是他能招惹的。

后世每每说起正德八虎,都是以刘瑾为首,认为他就是势力最大的带头大哥。实则不然,至少在朱厚照还未登基前,刘瑾其实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太监而已,甚至地位也很是有些低下。

而即便在朱厚照登基后,一开始时,刘瑾也不是八虎中权势最大的那个。真正最大的,便是这个叫高凤的人。

那么这个高凤又是什么人呢?

高凤,字廷威,号梧冈, 涿州人。自幼进宫, 景泰七年,选送 内书堂读书。

天顺二年,英宗命他管理司礼监的书札。天顺八年英宗去世时,参与办理丧礼。

后宪宗即位,又参与办理纳皇后礼。成化十一年,授奉御。十八年,晋升为惜薪司右司副。次年,即受命主管惜薪司的事。

成化二十年,到襄王府致祭。二十一年,升内官监右少监,仍然代理惜薪司事。

及至弘治帝继位,七年,受命致祭顺妃。弘治十一年,赐给蟒服,准许在宫中乘马,调入司礼监,仍兼管东宫典玺局的事,又赐给玉带……

从上面这段小评,高凤的权势可见一斑了。蟒服玉带啊,那几乎是王公的规格了。一个太监,能让皇帝给予这般礼遇,便是杜甫、李广之流也不敢对其稍有失礼,更不要说像刘瑾这样的了。

即便是后来正德继位,很长一段时间内,八虎中人也都是暗以高凤为首,便是刘瑾在处理事情时,也都很是看重高凤的意见。直到后来高凤告老退下后,这才有了刘公公咸鱼翻身,一朝登上权力巅峰。

是以,此刻听了罗祥说竟是奉了高凤的命令,刘瑾哪里还敢炸刺儿?否则别说他了,就算是朱厚照出面,闹到皇帝那里也要落不下好了去。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的。待到日后杂家得了势,总叫你知道杂家的手段。”远远看着罗祥凑到朱厚照跟前谄媚的笑着说着,刘瑾恨恨的吐了口口水低声骂道。

不过倒真是如罗祥自己说的那样,身上果然有着差事,没多久,便见那边罗祥连连打躬作揖的拜别而去,指挥着一帮小太监从篮子里拿出些物事,挨着地儿的抛洒着。

那边厢,符宝忽然抬手在鼻子前闪了闪,脸上露出嫌恶之色,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便见朱厚照连连点头,并肩和她往另一边走去。

刘瑾连忙抬脚跟上,才走出几步猛然警省,这过去的方向,可不正是万岁山那边吗?话说此时,那边可是李广李大监督造毓秀亭的所在,到处都是杂物什么的,一旦磕磕绊绊伤了朱厚照可怎么好?

想到这儿,刘瑾不由心下一急,慌不迭的拎起袍角赶了上去。

第900章:冲突

“什么人竟敢在这儿乱闯,还不止步!”

“啊……吓死本宝宝了……可恶,你们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拦着我?”

“哈,凭什么?凭着咱们是李公公麾下,凭着这里是李公公的道场。你这小姑娘,是哪个宫里的?咦,这又是哪一个……哈,原来如此,原是一对儿野鸳鸯,却跑来这里幽会的吧,哈哈哈……”

“什……什么?野……野鸳鸯?!你们……”

“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

“……嚯,还挺横。说说,你又是哪一监的,搞事儿搞到李公公地头上了还敢…….”

“……嘘,等等,等等。你看看他的衣着,怎么看着……”

刘瑾三步并作两步的紧赶慢赶,结果刚刚跟上便听到了这一番对话,不由的登时大吃一惊。来不及想别的,远远的便尖声怒道:“该死的奴才,怎敢对太子殿下无礼,就不怕被杖毙了吗!”

他口中怒喝着,已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眼前。目光一扫之下,便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各提着棍棒而立,正挡在符宝和朱厚照身前。只不过此时面上变幻不定,神色间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符宝小脸儿涨的通红,死死的瞪着两人。而朱厚照则是脸色铁青,两手攥的紧紧的,显然已经准备扑上去动手了。

话说这位小太子极是好武,平日里跟着宫里的侍卫没少学些拳脚,加上性子有些急躁,绝对属于那种能动手就不哔哔的类型。刚才那番对话中,及到后来那句放肆,便是他怒极了的前兆了。

至于说在这皇宫大内之中,他堂堂太子竟然没被认出来,这却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

一来呢,他不过今年才刚刚出阁,除了往日亲近的侍卫仆役,宫里太监仆役不下万人,哪可能个个都认得太子长什么样?别说太子了,就是皇帝,这宫里也有好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呢;

而这其二,则是朱厚照此时的打扮、架势,完全不像是个主子的模样。就不说他这个属于主子的了,便随便一个有职事的太监,行走之际也是前呼后拥的,哪有像朱厚照这般的,堂堂太子殿下,身边竟除了一个小女孩外,再不见任何伺候的?

还有,今个儿也是该当着有事儿。朱厚照每日都有练功的习惯,今日练完了便急着去寻符宝,便也就没来得及换衣服,此时仍是一副劲装短打的装扮。乍一看去,还真跟个仆役差不多。除非仔细看,才能从那劲装的用料做工上看出来,与寻常仆役是大不相同的。

这也是刘瑾最后听到拦路的两人最后那句话的原因。只不过这俩倒霉货终于还是省悟的晚了,前面一番淫言秽语,早把两个小祖宗得罪狠了。

符宝固然是羞愤欲死,朱厚照则是简直要气炸了肺了。虽然听到了身后刘瑾的尖叫呵斥,让那两人彻底变了颜色,他却全不理会。便在刘瑾面色惨变的当儿,早已蓄势待发的一脚便狠狠踹了出去。

呯,啊——噗通!

一声沉闷的肉身撞击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和人体倒地的闷响。

“殿下,殿下饶命啊,小的不知是殿下驾到,求殿下饶过这……”旁边另一个还站着的,眼瞅着同伴倒地惨叫,顿时一个激灵,当即跪倒哀求起来。

他便是先前那个最先看出朱厚照衣着不凡的那个,此时这反应倒也算机灵。只可惜,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两人冒犯的根本就是两个不能以常理而论的存在。

就在他跪地哀求,一句话还不等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黑,猛然一股恶风临头。才有所感将将抬头之际,眼前一个如同白玉般的小拳头,已是轰然而至。

啊——

长长的一声惨叫,这家伙已是整个人猛地一仰,就那么倒跌了出去。

符宝得意的收回小拳头,在后面刘瑾张大了嘴巴的震惊中,小脑袋一昂,傲娇的哼了一声。

好吧,实际上连朱厚照这会儿也震惊了。符宝妹妹是多么可爱温柔啊,怎么可能如此暴力呢?幻觉,一定是自己太过生气,所以产生幻觉了……

他暗暗的一再自我催眠,但不知怎的,符宝挥拳而击的那一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就此牢牢的盘踞在脑海中。这让他再看向符宝时,眼底便不由的多出了几分惊惧。

“诶……诶,那个……符宝妹妹啊,你……你……咳咳,你没事吧?”他艰难的咽下口唾沫,嗫嚅了几下,干巴巴的问道。

符宝傲娇的一扬头,斜眼乜着他,哼道:“你看我可像是有事的?就这种货色,本宝宝可以一个打十个。”

朱厚照这个汗啊,如果用二次元的语言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后脑勺足有一斤重的汗滴挂出来了。

由此,对于这个暴力萝莉,心中不由的又增三分惊惧。至于原先的那种淡淡的好感,不知不觉中已是转变成了“这个妹妹好可怕,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这个想法。

刘瑾这会儿终于也回了魂儿,干嚎着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朱厚照,不停的上下摸索着,一边泣道:“小祖宗诶,你有没有事儿?啊,没伤着哪儿吧?老天爷啊……”

朱厚照这个腻歪啊,激灵灵打个冷颤,使劲的推开他,正要呵斥两句,猛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从前后两个方向传来。循声看去,却见两边同时涌来一帮人。

呃,确切的说,是前面来了一帮人,而后面来的却只有两个人。前面那帮人大都是跟被打倒的那两个倒霉货一样的打扮,显然是一伙儿的,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来的。

当先一人被团团拥蔟着,面白无须,神色阴鹜,不是别个,正是大太监李广。

而身后来的两人,却让所有人都是一惊。那一身鲜亮的盔甲,还有那挂在腰畔的绣春刀,分明正是大内禁卫的打扮。

这点事儿,竟然连大内禁卫都惊动了?不至于的吧。场中众人一时寂寂,都不由的心中惶遽起来。便连朱厚照也是心下忐忑,有些惊疑不定了。

“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即刻上殿面君!”两个禁军大步走到众人跟前,目光在众人面上微微一转,随即毫不迟疑的大声宣旨道。

上殿……面君?!

这下别说李广等人了,连朱厚照都有些慌了。难不成这儿的事儿,竟然连父皇都惊动了?可这也太快了点吧,这完全不科学啊。他眼珠儿转着,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的想着。嗯,不科学这词儿也是跟某人学的……

倒是李广眉头挑了挑,心中稍定下来。皇帝此时召见太子,显然绝不是因为眼前这事儿,哪怕便再是天下至尊,也不至于这儿前脚事儿刚发生,隔着好几里远的乾清殿就知道了,甚至还把人都派来了。真那样的话,那不是天下至尊,而是神仙了。

“那个……咳咳,不知父皇召见本太子,所为何事啊?”朱厚照迟疑着试探问道。

那禁军面无表情,躬身冲着朱厚照施了一礼,淡然道:“回禀殿下,小人只是来传旨的。”

朱厚照一窒,不由的有些羞恼。只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个大内禁军都是绝对忠于皇帝的,他这个太子的身份旁人或许在乎,在这些个禁军面前却是不好使的。

悻悻的点点头,忽然省起一事儿,又道:“父皇传旨,便只是召见我一人吗?”

那禁军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略微有些迟疑,但终还是回应了他,“……还有一个叫做钱宁的。好了,殿下若没有别的事儿,这就随我等去吧。再有其他,还请殿下当面向陛下请示就是。”

钱宁?

朱厚照当即就是一愣,怎么又跟钱宁扯上了?当真是奇哉怪也。不过心中疑惑,那份忐忑倒是没有了。既然没说召见符宝妹妹,而是钱宁,那便说明不是为了眼前这事儿。

他暗暗松了口气儿,抬腿要走,忽的又转头扫了那边李广等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符宝妹妹,父皇召见我,怕是不能陪你了。我让刘瑾留下,想必也没谁敢欺负了你。”

符宝便点点头,她虽是个性子野的,但是面对天家皇威,还是知道厉害的。

朱厚照便就点点头,又转头对刘瑾吩咐道:“刘伴伴,这里交给你了。”

刘瑾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叫苦,有心不应承却是不敢。只得勉强点点头,艰难的道:“是,奴婢晓得。”

朱厚照这才释然,对着符宝再次点点头,转身随着两个禁军去了。身后众人一齐躬身相送,直到不见了三人身影,这才直起身来。

李广干咳了声,缓步走到二人身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儿,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他这两天才刚刚松了口气儿,那个小魔星终于是走了,京里似乎也平静下来。他留心观察了两天,这才决定赶紧趁此机会,把那位主子交代的任务给完成了。哪成想这刚刚上去了毓秀亭,还不等开始,就出了眼前这档子事儿。

刚来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竟然牵扯到太子。只当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竟然惹到他的头上来。他自骄横惯了,又这些日子郁闷狠了,当即便想也不想的怒冲冲下来,正好发泄一通。只是直到到了近前,这才猛然发觉,他那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当然,于他而言,太子身份虽然尊贵,但他却并不怎么惧怕。别说太子现在还小的很,离着登基继位不知还要多久。即便不是这样,但只要一日不是君,他有着弘治帝的圣眷,反倒是太子对他这个皇帝眼前的红人更应该忌惮一些。

只不过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李广却也不想凭白去得罪太子。所以这面子仍然要找,却是需要些手段才行。

好在太子忽然被天子召见,这让他更有了底气。眼前这俩人,一个是个小姑娘,可以忽略不计。另一个刘瑾,却是个比自己低好几级的,倒是可以拿来拿捏一番。

正好也可借此事儿,震慑一下某些心怀不轨的,让他们知道知道,杂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揉捏的。连太子都要对杂家退让,你们还能比太子更金贵?

这么想着,他脸上便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刚要开口说话,冷不丁却听一个低低的咕哝声响起:“苏默果然是对的,这些阉人都是变态。这死太监笑的好恶心……”

第901章:狡计

变态……死太监……

刘瑾当即眼前就是一黑,偷眼看去,果然李广那脸已经黑的如同锅底一般,脑门子上青筋都崩起老高。

小姑奶奶诶,你之前骂咱老刘也就罢了,可眼前这儿可基本全都是太监啊,你这是要闹群嘲咩?

“小真人,可不敢乱说话。这位乃是大内副总管,李广李公公,便是殿下都要礼让三分的,快快过来见过。”说着,隐晦的冲符宝使了个眼色。

李广便傲然挺胸,斜着眼看过来。这刘瑾果然是个知趣的,倒也知道杂家的份量。但接下来符宝的反应,却不禁的又让他怒向胆边生。

“大内副总管?李……咦?你就是李广?太监里最坏的那个?”符宝先是歪头看看他,但忽的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失声惊呼了起来。

太监里最……最坏的那个?!

李广霎时间脸色涨的通红,竟有了几分狰狞之态。这尼玛算是个什么评价?话说李总管这些年在宫里几乎可以横着走了,何曾被人这么当面辱骂过?这一刻他简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好贱婢!”他气急而笑,尖声怒叫起来。“你冒冒然闯入杂家的道场,还无缘无故的羞辱咱,却又仗的谁的势。来啊,给杂家将这贱婢拿下!倒要看看太子会不会因为这个贱婢跟杂家翻脸。”

旁边众杂役轰然相应,各抖手中家什,便要上前动手。

刘瑾好悬没当场晕过去,慌不迭的向前拦住,尖声叫道:“李公公,李公公,拿不得,拿不得啊!误会,都是误会。这位乃是天尊观张真人之女,是为陛下炼制仙丹的。”

李广一愣,随即冷笑道:“就她?一个胎毛未退的黄毛丫头,还炼仙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龙虎山?嘿嘿,真真好大的名头。张老道或许是有几分本事,但若说就这么个小丫头也谈什么炼丹道法,哈,刘瑾,你这是在愚弄杂家呢,还是说龙虎山压根就是个笑话?”他口中说着,脚下却是未再继续动作,暗暗使个眼色让众人暂停。

符宝他当然不放在眼里,便是太子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然而对于那个老道士,他却着实有些忌惮。

无他,大伙儿都是靠嘴吃饭的,属于同一类人。虽然说他李广也号称通晓符箓之道,然则跟堂堂龙虎山真人对比起来,那绝对又不在一个等阶上。

这从皇帝一直都是请张真人为其炼丹一事儿便可见一斑。李广所有的权势,都是来自于皇帝,他可以不惧储君的态度,但却绝不敢轻忽皇帝的心意。离了皇帝的护持,那他便什么都不是。

只是眼下这事儿又不能就此罢了,不然的话,他李公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一旦今个儿就这么虎头蛇尾的退了,那以后谁还把他李广李公公放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一旦今天真的退缩了,那岂不是等若向外人宣示,他李广不如张真人?那样的话,会不会最终连皇帝也会种下这个印象?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事关自己的根基所在,李广是退无可退。不过既然不好直接动武,那便另出机杼好了。他们龙虎山一系不是号称是玄门正宗吗,那自己何不就在这方面想法找回场子来?

如此一来,即能维护了自己的脸面,又能顺势打压对方的势头。待到令其颜面扫地之后,失了圣宠,那还不是等着任凭自己捏扁搓圆?

至于是不是保证能赢?嘿,这一点李广压根没考虑。眼前这可不是那位张真人,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他若是连个黄毛丫头都赢不了,那可不是成笑话了?说起来,今个儿这场面反倒是天假其便,可谓难逢的好机会呢。

这么想着,他倒也不再着恼了,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暗暗讥讽挑拨起来。在他看来,符宝不过是个小女孩,年轻人嘛,又有哪个是肯自承不如人的?

只要能激的符宝主动求战,那他便不算以大欺小。即便出手镇压了这女娃儿,最多也不过就是说前辈教训晚辈而已。这样即达到了目的,又无形中抬高了自己,可谓是一石二鸟啊。

而接下来符宝的反应,也果然印证了他的想法。符宝小真人什么都可以忍,但唯有一样是决不能忍的。那就是对道法的痴迷!这从当日她百般逼着苏默,非要让苏默一再给她演示瞬移的技能便可见一斑。

而如今,眼前这个变态的老太监,竟然敢用那种不屑的口吻嘲讽自己的道法,符宝小真人简直要气炸了。竟然被鄙视了,那肿么破?简单,狠狠的怼回去!

不过,这个怼回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恐怕就不是李广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李广算计的基本没错,符宝确实年幼,确实容易激动。但是他却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小女娃可不像外表那么天真幼稚。

若是李广能知道,就是他眼中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娃,竟然让整个龙虎山的师兄们谈之色变,能使得整个龙虎山上下鸡飞狗跳的话,怕就再也不会这般笃定了。

这哪里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娃,根本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恶魔好吗。

“你……你竟敢蔑视咱们龙虎山的道法?你……你你……我要跟你比一比,看看究竟谁才是笑话!”

张符宝搓着一口小糯米牙,紧紧的握着小拳头挥舞叫道。一张白皙的小脸儿,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兴奋,涨的通红通红的。再配上那双萌萌的大眼睛,这番怒色不见半分威势,倒是可爱更多了一些。

“哈,跟杂家比试?真是好大的口气!便是你那父亲也不敢跟杂家这般大言。也罢,看在都是为陛下效力的份儿上,今日杂家便代你那父亲好生教教你,权当是指点你了。也叫你这小辈知晓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来来来,随便你使出最拿手的本事,可莫要回头输了,又说杂家以大欺小不公平什么的。”

李广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喜色,面上却作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故作大度的矜持道。

只是他这里暗喜得计,却没发现,他放出这番话的同时,对面的符宝也是眼中一道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

“……有机会的话,多去熟悉熟悉后宫里的地形什么的,日后帮我对付个大对头……”

“……嗯?哪个大对头?哦,一个太监,太监里最坏的一个家伙,叫李广的……”

符宝脑海里想起某日苏默跟她交代过的一番话,眼底不由又是一阵得意的光芒划过。

怪不得今日朱厚照说是苏默让他带着自己往这里来呢,开始时还未反应过来,但是现在好死不死的就这么遇上了那个坏人口中的死太监,这算不算是天遂人愿?唔,或者叫……缘分?

哎呀,好羞涩呢…..

想到缘分这个字眼儿,符宝忽然感觉小脸儿烫烫的,心中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腾着。少女总是怀春,却尚自懵懂,不知春之所来……

对面的李广却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走神到风马牛不及的事儿上去了?眼见她此刻明眸善睐,眼波流转,嘴角似嗔似喜的模样,心下只是感觉莫名其妙。

好吧,让一个老太监去能明白男女之间的那种朦胧情愫,实在也是太难为李公公了。

“女娃儿,你倒是比不比了?若是怕了,杂家倒也不去欺你,便跪下来,代你那爹爹跟咱磕三个头,说一句服了,杂家自也不会跟你一个晚辈计……啊,你大胆!好个奸诈的贱婢……”

他只当是小女孩害怕了,正自得意洋洋的宣示着,却哪成想被他喊回神来的符宝小真人二话不说,飞身上来便打,登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已。

能动手就别哔哔!这是某人曾给符宝小真人说过的话,符宝奉为皋臬,深以为然。于是,便有了此刻这一幕;也于是,李广就悲愤了……

不过好在他总算是有些真本事的,虽然修道符箓啥的全是骗人的,但很是精通些拳脚功夫却是事实。这个时代,但凡所谓的修道之人,大抵都会些护身的功夫,倒也不是后世史书记载那般没用。

毕竟嘛,修道之人往往会行走四方,若是真个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不用走几步,那不是落入虎狼野兽之口成为点心,也会不知被盗匪之类的砍死在某个犄角旮旯了。

“看杂家的法宝!”手忙脚乱的好容易应付过符宝的一通乱打,李广气急败坏的一挥大袖,高声喝道。

随着喝声,顿时间就见漫天飘飞黄色的纸符,纷纷扬扬之际,纸符中夹杂着一道乌光,咻的一声直射向再次扑来的符宝。

周围众仆役齐齐大声喝彩,各种奉承谄媚谀词如潮。宫里上下都传说李广李公公道法高深,实是天上神仙人物转世,手段惊人。今日有幸,却终是真个见识了。

看这满天的黄纸飘飘……啊,不对,那可不是什么黄纸,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符箓吧。哎呀,果然是仙家手段,不类凡间气象,一看就是高级货。

还有还有,能一下子御使这般多的仙符,李公公的道行得是多么高深啊?众人不由的欢喜赞叹。

那边厢,刘瑾浑身颤抖着瘫软在地,脸色苍白如纸。眼看着那漫天的黄符飘飞,又听着耳边众人的赞颂,不由的心如死灰,只喃喃念叨:“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在他想来,在李公公这般大能手段之下,符宝怕是定要狠狠吃个大亏了。那么太子殿下交代给他的差事,可就彻底失败了。这让他回头,如何向太子交差?死了死了,这下真是要死了。

他心中绝望,却忽听得半空中一声轻叱:“这般糊弄人的把戏,只好去骗骗愚夫愚妇吧!且让你看看真正的道法,*,叱!”

随着这一声喊,眼前忽然光明大放,随即便是一声震天价的炸雷响起……

第902章:清宁宫大火

*,五雷正法,代天而御,专破世间一切妖孽邪秽。

好吧,这是道家通玄的说法。实际上,这不过就是一种最原始的*爆破机关。唔,可以理解为某种类似于后世手枪那样的玩意儿。只是威力和手枪比较起来,那就是天差地远了去。

但在这个时代,又有着道门神秘学的背景下,这*那便绝对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代表了,嗯,没有之一。

符宝妹子忽然爆出了这种大杀器,固然刘瑾和一干吃瓜众吓的面无人色,更是让身为主要目标的李广骇的魂飞魄散。

怨不得人家小姑娘不屑的骂他装神弄鬼,只能去骗骗愚夫愚妇呢。跟这*比起来,他那种就是扔出一堆纸符,然后在里面夹杂着某种小暗器的手段,可不就是生生的骗术嘛。

这一个是高大上的道法,一个是江湖骗术,完全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可问题是,李广又哪里会知道,就这么个他完全没放在眼里的小姑娘,竟然身怀如此高绝的法门。如果早知道的话,便杀了他也不会搞出这种乌龙来啊。

李广憋屈的想哭。得亏他不是像苏默那样的穿越怪,否则他肯定会去问问张真人,尼玛,这么小的孩子,你就教她玩火真的好吗?

是的,这就是玩火。

雷光闪耀之下,烟腾雾绕,正当其面的李广固然被炸的跟从煤窑里刚爬出来的似的,那漫天飞舞的黄纸符,也大都被火星子沾上,扑啦啦燃烧着,爆的四散飘飞。

“你……你竟敢在宫中施展这种邪术,杂家定要去面见圣上,参你父女一本!”

李广满面黑灰,头发散乱,浑身衣袍如同乞儿的洞洞装一般,尚还有好几处明明闪闪着星点火光。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扑打着,一边色厉内荏的尖声叫道。只是那凄惨的形象,再配上慌不迭往后躲的架势,却将心里的惊惧彻底显露无疑。

符宝妹子大获全胜,傲娇的昂着小脑袋,只冷冷的哼了一声,对于李广的叫嚣满是不屑。

可惜了,*厉害是厉害,却终究对于人的杀伤力不足。原本就是嘛,这可是专门针对阴鬼邪祟的,换成活人就颇有些鸡肋了。

符宝暗暗叹息着,由此再次想起苏默曾经施展的瞬移法术,不由的心下更是热切。此番自己这算是帮他狠狠出了口气,怎么也算是一个大大的人情了……吧?那回头等见到他,再跟他讨要那门仙法,或许就有可能了吧。

符宝这么想着,不由的兴奋的握紧小拳头狠狠挥舞了下。只不过她却不知道的是,苏默当时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后面刻意让朱厚照多带她往这边转转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如跟她说的那样,想着日后熟悉了地形埋伏李广什么的。

苏大官人真实的想法其实很猥琐,他不过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若是能恰巧让符宝这个暴力小萝莉和李广怼上,那么以朱厚照的脾性,必然会为符宝出头。

那样的话,有这个当朝太子正面刚着,在他不在京里的这段时间,李广便很难腾出手来玩花样。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一种打不赢你,我就先纠缠着你的无赖心思。

他若是能知道,当日无心布下的一着闲棋,今日竟能有这般收获,怕是连他自己都要惊叹不已了。

讲真,他确实没想过让小萝莉去刚正面。

苏大官人的人生观就是,人可以猥琐,可以坏,但不能完全没有底限。让一个纯稚的小女孩,去跟一个狡诈如狐、狠毒如狼,又权势滔天的老太监打对台这种事儿,他终究是做不出来的。

只是世事之奇、变幻之诡,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然也就不会有那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名句了。一如眼下这事儿,别说苏默想不到,便是作为当事人的符宝妹妹,也绝对想不到,这一场硬怼,又终将引发什么样的大变出来……

“姑奶奶,杂家求你了,得意不可再往,还是走吧,这就走了吧。”眼看着两人又要怼上,刚刚回过神来的刘瑾简直有种要吐血的感觉。勉强冲着那边恶狠狠瞪着这边的李广,陪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脸,一边慌不迭的上前扯住符宝的衣角,哀声恳求道。

幸好这小姑奶奶身怀这般大神通,若不然的话,真出三长两短的,他刘瑾还要不要活人了?眼下这都已经占了上风了,也好在没搞出人命来,总算是还有个回转余地。可要再继续下去,谁知道又会演变成什么祸事来?

要知道,这里毕竟可是皇宫大内啊,就刚才那诺大动静,怕是不用多久就会招来禁军。到时候一旦捅到皇帝面前,那便谁也落不得好了。

符宝眼见刘瑾那如丧考妣的模样,终是心下不忍。又自己确实大占了上风,算是狠狠出了口气,便也不再紧逼。撇撇嘴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往来路而回。只是那一路昂着的小脑袋,怎么看怎么跟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这让后边的李广看的愈发咬牙切齿起来。

“都是死人吗,杂技养着你们干什么,简直都是废物,废物!还不快去给杂家请太医来,莫不是想着痛死杂家,你们才好造反吗?”

没了对头在场,李广一肚子火顿时冲着一干手下发泄过去。又跳又骂的劈头盖脸一通,顿时让众手下抱头鼠窜,作鸟兽散。

万岁山半山腰上,一片闹哄哄的纷乱,只留下一地鸡毛。但是没人发现,刚刚那一番打斗中引燃的几张纸符,此时正有几片飘悠悠的随风而动,直往山下落下。

风儿吹拂之下,那纸符上的火星明明灭灭、晦暗不定,却是一直顽强的微亮着,一直不曾彻底熄灭。

而那山下,直线距离离着这边其实并不远的地方,一座恢弘的建筑隐映在繁茂的花树之中。那便是今朝最尊贵的一个女人的住处,太皇太后驻跸的清宁宫……

太皇太后周氏,今年已经六十高龄了。这人老了,上了年纪就容易瞌睡。所以,一般每天都会不定时的,太皇太后都会或坐着或倚着,就那么迷瞪会儿养神。

在这深寂的后宫之中,并没有太多娱乐活动,而以太皇太后这般年纪了,即便有些娱乐,也根本没那个精力去参与了。所以,每日里的这种不定时的小憩,便成了太皇太后难得的享受。

现在已经是她的黄孙当政了,她同时期的那些个妃嫔们,都在漫长的时光中,被她一一击败。此时,不是已经成为冢中枯骨,便是躲在更深的冷宫中苟延残喘,不知哪天就会无声的死去。

所以,此刻的她,已然完全没了对头敌手。因此,她便也收敛了爪牙,真的如同一个寻常的老妇人那样,只剩下对后辈的慈祥和爱护了。

这种良性循环,也使得她在朝野上下,愈发得了贤良的名声,被所有人敬仰着。这种感觉很好,很惬意,总能给她一种舒心而淡然的恬适之感。

然而这种恬适,从前些日子起,开始渐渐被打破了。原因无他,离着不远的万岁山上,皇帝要在那上面修个亭子,说是为了给太康小公主祈福用的。

太康啊,那个可怜的丫头…...太皇太后听闻后只是叹息一声,她一生不知历经了多少悲欢离合,早见惯了生老病死,尤其是在皇宫这种地方,龙子龙孙动辄夭折的事儿更是司空见惯的。

所以对于这个嫡亲的小孙女儿的病情,老太太并没太大的感伤。不过那终归是她的血脉,所以,皇帝既然是为了给那孩子祈福,那她便也就忍下了这种喧燥。只是由不得对那负责此事的操办人,不免便多了些迁怒。

“李广?嘿……今日李广,明日李广,这名字哀家都要听的耳朵起茧子了…….”老太太如此说道,话语中毫不掩饰着讥讽不满之意。

好吧,那毕竟是为自己曾孙女儿祈福,忍便忍了。随着那亭子渐渐修好,或许是真的起了效用,太康竟然大好了。甚至前些日子,还由皇后带着来看了她,这让太皇太后很是开心。

听皇后说,是一个叫苏默的人治好了太康。嗯,这得赏,有功就要赏!赏罚分明,这才是长久稳定之计。

那个李广……罢了,不管怎么说,修的那个亭子终归是占了些名分的。哪怕只是个名头,但看在这个份儿上,便也不去计较了。

到了太皇太后这个年纪阅历,那些个神鬼怪异的言说,早已难蒙蔽与她了。所谓人老精、鬼老灵,便是这个意思。倒不是说人老了就不敬鬼神或者不信那些了,而是他(她)们已经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对某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会再盲目的妄信了。

祈福?那玩意儿真要有用的话,先帝又怎么会早早薨逝,连她这个老太婆都活不过?那种事儿真要有用的话,怕是那个贱人也早就遂了心了吧,哪还会有自个儿的今天?

老太太想到某些前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抹极锐利的锋芒。然则看透不一定非要去说透,这是一种人生智慧。所以,老太皇太后决定放过那烦了自己好几个月的罪魁祸首。上位者,有时候必须要展现出一些宽怀的。

然而,但是,即便是以她今时今日的尊贵,还是有些事儿不会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倒是想着宽怀来着,偏偏有些人非要自己作死。

就如今日她正一如往常那般,惬意的享受宁静的小憩之时,猛不丁万岁上传来的一声震天巨响,好悬没让老太太当场蹦起来,就此厥过去。

“李广!真好奴才……”老半天后,老太太总算是缓过气来,咬牙怒喝道。

太康都已经好了,亭子也基本修完了,怎么还搞出诺大声响来?这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吗?太皇太后有些怒不可遏了。没有人会在自己释放了足够的善意后,却发现对方并不在乎还能容忍。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如太皇太后这般尊贵的身份。

老太太怒了,她在考虑,是不是该发出些声音,给某些人提提醒了。那么,便明日吧,自己或许真是沉寂的太久了,以至于让人都要忘记了。

只是,真的要明日吗?老天爷似乎在某一刻轻蔑的微笑了一下。

“走水了——,快救火啊——!铛铛铛…….”当日傍晚,天边赤云鎏金,烟腾光转。

是夜,清宁宫在突发的大火中,化为一片灰烬……

第903章:怒

笃——!

仁寿宫中,太皇太后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顿出一声闷响。“皇帝,敢莫是嫌弃老婆子碍眼了吗,真真是一把好火,好大的一把火啊!”

下首处,弘治帝面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泣道:“老祖宗,孙儿岂敢!万死,万死啊!”

周氏这话着实太重了,华夏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国,孝之一字已然深刻入灵魂骨子之中。若是今日这话传扬出去,弘治帝干脆直接抹脖子行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他今个儿也是要气疯了。那边还正处理着宁王遇刺一事儿,这刚把朱厚照和钱宁招过去,结果还不等问出个所以然来,猛不丁这边就来了这么一场诡异的大火。

好在火起之时天还未全黑,被宫人早早发觉了,这才没有演变成更大的惨事。

但是即便如此,整个清宁宫也已然彻底化为灰烬。大火直直烧了一宿,至今那附近还仍然高温熬人,不能接近。

太皇太后在火势刚起的时候,就被宫人背了出来。只是整件事儿发生的太过突兀,这般狼奔豕突之际,那番狼狈便可想而知了。

老太太猛不丁被这一吓,自然是又惊又怒,当即将皇帝传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气急之下,那话便也失了分寸。直到此刻见皇帝跪下,这才猛然一省,反应了过来。

尤其是皇帝这么一跪,身旁早早过来伺候问安的皇后和太康小公主,还有随着皇帝一起过来的太子朱厚照,也都跟着跪倒下去,这让老太太终是心中一软。

打从昨个儿火起,皇后就带着太康第一个跑了过来,端茶倒水的亲自侍候在侧,让周氏对这个孙儿媳妇儿尤其满意。再加上小公主太康乖巧伶俐,实在是大大慰藉了老太太平日里的孤寂,由是对这个大难不死的曾孙女大起疼爱之心。

她刚刚对皇帝发怒,其实也不过是急怒交迸之下的一时失言,却哪里是真的冲皇帝去的?只不过事儿是这么码子事儿,这脸面上却还是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皇后,这事儿与你没有关系,你又跪的甚么。还有秀儿乖孙,快快起来,地上凉着呢,你身子又弱,可不敢再折腾了。”她转过脸不去看皇帝,对着皇后和太康公主温言说道。

旁边有宫娥赶紧上前,将母女二人扶起。

皇后和太康不敢违拗,顺从着站了起来,皇后垂眉低首泣道:“老祖宗不怪,自是老祖宗的慈爱。只是孙媳身为陛下之妻、后宫之主,这整个后宫之事,悉由孙媳负责。如今出了这等大祸事,一应罪责亦当由孙媳领之。老祖宗任何责罚,孙媳愿一身担之,不敢有半分怨怼。唯老祖宗刚刚受了惊吓,若因恚怒而伤了神,孙媳却是百死莫赎了。”

她嘤嘤的说着,又要再跪下去。旁边太康小公主也是满脸哀求的看着太皇太后,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惧怯怯之色。

太皇太后深深叹口气,摆摆手颓然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说着,又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二人,哼道:“照儿,还不扶你父皇起来。哼,皇帝,你如今贵为天子,身份何等尊崇,岂能再动不动就屈膝下跪,须当记得自己的身份!”

弘治帝连忙恭声应是,由着朱厚照扶着站起身来。心下却是暗暗发苦:朕是皇帝没错,可对上您老人家,皇帝该跪也得跪啊。

他这心里哀怨,却不知旁边朱厚照更是心下郁闷。青天白日的,忽然就被喊去问话,平白扯进那什么刺杀的腌臜事儿就够倒霉了。可谁知道,那事儿还没摘清楚,这里却又来上这么一出儿。

话说眼下这事儿怎么也跟自个儿扯不上了吧?可为啥都是曾孙,咋就妹子秀儿啥事儿没有,偏他这个孙儿却要陪着老子一起挨训?这往哪里说理去?

小太子感觉很心塞。

其实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前番宁王遇刺的事儿是真的跟他没关系,但是眼下这出他认为跟他没关系的大火,却还偏就真跟他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他听了苏默的怂恿,没事儿拉着符宝跑到这里,又哪来的眼下这场大火?所以,眼下这点郁闷才哪到哪儿啊,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头呢。

“行了,你们都回吧。哀家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却不是那般轻易就遂了愿的。不过这宫里上下,也是该好生梳理一下了。不然的话,今日能烧了清宁宫,难保他日不会烧了整个紫禁城。哼!”

上首,周氏脸色森然的说道,摆摆手令他们退下。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宿又惊又吓的,早已是疲惫不已。如今发泄也发泄过了,实在没那心力再纠缠下去了。

弘治帝却是听的又是一头大汗,赶忙躬身应道:“是,朕这就下旨彻查,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太皇太后让宫娥扶着站起身来,闻言只是又挥了挥手,转身颤巍巍的往后面去了。

直到彻底走的不见了身影,弘治帝这才直起身来,长长吐出口气来,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水。随即猛的转身,脸上已是铁青一片,咬牙道:“传朕旨意,着牟斌、萧敬立刻来见。命禁军严守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门外,杜甫高声应了,随即一声接一声的将旨意传了出去。顿时间,整个皇宫骚动了起来。

这边弘治帝略略安慰了一番皇后和小公主,这才转身出了仁寿宫,往御书房而去。

朱厚照稍稍迟疑一下,犹豫着是跟母后和妹妹一起,还是去寻符宝说话去。昨个儿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的,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相见,怕是冷落了妹子了。

“太子,你又要去哪儿?随朕一起来!”门外,弘治帝忽然转头喝道,让朱厚照一个激灵,顿时再没了任何念想。乖乖的快步跟了过去,心下却是哀叹不已。

一路上,父子两人都是无话。朱厚照是不知该说什么,弘治帝则是心下气怒难平,暗暗思虑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身为帝王,站的角度不同,自然考虑事情的思维也不同。在旁人眼中,昨天这两件事儿或许只是独立的两件事儿。可是在他心中,却不敢轻易下这个判断。

怎么就那么巧?这边刚刚出了宁王遇刺的事儿,紧接着自己后宫就发生了大火。这两件事儿之间,真的没有关联吗?还有,这把火实在烧的古怪。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别处,而是皇宫大内。不说内外上下秩序森严,单就防火一事,绝对是最严谨的。即便是哪里万一有所疏于,但也不该延绵的这么快,竟至连挽救的时间都来不及。这火,烧的实在太猛了一些……

再有就是,如果这火真是有人故意为之,那目的又是什么?总不能说是针对太皇太后去的吧?太皇太后一个基本不问事儿的老太太,又何人对她老人家有这种深仇大恨?竟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不通,说不通啊。

可要是不是针对太皇太后的,那又是对着谁去的?自己当时还在乾清门,说是针对他这个皇帝的,那更是完全扯不上。

还有,宁王那边……

弘治帝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越想下去,越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便想破脑袋,也绝想不到这把火的起因,压根就是某个人无脑的一着闲棋,几番巧合之下的产物。

至于说和宁王遇刺事件重叠到了一起,也真真的是巧合了。他想要从这两件事儿中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根本就是缘木求鱼,自己钻牛角尖了。

眼看着前面便是御书房了,忽听得前面开路的禁军猛地一声叱呵,似是发现了什么人在阴暗处躲着。

老太监杜甫浑浊的老眼猛地闪过一抹精光,脚下微微一错,已是瞬间将皇帝和太子挡在身后,自己则不丁不八往那一站,身上腾起一股隐晦的波动。

“别别,是奴婢,是奴婢刘瑾,伺候太子殿下的……”前面传来一阵惊惧的尖叫声。

朱厚照吃了一惊,拎着袍角便要过去。弘治帝却是脸色一黑,怒喝道:“混账!老祖宗说的果然不错,这后宫里真是该好生整顿一番了。鬼祟藏行,漫淫晦盗,可恨!该杀!给朕拖出去,杖毙!”

他也是被接二连三的事儿烦透了,恚怒之下,竟而难得的暴戾了一回。

旁边朱厚照吓的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害怕了,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扯住弘治帝的袍袖,哀声道:“父皇,父皇,不能啊。那是刘瑾啊,是儿臣的伴伴啊。求父皇绕过他这遭,绕过他这遭吧。”

不得不说,这个小太子果然如历史记载那般,对身边人极是重情义的。明知道此刻弘治帝盛怒暴躁之下,但仍是毫不犹豫的出声为手下人求告。

弘治帝愈怒,待要挥袖甩开,却不经意猛见儿子眼中惊恐惧怕之色一闪而过,不由的当即就是一怔。他对这个儿子一向疼爱有加、宠溺不已,几乎从未真正打骂过。

这也使得儿子在他面前极是亲近跳脱,全没有半分常见父子之间那般严肃苛刻。

可眼下,这一刻,他竟从儿子眼中看到了惊恐和惧怕,这让他终于在盛怒之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第904章:刘瑾说书

“照儿……”他喃喃的低唤了一声,微不可闻。

朱厚照只是哀哀的望着他。

那边刘瑾早吓的软作一团,尖声哭喊着道:“陛下,陛下,饶命啊,饶命啊,奴婢是有机密事禀报啊……殿下,殿下,救救老奴啊……”

两个侍卫哪容他这般嘶喊,当即就是一通拳脚下去,打的刘瑾惨声长嚎,满嘴喷血。

弘治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是看看儿子,眼色又转为疼爱,轻叹一声,摆摆手哼道:“罢了,将那奴才一并带过来。朕倒要听听,他有什么机密事儿说。”

禁卫应诺,伸手将摊在地上如条死狗般的刘瑾拎了起来。朱厚照大喜,不迭声的谢恩。

弘治帝微微摇头,心中不觉有些神伤。儿子竟然跟他谢恩,往常可都是说谢父皇的。别看都是谢,但是加上个恩字,其中意味却又大为不同了。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了巨大的疲惫,迈步向前走去的身影,竟显出几分颓然的老态来。

跟在一旁的杜甫眼中闪过一抹伤感,深深看了朱厚照一眼,快步赶了上去,伸手虚扶着他。

弘治帝微微一顿,随即便又恢复,却也并没如往常那般甩脱开来。杜甫心中忽的一颤,忍不住想要掉下泪来。

他伺候了弘治帝半甲子了,素知这位帝王看似懦弱,实则心里却是何等骄傲坚强。然则今时今日,却竟露出这般软弱之相,可见其是真的撑不住了。

转过头不使人察觉的抹了把眼角,手中搀扶的力度暗暗又加了几分。弘治帝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拍他。

杜甫便仰着橘皮般的老脸笑了笑,主仆二人这一刻忽然有种难言的默契。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就那么搀扶着一步步走去。

待到进了房中,将弘治帝扶上软榻坐了,又赶紧让人上了杯参茶。等弘治帝轻啜了两口,这才退到门口,挥手示意,让人将刘瑾押了上来。

朱厚照在软榻下首一张胡凳上坐了,眼见刘瑾那凄惨模样,心下不由的难受。偷眼看看上面父皇的脸色,犹豫了下,终还是将要继续求肯的话咽了回去。

“太子,为君者,当宽严相济,赏罚分明。切忌因近而宠,一味放纵。须知万事若离了规矩,则不成方圆;国家若乱了法度,则社稷动荡。汝当牢记之!”弘治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淡淡的说道。

朱厚照微微一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儿臣记下了。”

他固然爱胡闹,脾性顽劣,但却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实则是个极聪明的。便在原本历史记载中,武宗或被人诟病行为不羁,却也从不曾描述过他昏聩不明的。

是以,当那份惊恐惶遽过后,脑子也清明了起来。对于父皇的谆谆教导,便也有了几分思考。

弘治帝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这才转眼看向下面,脸色又恢复了阴沉,哼道:“你这奴才,说说吧,那什么机密事。若当真重要便也罢了,否则,便是有太子为你求情,朕也绝不轻饶!”

朱厚照脸上一抹感激之色闪过,也转目看向刘瑾。他此刻既已经恢复了清明,自然听得出父皇话中的意思。所谓决不轻饶,终还是饶了。

只是他这里明白,刘瑾却早吓破了胆,哪里还分辨的出这些。听到皇帝这番话,险险没当场尿了。也顾不上浑身疼痛了,哆嗦着就地上趴着,连连叩首道:“奴才明白,奴才不敢。”

弘治帝愈发不喜,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朱厚照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借着呵斥提醒道:“蠢材,尽啰嗦些甚!还不快快讲来。”

刘瑾这才有些省悟,慌忙道:“是是,奴婢原是来禀报殿下,昨个那场大火,应是跟李广李公公有关的……”

“什么?!”

“…….刘瑾!不可胡言!你怎么知晓……”

不等刘瑾话说完,弘治帝和朱厚照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的惊喝起来。

“太子莫要多言!”弘治帝目射威凌,横了朱厚照一眼以示警告。他心中原本就思虑良久,因找不出答案而烦躁。如今忽然意外的得到了线索,顿时重视起来。事关皇权社稷,哪里肯再容儿子因私废公。

“讲!给朕讲清楚,若有半分隐瞒,朕剥了你的皮!”震慑住了太子,弘治帝脸上如同结了冰霜一般,森然喝道。

刘瑾哆嗦的跟筛糠也似。他原本确实是来找朱厚照的,只不过起始抱得想法只是想跟朱厚照说说,昨个符宝跟李广的冲突的事儿。至于说借机弄李广一下,却还没那个胆量。毕竟,就眼下而言,他和李广的差距之大,便用天差地远来形容也不为过。

然而不巧的是,偏偏遇上了弘治帝心情不好,不但当场拿住了他,还毫不犹豫的就要杖毙了他,这可把刘瑾吓坏了。

事关自家性命之际,也算是情急生智,脑中连续闪现过昨日的种种,猛然间福至心灵,竟然真给他猜到了最接近事实的真相。这才有了之前他喊得什么机密事儿。

只不过这个机密事儿里,最终还将把符宝也暴露出来,那却不是他眼下能顾及的了。他固然对太子忠心,但是若不过只是太子有些兴趣的一个女娃儿,却尚不足以让他舍了自己的性命去维护。

于他而言,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太子若真是明晓了情事,这天下女子还不想要多少有多少?把符宝抛出去,以此换取他老刘一条老命,那绝对是半点犹豫都不带打的。

只是他却不知道的是,对于符宝,朱厚照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涉及到男女之情,最多不过就是男孩子最初的一种朦胧感觉罢了。说到家,这其中纯洁的情谊更占了大半,剩下的便只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异性的好奇而已。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相对于朱厚照,符宝小真人更是另一个他惹不起的存在的朋友。那个人,便是苏默!

于是,老刘便在作死的路上,继续瞎蒙着眼,一往无前的走下去了……

“……那张真人之女便跟李公公怼上了,李公公使了符箓之术,张真人之女则用出了雷法,烧了李公公的符箓……”

书房中,刘瑾断断续续的说着,开始还因为惊惧有些磕绊。但随着说到精彩之处,不由的全忘了眼下的危机,手舞足蹈的俨然在讲一段神怪离奇的评书一般。

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四溅,直把昨日一番对战讲的花样百出,竟不知里面多少夸大想象之处。

更没发现,随着他的讲述,上面的皇帝脸色已是越来越黑,已然快到了暴走的边缘了。

尼玛,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瓦子勾栏吗?要不要再给你配上个惊木、折扇啥的?

还什么李广胼指一声叱,漫天都是金光闪耀,六丁六甲天兵下凡;又什么张符宝腾云而起,招手唤来无尽黑云,落下万千雷霆霹雳,打的山石崩裂、江河倒流的……

狗日的,老子就想问问你,真要如你讲的这般,那朕这皇宫还能存在吗?别说昨日不过就是清宁宫烧了,怕是整个紫禁城都要不在了吧。

讲真,弘治帝并不是不信这些神鬼奇说的,否则他也不会将天师教的张真人请到宫里来为他炼丹了。更甚至,他也绝对相信李广通晓符箓奇术,一直以来都在猜测李广手中应该有一本相关的秘笈…..

可问题是,你他大爷的!你说的敢靠点谱吗?这尼玛又是六丁六甲,又是山石崩裂的,真若如此,大伙儿还能这会儿坐在这儿听你说书?还不早都成灰灰了啊。

“大胆狗奴,安敢欺朕!来啊,给朕拖下去……拖下去…...拖下去掌嘴四十!”

刘瑾还在两眼放光的哔哔呢,冷不丁弘治帝猛然暴怒而起,抬手便将桌案上的茶盏砸了过去。好歹他总还记着答应了太子的求情,没说拖下去打死,而是改成了掌嘴四十。

门外两个禁军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拎起瞬间懵逼了的刘瑾就往外而去。直到出了门后,刘瑾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吓的尖叫求饶起来。

然则禁军哪容的他再惊扰了圣驾,抬手便是两刀把砸了下去,顿时便让刘瑾的嘶嚎变成了闷哼。

房中,听着刘瑾渐去渐远的痛哼声,弘治帝余怒未熄,哗啦一声忽然抬手将案桌上的奏折等物挥了一地。

朱厚照心下颤颤,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偷眼看看自家老子的脸色,终是将要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刘这个蠢材,受些苦便受着吧,谁让他嘴上没个把门的,竟扯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来?而且着老货竟让敢把符宝都扯进来了,郁闷个天的,这要是符宝被父皇怪罪了,等苏默那小子回来了,可不要跟本太子绝交了?

该!该打!掌嘴四十?也好,便好好让那厮长点教训吧。

这般想着,朱厚照彻底没了求情的心思。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往那一猫,扮那泥塑木雕的菩萨像了。

弘治帝自己发泄了一通,渐渐的也消了气。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的站住歪头看向朱厚照,淡然道:“太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朱厚照一惊,啊了一声迷茫不知怎么回答。

弘治帝微微皱眉,心中不由微微一叹。看来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是关注太少了,一直以来,总是想着有自己帮他撑着,不用太过急切去培养他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君王。眼下看来,却是要在这方面加强一下了。

这么想着,眼睛只在朱厚照身上打量着,脸上渐渐露出坚定的神色。

第905章:孝宗教子

朱厚照被盯的手足无措,情急生智,试探着道:“回父皇,那个…….父皇说过,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所以儿臣以为……以为……咳咳,儿臣以为应该先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他越说声音越低,显然底气很是不足。弘治帝心下失望,但是面上却并不露声色,一直等他不说了,这才点点头:“也好。”

朱厚照一直不见父皇回应,本已惴惴不安,此刻忽然听到弘治帝的回答,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不由猛的抬头,失声道:“啊?什么?”

弘治帝淡淡的看看他,脸上露出笑容道:“太子不是说要听听大臣们的看法吗?朕说也好。”

朱厚照愕然,抬手挠挠脑袋,这算是回答正确吗?

弘治帝却不再理他,转头向杜甫道:“去,宣几位阁老和牟斌,还有萧敬来见。”

杜甫应了。

房中,朱厚照心下忐忑,不时的偷眼去瞄弘治帝。弘治帝自顾端着茶盏轻啜,心下暗笑。

也罢,虽然尚还缺乏些主见,但若能学会听取下面臣子的意见,也算是一种治政的手段。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得让他明白,何为主,何为从,这一点可不能混淆了。

不过,这点可等日后慢慢教他,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皇儿毕竟还小,可不能打击了他的积极性,那便得不偿失了。只是想着自己不知还能教他几年,不由的又是黯然。端着茶盏,目光微微有些怔忪,良久,才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

刘瑾刚才虽然讲的云山雾罩,不过弘治帝却也不是完全半点不信。至少刨除那些太过夸张的,一些重点的信息却还是能抓到的。

李广吗?他眼神有些悠远。对于这个人他一直还是相信的,虽然朝中大臣几次针对其弹劾各种罪状,他却始终保持缄默。

他的身体早年受损太重,近些年来已经越来越感到不成了。对于能够延续自己生命的人,哪怕只有丁点可能,他也不能轻易放过。李广那种符箓颇有灵异之处,他可是亲眼看到过的。这也是他一直明知道大臣们说的或许是真的,却仍然维护李广的原因。

只是这一次……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又再暗暗叹口气。这一次的事儿实在闹得太大了,太皇太后那句“后宫需要好好整治一番”的言语,将他彻底逼到了墙角。

大臣们的弹劾他何以用皇帝的权利强压下去,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他这个身为皇孙的却是没法硬顶了。

李广,真的要保不住了吗?这个该死的奴才,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弘治帝忽然有些怒其不争了。

唔,还有那个张真人的女儿,竟然跟厚照扯上了。想到刘瑾之前说的,他心下不由微微一动,转眼瞄了旁边的太子一眼,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皇儿终于还是长大了呢。也知道喜欢漂亮的女子了吗?张真人的女儿……也不知那女子生的什么模样,秉性如何。不过这身份却是……不可,她可做不得我皇家的正妃。不过,若只是侍奉皇儿的话,倒也可以考虑……

这一刻,他不知不觉中已然身份转换,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完全是一个关心自己儿子的普通父亲了。

“那张氏女……叫什么名字?”他悠悠的想着,忽然转头向正在发愣的朱厚照问道。

朱厚照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急道:“父皇,你……你…...你别听刘瑾胡说八道,不关符宝的事儿的。那……那……那都是李广的罪过,对!就是李广!昨个儿对着儿臣的时候,他那帮手下还满嘴淫词秽语不说,都还想跟儿臣动武来着。父皇,您该治他们的罪才是。”

弘治帝看着儿子忽然激动起来,先是一怔,随后忽然笑了。看来皇儿是真动了情了,不然何以如此捉急?嗯,如此说来,朕还真有必要见见那个张氏女了。

“唔,是叫符宝吗?符——宝,这名字……呵呵,倒也堪配其身份,很有些道门的味道。”

没有接朱厚照关于李广的话茬,却是对符宝的名字点评了一二。符宝符宝,符中之宝,可不是满满的道门味道嘛。而单听这个名字,弘治帝便似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灵动跳脱的身影来。

“父皇,你你……”朱厚照急的汗都下来了。这究竟几个意思啊?我说的是治李广的罪呢,您这一劲儿念叨符宝干毛?

“皇儿,你真的如此喜欢,这个叫符宝的女子吗?”弘治帝忽然眼神看过来,冷不丁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朱厚照一呆,张了嘴巴半响合不拢来,霎时间脸色精彩起来。焦急、震惊、迷茫、意动……种种,种种神情交相糅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自己喜欢符宝妹妹吗?当然喜欢了。可是……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对。唔,自己的这个“喜欢”,应该是与父皇说的那种“喜欢”是两码事儿吧。这……这怎么跟父皇解释呢?

朱厚照不傻,相反他很聪明。虽然他并不是真的清楚男女之间的情事,却也能听得懂父皇话中的含义。毕竟,这个时代,皇家绝对是各项教育最完善的地方。而作为储君,日后的一国之主,这些事情在其出阁后,也有专门的人为其讲解。甚至再过几年,还会有专门的实战教学,以帮助他了解成人的过程。

所以,朱厚照确实是听懂了弘治帝的意思。但也正是听懂了,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说不喜欢吧,那万一父皇觉得既然如此,正好拿了符宝治罪咋办?

可要是说喜欢,自己还真没想过那种喜欢。再想想符宝忽然成了自己的太子妃,想想曾见过的符宝的那些暴力手段,朱厚照就禁不住激灵灵打个冷颤。刚刚兴起的那点儿旖旎遐思,顿时间再也不存半点。

这……可这怎么跟父皇解说呢?朱厚照这一刻是真有些懵了。这纠结的啊,一张小脸儿都快皱成包子了。

弘治帝也不催促,就那么任凭儿子自己长考。在他而言,他不但不因此而怒,反倒有种欣慰的感觉。

或许这事儿放在别的帝王身上,会认为朱厚照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纠结,实在是太过优柔寡断。毕竟,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女子不过是一种附庸的思维早已根深蒂固了。更何况,作为一个君王来说,更是要求一切都要以利益为重,绝不可有妇人之仁。若连个女子的事儿都不能决断,那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君王。

可是换在弘治帝这儿又自不同。他一生中唯有张皇后一个女人,自身便属于那种至情至性的人。如今儿子能在感情之事上如此慎重,这让他颇有一种“此真吾儿”之感。

说到底,这父子二人,在这个时代背景中,其实都属于一种另类。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封建君王唯有一个妻子的,也便只有弘治帝一人;而能把整个朝廷上下搞的鸡毛鸭血的,全以玩闹心态对待的,也唯有明武宗朱厚照一个。

由此说来,这对父子也确实堪称奇葩一对儿了。

回头再来说弘治帝的心思,暗喜与儿子的重情重义不提,对于儿子方才口口声声让他治罪李广的事儿,弘治帝的心思却也不是如朱厚照想象那般全然无视。

对于李广,此刻的弘治帝实则已然有了决断。太皇太后对李广深有恶感,甚至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弘治帝再有可惜之心,也不好继续维护下去了。

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那奴才自己非要寻死,便他身为帝王也是无可奈何不是。更何况,别看他刚才听朱厚照说起李广手下那些话似乎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对太子满嘴淫词秽语,竟然还想动武?!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储君非君,但储君也是君!竟敢对君起了动武之心,无论什么原因,这都是谋逆之罪!绝不可饶恕!

可以说,在那一霎那,李广的结局便算是锁定了。只不过身为君王,弘治帝必须要显示出自己的仁明,不能只凭着自己儿子的单方面说词,就下令诛杀谁谁谁的。要治李广的罪,有的是人会争着凑上来,将足够的罪名摆到他的御案上。他要做的,只是到时候顺水推舟就行了。

弘治帝相信,待会儿那些个大臣们来后,很快就会达成这一目的。至于现在嘛,他更期待儿子的表现。从刚才他决定要亲自培养儿子的那一刻起,朱厚照的一言一行,都提升到了最高等级,其他任何事儿都要为其让路。

重情重义,或许不会是一个明君的基础,但却一定会是一个仁君的必备条件。昔日成祖之子高炽,不就是因为一个“仁”字,为自己的儿子奠定了仁宣盛世吗?哪怕他自身是那么的……

嗯,这个就不必说了。子不言父过,作为后辈子孙,不能去诟病先辈的任何不妥。

弘治帝此刻的心情是美丽的,至少比之前那番失望晦暗,美丽了许多。不是吗,儿子哪怕再如何不济,但单只一个仁字,足以告慰天下了。

他这么想着,嘴角眼梢都不觉透着一丝喜悦。什么清宁宫大火,什么李广,什么宁王遇刺,都不重要了。只要儿子有出息,再有他好好教导几年,便有什么事儿推不平?世上事,最可喜的便莫过于“后继有人”这四个字了。

所以,弘治帝很是欣慰。然而,这种美丽的心情,很快被朱厚照的一句话给糟蹋了。这种糟蹋来的淬不及防、突兀异常。

“父皇,其实……其实儿臣和符宝只是好朋友。嗯,很好很好的那种。符宝的意中人不是儿臣,而是苏默。也是苏默临行前,嘱托儿臣多加照看她的。所以,儿臣这是忠人之托,是讲信誉……”

小太子情急之下,终于自认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由头,很是得意的如此说着。

弘治帝眼睛瞪得鸡蛋般大,怔怔的看着儿子,心中只一个词汇不断翻腾着:MMP……

第906章:谁之罪

当牟斌和萧敬,还有刘健等人到来后,很快便察觉到房中的气氛不对。

先是一齐给弘治帝施礼参见,弘治帝勉强挤出个笑脸摆了摆手,示意平身。

随后,才由太子朱厚照苦着一张脸,起身给刘健三人施礼。内阁三老都兼着给太子教授的职衔,这却是学生见老师的礼节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都赶忙还礼。只是三人不约而同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皇帝的情绪……貌似很不对啊。

当然不对了。任谁本以为是给自家儿子相媳妇儿,结果忙活了老半天才被告知,那媳妇儿是人家的,那心情也不会美丽了。

更不用说,弘治帝当时还由此展开丰富的联想,想到了诸如专一啊,坚贞啊,还有仁慈什么的。然则残酷的现实告诉他:爹,你想多了……

人生若此,尼玛是何等的我艹啊。

当爹的心情不美丽了,而熊孩子恰巧就在跟前儿,接下来的结局如何还用问吗?

“你将事情经过讲给你几位师傅听。”当着臣子的面儿,弘治帝怎么也得维护下儿子的脸面。毕竟,儿子再不肖,那也是日后的皇帝不是。所以他强自克制着情绪,声音平淡的向朱厚照说道。

说罢,又转头对牟斌和萧敬道:“你们查清宁宫火灾的事儿也该有些头绪了吧。那便等太子说完,再综合你等所查,一起议一议吧。”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召大伙儿来是为了这事儿。

当下便由朱厚照先说,总算是小太子够机灵,没将刘瑾的原话照搬。而是捡着其中靠谱的一些说了,但说完了后又忍不住缀了一句:“这事儿肯定不关符宝妹妹的,三位师傅却是要晓得的。”

刘健三人诧异的互相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上边弘治帝鼻子都快气歪了,有心呵斥,却终归碍着面子上不好看,只能隐晦的冷冷哼了一声。

朱厚照脖子一缩,这才猛省过来,退后一步蹲一边画圈圈去了。

刘健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下有些了然。只不过这会儿却是不急着表态,总要听听厂卫那边查察的结果再说。

牟斌和萧敬对视一眼,那意思就是,你来说还是我说?萧敬微微一笑,略略后退半步。前番牟斌帮了他,这便是回还个人情了。

牟斌也不迟疑,微一颔首,这才上前一步禀道:“启禀陛下,臣与萧公公查察结果,大致与太子殿下所言相符。昨日,太子与……张真人之女张符宝,相游万岁山,恰逢督造毓秀亭李广李公公手下也在巡视。后来太子殿下被陛下召唤离开,留下那张符宝和太子身边刘瑾,两方因言语不对,就此冲突起来,相约以道法比试……”

书房中,牟斌沉着清晰的将事情缓缓道来,众人也随着他的解说,终于是弄明白了事件的始末。

刘瑾倒是没撒谎,当然除了那些他自己臆想中的夸张修辞之外。六丁六甲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的,什么雷霆霹雳、山河崩塌更是全没半分影子。

牟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威名可不是单单在民间朝臣们传扬,昔日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案列,又有哪个比那些个大内内侍更清楚的?

所以,一看到这位修罗头子亲自查问,哪有人敢有半句虚言。很快便一五一十的将昨日的情形和盘托出。至于说夸大什么的,好吧,毕竟如刘瑾刘公公那样的奇葩,整个大明也就一个。而且说实话,当时也是刘公公彻底讲嗨了没刹住,这才有了那番鬼扯似的说法,不足以常情度之。

故而,最终的实际情况便很快清晰起来。两方斗法,一边抛洒出大片的符箓,更在其中暗藏杀机偷袭。另一方则直接以秘法*轰之,以至于雷火引燃了符箓。

再之后,两方在相互忌惮之下罢斗,各自离开。但是一些被引燃的纸符随风飘散,时值东南风,于是便大都落入了位于东南方的清宁宫附近。

而正好在这之前,为了驱散夏日蚊虫,宫内侍曾刚刚在整个清宁宫外洒了些硫磺粉之类的东西。结果,当尚未完全燃尽的纸符落在其上后,便由此引发了大火。

硫磺易燃,又时值夏末秋初,风干物燥之季。故而一点火星子,最终使得这场大火一下子便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等到牟斌洋洋洒洒说完,房中众人不由的都面面相觑。之前他们未尝不像弘治帝那般,设想过各种可能。然则谁也不成想,事实压根与什么阴谋啊、谋逆啊么关系。就只是两个相互不服气的术士,随便比斗了一场造成的。

只是事儿算是清楚了,可接下来这究竟该追究谁的责任呢?要真个说起来,那张符宝算是罪魁祸首了。毕竟,纸符不会自己燃烧,都是她那个所谓雷法引起来的。若是没有她不知轻重的在大内施展这种道法,后面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儿。

而且宫内早有规矩,火器督管极严,绝不容许轻易在宫中使用。不见连大内侍卫都只是在使用冷兵器吗?好吧,当然这也是此时的大明朝,对火器的威力并不太重视的缘故。但规矩就是规矩,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可要说就此这样追责的话,且不说那边太子殿下早有刻意招呼过了,此时也正恶狠狠的盯着大伙儿,一副谁敢胡说八道就要扑过来的架势。

单就说真个追究起来,总要推本朔源吧。那么好了,事实是真的如小太子之前说的,是那李广的手下没认出太子的身份,不但满嘴淫词秽语,还是率先动了手的。

既如此,那人家小姑娘正当防卫,总不能说错吧?更何况,后面李广出面,也是李广使诈,以言词主动挑拨张符宝比试的。比试的内容更是李广要求的“道法”,还刻意点出要张符宝施展龙虎山的看家本领。

这样一说,那人家符宝小姑娘用*这事儿,没毛病。至于说后来的大火,也实在是各种巧合碰到一块儿了。讲真,若不是恰好正赶上内侍抛洒药物驱蚊,便是几张烧着的纸符,根本不会有任何事儿。

话说这皇宫诺大的地方,每日里这样的事儿不知凡几。谁也没见的那丁点儿火星子,就烧了哪哪儿的。说到底,其实就是一个寸了的事儿罢了。

好吧,符宝姑娘那里不能追究。至少,不能一味的去单方面追究。这既是太子的面子使然,也是事实确实如此。

那还能去追究谁?追究李广?这还真追究不着啊。你总不能凭着人家扔几张纸,就把一个火烧清宁宫的罪名给扣上吧。道理真心说不通啊,构陷都没这么构陷的。

那要么说是那些抛洒硫磺粉的内侍……咳咳,这个更是提都不用提。且不说真这么搞法,怕是首先太皇太后那边就要爆了。谁活腻了,敢去触那个老太太的霉头?

这真是……纠结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开始郁闷了。特么明明很简单的一件案子,谁成想竟成了这个结果。简直如同一只刺猬,全身都是刺儿,哪哪儿没地儿下嘴啊。

“哼,众位卿家,可有结论了吗?”上首处,左等右等没等到有人开声的弘治帝不耐烦了,轻轻敲了敲桌案,淡然哼声道。

众人都是一脸的为难,只得纷纷请罪。弘治帝愈发不满,眼光扫视了一圈下面,最后扭头看了身边的杜甫一眼,闭上眼睛不置可否。

杜甫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轻声笑道:“几位都是陛下信重之人,亦当有一说一,不可隐晦。便有些小小不当,只要是对陛下有益,对社稷有益的,陛下自也不会怪罪。杂家只是个奴才,说学问什么的,自是不能与诸位比的。不过杂家只知道一点,这世事往往都是相通的。只要确定了目标,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是能找到跟脚的。嘿嘿,各位以为如何?”

下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杜甫是谁啊,这可是整日跟在天子身边的人。往日里,其人从不曾多言半句,甚至很多时候,他在大家眼里如同个影子一般。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若是要说这个世上,哪个人跟天子最亲近,那么怕是除了皇后和太子、公主这些人外,再没有谁能比的上这个老太监了。

而现在,这个老太监忽然开了口,而且言中之意,分明是意有所指。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其实皇帝心中,已然有了指定的目标了?但是这个目标,又究竟是哪一个呢?

结合着之前进来听到的、看到的,难道…….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心中都浮起一个名字,但同时又都露出迟疑之色。

真的要那么做吗?且不说由此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子,更也让几人心中有些不安啊。

杜甫老眼微微一扫,将几人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儿?可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察言观色的习惯给误导了。所谓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是不是说的就是眼前这样子?

罢了罢了,老太监暗暗撇撇嘴。左右早跟那人定下了章程,这会儿也正好是主子心中所想,自己便顺水推舟,再加把劲儿就是了。否则,过了这会儿,再想找这种机会,可就难说了。

“唉,诸位也快些决断吧。早些决断了,也好让陛下早些往仁寿宫那边去请安。话说这几日太皇太后那边已经很生气了,总说今个儿那谁谁谁,明个儿那谁谁谁的,每个消停,甚是可恶。唉,这可莫再惹得她老人家着恼了…….”

他絮絮叨叨的,似只是在随意的牢骚。然而听在下面几人耳中,却是猛地一惊,霎时间如一道黑夜中的电光一般,点亮了端倪。

第907章:劾李广

明白了,全明白了。到这个时候了都,要是哪个还不明白的话,那可真就是猪了。

所有人齐齐的把目光看向刘健。

为啥要看刘健呢?因为刘健在这里官儿最大,除了皇帝和太子外,身份地位最高。所以大家一旦明确了目标,那就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扛旗,这就跟大合唱的时候要有个人起头一个道理。

“咳咳。”刘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才轻咳两声,开始发言。“陛下,臣以为,此事推本朔源,还是要归为吏治上面……”

刘健一开口,包括弘治帝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这咋说着清宁宫大火呢,怎么就忽然扯到吏治上去了?正有些懵的当头,却听刘健又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了下去。

“……内侍撒药驱虫,所用之物既然有引发火灾的隐患,那为什么事后没人专门巡视看管?若有人专门负责巡视看管,那即便有零星火苗出现,也可第一时间发现扑灭,何来的后面这场祸事?此为一也;

其二,宫内下人以势欺人,嚣张跋扈,竟然连太子都不识得,还差点对太子动武,这岂不也是管理不当之过?倘若上面管事尽心职责,认真做事,如何能有后面的相斗?

再有其三,若非某些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惯了,怎敢在宫内引发私斗?岂不知这乃是重罪吗?那张氏女虽然是引发火灾的源头,但其一来年纪幼小,或许不知此节,倒也情有可原。更不用说,此女还是受人逼迫侮辱,才不得不愤而出手,殆其所始,若再罪之,实为不公……”

我去我去,厉害啊我的首辅大人!听着刘健不紧不慢的一条条掰扯出来,众人不由的纷纷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狠狠的给点了个赞。

什么叫高屋建瓴,什么叫大局观,这才是!首辅大人哪怕一个字儿都没提及任何确切的人名儿,但却句句都分明指向该指正的那个。这且不说,一起始就直接将根由锁定为吏治二字,大义法理已然是占了个十足十,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高明,真是高明!要么说人家才是首辅呢,这不得不写一个服字啊。

既然首辅大人已经给大伙儿竖好了大旗,那么接下来,大伙儿就要接好接力棒,彻底锁定胜局便是。

萧敬第一个站出来,恭声禀道:“陛下,刘阁老所言一针见血,可谓直指根源。宫中各监、局虽为皇家私仆,然则亦是各有职司,归根结底饶不过一个吏字。正如方才刘阁老所言,负责撒药驱虫的内侍,便是属于李广负责。若不是他懈忽怠职,但凡多仔细一点,哪有后面的大火?还有那冲撞太子、骄矜狂嚣,进而逼人邀斗,种种劣行,亦全指向李广。故,老奴斗胆,今日便要弹劾李广三大罪!一是藐视皇室、冲撞太子,此为大不敬之罪;二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擅自寻衅逼人私斗,此乱我大明法度、蔑视朝廷之罪;三,其人处事不周、懈怠渎职,以至导致清宁宫大火,并使得太皇太后受惊,此玩忽职守之罪!三罪并罚,老奴请陛下斩之,以儆效尤!”

萧敬沉声历数李广三大罪,洋洋洒洒,算是彻底将具体的人点了出来。冲锋号,这就算吹响了!

牟斌不甘落后,随即也踏前一步,抱拳禀道:“陛下,臣牟斌,亦有言劾之。臣掌锦衣亲军,缇缉天下,监控四方。据京畿数处密探所报,李广依仗圣宠,对外矫诏,私授传奉官以勒索地方。各地官员怒不敢言,苦其久矣。广因此得利无数,并与城中修建美宅,其奢华程度,不下王府。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忽而一朝风起,霎时泥沙俱现。弘治帝原本不过是无奈之下,才作出了舍弃李广的决定,哪知道这一开了口子,竟突然发现事情远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程度了。

一直以来,多有朝臣弹劾李广,每次弘治帝都是不言不语,将所有奏章一概留中不发。那些奏章中,未尝没有各种李广的罪名,然则弘治帝认为,其中或有属实,但夸大其词应占大半。

李广一个阉人,贪些财物原是预料之中。他身为帝王,广有天下,些许财物能值几何?权当是对李广尽心为自己效力的赏赐便是了。和一些稍稍过头的贪鄙小罪相比,关乎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广之罪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矫诏私授传奉官?勒索地方进奉?这……这不可能吧?李广他,焉敢有这般大胆?

可要说不信吧,下面站着的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差事,又是同为皇家私奴,若不是真的,他牟斌敢这么明白直言吗?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早干什么去了?还是说,其实这些个奴才根本也是在一直蒙蔽自己,隐瞒下了许多事儿?若如此,他们还有什么是瞒着自己的?

这些该死的奴才,全都该杀一百遍!他想到这儿,不由的怒发勃然,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可笑自己一直以为掌控天下,什么也瞒不过他,却哪成想,这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当傻子糊弄呢。他们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对他们的信任!

“朕不信,朕不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的念叨着,脸色已是铁青一片。目光没有焦距的梭视着,忽的落到一直没出声的李东阳和谢迁身上,不由的猛的亮了一下,急声道:“李卿、谢卿,你们怎么说?那李广他……他真的如此……如此混账吗?”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一眼,谢迁眼中是兴奋雀跃的,而李东阳却是出奇的冷静,尚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谢迁有些奇怪李东阳的反应,对于李广这个奸佞,他早想铲除了。只是一直以来,有着皇帝的宠溺维护,数次弹劾就不了了之,让他们一班耿介之臣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然而今天,忽然间风向变了,一场意外的大火,使得皇帝赋予那奸宦的保护终于破开了一丝漏洞。这般好机会,如何不赶紧抓住?只是李宾之那个眼神,究竟又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一点也不见激动呢?

算了,不管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日若不能借此良机彻底打死那奸宦,再想有下次机会,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这些个念头说来话长,然而现实中,不过就是谢迁一转念的事儿。当下略微整束了下衣冠,躬身禀道:“臣启陛下,李广之罪,如萧督公和牟督帅所言,怕不连百分之一都达不到。此寮之罪,可谓罄竹难书、数不胜数。若论其罪,单只他涉及私盐牟利,垄断盐引一事儿,便足以杀其十遍不足惜。更不要说,他利用权势,强夺畿内民田,毁人房舍,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其行其罪,简直令人发指!陛下,适才刘公所言,此当归为吏治,臣深以为然。吏治不单单是对我朝官员的,亦当是对所有身俱差事之人的。李广身为内务总管,乃天子近侍,其身不正,为祸愈烈,绝不可姑息放纵!故萧督公请斩之议,臣附议!”

他侃侃而言,一张脸因激动而涨的潮红。言词之激烈亢奋,身为内阁辅臣的身份,又使得他的奏言份量,远远超出萧敬和牟斌二人。

弘治帝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原本心中还存着的那点希望,这下彻底尽数化为泡影。一时间呆坐在龙椅上,心中百味杂陈,久久不发一语。

李东阳和刘健对望一眼,都是眼中黯然,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喟叹。

所有人中,唯有他们两人看的通透。皇帝对李广信宠非常,这次虽然将李广抛了出来顶锅,但也未尝没有能尽量缓其罪责的心思。

前面萧敬、牟斌给出的罪名,其实按照正理,已经完全够诛杀其人其罪的了。可是弘治帝还要画蛇添足的向他和谢迁再问一次,其心意已是显而易见。

只是谢迁性情耿介,嫉恶如仇,眼中不揉半点沙子,执意要毕其功于一役,却是忽略了皇帝的心思。这也是李东阳方才听到皇帝询问后,没有什么激动反倒更多的是叹息和无奈的原因。

李广会不会倒?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李广的倒台是不可遏制的了。便是皇帝也阻拦不住了。只不过,具体倒台的时间却就不好说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李广的狡诈,还有皇帝的私心,怎么也要再挣扎一番才是。

所以说,谢迁期待的今日便能竟全功的想法,怕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果然,就在众人一时都沉默良久后,弘治帝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一甩袍袖,径直转身而去。从头到尾,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对李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皇帝这一言不发的走了,大伙儿又该如何是好?

众人左右不得计,不由的都把目光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吓了一跳,蹭的蹦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你们莫找我,我还小呢,朝中大事儿不敢参与。”说罢,不等几人再说什么,拔腿就窜了出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的黑线。妈蛋,你还小?这也叫理由?今天这事儿,还不是因着你那小情人惹出来的。现在却说自己还小,这叫人话吗?

只是骂归骂,还真没人敢拦着他。等到回过神来,朱厚照早溜得没影了,又哪里找去。

谢迁忿忿不已,张口要说,李东阳却忽的冲他摆摆手,转向萧敬和牟斌,轻声道:“二位,此事,怕还是要你们费心了。”

萧敬和牟斌一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李东阳微微一笑,靠近几步,凑到二人跟前低声说了起来……

第908章:来自大食的商队

草原上,一队数十人的队伍正逶迤前行着。从高空往下看,这些人便如同蚂蚁般大小,愈发显得塞外寥廓高远之感。

唳——

蓝天下,一只鹰隼发出清脆的鸣叫。锐利的眸子中映入这队人马,略一盘旋,随即敛翅冲下,稳稳的落在前面一个雄壮的大汉手臂上站稳。

奥利塞斯探手从革囊中挑出一根肉条,鹰隼欢快的微微拍打翅膀,脖颈闪电般的伸缩一下,将那肉条叼入口中,三两下吞了下去。

奥利塞斯脸上露出喜爱的笑容,低声赞了句:“好孩子。”这才从鹰腿上解下一个小竹管来,随即轻叱一声,拨转马头往后面驰来。

“主上,有消息来。”勒马停在苏默身前,奥利塞斯恭敬的将竹管奉上,眼中毫不掩饰的露出狂热崇拜之色。

苏默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就在马背上扭开来,从中倒出一个小纸卷,低头看了起来。

是的,他现在骑的只是一匹普通的马。汤圆那货的目标太明显,在渐近草原深处后,苏默便把它连同太阳一起放了出去,只在远远的跟着。这也终于使得一旁的徐鹏举平息了好大的怨念。

“哪边的哪边的?说的什么?”徐鹏举满脸兴奋的凑了过来,急火火的问道。

众人打从京中出发,早早的便分头行事。每一队手中都掌握着一只训练好的鹰隼以供相互联系。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很成熟的信鸽饲养技术,但是信鸽在这草原上,却极易被一些大型猛禽捕获。所以苏默便将主意打到了鹰隼头上。

好在是有图鲁勒图以及她的三百金帐卫,再加上奥利塞斯这些瑟雷斯战士,都是擅于*这种鹰隼的好手。故而并没费多大功夫,苏默手中便已掌握了为数不少的这种信鹰。此次出行,便将其用了出来。

苏默没理会徐鹏举的鸹噪,按着早已定好的暗语,逐字逐句的将纸条上的意思理了出来。待到看完,不由的嘴角微微勾起,喃喃道:“这尼玛算不算不作死就不会死?”

旁边徐鹏举急的抓耳挠腮,他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苏默,本想着能看到更大的热闹,却哪成想苏默不等入城便悄悄的出了关。这一路上只优哉游哉的不断深入,却是屁事儿没有。这可把徐小公爷郁闷坏了。

眼下难得收到了某个方向的消息,正好拿来解闷儿。偏苏默神神秘秘的不搭腔,简直让徐鹏举要抓狂了。

“你急个锤子!”苏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翻手将纸条一搓,便将其碾成碎末,抛洒在风中消散。

“跟悦哥儿他们没关系,是京里那边的消息。”看着满天的纸屑飞舞,他顿了顿又淡然说道。

徐鹏举顿时兴奋不再,泄气道:“什么嘛,白激动一场。京里又能有什么事儿,好不扫兴。”

苏默乜了他一眼,曼声道:“确实没啥事儿,不过就是李广烧了清宁宫罢了。”

徐鹏举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但随即猛地一个激灵,瞬间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道:“什么?”

苏默催着坐下马踏着小步往前颠着,耸耸肩混不在意的点点头,“你没听错,就是这点小事儿。”

徐鹏举张大了嘴巴,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再抬头时,却见苏默已经走出老远,连忙拍马赶上,凑到旁边叫道:“我艹啊,烧了清宁宫啊。清宁宫啊那是,这还是小事儿?”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口道:“是你说的啊,京里又能有什么事儿的。那烧了个清宁宫有什么的,反正宫里房子多的是,烧个三五间的不当事儿。”

徐鹏举呃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悻悻的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随即又腆着脸赔笑道:“老大不愧是老大,在你眼里,这自然都不算事儿。别说清宁宫了,就算烧了乾清殿都算个蛋啊……不过嘛,清宁宫毕竟可是太皇太后的住所,这一烧也不知那老太太有事没……咳咳,说说,说说,那什么,老大你看哈,这一路好生闷气,闲着也是闲着,且说来解解闷也是好的嘛对不对?说说嘛,说说嘛……”

好吧,这话得亏没让皇帝和那些个大臣听到。否则的话,这俩货必然是要给划到乱臣贼子的行列中去了。尼玛,太皇太后的寝宫被烧了,他们却拿来说着解闷儿,大不敬至此,试问天下还能有谁?怕就算是魏国公老公爷听了,都要大耳刮子抽丫的。

苏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嘀咕。按照后世对古时候的描述,以这货的出身,按说听到这样的事儿,不是该义愤填膺,痛斥阉贼的吗?咋这会儿瞧着,全没半分对皇室的敬畏呢?该不会是,被自个儿这乱入的给拐带的吧?

想到这儿又立即否定,自个儿可是正角儿来着。正角儿都是高大上的,必须要教人忠君爱国才对。这什么大不敬的行为,压根与自己没半毛钱关系,都是这货自己性子卑劣,跟他苏大官人却是扯不上的。对,就是这样。

“鹏举啊,你这个态度要不得啊。怎么能闻人之灾而喜笑颜开呢?尤其那还涉及到我们尊敬的太皇太后。你这样,不对啊。”苏大官人面色一正,语重心长的认真批评道。

徐鹏举就又张大了嘴巴,惊诧的瞪着他。这还是我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大吗?我的老大怎么可能说出尊敬皇室这样的话?他不该是那种藐视一切的狂放不羁吗?

呃,好吧,他还是一个儒家门生,大才子嘛。似乎,好像,大概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自己这心态……似乎确实有些问题。奇怪了,以前自己不这样来着。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得这么不厚道了?

他这么想着,终是诚恳的点点头。老大总是对的,他这般说,也是为我好。徐小公爷很有自我反省的良好素质,如是对自己说。

苏默看他点头了,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拍拍他肩膀,温声又道:“对嘛,这样才是君子当为。即便心中再如何欢乐,那也只能放在心中……”

“…….”徐鹏举眼前一黑,好悬没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好容易努力扶住了马鞍,让自己坐稳了,这才悲愤的抬起头来,“我可以说妈卖批吗?”

苏默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当然不行。虽然有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骂人总是不好的……算了,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咱们还是来说说李广放火的事儿吧,那个比较有趣的说。”

眼见小弟有抓狂的迹象,苏老大果断转换话题,不给他发飙的机会。

徐鹏举悲愤莫名,“可你刚才还说……”

苏默一翻白眼,“什么刚才说,我刚才说什么了?我说的多了去呢。好了好了,话说你还听不听放火的事儿了?我跟你说,这里面啊,还扯带上了太子呢。哦哦,对了对了,还关乎一个女人哦…….”

“什么什么,还有女人的事儿?说说,快说说……”徐小公爷顾不上恼了,两眼贼亮贼亮的,不迭声的追问起来。

太子……女人……似乎很有料的样子啊。

“我跟你说哈,是这样的……”

“……啊?竟有这样的事儿?……哦……”

空阔的天地间,语声渐去渐远,不时的传来声声低呼中,那刚刚飞来的鹰隼再次振翅而起,在天上略一盘旋,随即往南飞去,很快便化成一个黑点。

“主上,前面发现了蒙古人的驻地。大约有百十人的规模,离此不过十里。”前方一骑飞来,到的队伍前,轻叱一声勒住马大声禀道。

苏默不再跟徐鹏举扯淡,举手示意队伍停下,让探子近前问道:“可看清了是战兵还是牧民?”

探子就马上欠身回道:“应该只是牧民。整个营地里,大片的羊群,只有少数的马匹。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爬犁,看上去倒是满载,但份量却似乎并不太重。”

这样吗?苏默眼睛眯了眯,随即忽然一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继续打探,看看除了那个营地外,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部落。”

探子就马上躬身领命,喝叱一声,拨转马头去了。

奥利塞斯驱马向前,抚胸道:“主上,此战便交由奥利塞斯吧。奥利塞斯保证不使走脱一人,那所有的羊群财货,都将属于主上。”

这个忠诚的瑟雷斯战士沉声说道,明明言语中全是血腥杀戮之意,偏偏却语气平淡而沉稳,毫不见半分波动。瑟雷斯人浸入骨子里的好战和悍勇,使得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不畏死亡。

于他们而言,皇帝什么的也都是狗屁。唯有自己的主人,才是他们效忠的唯一。只要主人的马鞭指向,那么他们将以手中的战斧利盾碾碎一切,掠取一切,以进奉主人。

苏默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用手中的马鞭轻轻敲了敲这个瑟雷斯战士的肩膀,温言道:“不不不,我亲爱的奥利塞斯,我们此来不是为了杀戮,也不是为了劫掠。我们是带着善意和财富而来,公平的交易,才是我们的目标。当然,我并不,且从来不曾怀疑过你们的英勇和忠诚。但是这次不同,你,明白吗?”

奥利塞斯疑惑的看看自己的主人,他并不是太明白。跟随着苏默这么久了,他早已知道了主人所在的大明国,与草原上的鞑靼人可谓属于世仇。两方争战厮杀了上百年。

既然如此,那么此刻费了好大功夫辗转来到了草原,又恰好遇上这么一只肥羊,那有什么理由要放过呢?

奥利塞斯犹记得上一次他们跟随着主人,在这片草原上掀起了何种的腥风血雨。最后虽然以计谋逼的鞑靼人定下盟约,暂且放过了他们。但是在随后回归途中,不也是立即就撕毁了盟约,试图击杀他们吗?

那其时,还是他们凭着自己的英勇和主人高明的智慧,才终于打退了来敌,得以安全返回大明。即便那样,己方也因此付出了损伤了好多战士的代价。

这一次,主人再次代表大明而来,甚至还用出了偷偷潜入的手段,难道不是为了报仇而来的吗?

“可是,主人的大明不是他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耿直的瑟雷斯人并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很直接的问了出来。这让一旁的徐鹏举不屑的撇撇嘴,对于这些蛮人的智慧感到捉急。

苏默却笑了笑,指了指瑟雷斯人,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穿着,轻笑道:“奥利塞斯,我们此刻,可不是明人啊。我们是商队,来自大食的商队啊。”

第909章:格日楞的忧愤

格日楞伸着腿,箕坐在草地上,目光有些空洞。夏末的太阳将地面烘的暖暖的,令人感到极为惬意,但却也让人有种懒懒的不愿动的感觉。

伸手从地上随意扯下根草叶来,放在嘴中嚼着。带着特有的苦涩的青草香气,便充满了味蕾。

“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将嚼碎的草屑吐出,目中的忧郁又多增了三分。

青草的味道告诉他,夏季即将过去,秋天马上要到来了。或许在中原汉人的意识中,秋天代表着收获。然而在草原人的生活里,秋天则预示着寒冬将至,他们准备应对死亡的时间不多了。

每到冬季,草原上总是要死去很多人。食物的短缺,酷寒的气候,都将是收割草原上人们性命的杀手。物资的极度匮乏,以及落后的生产力,导致了草原人哪怕再如何努力,也很难熬过这个关头。

放在往年,大都是各部落开始集结,往南边去抢掠汉人,以备过冬所需。但是那需要用性命去搏杀,等若是一种透支。虽然说大多数时间,这种抢掠都是能达到目的的。但那毕竟是打仗,万一运气不好的话,东西没抢到,却是提前把性命丢掉了。

所以格日楞并不认同这种方式,不是他不勇敢,也不是他多么的仁慈。在草原上生存,仁慈这种东西是最要不得的。草原的图腾是狼,狼性本就是弱肉强食,残酷暴戾才是生存之道。

他只是觉得得不偿失,抢劫或许十次中能成功八次甚至九次,但是只要有一次失败,那就一切全都成空。或许对于那些个大部落的汗王头人来说没什么,他们人口众多,当然可以承受的起这种损失。

可是对于如他这般的小部落,每一个成年男丁都是极为宝贵的,损失一个都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总是能推脱就尽量推脱,宁肯多费些力气去提前搜集尽量多的物资,也不愿参与那每次的打草谷。

这也使得他在上面那些贵人眼中很不受待见。往往有什么好事儿,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甚至不知道。便如这次南人收羊毛的事儿,若不是他那嫁给了贵人仆从的女儿偷偷跑来告诉他,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中呢。

南人竟然要收羊毛?这事儿在格日楞初听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羊毛是什么?那完全就是垃圾。半点用处没有不说,连用来烧火都不值得,因为羊毛燃烧起来,那味儿实在太恶,即便身为草原人都受不了。

而偏偏就是这种没用的垃圾,南人现在竟要来收购,这让格日楞起初差点以为女儿被骗了。但是女儿一再的申辩这是真的,格日楞终于是半信半疑的接受了。

或许,南人真的是有变废为宝的手段吧,毕竟南人一向擅长一些机巧之事儿。他们打造的一些器物,每一件都是那么精美。他们制造的丝绸、锦缎,即便是草原上的贵人们都趋之如骛。一匹丝绸,往往能换取整整十只羊。

又或许,南人们只是发了疯,脑袋昏掉了,这才有了这种荒谬的行为。但无论如何,对于格日楞来说,这可是一件好事儿。至于说南人是不是发病,谁在乎?

但是,这种好事儿现在看来,只怕真的是一个骗局。他千里迢迢的跟着赶来这边界之地,却发现根本没有半点交易的迹象。反倒是火筛汗的大军,现在就驻扎在大明边关下。

对于火筛部出现在这儿,格日楞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想必这又是一次如往年一样的打草谷吧。唯一奇怪的就是,不知为何今年的打草谷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按常理说,再等上个把月后,秋草丰足,马儿吃的更饱,体力达到最高峰时才是最好的时机啊。

不过格日楞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就没再多想。毕竟,贵人们怎么想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猜度的。让他感到懊恼的是,他终于还是被骗了。什么南人收羊毛,根本就没影儿的事儿。想必就是为了骗他们跟过来,一如往昔那样,为大军提供粮秣而已。

“呼——”他再次吐出一口长气,烦躁的晃晃头,将这股郁闷抛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既然来了,再想走却是不可能了。否则一旦被火筛汗知晓,定然会为部落带来灭族之祸。

在草原上,因为这种事儿被整族屠灭的事儿,简直不要太常见了,他不能去冒这个险。那么,就希望这次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胜利吧。唯有胜利了,他才有可能分到战利品。

不得不说,草原上这种不成文的规矩还是很严谨的。只要你为战士们提供了物资,为大军出了力,那么只要战胜后,就一定会分到战利品。当然,多少就不一定了,那全看你的付出而定。

只是这次能胜利吗?格日楞想到这儿,眼神中不由的闪过一抹阴翳。

听说前方每日里都会鼓角齐鸣的,貌似声势很大。但是从他来到这里后,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却仍然没传来任何胜利的消息,每次问起,都是说还在相持中。

火筛汗啊,那可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他在草原上人们的心目中,如同一个传奇般的存在。可就是这么一个英雄,竟然现在也只能和对方僵持,那岂不是说,对面大明早有了准备,已经可以和火筛汗这样的存在颉颃了?

格日楞虽然不愿参与这种劫掠,但是作为一个部落的头人,同时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当然明白,就草原和大明之间的战争,草原利于战决,而南人则利于坚守。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转凉,若是草原一方迟迟不能突进,最后的结局就是黯然收场、败退而归。否则不用对方来打,单只是严酷的气候,就能轻易的杀死整支大军。

而如果再遇上高明的敌军将领,一旦找到己方的漏洞,乘势追击的话,那结局就更……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他想到凶险处,眸子猛的缩了缩,赶紧将这个念头驱赶出去。

那可是火筛汗啊!他再次暗暗跟自己打气道。以火筛汗的英明,是绝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的。

只是,只是就算那样,自己将要如何?没有胜利就没有战利品,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必然也没了充足的时间去搜集囤积过冬所需的物资。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一种渗入骨髓的冷意,紧紧的攫住他的心,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费事八脚的弄了这许多垃圾,整整两爬犁啊……

他目光巡梭着,最终落到营帐后边,看着那足有半个帐篷高的堆积,眼中露出又是懊悔又是失望的神色。

为了这次传说中的交易,他足足忙活了好久,将属于他的所有的羊,挨个的剪了一遍,足足装满了两爬犁那么多。想想当时,心中那份激动满足感,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可以说,当时有多么的期盼,现在就有多么的失望。不,已经不单单是失望了,而应该说是绝望!或者,还有愤怒……

为了这次的交易,他准备了许多许多。不单单有羊毛,还有他积攒了许久的毛皮、翎羽,各种骨头和筋络。甚至,连马粪都也装了一些。

据说南人都是烧柴火的,他们的百姓很多都是以卖柴火为生。那么,马粪也是可以烧的啊。或许,可能,万一他们也能接受马粪呢?那将又给自己带来一些额外的收入。

而每多一分收入,就意味着他能更多的换取一些物资。比如盐巴、比如茶叶,或者,如果宽裕些的话,是不是也能换取一件瓷器?

大明的瓷器啊,那可完全是草原上的陶器没法比的。那种精美的花纹,靓丽的色泽,简直就是巧夺天工,让人只看一眼就会不自禁的沉迷进去……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梦醒了,唯一留给他的,就全是无尽的愁苦了。这个冬天,他要怎么捱过去?

“阿乌格,阿乌格!”

忽然,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传来,将他猛然惊醒。转头循声看去,但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正是他部落中的一个叫温都的少年。

温都是他安答的儿子,他的安答为了大汗的征战战死了,只留下了孤儿寡母。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抗拒战争的原因。

阿乌格在蒙语中就是叔叔的意思。他视温都如己出,温都便也称呼他叫阿乌格。

“我的小马驹,为什么这么焦虑?真正的雄鹰,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的是冷静。”格日楞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伸开双臂招呼道。

温都一脸的焦灼,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调皮的回应他,而是看到他后,离着老远便眼睛一亮,随即大声道:“阿乌格,有骑队向我们来了!近百人的骑队!他们带着刀枪!”

格日楞一怔,随即猛地神情一变,瞬间身上爆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如同一只欲要捕食的苍狼。

“吹号角,准备应战!”他大步跨了出来,沉声吩咐了一句后,随即闪身钻进旁边的蒙古包内。再出来时,已是挎弓提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抬手在唇边发出一声唿哨,随着唿哨声,唏律律一声马儿嘶鸣,一匹黑色的健马奔腾而至。

第910章:神经病组团来袭

“列——战队!下马,投斧准备——”

苍凉的号角声中,看着前方三十余骑呼啸而出,已堪堪到达营地前里许之地的苏默一方队伍中,奥利塞斯猛地双目圆睁,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催马向前厉声传令。

霎时间,战马嘶鸣,金戈声响。骏马原地打着转儿,扬起漫天的尘土草屑。众瑟雷斯战士齐声呼喝,眨眼间便在前方站出三列横队,将苏默和徐鹏举等人挡在后面。

“我去,玩大发了这是。赶紧的,汤圆呢,白狼呢,快把那笨熊叫回来啊。”徐鹏举紧紧跟在苏默身边,脸上却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大呼小叫着。

苏默给了他个老大的白眼,懒得理这货。脚下一踢马腹,上前与奥利塞斯并骑而立。

不想打归不想打,可是必要的防范却是绝对要的。草原上可没任何温良恭俭让的说法,弱肉强食才是贯穿始终的法则。

唏律律——

鼓角声中,格日楞带着三十余部落战士飞马驰来,离着这边将将两百步外,才挥手示意停下。目光在那横列成三排的战阵上看了看,又仔细盯了下瑟雷斯战士们手中的小斧,眸子猛地紧紧一缩。

作为一个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天生就是战士。对于相关战斗的意识,已然近乎骨子里的本能了。对方那种站位,还有手中那小巧的斧头,格日楞不过稍稍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平原之上,骑兵为王。步卒一旦对上,几乎是十死无生之局。即便是以弓弩阻击,最多也就是射落一些马上骑士而已。然则骑兵冲阵,真正厉害的并不是骑手,而是战马那发力冲刺之后,庞大的体量带动而起的冲击力。那才是骑兵对上步卒时,最凌厉的杀着。

但是现在对面,并不是用的弓箭,而是沉重的手斧。这种手斧经过抛飞后,旋转之后的动能,已然足以威胁到战马了。一旦战马倒地,骑兵的冲阵必将受到阻碍,甚至可以造成局部崩溃。

或许这对于成千上万规模的大阵并没太大作用,可是对小型集群,却是有着致命的杀伤力。而恰巧,他们现在就正属于小的不能再小的阵势了。没法儿,他们整个部落的青壮男子加起来,也便只能拼凑出来眼下这个规模的战阵了。

“阿乌格……”半天不见格日楞下令,温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不由低声唤道。

格日楞脸色凝重的摇摇头,举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然后自己则轻提马缰,踏踏踏从阵中独骑而出。

“远方的客人,请问你们来自哪里,来到我们的部落又是为了什么。”他驰出十余步便停了下来,扬声向对面高声喊道。

苏默微微一笑,对着旁边的奥利塞斯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徐鹏举也是催马而出,同样在出阵十余步后停住。

“窝闷,商人的干活。不打架,来做买卖滴。银子、珠宝、货物,很多很多滴……”

身边徐鹏举在马上一哆嗦,差点没一头栽下来。这尼玛什么腔啊?老大您哪里人啊?

格日楞也是脸色古怪,他自然也早已看到了对方这队人古怪的穿着打扮。只是此刻听了苏默刻意展露出的“西式汉话”,仍是有些感到怪怪的。

不过好在这个时代的草原上,偶尔也会见到一些西方来的商队,苏默这种假洋鬼子,倒也没让他太过震惊。当然,这也是他听懂了苏默的意思的原因。

稍稍迟疑了下,他扬声道:“远方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我们的部落。只是你说你们是商人,可我看到的却是锋利的刀斧。那么,你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战争,还是友谊?”

苏默啊了一声,做出恍然状。回身摆摆手,示意众人垂下刀枪,这才回身笑道:“误会,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你要知道,我亲爱的朋友,这个大草原上,不单单只有好客的鞑靼兄弟,还有凶残的狼群和强盗。我们……呃,窝闷只是必要的防范。必要的防范,明白了吗?”

嗯,说顺了嘴儿了,差点腔调上露了馅。苏大官人赶紧又拐了回来,旁边徐鹏举好悬没笑喷了出来。没奈何强自忍了,却把自己憋得脸孔涨红,两个肩膀也在一抖一抖的。

苏默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回过脸来,却又化为满脸的祥和,一脸的真诚。配上他那包的跟个大饼的脑袋,还有那一袭长袍,俨然如佛陀临世、释迦谪尘。

噗——

徐鹏举再也憋不住了,瞅着这位老大一本正经的样子,当即就喷了。但随即猛省过来,慌忙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那啥,我……呃,窝尿急,嘘嘘去先,噗啊哈哈哈……”

苏默就一脑门黑线啊。尼玛,这混蛋,真不该带他来的。竟然笑场,太不专业了!

对面格日楞愈发惊疑不定了。这怎么个意思这是?那人为什么忽然走了?他方才说的啥?尿急?是尿急……吧?可是尿急就尿急吧,又笑个什么?尿急很好笑吗?

……好吧,这个时候忽然尿急……似乎,好像……嗯,确实有些怪异。可那也应该是咱们笑才对吧,你自个儿又欢乐个什么劲儿啊?

格日楞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越发没底了。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确实没有恶意。可问题是,恶意是没有,可这帮人给他的感觉,总是哪里似乎不对。

这个时代的草原上有没有神经病格日楞不知道,或许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不过癔症和疯子的概念,大抵还是有的。

可是没听说癔症又或疯子,都会组团出游的啊。眼前这帮神经病……呃,这帮“商人”,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才好呢?

格日楞忽然感觉好纠结啊。

“哦,我……窝亲耐的盆友,请相信窝闷。真主作证,我们……窝闷真的没有恶意。窝闷可以与你们交易,盐巴、绸缎、茶,所有的。你们需要付出的,只是让窝闷停留一下歇歇脚就可以了。你看,窝闷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恨疲倦,恨累。看在真主的面上,阿门……”

感觉到了格日楞的犹豫,苏默心中一边暗骂徐鹏举露馅,一边连忙补救。言语中极尽诚恳之能事,外带着赤果果的物质利诱。当然,如果不是最后那句不伦不类的“阿门”的话,简直就是完美了。

格日楞有些不好意思了,旁边温都等一众部属这会儿也算是看明白了,知道这些人不是来厮杀的。前面种种怪异他们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当盐巴、绸缎、茶等等几个关键词落在耳中后,这帮年轻人就有些不淡定了。

“阿乌格,要不……就让他们进来吧。或者……”他凑近格日楞低声说道。说到最后,话头顿住,但却暗暗使了个眼色,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

格日楞一惊,随即狠狠瞪了这个侄子一眼。真是初生之犊,不知天高地厚。眼前这帮人别看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真要是打起来,只看看人家那些装备,特喵的,到底你是劫人家还是给人家送肉啊?

“胡闹!”他狠狠的低声怒叱一声,将侄儿斥退,同时也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的部落需要盐巴,需要茶砖,需要很多很多物资。眼前这帮人虽然有些怪异,但对他而言,却也是个机会。

至于说温都暗示的放人进去,然后再伏杀劫掠却是不必了。既然对方愿意友好交易,又何必冒着风险去战斗呢?毕竟,真打起来的话,即便能成功了,他们也是肯定要付出不菲的代价的。

于他而言,部落的人口可是最宝贵的。一旦损失了人口,便一时得些许小利,最终也只能成为其他大部落的口中食,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他转向苏默,就马上抚胸一礼道:“好吧,远方的客人,我们欢迎你们进入部落交易。不过请你约束好你的部下,不要节外生枝。只要公平交易,我格日楞向长生天起誓,必将让远方的朋友得到最好的招待。”

苏默大喜,当即连连点头应诺。当然,免不了又是一通洋不洋、中不中的“西式汉话”。好在格日楞本身对歪果仁并不了解,虽然仍是感到怪异,却也并不在意。

双方收了对峙,当下一起往营地进入。为了让格日楞放心,也是以防万一,苏默只带着徐鹏举和庄虎等亲卫,再就是一些推着货车的仆从们一起进入。奥利塞斯等一众瑟雷斯战士,却是单独在营地外另立一营驻扎。

这显然让格日楞大为放松,终于彻底放心下来。这从他见面以来,首次露出真心的欢容就可看出来。

两人并骑而行,待来到中心大帐外甩鞍下马,格日楞甚至热情的把臂相邀,倒是让苏默感到有些怪怪的不自在了。话说这个时代的草原人,身上那味儿真心不敢恭维。尤其还是被一个老男人忽然挽住,那画风画面实在太美,不敢想象啊。

进到大帐之前,苏默有让庄虎在外看着,将带来的货物摆出来,开始跟格日楞部落的人进行交易。只他自己和徐鹏举二人随着一起进了帐中,这让格日楞原本还存留的那点疑虑,终于完全打消了。

至于说为什么格日楞还有疑虑,很简单,当时两边相对喊话的时候,毕竟还离着一段距离,所以格日楞并没注意到苏默的长相。但是等到双方走近了一看,苏默和徐鹏举几个那标准的汉人模样,又哪里还能瞒住人?

“窝是华侨。华侨,明白吗?”苏默如此解释道。

格日楞表示莫宰羊。

“……嗯,就是窝其实是汉人,但却是在大食长大滴。你滴,这下明白?”某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徐小公爷又想笑,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

格日楞这才表示恍悟,只是对苏华侨身边那位伴当的表现,又再次感到疑惑。这货怎么那么欢乐呢?这来不来的又自个儿乐的,别是真有什么隐疾吧。唔,现在看来,也就只这个人有病,苏华侨这些人虽然言语怪异些,但其他倒也算得正常。

这般想着,由是放下心来。只是再对上徐小公爷之际,不免便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待到徐鹏举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这点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911章:污蔑

“……你果然还是汉人!”大帐中,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却正是格日楞的那个小侄子,温都。

只不过此刻的温都一脸的鄙视,迎着众人的目光毫不退缩,大声又道:“明明就是汉人,即便在大食长大也是!偏偏却说什么是大食人。汉人便是虚伪,哪像咱们鞑靼人,便是走到天边那也永远都是长生天的子民……”

嘿,感情这还有个愤青呢。苏默不由惊诧的看了温都一眼,心中暗暗想道。

格日楞却是脸色大变,急忙呵斥道:“温都,闭嘴!”,随即又转向苏默,赔笑道:“苏默兄弟,你别见怪,我这侄儿年幼……”

“阿乌格!”温都涨红了脸,不乐的打断道。

“够了,温都!”格日楞满脸怒色,但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和缓下来,温声道:“你还想不想要赞各家的那匹小马驹了?还想不想要一把新的弯刀了?如果想的话,那就不要再说话!”

后面这番话却是用蒙语说的,说罢,还小心的偷眼看看苏默等人,见众人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人艰不拆啊,温都还是太稚嫩了,连这点世故都不明白。苏默那番解释他真的信了吗?可以说,他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可是他却绝不会去拆穿,只要能正常的进行交易,没有对自己的部落表现出恶意,那么他们说的任何理由,格日楞都会表示相信。

利益,利益才是唯一的准则!

温都被噎住了,涨红着脸纠结了半响,终是悻悻的转过了脸去。一边是嘴炮痛快一下,一边是自己向往了好久的骏马和弯刀,这个选择其实并不难决断。

苏默脸上一副玩味的表情,只笑眯眯的看着,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至于心中怎么想的,却是谁也想不到的。开玩笑了,他整日守着一个蒙古公主在身边,你说他听不听的懂蒙语呢?

徐鹏举却是真的有些懵逼,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后眼珠儿一转,探过头去戳戳温都,小声问道:“欸,你们说的什么意思啊?”

温都斜眼看看他,哼道:“关你什么事儿,为什么要告诉你?”

徐鹏举愣住,什么玩意儿这是?咋说的好好的,忽然就翻了脸呢?尼玛,鞑子果然都是属狗脸的吗?蛮夷就是蛮夷,真不懂礼貌。

温都话出了口,也觉得有些不好,左右心中不痛快,也坐不住了。忽的起身道:“我去看看货物。”说罢,不等众人表示什么,就转身大步冲了出去。

大帐内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格日楞勉强挤出个笑容,主动端起酒碗敬酒,“苏默兄弟,各位大食来的朋友,请不要被一些小小的不快影响了我们的友谊。来,让我们共饮一杯,祝我们两族永为兄弟之邦。”

徐鹏举转眼看向苏默,苏默微微一笑,毫不迟疑的举杯附和,笑道:“为了友谊。”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齐声说道:“为了友谊。”然后俱各一饮而尽。饮罢将酒碗彼此一照,同时哈哈大笑。帐内又复热闹起来。

如此几杯饮过,众人各自拉着身边的人聊着喝着,倒是颇有些渐渐溶入一起的意思。

格日楞也同苏默单独对饮了一杯,这才放下酒碗,似乎漫不经意的随口道:“苏默兄弟,我看你们带来的货物,似乎大多和大明的都差不多,怎么大食也出产这些吗?”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摇头笑道:“怎么可能,那些的确就是大明的货物啊。”他倒也不撇那口西式汉话了,就以原本的口音对答。

这都被人家说破了,再玩那些花活可就落了下乘了。而且既然格日楞明显表示出了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其中意味自明。他自然也不会再去做那如小丑般的表演,没的叫温都那样的小子笑话了去。

格日楞果然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又道:“哦?这却是怎么说?”

苏默笑道:“没什么啊,我们是商人嘛。商人,追求的只是能带来利润的货物,却不会去在意这件货物归属于哪个国度制造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天下所有能达到的地方,我们都将去追寻、去贸易。利益,才是身为商人的最高准则。格日楞头人,你说对吗?”

他深深的看了格日楞一眼,大有深意的说道。格日楞眼角明显一跳,随即仰天打个哈哈掩饰过去,点头大笑道:“对极对极,这才是真正的商人。我们鞑靼人喜欢你们这样的商人,苏默兄弟,来,让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举斛邀饮。

苏默笑着应了,端起酒碗与他一碰,两人目光对处,大小两只狐狸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苏默兄弟既然商通各国,那么想必也常去大明吧?却不知有没有听过最近有什么新奇的事儿?”放下碗,格日楞如拉家常般的问起。

苏默心中暗喜,刚才还在思索着,如何把话题扯到这方面上,不想这会儿不用他想,格日楞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唔,也没什么新奇的……啊,对了,倒是前些时日经过大明京城时,听闻大明皇帝派了许多的工匠往边关来,据说是要修建什么贸易城之类的。哎呀,这般说起来,格日楞头人以后可要发财了呢。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的友谊,要多多帮衬下兄弟啊。”

他先是随口应着,忽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说道。格日楞听的先是愣住,但随即不由的激动起来,眼中似有光亮闪耀。

“你是说……哦,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的友谊长存,有好处自然不会忘了我的兄弟了。咳咳,那个……倒是苏默兄弟你方才说的,大明要在边关建贸易城这事儿,可是真的吗?”格日楞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有些急切的问道。

难道说传闻真是真的?南人收购羊毛的事儿不假?那么说这迟迟没有动静,却原来是要先建立贸易城的缘故了吗?可是,这筑城之事那是一时半会儿能建成的?真等到贸易城建好才交易,可不是要等到来年才行了。那自己这边的羊毛怎么办?这个冬天又怎么办?

他如此想着,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再也顾不得被苏默窥到心思,脸上不由的露出焦急之意。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格日楞头人,你这可是问住我了。我又不是大明皇帝,哪里会知道是不是真的?”

“啊?”格日楞呆住,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却听苏默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却亲眼看到了那支队伍。”苏默笑眯眯的慢条斯理的说道。

“哇,真是好长的队伍呢。队伍里倒是确实有着好多的匠人,还带着许多的工具。我使人打听了下,具体的详情不好说,但是他们倒确实是往边关来服役的。只是……”说到最后,苏默忽然迟疑了起来,说到一半就顿住了,眼神似乎有些躲闪。

格日楞正听的紧要处,不由急道:“怎么又只是了?只是什么?”

苏默咳咳两声,皱着眉思考了会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他,郑重的道:“格日楞头人,此事似乎关乎到你们两国间的关系,你要保证,不把我的话传出去。即便不得已的情况要说,也不要牵扯到我。你能答应吗?”

格日楞听的一怔,随即眼眸猛地一缩,左右扫视了一圈儿,见其他人仍是在高呼酣饮,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微微松口气,郑重的点点头,低声道:“我答应你,苏默兄弟,以部落之汗的名义。”

苏默听的好笑,眨着眼看他。格日楞似乎也反应过来,紫黑的脸膛微微一红,强辩道:“我的部落却是很小,但我仍是这里的汗。再小的汗也是汗,难道不是吗?”

如是说着,眼神里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苏默猛地哈哈大笑起来,格日楞一怔,随即脸色愈发黑了起来,似乎有要抓狂的趋势。

苏默却忽的止住笑声,抬手拍拍他,点头道:“是的,是的,你就是汗,格日楞汗。我能得到以为汗王的友谊,真是荣幸之至。所以,我当然相信你,我的朋友。”

格日楞脸上怒容渐消,定定的看着他,慢慢的也笑了起来。“很显然,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吗?那么,我的朋友,告诉我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在我们鞑靼人这里的规矩,朋友之间必当赤诚相待。”

苏默心中不屑,面上却拍手笑道:“好好,我喜欢赤诚相待。那么好吧我的朋友,我听说的是,大明的确有建贸易城的政令。但是好像你们这边的某位将军,却好像并不想让贸易城建立。他们只想着通过打仗来掠夺大明的财富,因为那样的话,不单单能夺得财富,还能为他们带来荣耀。所以,大明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已然无限期押后了建城的计划。至于何时再重新开启计划,却要看边关这边的战事进展情况了。”

苏默不动声色的给火筛狠狠的扣了顶大帽子下来。为了一己之私,私自挑起两国大战,甚至罔顾所有族人的利益。这样将其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面对着所有人的怒火,就问你怕不怕!

苏大官人对敌,从来不惮将自己最黑暗的一面暴露出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对于敌人,苏大官人向来以此为圭臬。就是这么阴险、这么不择手段,你奈我何?

第912章:火种

宴会仍在继续,大帐内气氛火热,但是格日楞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对于苏默的说词,他其实原本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的。可是有了之前那么多的铺垫,再加上他这些日子以来亲身的感受,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沉默着,低垂的眼帘内有着火焰在跳动。冷静,要冷静!他一再的对自己说。怒火换不来食物,换不来盐巴,也换不来整个部落生存所需的物资。

“您听过明国人收购羊毛的事儿吗?”良久,他终于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压下,转而问起最关心的事情来。哪怕是心中有所猜测,但他仍想再确认一下。

“收购羊毛?”苏默露出疑惑的神情。

格日楞期盼的看着他,点头道:“对,收购羊毛。怎么,难道没有吗?”

苏默没有立即回答,脸上浮起思索的神色。俄尔,忽的又露出恍然之色。

格日楞一直定定的留意着他的表情,见他露出这种神色,眼中不由的闪亮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苏默喃喃自语着,似乎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

格日楞愈发着急,忍不住追问道:“苏默兄弟,你想到了什么?什么怪不得?”

苏默啊了一声,似乎猛然惊醒过来,抬头看看他,这才缓缓的道:“我们前些时日在大明京都时,曾看到许多的商人汇聚在那里。倒是听他们偶然间提起过,要收购什么。只不过他们嘴巴严得很,并不肯多泄露半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莫不是就是你说的收购羊毛了?吓,若真如此,你们可真要发大财了。啧啧……”

他叹息着,满是羡慕的语气。格日楞心中砰砰直跳,真的,果然是真的!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想要直接冲到边关去的冲动。想着自己后面那满满的两爬犁羊毛,他的心中一片火热。

然而,苏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顿时火热全消,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可惜啊,这样的好买卖怕终是做不成了。我们临走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些人在商议着离开了,应该是不会过来了。”苏默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缓缓的说道。

“什么?为什么,这是问什么?”格日楞急了,再也掩藏不住,不由的霍的站了起来。

大帐中众人惊了一跳,不约而同的都是一静,目光望了过来。

格日楞猛省,勉强挤出个笑容摆摆手,“呃,你们继续,我只是……只是……”

“格日楞头人只是想邀请我,一起去看看外面交易的情况。”正当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时,忽然旁边苏默也站了起来,笑着帮他接了下去。

格日楞暗暗松了口气儿,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对,我是要带苏默兄弟出去看看,你们不必管我们,只管欢饮便是。”

众人释然,倒是有那机灵的,也要起身陪着。格日楞统统安抚下去,只邀着苏默走了出去。

与大帐里一样,外面也是一片欢乐,整个营地如同过节一般,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不时的,可见妇女们捧着各种各样的珍藏,然后奔向营地中间的货车处,换回来各自所需的货物;

而一些男子们,则大都卖力的向商队中的人推销着自家的牲口。或期盼、或焦急的跟商人们讨价还价着,竟无人注意到站在大帐外面的格日楞和苏默二人。

倒是几个鞑靼孩童呼啸着奔跑而过,看到两人后,都露出好奇的神色,一边向格日楞行礼,一边偷偷窥视着苏默。

格日楞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苏默却扮出个鬼脸吓人。孩童们一惊,便轰的远远跑了开去。

“都是很棒的崽子,长大后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牧手。”格日楞忽然开口说道,看着几个远远看着这边的孩子,脸上露出又是自豪又是欣慰的神情。

苏默耸耸肩,不置可否。

格日楞却并不在意,眼中的光芒却忽然又黯然下去。低沉的道:“前提是,他们能活下去,并长大起来。”

他的语声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怆,苏默微微一怔,竟从中听出一种嘶喊的意味来。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格日楞转头看了看他,一边伸手引了一下,示意他往旁边走去。

苏默迈步跟上,随口道:“没什么啊,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如何呢?”

格日楞脚下一顿,随即又恢复平稳,只是深深吸口气,苦涩的道:“是啊,天有不测风云,汉人的学问很有道理,这一点,我们鞑靼人是比不上的。但是我们却是对这句话体会最深的…...咦?苏默兄弟承认自己是汉人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了。

苏默目光转动,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并不接茬。人艰不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却是不需要多说什么。

格日楞目光便温和了几分,似乎对苏默的默认感到了欣慰。毕竟,任谁也不喜欢自己被骗不是。苏默虽然只是默认,但这仍让格日楞有种被真诚对待的欣喜。

两人就这么随意走着,渐渐的远离了喧嚣的人群,在一处僻静的土丘上停住。

“……大明真的要收购我们的羊毛吗?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两人迎风而立,沉默良久,格日楞忽然开口问道。

他没有问为什么要收购羊毛,也没有继续苏默的身份的话题,而只是关注与何时能开始。

苏默睇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这个蒙古汉子并不在意苏默究竟是大食人还是明人,他只关心自己部落的生存,关心自己的利益所在。

“这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在于你们。”苏默这次到没有再玩花活儿,淡淡的回应道。

格日楞沉默了下,他当然明白苏默这话的意思。大明收购羊毛的事儿确实,但什么时候开始,则要看两下什么时候达成真正的和平。就眼下边关那边火筛的架势,别的不说,商人们怕是也没那个胆子过来不是?

商人是重利不错,可若是明知道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还要一头撞过来,那除非是真的要钱不要命的蠢材了。

“我能做什么呢?或者说,需要我做些什么?”半响,格日楞语声艰涩的问道。

他并不傻,相反,他很智慧。苏默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饶了这么大的圈子,他可不认为真的只是为了前面那点交易。想要有所得,必然就要有所付出。

而以眼下这个情况看来,他所要付出的,只怕多半是与前方火筛部扯不开的。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可他没的选择,在自己部落的生存,和某些人的利益之间,他能做出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

苏默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

格日楞感到了些窘迫,略带羞恼的直直回瞪过去,怒声道:“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是部落的头人,是他们的汗!我必须要为我的族人的生存考虑,这有错吗?那些崽子,你刚才看到过的,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足够的过冬物资,待到寒冬过去,明年他们将剩不下几个。我……我……”

他低低的咆哮着,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悲愤,还带着几分隐晦的祈求。

苏默眼神缩了缩,心中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自己无意中扮演了一个逼良为娼的大反派似的。我呸!小太爷只是做了一个汉人该做的事儿,他们活得艰难又不是小太爷的错,干嘛要有负罪感?这个锅,小太爷不背!

他微微晃晃头,将刚刚升起的那丝愧疚抛开,忽然展颜一笑,叹道:“格日楞头人,我有说过需要你做什么吗?”

格日楞一呆,讷讷的道:“那你……”

苏默笑笑,直视着他轻声道:“不,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而是你们自己需要做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是带着友好和财富而来。而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接受或者不接受,如此而已。但是现在,阻碍这种友好和财富的是谁呢?你总不能要求朋友来帮助你,还要反过头来求着你们吧。天下间,可有这种道理?”

格日楞僵住,完全憋得说不出话来。是啊,人家说的没毛病啊。大明已经明白的将善意和美好摆在了眼前,可是自家反倒派了兵给堵住了,这又能怪的谁去?又能再要求人家什么呢?

“我……”他嗫嚅着,嘴巴张了又张,却终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长生天在上,我从没主动去伤害过任何人,我只希望我和我的族人,能好好的活下去……请你帮帮我,汉人的智者,我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怎么做啊……”

他喃喃的说着,脸上满是苦涩和祈求之色,眼巴巴的望着苏默。

“你该知道成吉思汗吧?”苏默沉默了下,眼神望着远处无尽的天空,忽然问出了一个让格日楞愕然的问题。

成吉思汗,所有蒙古人的骄傲,整个草原当之无愧的主人,近乎于图腾般的存在,他身为蒙古人的一员,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然。”他愣愣的应道。

“成吉思汗曾经给他的儿子们讲过一个典故,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典故……”苏默收回了目光,似讲述又似自语似的,将那个著名的故事说了出来。

“……去吧,当足够多的人的意志聚集起来时,即便是天神也会妥协的。我能给你的指点,便是这个了。我与你一样,渴盼着和平和美好,希望你我都能心想事成。”

苏默转身走下土丘,淡然的语声回荡在格日楞耳边,让这个蒙古汉子怔立当场,若有所思。

开始吧,这是一颗火种。眼下只是一颗,苏默期盼着,或许很快,它便可以燎原之火……

第913章:火筛的冷汗

关于羊毛,关于贸易城,关于某些贵人的消息,渐渐开始在草原上传播开来。起初只如一阵微风,拂面不寒、润物无声。但是随着时间的发酵,那微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渐渐汇聚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烈。许多有心人,恍惚中,似乎已经看到了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肆虐而过的景象。

便在这种愈演愈烈的风暴中,“大食商队”仍在继续深入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牧民聚集地。他们给牧民们带去了急需的物资和友谊,留下了欢乐的篝火、宴会,还有……某种积攒起来的炽烈情绪……

火筛这几天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似乎冥冥中有种莫名的恶意,在未知的角落中深深的凝视着他。这让他警惕之余,还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什么?又只收到了这么点粮秣?谁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他在中军帐中咆哮着,眼中有凌厉的杀气四射,狠狠盯着下面回报的几个千夫长。

巴穆尔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个个都是噤若寒蝉。

火筛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狼一般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瞄了又瞄,抬手指着固伦哀哼道:“你来说!收不上粮秣的原因是什么!”

固伦哀脸色一垮,左右瞅瞅几个难兄难弟,其他三人却都使劲低着头不去看他。这种时候,谁出头谁倒霉啊,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兄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们……他们不肯多给,说是……说是要留着过冬……”固伦哀没法儿,只能硬着头皮嗫嚅着回道。

火筛死死的盯着他,眼中的杀气如同实质。“不肯多给?过冬?哈,现在不过才刚刚入秋,你却跟我说这就要准备过冬了。固伦哀,你是在侮辱本汗的智商吗?”

固伦哀心中哀嚎一声,委屈的道:“塔布囊,不是属下说的啊,是他们,那些部众说的啊。”

“放屁!”火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你是猪吗?他们说,他们说你该去吃屎,你怎么不去吃?往年每到秋季打草谷时,还不都是这般供应,怎么就不见说什么准备过冬?你来告诉本汗,到底怎么回事儿,都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违拗本汗。看来是本汗沉寂的太久了,或许是该给他们长长脑子了。”

这话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固伦哀固然是大惊,另外三人也是面色大变,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道:“塔布囊,不能啊。”

火筛嗯了一声,眼神瞬间阴鸷起来,出奇的没有暴怒,反倒平静下来。

“嘿,果然啊。看来是真的有什么事儿呢,怎么,尔等想要反我不成,还敢隐瞒!”最后一声,猛然转为暴喝,哐的一下,抬脚踢翻了面前的矮几站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只欲要扑出来,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巴穆尔、固伦哀四人吓了一跳,噗通连声跪伏下去,大叫道:“冤枉啊,我等没有。”

火筛缓缓弯下腰,眼神如刀子般挨个凑近了看着,一只手扶在腰畔的金刀刀柄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缓缓睥睨着。

几人在这无声的压抑下微微颤抖着,半响,终是抵受不住了。施力坦满头大汗顺着脸颊滑下,首先开口道:“塔布囊,非是我等欺瞒,实在是外面那些传言,对塔布囊极是……极是不敬,我等不敢与闻啊。”

固伦哀几个也连忙附和,突颜更是强调道:“……现在各部落积怨甚大,我等只担心再多有逼迫,怕是有变故发生,这才未能收到足够的粮秣。此中缘由,还望塔布囊明察啊。”

积怨甚大?火筛眼神猛地缩了一缩,缓缓直起身来,返身坐回上首。

“说,都讲出来,具体是什么传言,又何来积怨?!”他彻底平静下来,淡淡的说道。只是那平淡的语声之后,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一股似欲毁灭的怒潮。

巴穆尔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让对方来说,却是谁也不肯接茬。直到上面传来火筛重重的一声冷哼,这才不由的浑身一震,一咬牙,七嘴八舌的纷纷说了起来。

“……他们说想要加快互市,担心再等久了,明人又会关停边贸……”

“……有传言说,是塔布囊为了谋取功业,独占利益,故意引发战争……”

“有人在串联,说是要一起去王庭求告大汗,状告塔布囊害……害民。还说要另选贤能,去和明人接洽……”

“他们还说……还说,这次就是塔布囊欲要骗大家供奉军资,但是却又不想分出足够的战利品,所以……所以就……就……”

“几个部落的小汗要求……要求塔布囊尽快撤军,以便放明国商人出关,并加快建城事宜……”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既然说开了,索性一股脑的将得到的消息都秃噜了出来。

火筛初时听的还满脸怒色,但是听到后面,却是越听越是心惊。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猛然一惊,霍的起身怒道:“等等,什么建城?谁要建城,又再哪里建?”

最后那句话却是施力坦说的,闻听火筛追问,啊了一声,抬头迷茫的看了火筛一眼,这才省悟过来,诧异的道:“建贸易城啊。据说是当初大明那边跟大汗盟约时说好的,要在河套这里建一座专门便于两国交易的城池。那羊毛生意,也是要等贸易城建好后,才会正式开始。还说,大明现今已经聚集了好多的商人,都在那边等着呢……”

他连比划带说的讲着,脸上竟也有些兴奋起来。于他而言,固然劫掠能带来很多的快感和庞大的利益,但是若真能专门建起一座贸易城,只用交易就能换取充足的物资的话,那可又比拼了性命去打仗好的多了。

毕竟,能安安生生的靠交易就换来所需,谁还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拼杀啊。最重要的是,明朝既然都说要为了交易而专门建一座贸易城的话,那就说明这次是真的要将这种贸易长久维持下去,而不是如之前那般,随便设立个榷场,说关就关那样。

大伙儿之前之所以那么热衷直接劫掠,固然是骨子里的天性使然,但何尝不也是被这种,明显被人吊着脖子的举动着恼所致?

但若有这么座城却又不然了,到时候城建好了,肯定不会只让明国一家占据,草原这边当然也会派兵入驻,共同掌管的。如此一来,大明再想单方面说关停就关停,那就不可能了,除非他们要彻底放弃那些驻留士卒的话。可那样一来,传扬出去,还能指望边军尽心戌边吗?派驻边地,说遗弃就遗弃,到时候怕是在后面的大同不用打就能轻松拿下了。

再者说了,一旦真个建城了,也能保障两方交易时的最大公平公正。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常常出现,草原牧民被汉人权贵肆意欺压蒙骗的事儿发生了。到那时,在贸易城里交易的蒙古牧民,也算是背后有了靠山依仗的,不再像以前身单力孤了。

这么一想,怎不由得施力坦也心向往之?他只道建城一事,火筛当然早就知道,之所以还要大兵压境,正如那些牧民们传言的那样,想要在未来的贸易城中,获得更多的权利所致。

他这种想法显然与巴穆尔、固伦哀、突然三人不谋而合,这也是几人为何在火筛问起时,不肯明言的原因。上位者的隐私,下面人可以去猜测,却决不能说破,大家心知肚明,默契配合就好。

很多事,可做不可说。否则,说不得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知道深浅的人。隐秘,尤其是上位者的隐秘,往往才是最致命的由头。谁说草原上的汉子都是耿直没脑子的?他们和汉人一样,该明白的事儿都一样明白呢。

火筛却是越听越是惊怒,偏偏心里郁闷憋屈,又没法去解释。什么建城,他压根就半点都不知道好不好。临行之时,达延汗根本没提过丝毫这方面的事儿。

至于说是不是达延汗刻意隐瞒他,火筛根本就没想过。无论于公于私,若真有这种约定,达延汗都不会瞒他。哪怕即便真的牵扯什么国事隐秘的,也至少会提点暗示一下。

但是没有,完全没有。既如此,那就很明白了,这事儿必然是没有的。而现在竟然传出这么个传言来,便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猜到,这必然是明人的诡计。只不过现在他唯一没搞清楚的是,这个传言只是个传言呢,还是说,明人是真真的就要这么做了。

若单只是个传言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可就严重了。他可不像施力坦这些人想的那么简单,施力坦等人虽也算的上蒙元的军中上层,但毕竟只是单纯的军人。或许战阵厮杀、两军交锋时,绝对是难得的悍将,但是一旦牵扯到政治上,却比普通民众强不了多少去。

凭空建立起一座城池,这其中的意义又哪里会只是贸易那么简单?且不说在河套地区这个敏感位置上的政治意义,单就是从军事上而言,虽然到时候说,肯定是两方共同掌控,但又何尝不是让大明顺利的打进草原一颗楔子?

要知道,河套平原一直都是双方默认留出来的一块缓冲之地。正是有着这块缓冲之地,大明和蒙古才能时战时和,都留有余地。眼下蒙古崛起,大明羸弱,或者看似这种缓冲是对大明有利。然则长久以来而看,终是中原汉地强盛的时间占比大的多。到那时,留有这块缓冲地,对于草原的意义却又更有利的多了。

这且不说,就只说一旦这个贸易城建立了,长此以往下去,谁敢说不会又有第二座、第三座贸易城的出现?那么,若要第二座、第三座城要建立的话,又将往哪里建?答案不言而明,肯定是继续往草原方向延伸!这,岂不就是一种变相的蚕食?

等到这种打着各种旗号建立的城池一直延绵到草原深处,那草原也将不再是草原了。

相比而言,鞑靼人长于突骑攻掠,但汉人却利于据城而守。真要是让汉人把城池一座座建成了,那种后果……

火筛想到那种场景,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914章:火引

“老大,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所谓的货物,最多只够再支撑一次交易了。”徐鹏举无精打采的在马上给苏默说道。

经过了七八天的商队生涯,风吹日晒的,这位昔日的魏国公小世子,已然全没了往昔的风采。乍一看,倒真有了几分阿拉伯人的味道。整个人黑了一层不说,好多地方都能看出风尘皴裂的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行商忒无聊了,这让原本向往着能跟苏老大一起历险的小公爷,再也没了初时的兴致,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嗯哼。”苏默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

这几天他很是播撒了一大批的火种,效果也渐渐开始凸显出来。十数个小部落放在整个草原上或许并不显眼,但是在眼下汇聚到河套地区的众部落聚集地中,却起到了以点带面的作用。

他能察觉到现在整个河套地区浮动着一股暴躁的情绪,这种情绪现在只差一个契机。一旦契机到了,便会成为引爆整个河套地区的*。

希望那位火筛汗会喜欢这份大礼吧。他如是想着,嘴角浮起邪魅的笑容。

“喂喂,我说老大,你倒是听没听我说的话啊。咱们没货了,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啊。还有,你瞅瞅后面,我去,我觉得咱们现在完全可以化装成蒙古人了。”

眼见苏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徐鹏举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在马上回身指着身后埋怨着。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原本只是数十骑的骑队,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庞大队伍。队伍的组成者不是战士,而是大片大片的羊群,这些都是这几天行商下来的收获。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行商,尤其是这种内地和关外游牧民族的交易,绝对是发家致富的最快捷的方式了。即便是始作俑者的苏默都没想到,就凭着当初随意拾掇的那几车货物,竟然能换来这么丰厚的回报。

足足上千只羊,还有近百头牛,以及数十匹上等良马。整个核算下来,完全就是百倍还多的利润。

此时这上千头牲口行走,老远看去,乌泱泱一片,扬起漫天的尘头,真如徐鹏举所言那样,不知道的乍一看,这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蒙古小部落的规模嘛。

“咦?好主意啊。”苏默收回目光,猛地灵光一现,不由的两眼发亮,低声嘀咕着笑了起来。

徐鹏举一时没听清楚,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苏默满脸兴奋,哈哈大笑着拍拍他肩膀,狠狠的表扬他:“我说你的主意好,真是太好了。咦,咋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睿智呢?”

徐鹏举就得意洋洋的一昂头,下巴都快要翘到天上了。“那是,咱一直都这么……诶?等等,什么叫以前没发现……呃,不对不对,他我怎么就睿智了?我说的啥主意好了?”

他自夸的一句没说完,猛地反应过来,心头顿时飘过一团不祥的阴云,连忙急声追问道。

“扮蒙古人啊,你刚刚说的。”苏默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

“什么?!”徐鹏举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瞪着苏默,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去了。

“不是,老大,你疯了?!你是说,咱们扮成蒙古人?也就是说,咱们还要继续……”

“宾果!”苏默打了个响指,欣然点头。“你说,如果咱们扮成一个蒙古的小部落,然后再表现的狼狈些……嗯,专门往一些部落前经过……对了,还要表现的很惊慌、很仓促那种……诶嘿嘿,想必将会很有趣的吧。”

徐鹏举恍悟,震惊道:“老大,你太阴险了。你这是要出其不意,趁对方不备,然后攻入其中,抢光、杀光、烧光吧。到时候还能嫁祸给蒙古人……嗯,太阴险了,太坏了。不过我喜欢,这才叫刺激呢。要我说,早该如此……唉哟!”

他越说越兴奋,最后都有些手舞足蹈起来。闷了这么久,终于要来玩刺激的了。就说嘛,苏老大每次都弄出诺大的动静来,怎么可能这次这么安分呢。果然,这可不就来了吗?

只可惜他这份兴奋还不等发酵,就被苏默一巴掌扇到后脑勺上,顿时将无数的臆想尽数打散了。

“我刺激你一脸啊!”苏默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他,“攻入其中?还抢光、杀光、烧光?你乐意卖萌,可也得人家乐意买账啊。在这草原上,还是人家那么多部落的聚集地,就凭着咱们这几十号人去烧杀抢掠,你真当自个儿是铁金刚、不死鸟啊。还想这样嫁祸给蒙古人,你当蒙古人都是猪吗?”

“啊,痛痛痛……不是,那你究竟啥意思啊?这又扮蒙古人又扮惊慌的,还不是要阴人?我哪里说错了?”徐鹏举呲牙咧嘴的抱头呼痛,忍不住抗辩道。

苏默就鄙视的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的点头道:“你没说错,我确实要阴他们一把,不过可不是像你这么蠢。你那是去阴人吗,你那分明就是去作死。”

徐鹏举捂着头,幽怨的嘀咕道:“刚才还夸我睿智来着……”

苏默不理他,当即下令全队换装。在这草原上,又经过了数次交易,蒙古人的服饰自然不会缺。至于说瑟雷斯战士们醒目的外貌,好办,都用布巾蒙了脸就好。反正在草原上,因为风沙大的缘故,这种打扮并不奇怪。

一通乱忙过后,很快这一支“大食商队”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游牧民族标准的迁徙部落。

苏默将众人召集到近前,开始将谋划详细的嘱咐下去。众人听的渐渐张大了嘴巴,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太阴险了,太阴险了……”徐鹏举嘴中翻来覆去的就剩这一句了。只是面巾遮掩下的一张脸上,却满是兴奋的潮红。

额八孩是札木合部落的一名牧人,此番也因着听到要和明国交易的消息,随着整个部落来到了河套。

这一日,他正斜倚在营地外的木栅上百无聊赖着。夏末草原上的太阳光,毫无遮掩的抛洒下来,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这让他不得不一直眯缝着眼,尽量的将自己背着光。

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因为灼热的高温,使得景物有着某种怪异的扭曲,看上去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动着。空间中,也似乎有烟气浮动,像隔着一层涟漪似的。

……咦?不对!

忽然,他猛地跳了起来,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骇然之色。那哪里是幻象,根本就是真的有东西靠近。

骑队,大批的骑队!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很快就确定下来。无论是地面传来的隐隐震动,还有那越来越明晰的尘头,都表明着正急速靠近的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骑队。

“戒备!戒备!快去通知头人,有大批骑队靠近!”他慌不迭的冲进了栅门,一边大声疾呼着,一边将自己的爱马拉了出来。随后开始往身上套着一件满是伤痕的皮甲,又把长弓和箭筒背好,这才提起一柄带着缺口的弯刀,翻身而上。

整个营地随着他的呼吼,瞬间糟乱起来。无数的人影往来奔窜,老人、妇女和孩童都往营地后面聚集,一些精装的汉子则纷纷提到挎弓,催马从各个角落往前门聚集而来。

草原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戒备再寻常不过。所有人虽然忙慌,但却丝毫不乱。很快,栅门之前,便聚集起将近百余骑。

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手中提着一杆黑黝黝的大棒催马而出。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虬筋盘结,彰显着一种爆炸般的力量。他便是这个部落的头人,札木合。他也是草原上颇有勇名的一位强大的战士,哪怕他其实年纪已然不小了,但谁也不敢小觑了他。可以说,正是因为有着札木合的存在,才让这个部落延续至今,并未被哪一方大部落吞并。

“崽子们,准备迎战!吹号角!”他催马站到队伍最前,高高举起手中的大铁棒,厉声喝道。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霎时间风云翕动,一片肃杀铁血气息浮起。众战士齐齐嘶声呼和,如同野兽嘶吼。草原上酷戾的生存氛围,造就了他们比常人更轻视死亡的性子。想要更好的生存下去,面对一切威胁,那便以手中的刀弓去硬怼、去讨要!这些是天生的战士,他们更渴望着厮杀和鲜血。

百余骑缓缓往前压去,渐渐的,远处的骑队终于近了。但正准备呼喝厮杀的札木合战士们,却忽然发现,对面来的骑队很不对劲儿。这帮骑队显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更像是在惊慌的逃窜。这从对方在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后,猛然划了个弧形,从离着他们百余丈外就避开便可看出。

额八孩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札木合带着微红的脸膛上露出凝重之色,眯着眼紧紧盯着远处奔驰而过的队伍,略略沉吟了下,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自己却忽的一提马缰,猛地窜了出去。

“前面的兄弟,你们是哪一部的?为什么如此惊慌?”待到奔到一半时,他勒停战马,提气大声呼道。

“火筛汗……火筛汗要强征我们的牛羊,逼迫我们去打仗。不服从者,都被杀死了。他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对面的骑队中,一人微微收住马缰,回头大声回应着。

几句话说完,不待札木合再问,便一催胯下马,头也不回的追上大队。轰隆隆的蹄声踏响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漫天的尘埃中,札木合的脸色巨变,转头遥望着这队骑队来时的方向,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第915章:将将

啪——

大同边关外的蒙古军帐中,又一只精美的瓷器被摔了个粉碎。四下几个伺候的侍卫尽皆拜倒,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反了,真是反了!好胆,真真好胆!”火筛浑身杀气四溢,须发戟张的怒喝道。

在他前面,一溜儿四五具尸体排开,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死状凄惨至极。

巴穆尔、固伦哀等人亦是满面愁容,垂手而立,全无先前那般狂嚣模样。

“这是第几次了?啊?你们一再跟本汗说要怀柔要怀柔,这就是怀柔给本汗的回报?去,召集兵马,给本汗杀!但有抗拒者,尽斩之!”火筛怒声咆哮着。

这也真是怨不得他抓狂,从上次听闻流言至今日,已然又过去三天了。但正是这三天的时间,流言事件不见有多少缓和,反倒是更加喧嚣尘上,愈演愈烈了。

接连两天来,竟有三四队下去征粮的小队遇到了抵抗。甚至从昨日起,终于出现了死伤了都。这让一向自大惯了的火筛如何能忍?

“塔布囊,是不是再斟酌斟酌?或许都是些马匪作乱,与他人无干……”巴穆尔壮着胆子小声劝道,脸上满是苦涩之色。

依着他以前的脾气,早跳起来喊打喊杀了。可眼下,他还真是没那底气了。火筛整日都在军帐中或许不知道,可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却是清楚,这几天以来,原本聚集在河套的众多部落,已经足足少了两成还多。

而与此同时,整个聚集地都在氤氲着一股躁动的情绪,如同一个巨大的*桶一般,稍有不慎,便可能砰的爆炸开来。就像这些被杀死的小队,就是彻底爆发的前兆。这种时候,谁敢冒这个险?那一个不好,可真是会粉身碎骨的。

那些个牧民平日里或许在他们眼里,跟放牧的牛羊没什么两样。但是一旦抱起团来,那股汹汹民意,绝不是区区一个蒙郭勒津部能承受的下的。

“斟酌?斟酌什么?还要斟酌什么?!马匪?好啊,那你们就去给本汗将那些卑贱的杂种都杀死!用他们的血,洗去我蒙郭勒津部的耻辱!可你们呢,又做了什么?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答案?”

火筛腥红的眼睛盯着巴穆尔,指着地上的尸首冷笑。巴穆尔低头不敢再说,火筛深深吸口气,将狂怒的情绪稍稍压制下,冷笑道:“马匪,嘿,好一个马匪!你们跟本汗说,那真的是马匪吗?”

巴穆尔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接腔。他们当然清楚这跟马匪无关,可问题是如果真照实说的话,难不成真要他们去对那些部落开刀吗?那绝对是要出大乱子的!

火筛冷冷的扫视着他们,良久,才哼了一声,微微闭了闭眼,似自言自语又似讲述般的淡然道:“先是流言四起,后又是暴力抗拒,这分明是明人的细作作祟!你们这些废物却迟迟未能察觉,直到局势一致于此。”

他冷冷的说着,语声中满满的愤怒和杀意。巴穆尔几个激灵灵打个冷颤,相互偷偷互望一眼,暗道,感情您知道啊。那您还要我们去对付那些族人干吗,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怎么?觉得我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你们去问罪那些个部落?”似乎是察觉了几人的心思,火筛话头一转,冷然问道。

巴穆尔几人面面相觑,终是咬牙点点头。

火筛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恨其不争的长吸口气,冷冷的道:“我们是什么人?”

巴穆尔等人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火筛似乎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而是接着自说自顾道:“我们是蒙郭勒津部,是我大蒙古最强大的部落之一。本汗乃是火筛,伟大的脱*之子,成吉思汗后裔的塔布囊,蒙郭勒津部的汗!吾之威名,岂容亵渎!无知贱民,竟胆敢杀死我的勇士,忤逆我的意志,若不惩之,还有何面目也?尔等皆我部悍勇,今承此辱,若不以血洗之,更有何资格为我所属,更有何资格再配称蒙郭勒津之勇士?”

他越说声音越大,及至最后,已是如同怒吼一般。巴穆尔四人听的面红耳赤,胸膛急遽起伏,渐渐的血脉贲张,一股血煞之气蒸腾而起,直恨不得纵声长啸,以发泄胸中那股戾气。

“杀!杀!杀!此辱当以血洗之!”气机牵引之下,四人几乎不约而同的长声大叫起来。个个眼珠子血红,再不复之前颓丧模样。

火筛眼底闪过欣慰之色,看着几人争先恐后的请令出战,反倒是平复下来。他又岂是真的无脑之辈?若真那样,也做不到一部之汗的这个位子上了。

前番半真半假的一番发作,不过是敏锐的察觉到几人的退缩,这才不得不以此来激发而已。于他而言,便是真的两阵之间战败也不怕,大不了重头再来就是。

但是,如果自己的部署失去了那份血勇和悍不畏死的血性,那才是真的万事皆休了。

“突颜,固伦哀!”待到几人发泄的差不多了,他这才一挥手让众人收声,目光看向其中两人,传令点将。

突颜和固伦哀脸上一喜,齐齐大步向前,右手重重在左胸上一击,大声应道:“在!”

“你二人各领本部,以百人为一队,撒出去往各部巡察搜捕。但发现可疑之人,无需多问,皆斩之!”

说罢,又转向剩下二将,吩咐道:“施力坦,命尔将本部一分为二,半数在外巡哨警戒;另一半藏踪敛迹,为突颜、固伦哀二人暗中接应。若一切顺利,则不需露面。但如一旦有变,即刻杀出,勿使走脱一个贼人!汝等,可明白否?”

突颜、固伦哀、施力坦三人齐齐大声应和,誓保完成使命。火筛欣慰点头,摆手挥道:“去吧。”

三人再施一礼,转身大步而去。不多时,外面一阵喧嚣乱起,随即蹄声轰响,渐渐往远处而去。

帐内,巴穆尔面色涨红,死死的盯着火筛,欲言又止。火筛部下四个千夫长,其他三人都被派了任务,唯有他被忽视了,这让巴穆尔如何能忍?一直以来,四人便明争暗斗,都想压对方一头。眼下这情况,岂不是摆明了说自己不如其他三个?若不是长久以来火筛的威严深重,怕是巴穆尔早已要跳了。

火筛自然将巴穆尔的神情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御下之道,除恩威并济之外,还要制衡,还要将将。唯有激发相互间的攀比争斗,才能让上者轻松左右掌控。火筛好歹做了这么久的汗王,自是对此道极为精熟。

“蠢材,急个甚!”直等到见巴穆尔快要忍不住了,火筛这才斜睨了他一眼,淡然喝道。

巴穆尔郁郁的低下头,两只拳头死命的攥着,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他们三人此去,或能重新压服各部,但若想拿获奸细,我料必不能成……”

耳边传来火筛淡然的话语,巴穆尔听的猛然一惊,愕然抬起头来,看着火筛露出迷茫的神色。

火筛却没理会,继续又自顾道:“明人此番费这诺大功夫,显然所图不小,其设计之人定绝非易于之辈。本汗若不亲自与会一番,岂不是大大的遗憾?巴穆尔!”

巴穆尔悚然一惊,下意识的一挺胸膛,大声应道:“在!”

火筛目光转动,上下打量着他。直到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才轻声道:“尔等四人,皆为悍勇之猛士。然则与他们三人比起来,唯有你颇有灵性,本汗期许甚重。”

巴穆尔脸孔潮红,气息不觉都粗重了几分,猛地单膝跪地,抚胸昂然道:“愿为塔布囊死战!肝脑涂地,百死不悔!”

巴穆尔激动啊,原当自己是被忽视的一个,哪里知道竟得了塔布囊如此赞誉。这让他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此刻便是火筛要他立即去死,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火筛眼底闪过一抹得色,起身上前亲手将他扶起,脸上露出郑重之色,沉声道:“明人费此周章,必然是想要逼迫与我,分担大同之压力。而今一旦我离开,此地便需要有人替我担负起驻守之责,持续保持对大同的压制胁迫。吾今将中军之责交付与你,但望你勿负我望,休叫明人看破我方虚实,以保障我能有充裕的时间拿下那帮贼子。巴穆尔,你可能做到?”

巴穆尔大喜,重重的在胸前一捶,大声道:“塔布囊放心,但巴穆尔三寸气在,必不叫明人大同关上片甲只骑露头。若做不到,愿提头来见!”

火筛眸子猛地一缩,凝重的摇摇头道:“不!我要的,不是你去攻关,而是坐镇。对于大同,威慑足矣。重点是,谨守大营,万万不要给明人细作钻了空子,窥得我大营虚实。切切!切切!”

巴穆尔猛省,连忙再次保证。火筛见他应承的这般轻快,不知怎的,心头忽的掠过一阵不安。待要反悔,终是觉得不妥,沉吟一下,只是重重的拍拍他肩头,打发他去了。

半天后,大营中旗号展动,火筛的大纛迎风招展。整个营地中无数人头攥动,影影绰绰中,一队队骑士往来奔腾不止,霎时间,大营上空被大片的尘埃遮蔽,透出一股盈天的杀气。

大同关上,留守的大同守将得报,吓的心惊胆颤。一连串的命令发了下去,命士卒谨守岗位,不可片刻懈怠。

如今陈锐等人已然启程往京中去了,新来的三关总制杨一清尚未亲抵,关内唯有京师来的双边催榷使刚刚驻进。可这位催榷使却一直连个影子都不见,整日就躲在驿站内任事不管。据说是因水土不服,病了。

幸亏那随之一起而来的禁军统领蒋正,倒是带着三千精锐禁军坐镇。否则,众将怕不要以为大明要放弃大同了呢。

关外蒙古军营的动静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渐渐消停下来,这也让一直提心吊胆的边将终于松了口气儿。蒙古人打从来了就没怎么消停过,如今日这般动静倒也没让他多怀疑什么。

而此时此刻,就在离着大营十里之外的另一个方向,火筛缓缓勒住战马,回首遥望。眼中光泽晦暗不定,半响终是收回目光,转向草原深处,喃喃的道:“来吧,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916章:抱大腿

草原某处的一个毡包里,苏默冥冥中似有感应般的抬起头,遥遥望向大同方向。

在他对面,三个一看就是蒙古族的汉子相互对望一眼,中间那个年纪略长的出声问道:“苏兄弟,可是有什么不对?”

苏默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忽有所感,好像有谁在念叨我似的。”

三个蒙古汉子面面相觑,怎么这位汉家兄弟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

苏默又摆摆手,打个哈哈道:“没事没事,说笑而已,大家不用放在心上。嗯,咱们继续说正事。札木合头人,博尔忽兄弟,巴彦兄弟,你们三位一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没错,对面这三人中,中间那个年纪略长的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交的札木合。只不过当时苏默并没露面,确切的说,是苏默认得札木合,札木合却不知道当时所见的那个逃难的队伍,就是眼前这位的部属。

当日两下里只是仓促间交错而过,便连那个停下答话的人,都被苏默先一步打发回去了,札木合又哪里知道去?

数天前,一支队伍仓皇而过,几乎席卷了整个聚集地。初时还只是苏默一支队伍在跑,但渐渐地,后面便开始接连出现了两个、三个的队伍,都是些小型的部落。

之所以造成这个状况,一来是人都有从众性,尤其是那些个小部落,本就被前阵子的谣言搞的心神惶惶的,现在忽然看到这么一出,惊慌之余只想着抱团取暖,就这么急惶惶的跟了上来;

这二来嘛,确实要说苏默演的实在太像了,让人不得不信。我去,那数千只牛羊啊,便在奔逃的过程中,一拨一拨的散了开去,怎么看都不会是做戏不是。

要知道,在草原上,牛羊牲口就是生存的根本啊。有时候,甚至一个人的命,都比不上一只牛羊重要。这么一大片的牛羊一路抛洒下去,当即就将那股恐慌的情绪推到了顶峰。

至于说那是聚集地,演一个地方还说的过去,多了肯定会被发现,呵呵,这却是不了解草原牧民的误区了。

草原广袤,说是聚集地,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说法。此时的蒙古都是以部落为单位,各自分散一方而居。与中原汉人的聚集不同,每一个部落都需要一定面积的草场间隔,这样才能保证各部落豢养牛羊的所需。

否则,若是真的如汉人说的那种聚集,怕是首先大伙儿就要自己先打起来。这就好像中原某些贫瘠的地方,往往上下两处村落,会为了争夺水源而打的时代成仇一个道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苏默那仅仅数十骑的队伍,放到其中俨然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只要穿插速度够快,任谁也发现不了。至于说有那稍稍起了疑心的,随着后面带动起来的越来越多的小部落跟随而动,便也再没了任何怀疑了。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第一个被苏默骗过的札木合部,原本就是各部落中向来以悍勇桀骜闻名的。于是,先入为主之下,等后面来了真正的火筛部,并向他们征收物资时,终于在怀疑的基础上,彻底引发了动乱。

也是火筛部的人长久以来跋扈惯了,言行之间颐指气使的,不单征收应有的份额,还额外想要为自己勒索点私货。这种事儿其实放在往常,也都是常态,大多部落都会忍气吞声的忍了。毕竟说也不愿为了点财货去得罪火筛这种强大的汗王,不得不说,蒙郭勒津部的确如火筛所自矜的那样,在现如今的草原上,属于数一数二的超级部落。

然而,可是,在有了苏默前面又是流言,又是挑唆,随后又亲身上阵演了一出大戏后,火筛部下的这种勒索,就被完全解读成了另一种含义,彻底和之前的流言对应起来。

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既然你火筛罔顾大伙儿的利益,如今还要更加克以重税,那没说的,战就是了!

就这么着,第一出强抗伤亡便出现了。而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榜样,后面有样学样,第二出第三出便也次第出现,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了。

要知道,鞑靼民族从来就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种族。那种深入到骨子灵魂里的好斗意识,早已决定了他们的思维行事方式。当一个强力的头领可以带着他们一起胜利时,那自然是怎么都好,绝对拥护。

可要是这个头领忽然掉转头来,也想对内部压迫的话,那可真就是呵呵了。汉民族的百姓或许还能有限度的接受忍让,只要不真正比他们走上绝路,那就不会有多大反抗。可是放在鞑靼人身上,这种限度的标准可就天差地远了去。

总之,苏默的星火燎原谋划,至此算是终于成了。继札木合部的暴动之后,如现在坐在他眼前的博尔忽、巴彦,就是后面几个跟着暴动部落中的佼佼者。

至于说为什么现在他们会来到苏默面前,苏默又是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们?很简单,苏大官人充分发挥了管杀不管埋的理念,在成功点火之后,当即摇身一变,直接将大明密使的身份打了出来。

对外言称就是,由于感到双方迟迟不能达成实质上的贸易,大明皇帝陛下深感遗憾。同时,也感觉不可理解,所以便派出了苏默苏大官人这位近臣,暗中前来调查。

好吧,苏大官人这里又玩了个小花活。什么双边催榷使、太宰少卿的名头统统没说,反倒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加了个钦差密使的职衔。

至于有人说了,咋这些蒙古人就那么傻,凭什么你苏默说是啥就是啥了?其实这个不难解释,要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皇权至高无上,半分不容轻亵。假传圣旨这种桥段儿,或许在后世的野史传奇传记中比比皆是不算什么,但是实际上,在真实的现实中,这绝对是足够的上谋逆的大罪,那可是够的上诛三族的!

要说苏默是个散户野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往哪个旮旯一猫,天高皇帝远的,没人能奈何得他。

可问题是苏默不是啊,他可是有名的北地才子,燕市公子。不但在京师有着种种利益和资产,身边还有数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美妾。这要说是真的获罪了,他能跑,可他身边的人,他那些资产又要不要了?

所以,正因如此,谁也想不到这货会如此大胆妄为,还真就玩出了假传圣旨的戏份儿。甚至连跟在身边的徐鹏举,都为此咋舌不已,提心吊胆了很久的说。

好了,草原上的火烧起来了,强权和弱势的阶级矛盾彻底迸发了,恰好最适合扮演裁判的大明钦差密使也出现了,那你说,札木合等人会怎么想,怎么做还用问吗?

抱大腿,可是不分种族的!

“苏使者,现在这事儿到了这种地步,咱们已然回不得头了。但望苏使者能上禀大明皇帝陛下,为咱们做主了。”博尔忽首先开口说道。

旁边巴彦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求苏使者帮忙了。儿郎们倒是不畏死,但若能得大明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总好过无谓的拼死不是。苏使者,皇帝既然派了你来,想必也是不会放任咱们不管的吧。”

苏默笑容渐渐收起,微微蹙着眉头长考不说话。

博尔忽和巴彦脸现焦急之色,都把目光看向了札木合。三人中隐隐以札木合为首,又加上札木合是最先跟苏默联系上的,与苏默的关系天然就比他们亲厚些。眼下这情形,他们自然把希望都寄托到了札木合身上了。

札木合心中苦笑,他确实是最先和苏默接触上的,但这并不表示他就和苏默多么亲密啊。别看苏默跟他兄弟兄弟喊得亲热,但这可不是私事儿,而是涉及到两国的关系,别说苏默跟他并没什么,即便是有,又怎么可能因私废公,为了他们几个小部落的存亡,就代表大明表态什么的?

只不过这种话他又不好放在明面上去说,可眼下被博尔忽和巴彦眼巴巴的看着,他只得暗暗叹口气,强笑着一抚胸,对苏默道:“苏兄弟,我等也知道,这事儿让你为难了。只是正如巴彦兄弟所言,既然大明皇帝派你来了,想必也是想要解决这事儿的。咱们不求你为了咱们出头,但只是能促成边榷之事,也算是积了功德。我等三人死不足惜,只愿我草原之民能从此摆脱苦寒之厄,便再也没什么遗憾了。而若能如此,于苏兄弟而言,岂不也是大功一件吗?所以…..”

他说到这儿顿住了话头,期盼的看着苏默,话中未尽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苏默脸色凝重,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微微摇了摇头。

札木合三人顿时心中一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苏默却摆摆手,诚恳的道:“札木合头人,博尔忽兄弟,巴彦兄弟,你们别误会。你们的要求我当然不会不答应,只是你们想过没有,若单单是我大明皇帝发话,真的对你们有用吗?你只说你们不畏死,然则这样你们的族人怎么办?”

札木合、博尔忽和巴彦沉默下来,苏默说的他们何尝不知?但是眼下又有什么法子?他们之所以如此来恳求苏默,说白了还不是想着让苏默汇报的时候,能带上他们三人的情况,希冀大明皇帝能为他们三人说句话吗?唯有大明皇帝开了口,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苏默显然并不能做出这个保证,一时间,三人心中都不由的有些绝望,同时也升起了一股悔意。怎么就一时脑子发热,竟至如今的绝境呢?

“其实,你们想过没有,真要解决你们的问题,还有另外的法子的。”苏默悠悠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顿时让三人不约而同的眼中一亮。

第917章:革命吧,骚年

“你们应当敢于,并且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为自己的生存和权益而战!”苏默神色肃穆,犹如神圣的传道士。

札木合三人面面相觑,这个命题貌似很高端的样子,可究竟是咋个意思呢?

“苏……苏使者,可否说的明白点?”巴彦小心翼翼的道。旁边札木合和博尔忽猛点头,嗯,请说人话。

苏默眼角抽搐了下,继续忽悠:“就是说,你们应当想法子,将自己的遭遇和诉求传出去,让所有人都了解你们的境遇。让更多、再多的民众知道,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知道。要想法子收获最多的同情心,让人们觉得你们的抗争是正义的。”

札木合三人恍然大悟,懂了。相互对望一眼,脸上都是苦涩的表情。博尔忽颓然嘟囔道:“说了一大堆,不就是告状嘛……”

苏默差点厥过去。

札木合苦笑着叹道:“苏兄弟,我等倒是想要去禀明大汗啊,可那也得能活着去了啊。眼下这情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被灭族了,又如何顾得上这些?而且,即便是明告与大汗……”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只是黯然的摇了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明。汉人有官官相护一说,鞑靼人何尝没有亲亲相隐?就不说火筛是蒙古顶尖的名将,只要他不造反,达延汗再怎么都不会真的制裁他。单就两下里私人关系,也绝不会为了他们几个小小的部族和火筛起龌龊。

苏默揉了揉脑袋,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表达能力退步了。又或者眼前这几个人真的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当然,最后他还是倾向于后者。所以他决定继续努力,努力再表达透彻些。

“谁说让你们直接去告状了?民众!民众的力量懂不?这才是重点!”他怒其不争的咬牙道。

札木合三人一脸的懵逼。民众?这个词儿咱懂。咱们可不就是民众吗,可民众有啥力量?还不是现在被逼的狗一样惊慌逃窜。

苏默叹口气,重新组织了下思路,干脆直接道:“好吧,我说,你们去做。Ok?”

札木合三人瞪大了眼睛,呕什么什么?毛意思?

苏默摆手,不耐的道:“就是好吗的意思。算,那个不重要。你们既然来找我,就是相信我对不对?所以,哪怕有什么不理解不明白的,也暂时别管,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保你们安然无事,这样说懂了吗?”

懂了,这回是真懂了,三人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费劲,早这样说不就得了?咱们可不就是来寻你出主意的吗?这转来绕去的,白耽误工夫。

苏默又想要吐血。这话三人嘴上不说,可脸上那表情就算白痴都看的明白。

算了,为了大计,不跟他们计较。

苏默使劲闭了闭眼,顺了下心气儿。再次睁开眼,深吸口气道:“好,接下来,你们要开始串联足够多的人一起。嗯,越多越好,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然后集合一处,一起往火筛的大营过去……”

札木合三人震惊了,急忙拦住道:“苏兄弟,你……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直接正面去强攻火筛?不不不,这不可能!我们几个或许可以豁出去,但要想他人一起,只怕是连一成的人都没有。”

博尔忽和巴彦也点头附和,火筛啊,那是何等的存在?其凶名赫赫,悍勇之威,早已深入人心。这般明摆着去送死的节奏,傻子才会去呢。

苏默攥了攥拳头,有些想打人。瞪眼看着札木合,咬牙道:“我有说过让你们去强攻吗?能听我说完吗?要不然你们自己去解决。”

札木合三人一窒,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连忙讪讪的赔着笑,眼巴巴的看着他。没法儿啊,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

苏默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这才又继续道:“让你们发动更多的人过去,不是为了动武,而是去求告。之所以要更多的人,是为了造势。所谓法不责众,你们人多了,影响就大了。火筛便再如何残暴,要说一下子屠戮这么多部众,想必也是要顾忌的……”

札木合三人听的眼神一亮,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振奋。可不过转眼间又沉落下去,这个法子好是好,可只是能解决一时,却不能解决一世啊。

火筛或许顾忌影响,当时不会将他们怎么样。但是一旦这事儿过了呢?那还不要秋后算账啊。到那时,又到哪里再寻这样的机会去?

三人显然都想到了一起去了,想要说话,却忽然想起刚才的教训,便又闭上了嘴,只是那脸色却着实难看的很。

苏默将几人的脸色看在眼中,哪会不知道他们的心中所想?微微撇撇嘴,慢悠悠的道:“你们可是在想,这样只能解决一时,却不能永远解决对不对?”

札木合三人眼神一亮,急忙点头。

苏默哼了一声,斥道:“笨!”

札木合三人一呆,脸上那叫个僵硬。

苏默哼道:“我既然给你们出了主意,难道会想不到这些?你们这分明是不信任我啊。”

札木合三人这心情简直哔了狗了,这几番反复的,直如坐了过山车也似。特么你敢一下把话说明白吗,这大喘气的,谁特么受得了啊,倒还怨的咱们了。

可惜这话也就是想想,谁也不敢说出口。这憋得……

苏默瞅着几人的憋屈,终于将之前的郁闷发散了。好吧,这货就是这么小心眼,完全就是故意的报复来着。

“你们在聚集更多的人去求告的同时,还要再做一件事儿。那就是悄悄的派出一些人,分头潜回王庭那边。然后,不要直接去求见达延汗又或者别的什么贵人,而是仍然如这里做的那样,更大范围的将你们的境遇传扬开来。记住,你们传扬的范围越大,造成的影响越大,那效果就越好……

……这个世界,总是由人构成的。那么,只要是人,就会有近有远,有朋友,也会有敌人。普通民众如此,贵人们也如此,火筛又何尝不是如此?

…….永远不要小看了民众的力量,那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力量。因为世上总是贵人少,而民众多。只要有了足够的基数,那无数人汇集而起的力量,是真的可以改天换地的……

只要有足够多的人传播议论这边的事儿,哪怕只是单纯的当逸闻趣事去说,就总会被有心人听在耳朵里的……

那你们想想,如果恰好咱们这位火筛汗的对头听到了这个消息,将会怎么做呢?”

苏默洋洋洒洒的说着,谆谆而诱。

札木合三人越听眼睛越亮,脸上也渐渐兴奋起来。竟然还有这种操作?简直神了。

此时闻听苏默问起,三人不约而同的开口道:“当然是去大汗面前弹劾了。”

话一出口,三人都是一愣,随即相对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刻,几天下来压在心口的沉重,终于开始有些消散了。当然,这是看到了希望,但后续还是需要这个苏使者谋划的。

几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望向苏默的眼神便更加热切了三分。

苏默对三人的反应很是满意,老神在在的点点头,摆足了名士高人的范儿,这才轻咳一声,继续道:“做到了这一步,你们需要的就只有一点了。那就是拖,尽最大限度的拖时间,不要轻易的让跟着你们一起去请愿的民众散去,直到王庭那边有了结果为止。唔,至于怎么达到这个目的,你们可以这样这样,如此如此……”

他微微探过身去,低低的说了起来。札木合三人急忙凝神静听,四颗脑袋凑到一起,都快找不到缝儿了。

“……记住!整个计划的重中之重,就是人多!一定要足够多的人参与进来,明白了吗?”半天后,苏默才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做出总结性的发言。

札木合三人使劲的点着头,脸上又是兴奋又是震惊之色,望向苏默的眼神中,简直如见神魔一般。

要说之前给他们出的这个造势的主意还在理解之中的话,那么后面给他们出的那些个如何拖延的点子,简直就是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人生观了。

从阶级对立入手,以贫富分化为突破口,鼓动人们勇敢的说出自己的诉求。还有什么忆苦卖惨大会,什么静坐示威,什么抬着死人跪求,还要那种默默无声的哭,却不要吵闹激动之类的……

种种种种,可以说每一种手段,都让札木合三人大开眼界。更不用说其中隐含的独立自主思想,为争取获得平等自由的权益的意识,更是让札木合三人有种振聩发聋的感觉。

他们现在或许并不能真的明白里面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中感到一种发直灵魂的悸动。无产阶级的进步思想,在后世那是带来了何等的震荡。现在被苏默稍稍改头换面抛了出来,虽然远远达不到后世那样的效果,但是将黑暗稍稍扯开那么一丝儿,透出点光亮来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革命吧,骚年们!为了自由和生存!苏默默默的看着激动而去的三人,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光泽晦暗。

“老大,老大!不好了,火筛派出了好多兵搜寻,就要围过来了!”忽然,帐门一掀,徐鹏举拎着袍角撞了进来,大声叫道。

“what?我擦!风紧,扯呼!”某人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霎时间,原先那端宁肃穆的高人形象,再也不存半分……

第918章:汉家脊梁

“我嚓!小太爷是把他家孩子抱井里了还是挖了他家祖坟了?这么不依不饶的。”苏默伏在马背上,一边奔驰着一边大声的咒骂着。

从临时营地被撵兔子似的逃了出来,到现在已经两天了。本以为还是如之前那般,只是些探查的斥候而已。哪成想,这次全不是那码子事儿了。

这一追就是两天两夜,而且后面的规模显然越来越大,几乎从四面八方围聚了过来,饶是瑟雷斯战士勇猛敢战,也是接连折损了好几个人手。

听着苏默的咒骂,身旁一脸狼狈的徐鹏举却乐了,大笑道:“你倒是没把人家孩子抱井里去,也没挖了他家祖坟,可你那一手也够毒的,等于挖了人家的根基啊。要我是火筛,我也得跟你拼了。”

苏默就斜睨着他:“鹏举,你不对啊。你咋就那么欢乐呢,咱这可是逃命呢,能严肃点不。”

徐鹏举满脸兴奋,雀跃道:“得了吧老大,你少来哄我。以你的尿性,要是真想跑,还会等到这会儿?就一开始那点小杂鱼,只消把你家那一熊一狼喊出来,都不够给它们塞牙缝的。你这分明就是想坑人呢。哇哈哈,这么刺激的事儿终于给我赶上了,我能不欢乐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嘿,这还抒上情了。苏默觉得这个小弟的脑回路实在太清奇了,绝对应该划到非人类的行列中去。

“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我要杀你灭口!”他恶狠狠的说道。

徐鹏举大笑,作抱头鼠窜状,猛的一催胯下马向前冲去,一边大叫道:“不要啊,我会守口如瓶的……”

兄弟俩一路大喊大叫着,脚下却不敢稍慢半分,战马四蹄奔腾,疾风般掠过草原,扬起大片的草屑尘埃。

后面紧紧追赶着的突颜和固伦哀二人郁闷了,前面这帮被自个儿追的兔子似的家伙该不是神经病吧。这尼玛欢乐的,那兴奋的声儿听上去,倒似他们才是猎人似的,哪有一点儿被追杀的觉悟?这让两人追猎的乐趣完全得不到满足啊。

这且不说,最郁闷的是,特么的直到现在还弄不清这支队伍究竟是什么来历。原本还怀疑是南边的明人,可几次短暂的厮杀后才发现,跟他们交手的那些战士一个个红眼睛绿眉毛的,哪有半分汉人的模样。

要说这样廻异汉人的相貌,他们倒也并不陌生。曾跟他们有过数次交锋的罗刹国人,也是长的如此模样。可问题是,罗刹人是长于火器的,而且行军布阵的方式也与汉蒙两家均不相同。哪会像这帮人似的,一个个跟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那股子悍勇不畏死的架势,就连蒙古勇士都有所不如。

虽然听说罗刹那边也有一支骑兵,很是凶戾。但那种凶戾跟眼前这伙人还不一样。罗刹人的骑兵之所以凶戾,是因为他们的战马占有优势,而且每次发动都是趁着火器将对方击溃的差不多了才出来冲阵。那样的情势下,可不就显得特凶悍吗。

但是眼前这支队伍不是,那完全就是发自骨子里的凶戾。用再明白点的话说就是,罗刹人骑兵是外在的凶戾,这支队伍却是内在的,两方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也就是这支骑兵人数太少,否则的话,就以那股子狠劲儿,突颜和固伦哀暗暗比较了下,怕是己方至少要付出三到五倍的人数,才有可能将对方真正击败。

以蒙古战士此刻的战力,比率仍能达到这个程度,其人的可怕可怖,可见一斑了。

倒是从一些抓捕的牧民口中有了些了解,据说这些人自称是来自大食的商人。对于这个答案,突颜和固伦哀两个就算再白痴,也是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尼玛,什么时候商人这么凶猛了?大食他们倒是听说过,可要真是大食的商人的话,嘞了个擦的,那大伙儿还有活路吗,怕是早就被大食横推了吧。

两人觉得,要是自己敢这么把情况报上去,敬爱的塔布囊一定会好好教他们做人的。所以,啥也别说了,就是一个字儿:干!先就这么死死咬住这帮家伙的尾巴,一边不断的传出讯息给分散在外面的各路人马,等到大军彻底合围后,就算用人堆也能堆死他们。到那时,这帮人究竟是什么鬼,便也自然就能明晓了。

就这么着,才有了眼下这种双方比列悬殊之下,苏默等人仍能有惊无险的逃了这么久。

只是这俩人却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塔布囊此刻也已然亲自领兵杀来了。若是肯加把劲儿的话,或许还真有可能将苏默他们截住。到那时,不敢说苏默他们就要束手就擒吧,但至少可以提前逼迫苏默亮出底牌来。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后面的大祸了。

可惜,谁也没有前后眼。即便火筛自己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刻意玩出的御下之道,竟而生生将自己推进了一个好深的大坑里。这会儿就想要往外爬都来不及了。

两下里就这么可着劲儿撒欢儿,不觉间又是一天过去。长时间的追逐,两下里都将将达到了极限,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暂时休息。

一处小山谷中,奥利塞斯等人紧张的散在四周的险隘处戒备着。谷内,苏默和徐鹏举仰天躺在地上,缓缓恢复着消耗见底的体力。

“老大,我琢磨着吧,这回等你回去,张悦那小子铁定要跟你不算完了。”喘息稍定之后,徐鹏举翻身坐起,从革囊中掏出两块肉脯,扔了一块给苏默,自己抱着一块边啃边说道。

苏默慢悠悠的咬着肉脯,让唾液充分的滋润着干硬的肉,等到差不多变软了,这才就着水咽下。眼下这种情形,他们根本不敢生火,便也只能啃点冷肉干填腹了。

好在这也不是头一遭了,又加上不似上回那样,正处在冬季,这点苦头倒是并没难住众人。倒是徐鹏举的表现,让苏默大为侧目。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竟也能甘之如饴,虽然嘴上常常叫苦不迭,但实则从未给大家拉半点后腿。

此刻听着徐鹏举的话不由斜眼看了他一眼,曼声道:“凭什么啊?我又没找他惹他的。”

徐鹏举就哈的一声,凑过来嘿嘿笑道:“老大,那是你还是不了解咱们这些人的性子。要说咱们这帮人吧,往常里虽然都看着文质彬彬的,但……”

“打住,打住!”苏默忽然抬手打断他。

徐鹏举一鄂,不解的看着他。苏默认真道:“我必须声明一点,那就是我从来没觉得你们哪一个,能跟文质彬彬这个词儿扯上。所以,麻烦你,不要侮辱这个词汇,那是我们这样的文人君子专用的。”

徐鹏举目瞪口呆,虽然知道自家这位老大很无耻,可是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程度吗?你无耻的自夸也就罢了,可也用不着还来踩着咱们来凸显你自个儿吧。

徐鹏举感觉残念无数,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不过终是深吸一口气,翻个白眼呸道:“你倒是想不想听了?不想听拉到。”

苏默立马转为满脸堆笑,抬手示意他继续。

徐鹏举再甩给他个老大的白眼,这才继续道:“要说咱…..咦,我说到哪儿了?”

苏默提示道:“说你们自诩文质彬彬,嗯,这个我已经给你们纠正过了。下面请接着吹。”

徐鹏举一口肉干呛在嗓子眼里,噎的脸红脖子粗的。急忙着慌的抓过水囊大灌了几口,这才缓过气儿来。悻悻的瞪了那无良的老大一眼,这才道:“……其实咱们说到家还是武勋出身,战场厮杀,横枪跃马,那是深入到骨子里的执着。你这次玩了这么大的场面出来,却单单把他留在那边。嘿嘿,你想想看,那还不得不把他憋死啊。日后再知道了咱们这边的精彩,你说他会不会跟你不算完。”

苏默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徐鹏举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在他印象里,张悦也好,徐鹏举也好,甚至就连徐光祚都算上,不过都是些娇生惯养惯了的公子哥儿。

或许都有着各自的性子,但那不过是大部分人都有的正义感而已。然则现在听徐鹏举这么一说才猛然省悟,这个时代,大明军人骨子里的血性仍在,远不是后世辫子戏里那些为了情啊爱啊,就整天声嘶力竭、要死要活的模样。

也正是这种血性,才使得大明哪怕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仍能顽强的坚挺了又百年之久,直到女真入关后,才彻底变了模样。其实就算是大明最后那位亡国之君,能自挂东南枝,并以发覆面也没有投降苟活,便可见一斑。比之辫子朝那最后一位的表现,简直是天差地远了去,高下立判。

后世都说崖山之后无中国,但就眼下他亲身所历来看,大明两百余年的历史,至少在清兵入关之前,完全还是能称得上一句汉家脊梁的。

“那关我什么事儿,还不是你非要跟来?要知道我原本的计划,应该是你留守才对。所以,大不了到时候推你出去顶缸就是。”心中一边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苏默嘴上却毫不留情的说道。

徐鹏举瞪大了眼睛,顿时惨嚎一声,“老大,你还是我的老大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苏默嘿然道:“我当然可以,你懂的,哦?”

徐鹏举欲哭无泪,一脸的哀怨,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肉脯,似乎是在咬苏默的肉似的。

苏大官人哪会半点在乎,慢条斯理的将肉脯撕成一丝丝的咬着,那叫一个惬意啊。

半响,徐鹏举忽然歪过头来问道:“你准备玩到什么时候?这一天下来,我瞅着后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可不要玩脱了。而且,张悦那边说笑归说笑,怕是也不好长久的拖下去,他可真是会急了。”

苏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谷外,想了想,悠悠的道:“尽量看吧,咱们拖得越久,札木合那边就越充裕。至于后面这些尾巴,不急,不急的。人家跟着跑了这么久,如此热情,我怎么也得给人家准备一顿大餐吧。倒是悦哥儿那边……应该不会真那么急吧……”

悦哥儿会不会急?这个问题或许真不好说。不过有一个人,可是真的有些急眼了。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被火筛托以重任的巴穆尔千户大人。

第919章:我等有罪

巴穆尔这两天快疯了。

本来打从火筛将守护大营的任务交给他后,他还颇为沾沾自喜了好久。瞅瞅,那三个家伙临去的时候,看着自己的那眼神儿,怕不是在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吧。可是现在再看呢,哪个能比自己更舒服?

这且不说,舒舒服服的同时,还得到了塔布囊的倚重,被委以重任,代其坐镇大营,这绝逼是最心腹的节奏啊。

巴穆尔千户感觉自己终于开始开启崛起之路了。迎娶白富美……好吧,迎娶白富美这个忽略,但走上人生巅峰完全可以期待一下了嘛。

然而不到两天,巴穆尔就再也没了这种飘然。心情从天堂直落到地狱,再也不美丽了。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只消出去大帐外面看一看就知道了。此时的大帐外,对,就是大帐外,不是大营外。

此时的大帐外,乌泱泱坐了满满一地的人。前面几个倒也罢了,看上去总算是规规矩矩的。可后面的呢,郁闷个天的,竟然还有带着铺盖的,干脆就地打个地铺呼呼大睡的。

这尼玛是军营啊!可眼下这怎么看也看不出半点军营的模样来了。这要是火筛汗回来看到这一幕,巴穆尔觉得自己恐怕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会被火筛汗给直接咔嚓咯。

要说按照以往的脾气,巴穆尔大可以一声令下,直接给这些人尽数拿下,问个乱军之罪,哪怕是直接砍了也不会有半点毛病。

可是这次却真是不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敢动。

左户部、突颜部、札木合部、济尔特部、准格尔部、博尔济吉特部……一个一个,特么的全是颇有名声的中型部落的头人,要不就是本部落的祭祀和左右贤王这样的存在。

妈蛋,这要是他敢随意碰了其中任何一个,后果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千户长所能承担的。

更何况,这帮人来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的,那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虔诚了都。实话实说,当其时时,巴穆尔未尝没有暗自窃喜一番,觉得这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得到了展现的表现。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帮人特么压根就是来闹事的好不好。什么恭敬,什么虔诚,全特么都是演戏,演戏!

可偏偏就是这种戏演的实在太逼真了,以至于巴穆尔完全没有反制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帮人凑到眼前隔痒他。他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了。

这且不说,整个大营外面,也全都被围了。哦,不对,不能说被围了。人家说了,都是来慰军的。你们前段时间不是总下去征粮吗?现在不用了,咱们亲自给送上门来了。看,军民一家亲,多和谐啊。

巴穆尔想吐血。狗屁特么的军民一家亲,这尼玛整个军营四面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这种亲可不可以不要?

要说这事儿的起因,那得从好几天之前起。那一天,忽然手下人来报,说是远处有大批的人马朝这儿来了。

巴穆尔初时不以为然。大批的人马?能有多大?眼下对面的大同关被看得死死的,明军连露头都不敢,来人自然也就跟大明没关系了;

除了大明外,这后面都是蒙古的天下,塔布囊亲自带着大军就在附近,那还能有谁敢往这儿来撒野?大批,能有多大?

犹记得当时自己这么问的时候,斥候的脸色那叫一个怪异。记得当时自己还很不高兴来着,觉得这个斥候实在太不合格,连个消息都说不清楚,回头一定要将他换了才好。

但是这种想法在他亲自看到了之后的景象时,便再也不存半点了。

尼玛,确实是“大批”啊!好大的一批!

如果将军中士卒排开行进时比作乌压压一片的话,那当巴穆尔看到眼前景象时,就该这么描绘:眼前白茫茫一片,如同一大团白云落地……呃,不对,也不确切。确切的说,那什么一大团啊,完全就是一片天掉下来了好不好。

这漫山遍野的啊,巴穆尔当时就懵逼了。张大着嘴巴好半天,愣是没回过神来。

他看到了什么?羊,全是羊,似乎一下子全草原的羊,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眼前似的。

作为一个草原上的汉子,巴穆尔表示他很喜欢羊。嗯,他喜欢一切牲口。牲口就是粮食,就是财富,是草原人生存的根本。牛羊可以挤奶、可以吃肉;马儿可以用来战斗,用来厮杀抢掠。讲真,如果是往常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他,这么一大片的牛羊都是给他的,巴穆尔绝对能乐疯了。

可这回,当这话讲到他面前时,他除了懵逼还是懵逼。不但半点欢喜的情绪没有不说,反而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而接下来的发展,果然很快验证了他的这种预感。当札木合、博尔忽和突颜几人,带着数十个部落的头人,一溜儿匍匐在他脚下时,他是真的肝儿都颤了。

“我们是来请罪的。”札木合如是说道。

“火筛汗需要我们的牛羊,我们便该一早奉上,实在不该让火筛汗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这是我们的不对。所以,今天,我们大家商量了下,决定亲自给您送过来。并且,也有一些心里话,想要跟您诉说诉说……”

巴穆尔快哭了,你们想要跟我诉说心里话?可咱真的不是知心姐姐,也不是聆听忏悔的神父啊。你们搞这么大,真的会把宝宝玩坏的。

拦住,必须要拦住!巴穆尔在最初的惊喜之后,便全剩下惊了。心中电转百思着想道。

可是他能拦住一个,拦住两个三个,又如何能拦住这数十上百号人?

结果就是,在他一头大汗的扶起这个,搀起那个的时候,随着札木合一个暗号发出,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下了。

巴穆尔直接傻眼。

再然后,就是开头那一幕了。数十上百位头人每天轮换着上前告罪,深切的忏悔自己的过错,并且诚恳的请求巴穆尔将军降罪。

巴穆尔好心塞啊,他倒是想降罪来着,可特么他得有那个胆儿不是。还有啊,你们喊着要求降罪,口口声声的说有罪,可那每日里不停的跟咱营里的兵卒们,宣讲的那些难处苦水又是几个意思?

什么这边那年冬天,你家里足足冻死了十好几口子的,那边某年冬天,整个部落生生饿死了一大半的。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凄惨事儿,说的那叫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讲真,便是巴穆尔听到那一耳朵两耳朵的,都忍不住的鼻子直发酸。这种情形,你让巴穆尔去降罪……好吧,就只看自家那些个兵卒眼中的泪花就知道了,巴穆尔要是真敢降罪,怕是自己先就要被愤怒的手下给撕了。

可你要说人家不是诚心来认罪的吧,那也真是睁眼说瞎话了。这不,今个儿博尔济吉特部的头人来了。不但来了,手上还拎着条绳子。

至于拎条绳子干啥?

博尔济吉特头人悲痛的道:“某自感罪孽深重,不能满足火筛汗的要求。但若就此答应火筛汗的要求,又实在对不起部众。唉,也是没法儿了,所以我就来自己死了吧。死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清静了……”

巴穆尔当场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妈卖批!你特么爱死不死的,可你要寻死干嘛跑我跟前来啊?还拎着绳子,这是毛意思?

“……我踅摸半天了,最后觉得吧,就将军这门楣高矮上下正合适。估摸着往这儿吊死的话,连凳子都不用,跳两下就能给挂上去……”博尔济吉特头人两眼放光的盯着巴穆尔大帐的门说道。

巴穆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乌赤术头人,您能收了神通不?小将实在……这实在担不住哇。要不,要不我给您跪下得了……”

巴穆尔这个憋屈啊,没这样欺负人的。尼玛跑我这儿上吊,你还想怎么着?要不干脆您把那绳子借我得了,我跟您换换,也好过这般折磨。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这位博尔济吉特头人给劝回去了。可还不等他喘口气儿,外面又来人了。这回是准葛尔部的,滕宾格尔勒。这位倒是没拿绳子,不过却捧着一个纸包。

“滕宾头人,您这是……”巴穆尔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原本想着请火筛汗降罪的。可谁知道他不在,而将军您也不肯责罚,我心中实在不安。所以,我左思右想,就寻思着还是自己了断吧。这不,我好容易寻来一包毒药,想着服毒而死总比吊死好受些。不过我那儿没水了,就来找将军借点水给我,以便我服毒而用……”滕宾格尔勒羞涩的解释着,两眼巴巴的看着他。

巴穆尔两手握拳,忍了又忍,眼眶子突突突的直跳,简直恨不得一拳捶死这丫的。

特么的你还敢再假一点不?想要幅度却没水,跑我这儿来借水……你特么……我特么@#@%!%¥%

又是小半天,这位终于也暂时消停了。巴穆尔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透着说不尽的疲惫,目送着这混蛋离去后,才要转回去忽的又停住。因为他看到那边,正有一人与滕宾格尔勒错身而过,目标显然就是自己这边。

不但如此,他甚至看到两人显然还停下交流了几句,脸上都带着笑容,目光在自己这边瞄了几眼,随后才乐呵呵的互相告别,然后直直朝着这边走来。

这又是一位头人。

巴穆尔忽然觉得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两眼无神而空洞的望着前方,茫无焦距……

第920章:大同关上

“鞑子这是在干吗,这闹腾的劲儿的。”

“不晓得诶,莫不是要吃顿饱的然后来跟咱开战了吧……”

“不像,没看那里里外外都是牛羊嘛。这架势还打仗?连马都跑不起来吧。”

“也是……”

“……我觉得吧,这倒像是在聚会。听说草原上就兴开什么篝火大会的。那家伙,会上酒肉管够,敞开了吃……”

“呸!你就知道吃。篝火大会那都是要庆祝什么,又或是为迎接什么贵客才会举办的。你觉得咱这地儿,这两军阵前的,合适举办那种庆祝大会吗?”

“…….咋不行?许是他们真的来了什么大人物呢?这鞑子可还是有个会盟一说的……唉哟不对!难不成是真的来了会盟的?那就是增兵了,肯定是要准备打大仗了。咱们赶紧报上去!”

“……等等,等等,你慌个甚么。这情况都没搞清,这样报上去,你是想挨军棍吗?再说了,谁说就一定是会盟来着,人家要是在祭祀什么不行吗?唉哟,你说他们现在这样,咱们要是给他们来一下了的话,嘿嘿…….”

大同关上,一队当值的边卒趴在墙垛里,小心的向外探看着,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

话说前几天札木合等人刚来那会儿,真的把他们吓坏了。当时那漫天扬起的尘头,完全就是不下于十万大军同时行军才能达至的。

好在很快大伙儿就发现是一场虚惊了。来的数目确实不下于十万,不过却不是什么十万大军,而是十万牛羊。那漫山遍野的,看的众人直咽口水,恨不得出去给他打劫了。

别以为这些人身在边地,就能常常吃到牛羊。那是后世!在这个时代,底层军卒别说吃肉,平日里能吃饱饭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了。除非是碰上什么犒赏之事时,才能有限度的分到一点,沾点荤腥。

要不说古代的军户许多人都想摆脱呢,原因就在于此。此时的军籍甚至连农民都不上,完全属于贱籍,还是那种父死子继,没有准许永远不得脱籍的那种。

所以,这会儿冷不丁看到了这满山满眼的牛羊,这些个边卒眼珠子都快红了。虽然有上峰的严令不准妄动,可口腹之欲的诱惑,却让每个人都心头发热。

此时听着这个兵卒无意识的一句话,大家都是一愣,但随即不由的都是两眼放光起来。

是啊,要是现在下去偷袭一把,所能收获的战果,绝对会丰硕的想象不到。跟蒙古人正面刚不行,可偷袭呢?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众人心里想着,跟有只猫儿在挠似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跃跃欲试的炙热。大明此时的边军还是有着相当的勇气的,所谓贪生怕死的,大都是陈锐那样的贵族将领。

“……要不,咱还是去通报一声吧。即便是还没搞清情况,可这情形不正该去趁机搞清楚嘛,你们说对不对?”一个老兵眼神火热的盯了外面的牛羊一眼,小声鼓动着道。

众人便都意动,齐齐看向中间那个卒长模样的人。刚才顺嘴说下去搞一下的就是此君。

那卒长脸上露出纠结,他何尝不想去搏一把?可是再想想上面的那尿性,不由的又是一阵气馁。前几天刚发现敌情时,那边就早下了严令不得妄动了。这会儿再去说,又能有什么结果?说不得还要挨上一顿军棍,岂不是要冤枉死。毕竟,他们只是底层官兵,这种事儿那轮得到他们置喙啊。到时候真给按个妄议军情的罪名,砍了脑袋都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露出苦涩的笑容,抬眼看看身边众兄弟,叹息道:“哥几个,你们能不害我吗?咱们上面那位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啊,这要是一个不好,哥哥我去了还回得来吗?老哥我家里可还是有老母妻儿全靠我奉养呢……”

众人就惭惭的不说话了。只是颇有不甘的又把眼神往外看去,明明放着天大的好处,却只能看不能吃,这简直是折磨啊。

“他娘的,一帮子只管楼银子却不干正事儿的王八蛋!嘿,这差事干的真他娘的憋屈。啥时候能有个敢任事的来换换啊?”其中一个兵卒忍不住恨恨的低骂起来。

众人都是心有戚戚,纷纷点头。忽的其中一人猛地一怔,随即惊喜道:“诶,等等!你还别说,咱这可不是已经换了人了吗?说不定这事儿,有门儿。”

众边卒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兵卒左右瞅瞅,见没外人,这才往前探头过去,低声道:“天子不是派了新的三边总制来了吗?那位杨大人听说很是有种,在宁夏那边数次亲身杀入大漠,鞑子听到他的名声就害怕,真真让人好生佩服呢。”

众人听的一喜,但随即那卒长却一句话让大伙儿又熄了火。“你说的怕不有理,只是那位三边总制不是还没到嘛。真等那位到了,什么黄花菜都要凉了。”

那兵卒却笑道:“头儿,这你可就说错了。那位杨大人没来,可不是已经来了先锋官了吗?”

“先锋官?”卒长脸现迷茫。

兵卒重重的点头,轻轻的道:“双边催榷使、太宰少卿苏默苏公子!”

众人哦了一声,顿时恍悟。卒长却撇撇嘴,哂笑道:“拉到吧,你说的这位苏公子倒是好大的名声,可问题是,这都来了多久了,你们谁人可曾见过这位爷?我倒是听说了,这位爷打从来了就病了,便是咱们都统到现在,都没能见过一面。你指望他?嘿嘿……”

他冷笑了两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那兵卒却诡异的一笑,摆摆手又道:“头儿,那是你不了解这位。我有位兄弟,原本是在宁夏那边当差的。前阵子正好调拨到了左卫那边,他当时可是跟着那位苏公子干了好大的事儿。也正是因为那次事儿,他才得以有了这回的升迁。他跟我讲了那位苏公子的事儿,那真真是…….”

说着,就把自己听到的一些苏默当时在宁夏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说了起来。什么大闹招亲会,什么孤身入大漠,又什么带着一帮家将打的罗斯人屁滚尿流,搅的整个草原人仰马翻;

再后来,竟还生生的折了蒙古名将的万人队,将蒙古大王子算计疯了,二王子生生逼废了。然后毅然决然孤身入王庭,身在敌人腹地,面对众多蒙古王公大臣,面不改色,两番比斗勇夺头名,最后迫使蒙古大汗不得不签下盟约。

至此,一首少年行传遍南北,燕市公子的大名响彻草原。种种桩桩,直听的众兵卒两眼放光,纷纷喝彩不已。个个都是脸色潮红,血脉贲张,恨不得当时自己也身在其中,也能这般酣畅淋漓一番。

“头儿,你说,就凭着这位的性子,那可能是个贪生怕死,要靠着装病躲避的?”老兵说到这儿,贼贼的笑着问道。

卒长听的目瞪口呆,喃喃的道:“天天的,竟有这般胆儿壮的?不能吧……”

那老兵嘿的一声,再次抬头四下瞅瞅,这才神秘的低声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估摸着,依着那位的性子,倒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他。

“头儿刚刚说他病了,一直没露面对吧。”老兵得意洋洋的卖了个关子,没直接说事儿,却又向卒长问道。

卒长点头道:“啊,是啊。这事儿又不是只我知道,这城里城外早传遍了。”

老兵就点点头,低声道:“那头儿就没听到另一个说法?那位,或许根本就没在城里。而是假借生病的的遮掩,其实早已经出了关外了。”

什么?!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的都是大吃一惊,险些没惊呼出声来。

卒长面色大变,紧张的站起身来四下看看,见没不相干的人在附近,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儿,重新蹲下身来,压低声音狠狠的骂道:“你个犊子,什么话也敢传!这能是随便说的吗?且不说别个,这要只是谣传,那一个散布流言,污蔑上差的罪名就够砍了你的脑袋的;可要假如是真的,假如是真的……”

他说到这儿,忽的面色阴晴不定起来,嘴中喃喃念叨着,眼中神色又是慌乱又是激动,好半天才长长吐出口气,凝重的道:“假如是真的,那就定是天大的牵扯。一旦被鞑子细作知晓了,岂不坏了大事儿!这且不说,单就身为钦差使者,却……我滴个天儿的,那可是要塌了天的!你明不明白?!”

他身为卒长,见识虽不太高明,但却因为经历的久了,多少比这些个大头兵们听说的多一些。此时心中虽仍然拿不准这事儿的真假,却晓得其中的轻重。

那老兵这会儿也省悟过来,吓的脸色一白,使劲缩了缩脖子。但想想不甘,又强辩道:“咱……咱也不去传这些。我就是想说,既然是那位的话,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那些手下也必然不是没卵蛋的。咱们眼下看到的这情形,若是能去通报过去,说不定就能被重视呢?要知道,现在在那边主事儿的,可是英国公世子,还有一位大内禁军统领呢。”

他如此嘟囔着,落到众人耳中,都是心中一动。便连那卒长,也是不由的若有所思起来。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钦差行辕中,他们嘴中其以厚望的英国公世子,却正在心中窝火,眼中有着莫名的火焰跳动着……

第921章:左右为难

“……光祚去了凤翔,胖子去了宁夏,徐元帅跟在默哥儿身边撒欢儿,这一个两个都快活的很啊。瞧瞧,瞧瞧哈,外面这诺大动静,肯定是他们搞出来的。偏就糊弄着我一人儿留在这儿,忒也气闷。不成,这般大场面怎么能少了本世子!”

张悦来回在屋里走着,忿忿不已的嘟囔着,眼底有莫名的光泽闪动。

旁边姚太监和蒋正面面相觑,这样的张悦还真是头回所见,哪里还有往日里半分温文尔雅的英国公世子的模样?

“小公爷,小公爷,不用这么着急吧。苏少卿他们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的,哪有小公爷呆在这城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舒适?再说了,您在这儿的作用也是很重要的。若没了您的坐镇,他们几个也不能在外面放开手脚不是,您说对吧。杂家这些日子在城里可是听说了好多人都在传,幸亏有您这位英国公世子在,这才让外面的鞑子兵不敢来犯。昔日英国公他老人家纵横捭阖,让异族闻风丧胆,今有小公爷一人独据百万大军,真可谓父是英雄儿好汉,一门忠烈啊……”姚太监满脸赔笑的劝道。

且不说张悦和苏默的关系摆在那儿,单就英国公世子的身份,就比他这个内侍监不知高出多少去。

老姚早已铁了心抱这个小团体的大腿,此时自然是谀词如潮,马屁拍的山响,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旁边蒋正鄙视的斜了他一眼,撇撇嘴将头扭过一边,懒得看这阉货那恶心的模样。

张悦也停下脚步,歪头看他,喜道:“老姚,你也这么认为?觉得咱们这边很重要?”

姚太监一愣,随即一张老脸笑的菊花也似,使劲的点头道:“这是自然啊。”

张悦大喜,拍手道:“好!你果然与我想到一块去了。那就这么办,这回我亲自带人去走一趟,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不可。到时候可不叫冷脸儿和徐元帅在我面前说嘴。”

姚太监先是点头,但忽的猛然笑容一僵,失声道:“走一趟?你要往哪里走?”

张悦诧异道:“当然是外面的鞑子大营了,还能是哪里。”

姚太监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撕心裂肺的叫道:“不能啊,小公爷,这万万使不得啊……”

张悦不高兴了,微蹙着眉头看他,不悦道:“老姚,你这是做什么。刚才你还赞同我来着,这怎么就又使不得了。”

姚太监好悬没晕过去,我赞同你?郁闷个天的,杂家赞同你什么了?不过就是为了哄你高兴,顺口拍了你几下马屁而已,这怎么就成了赞同你了?

而且,即便是赞同你,那也是赞同你坐镇大营,何时跟亲自去闯鞑子大营扯上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这要是回头给那位祖宗知道了,那还不得扒了杂家这张皮去?还有,就算那小祖宗肯饶过,你家那位老无赖怕是也得弄死杂家吧。

爷爷诶,我滴个小祖宗啊,咱能收了神通吗?老奴这心脏实在受不了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啊,不是,杂家的意思是说,出城那是绝对不行的。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道是三军之主,岂可轻离?小公爷,小公爷,您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老太监脑袋要的拨浪鼓似的,瞅那模样,恨不得要扑过来抱着张悦大腿哭了。

张悦怫然不悦,摇头道:“老姚,你也说了,本世子乃是三军之主。若是遇敌先退,不思进取,那你让下面众军士如何看?更何况,眼下这情形实在是难得的好机会,我若错过此次良机,又有何颜面做这个三军之主?”

姚太监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子,这不是嘴贱嘛,干嘛说什么三军之主啊。情急生智之下,急道:“陛下的旨意是让咱们来促成贸易的,可没让咱们跟蒙古人打仗。你这要是去了,那便是擅起边衅,是抗旨,是忤逆!小公爷啊,咱就消停点成不?反正那鞑子也没来招惹咱,咱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世子爷,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吧行不?”

老太监是真急了,这大帽子都扣了下来了。又是恐吓又是劝慰的,总之就一个意思:老实呆着,出城不行!

张悦乐了,斜睨着他哂笑道:“吆喝,这还上纲上线了。行啊,老姚,要不你去弹劾本世子吧,看小爷可会在乎?”

姚太监傻眼,情急之下不由脱口道:“杂家是陛下亲封的监军,杂家不同意你出城,看看谁敢跟你去!”

话刚出口,不由猛省,连忙又补救道:“小公爷,咱家也不是非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大同乃是边关重地,由不得半分闪失不是。这你要是带着兵马走了,一旦鞑子趁虚来攻,这大同岂不危矣?还请小公爷三思啊。蒋统领,蒋统领,你也说句话啊。”最后一句却是冲着旁边一直沉默看戏的蒋正说的。

蒋正看白痴似的瞅瞅他,木然道:“末将只负责护卫之责,军机大事,不敢多言。”

姚太监急了,刚要再说,张悦却冷笑着撇嘴道:“行了老姚,你也甭拿监军说事儿,不就是怕我带人走了,这大同空虚吗?那成,我也不用这大同的兵,甚至连这次跟来的兵都不用。便只带随身三百亲卫就行了,这你总管不着了吧。”

姚太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急忙伸手扶住旁边椅背,这才没晕倒地上去。爷啊,杂家哪里是担心大同来着?这还不是为了拦阻你找个借口嘛。这倒好,你要只带着三百家丁去,我去,那不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生生赶着去送死吗?这要是传到那小魔头耳朵中,杂家还要不要活了?

“蒋统领,你……你就真要这么看着?若是一旦小公爷出了事儿,杂家肯定没了活路,便是你也休想落了好去!”老姚是真急了,也不再去跟张悦废话了,直接转头冲着蒋正去了。那眼珠子红的,简直要血灌瞳仁了。

蒋正脸皮抽搐了下,特么的这算不算没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俩爱死不死的,跟老子这看热闹的有屁关系?妈蛋,早知道这样,就该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才对。

他心中哀叹着,现在却是想躲也躲不开了。合计着若不说点什么,怕是这个老阉货回头真给自己上点眼药,怕是搞不好真要整一身骚了。这些个阉货别的方面或许不行,但是这背地里弄些阴私手段却个个都是个中老手,行家里道。

“唉,小公爷,你看这……”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张悦,为难的开口道。

张悦皱了皱眉头,实话说,他还真不惧姚太监去告他什么的。可明面上,这老太监怎么也是天子派来的监军,若是真硬顶着来,怕是天子脸面上也不好看。

此时听蒋正开了口,不由的眼珠儿一转,忽的有了主意。不待蒋正话说完,便一正脸色,沉声道:“蒋统领,你先别说别个,我只问你一句,希望你能本着本心回答,休要胡言瞒骗。”

蒋正一呆,迟疑着点点头,道:“小公爷请问,只要不违背法理道义,正,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张悦低喝一声,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身为一个军人,从军人的角度上出发,眼下城外蒙古军营的这种状况,该不该趁势出击?或者说,至少也要做到探查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个问题,不违背法理道义吧,还望将军莫要失了良心。”

蒋正呆住,眼中神色变幻,这叫一个纠结啊。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兵将领,他当然明白,此时城外的情况若没有什么陷阱的话,那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大胜良机。

而据他多年的军旅经验和这几日的观察,他几乎可以确定,蒙古军营那边是真的有什么变故,有八成的把握不是什么陷阱,而是真的陷入了混乱。

可要真是这般说了,那岂不是等若跟姚太监打对台了?他虽不惧姚太监,可也真心不愿凭白树立这么一个敌人不是。更何况,姚太监此次的阻拦,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而是真心为了张悦的安危着想,自己这般照实说的话,会不会给人造成有谋害张悦的嫌疑?

可要是违心顺着老太监的说词,这又被张悦言词挤兑到墙角上了,根本退无可退。大家都是将门一脉,想糊弄都没法糊弄,真要瞪着眼胡说八道,先就把张悦得罪死了。

而张悦,那可是英国公世子啊。英国公在朝中,那绝对是毫无争议的将门领袖。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要自绝于将门?这尼玛,真真是要……逼死个人啊!

他低着头纠结着,心里再次后悔开始没早早离开,以至于把自个儿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个事实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热闹真的不能乱看的,一不小心,很容易沾身上血的……

“……世子所言,这个……怕不有理。”他纠结了半响,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最终一咬牙开口说道。

旁边姚太监听到他第一句话出口,登时就变了颜色,眼神死死盯着他,那叫一个阴鸷森冷。

蒋正心里苦笑,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自顾接着道:“只不过正如姚公公所言,大同重地,不容有失,绝不可冒然发兵。而若是世子只以三百家丁出城,那却又是等若送死一般,虽智者不为……”

姚太监听到这儿,乜了他一眼,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张悦却是脸色阴沉下来,忽的抬手打断他,冷笑讥讽道:“就是说,蒋统领铁了心要昧着良心说话了对吧。”

蒋正差点一句妈卖批出口,好容易定了定神,这才脸色难看的道:“末将只是想说,不要冒失的决定战还是守。世子那直接出兵太过激进,不过派人仔细查探却是可行的。成了,末将浅见,本就不该多言,何去何从,自当二位上官决断,末将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起身抱拳一礼,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你大爷的,你们爱咋咋的去,老子才不趟这浑水呢。闪人先!

身后,屋中一阵寂寂。随即,一阵得意的大笑响起,惊起鸟雀满天。

第922章:张小公爷的观星术

草原的夜比之白天更加空阔高旷,星子繁多如恒河沙数,点点闪闪着,在淡如薄纱般的稀云后,将无尽的夜空装点的静谧而美丽,透着一股子清冷神秘的气息。

经过了白日的喧嚣,大多数人都进入了酣然的梦乡,就连羊儿都沉寂下来,只有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咩叫声。

星空静谧,恬然温馨。没有人注意,大同关那一直紧闭的城门,却在某个时刻悄然打开了一道缝儿。

几道黑影鬼魅般闪身,从中窜了出来,随后极快的向着四周而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接着又是十余个身影再次闪出,左右略一打量,领头的一个转身向后打出个手势,便见关门之中如同冒出一道黑烟般,一队足足数百人的队伍蜿蜒而出,悄无声息。

这些人个个都是一身黑色劲装,连头到脚都包裹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森冷肃杀,一如九天之上的群星。

“按照之前的安排进行,去吧。”张悦对几个头目低声说道,随后一挥手,众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城头上,老太监和蒋正二人站在城楼下的黑影中,静静的看着这队人消失在黑夜之中,脸上神色复杂。

“蒋统领,你此次……唉,罢了,杂家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我都各安天命吧。”良久,姚太监长长吐出口气来,满是颓然的说道。

蒋正没说话,眼神仍停留在张悦等人消失的方向,直到姚太监转身要走的时候,这才忽然淡淡的道:“蒋某只是奉令而行,一切都是苏少卿的谋划。”

嗯?姚太监猛的僵住了身子,霍然回过头来,直直的盯着他。

蒋正斜睨了他一眼,从袖中探出手来,递给他一个小布囊,然后再不肯多说半个字,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这是几个意思?姚太监有些懵圈,怔怔的目送着蒋正的身影不见,这才低头打量手中的布囊。

略略沉吟了下,抖手将布囊打开,里面露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条……好吧,这尼玛是锦囊妙计!想想那位小爷的尿性,姚太监秒懂,然后苦笑着将纸条掏出来,就着星光下看了起来……

白天在城上看下面蒙古人的大营,感觉虽然很大,但总有个限度。但是当真正身临其中后,才会知道什么叫无边无际。

张悦带着十余个挑选出来的精锐,借着黑影的掩饰,一连潜过了七八道营盘,再抬头看时,却仍是满眼的毡包,好似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甚至在刚才经过好几个地方时,还惊醒了一些沉睡的羊羔子,好悬没把自个儿暴露出来。没奈何,只得躲躲闪闪、左绕右转的这才没出了岔子。只是再等他们停下来后,却都不由的都傻眼了。尼玛,迷路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草原,并不像在中原之地那样,四周很容易就能找到参照物,可以清晰的分辨出东西南北。

可是在这里,放眼四周全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蒙古包,再就是如海一般的牛羊牲口,又哪里去找什么参照物参照?

“……少主,要不咱们抓个活口问问?”一个家将小声建议道。

张悦面色凝重的摇摇头,尼玛,这里到处都是蒙古人,在这抓活口,抓完之后呢?杀了还是放了?

特么这草原空旷的,连个藏尸体的地儿都找不到。而且显然这都是一个个中小型部落组成的大营盘,随便少一个人就会被差距,那回头不用多久就会暴露,到时候这几百号人可不真成了给人送肉来的了?

“要不,随便选个方向一直走就是,就不信走不出去。”又有人建议道。

“不妥不妥,咱们是来找鞑子大将建功立业的,万一要是方向错了,越走越远咋办?那还建什么功立什么业。”立即就有人反驳道。

“咱们不是还有其他兄弟吗,就算咱们走错了,好歹也可以制造些混乱,给他们打打掩护啊。”

“掩护?就咱这十几号人?是给人抓去腌成咸肉吧,还掩护……”

“……要不,咱们干脆装羊吧。这里到处都是羊,咱们往羊群里一钻,只要不站起来,再学两声羊叫……”

众人齐齐把目光盯过去,刀子似的。那人越说越没底气,羞愧的打住低下头去。

张悦眼前阵阵发黑,这尼玛都是些什么人啊?说好的精锐呢?说好的以一敌百呢?一个个尼玛都这德行,苏老大怎么就敢夸成花儿似的?

没错,这所谓的三百家将,号称精锐的,全都是苏默召集来的。据说都是按照什么特种兵的方法训练出来的。犹记得当时跟几个兄弟面前吹的,那简直就不是战士,完全就是超人了。

讲真,张悦之所以敢白天那么坚定的要主动出击,未尝不也是对这帮特种战士的依仗。可现在倒好,这一个两个的,装羊?你大爷的,还敢出点再奇葩的主意不?

好吧,羊确实不是人了,算的上“超”人了。

“都闭嘴吧。”张悦痛苦的闭上眼,深深的吸口气平复了下心绪,这才睁开眼张口低声斥道。

众人顿时一静,都把目光看过来。

“咱们可以利用星辰定位。”张悦冷静的说道,众人目光一亮,对啊,听闻许多军中老手,都能以星象定方位,从不怕迷失。

“你们都看着我干啥?赶紧开始啊。”张悦皱眉斥道,这帮人……真是没点眼力劲儿的,自己都给他们指点了,还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咳咳,那个……小公爷,不是该您来开始吗?”精锐们小心翼翼的提示道。

“我开始?我开始什么?”张悦登时瞪大了眼睛。

精锐:“看星象啊,您刚才说过的。”

张悦:“对啊,我说过了,我…….等等,别告诉我你们都不会看星象。”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把目光看向张悦。眼睛眨啊眨的…….一点都不萌。

张悦就叹口气,他终于认识到,自己这回怕是被苏老大坑了。这哪是什么精锐啊,压根就是一帮坑货!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不外如是。

自个儿也是魔怔了,当初怎么就信了他的邪呢?那位老大啥德性,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明明知道却还要入坑,这又能怪得了谁去?

我好傻,真的,当初我要是不去武清就不会……张小公爷进入了佟掌柜模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尔等退后,待吾观之。”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了目前的境况,张悦决定积极开展自救,不等不靠,自力更生!

观星什么的,记得曾经有教过的,他可是堂堂顶级武勋世家出身来着。一个久历沙场的上将军,这点事儿就不叫事儿。昔日诸葛武侯曾曰过,为将者,不是天文、不通地理,何以为将……咳咳,咳咳,收回来,收回来,集中思想,好好看星星,别胡思乱想别的……

于是,张悦瞪大眼睛望天。看啊看啊……妈蛋,眼睛好酸哦。天上咋这么多星呢?谁弄得,出来,我肯定不打死他。

小公爷看了许久,终于察觉到了从夜空深处传来的那满满的恶意。这些星星太不配合了,一点儿都不给面子。说好的最亮那一颗呢?说好的勺子形呢?还有什么大熊、蝎子的,特么的完全都一个样,这谁能瞅明白?不行,等回去的,回去后定要把当初那个跟自己胡说八道的家伙拖出来,狠狠杀他一炷香……不,至少两炷香!

“……小公爷,两炷香了。”耳边传来弱弱的提示声,张悦一个激灵,砰的一把抓住出声的人,激动的的道:“到点儿了吗?再杀一炷香的!敢骗……呃……”

被抓住的那人一脸的懵逼,低头看看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又抬头看看张悦。再杀一炷香的?这是什么鬼?难道是某种咒语?果然,观星这种高端的技术,实在是自己这种人难以理解的。

“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吗,我这刚刚找到点眉目,这下全废了!”张悦恨恨的松开手,满面怒容道。

众人齐齐怒目而视,某精锐大惭,羞愧的低下头去。

小公爷恨恨的瞪他一眼,继续仰头数星星……呃,观星象。

又一炷香过去…….

两炷香过去…….

三炷香…….

“啊呜…….”一个大大的哈欠声响起,张小公爷使劲搓搓眼,大怒道:“谁?又是谁打扰我?!”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小公爷,刚才是你打了个哈欠……”

“什么?怎么可…….”张小公爷愕然,随即恼羞成怒,想也不想的当即驳斥。

“小公爷,小公爷!”一句话未说完,忽然一道身影飞速靠了过来,远远的便低声喊道。

“看看,看看!我就说了,怎么可能是我!这不,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该死的,我差点就要搞清楚了,这下又废了。唉——”张小公爷精神一振,终于找到替死鬼了,狠狠的咒骂一句,发出满是遗憾的一声长叹。

众人脑门上齐齐搭下一斤重的汗,咱们真信了你的邪了!

“算了,星象之术本属于天意,看来这是天意不让本世子看破啊。诶?刚才是谁破了我的术法的,让他来见我。”张小公爷满是遗憾的叹着,不悦的转头问道。

众人再次狂晕。

一个脑袋伸过来,疑惑的看看众人,低声道:“小公爷,是小的喊你。我们在那边遇到了两个人,说是主上派来的,要见您。”

“原来是你……嗯?等等,你说什么?谁?谁要见我?谁派来的?”张悦正要借题发挥,猛然又警省过来,急声问道。

第923章:恩盟再现

“小人陆柄、陆成,见过小公爷。”

看着眼前这两个一身商者装扮的人,张悦眼中露出审视的眼神,眯了眯眼睛淡然道:“你们说,是默哥儿派来的?”

陆柄陆成互相对视一眼,年纪大些的陆柄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我家姑爷。”

张悦一怔,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气,“姑爷?”

陆柄陆成二人就微微一窒,略略沉默了下,“是,咱们小姐姓程。”

好吧,现在天下谁不知道,大才子苏默有两个未婚妻。先是程家,后面又有了个王家。能一举摘下京中两大千金娇花,正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的要死。只不过,这种心情放在程家人身上,就不是那么的愉快了。

所以,张悦刚才的神情很扎心,陆柄和陆成的笑容也就有些冷了下来。

“咳咳,那啥,我没别的意思……嗯,当初还是我和我苏伯父一起去见的程侍郎呢……”张悦也有些讪讪的,连忙补救道。

然后不待两人反应,又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家姑爷……派你们来有什么事儿?他又怎么知道我会来?”

这事儿有点玄乎啊。难道苏老大还真能未卜先知,早早料到自己会出城?如今身在敌营之中,这事儿可不能不谨慎些。

陆柄陆成就又笑了,似乎是看出来张悦的怀疑,这会儿却是陆成回话,笑道:“咱们早在你们还未到大同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嗯,放心吧,是以行商的身份。咱们恩盟一直便是以商队往来南北,这在关外各部落并不是什么秘密。”

陆柄接着道:“至于说怎么知道小公爷会来,呵呵,咱家姑爷其实早有定计。今夜你们一出城,那边便有人发出了暗号。而且打从军营这边有了异动后,咱们已经连续几天出来察看,就是怕错过了。”

“你们在大同城里还有人?”张悦惊讶了一下,随即恨恨的嘟囔道:“真狡猾……”

陆柄陆成一呆,相对苦笑。

张悦懊恼的摆摆手,“好吧,这些不用说了。说说吧,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陆柄看看四周,笑道:“小公爷可以让诸位兄弟不必麻烦了,咱们恩盟在这里有自己的营盘,直接一起过去就是,咱们那边多上几百护卫,也没人会怀疑什么。至于说小公爷此来的目的,应该是针对鞑子的将军吧。嗯,且先不要轻动,我家姑爷自有安排。”

说到这儿,见张悦眼睛一瞪,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笑道:“小公爷稍安勿躁,且先看看我家姑爷给您留的信儿。”

张悦疑惑的看看他,伸手接过来,打开就着月光看起来。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大致就是说明陆柄二人可以相信,并且让他听从安排,自己在这边另有计较云云。

张悦收了信,微微沉吟了下,这才勉强点点头,问道:“行吧,那你们这边究竟有什么计划?”

陆柄陆成二人相视一笑,陆柄伸手一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小公爷虽我们先去营地吧。”说着,当先在前带路。

张悦沉吟了下,点点头,对旁边人打个手势,却是让人去暗暗通知另外几队人马潜伏下来,自己则举步跟上。

虽说有苏默的手书,陆柄二人说的也都能对上,但是张悦仍然还是多留了个心眼。鸡蛋不要都放在一个篮子了,这是苏默曾教给他的,他深以为然。

对于张悦的举动,陆柄陆成二人似乎并不在意。十余人一路往某个方向拐去,却是和之前张悦等人走的方向偏离了许多。

众人心下暗暗侥幸,得亏是有陆柄二人接应,否则的话,靠着张小公爷的观星术,真不知道大伙儿会走到哪里去。偷偷瞄向前边张悦的脸色,却见张小公爷脸色有些发黑,眼神如刀子似的挨个扫视过来。众人顿时脖子一缩,决定把今晚之前的事儿从此全都忘掉,决不能记得一星半点儿。

恩盟的营盘倒是离着不远,几人不过走了盏茶功夫,前面一座简单的营地便赫然在目。

营门处早有人等候,老远发出几声古怪的轻鸣,这边陆成上前回了几声,那边便有火把亮起,往这照了照,随即营门打开。

“柄哥、成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浑身上下透着彪悍精明的气息,带着几个短打装扮的人站在门边,一边跟陆柄二人打招呼,一边警惕的看着张悦等人。

陆柄就点点头,对张悦介绍道:“这是咱们商队护卫统领老赵的小子,叫赵虎。”

张悦就点点头,陆柄又对赵虎轻喝道:“臭小子,还不来见过英国公世子,张小公爷。小公爷可是咱们姑爷的结拜兄弟。”

那赵虎啊了一声,连忙上前施礼,神情之间却是愣愣的,原却是个憨直的。

一帮子跟着出来的精锐自有赵虎照应着引到一边,张悦跟着陆柄二人直入大帐。

一进帐里,张悦就是猛地一惊。看着帐中端坐的一个中年人,不由的失声叫道:“安叔?!”

安叔,安锡禄。昔日跟在程家小姐身边的那位大管家,张悦曾在程府见过的。只不过那时他以为这位是程府的管家,却是想不到竟会是此人在此。

安叔起身对着陆柄陆成二人摆摆手,两人施礼退下。安叔这才笑着对张悦一抱拳,笑道:“仆,见过小公爷。来,请先入座,咱们坐下慢慢聊。”

张悦定定神,在旁边一张毡子上坐了,忍不住问道:“安叔,你怎的会在这里?那贵府上……”

安叔呵呵一笑,抚了抚唇上的胡须,摇头笑道:“好叫小公爷知晓,仆非是程府之仆,而是我家小姐的属下。此番来此,也是承蒙姑爷看重,委以所任。”

张悦有些懵。不是程家的仆,只是程月仙的属下……好吧,这关系听着实在有些奇怪。要知道,这个时代,除非是嫁人之后那些随嫁的人,否则都应是属于主家的。即便是随嫁了,也要么是转换成属于夫家,要么就仍然是原主家的。如安锡禄这般,只属于女儿,却跟娘家无关的,却是从未听闻的。

安叔似乎也并没解释的意思,这牵扯到程敏政和程李氏之弟的纠葛,不是他这个当下人的该多言的。

张悦显然也看出来了,只得将这疑惑压下。不过在见到了安锡禄后,倒是真的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好吧,安叔,您现在可以跟在下说说了,我家那位哥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我这还想着给他个惊喜,趁乱拿下鞑子将领的脑袋帮他牵扯下呢。”他颇有些哀怨的说道。

几个兄弟一个个都不仗义,只顾着自己在外面撒着欢儿的浪,却把他按在城里,简直要闷死个人了。本想着趁着这大好机会,终于能一展身手了,却不料还不等动作,就给堵了回来。张小公爷表示心情很不美丽啊。

安锡禄闻言哈哈一笑,点头道:“小公爷莫急,仆正要说与你知道。这事儿啊……”

帐中声音低沉下来,灯火光影之下,有断断续续的低语声响起。

巴穆尔难得的睡了个好觉,这几天下来,他简直被札木合他们闹得要神经衰弱了。可是今个儿,直到快要日上三竿了,却出奇的再没有人过来骚扰他,这让他竟忽然有些不适应起来。

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大口吃着早餐的同时,眼睛还时不时的望向门外,生怕下一刻忽然又跑来几个头人,不是要吊死在他门外,就是来找他借水服毒的。

“今个儿……没人来?”忍了又忍,终是心中嘀咕,忍不住向旁边伺候的亲兵问道。

亲兵也是憋不住想笑,自家将军这是真被闹出心理阴影了。人家明明都不来闹了,他反倒不自在了。

此刻听闻巴穆尔问起,连忙回道:“是的,将主,没人来。”

巴穆尔手上顿了顿,迟疑的又咬了一口肉,却觉得乏然无味。干脆将肉往盘中一扔,起身走到帐门口往外张望。

亲兵赶忙上前收拾,忍不住劝道:“将主,那些人不来便不来,岂不正好?何必……”

“你懂什么!”巴穆尔转身瞪了亲兵一眼,呵斥道。

亲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手下只加快了动作,却也并不多么真的害怕。这个时代,将主和亲兵之间的关系,甚至比亲父子之间还要紧密。战阵之上,不但会毫不犹豫的舍身替将主挡刀,甚至在一旦将主陨落后,亲兵们也绝不会投降,而是往往自戕殉主,可谓一存俱存,真真的生死与共。

所以,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这些个亲兵跟将主之间说话,很有些随意的味道。

“这帮子头人一个个如同约好似的,一呼啦都聚了过来不说,又整天闹这些寻死觅活的把戏,其中必有蹊跷。真当某是傻子,看不出来不成?只不过一来面对者众,吾不好有什么表示;这二来嘛,我倒也想看看,他们究竟想要玩什么花招,这才放任他们胡闹。只是这怎的突然没动静了?难不成还真是只为了来求饶的?真真是古怪了……”

他喃喃念叨着,似解释又似自语。苦思了一会儿不得其解,忽然又道:“今个儿他们可有什么异动吗?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地方?”

亲兵愣了愣,皱眉想了想,迟疑着道:“倒是没什么异动,还是如前些日一般……哦,对了,倒是那些商队那边,说是一早来了些新货,引得不少人过去采买,颇是热闹。”

巴穆尔皱着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某一刻,忽的身子一僵,霍然回身惊道:“商队?什么商队?”

“就是那个恩盟啊,早在塔布囊在的时候就来了的那个。”亲兵随意的说道。

巴穆尔眸子微微一缩,若有所思起来。

第924章:一心读书的侄儿

“安叔,巴穆尔派人传令说,要来各商队巡察。现在已经出了大帐了,估计再有顿饭功夫就要到咱这儿了。”恩盟营地中,陆成风风火火的冲进营帐中,急急的向安锡禄说道。

安锡禄微微一怔,随即看了旁边的张悦一眼,笑道:“这个巴穆尔,果然不愧是火筛看重的人,倒也算的精明。咱们不过稍有点动静,他这可不就闻着味儿来了。”

张悦有些紧张,站起身道:“要不,在下便带着兄弟们先出去躲躲,免得连累了你们。”

安锡禄哈哈大笑,摆手道:“小公爷这是什么话,恩盟岂是临危抛弃朋友之辈?这要是回头让我家姑爷知道了,还不得好生发作咱们啊。无妨,勿须惊慌,老夫自有对付他的手段。”

张悦脸上露出尴尬纠结之色,踟蹰了几下,这才讪讪的道:“不是,那什么……咳咳,安叔,咱们这次出来的人,他那个……咳咳,有点多……”

昨个儿心有提防,他从头到尾就没提过其他几个分出去的小队,这会儿忽然遇上这事儿,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没法儿,只得硬着头皮坦白了。

安锡禄笑容丝毫没变,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小公爷安心,老仆理解的。唔,便请小公爷将贵部都召集过来吧,老仆也好一并安排了,也免得日后再多费手脚。”

张悦一愣,迟疑道:“安叔,在下此次带来了可是有近三百人呢。你真有办法安置?你这虽是商队,可突然多出这么多人来,怕是遮掩不过去吧。”

安叔微微一笑,道:“谁说老仆要都安置在这边的,小公爷怕是不知吧,如今这里聚集的部落不下数百个,你那三百人分到各部落一散,巴穆尔便是神仙也难看破。”

张悦这才恍悟,但随即又担心的道:“这个……他们毕竟都是蒙古人,可靠吗?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个……”

安锡禄摆摆手,“安心,尽管安心。咱们恩盟好歹在塞外也是经营了多年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蒙古人虽然好斗凶蛮,但性情也大多耿直重义,信得过的。”

张悦犹豫了下,心下虽然还有些忐忑,但终是不好再说什么。不然的话,岂不摆明了不相信人家。好歹总是苏老大特意安排的人,安锡禄又是熟人,不好太过驳了面子。

当下点点头,挑起大拇指赞道:“恩盟经营有道,悦佩服之至。那便一切有劳安叔了。”

安锡禄施施然点点头,叫过陆成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陆成便转身跑了出去。张悦也告罪一声,出去唤过一个亲兵,让他发出信号,召集部众都立刻汇集过来。

昨夜虽然分散开来,但其实都没走远。后面又有了恩盟出面这事儿,众人便也都聚在左近,此时打出暗号,很快便聚集起来。

张悦直到众人尽数到齐,亲自点明没有疏漏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回身回到帐中。

一进帐内便微微一愣,里面除了安锡禄外,另外又多了三个蒙古人装扮的汉子。见他进来,齐齐把目光看过来。

张悦暗暗警惕,安锡禄却哈哈一笑,上前拉住他给那三人引见道:“来来来,札木合头人,博尔忽头人,突颜头人,老夫为你们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张悦张公子,乃是苏默公子的结义兄弟。这次特意从京中过来,就是专程为了帮助你们和大明顺利达成贸易一事的。”

三个蒙古汉子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忙上前见礼,言语之间极是恭敬。

张悦有些懵,一边回着礼,一边斜眼去乜安锡禄。安锡禄暗暗使个眼色,又为他一一介绍了三人。待到双方见礼已毕,这才将事情说了。

札木合听罢笑道:“这算多大点事儿,没问题,便交给我们就是。安先生和张公子如此信任我们,我们很是高兴,必不负所托。”

博尔忽和突颜也连声附和。

两下里既达成了共识,事不宜迟,当即便由三人带着众明卒分头去了。

这边张悦拉住安锡禄问道:“安叔,你为何之说我是默哥儿的兄弟,却不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还有,那什么贸易之事儿,我又哪里能搞的定,回头他们要来找我,岂不要误了我家哥哥的大事儿。”

安锡禄左右看看,拉着他返身回了帐中,这才低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别看外面聚集了不下数百个部落,其实大部分都是跟风来的,真正带头的也就那么几家罢了。这其中,札木合他们三个,才是姑爷真正掌握了的。只不过说到底,亦不过也是利益使然罢了。既如此,小公爷身份敏感,却是不好明示出来。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外如是。至于说两方贸易之事,怕什么,你只消一概推到我家姑爷身上就是,老仆方才那么说,也是为了加一层保险而已,小公爷勿须忧虑。好了,人都安排下去了,那位巴穆尔将军也要来了,小公爷准备一下,到时候便以老仆子侄的身份出现。唔,就说是出来游历的便好。”说罢,拍拍他肩膀,自顾转身去了。

帐内,张悦两眼呆滞,一时仍没回过神来。我去的,说好的你们经营良久,很有面子呢?说好的蒙古兄弟耿直重义呢?就这,你还跟我信誓旦旦说信得过?!我特么也是信了你的邪!

他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忽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特么的自己这算是被忽悠了吧,果然是吧。他堂堂英国公世子,却……好吧好吧,尼玛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想想那位老大,张悦果断怂了。

这尼玛简直是一个模子下来的,事儿扮成啥样先不说,流弊必须先吹出去,把面儿捞足咯再说。这很苏默,套路之深终是让人防不胜防。

外面传来阵阵噪杂声,张悦晃晃头,将那些有的没的抛开。别的先不说,先把眼下这关应付过去才是。

移到门缝那儿悄悄往外看了看,但见营门那边正有一队人马排开,队伍中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髡头大汉端坐马上,满脸傲然骄矜之色。

营门中,安锡禄带着陆柄陆成等人,已是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正跟一个亲兵模样的人说着什么,随后赵虎几个便奔上前去,将营门完全拉了开来。

那个家伙就是巴穆尔了?张悦眼中微微一寒,一抹杀机森然掠过。这可是他原本的刺杀目标来着。

似乎是某种牵引,此刻刚刚翻身下马的巴穆尔,忽然微微一怔,眉头猛的一蹙,眼神瞬间往这边扫视了过来。

张悦心中一惊,急忙收回目光退了回来。这巴穆尔好敏锐的灵觉,果然不愧为久经沙场的悍将。自己只不过刚刚露出一点杀机,便被他立刻察觉到了。

他老子张懋曾跟他说过,一些厮杀惯了的沙场老兵,往往都会形成某种玄妙的感应,尤其是带着杀机的目光,更是下意识的就能感觉到,可谓玄之又玄。如今看来,这个巴穆尔显然就是这类人。

深深吸了两口气,将狂跳的心绪平复下来,再次小心的凑到门缝处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又是眼神一阵猛缩。

那边,巴穆尔正用手中马鞭指着这边跟安锡禄说着什么,显然是在查问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在安锡禄陪着笑的当儿,巴穆尔一把推开他,大步直往这边走来。身旁几个蒙古亲卫纷纷大声呵斥着,手中刀兵将欲要围上来的赵虎等人逼开。

张悦心中震惊,眼神微微眯了眯,随即翻身回到一边坐下。想了想,忽然瞥见帐中一侧的箱笼上摆着个小书架,里面塞满了一本本书。当即奔过去,随意从中抽出一本拿着,回身坐好,打开一页装作看起来。

他昨晚的夜行衣早已换过,现在穿的正好是一件长衫,倒也附和中原士子的打扮。如今再手拿一本书,这便齐活了。

只是当他不经意的目光落到那翻开的书页上时,却是不由猛的一愣,随即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妈蛋,这哪里是什么书,分明是一本账本。想想也对,安锡禄看上去虽然总是一身文人打扮,可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商人不是。或许平日里装装门面时会看看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但是在自个儿帐中,更多应该看得可不就是账本了。这要是在人后也拿着一本四书五经装逼的话,那可就真是有病了。

张悦转念间就想明白了,但是再想过去换一本看看,却是来不及了。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按着这本账本看了。妈的,谁规定了书生不能看账本的?小爷偏偏就不爱做官爱银子,就喜欢做商人咋的。

对了,咱现在可是扮着安锡禄的侄子的。安锡禄是商人,他的侄子当然也可以是商人了。嗯,就是这样,没毛病。

“……呵呵,将军,里面真是老夫一个本家侄儿,没别人。那孩子性情老实,又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念书念书考状元的,哪会来偷窥将军呀,怕是给他个胆儿都不敢……”

正琢磨着,耳边已传来安锡禄絮絮叨叨的话声,紧接着,帐门一挑,眼前光暗变幻,一堆人已是闯了进来。当先一个浑身透着冷厉气息的,可不正是先前远远看见的巴穆尔是谁?

在他身边,安锡禄正微微弓着腰,满脸都是谄媚赔笑着。抬头看到坐在那儿的张悦手中拿着的书,目中愕然之色一闪而过,显然是想不通他从哪儿变来的书。不过倒也好,倒是与他之前所言不谋而合了。

然而再一转念,不由的猛然色变,下意识的转头往书架那边瞟了一眼后,那脸色就有些精彩起来。

第925章:恐怖降临

“他就是你的侄儿?”巴穆尔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张悦,微微侧头问道。

安锡禄赔笑道:“是,正是家侄。不长进的很,总是不务正业。”说这话,瞥了眼张悦手中的账本,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可不是不务正业嘛,你一个英国公世子,看的哪门子账本啊。

巴穆尔闻言一愣,脸上露出疑惑神色。你刚才还说他整天就想着念书来着,对于你们汉人来说,不是念书做官就是最大的追求吗?这还叫不务正业?

这姓安的要求忒高,巴穆尔如是想着。再瞅瞅站在眼前,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悦,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不由的让他为张悦有些抱不平了。

“方才,你在偷窥本将军?”他乜了安锡禄一眼,转头看向张悦问道。

安锡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暗暗向张悦使眼色。

张悦沉默了下,随即坦然点点头,道:“是,之前听闻外面喧嚣,有些好奇,就看了几眼,但却不算什么偷窥。这里本是自家营地,想看就看,岂有看自家还要偷窥的?”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淡然自如。张小公爷是谁?那是堂堂大明英国公世子,可以伪装,可以暂时低头,但却不能辱了身份,哪怕只是一时的。这,就是大明武勋的骄傲!

安锡禄心中咯噔一下,不由的暗暗叫苦。

巴穆尔却是不由的眼中一亮,对这少年越发顺眼了许多。草原人就是讲究个直来直去、豪迈不羁。张悦倘若真要连承认看了都不敢,那才会被他看轻。反倒是现在这般侃侃直言,甚至还隐隐有些诘问的语气,真是对了巴穆尔的胃口。

帐中一时沉静下来,巴穆尔冷着脸盯着张悦不说话,张悦毫不躲闪的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也是一片平静。

安锡禄汗都要下来了,心中急急的筹谋对策。后边跟着的陆柄陆成暗暗打出手势,随时准备暴起动手。

“哈哈哈——”蓦地,巴穆尔放声大笑起来,伸出大手在张悦肩上重重一拍,大声赞道:“好崽子,是条汉子!”

说着,转头看着安锡禄道:“咄,你这奸商,这般好儿郎,偏给你说成蠢牛木马一般,直是可恶。你这侄儿,却是比你强过百倍。汝以后休再折辱他!”

众人愕然,随即都是大松口气儿。安锡禄不由下意识的抹了把冷汗,连连点头应是,心中却是苦笑不迭。我折辱他?我得是多作死,才会去折辱他?英国公世子呢,日后妥妥的一位国公,这天下有几个敢去折辱他的?你这蠢牛才是真的眼瞎了。

巴穆尔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骂作蠢牛了,眼神儿好奇的在张悦手中的账本上一转,忽然伸手抽了过来,用马鞭随意翻了翻,好奇的道:“这是什么书?你们大明的书生便是整天看这个考状元?”

安锡禄刚刚落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霎时间脑门上汗就下来了。

张悦也是吓了一大跳,正想着是不是要干脆出手就此拿下他,却忽的不经意间看到巴穆尔脸上的迷茫,不由的心中一动,淡然道:“是,这是明算科用的。大明科举取士,却还要更难的多,非只这一目所能达至的。我儒家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状元却是要几乎全部精通才行的。”

巴穆尔就不屑的摇摇头,随手将账本丢给他,嘟囔道:“汉人就是麻烦,弄这些鬼画符有甚子用?哪有咱们鞑靼人厮杀来的痛快……”

张悦心中长舒口气,不慌不忙的接着,随手将书塞到怀中。我了个大嚓的,得亏这货不识字儿,要不然真就露了馅了。话说刚才那一霎真要暴起发难也是拼了,可毕竟这是在敌军腹地,张小公爷那心里也是慌的紧呢。

巴穆尔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出门。临到门口处时忽然身形一顿,扭头道:“你这书生,可愿到本将军处做事?”

众人都是一呆,巴穆尔几个亲兵更是难以置信的看向张悦,眼中都露出艳羡的神色。

张悦愣了愣,随即摇头道:“多谢将军厚爱,不过在下志不在此,还请将军宽宥。”

巴穆尔撇撇嘴,摆摆手转身出去了。他不过就是忽然兴之所至,再加上对张悦看的顺眼,这才起了招揽的心思。但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张悦拒绝了也就拒绝了,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个事儿。

这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巴穆尔的这次巡查就过去了。安锡禄提前的安排果然到位,并没再出现什么意外。

巴穆尔临走之前只是丢下句严守规矩,不得生事,便呼啦啦带着亲兵们去了。直到看着他们走的不见了踪影,安锡禄等人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的小公爷诶,你刚才可差点没吓死老仆。”安锡禄再次回到帐中,捧着水囊狠狠大灌了几口水下去,这才一边抹着冷汗冲张悦抱怨道。

张悦耸耸肩,从怀里摸出那本账本递给安锡禄,撇嘴道:“我又哪知道他会冲进来?幸亏这家伙不认字儿。果然还是默哥儿说的对,贫穷不要紧,就怕没文化。哈,这可不就被咱生生糊弄过去了。”

安锡禄接过账本,随手翻了翻扔到一边,摇头叹道:“这次是侥幸……罢了,大概真是小公爷鸿运庇佑吧。不过小公爷可莫要小觑了这厮,这巴穆尔既然能被火筛看重,本身又是火筛四大部将之一,其人自有过人之处。”

张悦也收了笑容,点点头沉声道:“不错,此人端的厉害。别的且不说,怕是一身功夫已经到了入微之境。我之前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便能被他察觉,真要是如之前算计的想要刺杀他…….”说到这儿,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凝重的摇了摇头。

安锡禄也是后怕不已。想着要不是苏默早有安排,提前给这帮人截住了,怕是张悦连同那三百人,此刻尸首都要凉了。

“小公爷能明白就好,也不枉我家姑爷一番苦心。”安锡禄欣慰的道,看看他又道:“那接下来,小公爷是回城还是……”

张悦摆摆手,回城?不存在的。这好容易出来浪一次,什么都没搞出来就回去,张小公爷可丢不起那人。

“就按照我家哥哥说的,我先留在你这儿,见机行事就是。城里有蒋正他们坐镇,蒙古人这边眼下正是空虚的时候,大同只要不作死就稳的很。这里,可是大有可为呢。”他两眼放光的说道。

安锡禄笑着点点头,拍手道:“好,那便一切按照我家姑爷的定计来。有了小公爷的相助,此番定要火筛吃个大瘪。”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呵呵笑了起来。

不说这边安锡禄和张悦开始谋划,单说巴穆尔那边,一番巡视下来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无奈返回中军大营。

刚刚进入营中,还不等进的帐中,忽有兵卒前来通报,王庭派来使者,请他速速前去迎接。

巴穆尔一愣,随即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那股一直隐隐萦绕的不安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顾不得再说什么,重新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兵就冲了出去。看看跑出五里地,这才迎上了王庭的使者队伍。

“巴穆尔?怎的是你来了,你们火筛汗怎么不见?嘿,倒真是好大的架子,莫不是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使者见到巴穆尔先是一愣,随即不由冷笑起来。

巴穆尔汗都下来了,慌不迭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抚胸见礼道:“巴穆尔见过右帐汗王。汗王恕罪,非是我家塔布囊无礼,实在是我家塔布囊此刻并不在营中,不知右帐汗王驾到。事涉军情,还请右帐汗王明察。”

嗯?不在营里?!

右帐汗王闻言一愣,随即面色猛的凝重起来。此番达延汗将他派了过来,本就是因着王庭那边,最近局势极为诡异,所有迹象都表明,指向火筛这边。

若是往常,处理这些事儿一般都是左帐汗王那边的事儿。可如今,左帐汗王已经离奇的死了,其子也早已失踪,这左帐汗王的位置便暂时空置了下来。

而若是以下面的人派过来,以火筛的身份地位,又根本无法压制,那即便派来也是白搭。偏偏火筛这边事关两国互市的事情,后面甚至牵扯到草原彻底统一,进而图谋南下的大计,那是万万轻忽不得的。没奈何,这才有了一直隐于后面的右帐汗王,走这一趟的事儿。

此刻右帐汗王猛然听到,这个时候火筛竟然不在大营,立刻意识到王庭那边近来的局势,怕是真跟火筛这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了。

“你上车来,跟本王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还有,火筛去哪儿了?让他来跟大明接洽榷市之事,现在又到了哪一步了?”他略略沉吟了下,挥手令车队继续前进,一边对巴穆尔说道。

巴穆尔心中叫苦,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大声应诺着,起身上了车驾。

车队重新进发,车驾中,右帐汗王端坐在宽敞华丽的椅子上,两眼透出冰冷的寒光,死死的盯着巴穆尔,虽一言不发,却是一股威严的气势笼罩下来。

右帐汗王往日里极少露面,但却谁也不敢有半分小觑。因为大家都知道,若论亲近远疏,右帐汗王才是达延汗真正的心腹。别看左帐汗王平日里耀武扬威,似乎不可一世,但真要和右帐汗王比起来,那根本半点可比性都没有。

若非要有个比喻的话,那么左帐汗王只能算作对外展示的刀枪,不过死物而已;

可是右帐汗王,却根本就是达延汗的鹰犬,甚至是影子。其作用,堪比明太祖时期的锦衣卫、明成祖时期的东厂。往日里,一般小事根本见不到右帐汗王的影子,但只要有他出现,那就必定是泼天的大事儿。就比如之前,左帐汗王忽然被问罪下狱那样。而之后,仅仅数日,被软禁的左帐汗王便神秘的一命呜呼。

虽然大家都在说,左帐汗王是死于某种意外,达延汗根本并无杀他的意思。可这话谁信?而当时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便是这位右帐汗王了。

而眼下,这位恐怖的存在忽然又出现在了这里。巴穆尔被他这么盯着,简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狰狞的洪荒猛兽盯上了,不由的如芒在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926章:都在掌控中……

“我家塔布囊发现了一支明人细作混到了牧区,搅事生非,所以……所以亲自去围剿去了。至于榷市……明人……明人那边一直不见……不见来人……”

巴穆尔结结巴巴的说着,只是说到最后,声儿越来越小,最终说不下去了。

榷市?塔布囊带着大伙儿给大明堵门堵了这么些日子了,那帮怯懦的家伙连头都不敢露,可不是不见人来嘛。这个……应该没毛病……吧……

右帐汗王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他,瞬也不瞬。心中却是不由的暗叹一声,果然,果然是这样。当初大汗就不该将这事儿交给火筛去办,那个杀才最是骄横跋扈,从未将汉人放在眼里过,又哪肯放下身段去跟人好好说话?

大明没有人来?那么那些所谓的细作又是什么?还有,王庭附近的流言和动荡,又是如何来的?只怕不是大明没有人来,而是压根被你们逼的没法现身,没办法之下,这才搞出诸多事儿来。

想到这儿,右帐汗王有种恨不得掐死火筛的冲动。那个只知一味好勇斗狠的杀胚,当初临去之时,大汗何等千叮咛万嘱咐的,结果却全都当做了耳旁风。好了,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想挽回,互市那边怕是定要付出不菲的代价了。

“你起来吧,去通知外面车驾,加速行进。还有,立即派人出去,将火筛召回。告诉他,本王等他回来,一起去见汉人,立即展开谈判。”他冷冷的吩咐道。

事儿已然如此,再发作也是无用。而且跟眼前这个小小千夫长,他也说不着不是。火筛那边要立即召回,别管那什么细作了,只要这边能接触上,那就意味着合作将要进入实质展开阶段,明人没了借口,便也就自然会自己撤回去了,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右帐汗王暗暗得意自己的算计,果然汉人的兵法博大精深,便是在这种外交战场上也是能用的上的。

他这里暗自得意,还想着再思考下,其他的计策是否也能借用下,却见得了自己命令的巴穆尔并没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儿,一脸的纠结之色,满是欲言又止之态。

“嗯?你怎的还在这里?”他有些不悦的呵斥道。这没眼力劲儿的,果然是什么人带什么兵,都是些粗鄙莽直之辈。

巴穆尔快哭了都,眼下大营那边乱的一逼,这要是右帐汗王过去看了,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给自己砍了?之前来时,那通报的家伙也不说清楚来的是这位,否则他怎么也会提前想点辄拦一下的。就算不能马上解决,至少也能给自己先一步派人去知会塔布囊一声啊。

然而这下好了,完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应对了。那也就意味着,所有的雷霆之怒,都要自己来承受了。可问题是,他承受的住吗?

回头就去弄死那个通传的家伙,简直就是个坑货啊!他恨恨的想着。

不行,眼下是瞒不住了,那就必须要提前给右帐汗王打个预防针,也免得到时候一下子突然爆发出来。如果那样,那他巴穆尔明年这个时候,怕是坟头草都要长出三尺高了。

“禀……禀报王爷,那……那大营那边……那边……嗯,咳咳……现在……现在很有些噪杂。小人就怕搅了王爷清静,要不然,待小人安排一下,另觅一处行在,再请王爷过去可好?”他努力组织着言词,做着最后的补救。

右帐汗王何等样人,只一听就反应过来了。眼睛当即微微眯了起来,淡淡的哼了声道:“看样子,你们那边可是有不少事儿啊。大胆奴才,还不据实招来。再要隐瞒,可当本王的刀不利否!”

巴穆尔真是要哭了,当你的刀不利?长生天啊,我可不就是怕你的刀太利了,这才想着挣扎下嘛。你这样子,我好慌啊。

噗通!他双膝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颤声道:“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啊。小人如何敢欺瞒王爷?只是如今那营地中,因为受了明人细作的鼓动挑唆,致使我许多部落汇集过来,极是喧嚣吵闹。而且这人多眼杂的,也难保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王爷,那便是小人万死也难赎其罪了。小人一片忠贞之心,还望王爷明见啊。”

“什么?许多部落汇集?!”右帐汗王听的心中一惊,不由霍然双目圆睁,失声叫了起来。

“贼杀才!你给本王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许多部落是多少?又怎么会围了你们的大营?”

他站起身来,趋前一脚踹了过去,厉声喝骂道。心中却不由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这巴穆尔竟然因为部落汇集而试图阻拦自己前往,可想而知,那边的“许多”怕是数目已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了。

与巴穆尔他们不同,右帐汗王可是一直跟在达延汗身边的,常年协助达延汗处理政务,对民众的力量认识,远较这些战场厮杀汉了解的更清晰。

一两个民众不可怕,孱弱的跟羔羊没什么两样。可一旦千千万万个弱者聚集起来,那加起来的力量,却立即就会发生质的变化。不说能马上抗衡王庭的大军,但是一个不好,却足以动摇统治的根基。这已然是事关社稷国体的大事儿了,这帮杀才如何敢还想着隐瞒?真真好大的胆子!

“许多是多少?这个…….”巴穆尔被踹到也不敢反抗,狼狈的翻身爬起来,脸上却满是纠结。“嗯……大概、或许、差不多……有……有几百个的样子吧……”

右帐汗王脑袋就嗡的一下,瞬间只觉得浑身冰凉。几百个部落?!特么的整个草原上大概也不过就千余个的数目吧。这里却一下子汇集了几乎三分之一的数量,这尼玛怕不要上几十万了!

这么大的数量,一旦有人从中煽风点火,鼓噪起来,那眼见得立刻就是一场泼天大祸啊。

“停!让外面停车!”他脸色苍白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中,苦涩的传令下去。

“就地防御,另外派出斥候,速往四下哨探。若有意图靠近且不听阻拦者,皆射杀之!”

待到车驾停稳,亲卫过来请示时,右帐汗王脸色阴晴不定的想了想,果断再次传下军令去。

亲卫悚然一惊,大声应诺着下去了。随即,整个队伍骚动起来,很快的扎成一个简易的圆形大阵。四下里蹄声如雷、马嘶人喊,一队队斥候飞速向四下里分散驰去。

巴穆尔看的目瞪口呆,要不要这么夸张?至于的吗?“王爷……王爷,其实……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如此惊慌。那些牧民虽然数量多了些,可也都在小人的掌控之中。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吵闹些外,并无其他异动。唉哟……”

他试探着说着,言语中满是信誓旦旦,却不其然隐露出一丝不屑之意。这右帐汗王好大的凶名,却原来不过只是窝里横。如今只听说聚的人多了点,就这般惊慌失措。瞅瞅这架势,不知道的还当真遇上了多么强大的敌人了呢。唔,他会不会吓尿了?

好吧,这货完全没体会到此时右帐汗王的焦虑,说到最后竟都不觉带出几分洋洋得意了。结果,那标榜的话音儿还不等落下,就被忽然飞来的一只金杯击在脑门上,顿时一声惨叫响了起来。

“我把你个蠢货……”右帐汗王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扔出来金杯还不解气,手在半空擎着,眼神又左右踅摸起来。那架势分明是,想要看看还有什么顺手的,好再扔出去砸一遍。

“王爷,王爷息怒,小人说的都是实言,实言啊!啊,王爷,小人哪里做错了?小人冤枉啊……”

又是一个金灿灿的物件飞了过来,巴穆尔脸儿都绿了,吓的一缩头,慌不迭的急忙躲开。

尼玛,这回扔出来的是一个镇纸,那可是实心的。这玩意儿要是给砸脑袋上,可就不是起个包那么简单了,而是绝对能当场给他开了瓢儿。

这是要他命的节奏啊,这得多大仇?至于的吗?巴穆尔这个委屈啊。

至于的吗?至于!右帐汗王气的眼珠子都要发蓝了。就这么个四六不靠的蠢货,居然也敢讥讽嘲笑他。真是无知者无畏,死到临头了还在那儿做梦呢。

既然都知道了明人有细作潜了过来,而且还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是一旦那数十万人被鼓动着冲了过来,试问他这不过千把人拿什么抵挡?怕是但凭踩的都能把他们踩成肉泥了。

还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尼玛,你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代火筛暂掌大营而已,当然不会有什么异动了。可那不是你掌控的好,而是你他么不够资格!

可眼下本王来了,若是能将堂堂右帐汗王给擒了,那接下来无论是开打还是谈判,又将会占据何等的优势?这种明摆着能得大利的事儿,便是换了他都会忍不住动手的。偏眼前这个蠢货还在那儿懵里懵懂的,还大言不惭的他掌控?这尼玛得是蠢到什么程度了?

砸!必须砸死这丫的!右帐汗王越想越气,又开始踅摸趁手的物件……

“报——”外面忽的传来亲卫的高喊声,右帐汗王身子一顿,扭头看去,巴穆尔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儿。

“启禀王爷,东边五里外,有大量牧民汇集而来,人数总有上万。咱们的人众寡悬殊太大,不敢轻易射杀。何去何从,还请王爷示下。”亲卫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

车驾中,右帐汗王面色大变,噗通一声跌坐椅中,霎时间手脚一片冰凉。而巴穆尔也是目瞪口呆,一脸的呆滞,难以置信。

第927章:变起

尽在掌控?呵,这就是尽在掌控?这脸打烂了有木有?

良久,右帐汗王冷冷看了仍处于呆滞状态的巴穆尔一眼,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下衣装,这才缓步走出车驾去。事到如今,躲避是没用的,以他的身份也不能掉那个架儿。

巴穆尔在右帐汗王起身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但看其走过自己时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他不由的面如死灰,心下一片绝望。

哪怕是右帐汗王再大骂他一顿,甚至是踹他两脚,那都要比这种态度好。可如今连句话都没有,也就意味着没有那个必要了。谁会对一个死人去发火呢?

外面,右帐汗王居高临下的站在车驾上,望着下面乌泱泱的人群,瞳子剧烈的紧缩了一下。

单就眼前打眼一看,就不下数千人的样子。这还不算后面源源不断而来的那些,放眼看去,但见接天连地,竟是看不到头。好吧,其实后面大部分都是牛羊牲口了,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将这个小小的车队踏成齑粉了。

“王爷!”亲卫紧张的挡在右帐汗王身前,握着刀的手上青筋崩起,如同绷紧了的弓弦。

深深吸口气,一言不发的伸手拨开亲卫,他上前一步,目光威严的扫视着下方的人群。上位者的气势尽显无遗,众人不自觉的都渐渐屏气凝息,很快安静下来。

这种气氛如同漾开的水波一般,以这具车驾为中心,肉眼看见的向外延伸着。除了远处仍不断传来的羊咩马嘶之声外,场中竟然诡异的寂静下来。

“你们拦住本王车驾,是想要造反吗?”右帐汗王终于冷冷的发话道,声音直如九幽寒风一般,听上去有股子冰寒砭骨之意。

众人互相看看,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畏惧之色,随即低下头去,没人敢先说话。阶级,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明还是草原,都是严格到了骨髓灵魂之中。

札木合等人没往最前面凑,一来是他们在这些部落中还算不得最靠前的,按规矩便也不能站到前面去;二来,这种时候绝不是出风头的时候,藏在后面伸伸小手才是王道。

“右帐汗王误会了,我等不过是听闻右帐汗王大驾莅临,相约一起来迎接王驾而已,岂敢有造反之意。”站在最前的准格尔汗部的头人当先轻咳一声,抚胸见礼道。肚中却暗暗大骂不已,一帮子怂货,背地后里说的慷慨激昂的,这真面对上了,却一个两个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其他几个大部落的头人也赶忙附和,右帐汗王心中略略松口气儿。还好,只要能震住这些人,那局势就还不至于太过糟糕。话说面对着这种大场面,他心里也慌啊。

不过暗地里松口气儿,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听着前面几人的狡辩,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才把目光落到几人身上,淡然道:“你们有心了。”

几个头人就讪讪的,不知该怎么接才好。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不屑,胆气又壮了几分。眼神睥睨左右一番,又道:“如今接也接了,如何还不让路?都散了吧,有什么事儿,等本王安顿下来,再来一一分说。”

说罢,一挥袖子便要转身回去。这种时候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只能先镇抚住了,待到回头小范围的,或者单个提溜,才好施展手段。

札木合等人心下焦急,他们也不傻。错过这个时候,他们再想如何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了裹挟的民意,还不是任凭右帐汗王搓扁捏圆?

“且慢!大人,请留步!”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右帐汗王脚下一顿,心中暗叹一声苦也,面上不动声色的慢慢转过身来,不悦道:“怎么?尔等欲要何为!”

众人一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看向札木合三人。几人到了这会儿也终于有些反过神儿来了,妈蛋,你们才是始作俑者好吗,这会儿却躲在后面看热闹,让我们出来顶缸,太不是东西了。

札木合和博尔忽、突颜三人面面相觑,全没料到竟会出现这个转变。一时间,不由的脑门上汗都下来了。

札木合情急生智,抚胸施礼,强笑道:“王爷,那……那什么,咳咳,嗯,就是其实吧,族人们听闻王爷来了,就都想着亲眼见见王爷……对,就是这样。这些家伙没见过世面,这好容易能近距离跟王爷亲近亲近,可都兴奋的紧呢。这不,咱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就是想让路也没法让了。要不,王爷就再屈尊等等,给他们个机会?”

众人齐齐捂脸,尼玛,后面来的哪还有几个人了?全尼玛是牛羊好不好。牛羊想跟右帐汗王亲近亲近……我去,你札木合想作死自个儿死去,能不能不拉着咱们一起啊。

果然,右帐汗王脸色黑的锅底也似。目光如刀子般盯在札木合身上,冷哼道:“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

他这会儿也看明白了,真正主事儿的,怕不就是现在说话这三个家伙了。真是狡猾,竟然推出别人来挡在前面,自个儿却躲在后面煽风点火,太阴险了!

不对!什么时候,咱蒙古人这么不耿直了?也跟中原汉人一样会玩花招了?这三个人……怕是后面有人吧!

这么想着,眼中的目光愈发冰寒了起来。

“小人札木合、博尔忽、突颜,见过右帐汗王。”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躬身抚胸,再次见礼。

只是等了半天,却没听见让起身的回应,三人弓着的身子腰都有些僵了。忐忑之余偷偷抬眼窥视,却正正迎上右帐汗王满是杀机的眸子,不由的心中大震。

“札木合、博尔忽、突颜?好,很好!就是你们想要阻截本王?真真是好大的胆子!来啊,给本王将这三人拿下!区区三个小头人,竟也妄图不轨,背后必有奸人作祟。待本王拿下你们,再来细细审问。”

就在三人正想着再次开口时,右帐汗王忽然发出阵阵冷笑,猛地开口厉喝一声,竟是当场就下令拿住他们。

三人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右帐汗王竟是果断至此,眼看着右帐汗王几个亲卫纷纷抽刀围了上来,不由的连退几步,急眼向四周看去。

那位苏公子当时可一再提醒过的,法不责众才是他们的依仗。一旦离了这点,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可问题是,这会儿一个两个的,都被右帐汗王的气势震住了,谁敢跳出来冒头?不但没人冒头,还不就是他们被吓住了,这才把三人暴露出来的吗?

完了,三人心中都绝望的升起这个念头。心中暗暗后悔,怎么当初就一激动,听了苏默的忽悠搞出这么一出来。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们却忘了,苏默也只是个人,并不是神。法不责众的计策没错,可他也算不到,王庭那边竟然把右帐汗王这尊大神给派出来了啊。如果此时换一个人的话,那结果绝对完全是不一样的。

一个压制不住下面人的钦差,很容易就会被民意绑架,到时候还不是札木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两下里发力,绝对会搞的达延汗焦头烂额、内外交迫。

所谓内外交迫,内,便是大营这边和王庭那边的民意汹汹;而外嘛,苏默那边不是还牵着个火筛吗?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可不只是单单诱出火筛,带着他溜腿儿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王庭那边的动静让达延汗紧张过度了,竟一下子就把这么大张牌打了出来,结果就演变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王爷,王爷!我们无罪!你不能这样对我们……诸位,诸位头人,你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忘了,此次之事,你们也都是有份的。我们有罪,你们也落不了好……”

札木合三人背靠背挨着,先是大声喊冤,随后便是冲着四下众头人嚷嚷了起来。

众头人这个气啊,尼玛这是要拉着大伙儿一起死的节奏啊。你们三个混蛋,真要疯了不成?

“闭嘴!休要胡言!”

“就是就是,你们说的什么,咱们完全不明白。咱们可不就是来迎接王爷的嘛。”

“嘿,你们三个狗贼,还想玩这种小花招,真是笑话。王爷何等英明,岂会被你们迷惑。咱们清者自清,才不怕你们的攀诬呢……”

“没错,你们就乖乖就擒吧。王爷慈悲,说不定可以法外开恩呢……”

众头人纷纷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人人恨不得现在就把三人剁了才解恨。

札木合三人看着听着,不由的都是一脸绝望。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份决然。暴虎冯河,事到如今算是彻底没了指望了,既然活不了了,大不了拼了就是!

心念至此,三人猛的厉吼一声,便要抽刀拼命。但也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弛近。随着马蹄声响,无数个雄壮的声音震天价响了起来:

“……贵人们恼了,要杀尽所有人啊。大伙儿们赶紧去救头人和族老们啊……”

蹄声如雷、喊声震天。在场一众人等俱皆一愣,随即便是猛的都神色大变。才待要回声反驳,却猛听一阵急如骤雨的弓弦声响起,下一刻,天上一声声尖锐的厉啸声刺入耳鼓,瞬间箭如雨下。

噗嗤,噗嗤——

利箭刺入肉体的闷响不绝而起,血花迸溅,凄厉的哀嚎声霎时间从各个方向响起。

轰的一声,场中顿时大乱起来……

第928章:何去何从

最初,右帐汗王以强大的气场出场,生生将局面压住,可谓精彩至极。旁人都只是看的目眩神摇,传说中右帐汗王威严酷戾、性情刚硬,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右帐汗王自己却深深的明白,这种时候其实是很危险的。便如同一个巨大的*桶,但凡有点火星儿,那就绝对是一场灾难。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一再要求各部归位,想要等到人流散去后再来一一清算。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算计固然高明,但是下面这帮人也不是白给的,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他拖在这儿。前面既然强硬了,到了这会儿他也只能强硬到底了,这才有了他果断下令拿下札木合三人的一幕。

按照他的盘算,在其他人都被威慑住的情况下,只要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这三人,便会进一步震慑诸人,便有些人还存些小心思也问题不大。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札木合三人竟然胆大到直接暴起发难了。那一声声喊、一阵阵箭雨,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再想深一点,这些人开始的被慑服,再到后面的大胆拖延,会不会是就等着激他先出手,然后才好顺势搞事儿?这其中,细思恐极啊。

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对方的计,他不由的又羞又怒,凝目再去看那三人时,却发现三人被一队人拥着,急惶惶的正往后面狂奔而去,眼看就要彻底跑出去了,不由的当即目光一厉。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几个亲卫拼死将他护在身后,一边拔刀拨打着箭枝,一边狂呼大叫着。

“蠢材!不要管本王,快去将那三个反贼拿下,休叫他们走脱了!”右帐汗王狂怒喝道。

众亲卫大惊,哪肯舍了他,只死命拖着他往后躲去,对他的喝令只当听不到。不管他而先去拿那些叛贼?长生天在上,要是右帐汗王有个好歹的,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陪葬了去。

王爷这分明是气糊涂了,连命都不要了。可王爷不要命,大伙儿却还没活够不是。所以这是乱命,大家坚决不…..嗯,是根本没听到。对,就是这样。

至于那些个叛贼,待到回头安全了,还能跑了他们?草原虽大,可在如今达延汗的雄视之下,绝无他们的藏身之地。除非他们能跑去南边大明,又或彻底躲入深山老林之中。

不过,到那时,可就跟大伙儿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还是先顾眼下吧。

右帐汗王被拖得踉踉跄跄,气的脸色铁青,浑身颤抖。这帮蠢材,难道就不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吗?眼下这场混乱,看似危险,但实则不过就是小范围的,而且也只是因为变生突兀导致暂时的混乱罢了。

这个时候,只要能拿住那三个罪魁祸首,顷刻间便能平复下去。可要是一旦被其逃脱,等他们喘息已定,在从中煽风点火的鼓动之下,那才是真的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啊!”他怒声连连吼着,却不妨一支冷箭飞来,正中肩窝上,不由的痛的他大叫一声,翻身便倒。

众亲卫吓的魂飞魄散,慌忙死命将他背负起来,更不顾得旁的了。由是,场面又愈发混乱了几分。

人群中,张悦懊恼的撇撇嘴,抖手将长弓虚挥了一下。刚才那支冷箭,正是他发出的。他近身厮杀远远比不上徐光祚,然则一手弓术却着实不凡。果然今次虽是初次上阵,却是一箭中的,首建奇功。

本来,他之前刚刚应付完巴穆尔的巡察,又和安锡禄计议已定,正寻思着接下来的行动如何展开,以便配合苏默的定计呢。却不料还不等想出什么章程来,便接到了蒙古有使者自王庭而来,巴穆尔已经去迎接了的消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安锡禄也大步冲了进来,两人相视之下,都是目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早在苏默的定计之中,便是利用这边鼓动牧民们围聚大营,另一边派人往王庭散布流言,从而造成动乱。只要蒙古内乱了,不管最终能形成多大的战果,对大明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只要到时候苏默能适时地从中插上一脚,那对于他这次的差事就等若成了大半。而这其中,王庭那边的使者抵达,便是发动时机到来的标准。

故而此时听到蒙古使者的消息,两人都是兴奋不已。憋了这么久了,终于要开始了。

当下两人各自分工,安锡禄立即去联络札木合等人,让他们鼓动尽可能多的人围过去。到时候就打着请愿的名号,迫使蒙古王庭使者答应,立即与大明展开贸易的实质事项。

蒙古王庭使者,便如同大明的钦差一样,自然也有临机决断之权。只要能裹挟民意使之应下某些条件,便等若蒙古王庭应下了。到时候,无论是火筛也好,达延汗也罢,也只能咬牙认下。

等到彻底废了火筛这边大营的羁绊,苏默从京中带来的人马便可直接出关,直奔早就选好的地点进行筑城之事了。有了水泥的便利,此时大明筑城的速度已然提升了无数倍,只要月余之间便可将城墙大体筑就。到那时,也就是大局底定之日。

所以,这其实就是打个时间差,要点就是必须要快!趁着蒙古反应不及的时候,把事儿彻底敲钉转角做成事实。而要达到这一点,札木合他们的作用,便凸现出来了。

至于张悦,则立刻集结三百将士,并恩盟商队所属的部分护卫一起,暗中跟随保护几个头脑,务必使计划顺利施行。除此之外,就是以防万一,见机行事了。

其实在安锡禄和张悦一开始的谋划中,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万一。所谓以防万一、见机行事,不过就是稳妥起见下,顺手布下的一条万全之策罢了。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幸亏他们有了这一番布置,也幸亏张悦豪情大发的主动跑出城来,这才能在最后一刻发动,将札木合几人救了出来,并成功引发了骚乱。否则,若只是靠着恩盟那几十个护卫,还真难以周全。

张悦也直到这个时候,也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手下这三百人,会被苏默那么看重,号称什么精锐了。

这些人不但个个身手不凡,还各有各的特殊的本事。先是一阵猛烈的箭雨过后,也不用他刻意吩咐,便轰然而散,很快溶入四面八方。随后,便是各种混乱从各个角落爆发。

有大喊大叫散播惊慌的,有惟妙惟肖学着各种牲口嘶鸣的,有趁机到处点火烧灼驱赶牛羊乱冲的,还有干脆扮作牧民,四处拉着一些不明真相,真正的蒙古牧民鼓噪而进的。

那一刻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直让张悦看的都目瞪口呆不已。这尼玛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了。这帮人可以说,直接把苏默那点猥琐学了个十足十,各种无耻不要脸猥琐的手段齐下,霎时间便将局面搅成了一锅渣。

随着右帐汗王被张悦一箭射翻,众蒙古兵彻底没了主心骨。再加上四周左右都是慌乱的人群乱跑,更有无数浑身着了火的牲口冲撞踩踏,方圆十里之内,便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也似。

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所有人都在盲目的乱跑乱窜,根本分辨不清东西南北。各部落的头人们也完全没法收拢各自的部众,只能被动的聚集在一起,冒烟突火的寻隙而走。

唯有札木合、博尔忽、突颜三人被安锡禄带着人救了出来。待到惊魂稍定之后,看着前面乱成一团的场面,三人又是后怕又是惊恐,还充斥着满心的彷徨迷茫。

经过这一出,他们显然完全绝了重回草原的路径。否则,等到王庭那边反过手来,必然首先会拿他们开刀。那么,今后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三位头人,如何闹到这般地步?不是都说了嘛,你们不要自己露头,要充分利用人多势众的优势吗?”安锡禄一脸的懊恼之色,佯作不知的责问道。

札木合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不由的苦笑。他们何尝不想藏在后面,可谁知道来的竟会是右帐汗王。结果一出场就将所有人都震住了,生生的把三人给逼了出来。

“什么?竟是右帐汗王亲自来了……唉,罢了罢了,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命里使然了。那你们三位,日后有何打算?”

札木合三人不由的都沉默下来。打算?咱们要知道该怎么打算,也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最终还是札木合首先振奋精神,微一沉吟,抱拳冲安锡禄恭敬的道:“如今我等三人已无退路,还请安先生看在我等与苏公子相识的面上,有以教我。”

札木合不傻,相反,作为一个部落的头人,还是颇有些名气的头人,他或许没有太大的政治智慧,但事到如今,再仔细回想回想一步步的事儿,也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

自己……这是被填坑了吧。而且还是个巨大的天坑!从当日在草原上偶遇那位苏公子起,自己就一步步的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但是这又能怪谁呢?人家又没用刀子逼着自己做什么,一切都是自己自发自愿的去做的。甚至,还特尼玛主动的那种。好吧,可以怪那苏公子腹黑,巧舌如簧,把自己忽悠住了。可如果自己但凡能冷静些、再沉稳些,又怎会那么轻易的中计呢?

罢了,现在已经这样了,再说任何理由都是白搭。既然那位苏公子设下好大一个局,那自己三人现在就只能抱住这条大腿了。否则,等待他们的,除了人死族灭,便再没有任何结果了。

安锡禄心中暗喜,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蹙眉迟疑道:“这……札木合头人,你这可是问住我了。我只是个商人,哪里有什么能教你的?而且这次救了你们,也不知道暴露没暴露。要是一旦被人知道了,怕是连我们自己都再也别想跑草原这条商路了。”

他唏嘘感叹着,脸上又是忧虑又是懊悔。札木合听的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这尼玛还能要点碧莲不?分明是你们给咱小口袋装了,现在倒好,反倒倒打一耙,怪我们牵累了你们。特么你还敢再无耻点不?

只是骂归骂,眼下人在屋檐下,却是不得不低头,又哪里敢表露出半点来?没奈何,只得低声下气好一通赔礼,又许诺日后定有回报,这才终于让安锡禄松了口。

“办法嘛,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三位头人敢不敢为了……”安锡禄阴阴的笑着说道。

札木合忽然感觉浑身冰冷,如同被一条毒舌盯上了一般。

第929章:悍将悲歌

敢不敢?实话说,札木合很想说不敢。怂了吗?是的,怂了,真怂了。任谁忽然间有家不能回,自个儿小命还有一家老小的命,都可能随时没了也得怂。

可问题是,认怂就能解除危机吗?如果答案是,那札木合绝不介意掉头就把这帮人卖了。

然而现实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鞑靼人对待叛族之人的处罚从来没有怜悯之说。五马分尸都是轻的,甚至残忍到将人吊起来,任凭风吹日晒,被鹰鹫活活啄死。而且这还不是对单个人,而是所有青壮!

“你说,我们做!”想着那可怕的后果,札木合的挣扎连半分钟都没撑住,就狠狠咬牙应下了。

安锡禄哈哈一笑,先是大声赞了声好,随后凑过头去低声道:“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札木合三人默默听着,只是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不待安锡禄说完,博尔忽就失声惊道:“什么?这绝不可能!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安锡禄笑容渐渐敛起,面无表情的看看他,淡然道:“那你们现在可有回头的余地?”

博尔忽一窒,和札木合、突颜对视一眼,不由的都是脸上黯然。

突颜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咬咬牙,对札木合道:“札木合大哥,你是咱们蒙古的勇士,这事儿你做主吧。我突颜部无有不遵,一切便以札木合大哥马首是瞻。”

札木合沉默着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博尔忽。三人中,札木合素有威名,有勇有谋;突颜勇猛,却较为耿直。唯有博尔忽却稍嫌阴柔,心思多诡。

如今三人可谓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博尔忽的选择,札木合怎么也不能轻忽。

眼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博尔忽额头沁出汗来,心中纠结了一番,这才苦笑道:“罢了,事到如今,一切便依你们就是。”

说罢,转头回望草原深处,脸上露出悲伤之色。这个决定一下,便意味着从此他们将永远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怕是今生再也难有回返的一日了,这如何不叫他悲痛忧愤。

安锡禄的刚才给出的计策是,让他们趁着各个部落的头人暂时被冲散,不能回到本部落的时机,趁机将各个部落的青壮鼓动起来,然后一起冲击车驾,将那位右帐汗王生擒活捉回来。

如此一来,进可以用右帐汗王的生命要挟王庭,免去他们的罪责,不再追究;退,则可以让对方投鼠忌器,哪怕不肯赦免他们,也能借此给三个部落往别处转移的时间。

计策好不好?听上去真的很美好。可是实际上,却是再阴毒不过,完全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他们重返草原的归路。

一旦他们真的这样做了,根本就是更加断绝了回转的可能。且不说右帐汗王在王庭那边,已经算的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了。如果他们这次能胁迫右帐汗王,那是不是以后就可以胁迫达延汗了?这是其一;

而其二,以右帐汗王的身份,那等若是蒙古的脸面了。若是此番就此不了了之,那让达延汗以后还怎么驾驭藩属?真要那样,怕是草原从此多事矣。

别以为草原各部就是铁板一块,草原上从来以强者为尊。若达延汗此次屈服了,那便等若无形中露出了软弱。那些暗中的野心之辈,又岂会放过这个千古良机?

即便是这些都不去考虑,单就右帐汗王本人,受了此番奇耻大辱,又怎会肯善罢甘休?怕是到时候就算达延汗真的承诺放过他们,右帐汗王本人也会调动自己的所属,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的。

他们虽是三部,可是跟右帐汗王所控辖的实力比起来,仍是一者在天一者在地,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若是右帐汗王自己追杀他们,那就是私人恩怨,便是达延汗都不好插手过问,这本就是草原上的规矩。

那么如此一来,他们除了从此离开草原,请求向大明内附之外,便再无其他出路了。

所以,安锡禄这番计策看似都是为了他们着想,实则根本都是糊弄人的,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札木合看着他悲伤的面容,也是深深的叹口气,眼中露出哀戚之色。他又怎会不知这里面的蹊跷,然而他们没的选择。内附虽然同样没了自主,也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但胜在好歹能保全族人的性命。

唯有活下去,才有希望!这一点,在草原上这个苦寒之地,早已被所有人深深的了解,并烙印于骨髓。

三人分头去了,既然决定了,那就不能耽误时间。否则一旦等各部落头人回归后,他们再想搞事儿也完全没有了机会了。

更何况,别忘了还有大营那边巴穆尔的一标人马呢。这边闹出这般大的声势,他们又怎么可能还老老实实的呆在营中?所以一旦拖延时久,迎接他们的就是内外夹击,两下合围的绝境了。

而这个时间的多少,就取决于巴穆尔的反应快慢了。局势,至此还并没有定型,胜负谁属,皆有可能……

那巴穆尔的反应究竟是快还是慢呢?答案是很快,非常快!这不是废话吗,那可是事关自个儿的小命啊,再不快的话,真要把自己葬送了不成?

别说他已经恶了右帐汗王,原本就被判了死刑。即便没有,事到如今,等火筛回来也饶不了他。别忘了,他可是在火筛临去时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这边绝不会出事的。

好嘛,这会儿都已经不是不出事的问题了,而是压根就是翻了天的大事儿了。连右帐汗王都被干倒了,如果再要让其被俘虏了,都不用人动手,巴穆尔自己就可以抹脖子了。

是以,在混乱刚一发生后,原本还跪在车驾中的巴穆尔第一时间就蹦了起来。来不及回去取自己的兵刃,只能从侍卫手中抢了一把短刃,就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然而待他冲出去后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形势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单单右帐汗王中箭昏迷了过去,整个使者卫队也溃散了大半。

四下里全是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到处都是哀嚎惨叫处处。无数的火头卷着浓烟,放眼看去,竟恍如忽然到了火山地狱一般。

挥刀劈飞了两支冷箭,他红着眼睛将外面等候的亲卫一把抓过来,怒声喝道:“不要慌,速速去大营调咱们的人马来,快去!”说罢,将一块令符塞到那亲卫手中,返身一刀,砍倒一个纵马逃过身边的逃兵,又一把将残尸扯下去,随后将那亲卫拎起往马背上一扔,随即对着马臀狠狠拍了一巴掌。

那战马痛嘶一声,撒开四蹄,很快便奔了出去,瞬间没入烟火之中不见了踪影。

但愿来得及吧。他默默的想着,随即咬牙使劲握了握手中刀,抬手嘶啦一声,扯破身上衣裳,用布条将刀柄死死绑在手上。

他不能亲自去调兵,他怕自己一走,右帐汗王身边没了大将守护,一旦被掳了去,到时候投鼠忌器,那便调来兵也没用了。

“不要慌,都不要慌!分出一队人跟我来,先挡住贼人。其他人只管护着车驾走,往北边走!另外,立即派人快马通报我家塔布囊,请他回来救援。不要乱!去,快去!再有混乱逃跑者,斩!”

他大声吼着,挥舞着短刃拳打脚踢着,一时间倒真让一众蒙古护卫暂时镇静了下来。

蒙古军中并不乏敢战的勇士,一边奔出数十个悍卒,一边其他人快速的套马驾车,调转马头扬鞭而起。自然,也另有数骑纵马而去,有按照巴穆尔吩咐的去寻火筛来援的,也有往王庭那边通报去的。这边的情势,没人敢隐瞒不报。

车驾骨碌碌再次滚动,好在本就处于外围,并没费太大劲儿就冲了出去。

看着车驾离去,巴穆尔微微松了口气儿。只要此番能保的右帐汗王无事,他这条小命就算保住大半了。若是能再平复眼前的乱局,那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甚至反倒有功也说不定。

不过一帮蝼蚁般的贱民!他目中露出凶煞之气,狞笑着想道。他巴穆尔可是伟大的塔布囊的四大将之一,随着火筛东征西讨,几乎从未有过败绩。除了那个狡猾的大明小子外,便是连昔日的国师亦思马因所部,听到他们的威名也要退避三舍。而即便当时败给那个大明小子的一仗,亦不过只是因为遇上了狼群的缘故,那却是非战之罪。

所以,在巴穆尔的心目中,眼前这局势虽然惊险,其实却并不怎么让他放在心上。杀,只要狠狠的杀怕了他们,这个危局便也自然就解了。

这可不是他多么自大,而是事实如此。火筛纵横草原,凶名能止小儿夜啼,其中大半功劳,便都在他们四个人身上。所以说,即便是知道眼前各部落人数众多,巴穆尔也毫不在意。在他眼中,这不过就是些羊群而已。嗯,最多就是更大的羊群罢了。

“杀!”他大喝一声,一刀便将某个冲到近前的部落战士劈成两半。

蒙古战士脸上尚残留着惊骇欲绝的神色,半个身子斜斜的滑了下去,飞起漫天血雾。

巴穆尔狞笑一声,伸手抹了把脸上,浓厚的血浆透出的特有的腥味儿,让他浑身细胞都似在欢呼着。他喜欢杀戮,简直爱死这种感觉了。

在他这个悍将的带领下,身后的王庭使者亲卫也爆发出了超绝的战力,很快便聚拢了数百人过来,渐渐的将局势扳平,甚至有了反转的迹象。

呜——呜!

蓦地,远处忽然响起连天的号角声,苍郁悲凉的号角声中,三支大纛在远方竖起。随在大纛之后,无数的战马奔腾如雷,如同大海浪潮般向这边猛冲过来,正是趁机收拢了其他各部落战兵的札木合三人来了。

“该死的叛贼!”巴穆尔脸上狰狞之色愈盛,血红的眸子透出深重的怨毒痛恨之色。就是这几个人,才让他落到眼前这个境地,他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才能解恨。

“嗷——”他猛地伸手扯开胸前衣襟,露出健壮的胸膛,仰天大声嘶吼起来,声音直如野兽的凄嚎。

嗡——

一支利箭忽如自幽冥中突兀飞出,电光雷火般钻入他的咽喉,使得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身子猛地僵住,抬手握住箭杆,想要将其拔出来。但最终却眼前一黑,再也没了力气。

最后的那一刻,他视界中看到了远处一个满脸冷笑的白衣少年,正缓缓放下手中的大弓。

那张脸好熟悉,他如此想着,脑海中闪过一个握着书本的面孔……

第930章:功亏一篑

长空鹰唳,原驰骏蹄。

狼山,这是阴山最西面的一段山脉,位于河套平原的北部。在这个时空的此时,还属于一片极少被人类踏足的处女地。

高耸的呼和巴什各主峰云雾飘渺,静静的伫立在云巅,俯览着下方广袤的青翠平原,万古沉寂。

然而今天,这一片原始的寂静,猛然被一阵雷鸣般的蹄声肆意打破。

火筛志满意得的端坐于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随着战马奔腾的身形起伏如浪。

他先后用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十面埋伏等妙计,终于在付出了数天的时间后,将那股明人的细作队伍逼赶了出来。连日来,对方已经折兵损将,近百人的队伍只剩下最多半数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可将其彻底聚歼在这片土地上。

因为这里是草原,最利于战马驰骋的所在。鞑靼人才是草原的宠儿,在这片天地中,他,战无不胜!

不过,火筛给出的命令却并不是彻底剿灭,而是围擒。因为他终于搞明白了对手是谁,竟是那个曾给了他从未有过退败耻辱的大明苏默。

这是长生天的旨意,他如此想着。是长生天欲要他以此来洗刷往日的耻辱,这才把这个冤家对头主动送到自己的嘴边。

实话说,他其实现在也是蛮佩服苏默的。这个小子在得罪了蒙古一大堆的人的情况下,竟然还敢来这边冒头不说,竟还作死的只带着这么点人就悄悄潜入进来搞事儿,火筛简直不知是该说他愚蠢还是傻大胆儿了。

真当这大草原是你家后花园了,可以让你随意到处溜达啊,这得是心大到何等程度,才能干出来的蠢事呢?

不过,火筛对对方的这种蠢表示非常的欢迎。如果那小子不蠢,自己又怎么有眼下这个好机会呢。

眼下对方仅不过四五十人,而要面对的,却是自己这边四千人的围捕,战力对比一比一百,那结果还会有什么悬念吗?

所以,火筛在得知的对方是苏默的第一时间内,就下达了生擒活捉的严令。任何人不得伤害到苏默的性命,那必须是他的战利品。也唯有他,才有那个资格亲手斩下苏默的脑袋,以此来洗去昔日的耻辱。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命令,才让苏默等人在这种众寡悬殊的境遇下,还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但是随着蒙古兵卒一步步的压迫之下,他们终于还是被逼到了这空旷的平原地带,眼见得已是穷途末路了。

“去,给施力坦他们传令,可以开始合围了。这一次,本汗倒要看看,那家伙是不是真的有神明庇佑,还有谁能救得了他。”微微勒停胯下骏马,火筛遥望着远处的一个小山坳,淡然发下令去。

狼山险峻,到处都是大片的原始森林,根本无法攀爬躲藏。不过,同样的,也不利于战马冲阵。而对方现在躲入的那个小山坳,作为草原土著的火筛却早就了解过,那只是个死胡同,进出唯有一条路。

也就是说,眼下的苏默那帮人,已然等于是入瓮之鳖,只等着他伸手去捉拿了。这种情形,即便残暴如他,也不愿平白去损失士卒的性命硬攻。只要将四面八方围死了,最多不过三两天,几乎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捡尸体了。

亲卫大声应了,拨转马头去传令了。火筛伸手接过另一个亲卫递过来的水囊,仰首狠狠灌了几口甘咧的泉水,惬意的抹了把颌下虬结的胡须,抖手甩出一串串晶亮的水渍。

草原的夏末,酷热难当,要是没有充足的水分补充,大活人能活活被炙热的阳光烤成干儿。而那个山坳,就是这样一处绝地。除了岩石灰土和一些少许的杂草之外,别说水源了,连吃食都没有。

想着对方此刻或许正在艰难的抿着干裂的嘴唇,再想想自己在外边如此畅饮甘泉的对比,火筛就如吃了个人参果般,浑身从里到外透出一阵舒爽。

是的,骄傲如他,对苏默的痛恨已然到了某种病态的地步。甚至哪怕是当初被苏默斩上几刀,都远好过于逼退他的唯一一败的结果。

四下里很快响起连天的蹄声,苍凉的号角声从三个方向同时传来,那是施力坦、固伦哀、突颜三人已经都赶到的信号。

火筛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露出嗜血的光泽,缓缓将手抬了起来。猎物已经入套,现在就等着他去进行最后一步了:耗尽猎物最后残存的体力,然后去收取猎物。

他的手猛地往前挥去,可就在刚刚挥到一半,猛地远处一骑狂奔而至,不待驰到近前,老远就嘶声大叫道:“塔布囊,快,快去救救右帐汗王啊……”一句话不等喊完,人却忽然从马背上倒栽而下。

火筛猛地僵住,霍的扭头看去,脸上露出阴鹜愤怒之色。“去,将他给本汗带过来。”他冷声喝道。

救右帐汗王?这是怎么回事?右帐汗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中冒出,让他颇有些莫名其妙。同时,还有种莫名的不安缓缓升起,让他忽然有些烦躁起来。之前满心的愉悦,至此再也不见半分。

很快,那人便在众亲卫的扶持下走了过来,不待火筛发问,就噗通跪倒,大哭道:“塔布囊,快回兵去救救右帐汗王吧。大营那边出事儿了,数十部落反叛,右帐汗王中箭昏迷了,危在旦夕啊。”

什么?大营那边?!数十部落反叛?!

火筛被这个消息震的在马上一晃,差点没一头栽下马去。定定神稳住身子,这才怒目喝道:“混账东西,为何会如此?巴穆尔呢,他在做什么?还有右帐汗王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何会在我大营那边?”

火筛简直要气炸了肺了,眼看着自己这边最多不过两三天就可以收网了,结果现在却来了这么一出,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巴穆尔那个蠢货枉费自己那般信重,这才几天就搞出诺大的乱子来。

天,数十部落反叛?!即便都是小部落,那岂不是说也要上万人?而自己留在大营那边,唯有巴穆尔一部,连带后勤辎重所部,也不过顶天两千人。

两千对一万……

火筛呼吸急促起来,他简直不敢想象那结果。他可不会狂妄的认为,自己的部下可以勇猛到一个打五个。

要知道,蒙古人可谓全民皆兵,骑上马就是战士。那一万人可绝不是汉人一万人可比,可是真真的都是不弱于他所部的战士啊。这种情形下,一个打五个?呵呵,那真是想多了。

还有,右帐汗王又是怎么回事,竟然还中箭昏迷了。这特么的要不要这么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饶是以火筛坚韧的心性,也是不由的心慌意乱起来。

“……有谣言在王庭那边流传,大汗派出右帐汗王来调查……札木合等部忽然发难,乱军之中,右帐汗王被冷箭射中…..”来人断断续续的解释中,火筛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至最后已是黑的如锅底一般。

“好,好一个声东击西之计!好一个苏讷言!竟奸诈若此,竟奸诈若此!”火筛哆嗦着嘴唇,喃喃的念叨着。

到了此时,他哪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苏默耍了?明人的细作远不止此刻前面山坳中那点人,更多的都早已潜伏在侧,就等着自己被引诱出来,这才暴起发难。

至于王庭那边的谣言,分明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去造成的。为的就是引起达延汗的怀疑,还有蒙古内部的混乱。因为只要王庭使者来临,必然就会引发和他火筛的争斗。而唯一意外的,大抵就是来者竟然是右帐汗王这尊大神了。

不过,从这一点看来,也能知道,在达延汗心中,显然对自己已然有所不满了。否则的话,也不会将右帐汗王派来了。因为也就右帐汗王那个等级的,才能力压自己一头。否则换了旁人,自己大可不必在意,根本也影响不到自己。

这么一想,火筛心中不由的就是一阵憋闷,那股烦躁暴虐之情,更是愈发重了三分。

咬着牙,瞪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山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纠结、愤怒、疯狂、痛恨,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幻化,最终凝结成深深的不甘。

“传令,回兵!”半响,终于从牙缝中狠狠挤出这几个字。随即一拨马头,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当先纵马而去。

他必须回去,也不得不回去。无他,担心巴穆尔顶不住那边的骚乱是其一,但更让他揪心的是那位右帐汗王。一旦那位王爷出了事儿,那可真是要塌了天了。

与剿灭苏默这点人而言,右帐汗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完全没有可比性。这种到了嘴边的鸭子,忽然又飞走了的郁闷,简直让他要发狂了。

众亲卫面面相觑,眼见平日里连掉跟毛都要心疼的爱马,都挨了狠狠的一鞭子,可见这位塔布囊此刻的心情是多么恶劣了。此时此刻,哪还有人敢喘半声大气儿。

一连串的号令很快传了出去,旌髦摇动,数千大军调转方向,渐渐加速向后返回。

固伦哀、突颜和施力坦三人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懂这突兀的变化是为了那般。但火筛一向军令森严,此时便有万般疑惑,也只得依令而行,不敢有半分违拗。

山坳中,一双眼眸冷冷的窥视着外面的变化,随即隐去,极快的向里奔去……

第931章:狼群再现

“走了?”山谷中,苏默听着奥利塞斯的回报,不由微微一愣,随即蹙起了眉头,沉思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付出了近二十条性命的代价,一路从南到北,沿着阴山一线狂奔逃窜,期间几次生死一瞬,若不是火筛有意抓活的,怕是早不知坟头草都要长起来了。

可眼下,眼看着就要完美收官了,火筛偏偏却收兵退去了,这要是说没有蹊跷,便打死苏默也是不信的。

更何况,这一路而来,固然是火筛想要抓活的纵容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钓鱼?如今就等着提竿收获了,鱼儿却想要跑,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老大,会不会是计?故意用退走让咱们放松戒备,然后乘咱们不备,再给咱来一个狠的?”

旁边,一身褴褛的徐鹏举蓬头垢面的躺在地上,随口猜测着道。这一番折腾,这位昔日的公子哥儿完全没了纨绔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常年行走在大漠的刀客也似,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隐隐的戾气。

“唔,有可能。这样,你去外面溜达一圈儿,勾引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动静,是真走了还是有什么奸计。”苏默抚着下巴思考,认真建议道。

徐鹏举猛地坐了起来,点头道好,但是好字才刚出口,忽又猛地反应过来,迟疑道:“就我一人儿去……不是,为什么是我?”

苏默正色道:“因为你是小公爷啊,脑袋比咱们任何一个都值钱啊。所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当然是你最合适了。”

徐鹏举瞠然,怀疑道:“不对吧,按说火筛最恨的是你才对。再说了,他又不知道我的存在。不对,你骗我。”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好吧,讲真,出去当诱饵太危险,我怕死。”

徐鹏举脸都黑了,特么的你怕死难道我就不怕了?这算什么理由。半响,他哆嗦着嘴唇,悲愤的道:“老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小弟,忠心耿耿,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苏默叹口气,起身拍拍他肩膀,慨然道:“我懂的,所以不用你去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去当诱饵就好了。”

徐鹏举默然,过了会儿才幽幽的道:“我觉得,还是为你两肋插刀吧,当诱饵这么简单的事儿,显示不出咱们的兄弟情义。”

旁边庄虎等人憋不住的笑,这种情形,一路上不时上演,他们早都习以为常了。又有谁能知晓,这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魏国公世子,还有这么逗逼的属性?这让一路的逃亡都无形中少了几分紧张,凭空多出了些欢乐。

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赞道:“鹏举,你长进了,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如此情深义重,老大我很欣慰啊。”

徐鹏举:“……”

这尼玛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他使劲的翻着白眼儿,仰头看天。旁边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苏默摆摆手,不再和他逗闷子,转脸沉声道:“好了,大伙儿准备下,也该是换咱们来当把猎人了。杀了小太爷这么多兄弟,撵的小太爷好开心是吧,这会儿却想走了?做梦!”

众人眼神一亮,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这一路来实在憋屈的厉害,总算到了收账的时候了。

苏默不理会他们,自顾转身独自爬上一处高岗,遥望了远方几眼,随后仰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啸声。

啸音高昂激越,延绵不绝。初时还如汨汨溪流也似,但是随后便越来越是高亢,到的最后,已然如同滚滚大潮、惊涛骇浪一般,直冲的头顶风云翕动,天地变色。

随着啸声不绝,远处某个方向猛地响起两声一沉闷一凄厉的兽吼,似在回应一般。随着兽吼声响起,很快天边便出现了一白一灰两道影子。

大尾巴熊汤圆,和狼王太阳。而在两兽身后,很快又再出现一片无压延的黑影,直如滚滚浪潮般涌动,扬起漫天的尘埃。黑色的潮涌急速涌动向前,间中时不时的传出阵阵低吼凄嚎。若是有那草原上有经验的老牧民在这儿,便会知道,那正是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狼群,再现。

苏默打从潜入草原伊始,便早早的将汤圆和太阳打发了出去。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这俩货实在太醒目了。如果它们跟在身边,苏默还谈什么潜入?简直就跟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了。

而其二嘛,就是想着让它们成为自己的一支奇兵。大尾巴熊就不说了,那曾经一声怒吼,便让万马崩溃的场面,对以骑兵为主的蒙古铁骑,绝对是一宗大杀器。

而狼王太阳更不用说,狼,尤其是草原狼,那可真真的是群居种群啊。

苏默可没忘了,上次太阳带着的那一群草原狼,曾给众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当时作为身临其境的当事人火筛,想必如果再次见到这帮老朋友,脸色一定相当精彩。

是以,为了达至这种奇兵的目的,苏默甚至在几次最危急的关头,都没去召唤它们。他一直坚持着诱引火筛追杀至此,也正是因为这俩宠物就藏身在这附近。

至于说胖子和徐光祚二人,分头去调动的葬魂谷蒙家军和常家虎豹熊罴四兄弟,则不过是明面上的力量。在他的谋划中,只是为了形成最后一击的胜负手而已。

他,是真的决定这次要把火筛彻底留下的。此人悍勇残暴,对大明的威胁极大,他可不想养虎遗患。

此刻,已经奔出了十余里外的火筛也听到了那金石般的啸声,先是微微一怔,但随即猛的脸色大变。

这一路的追杀之中,虽然一直都是他占据绝对上风,可不知为何,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的感觉。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担心大营那边所致,直到此时,在接到了大营巨变后,却还有种说不出的心悸,才让他终于猛然省起。

那个家伙的坐骑呢?那头古怪的白熊为什么不见?他可是记得那家伙的杀伤力是何等恐怖。只是天敌般的压制,若那白熊在的话,就不应该让自己的追杀那么顺利。

可以说,只要有那只白熊在,只要时不时的吼两嗓子,都能给自己的骑兵造成莫大的困扰,别的不敢说,至少让自己这方迟滞下追击的速度,那绝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没有,从头至尾他就没看到那只白熊。是苏默没带出来吗?火筛绝对不信这一点。作为一个武将,他可是深知一匹好坐骑的意义。那完全可以称为武将的第二生命!

将心比心,换做是他的话,除非是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让那样的一匹坐骑闲置不用的。更何况,以苏默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更是不可能放着那样一个筹码不用。

那么,显而易见,自己之所以一直感觉不对的地方,莫不就是来源与此?可若苏默真的只是想凭借着那样一只异兽为凭,火筛觉得也不太可能。

苏默的奸狡他可是记忆尤深,又怎么可能愚蠢至此?对了,据说后来他身边又多了只大白狗,生的极是高大,简直跟狼似的……等等!狼?!

火筛想到此处,猛地激灵灵打个冷颤。当日白石山那一幕莫名其妙的大败,瞬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如果苏默身边的那只巨大的狗不是狗,而是真的是一只狼呢?

想到这里,他猛地猛省,所有一切都豁然贯通起来。狼群!那苏默肯定还掌握了一支狼群!在草原上,便是再精锐的骑兵,在遇到大批的狼群时,也会头疼不已。

不是说战不过,实在是消耗不对等不是。用战马和战士的性命,去跟一些无知无觉的野狼兑子,即便是再疯狂残暴的统帅,也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儿吧。

那苏默,依仗的定然就是这一点。如果真的对上这样一支狼群,再加上那只诡异的白熊……想想那场面,火筛就不由的冒汗了。

“加速,加速!传令下去,大军全速急奔!令突颜帅军断后,务必为大军赢得半日时间。快去!”火筛马不停蹄,猛地转头大喝道。

身旁亲卫一阵的莫名其妙,但眼见自家塔布囊脸色都变了,却是不敢多有置喙,当即便调转马头而去。

火筛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后面紧跟的三位千夫长接令后都是面面相觑。

固伦哀疑惑的看向突颜,试探道:“突颜,你是不是又使了什么手段,想要独自揽下这次的大功?你太无耻了!”

施力坦也是面色难看,冷眼斜乜着突颜。

突颜先是一愣,随即大怒道:“放屁!你们当某是巴穆尔那厮,整日价便阴谋算计,甘为小人吗?老子一直便跟你们在一起,就算想弄什么手段,又哪有那空闲!至于塔布囊偏将这个活计交到某家手中,那自是塔布囊看重咱家比你们强。”说罢,再不理会两人,兴高采烈的带领本部人马转向后面而去。

“我呸!”固伦哀和施力坦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同时狠狠吐了一口。四个千户之间明争暗斗已久,谁又服过谁去?眼见着突颜此时得意洋洋的那样,两人自然心中郁闷至极。

不过一阵大骂过后,施力坦忽然省悟过来,不由的疑惑道:“也是古怪了,就后面那点人,怎的塔布囊说的好像竟要突颜拼命似的。还务必为大军赢得半日时间,这……”

固伦哀也是一怔,但随即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撇嘴道:“怕是塔布囊也知道让那家伙占了便宜,怕他由此骄慢轻忽,是以才有此言。算了算了,不去理他。我倒巴不得真有什么意外,也叫那厮吃个大苦头才好,嘿嘿嘿。”

他说着说着,不由笑了起来。施力坦一愣,随即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两人都是全不在意,完全想不到迎接他们的,又将会是何等可怖的场景……

第932章:铁骑的挽歌

“挡住,挡住!结阵,结阵,用备马结阵!用箭射,不要往外冲……”就在固伦哀和施力坦嬉笑咒骂之时,已经奉命返回断后的突颜,却正满头大汗的狂呼嘶喊着。

他们赶回来的时候恰恰刚好,正一头迎上奔袭而来的狼群。看着那满眼绿油油的狼眸,突颜整个人都僵住了。之前那些轻忽不屑的心思再不见半点,剩下的全是浑身从里到外的冰凉。

怪不得塔布囊说什么务必给大军赢得半日的时间,原来他们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这些草原的幽灵啊。

只是即便现在知道了也晚了,就算不晚他们也没办法。因为没人敢违逆火筛的军令!退,不说回去肯定被处死,就算没火筛的军令,在这无遮无拦的平原上,他们也跑不过这些狼群。

草原狼是草原的宠儿,在这里,它们几乎就是无敌的。无论是速度还是杀伤力,都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而进……突颜只能呵呵了。与这些野兽搏杀,无论输赢,他们都从开始就输了。人命,终归要比野兽的性命值钱多了。

所以,他们没得选,只能拼尽全力坚持,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或许才会有那一线生机吧。

好在火筛的部族此时绝对属于大族中的佼佼者,这也让他的属下每一个战士,都是至少双马的配备。而这,也是火筛大军,之所以比其他任何队伍都强悍的依仗所在。

野兽的低吼,战马的嘶鸣,人类頻死的哀嚎,还有那箭矢排空的尖啸声,在这苍凉的平原上演绎出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断肢、残尸、血雨、腥风,不断在这片里许方圆的地段交织发酵着。上空氤氲的雾气中,似乎有死神在放声狂笑,欣喜于生命的凋零和逝去。

苏默已然换乘在大尾巴熊的背上,默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场修罗地狱,脸上不见半分表情。

“苏苏……杀虫子……好多虫子……”汤圆低低的呢喃着,焦躁的晃动着硕大的脑袋,有些迫不及待。

苏默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拍拍,示意它稍安勿躁。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一个好猎手,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眼下这些猎物,还不够!

“报!”一个斥候远远奔了过来,驰到近前,就马上抱拳禀道:“主上,蒙古人只分出了一部断后,其他人则加速往东逃去了。”

嗯?苏默闻言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火筛果然不愧为当世名将,仓促之间,竟然能有这种决断。断尾求生毫不犹豫,尽显一代枭雄的本色。

只是这样就想逃了,可能吗?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待那斥候返身去了,这才微微阖上双眸,暗暗调动识海中那团神奇的银色光团。

一波波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发散开来,讯快的向着某个方向而去。这是他再次发掘出来的一项能力,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和金甲进行沟通。

不过,也只能是和金甲沟通。至于大尾巴熊也好,狼王太阳也罢,甚至是鼯鼠多多,都无法进行这种能力。苏默隐隐有些明白,这或许与唯有金甲,才是他亲自催生出的异种的原因。也唯有这种如同从本体分离出去的单位,才能享受这种便捷。

草原某处,半空中一大团灰蒙蒙的云团遮天蔽日,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嗡嗡声。

这不是云,而是一个巨大的草原大黄蚊族群。此时正值夏末,正是大黄蚊这种恐怖生物的肆虐期。与去岁冬季那片偶然残存下来的蚊群,数量上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

蚊群最中心,一点耀目的金光散发着炫目的光泽,似乎无时无刻不再向外辐射着光波。这使得整个蚊群中,越是接近中心的个体,看上去越是庞大而强壮,最大的一个竟是接近蜜蜂般大小,长而尖锐的口器,便只看上一眼,就让人有种胆颤惊悸的感觉。

金光在某一刻忽的颤动了一下,下一刻忽的急遽内敛起来。眨眼间,在极短的时间里,金光彻底凝成一只奇异的甲虫,除了个头稍大外,再看不出半分特异之处。

金甲头顶触须频频颤动起来,某种诡异的信息,随着这种颤动传播开来,几乎是在瞬间扩大到整个蚊群。

蚊群“嗡”的一声大震,所在的整个空间似乎都在这次的震动中动荡了一下。随后,嗡鸣声大振中,整团云雾蓦地向某个方向飘出,速度之快,再无半分云雾的飘渺,反倒如同电光疾火一般。

“塔布囊,突颜使人来求援,他们扛不住了。他们遇上了狼群,好大一群狼群……”

奔驰中,固伦哀和施力坦二人满脸苍白,快马急鞭赶上火筛,颤抖着声音禀报道。

两人本在后面优哉游哉的跟着,满心都是羡慕嫉妒突颜凭白得了一份大功劳。直到不多时接到突颜派回来报信的传令兵,这才知道了突颜那份大功劳究竟要面对什么。

看着那传令兵惊恐欲绝的模样,两人浑身都是冷汗直流,庆幸不已。之前那点艳羡的心思,再也不存半分,慌不迭的亲自赶了上来,向火筛禀报。

这会儿他们可没了什么攀比又或幸灾乐祸的心思,若是突颜挡不住狼群,一旦崩溃后,处于突颜所部最近的他们二人,必将是下一批遭遇狼吻的目标。

火筛紧紧抿了抿嘴唇,微微腥红的眸子露出狠毒的神色,看也不看两人一眼,直接下令道:“你二人分出一部去支援他,其他人加快速度。”

这话一出,固伦哀和施力坦同时变色,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欲言又止。

火筛的命令很显然了,那就是彻底放弃了突颜,甚至为了挡住后面的狼群,还要从他二人之中,再选出一部填上去,以求迟滞狼群的追击,保证大部队的安全撤离。

可问题是,两人又谁肯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蒙古战士不畏死亡,不惧拼杀,可那是对人好吧。但要是换了狼群这样的野兽,那除非是疯子,否则谁会肯去白白送死?

只是眼下当着火筛的面,两人却又偏偏无法直接拒绝。所以,只能以沉默相应,将选择权交给火筛。如此无论选了谁,那都是上命难为,也算是天意吧。

“施力坦,你去。”显然是察觉到了自己两个部下的心思,火筛冷冷的斜了二人一眼,随口指定了战力稍弱些的施力坦。

施力坦眼中露出绝望之色,惨然一笑,就马上抚胸重重一击,半句话也没有的一拨马头,毅然决然的掉头而去。

“塔布囊……”固伦哀心中一悲,忽然有种兔死狐伤的感觉,下意识的叫了出来。

他们四人平日里虽然斗的凶狠,谁也不服谁,但却也是一路厮杀过来的袍泽。此时眼见一去几乎就是永诀,饶是固伦哀也忍不住心弦悸动,悲抑难忍了。

火筛冷冷的乜了他一眼,他又何尝愿意如此,只是慈不掌兵,若是他不能当机立断,有所取舍,又如何能保证大军主力得以保存?在局部和全局之间,他没有选择。

“啊——”

“什么?!长生天啊,那是什么……”

“不!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

就在他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前方一阵大乱,凄厉的惨嚎声不绝而起,让他先是一愣,霍然抬头望去,随即就是面色狂变。

“塔布囊,塔布囊,大黄蚊,好多的大黄蚊阻断了去路,前方不能去了!”一命亲卫惊恐欲绝的冲了过来,大声的向火筛禀报道。这个平日里冲杀向来最是勇猛的汉子,此刻却满面骇然之色,如同一只受惊的羊羔也似。坐在马上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剧烈的颤抖着。

这是生于马背、长于马背上的蒙古战士啊,此刻竟然险险连马都坐不稳了,可以想见,前方的恐怖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如果说草原狼群是草原上的霸主,但凡遇上就是九死一生。那么,这种草原大黄蚊就是草原上毫无争议的死神,一旦陷入,无论人畜,妥妥的就是十死无生!

而最恐怖的是,即便是遭了狼吻之丧,至少灵魂还能回归长生天;可要是死于这种大黄蚊的口器下,整个人都将被吸成人干。鞑靼人自古相传,大黄蚊是魔鬼的宠物,它们在吸噬人的肉身的同时,会将人的灵魂也吸噬一空,死后连回归长生天都不可得。

蒙古战士不畏死亡,便是因为他们认为即便战死了,灵魂也可以回归长生天的怀抱,终有一日会再次重回人间。但若是连灵魂都没了,那便是彻底的消亡,那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此时此刻,忽然发现他们竟然要面对的是这种恐怖的存在,便是再勇敢的战士,也完全没了半分勇气。

“留下两个百人队,点燃火把拒之。再命一队人掘地取草燃之,以浓烟抗拒。其他人,绕开正前方,别寻方向突围。”火筛面色铁青,果断发下号令。

后方有狼群,前方有大黄蚊,难道这都是那苏默搞出来的?怎么可能?莫不是他是长生天的私生子吗?

火筛心中说不出的震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是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绝对都是真的,都是那个叫苏默的明人搞出来的。

这是一个坑,巨坑!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圈套,什么造谣、什么奔窜逃亡,全都是计,为的就是针对他而来。

自己,中计了!

第933章:时辰到

火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对不可谓不当。大黄蚊恐怖归恐怖,但只要能快速脱离开,也不会有多大事儿。毕竟,蚊子的速度再快也是比不过骏马的不是。

他猜测到了这些蚊群很可能被苏默控制的,但却不知道的是,他所面对的蚊群已经不再是那些常见的普通蚊群了。嗯,至少里面一小半不是了。

于是,他彻底悲剧了。

“塔布囊,塔布囊,不行啊,那些蚊群速度好快,而且一直追着咱们不放。那点儿烟火挡不住它们……”亲卫冒烟突火的赶了上来,满头满脸都是鸡蛋大的大包。

什么?!火筛闻言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不用猜了,若说之前他还对这些蚊群是被苏默驱使的有些怀疑,那此时听了亲卫的禀报后,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个猜测了。

连烟火都挡不住,甚至还只盯着自己追,这尼玛那是蚊子啊,根本就是蚊子精好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不经意的吐槽还真让他歪打正着了。那就是蚊子精,或者说是在某只近乎成了精的甲虫下驱策的。

庞大的蚊群在天空中变幻着阵型,分成一队队小队,避开正面,从数处烟火的间隙中穿过,向着他们不懈的追击着。仰首看去,便如天空中忽然多出无数道细长的烟雾,蜿蜒而动,却又迅捷至极。

“令后队辎重将所有牲口赶过来,吸引蚊群的攻击。所有战兵随我往后杀,与明人决一死战!至此死地,有进无退!”

火筛深深吸口气,脸上显出决然之色,沉声喝令。既然走不了,那么面对狼群显然要比面对蚊群好得多。至少,士兵们的战刀和弓箭对狼群会造成伤害,可对上蚊群,便只能徒唤奈何,完全毫无还手之力。

到了这个地步,火筛知道,他已经根本顾不上去大营那边了。右帐汗王是生是死,都只能付诸于天意了。此时此刻,他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没了把握。既然如此,那便舍命一战吧。不战即死,战,或许还能换取一线生机。

众蒙古军卒这会儿也都明白了这点,骨子里那股凶戾的本性彻底被激发出来。血红着眼珠子,在火筛的一声令下,呜哇大叫着向后猛冲而去。

不得不说,火筛这次的应对显然要比之前更加适和。大黄蚊虽然在金甲的带领下有了些简单的意识,但也终归只是简单的意识。它们只能分辨出血肉生灵,但却很难分辨出这种生灵是属于人类还是其他的种类。

当无数的牛羊被驱赶到了阵前,血肉生灵特有的气息,使得它们顿时疯狂扑了下去,亟不可待的大快朵颐,将一只只牛羊顷刻间变成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即便是金甲,也最多只能指挥着蚊群彻底将几个方向封锁住,但却无法明确分辨攻击的目标的区别。

不过由此一来,倒是终于让火筛的战兵队伍好歹保住了元气,不至于连一拼的力量都失去。

先前奉命去继续填坑的施力坦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了从后而来的大军,尚不明情况的他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胸中一股热流激荡,当即就流下泪来。

塔布囊没有抛弃他,他的袍泽们也没有抛弃他,他们竟然全都回来了,回来和他一起并肩而战。

施力坦感动了,这一刻,他只觉的浑身血脉贲张,胸中一股激烈的豪气回荡升腾,直冲顶门,忍不住仰天张口一声长啸而起。

“嗷——哎呀!”一声嚎还不等落下,脑门上忽然被狂奔而至的固伦哀一巴掌盖上,顿时戛然而止。

“鬼叫个甚,你特么兴奋个屁!”固伦哀纵马不停,奔驰中破口大骂道。

施力坦心下仍在感念的情绪激荡中,出奇的毫不以为意,只是挥鞭催马赶上,一边大声道:“固伦哀安答,你这般义气,不顾生死来助我,施力坦感激不尽。从今日起,你我同进共退,生死不弃!”

固伦哀听的一呆,随即哭笑不得。本待讥讽几句,只是眼下这情形,倘若真个说清楚了,怕是反倒让施力坦彻底寒了心,更没了锐气,那可就让己方的胜算更加渺茫了。

是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心中一叹,嘴上却道:“别废话了,先想法活下来再说其他吧。塔布囊也来了,就在后面。逢此绝境,吾等有死无生,各安天命吧。”

施力坦哈哈大笑,毫不以为意。他还只当固伦哀说的是前面要面对的狼群一事儿,当下狠狠一挥手中兵刃,大笑道:“你说得对,有死无生,各安天命就是。咱们鞑靼男儿,何曾惧怕过死亡?战!”

身旁众蒙古兵卒被两人这一番激励,也是都被激发起豪情,顿时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呼起来。

战!战!战的呼喝声排云激荡,直上云霄,竟是出离的让士气爆到了巅峰。

后面火筛听着前方传来的阵阵呼喝声,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自傲欣慰之色。

这便是自己的儿郎,正是凭借着这帮豪迈敢战的儿郎,才让他得以能纵横南北,终于杀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此时此刻,他终于又再次见到了这种悍厉的士气,即便是面对十死无生之局,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呼——哈——”他禁不住猛地仰天嘶吼了起来,叫声中满是慷慨激昂之意,充满了无畏无惧之气。

四周一众蒙古军卒被他气机牵引,不约而同的立即同声附和,呼哈之音,直如排浪滔天,搅动的上空云雾翻腾,恍如一群亘古的荒兽,忽然穿过了无尽的时空而来。

两阵对面,大尾巴熊汤圆猛地抬起头来,原本明澈的眼中,忽的暴起凶戾的光泽,连身上的毛发都似在一股无形的气浪中波动起来,透出一股蛮荒的气息。

四下里众人的马匹顿时齐齐嘶鸣起来,踏踏踏的不停刨着四蹄,显得暴躁不安。兽类天生的敏感,让它们敏锐的察觉到了等阶天生的压制,恨不得立即远远逃开,避开那让它们恐怖的气息。

苏默伸手按住汤圆的脑袋,轻轻抚着,将它那狂躁的气息抚慰下去。目光遥望着对面天地间涌来的黑线,嘴角微微勾起,喃喃的道:“终于来了么?很好,很好……”

徐鹏举、庄虎等人早已血脉贲张、激奋不已。他们虽然没有亲身参与进去,但眼前这种上万数量的人与野兽之间的大战,却让他们着实开了一次眼界。

说起来,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这种上万人的大战也不是没经历过。即便是徐鹏举这样的,也从小耳濡目睹过不知多少这样的段子。但是如眼下这样的人兽大战,仍让他们禁不住的肾上腺素飙升,刺激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完全不能和眼前这种人与兽之间的战斗,这才是真正的最原始的战斗。

野狼们不会使用工具,它们所能用的便仅只是锋利的爪牙和利齿。所以,那种往昔大战中的肢体乱飞,人头滚滚并没出现,但是期间的残酷血腥,却比之那种场面更强烈了无数倍。

人类頻死前的哀嚎、野兽受伤后的嘶吼,合着那满天满地的血水雾气,还有放眼到处都是几乎碎成渣子的尸块,令他们有种身处真正的血池地狱的错觉。

强烈的刺激之下,原本还有些恐惧的心情渐去,代之而起的,却是来自骨子里那久远的狂暴基因。每个人都眼眸开始隐隐发红,透出一股嗜血的凶戾。心中有股克制不住的悸动,不停的驱使着他们想要冲入其中的冲动。

“老大!”听到苏默喃喃的低语声,徐鹏举僵硬的转头看着他,低低的唤道,声音中透着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

苏默抬眼看看他,嘴角邪魅的一笑,随即又扭头看看四周众人,缓缓举起手来。随后,猛地向前一挥,轻喝道:“杀!”

“吼!”众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大喝,个个脸上露出疯狂之色。几乎是在苏默的话音才落的一瞬,便同时催马狂奔出去。

没有人用弓箭,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近身搏杀。

唯有那队瑟雷斯战士,仍在迈开两腿狂奔的过程中,便抖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手斧,先一步抛射出去。

不得不说,从战斗意识上而言,瑟雷斯战士不愧为世上最强大的士兵。哪怕是再如何激动,也会下意识的用自己最擅长的优势对敌人进行打击。

大尾巴熊汤圆再次发出烦躁焦急的低吼,苏默先是仰天发出一声带着奇异韵律的啸声,这才轻轻一拍它的脑袋,低笑道:“好吧,汤圆,是时候了。让咱们去愉快的狩猎吧,尽情的杀戮吧。”

“吼!杀死……虫子!杀死…...好多虫子……”终于等来了主人的许可,大尾巴熊仰天发出一声畅快的吼叫,颠来倒去的嘟囔着贫瘠的词汇,迈开四爪狂奔而出。

狼群在太阳的指挥下,默契的为身后的己方战士们让开了几条通道,并紧紧随扈在他们身边,如同早已操练过似的,配合着向对面的敌人展开了更狂烈的杀戮。

此时,对面后方赶来的固伦哀和施力坦两部,正刚刚好抵达战场。两人挥手令众兵士进入战场之后,同时游目四望,寻找着最先留下断后的突颜的身影。

可惜,任凭他们看遍了所能看到的地方,也没发现突颜的所在。整个战场已然全部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人与狼的搏杀身影,除此之外,便是遍地的碎肉和残破支离的人狼尸体。

“你们的统领呢?突颜千户长何在?”固伦哀眼疾手快,俯身拉住一个踉跄着后退的突颜部士卒大声问道。

那士卒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眼神却空洞的如同行尸走肉,被固伦哀猛一拉住,想也不想的反手便是一刀。

固伦哀吃惊之下,慌不迭的急闪躲开,待要再问,忽的耳中一声兽吼传来,随即就是坐下战马一声哀鸣。下一刻,眼前景物蓦地转动起来,已是莫名其妙的摔倒在地。

“怎么……”他昏头涨脑的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施力坦,却见四下里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所有的马匹都四蹄软倒,跪伏在地,满眼混乱中,又哪还有施力坦的影子。

这是……他猛地想起一个传说,心头骇然之际,下意识的扭头往对面看去。

那里,一只巨大的白色身影,如同一座小山般奔腾而进。吼声连连中,蒙古骑兵纷纷倒下,如同忽然被风吹折了的麦子也似……

第934章:完败

大尾巴熊作为异兽的等阶压制彻底爆发了出来,这使得原本就艰难抵抗狼群的蒙古骑兵,彻底失去了所持。

没有了战马的骑兵,便如同没了双腿。尤其是作为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这种反差更是成倍的突出。原本还略有僵持的战事,几乎是瞬间就颠覆倾颓,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戮。

“长生天啊——”

固伦哀终于从人马倒卧的一堆中找到了施力坦,两人相互扶持着爬了起来,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固伦哀不由的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

施力坦一条腿被压折了,在固伦哀的扶持下勉强站着,脸上一片苍白,之前刚刚奋起的一点激昂,现在却是再没了半分。

这是天要亡我蒙古吗?为什么竟会这样?!他两眼茫无焦距。对面那个魔鬼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有这种恐怖的坐骑?前些天他被追的那般狼狈,为什么这只坐骑却始终没召唤出来?

“固伦哀,这究竟是什么异兽,你认得吗?”他歪头向固伦哀问道。

固伦哀面如死灰,喃喃的道:“那是魔鬼的仆从,我听塔布囊说起过,说是粘罕帖木儿当时,就是败在这个魔鬼和他的仆从手中……”

施力坦一呆,随即失声道:“塔布囊知道?那他……”话才一半,又猛的打住,只是脸上不由的闪过不忿之意。

固伦哀斜眼看了他一眼,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塔布囊既然明知道对方有这么一只异兽,怎么却没有提醒大伙儿?若是早有防备,即便这只异兽再可怕,至少也不至于这般措手不及不是。说起来,就是固伦哀心中也有些怨怼的。

其实他们实在是对火筛的期望过高了。火筛也是人,又不是神,虽然听说过汤圆的存在,但毕竟那太过玄幻了些,让他总是半信半疑,这就使得他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到一只畜生身上去。

再者,上次在白石山那次,其实汤圆也是有出场的,只不过那时因为攻山,蒙古骑兵大都下马步战,汤圆的威力并没彻底发挥出来。这也就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这只白熊虽然有些怪异,但也不过就是凶猛了点的野兽罢了。相对比起来,那次的狼王太阳,反倒给他们的印象更加深刻一些。

而综合这些所得,对于粘罕帖木儿昔日竟败在汤圆身上的说法,火筛就更没有在意了。只当是粘罕帖木儿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而特意找的借口罢了。

若不是这次被苏默坑的惨了,他甚至连这个传说都记不起来,又哪会特意去叮嘱属下注意呢?更何况,当时的情况,前有大黄蚊堵截,后有狼群追击,他全副精力都放在如何突围求活上,哪还记得起那只白熊来。

实话说,即便能记得起来,在见识了大黄蚊和狼群后,他也不认为单单一只白熊,竟还能比大黄蚊和狼群更恐怖。连这么可怕的大黄蚊群和狼群都见识了,便再加上一只白熊又能如何?

这种想法并不奇怪,但凡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由是,这才造成了眼前这一幕悲剧的上演。他们又哪里知道,大黄蚊和野狼再如何凶狠,终归都只是寻常的凶兽罢了。而大尾巴熊,那可是真正的上古异种,完全就是天地间的一个异数。

好吧,这不怪他们,其实对于世人而言,苏默又何尝不是一个最大的异数?主人是异数,坐骑也是异数,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二那么简单了。再加上狼群和大黄蚊群,别说是火筛了,就算成吉思汗复生,遇上了也得跪。

毫无悬念,在汤圆发威之后,就意味着战事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刻了。再加上火筛部下三大将中,一个失踪,一个重伤,还剩一个也全没了战意,低下的兵卒更哪有抵抗之力?

很快,苏默骑着大尾巴熊汤圆的身影,就来到了固伦哀和施力坦二人身前。

十余个亲卫脸色苍白着,咬牙提刀护在二人身前,但是那簌簌颤抖的双腿,却将他们的恐惧展露无疑。

四周围全是一双双绿油油的兽眸盯着,那巨大的体型,还有腥臭的气息,让他们的心里更是雪上加霜,还能坚持着站在这里,已然是相当的勇敢了。

更不要说大尾巴熊那家伙此时还在不停嘟囔着,那嘴角边和利爪上,满是碎肉血渍模糊,此时靠近来看,比在远处遥望,那股洪荒凶戾之气,又要更甚三分。

至于说大尾巴熊的嘟囔,好吧,那只是对苏默而言的,不过就还是那几句简单的意思,杀虫子,吃虫子之类的。但是在其他人耳中,那就是满带着凶戾暴躁的低吼之声了。

固伦哀是施力坦二人互相扶持着站着,施力坦还想强撑着坚持下,固伦哀却苦笑摇摇头,拍拍他示意交给自己处理,然后扶着他坐下,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高倨胸背上的苏默低头抚胸一礼,颓然道:“大明的异人,你们赢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我们愿意臣服与你,为奴为仆,悉由尊便。只请你能依照规矩行事,莫要为难这些士卒们。”

苏默静静的看着他,伸手轻轻拍拍汤圆的大脑袋,让它安静下来,嘴角却在固伦哀的话说完后,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为奴为仆?草原规矩?哈,可我怎么知道的规矩,却不是这样的?鞑靼人,报上你的名姓来,小太爷倒想看看,究竟是那号人物,竟敢当面跟小太爷耍花腔。”

固伦哀面色一变,强自镇定道:“末将固伦哀,这位是施力坦,皆是火筛汗王麾下。至于说规矩……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等既然战败,哪敢有欺瞒大人的胆子……”

“得了吧。”不等他说完,苏默便毫不客气的出声打断,撇嘴哂笑道:“固伦哀,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还想着以此能给火筛多些逃走的机会?呵,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忠心的。”

固伦哀终于脸色大变,他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就盼望着后面将要赶到的火筛,能发现这边的异常,赶紧掉头溜走,不要再往这边送死。

可如今这点小心思竟被苏默一口道破,让他彻底没了指望。这个魔鬼般的男人,既然苦心孤诣的给自己等人设下这般狠辣的圈套,怕是怎么也不会放过塔布囊吧。

“你……我蒙古男儿,败便败了,杀剐凭由,但你若想羞辱我等,有死而已。”他紫涨着面孔怒道。

苏默不屑的撇撇嘴,转头往远处眺望了一下,这才淡然道:“羞辱你?你有那个资格吗?”

固伦哀蓦地握紧了拳头,旁边施力坦也挣扎着要站起来,怒目而视,大有舍命一拼之意。

苏默却全不在意,继续淡淡的道:“你们那位伟大的成吉思汗,早让世人明白了你们所谓的规矩,战败者,高过车轮者皆斩,老弱残疾者皆斩,唯妇人孩童留下,充作奴役。怎么,莫不是你们鞑靼人改了性子,不吃荤改吃素了?还敢在这跟小太爷说什么不要为难,嘿,是谁给你的胆子?”

固伦哀默然,旁边施力坦忍不住怒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蒙古男儿,从不畏惧死亡!”

旁边几个亲卫受他言语一激,忽视一眼,都把手中兵器往地上一抛,齐齐靠近二人,露出决然之色。

苏默啧了一声,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儿,嘿然道:“想死啊,倒也不必急。你们,还是有点用的。跟小太爷都绑了,胆敢反抗者,杀!”最后一句,却是冲着奥利塞斯喊的。

众瑟雷斯战士齐齐轰应一声,抢上前去踹倒,麻肩头拢二臂,如粽子似的捆了个结实。

施力坦还欲挣扎,结果奥利塞斯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斧子砍下,顿时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落地,那叫一个干脆利索。

众蒙古兵不由的齐齐打个冷颤,再看向这帮瑟雷斯战士的目光中,便多出三分恐惧来。他们也算的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了,但是干脆到这种地步,连半个字儿都不带多言就抬手砍人的,也是从来不曾有的。这得是凶残到何等地步才能达至的?

这汉人主子的坐骑凶残恐怖,不想竟连一个手下也是如此。这一刻,一众俘虏先前刚刚兴起的那点反抗心思,顿时再次消散一空。

“报——,主上,那边又有蒙古人来了,看旗号,应是贼酋火筛本部……”忽然一骑飞来,马上骑士大声禀报道。

固伦哀神色一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却终是面色一黯,默然垂下头去。

苏默斜眼乜了他一眼,却并未理会,只是将手一摆,吩咐道:“正角儿终于登场了,小的们,那就摆开了阵势好生迎接一番。可莫要让火筛汗怪咱们不通礼数……唔,把这些蒙古兄弟也都带上,就……嗯,就在前面一溜儿排开吧,也算是咱们的诚意了。”

众兵士轰然应诺,七手八脚的将固伦哀等人往前拥去,甚至连断头的施力坦都找木桩固定了身子,只把头插在上面,乍一看,还当只是脖子忽然长了许多。

固伦哀看的目眦欲裂,转向苏默瞪去,眼中又是怨毒又是恐惧。他终于知道了苏默刚才那句“你们还有用”是什么意思了……

第935章:单挑什么的,喜欢了

唏律律,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火筛两眼暴突,用力的勒紧缰绳,任凭马蹄踏踏踏的在地上焦躁的刨着。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看着对面狼藉的战场,还有前方被按倒跪了一溜儿的固伦哀等人,几乎让他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完了,全完了,他曾经无敌的战骑,何曾想到,竟会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彻底的凋零谢幕。数十年心血,至此完全毁于一旦。

身后紧追的大黄蚊群果然也是受对面那个人驱使的,此刻明明已经追了上来,但却并未再来攻击他和他的部队,而只是呈一个巨大的半弧形,将所有退路全都封死。

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将自己彻底留在这儿吗?火筛牙齿咬的嘣嘣作响,用力之大,竟有血丝从嘴角处沁了出来。

战吗?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只剩下不到千余的士卒,而且个个都是满脸的绝望恐慌之色。

这还怎么战?别说这一刻已然士气全无,就算是全盛之时,以这点兵力对上那上万数量的狼群,还有身后恐怖的大黄蚊群,也是没有丁点儿的胜算。更何况,还有对面那个阴狠狡诈的小贼窥伺在侧。

“塔布囊,休要管我们,走!走啊!快走!”固伦哀挣扎着昂起头,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因着角力的缘故,一张面孔紫涨紫涨的,口鼻眼角嘴边,都有血水泌出。

苏默稳稳的跨坐在大尾巴熊背上,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徐鹏举等人和众瑟雷斯战士一字排开,分列两旁。圆盾手斧闪着森寒的光泽,透出一股凶戾的杀气,合着漫天的血气,恍如从远古踏出的修罗。

“苏默,出来答话!”火筛的眼神从己方队列收回来,默默的看了眼还在那儿狂呼大喊的固伦哀,努力将胸腔激涌上来的一口逆血咽下,猛地催马而出,沉声喝道。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伸手拍拍大尾巴熊的脑袋,汤圆低低吼了一声,亦迈步而出。

旁边徐鹏举几个待要拦阻,苏默只是摆摆手,示意无妨。

“火筛,你我终于见面了。上回白石山那次,再加上这回,接连两次欲要与将军会猎一番,只可惜总是缘铿一面,终归还是要本公子费了这诺大手脚,才终得相见。如今一见,真是幸何如之啊。”

好吧,胜利者的确有嚣张的资本。火筛气的眼前发昏,险些一口血压不住,又要再喷出来。

“小辈,真好一张利嘴!若非你只用这些奸狡诡计,仗着畜生作伥,岂是我蒙古男儿的对手?小辈无耻卑鄙,可敢与本汗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我呸!”他怒目大骂,额头上青筋都崩起老高。

苏默忽的仰天哈哈大笑,末了摇头,哂道:“啧啧啧,火筛将军,你真是让我失望的很啊。两军对垒,各凭手段罢了。岂不闻兵不厌诈,无所不用其极?你那些个废物手下这么说也就罢了,怎得连你这个主子也这样没见识吗?我依仗着畜生之利,呵呵,那你们蒙古人又何尝不是依仗着战马之利?要这么说的话,那也成啊,来来来,让你们的人都下马来,咱们都用步卒,双方来做上一场,且看看谁是英雄谁是孬种,敢不敢?”

火筛气的好悬没从马上栽下去,特么的咱们鞑靼人一生都在马背上度过,战马便如咱们的腿脚一样,你让我们跟你们下马步战?谁不知道你们汉人最擅守城,让我们舍己之长,以对你们之长,你还敢要点碧莲不?

还有,战马特么的怎么就成了畜生之利了?这天下谁家打仗没有骑兵的?我说的畜生之利是指的战马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特么好歹也是代表了大明啊,咱能有点节操吗?

算了,这没法聊了!

火筛深深的吸口气,又吸口气,咬牙将胸中的憋屈压下。对面这小混蛋根本不跟你讲道理,再继续啰嗦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了。

“说吧,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别忘了,大明与蒙古已经是结了盟的,你最好别太过分。否则,影响了双方邦交,引发了两国交恶,怕是你苏默也担待不起吧。”

“哈——哈——哈!”听到火筛这番话出口,苏默先是愣了下,忽然仰天发出三声大笑。真的是三声,每一声都是单蹦儿的,那浓浓的讥讽嘲弄之意,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火筛两手拼命的攥着,身子因怒极而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了!你特么不会好好说话吗?我都这般低头了,你还要如此羞辱与我,真当我不敢跟你拼命不成!

……好吧,事实是,确实不敢。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部五千之众,已然折损三有其二;麾下四员大将,更是陨落一半(嗯,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巴穆尔也早完蛋了),除非他想彻底将自己拼尽了,否则这口气就只能忍了。唯有这样,才能有希图东山再起的一线希望。

至于他觉得自己的低头,与火筛而言,他觉得自己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当然就算的是低头了。至于说他之前对苏默的种种截杀、追杀,那不都是正常的吗?两国交兵,本就是你杀我我杀你,谁会放着杀敌的机会不用?

再说了,你苏默偷偷跑到我这边来捣乱,根本就没打出大明的旗号来不是。那么我自追杀祸乱己方的奸细,这有错吗?

至于说他陈兵大同关外,整整堵门堵了两个多月的事儿,也被他刻意的抛诸脑后了。而且,他不也只是堵门而已吗,又没真的攻伐关隘,那当然不算是违约了。

所以,火筛觉得自己实在是憋屈的很了。由此对于苏默此刻的态度,自然也是恨的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你,笑,什,么!”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中蹦出。

苏默敛起笑容,脸上一片冰冷,“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讲拳头;我陪着你讲拳头了,你却又来跟我说道理。盟约?你堵在我大明关外,耀武扬威、羞辱我大明将士之时,可曾记得盟约?你围追堵截,杀我手足兄弟之时,又可曾记得两国盟约?尔下,你们战败了,沦为我阶下囚了,这会儿却来跟我说盟约,哈,你特么敢要点碧莲吗?我查查你个老母的,你特么是脑袋秀逗了,还是你当你家小太爷闲的蛋疼,跑这儿陪你过家家来了?引发两国交恶?好啊,那你们来啊,看咱们怕是不怕?惹急了小太爷,立马去联合亦思马因,分分钟瓜分了你们信不信!”

火筛不由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向来以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大明,竟然会出来这么一个满嘴秽言粗鄙之词的使者。说好的温良恭俭让呢?说好的谦谦君子呢?不是应该无论咱们怎么无礼,你们都要宽容大度的吗?这特么到底咱们是蛮夷,还是你丫的才是蛮夷啊?

这一刻,讲真,火筛真是有些懵逼了。他却哪里知道,就眼前这位,你跟他讲道德礼仪,简直比缘木求鱼还要不靠谱。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后世讲究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你杀我一人,我杀你全家”的理念,才是其奉为圭臬的主旨。

“你你……”火筛抖颤着手指着他,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下马,跪地,投降,饶你不死。胆敢牙根崩半个不字,统统死啦死啦的干活!”苏小太爷歪着脑袋斜着眼,肩膀还一抖一抖的,兴奋之下连鸟语都抖落出来了。

后面徐鹏举等人齐齐捂脸,大哥诶,形象!咱的形象啊!这哪是什么天朝上国上使的模样,妥妥一个拦路打劫的土匪强盗形象哇。什么胆敢牙根崩半个不字,好嘛,这连黑话都出来了,丢死个人了……

火筛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今个儿他是真的开了眼界了。多咱见过这般的大明官员、儒家门生?草原上的马匪都特么比你文明一百倍!

“小狗!竟敢如此辱我!今日有死而已。来,可敢与某斗将,生死不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火筛彻底暴走了,伸手从腰畔抽出长刀,指向苏默怒喝道。

不过即便这个时候,他也仍是保持着几分理智,没有傻乎乎的喊着什么大伙儿并肩子上,而是欲挑起苏默的傲气,单对单的解决。败则没什么好说的,一切休提;但若能激的苏默答应一对一对战,但能战而胜之,自然便可顺势挤兑苏默放过他们一马。一线生机,便在于此。

苏默身后,庄虎、唐猛还有奥利塞斯几个都是眉头一扬,齐齐催马而出,欲要争而代之。连徐鹏举都面色微变,抢先冲了出去,低声道:“老大,别中计,不要答应他。”

苏默懂功夫,这点大伙儿都知道。而且还知道他的功夫不弱,可也就是不弱了。要说平日里大伙儿私下切磋什么的,甚至还能占着上风。但是,要说他的功夫能与百战沙场悍将的火筛斗上一斗,那却是谁也不敢相信的。

苏默心中翻个白眼,一帮没眼光的,怎么就如此不信任自己呢?哥可是高手来着,以后那是要征战星辰大海的存在呢……好吧,这确实有点吹牛逼了。不过也不至于打个火筛都打不过吧,太小瞧哥了!

被小觑了,宝宝很心塞,心情不美丽了!心情不美丽了就会很任性,所以,某宝宝很不悦的瞪了众人一眼,冷笑着看着对面的火筛,发出了豪言壮语。

“来,孙子!不就是单挑吗,这个小太爷最是拿手了,也让你见识下小太爷的手段!”某宝宝嚣张的大叫着,众人不由齐齐色变,暗叫苦也。

对面火筛面色冷厉,心中却暗暗狂喜。只是这狂喜还不等发酵,对面传来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顿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众儿郎,都给小太爷上。这孙子竟要一人单挑咱们一群,能的他了,怼死他!”

“……….”

第936章:苏太爷升堂

“卑鄙!无耻!”火筛狂吼着,奋力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固伦哀等人已经没法言语了,对于一个完全不要脸的家伙,骂的再狠有用吗?还是省省力气吧,大势已去,徒唤奈何。

火筛身后的众军鼓噪起来,有些蠢蠢欲动。结果一声兽吼响起,四周围着的狼群齐齐发出一声长嚎,顿时使得这边所有马匹哀鸣一声,噗通噗通接连跪倒下去,整个阵型一片混乱。

火筛胯下那匹马也不由的一声惊嘶,好在这马着实神骏,竟能勉强顶得住汤圆的压制,没有倒地。不过也由此浑身鬃毛炸起,转头就要逃走。

两下里这打的激烈呢,胯下马这一惊可把火筛害苦了,原本该躲闪过去的动作也都变了形,原本该劈出去的刀势也落到了空处,顷刻间身上便连中好几下,顿时血迹淋漓起来。

“无耻!无耻!苏默,你个懦夫,不配为英雄!以这般手段害我,我死也不服!”火筛怒不可遏,眼珠子血红血红的,一边拼命挥舞着兵刃抵挡攻击,一边狂呼大叫道。

苏默撇撇嘴,仰天喃喃道:“傻鸟,真为你的智商捉急,这么久才发现小太爷的优点吗?英雄?英雄很容易牺牲的……”

噗通!

旁边一声闷响,扭头看去,固伦哀正躺在地上,两眼呆滞的看着他,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这得是不要脸到了何种程度才能说出的话来?固伦哀忽然觉得,他家塔布囊输的一点也不冤。遇上这么一个完全没节操的,怕是神仙来了也得跪吧。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们那个傻乎乎的塔布囊非要喊着单挑的,这怪我咯?赶紧给小太爷收回这个表情,不然削你啊。”苏小太爷很不爽的看着他道。

固伦哀和一众蒙古兵面色呆滞,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敌人太强大了,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哇。

正失神间,忽然却听这位小太爷一声大吼,紧接着一个兴奋的喝声响起:“都起开,让我来!大丈夫说单挑就单挑,来来来,你我并个三百回合!”

固伦哀好悬没把自个儿舌头咬掉了,这惊的,急忙转头去看,随即木然无语。

场中,被汤圆突兀的一声吼搅合的,原本就四下封挡不住的火筛,在战马受惊之余更是险象环生。不过眨眼间,手中长刀也飞了,身上衣甲也烂了,浑身都是无数的伤口鲜血迸溅,此刻已是摇摇欲坠。全凭着一口不肯低头的傲气撑着,这才没立即倒下去。

只是就在这时候听到某人的大喝声,不由的气闷天膺,一股腥甜直涌上来,再也压制不住,顿时就是一口逆血喷了出来。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随即一头栽了下去。

打到这份上了,你跑来跟我喊单挑,还大战三百回合……特么的你是来鞭尸的吧,你敢再不要脸点不?

某小太爷一再的刷新底限,这让火筛等蒙古兵丁,真的是接受不能啊。

只不过他们这种鄙视显然对苏小太爷毫无作用,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苏小太爷得意洋洋的催着大尾巴熊来到近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唰的抽出腰间长刀指着他,大义凛然的喝道:“吾不欺你,起来再战。”

噗——

噗通、噗通……

随着这声断喝,一连串的闷声响起。那声噗是火筛的,又吐血了;后面的噗通声却是众多士卒的,嗯,双方士卒的。

连徐鹏举徐小公爷都捂脸了,忍不住过去戳戳他,叹息道:“老大,你还是收了神通吧。我担心这么下去,他没被杀死也会被气死的。”

“嗯,是这样吗?”苏小太爷抚着下巴,认真思考。半响才勉强点点头,惆怅道:“唉,想痛快的战一场怎么就这么难呢?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火筛:“……”

徐鹏举:“…….”

众人:“…….”

战斗结束了,以某种极诡异的方式。接下来便是打扫战场,收置俘虏了。这些事儿自然不需要苏小太爷去费心,奥利塞斯带着瑟雷斯战士们自会安置妥当。

苏默传下令去,就地扎营休整。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被追的惨了,几乎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如今总算彻底解决了危机,众人都需要休整一番才行。

待到营盘扎起,中军大帐中,苏默高倨案首,旁边徐鹏举陪着,这才着人将火筛、固伦哀等一干蒙古将领带了上来。

如今整个火筛部,也就只剩下这大小猫三两只了。巴穆尔死了,当然,这会儿包括苏默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

施力坦被砍了脑袋,至于突颜,也终于找到了。不过,找到时已经完全没法拼凑出囫囵样儿了,被群狼撕咬的只剩三分之一不到的尸首,还是尽力找寻才找到的。

可以说,至此一战,曾经威震草原的火筛一部,算是彻底消亡了。即便火筛能活下去,再想崛起也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这还是在没有外力的干预下的前提。

但是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失去了主力战兵的火筛部,可能不被其他强大部落觊觎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此时的火筛面如死灰,满脸都是绝望心死之状。哪怕是拖曳他来的士卒对他极为粗暴,他也只是闭着眼一言不发,任凭对方将自己一脚踹倒在地。

固伦哀看的眼中满是悲愤,心下却是一片冰凉。这还是当日那个意气风发、威震大漠的无敌统帅吗?这还是那个,被所有草原男儿崇拜敬仰的,强悍如天神般的英雄吗?

是了,上首那无耻的家伙说过,英雄,都是很容易牺牲的,果然是这样吗?转头看看身旁另外几个百夫长,却见都是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再没了半分昔日的意气飞扬。

失去了狮王的带领,他们俨然和那些绵羊没有两样。曾经强大一时的蒙郭勒津部,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这一刻,固伦哀忽然有些迷茫了。

啪!一声大响忽的在耳边炸起,突如其来的响声,吓的众人一哆嗦,也将固伦哀从迷茫中惊醒。唯有火筛,只是微微睁眼瞄了上首一眼,便又再默然阖上。

“都精神点,现在开始审问。”苏小太爷放下手中的惊堂木……好吧,那其实是一只头盔。

“本官的宗旨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来问,你们答……唔,允许抢答。答错了打板子,答对了有……咳,答对了也没奖,都听明白了吗?”

旁边扮演师爷的徐小公爷仰头看天,下面分站两旁的庄虎和唐猛也齐齐捂脸。若是大明的官员都这个德性的话,怕是离着亡国也没多远了。

话说你审讯就审讯好了,非要扮什么县太爷升堂啊?这不伦不类的,要是传回去,徐小公爷觉得自己非得给人笑死不可。

好吧,主要是他堂堂一个魏国公世子,竟然被逼着扮演师爷一角儿,这实在是太羞耻了。

“嗯,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在马上就要胜利了的时候,却忽然撤退了?”某县太爷目光威严的问道。

大营那边发生的事儿,他现在还没得到消息,只是隐隐猜到极可能是那边的变故,但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这必须要问明白,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拿小口袋装了。

战争,永远是信息为王,这一点,从后世来的他,绝对比当世任何一位名将都有深刻的认识。

众蒙古俘虏一脸的茫然,当时命令来的突兀至极,别说他们,就算固伦哀等人都至今也没明白原因。除了火筛之外,也就当时那个来报信的知道。可问题是,接下来一番乱战,那个报信的家伙早不知死在哪个旮旯了。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就目下而言,除了火筛之外,再无第二个人清楚了。

火筛依然双目紧闭,不言不动,如同一个死人。固伦哀等人偷眼瞧瞧他,然后也只能以沉默相对。

某县太爷不开心了。郁闷个天的,咱好容易过把当官的瘾,怎么下面人这么不配合?这样下去,本老爷还有何乐趣可言?真是太可恶了,看来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县太爷这么想着,不由的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抬手又把那头盔举了起来,砰!

“一帮子刁民,竟敢用这种冷暴力对抗。来人,给本老爷砍了!”某老爷显然恼羞成怒了。

徐鹏举好悬没一头栽倒,好嘛,一言不合就砍人,尼玛,县太爷做到这份儿上的,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威武霸气有木有?残虐暴戾才是真本色吧。

下面庄虎和唐猛也面面相觑,县太爷可以说砍人就砍人吗?好像有些不太对劲诶。不过下一刻两人就不再纠结了,妈蛋,管他的呢,咱家少爷高兴就好。说砍你就砍你,这才是咱们少爷的风格。

噗,唐猛手快,一刀下去,一个百夫长的脑袋就轱辘了出去。腔子里的血窜起三尺来高,霎时间帐中便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儿。

几个蒙古百夫长看的目瞪口呆,随即便是变色大变。待再看到庄虎满是遗憾的咂咂嘴儿,显然是为出手慢了而很是懊恼,然后又双目放光的看向自己时,那身子就不由自主的筛糠也似的抖了起来。

杀人大伙儿见得多了,可你妹的这样干脆的杀法,死的也憋屈了些吧。不就是回答的慢点了吗?至于着这么狠吗?而且重点是,特喵的,咱们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几个百夫长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齐齐看向固伦哀,霎时间,固伦哀便成了焦点。待到看到苏默饶有趣味的目光也投注了过来,固伦哀两眼呆滞,心中唯有一句话翻动: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937章:释放

“你们……你们看我作甚!你们不知道,我又何尝知道……”固伦哀惊怒的叫道。

一直闭着眼的火筛忽的睁开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重新闭上,心中却是不由的涌起一股悲哀。

固伦哀说的是不知道,而不是不会说。不知道和不会说结果虽然是同样的,但是意义上却完全是两码事。

不会说是坚贞不屈,不投降、不屈服;而不知道却是内厉色荏,已然暴露出了怯懦的意味。

昔日自己麾下四大悍将,个个狂酷霸戾,何曾显露出这种软弱的模样?枭雄末路、名将白头,此中之悲,莫可名状,直让火筛又是伤心又是失望。

“你不必问他们了,他们都不知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心中默默哀叹了片刻,他忽的睁开眼睛向苏默说道。

哦?苏默惊诧的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忽然配合大出意料之外。从这货进来就闭眼装死的架势看,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是以苏默原本并无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奢望。而之所以还要让他在一边看着,其实就是想进一步打击他而已。

火筛在蒙古,的的确确是一名极出色的将领,同时还是一个标准的鹰派,时时惦念着南侵中原。这样的人,按照苏默原本的打算,那是绝对直接咔嚓了才好。

只不过回头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可以利用一番,从接下来的交易中获得更大的好处也说不定。所以,这才有了打击他的心思。杀了他固然利索,可若是能诛心的话,那一个活着的火筛,或许比死了的火筛价值更大。

想想一个昔日的无敌悍将,忽然一日被俘后归来,意气消沉,颓废无比,那绝对是对整个蒙古一族士气的巨大打击。如此一来,蒙古人可还敢动不动就轻易起南侵之心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还不等怎么着呢,火筛就开口了。这就沉沦了?也太简单了吧。不对,这丫憋着怀呢。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心有算计,看来想要诛心不是那么容易啊。也对,能名震大漠那么久,哪一个不是心志坚韧之辈?看来,说不得回头还是送他归西了的利索。

苏默眼神闪烁的看着他,心中默默下了决定,面上却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好好好,没有问题。我这人最是公平了,同等交换没毛病。那你说说,你的条件是什么呢?”

火筛哪里知道,自己不过刚起了点心思,就让苏默立马提高了警惕,以至于就此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知道的话,怕是定要后悔的肠子都会绿了吧。

此时听他问起,心下微微一松,缓缓道:“放他们走,不得再伤害我蒙古降卒任何一人。若你肯应,那我便知无不言。”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火筛毫不退让的迎视着他,不见半分波澜。

旁边固伦哀等人脸上又是惶急又是惭愧,失声叫道:“塔布囊……”却是没有再说出其他的话来。

火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心中的悲哀又再浓重了几分。

“哈,火筛将军你这真是……”苏默忽的笑了出来,随即面色一变,又变成一脸的忧伤,摇头叹道:“我怎么会伤害蒙古兄弟呢?大明和蒙古可是结了盟的呢。伤害盟友这种事儿,我是绝不会做的。之所以一时没让他们离开,其实是想好生招待一番而已。唉,火筛兄啊,你对我的误会,何其之深啊。这让我很伤心呢。”

火筛嘴角微微抽搐,眼神垂了下去,一言不发。他怕自己眼中的怒火憋不住,被苏默看出来。

你大爷的,这会儿又想起大明和蒙古是盟友了吗?不会伤害盟友,只想留他们招待一番?你特么的招待就是拿刀子招呼吧,那我也这样招待招待你可好?

他心中愤怒如狂,竭力告诫自己要忍耐,这才好容易将要勃发的情绪控制住。

苏默脸上又露出笑容来,蒙古兄弟当然不能伤害,最多就是砍死嘛。自己可是一诺千金的诚实小郎君,说到做到。嗯,完全没毛病!

看着火筛又一言不发起来,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先放人,不然免谈。

挥挥手,对着庄虎等人呵斥道:“看看你们,还等着干嘛,赶紧扶蒙古兄弟们下去洗漱一番,然后恭送他们离开啊。没点眼力劲儿的,还想不想进步了?快去快去。”

庄虎等人面面相觑,个个脸上古怪,闻言连忙应了,扶起固伦哀等人出去了。自有亲兵进来,将那个掉了脑袋的尸首也收拾干净。

待到帐中只剩下三人后,苏默这才耸耸肩,对火筛笑道:“火筛兄,你看,你的要求我做到了,现在该你了,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哦。”

火筛抬眼看看他,随即又耷拉下眼皮,淡淡的道:“我蒙古男儿可不像你汉人那般狡诈,答应的事儿,自当做到。只是只这样,我又如何知道,固伦哀他们真的没事儿了?要是一旦我说了,你又回头杀了他们,我能耐你何?”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不悦道:“这话怎么说的,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什么狡诈,我那叫智慧好不好,没学问真可怕。”

饶是火筛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也万万没想到这时候了,眼前这货还在纠结自己的用词问题。特么的你敢严肃点不,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放人!我要亲眼看到你放人懂不懂?

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有种抓狂的赶脚儿。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只当自己死了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免得一个忍不住,再吐血活活气死。

苏默皱眉,叹气道:“你这人……唉,怎么就这么轴呢?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的,现在就让他们走,万一出去后被狼叼去了咋办?就算没被狼叼走,那万一看不清路,有个磕磕绊绊也不好不是……唉,我说你,倒是给点反应啊,你这样残忍无情,怎么当人老大的啊。”

他絮絮叨叨的劝着,如同唐僧念经也似,那叫一个魔音贯脑啊、火筛咬牙不说话,额头上却显而易见青筋崩起,突突突直跳。

连旁边徐鹏举徐小公爷都看不下去了,悄悄伸手拽拽苏默袖子,轻咳一声,低声道:“那啥,老大,天不早了,早点完事儿早点洗洗睡吧。大伙儿也都累了好久了……”

苏默就长长叹息一声,满脸的惆怅:“唉,想要好好聊个天咋就这么难呢?罢了罢了,都不过是俗人,想要找个能和我这么清洁高尚的朋友,确实是为难你们了……”

火筛和徐鹏举一齐眼眶子抽抽,特么的我好想抽他啊怎么办?

“走吧,咱们就一起去送那些蒙古兄弟一程吧,愿他们一路走好。”苏默站起身来,当先往外走去,一边善祝善祷着。

火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后升起,忽然有些拿不准坚持让固伦哀他们现在走是不是对的了。一路走好……特么的这话咋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呢?

“你……你答应了就要做到,别耍花样。否则,你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消息。”他起身跟上,越想越不踏实,忍不住开口说道。

这小混蛋张口闭口被狼叼走的,特么的那些狼都是听他指挥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等固伦哀他们一出了大营,就真让狼群给围了分尸啊。以这货无耻的性子,到时候非要说不关他事,自己又要跟谁哭去?

“啧,火筛老兄,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苏默停住了脚,转头看着他不乐道,“谁不知道我苏某人诚实可靠,一诺千金?要不然会有那么多美人儿哭着求着我要嫁给我,连你们的别吉都不惜抛弃荣华富贵,也要随我南去,这可不说明问题吗?我跟你说,大家熟归熟,但你要再这样污蔑我,别怪我翻脸啊。”

火筛就震惊了,知道你不要脸,但特么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你妈妈知道不?我家别吉……你大爷的!要不是你这王八蛋从中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能有这种破事儿吗?话说我们大汗那边,为此不知摔了多少个金杯了都,你怎么就能还洋洋得意的拿这说事儿呢?

火筛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刷新到了一个新的底线。没法聊了啊,你这跟他说东,他却跟你说西。我明明说的是让你遵守承诺,老老实实放人不要耍花招,你特么却跟我扯什么你招了多少美人儿……这特么扯得上吗?

算了,但愿固伦哀他们好运吧。火筛觉得,与其跟眼前这家伙扯皮,还不如求长生天开眼来的实在。所以,他嘴巴张合了几下,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苏默就转嗔为喜起来,伸手拍拍他肩膀,欣慰的道:“这就对了嘛,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还是必要滴。你这人吧,哪里都好,就是心思太阴暗,这很不好,以后要改知道不?”

火筛咬牙不说话,拼命握着拳忍住打人的冲动。心中只有一句话,我有句MMP可以说吗?

“塔布囊,我等……这便去了。请塔布囊千万保重……”到了大营门口,外面一溜儿站着固伦哀几个,倒是还行,每人都牵着一匹马,总算没让他们步行。

此时见到火筛出现,不由的都是面上一阵激动,纷纷上前翻身拜倒,哽咽泣道。

火筛两眼满是复杂之色,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只化为一声叹息,落寞的摆了摆手。但摆着摆着,忽的一僵,猛地省悟过来,转头看向苏默道:“这……怎的就他们几个?其他人呢?”

跟着他一起被俘的,可足足有近两千人呢。单就是他本部人马就有一千了啊,但眼前就只有固伦哀这几个,这是几个意思?

“其他人?”苏默脸上露出迷茫,随即省悟过来,长叹一声,满是感叹的赞道:“他们啊……可不就在这里吗,无处不在。唉,他们都是好男儿,是真英雄啊。宁死不屈,即便身死,也是英灵长存,永垂不朽……”

噗——,火筛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翻身即倒。

第938章:迷茫

中军帐中,苏默和徐鹏举二人一卧一坐。卧着的是徐鹏举,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苏默仰着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顶棚,脸上一片若有所思之色。

火筛已经被另寻地方安置了,营门口被苏默一番话激的吐血而倒,内外交竭,终于是再也撑不住了。

但即便如此,苏默也没放过他,又是掌掴又是捶胸的,愣是把人弄醒问出了火筛大营那边的变故究竟是什么。当时那副凶残的模样,连徐鹏举等人都有些目不忍睹了。

牧民暴动,这就是火筛给出的答案。对,没提右帐汗王,火筛故意隐瞒了。

只不过以苏默那鬼精鬼精的,自然也绝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他的答案。若只是牧民暴动,依着火筛那残暴的性子和对他苏默的恨意,又怎会那么轻易地,在即将抓获他时果断撤军呢?

牧民暴动而已,那边的巴穆尔就算再无能,即便平复不了暴乱,至少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以暂时的后撤自保,换取苏默这个大敌的脑袋,这个选择很难选吗?至少苏默觉得换成自己的话,根本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

那么问题来了,能让火筛如此急惶惶而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所谓的牧民暴动一事儿,苏默早有所猜测。毕竟那本就是他留的后手,这一招最多也就是给火筛制造些掣肘,完全不足以让火筛这般决绝。所以,肯定还有更隐秘的原因。

所以,打从回到大帐后,苏默就开始长考。徐鹏举等了好久,终于不耐起来,打个哈欠道:“老大,用得着这么费劲吗?等咱们回去不就都明白了?要不然,交给小弟我,就不信那丫的嘴能硬到哪里去。”

苏默坐起身子,乜斜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敢保证酷刑逼出来的供词就一定是真的?至于说等回去,要真有事儿,等回去的什么黄花菜都凉了。一个不好,你我这几十号兄弟就得交代在这儿。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被鄙视了,徐鹏举悻悻的爬了起来,吊儿郎当的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道:“老大,你真的要放那几个鞑子走?”

苏默抬眼看他,挑眉道:“那你要怎样?”

徐鹏举屁颠屁颠的跑回来,谄媚道:“把汤圆借给我,还有太阳,我带它们追上去,来一出月夜狼出没如何?”

好吧,徐小公爷对不能骑着大尾巴熊装一波怨念深重,总想找法儿满足一次。想想要是能骑着大尾巴熊,然后带上一票草原狼的场面,他就血脉贲张,激动不已。这要是能有这么一遭,等到回去后在众人面前说起,那得是多风光啊。

苏默就斜眼乜他,不屑道:“就你,还狼出没?要我说也不用那么麻烦,你只要站出去嚎一嗓子,就妥妥的一月夜狼人,可比那什么月夜狼出没拉风多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徐鹏举大怒,直起身子叫道:“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你这分明是歧视。”

苏默懒得搭理他,扶着额头无力的道:“得得,我不歧视你,你还是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吧。那些人不能动,我有用。”

徐鹏举眼珠儿转转,又凑过去谄笑道:“有啥用,跟我说说呗。你不告诉我,我有心事睡不着。”

苏默翻了个白眼,一指后面道:“睡不着就去那边,多的是又白又嫩的,随便你挑。长夜漫漫,大可以谈谈人生,憧憬一下未来就是了。”

徐鹏举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看,皱眉苦思,那里什么时候藏了美人儿了吗?话说蒙古娘们固然能找出几个漂亮的,可那皮肤大都黑里透红,糙的很,又哪来的又白又嫩……呃,不对!妈蛋,那里特么围的全是羊……

“苏老大!”终于想明白了的徐小公爷怒了,戟指怒喝。“咱们不能做好朋友了,友谊的小船,翻了!”

苏默叹口气,点点头:“你信不信,要是你再不从我面前消失,今晚我就让人挑一百只羊塞你帐篷里去。然后把你扒光了绑一起,等明天……”

嗖——

不等他话说完,帐中一阵疾风刮过,门帘摇曳,徐小公爷已然遁的无影无踪。

苏默吐出口气,无声的笑笑,低骂一声。这才摇摇头,又再沉思起来。

他没有骗徐鹏举,固伦哀等人确实是他有心放回去的。因为他需要有人回去,让蒙古王庭那边知道这边的消息。他很期待,要是达延汗知道了火筛一部的覆灭后,将会是什么表情。

从火筛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就能看出来,蒙古在对这次的贸易一事上,完全是抱着想要占据主导位置的打算。如果不能打破这种心理,完全可以预料到,那所谓的互市还有这次的盟约,说不定又是一出后世各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一样。

别说这只是火筛的个人行为,即便是,那也绝对有达延汗的故意放纵的意思。火筛的举动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苏默才不信达延汗会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即便是如今通讯不发达,草原广袤,详细的情况或许可能不清楚,但大概总还是能了解到的。

所以,苏默既然看清了蒙古人的算盘,又怎么肯吃这个亏?妈蛋,别的不说,这要是真给蒙古人得逞了,他苏默的名字岂不是要遗臭万年了?

用最凌厉的回击,狠狠打击一下蒙古人的野望,让他们彻底明白谁才是主导,这便是苏默的打算。而借着这次机会,趁机将大明的势力延伸进去,不能说指望就此战胜蒙古,但也要让其如鲠在喉,再想觊觎中原时,就会缚手缚脚,心有忌惮。

如此,多了不敢说,至少也可保证十年之内的安定。这样的话,自己便也对得起弘治帝和朱厚照父子了。

而要想达成这个战略目标,那么还有什么比筑城更合适的?若是一切顺利,正如当初火筛的猜测一样,能筑第一座城,就有可能再筑第二座、第三座,说不定真就可能由此蚕食了蒙古呢?最不济,也能为大明抵抗蒙古,多建几个前突的据点不是。

所以,他需要有人把这边的大胜,在最短的时间内传给达延汗。一如火筛陈兵大同关下的的道理一样,城下之盟,也是苏小太爷最喜欢做的呢。

至于大同关那边……苏默心思又转了回来,看样必须要尽快赶回去了。那边肯定是出了极大的变故,绝不仅仅是火筛说的那样,只是简单的牧民暴乱。

嗯,在尽快赶回去的同时,还必须多做些必要的准备。正所谓庙算多者胜,无论什么事儿,多留一手总是好的……

这一夜,中军帐的灯火迟迟未熄,直到黎明之时,才终于暗没了下去。

而同样一夜未合眼的,除了苏默之外,还有固伦哀一行。跟苏默只是卧在帐中沉思不同,固伦哀等人却是提心吊胆的一夜狂奔未停。待到好容易挨到天际翻出鱼肚白之时,这才惊魂稍定的寻了个地方停下稍息。

不了解的人,或许会对草原的夜抱有各种幻想。甚至放在一些浪漫的诗人口中,大抵会堆砌些如“静谧”、“宁和”、“温如处子”又或“似轻纱薄笼的美人儿”之类的词汇出来。

然则对于固伦哀这等土著来说,却是深知草原夜晚的恐怖和危险。不说那些满处游荡的肉食野兽,只单单那不定什么地方隐藏的泥沼,还有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危机,就足以让所有轻视草原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如果放在平时,固伦哀是说什么都不会这般在黑夜中乱窜的。可是这一次,他无可选择,只能冒险一搏了。

正如徐鹏举猜测着,苏默所谓的放他们走,只是装个样子,随后便会派人追杀一样。同样的,固伦哀也绝不相信苏默会那么轻易的放了他们。

看看那恶魔是怎么对待塔布囊的吧。曾经是那般如天神般的英雄,竟然给生生折磨的意气消沉,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颓废的气息。这且不说,临走时他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魔鬼竟然生生杀了近两千战俘啊,以至于连塔布囊都被气的吐血昏厥。

都说咱们鞑靼人凶残,可和那小魔王比起来,究竟谁更残暴?这让固伦哀想想就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所以,在一脱离明人营盘后,他便几乎是拼了命的打马狂奔,连头都不敢回一下。路途之中,几次都不由的有种幻听,似乎身后传来了追命的蹄声和杀声。

几个侥幸和他一起被放走的士卒,也是个个如惊魂之鸟,抖抖瑟瑟的缩在一起,满眼满脸都是惊恐迷茫之色。似乎只要稍有一点声响,就会跳起来尖叫着逃命。

固伦哀心下悲凉,曾几何时,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竟变得眼下如鹌鹑似的了?大汗欲要统一大漠,进而制霸天下,重现昔日窝阔台、蒙哥等不世汗王的辉煌,真的还有可能吗?

他曾经坚不可摧的信念,至此开始有了动摇。他看不清,看不透,完全对前路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

几人在黎明的冷风中只是稍稍歇息了不到两刻钟,便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前路充满了未知,他们只能在这种未知中,满怀着惊慌和恐惧茫然的走下去。

一连三天,加起来休息的时间甚至连半天都没有。终于,在第四天的午时,他们看到了王庭派出来的斥候。那一刻,几个人翻身落马,抱头痛哭。只是心中,却是连自己都不明白,这哭声究竟是欢喜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939章:达延汗的儿子们

王庭的黄金汗帐中,达延汗高倨王座,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一双鹰目在下面众臣身上扫过,低沉的道:“而今大同关外汇聚了大量的牧民,几个中小部落暴乱做反。我本来派了最忠诚的右帐汗王去处理,结果却在乱军中不知所踪。而刚刚得到的消息,现在竟连我们的雄鹰火筛也坠落了,落入了明人之手,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应对吗?”

是的,此时王庭这边已经知道了大同关那边的情况。跟着右帐汗王派去的使者护卫中,当时曾分头向火筛和王庭两处报信求援,这便使得王庭反而提前火筛知道了这个情况。

原本达延汗还期待着火筛那边能有建树,但没想到的是,今日固伦哀等人的回归,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此时坐在这座大帐中的人共有十几个,其中一小半都是蒙古德高望重的耆老和各部汗王,剩下的则是达延汗的几个儿子。这里面,济农也赫然在座,只是自始至终都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自从被苏默摆了一道后,老大图鲁博罗特始终未能恢复,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只能别寻了清静所在安置,极少再出现人前;

而济农则因为大失人心,麾下所部又损失惨重,昔日一个意气风发的王子,至此整日意志消沉,少言寡语。对于害的自己如此地步的苏默,他比任何人都深恶痛绝,此时听到上面达延汗的问话,眼神中猛地划过一道怨毒的狠戾,但却终又黯淡下去。

上面的达延汗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他,见他这般模样,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失望。

他本来还期待着这个儿子或许可以因为仇恨而再次奋起,但现在看来,这个儿子真的彻底废了,甚至连复仇的念头都不敢起了。当雄鹰折断了翅膀,苍狼失去了利齿,那便只能沦为其他野兽的食物,再也不配称为王者了。

他心中深深的叹口气,不过旋即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好在他共有十一个儿子,即便现在废了两个,仍然还有九个可供选择。于是,他把殷切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巴尔斯博罗特,他的第三子。还有阿尔斯博罗特,巴尔斯的孪生兄弟,他的第四子。与其他儿子比起来,这两个儿子是如今最年长的两个了。

果然,巴尔斯博罗特没有让他失望,看到父汗的目光望了过来后,这位三台吉当即站了起来,慨然大声道:“父汗,儿愿为您的荣耀而战,带领大军去斩了那明人苏默的脑袋,平定叛乱。让父汗的威名再次响彻宇内,让明人在您的目光下颤抖。”

此言一出,帐内诸人互相对视一眼,却并无一人出声。而他的兄弟阿尔斯博罗特却微微的一皱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达延汗欣慰的点点头,抬抬手示意他坐下,转头又看向其他人。三儿子虽然有些想当然了,然则这份不畏不惧的豪气却让他很是高兴。作为蒙古的共主,黄金汗帐的后裔,他的儿子若连敢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真的耻辱。

“萨岱,你的意见呢?”他看向右手最前的一个老人问道。

萨岱,是前汗王满都鲁时期的老臣,也是除了如今蒙古左右帐汗王之下的第一大臣。若不是昔日因他的哈屯满都海下嫁时选错了边,可以说他才是左帐汗王的第一人选。

满都海曾是满都鲁的小哈屯,也就是侧妃。在满都鲁死后,按照蒙古的习俗,任何接任大汗的人,都可以纳娶前汗王的妻妾。当时蒙古最强大的王乃是科尔沁部的乌纳博罗特汗王,所以萨岱便赞成满都海下嫁与他。

只是最终满都海的选择却是嫁给了辈分差了自己三代的,当时只有九岁的孛儿只斤?巴图蒙克,也就是现在的达延汗,并且发下了要为达延汗生下八个孩子的誓言。这便是有名的七博罗特宣言。

博罗特,在蒙语中就是钢铁的意思。而当时之所以满都海要做下这个选择,则是因为唯有孛儿只斤?巴图蒙克才是黄金家族中,继承序位最高的一个。

至于乌纳博罗特,虽然强大,但却并不是黄金家族的直系,一旦选择了他,那定然又是一个也先那样的动乱之源。如当时的癿加思兰、亦思马因等人,必然会联合起来,那样的话,蒙古绝对抵挡不住。

话说远了,再说回来。此时听着达延汗问起自己,萨岱昏花的老眼微微眯起,想了想才缓缓的道:“三台吉很勇敢,这很好。不过老臣以为,能不与大明开战还是不战的好。”

巴尔斯博罗特脸色一变,不由的怒目而视,便要起身争辩。旁边阿尔斯博罗特急忙伸手扯住,冲着哥哥轻轻摇摇头,以目示意,往达延汗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巴尔斯博罗特这才猛省,悻悻的坐了回去。

上首,达延汗将这一切都暗暗看在眼里,心下又是叹息又是欣慰。目光在四儿子身上瞟了一眼,这才对萨岱道:“哦,萨岱头人是什么想法呢?”

萨岱眼皮抹搭了下,慢吞吞的道:“大汗,如今我蒙古统一在即,西边亦思马因尚未剿灭,若是再冒然和大明开战,那必将使我们腹背受敌,这不是一个睿智的王者该做的选择。更何况,如今火筛汗落入了明人手中,若是一旦开战,岂不等于将他逼入了死地?再者,还有右帐汗王失踪,也需要去寻找接应。无论是右帐汗王还是火筛汗,都是我们蒙古极重要的臣子,我们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否则今后还有谁人肯为大汗效死命?至于大同关那边的暴乱,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明人作祟罢了,为的就是让我们内乱。而他们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能在接下来的榷市一事上,获得更好的条件罢了。说到底,明人,也并不愿与我们开战的。只要本着这个前提,那与明人之间,便有了商谈的余地。老臣以为,此时此刻,和为上,战为下。还请大汗三思。”

这老头罗里吧嗦一通说,偏偏又说的慢吞吞的,差点把帐中诸人憋出内伤来。便是达延汗都一再的捏了捏座椅扶手,显然也不是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不过即便如此,除了达延汗的几个儿子外,其他几人在老萨岱说完后,都是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纷纷出言附和。

巴尔斯博罗特满脸涨红,气的额头青筋直蹦,若不是旁边兄弟死命按着,当即便要跳起来怒骂了。

他并不傻,在座的又哪有一个是傻子的?萨岱说了那么一大通,理由听上去很是高大上,但最根本的原因,说到家还是利益。

明人放出来的那个收羊毛的消息,不仅仅是让下面底层的牧民们欢呼急切,更是让这些贵族们动心不已。因为这事儿一旦真成了,得利最大的还是他们这些贵族。毕竟,普通牧民才有几只羊?而贵族们的羊群,那可真是可以跟天上的星辰一样多的。

巴尔斯博罗特要开战,一旦打起来,明人又哪里还会肯收羊毛?这等于是生生从贵族们的口中抢走一大块肥肉啊,试问他们又怎么肯答应。

可是这话偏偏不能明说,毕竟,萨岱打出来的旗号可是为了救回右帐汗王和火筛汗。这两个人物对于蒙古的意义重大,便是巴尔斯博罗特也不敢说就此将他们放弃的话。

要知道此时的蒙古近十万户中,右帐汗王麾下便足足掌控着三万户。而火筛,更是蒙郭勒津部的汗,战力之强,堪称众部之首。不但对达延汗忠心耿耿,更是为蒙古立下许多功劳。这样的人若都放任不救的话,那便真要如萨岱说的那样,以后再没人肯为黄金家族卖命了。

所以,这也是阿尔斯博罗特一再按住兄长不让他发作的原因。这里面的弯弯绕儿,其实巴尔斯博罗特也明白,只不过他的性子更加暴躁,难以压制罢了。

倒是其他达延汗其他几个儿子,虽然也都明白,但还是站在了自己兄弟一边,仗着年岁比前面四个兄长小,帮着哥哥和几个贵族打起了嘴仗。

大帐中就此分为两派,争吵不休。正吵得热闹,外面侍卫忽然进来禀报,伊克锡别吉求见。

伊克锡,满都海和前汗王满都鲁的次女,正是火筛汗的哈屯。火筛那个塔布囊的称谓,便也是因此而来。

满都海与满都鲁共生有两女。长女博罗克沁,嫁给了当时的太师癿加思兰,次女伊克锡便嫁给了火筛。

达延汗听到伊克锡求见,微微一怔,沉默了下,随即便叫请进来。很快,一个满脸泪痕的妇人便进了帐来,一见达延汗,便匍匐下来,也不说话,只哭泣着不停的叩头。

此情此景,便巴尔斯博罗特也不好再说什么开战了,只能扭过头去自个儿生闷气。

达延汗自然也明白伊克锡别吉的意思,总是好一番抚慰,明确表示一定将火筛汗安好无损的救回来,这才将妇人劝了回去。

有了伊克锡别吉这一闹,之前的争论显然再没了意义。达延汗目光闪了闪,遂开声问道:“既然大家都统一了意见,那么便举荐一个出使的人吧。”

下面阿尔斯博罗特目光一闪,抢先站了起来,朗声道:“父汗,儿臣愿往。”

巴尔斯博罗特一呆,不由的怒声道:“阿尔斯!你……”

阿尔斯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巴尔斯哥哥,相信我。”

巴尔斯一窒,随即恨恨的哼了一声,扭头不再出声。只是脸上愈发阴沉的可怕,阿尔斯心下一叹,却并没再多解释。

达延汗眼底闪过一抹赞色,点点头便要答允。却忽听萨岱轻咳一声,出言道:“大汗,老臣以为,或许七台吉会更适合些。”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静。人群中,坐于最后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错愕的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茫然。

第940章:七台吉

七台吉,阿尔博罗特,今年刚满十六岁。是满都海哈屯为达延汗诞下的第七子,同时也是别吉图鲁勒图的孪生胞弟。

“妙!妙!萨岱头人果然是智者。”

“不错不错,七台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哈,这下倒要看看那人……咳咳,某也附议,七台吉少年英发,必能马到功成啊……”

众人一阵的议论声,不约而同的同声附和。

阿尔斯博罗特深深的看了萨岱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向达延汗施了一礼,回身坐下。

“这老狗!又想来投机,当初额赫就不该放过他!”巴尔斯博罗特恶狠狠的瞪着萨岱,怒声对阿尔斯博罗特说道。

阿尔斯博罗特面色淡然,目不斜视的淡淡道:“这不才是他吗,有何奇怪的。”

巴尔斯博罗特怒道:“哼,他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谁不知道他这是觉得老七性子软,好……”

“哥哥慎言!”不待他一句话说完,阿尔斯博罗特猛地出声打断他,不让他再说下去。

巴尔斯博罗特恨恨的看了萨岱一眼,悻悻的收了声。

上首达延汗微微点点头,目光看向七台吉,温言道:“阿尔,你可愿走一趟?”

阿尔波罗斯似乎有些局促,但仍是昂然而起,坚定的道:“儿臣愿为父汗效死。”

达延汗脸上露出欣慰宠溺之色,点点头:“不,阿尔,父汗不需要你去效死,你的生命,在父汗心中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此去能谈到什么程度就谈到什么程度,勿须强求。”

阿尔波罗斯露出感动之色,重重的点头应下。

事情既然定下了,很快金帐会议便结束了。众人三三两两的出了大帐,阿尔博罗特带着自己的侍卫多伦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住他。转身看去,却见三哥巴尔斯博罗特和四哥阿尔斯博罗特并肩走来。

“三哥,四哥。”阿尔博罗特恭敬的抚胸施礼。

阿尔斯博罗特微笑着点点头回礼,巴尔斯博罗特则上前一步搂住他,嘿然道:“小七,你这番去可莫要堕了咱们鞑靼人的威风。还有,别跟那老家伙走的太近,别忘了他当时是怎么对咱们额赫的。你……”

“好了。”阿尔斯博罗特及时打断了他还要继续说的话,抬手拍拍阿尔博罗特的肩膀,温和的道:“咱们的小雏鹰已经长大了,终于要飞翔了。四哥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捕食者的。此去,一路顺风。”

阿尔博罗特腼腆的笑笑,使劲的点点头。巴尔斯博罗特还要再说,却被阿尔斯博罗特拉着走了。只是走着走着仍不甘心,不由的又回头冲阿尔博罗特大声叫道:“不用怕那个明人,也不用担心勒图儿,有事还有三哥帮你……”

阿尔博罗特就笑着连连点头,目送着两人渐渐走远。直到看不到两人身影了,少年原本稚嫩的面孔上,笑容却渐渐收敛起来,目中一抹寒光闪过,低声喃喃道:“最好的捕食者吗?我会的……”

身旁多伦低声道:“主上,三台吉似乎话中有话啊。”

阿尔博罗特斜了他一眼,不动神色的又迈步前行,一边淡然道:“不必多说,回去准备吧。我只给你两炷香的时间,咱们立即出发。”

多伦一凛,躬身应喏,脚下加快去了。果然两炷香后,一队千余人的骑队风驰电掣的冲出了王庭,直往东方而去。

王庭中,金顶大帐后面一处两层平台上,达延汗静静的站着,眺望着远去的骑队,眼中有担忧的神色一闪而逝。忽然轻声道:“大祭司,阿尔此去……”

身后,暗影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传出淡淡的语音,“雏鹰终归要自己征服狂风才能成长。”

达延汗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眺望着,嘴唇紧紧抿起。

漠南草原上,阿尔博罗特一身戎装,目光威凌,身形随着战马的奔驰起伏若浪,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干练彪悍之气,哪里还有半分在人前那般腼腆模样。

多伦带着众亲卫紧紧跟随,众人眼中都充满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神色。主子终于要走出来了,大伙儿忍了这么久,简直都快憋的发霉了。所有人都以为主子性子糯软,并不曾重视。此番却要叫世人知道知道,这草原上的英雄,究竟谁属!

骑队如潮奔涌,烟尘漫卷,金戈耀目。这是一支年轻的战士,从里到外都显露着峥嵘之气。似乳虎出栅,气势如狼。

大队晓行夜宿,阿尔博罗特并不像在王庭中表现的那样急躁,行军布阵极是稳健。每日晓行夜宿,约束三军,俱皆一板一眼,颇有章法。若是此时有当初王庭中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怕是定要大吃一惊,再也不敢有半分小觑了。

如此五日后,忽然前方斥候回报,道是前方十里外发现有车马行走痕迹。

阿尔博罗特勒马停住,在马上直起身子眺望。但见前方是一处密林,左近则挨着一片连绵的丘陵。此时正值午时,明晃晃的阳光下,似乎一片静谧,并无什么异样。只是阿尔博罗特年轻的脸上,却是眉头微微蹙起,毫不犹豫的下令让众军士展开战斗阵型。

“主上?”多伦有些疑惑的靠近过来,不明白主子为何如此谨慎。

阿尔博罗特目光紧紧盯着那处密林,头也不转的淡然道:“一个好的猎人,必须要学会仔细观察,时刻保持谨慎。那片林子,你不觉得*静了些吗?此时可是正午,暑气酷重,便是鸟雀也该深隐林荫深处才对。可你仔细听,可能听到鸟雀鸣声吗?若我所料不差,里面必有蹊跷!”

多伦恍悟,脸上露出敬佩之色,惭然道:“主上英明。属下这便使人进去打探,倒要看看是何人活腻了,敢来撩主上虎威!”说到最后,脸上已是一片狰狞。

阿尔博罗特淡然点点头,抬抬手道:“去吧,但要多派几队,前后保持五十步距离,次第进入,不可大意。”

多伦重重在胸口捶了一下,拨马去了。随即几声唿哨之后,一连五支小队驰了出去,直往林中钻入。身后,众士卒将阵型散开,拉开一个半圆形的阵势将林子围了,各取弓箭在手,遥遥指向林中。

很快,林中传来几声短促的叫喊声,隐隐有金铁交鸣之音传出。再片刻,但见一骑飞出,急急往这边中军奔来,正是当先进入探查的斥候之一。

“报!主上,里面发现右帐汗王的车驾,王爷受了重伤……”斥候大声禀报着,脸上满是喜色。

此番前来,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右帐汗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也是大功一件。蒙古战功极是丰厚,尤其是这首功,斥候焉能不喜。

阿尔博罗特闻言眉梢一挑,却并不见多少喜色,反倒是当即下令让众人不得松懈,只让人护着右帐汗王车驾出来相见。

不多时,车轮粼粼之声传来,一架满是刀砍斧劈痕迹的车子从林中驶了出来。几个衣衫褴褛的蒙古士卒紧紧护在四周,再外围,则是多伦带着众侍卫跟着。

一直到车子将将驶到近前,多伦上前示意停车,阿尔博罗特这才翻身下马,大步往车前走过去。

到的近前,几个王帐侍卫纷纷下拜施礼,阿尔博罗特只是摆摆手让他们起来,随后冲着车驾躬身一礼,朗声道:“小侄阿尔博罗特,恭迎王叔尊驾。不知王叔一切可好?”

“阿尔?!你怎的竟跑这里来了?”随着他语音落下,车厢里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叫道,左右连忙上前撩起车帘,里面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汉子,半躺着露出了身形。只是目光落到阿尔博罗特的身上时,脸上仍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之色。

“右王叔!你这是……”阿尔博罗特脸上露出焦灼之色,没立即回答右帐汗王的问话,反倒是目光落在他肩上的伤处,焦急的叫道。

右帐汗王乃是达延汗最心腹的铁杆,阿尔博罗特几个兄弟,一向都是以叔相称。尤其是阿尔博罗特和姐姐图鲁勒图,往常最得右帐汗王疼爱,也唯有右帐汗王,比王庭其他人更加了解这个年幼的侄儿,绝不是一个真如表面那般怯懦的人。

此时见阿尔博罗特真情流露,右帐汗王眼中露出欣慰宠溺之色,摇摇头轻轻一笑道:“阿尔,不用紧张,只是些小伤而已。快说说,你怎的会跑到这里来了?这里离着王庭可远的很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偷偷跑出来,打猎都打到这里来了。”

阿尔博罗特又露出那招牌式腼腆的笑容,摇摇头不好意思的道:“王叔取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此番却是奉了父汗王令,特意来寻找王叔,并与那明人苏默商谈赎回火筛汗王暨双方榷市一事的。好在长生天庇佑,倒是这般容易先寻到了王叔,真是邀天之幸了。”

右帐汗王听的面色一变,不由的挺身而起,却因移动之下牵到了伤处,不由的又是一声闷哼,脸色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阿尔博罗特急忙上前搀扶,右帐汗王却顾不上伤痛,反手一把握住他手,急声道:“怎么回事?什么赎回火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阿尔博罗特连忙好言安抚住,让人就地扎营,待到一切安置好,将右帐汗王扶到帐中躺下,这才细细说了起来。

右帐汗王听完,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半响才长长吐出口气来,目光遥望着大同方向,喃喃的道:“原来如此,真真下的一手好棋。大明有如此人物,倒是我们小觑了他们了……”

阿尔博罗特没接言,只是静静的在旁陪着。右帐汗王自言自语了一会儿,随即又沉思起来。半响,才抬头看向他,目光中又是欣慰又是疼惜,叹道:“我们的小阿尔长大了,雏鹰终于要去征服天空了吗?”

阿尔博罗特腼腆一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却昂然道:“王叔,阿尔已经十六岁了呢。”

右帐汗王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点点头叹道:“是啊,十六岁了,也是到时候了。好吧,那么,我们的小雏鹰,接下来你准备要怎么做呢?”

阿尔博罗特目光专注的望向他,摇头道:“如今有王叔在,自然一切都听王叔安排。”

右帐汗王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收起,一言不发,目光却是越来越严厉。

阿尔博罗特手足无措,终是在他严厉的目光下不安起来,微微将头转过一边。

“看着我!”右帐汗王忽的厉声喝道。

阿尔博罗特身子一颤,抿嘴转过头来,目光却仍是有些躲闪。

右帐汗王心下黯然,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昔日那个奶声奶气叫着自己叔叔的孩童,今时竟也学会跟自己耍起了心机了。

第941章:先手

“奔驰的野马总会有一匹头马,一个狼群也永远只会有一只狼王。作为王者,必须有强壮的身躯和锋利的爪牙。对于挑战者,从不会去耍弄什么阴谋诡计,而只会用牙齿咬断对手的喉咙,用爪子撕裂敌人的躯体。阿尔博罗特,你今天既然走了出来,那你做好了随时面对战斗的准备了?告诉我!”右帐汗王双眼怒睁,厉声大喝道。

阿尔博罗特浑身巨震,犹如被当头棒喝,霍然抬头看向右帐汗王,脸色连连变幻不定。半响,才深深的吸口气,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来,郑重的上前一步,抚胸躬身道:“阿尔明白了,必将谨记王叔教诲,绝不敢忘!”

右帐汗王这才面色缓和下来,欣慰的看看他点点头,又再道:“阿尔,你记住!两军对垒,固然可以暂避其峰,可以用缓兵之计,但是王者之争,更需要的是勇气和恢弘的气度。你是孛儿只斤?巴图蒙克和满都海的儿子,黄金血脉的继承者,永远不要玷污了这份荣耀!”

阿尔博罗特重重的点头,目光中满是坚定和感激。

“咳咳咳……”右帐汗王咳嗽了几声,威猛的气势忽的消失无踪,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去。

“王叔。”阿尔博罗特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右帐汗王摆摆手,虚弱的倚了回去,闭上眼轻轻的道:“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去。接下来,王叔要全力养伤,如何行使,一切便都由你决断。”

阿尔博罗特眼底再次划过一抹感动,轻轻应了一声,随后放轻了脚步转身而出。

待到帐中只剩下右帐汗王一人后,右帐汗王再次睁开眼睛,望着摇晃的帐帘,脸上神色复杂,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初生的乳虎终于要出栅了,但是他究竟能走多远呢?他是幸运的,却又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遇上了一个难得的良机,两个原本最强大的对手,竟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而失去了竞争王者的资格,这使得所有剩下的人都有了一争的可能;

而不幸的是,如此一来,他必然也会很快正面面对那个人。甫一出山,初战就要面对如此强敌,他可能应付的来吗?

心头闪过那个同样青稚的面孔,右帐汗王眼神猛的紧缩起来,气息急遽的紊乱之下,不由的又再连声咳嗽了起来……

与右帐汗王这边忧喜参半不同,此刻的大同关内外,却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往来之人也都是一脸的喜色。

为什么?因为蒙古人终于退了,据说是被新任的太宰少卿、双边催榷使苏公子打退的。苏公子啊,可不就是曾让蒙古大汗都不得不低头服软,被迫签下互不侵犯盟约的那位燕市公子吗?此番有他在这大同坐镇,必然是鞑子再不敢轻犯而来了。

边关百姓,苦于蒙古鞑子劫掠久矣,今日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又怎能不让大家欢天喜地呢。

而且此次苏公子退敌,仍是充满了传奇的色彩。虽不说如上次那般孤身入大漠、单骑退敌酋,却也仅只是率领了一只仅百余人的偏师,悄然潜入草原,奇谋妙计连逞,最终逼退了敌军。甚至接连几战后,连那凶名赫赫的火筛都给活捉了。

什么叫传奇?这就叫传奇!人们喜欢传奇,因为传奇总是能带给人无尽的赞叹和谈资。

“……屁的传奇!即便真是传奇,那也是默哥儿和本世子的。若没有默哥儿的谋划,或者没有本世子的勇于出击、默契配合,岂能有今日这般大胜?又有着你徐元帅什么事儿了?我呸!”

大同关城内的城主府中,张悦跳脚大骂,对着得意洋洋的徐鹏举就怼了过去。此时的他,完全不见了往日的优雅风度。

这也怪不得张小公爷如此,谁让那位徐小公爷一个劲儿的在那口若悬河的显摆呢?这说的,都快把他自个儿说成赵子龙了。什么一夜疾驰数千里,又什么独骑面对千军万马的……

麻辣个鸡丝的!一夜驰出数千里?你特么确定那骑着的是马,而不是鸟?你跟我说说,什么马能一夜奔行数千里?传说中的千里马也不过才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好伐。好吧,一夜数千里,那真是神马了,对,还真特么就是“神马”啊,神马玩意儿的神马!

至于什么独骑面对千军万马,张悦就呵呵了。尼玛的,火筛部总共才不过万余人,且不说自己这边就有巴穆尔一部至少两千人了,就算真有千军万马,那你把默哥儿和庄虎、唐猛、奥利塞斯他们放哪儿去了?你徐元帅独骑面对千军万马,其他人都是鬼不成?

这尼玛吹的都没了谱儿了!

好吧,你吹也就吹吧,那你背着我点吹行不?特么的你们出去浪也就罢了,回来后竟然还敢跟我面前嘚瑟,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啊。话说,我也想去浪一浪啊。

而且,说起来,原本这个差事就是我的好不好,偏偏你徐鹏举死乞白赖的耍无赖抢了去,如今得了便宜,却往自己面前显摆,这如何能忍?

张悦简直要炸了。

张悦要炸了,徐鹏举又岂是个肯吃亏的?话说这半辈子…..咳咳,好吧,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呢,连三分之一辈子都算不上。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一直以来,徐小公爷都被人在背后耻笑为草包,还因为名字的缘故,被人拿来嘲讽,徐小公爷表面上不屑,可心里其实也是要脸面的不是。

如今好容易得了这么大个荣誉,估摸着就是远在南京的祖父知道了也要欣慰赞叹的,再如果让那帮昔日的狐朋狗友们听了,可不知要多风光。

可你张悦竟然说咱吹牛不说,还想着把属于咱的荣耀给消抹了,这对于徐鹏举而言,简直比抢了自个儿老婆的仇都要大了。

所以,当即也大怒而起。两人撸胳膊挽袖子的,好悬就差点动上手了。

“玩够了没有?要不咱换个地儿,这里不够宽敞,怕你们施展不开。不如换到城中央,我让人给你们搭个高台,你俩去台上做一场,正好也娱乐娱乐百姓。唔,这叫啥来着?对,与民同乐,嗯嗯,就是这样。”

眼见两人越吵越激烈,苏默终于是懒洋洋的开了口。妈蛋,真给小太爷丢人!多大点事儿啊,自家兄弟却吵吵成这样。没见那俩货看的那叫个开心吗?简直就差喊人上茶上瓜子了。

俩人?那俩?姚太监和蒋正统领也!姚太监还强点,总算是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当然,如果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再掩饰的好点就更想了。

至于蒋正,你妹的,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平日里咋也不见你个龟孙这么会笑?瞅瞅那牙帮子露的。哥们,有蛀牙了都,快用蓝天六必治去吧!

还有,你看热闹就看呗,可这不时的还要说两句是几个意思?大爷的,你那是劝架吗?根本就是搓火好吧。没事儿也给搓出事儿来了。太阴险了!太坏了!良心大大的坏了!

可那俩货倒好,压根就没察觉到异样,还在那儿跟斗牛似的呢。苏默没被看热闹的气死,道差点被自己这两兄弟气死。俩棒槌!笨死算了!

被苏默这么挤兑了,徐鹏举和张悦这才悻悻的住了口。只是由不得张小公爷那幽怨的小眼神儿,却是一劲儿的瞟啊瞟的……尼玛好冷!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两手互抱使劲的搓了搓手臂。

“咳咳,眼下可一屁股事儿等着处理呢,都给我严肃点啊。”坚决不看他,说正事儿!苏默脸色一端,郑重的道。

城外的蒙古兵是没了,火筛也确实被捉了。可那城外还有好几万的牧民呢!再加上那如天上云彩也似的羊群牛马,好家伙,这一呼啦凑到一块儿,整日介这闹声就不说了,单就那股子味儿,就算隔着城墙都能顶人俩跟头。

这且不说,还有那札木合等人,也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内附可不是他们几个能随意拍板的,必须要形成正式的奏折,送往京城请皇帝定夺。

内附怎么个附法,往哪儿附,相关的物资调动如何分配?人员如何分流?战兵如何安置,等等等等,这可不是随便一拍脑袋就可以的。

再就是,眼下形式一片大好,那就必须趁此良机做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白白费了这许多功夫?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谓千头万绪,哪有功夫在这儿扯皮啊。至于之前的胜利,大伙儿欢乐欢乐就行了,可不敢耽误了正事儿。

果然,一听苏默开始说正事儿了,几人都收了嬉笑,开始逐一讨论安排起来。从上午开始,直到时近午夜,才算终于是将诸事捋顺了,拿出了个大家都认可的章程。

第二日,一骑飞往京城而去,将这边的情况具折奏上。另一边,大同关门开启,大批的商户在大同守军的护持下,踏入了草原,开始了传说已久的收羊毛买卖。

聚集在大同关下的牧民们欢声震天,家家户户宰杀牛羊以庆。倒是由此让大同军民很是过了一把放开肚皮吃肉的瘾。

牧民们高兴坏了,收羊毛果然是真的,这下终于可以换来足够的物资,过一个肥肥的冬天了。吃几只牛羊算啥,敞开了吃,管够!草原上别的缺,可就是肉不缺。

当然了,也不是说牧民们就富裕到可以满足一城人的需求的地步,但架不住此时聚集的部落多啊。一家出个两三只羊,也就足以够所以人放开肚子吃一顿的了。

至于后面再想吃,可以啊,直接交易就好。以前两国对立,征战不止。即便有互市,也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两下里还都互相提防着,那交易量能起来才怪。

可现在不同了,有苏默这个燕市公子的名头震着,两下里谁也不敢玩花活。要知道燕市公子的名头可不单单只是汉人传扬,更是开始就在草原上创下的。如今更是一战而败赫赫威名的火筛,更使得一向敬奉强者的蒙古人敬畏不已,又有谁敢在燕市公子的地盘上闹事?

再加上此番从所未有的聚集了这么多的平民牧人,这贸易额便几乎是一会儿一个高度的蹭蹭蹭往上翻。

喜大普奔啊。

就在两下里热火朝天的贸易之时,谁也没留意到,一车车的筑城物资悄然进了草原,直往某地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

而直到数天后,忽然大同关传下令来,贸易暂停。牧民们顿时懵了,待一再追问,对面传来回答:你们蒙古王庭,又派军队来了!

牧民们初时的懵圈过后,顿时炸了。

第942章:态度

阿尔博罗特端坐马背上,身躯挺拔如松,隐隐透出一股锋锐的气势。原本稚嫩青涩的面孔上,此时也略带上了几分端凝的气息。

有了上次右帐汗王的点拨,他并没有急于往大同这边来,而是先在四周尽量的召集巴穆尔遗留下的溃兵。

当日一场乱战,巴穆尔身死,两千余蒙古军卒,死伤其实并不大,更多的则是一哄而散,逃入了草原深处。如今阿尔博罗特举起大旗来招,自然都是纷至杳来。不过数日功夫,便让他聚起近千余人马来。

既然决定站出来参与那个位子的争夺,那么尽量凝聚每一分可用的力量,便也是题中之义了。如这般收拢溃兵之举,不但可达到这个目的,还可借此邀买人心,宣扬自己的仁义之名,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右帐汗王这些日子果然也如当日说的那样,对他的决定并无二话,只是一直隐在车驾中养伤,除了日常所需外,连马车都极少下来。如此愈发让阿尔博罗特的威望提升起来。

此时离着大同不过半日路程了,阿尔博罗特下令大军缓缓而行,自己则默默思索着,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局面。

就要见到那个人了,自己该如何对待他?是漠然以对,公事公办,还是借着妹妹的情面,以妹婿的关系相对?

按理说,王庭那些人之所以一致推举自己接这个差事,也是希图凭借这个关系,让对方有所顾忌。原本以阿尔博罗特自己想的,也是这个想法。

但是在经过了右帐汗王的那番话之后,此时的他却又有了更多的考量。这次的会谈,并不仅仅只是表面上那些东西,还要牵扯到两国的体面,以及日后蒙郭勒津部人心的所向问题。

相对比起来,甚至对于阿尔博罗特自身而言,后者更比前者的份量还要更重一些。

倘若自己仍是按照之前的想法行事,那会不会给蒙郭勒津部的人记恨?要知道,他们的汗王火筛,可正是栽在苏默的手中呢。与蒙郭勒津部而言,这不可谓不算奇耻大辱了。要是因此被他们误以为自己勾结苏默的话,那势必对自己想要趁机收服这个强大的部落的想法,变得艰难百倍。

所以他必须在这其中掌握一个度,既不会给这次会面造成阻碍,还要让蒙郭勒津部可以接受。火筛,便是这个度的关键!

火筛是一定要赎回来的,但是一旦真让他顺利回归的话,自己又要以什么借口将蒙郭勒津部纳入口袋呢?

他任凭战马信马由缰的走着,脑海中百转千回,苦苦的思索着其中的利弊得失。

“报,七台吉,前方有大批牧民聚集,请七台吉速速决断!”一骑飞来,斥候略带惊慌的声音响起,将他从思考中惊醒。

大批牧民聚集?!阿尔博罗特悚然一惊,目光下意识的四下一扫,果然见队伍中那些收拢而来的溃兵们,都露出惊慌的神色。右帐汗王前车之辙不远,当日何尝不是如此?

又来这一手,这算是瞧我不起吗?还是说他便只有这三斧头的本事?

阿尔博罗特眼底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如是想道。他再如何聪慧,但终究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年人的傲气和急躁,便也很难完全摒弃。

“大军止步,就地扎营。多伦,带本部人马前出警戒,列阵防御!但有敢冲击军营者,斩!”他深吸一口气,转头沉声下令道。

多伦大声应喏,拨转马头去了。很快,整支大军一阵骚动,呼喝声中,一队骑兵奔驰而出,往前方列开阵势,弓上铉、刀出鞘,一股肃杀之气升腾而起。后面,辎重兵钉木为桩,解马为阵,立下一个简易的营盘。

阿尔博罗特催马来到右帐汗王车驾旁,恭声道:“王叔,前面牧民聚集拦路,王叔可有以教我?”

车帘掀起,右帐汗王面色凝重的钻了出来,站在车架上遥遥眺望,目光变幻不定,久久未发一言。只是从他那只不由自主的抚上肩头伤处的手,便可见其心中必是又想起当日情形了。

“七台吉想要怎么做?”良久,他轻声问道。在外人面前,他并没显露出和阿尔博罗特的亲密,而是以正式的称谓相称。

阿尔博罗特挑眉道:“某以为,当立斩带头之人,杀鸡儆猴,先将他们震慑住,再来说话。否则,岂不令我王庭威严尽失,以后所有人都有样学样,天下大乱了。”

右帐汗王默然不语,片刻后,长叹口气,幽幽的道:“当日,本王也是如是想法。”说到这儿,忽的停住,转身又回到了车中。只在将要放下车帘之际,忽然又道:“本王说过,一切但凭七台吉决断,本王无有不遵。”说罢,再不理会。

阿尔博罗特呆住,看着眼前已经放下的车帘,一时不明所以。问了半天就给了这么一句话?当日你也是这般想法,这是什么意思?是赞成我的决断,还是让我引以为戒,提醒我这么做不妥?

待要再问,却见右帐汗王几个亲卫扶刀立于车前,显然是不欲他再来多言了。

阿尔博罗特悻悻的转身而走,就不信离了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自己这儿又不是跟你当时那样,半点防备没有的一头撞入人家埋伏之中,想走都走不得。如今自己可是离着那边足有十里之远,就算那些乱民想要发难,他也有足够的余地防范。

这般想着,便要下令备战。只是偶然回头看到那马车,忽然一个念头划过心头,猛地让他霍然而惊。

右帐汗王没下马车!

自己这都已经下令扎营了,按理说,他完全可以下车入帐歇息了,那岂不比蜷在狭窄的车厢中舒服多了?可为什么他还是回到了马车中,半点下车的意思也没有?

而且,看那些亲卫的架势,分明是做好了准备,似乎可以随时驱马而走的样子。

莫非……是了,他定是不看好自己的安排,却又因为之前有了放权的话,不好当众阻拦自己。那句“当日也是这般想法”的话,就是暗示自己不要硬来的意思吧。

而不论自己能不能领会,他这个举动还有另一个暗示,那就是时刻做好撤离的准备。他这是暗示我,凭借己方这些兵力,根本没有和对方抗衡的实力吗?

阿尔博罗特这么想着,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但这个念头不过刚刚泛起,又被他立即抛开。

他虽年幼,但性子却是偏向阴柔,又极擅隐忍。否则也不会在那么多兄弟当中,一直被认为是软弱怯懦,不被看重了。甚至即便连四台吉阿尔斯博罗特那般深沉的人,都被他瞒骗了过去。

所以,值此时刻,他并不没如一般少年人那样,觉得自己一定会比这些老人们更厉害。而尤其如右帐汗王这样的老人,可谓是打老了仗的,又长年随在达延汗身边理事,其人的智慧眼光,岂能随便小觑?

他既然有了这些暗示,那就说明必定有一定的道理。更何况,一直以来,自己兄妹二人与他最是亲近,根本没有害自己的道理。

再就是,前些日子那一番对话,两人几乎算的上把那层窗户纸戳破了。而对于自己的目的,他并没有拦阻之意,话里言外还期许甚重,这就更不可能此时才起害他之心了。

想到这里,他到了嘴边话当即便毫不犹豫的改了,使人传令前面的多伦,令其不可轻启战端,当好言安抚,并问明牧民的来意再说。

马车中,右帐汗王悄悄看着外面阿尔博罗特的举动,不由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才安然的倚回靠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正如阿尔博罗特想的那样,他确实是在一再的暗示自己的意图。也正是不想损伤了阿尔博罗特这几天才树立起来的威望,所以才用这种暗示的方式告诫他。

但若说因此就代表了他支持阿尔博罗特,那却又是他刻意给出的迷雾了。作为一个老到的政客,在达延汗还活的好好的,所有局面都不到明朗之时,他又怎会冒然的去战队,表明自己支持哪一个王子呢?那是唯有政治小白才会在热血冲动下干的蠢事儿!

他与阿尔兄妹亲近不错,他前几天确实提点了阿尔也不错。但那只是隐晦的点到即止,即便传到旁人耳中,也可解释为长辈对晚辈的训诫,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那个位子将来谁属?呵呵,谁又说的准呢?所有人都觉得大台吉疯了,二台吉废了,可那就真的代表了这两人完全失去了资格吗?

世上事,不到最后一刻,任何变化都有可能。他如今只是释放一些善意罢了,惠而不费的事儿,又为何不做呢?眼下,还是先把眼前这局面应对过去才是,唯有活下去,才能有资格去谋算日后。

而这次阿尔博罗特将要面对的人和事儿,他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或许,此番之事后,蒙古的格局,会走向一个谁也料不到的局面呢?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默默的想道……

第943章:扳平

右帐汗王感到不安,阿尔博罗特也以为这又是苏默的故技重施,然而事实出乎意料,这次竟真的只是牧民们来请愿的。

虽然场面还是很混乱,但却是那种在控制内的混乱。没有人发动暴乱,也没有人偷袭。

在多伦的告诫下,几个被临时推举出来的老者来到了阿尔博罗特的面前,极为恭敬的匍匐拜倒,只是哭求着不要阻拦交易,以便让族人们换得足够的过冬物资。

直到送走了几个老人,眼看着围聚的牧民们欢呼着离去后,阿尔博罗特等人还尤不敢相信。

“就这样了?他们真的只是来请愿的?”多伦喃喃的念叨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那你还要怎样,非得暴乱起来才开心吗?”阿尔博罗特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多伦讪讪的赶紧摆手,“怎么会。属下这不是……咳咳,这不是要保持警惕嘛……呃,对了,主上,您真的要和那个苏默去谈判吗?汉人狡诈,不可不防啊。”

刚才接待那些牧民们,阿尔博罗特当众宣布此来的目的。不但不会阻碍交易,还请他们带话给大同关那边,希望双方主导之人能尽快面对面的,就榷市一事儿展开协商,以保证牧民们的利益。

为了表示蒙古的诚意,蒙古七台吉阿尔博罗特不但会亲身与会,会谈的地点和时间,也都愿意由大明使者指定,并承诺届时随侍护卫不超过五十人。

阿尔博罗特只说了自己这边人数不超过五十人,却并没规定对方参与的人数。也就是说,对方甚至可以要求直接在大同关内会谈,到时候阿尔博罗特将以区区五十人面对数万大军。

这份诚意不可谓不足了,但也顿时彰显出阿尔博罗特无畏的勇气和恢弘的气度。这使得众蒙古军兵,包括多伦在内,都又是敬佩又是担忧。

便连右帐汗王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都是久久的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深深的吐出口气,表示届时他必将与阿尔博罗特一起赴约。

其实右帐汗王也是心里苦啊。阿尔博罗特这是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啊,可同时也是将他逼到了墙角,让他根本连退缩的话都说不出来。

堂堂蒙古大汗的七台吉都亲临险地了,而且还是因为给他这个最先来到的使者收拾烂摊子,这种情况下,他若是退缩了,怕是再也没脸见人了。即便是苟延残喘回了王庭,也会被所有人唾弃,达延汗那里也是绝对交代不过去的。

所以,他只能往前走,完全没有第二个选择。这和他原本的算计,可就彻底南辕北辙了。

是真的年少轻狂下做出的决定,还是有意为之?右帐汗王忽然有些乱了。若是前者还好说,但要是后者的话,那说明就连自己都小觑了这位七台吉啊。

要知道,如果此次之事无论结果如何,但是在所有人眼中传达出的信息,都将是他右帐汗王与七台吉同进共退、生死相随了。

这是绑架!政治绑架!让他根本有口难言。他再想如之前那般置身事外,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看他当时沉默许久的人,还当他只是震惊于七台吉的决断,其实却不知,他当时之所以沉默,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原因啊。

那究竟答案是什么呢?

当多伦说出上述担忧的话后,阿尔博罗特只是乜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去做事吧。”

多伦就讪讪的退了,他是阿尔博罗特的心腹,自然知道,主子这个态度已经是有所不满了。

看着多伦退出去的身影,阿尔博罗特眼睛微微眯了眯。汉人狡诈吗?当然狡诈。否则也不会有火筛被俘,右帐汗王狼狈而逃的这一幕了;

可他知道如此,还敢放言只带五十人赴约,任凭对方指定谈判地点真的是全无防范吗?

他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多伦他们只看到表象,只想着怎么样提防,可是就算他带上所有的军队,便真的能和大同关数万边军对抗吗?连火筛当初上万军马,不也只是在关下叫嚣了些时日而已吗?又何尝真的动摇过大同关一砖一瓦?

而且,到了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兵败被俘的结局?所以说,胜负之机不在于兵力的多寡,而在于谋划的大势!

蒙古在此次事件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不就是那个苏默狡猾的挑起了大势吗?所谓大势,说到家其实就是人心。既然苏默能利用人心营造大势,那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要知道,这里毕竟是草原。这些牧民说到底,还是草原的子民。他阿尔博罗特在天然上,就比苏默更有优势。

他当众表明一切任凭大明那边指定,几乎是全无防备的表达出自己的诚意,若是苏默真的敢对自己不利,那岂不是之前他费劲心机营造出的,蒙古这方损害牧民利益的大势,就等于不攻自破了?

一旦他真的出了事儿,还有谁会信那苏默之前说的话?至于说他自己的安危,他相信,至少人身安全是绝不会有问题的。怎么说,他也是图鲁勒图的胞兄,苏默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真的害他性命的。

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汗足足有十一个儿子,他不过只是排行第七,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为了一个对蒙古无足轻重的王子,就要将好容易营造出的有利局面毁于一旦,这绝不是一个智者所为。

再加上图鲁勒图的关系,于公于私,那都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一个能被称为狡诈的人,他会做这种傻事吗?

可以说,他阿尔博罗特只是顺势轻轻一拨,就将局势悄然逆转了。至少,眼下苏默再也不能拿蒙古王庭损害牧民利益来说事了不是。他这举重若轻的一击,立时就将双方重新拉到一个对等的地位上了,这就是胜利!

他为什么要让来请愿的牧民将他的诉求传给大明那边,难道不该是专门派一个正式的使者去吗?原因就在于这“人心”二字上。他需要通过这些来请愿的牧民,将他的态度明确的传给所有牧民,从根本上破开苏默的先手优势。

所以,多伦的忧虑根本就是杞人忧天。这一局,是他胜了。现在大家一比一打平,谁胜谁负,就看接下来各自的手段了。可以说,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然算是在王庭那边赚到了足够的分数。更何况,还有……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大同城内,苏默听着下面人的回报,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神色又是赞叹又是苦恼。

“我这个小舅子,看来很不省心啊。”他砸吧砸吧嘴儿,有些悻悻的说道。

旁边张悦等人面面相觑,他小舅子?这是什么鬼?大伙儿正讨论正事呢好伐,老大你能靠谱点不?

苏默眼神瞄了一圈儿,也不再去解释。想了想,当即传下令去,直接派出使者去蒙古军营那边,约定明天在大同关外,当日火筛营盘的所在,双方展开正式会谈。同样的,他也只会带不超过五十人的卫队,以示公平。

命令传达下去,众牧民顿时欢呼震天。各处可见杀牛宰羊的庆祝场面,以至于大同关内的军民们,又大饱了一次口腹之欢。

徐鹏举对此表示极大的不解和坚决的反对。在徐小公爷来看,此时己方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完全可以用碾压的气势碾过去,签下一份真正的城下之盟。也唯有这样,才不负他徐小公爷之前出生入死、纵横大漠的英姿嘛。

对此,苏老大给予的回应就是,两巴掌再跟上一脚,直接将他踹了出去。大爷的,敢靠点谱吗?这等军国大事儿上,你还想着出风头,真是太不长进了!话说,就算要风头,那也得是老大我来不是。

好吧,某人的无耻程度,又再精深了许多,已经到了快要破碎虚空的地步了……

姚太监和蒋正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们在此的使命就是全力配合苏默,为苏默保驾护航的。只要苏默没有做出叛国投敌,又或明显损害大明利益的事情来,一切便都随苏默折腾。

倒是最了解苏默的张悦,心中若有所思,隐隐觉得以默哥儿的奸诈和不要脸的程度,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午时一过,大同关城门洞开,苏默胯下骑着大尾巴熊,身边跟着狼王太阳,果然只带着五十骑出了城。这次却是张悦、徐鹏举都在随行之列,甚至连姚太监也跟来了。

好吧,讲真,姚太监其实是一点也不想来的。天天的,想想要置身四周全是鞑子的场面,姚太监就一个劲儿的夹腿,感觉抑制不住的尿意。

可是没法儿,他不想来也得来。因为他是监军,在这种两方谈判的正式场合,他必须在场监督。所以,他几乎是将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贴身穿着一件软甲,外面又套了一件链甲,甚至在心口窝的地方,还悄悄塞了一面铜镜……

结果就是,老太监出门没几步就开始喘,大汗珠子噼里啪啦的这个滚啊,全程几乎是趴在马上跟过来的。

大同城上,蒋正亲自督帅,率领众边军目送着他们出城。几人中,可以说唯有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担心过苏默的安全什么的。他可没忘记,出京之后,那位定国公家的小公爷,还有苏默身边那个大高手胖爷的离去。

可从出京至今,已近月余了,这两人却从未出现过。这种时候,对苏默忠心耿耿的两个高手,真的会无动于衷吗……

第944章:初相见

原本火筛大营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台子。台分四面,南北方向各插蒙元和大明两方旗帜。无数的牧民远远围在四周,指点着台子议论着,脸上都满带着一种叫做希望的笑容。

北方一个描着金顶的帐篷中,阿尔博罗特掀开一条帘缝往外看了看,低声问道:“可都准备好了,来了多少人?”

多伦上前道:“回主上,能来的基本上都来了。毕竟,他们也很关心这次谈判的结果。”

阿尔博罗特点点头,放下帘子走回来,又道:“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多伦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不过其麾下牧民们倒是也来了不少。我让人去打探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人对此阻碍什么。”

阿尔博罗特眉头一挑,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刻意令人去广招民众来观礼,就是为了能最大限度的造势。本以为以苏默的狡猾,必定会看破他的用意。那么,若是对方有什么诡计的话,肯定要从中作梗的。

但是现在看来,对方竟不但没有阻碍,反倒还颇有些积极配合的味道。难道说,那家伙真的是想要诚心谈判?唔,若真若此,倒也不错,反正结果如何,对自己此行都没有什么坏处。

“时间差不多了吧,对方可有什么动静?”想了一会儿,终是放下心来,他转头看向多伦。

多伦:“离着午时还有两刻钟,对方还没出城。属下已经使人密切监视那边了,若有消息定会来报。”

此番他带着五十个精挑细选的亲兵相随,护着阿尔博罗特和右帐汗王二人,那可真是如履薄冰,哪敢有半点松懈,就唯恐一个不小心,被人阴了去。

阿尔博罗特点点头,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坐在角落中的右帐汗王,刚要说话,忽听外面脚步声响,随即一个亲卫大声告进。

让人进来,亲卫抚胸行礼,道:“七台吉,多伦大人,明军出城了。”

阿尔博罗特眉峰一挑,哦了一声,急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亲卫回道:“五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属下特意一个个数了的。只是……”说到这儿,忽的面现迟疑之色,顿了一顿。

阿尔博罗特眼光一冷,沉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那亲兵犹疑了下,这才道:“也说不上不对,就是他们都将面容涂得鬼怪也似,不知是为何。”

嗯?涂面?

阿尔博罗特一呆,这是要搞什么?想了想,终不可得,不由看向右帐汗王问道:“王叔如何看?”

右帐汗王睁开眼睛,淡然道:“既想不通便无需去想,把握住主要目标就是。尔等可派斥候往四下去看了?有没有发现?”最后一句却是向那亲卫问的。

那亲卫看看阿尔博罗特,又看看多伦,这才回道:“回王爷,几个方位一早就在咱们的监控中,斥候足足放出五十里之外,确保绝无敌踪。”

右帐汗王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阿尔博罗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让亲卫退下。瞟了一眼又再闭上眼的右帐汗王,对多伦吩咐道:“那么,传令下去,通知各部头人过来吧。咱们便一起去见一见这位赫赫有名的燕市公子。”

多伦躬身应了,转身去了。

不多时,帐外一阵噪杂声传来,阿尔博罗特目光一闪,邀着右帐汗王一起,面带微笑的缓步而出。目光及处,但见数十人齐齐躬身行礼,给两人见礼。

阿尔博罗特微笑着点着头一一回礼,气度洒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众头人心下都是不觉的一松,起初尚还存留的疑忌,也在此时消散不少。

要知道,当初那场乱事,严格说起来,这里每个人可都是有份的。一旦王庭真个追究起来,那绝对是一场灾难。可今日看来,这位七台吉果然并不想追究大伙儿的罪过,不见那位右帐汗王,此时都落后七台吉半步,做出一副全都以七台吉为首的样子来吗?这样说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放下了心结,这些人也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将阿尔博罗特和右帐汗王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拥着,一起来到台前站下,等着明人使者的到来。

这里本就离着大同关下不远,等他们站定后,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队伍了。只是随着两方距离越来越近时,好多人都不由的微微变了脸色。

这都是什么人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似。一个个身上煞气环绕不说,单就那张脸吧,这都抹的什么啊。左一道右一道的,除了能看清两只森冷的眸子外,再就是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了,愈发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之感。

倒是中间几个人还保持着正常,但却在大家目光落在那只巨大的白熊身上后,又是不由的一凛。

那位燕市公子,可不就说是骑着一只神异的白熊异兽吗?而且,除了那白熊外,听说还有一只狼王跟随,果然,那边跑前跑后的,尾巴摇的风车似的那只……唔,那是狼吧,应该是吧。

众人指指点点着,议论声不绝。看向那边的目光中,都不觉透出敬畏之色。

此时的人们,对于灵异古怪的事物,都会不由自主的将其神化一番。苏默骑的大尾巴熊本就与众不同,再加上他数次力压蒙古,更有一只狼王相随的事儿,这使得他在蒙古草原牧民心中,简直如同神魔一般的存在了。

之前虽然两下里已经实际上开展了一些贸易,但是作为最高决策人的苏默,却是始终并未在普通人面前露面。所以,这次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将整个草原搅的风风雨雨的人的真容时,众蒙古头人们都是不自觉的心下颤颤。

而与这些人不同的是,阿尔博罗特的关注重点,却不单单在苏默身上,更在留心四周的动静。待见到随着苏默一行人渐渐走近后,从四面八方越来越围拢许多牧民的时候,阿尔博罗特瞳子猛的就是一缩。

这个狡诈的家伙,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阴险。他面上确实是只带了五十人,可却是让被他挑动起来的那些反叛部落提早混到牧民们中间,等到他出场时,这才从人群中聚拢起来。这样一来,谁又能说他多带了一兵一卒?真要说起来,现在围拢过去的可不都是自己蒙古这边的人?

人家愿意亲近大明使臣,愿意跟在后面看热闹,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啊。更何况,说起来,这还是自己特意让人召集而来的,要是对方来上一句,你们蒙古人自己不喜欢亲近你们,非要来跟着咱们的话,阿尔博罗特的脸可不要给打肿了去?

这奸诈的家伙,太无耻了!

阿尔博罗特眼中冒火,两人还不等正式接触,隔空一记交手,阿尔博罗特便已先输了一筹,这让他极是羞恼。忍不住要问问右帐汗王的看法,一转头看到右帐汗王的脸色,却不由心下一惊。

只见此刻的右帐汗王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双目血红着死死盯着对面,似乎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扑出去拼命似的。

“王叔!”阿尔博罗特低呼一声,“你这是……”

右帐汗王被他喊醒,不由长长吐出口气来,脸上狰狞之色渐渐消去,但目中的恨意仍是不绝,头也不转的道:“那个人,那个骑着白熊之人身边跟着的家伙,就是射了我一箭的人。”

阿尔博罗特一惊,扭头去看,却见苏默身旁一个白衣少年似是心有所感一般,目光也瞬间转了过来。看到自己时微微一怔,但随着目光微一转动,下一刻猛地眯了起来,眼中露出一种不屑于嘲讽之色。

身旁右帐汗王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阿尔博罗特恍悟,伸手不露痕迹的碰了下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这位王叔,往日里阴沉稳重,但想不到原来在这种事儿上,也是如大多数人一样啊。也是,鞑靼人一向注重武勇,平日里处事可以思前想后,考虑完全,但是若是单个放对时,哪个又肯自承不如人的?

那个人应该就是传闻中,跟在苏默身边的三个小公爷吧,却不知究竟是张和二徐中的哪一个。这家伙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故意的,想要挑起自己先按奈不住,无形中可就又占了一份先手了。

好在右帐汗王果然不愧为老于手段的高手,阿尔博罗特只是稍一暗示,便瞬间反应过来。当即深吸一口气,干脆将目光转开,淡然道:“放心,为叔有分寸的。”

阿尔博罗特这才轻松口气,眼见着对方将将走近了,当即展颜一笑,当先向前迎去。待到两边站定,抱拳才待见礼说话,却忽见对面苏默一下子从白熊背上跳下来,哈哈大笑着,前伸着两手就跑了过来。

“小弟,你就是阿尔博罗特小弟吧。哇哈哈,姐夫来看你来了,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热情洋溢,太热情洋溢了!阿尔博罗特却是瞬间懵逼,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第945章:姐夫

高不高兴?开不开心?我高什么兴啊,我又有啥可开心……等等!那个小弟姐夫的是什么鬼?

阿尔博罗特两手半举在空中,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直到被某姐夫的热情晃得头都要晕了,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眼瞅着对面这位还有进一步上前搂抱自己的架势,不由的豁然色变,如初蛇蝎般的退了开来。

“停!”他大喝一声,拦住又要往前凑的某人,试探道:“这位……可是苏默苏少卿?就是号称燕市公子的?”

苏默被拦住了,可是一点儿尴尬的模样都没有,连连点着头道:“可不就是你姐夫我嘛。什么燕市公子,那都是大家给面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咱们自家人,不需要那么客气的。哎呀,说起来,总听你姐提起你来,今个儿总算是见到了。嗯,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啊,不错,不错。”

苏默连连感叹着,目光宠溺的上下打量着,一脸老夫很欣慰的神色。

阿尔博罗特被他那眼神看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姐……不是,敢问苏公子,这姐夫二字从何谈起?亲戚可不能乱认!”他脑门上一朵十字花崩起,怒目而视道。

苏默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愣怔,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抬手点了点他,转向左右看看笑道:“顽皮,真是顽皮。哈哈哈,大家莫怪,莫怪哈。小孩子嘛,可不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吗,哈哈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附和好还是不附和好。任凭想过无数种相见时的场面,但这种情况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啊。

阿尔博罗特脑门上青筋都蹦起来了,脸色铁青铁青的。这一刻,什么沉稳啊、大计啊的都尽数忘诸脑后了。啪的抬手打掉那只点着自己的手,怒道:“苏讷言!你是哪个的姐夫,休在此信口胡言!”

苏默笑声戛然而止,认真的看看他,小心的道:“母兔兔……呃,不是,图鲁勒图难道不是你姐姐?哎呀!你……你莫非是个姐控?”他一脸的震惊。

姐……姐控?!阿尔博罗特眼眶子突突突直跳。他虽然头回听到这个词汇,但却偏偏隐隐明白其中的意思。

“勒图儿是我妹妹,妹妹!”他一字一顿的咬牙道。

“哦——”苏默恍然大悟,点点头叹道:“原来是妹控。”

噗,阿尔博罗特头一晕,险些一头栽倒。“你才是妹控!你祖宗八辈都是妹……苏讷言!你……你再如此辱我,我……我便于你拼了!”

四周围静悄悄的,明明围了数百上千人,刚刚还一片喧嚣的场面,这一刻却诡异的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话说自古至今,何曾有过这样的会盟?对了,这是两国的会盟吧?咋看来看去,却觉得不像呢?倒好像是来认亲的,而且还是纠缠不清的那种……

“小阿尔,你这就不对了啊。”苏默的脸色端正起来,一本正经的道:“姐夫怎么就辱你了?母兔兔……呃,好吧,勒图儿,勒图儿钟情于我,我俩两情相悦,这事儿天下谁人不知啊?连你姐姐人现在都还在我家里呢,这可是事实吧。”

阿尔博罗特一窒,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好吧,这事儿尼玛确实是事实,可问题是,特么的你跟我姐……啊呸!是你跟勒图儿的事儿,有正式宣告天下吗?有得到过我父汗的承认吗?

勒图儿当时只是跟你大明游历的。游历懂不懂?!当时有意要和勒图儿联姻的是你们的皇室,而不是你这个瘪三!

你现在……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在这以勒图儿的男人自居,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阿尔博罗特紧紧的握着拳,恨不得破口大骂,当场揭破于他。可偏偏他还真开不了这口。因为他更知道,自己那个妹妹是真的如这混蛋所言,就是钟情于他。

那什么游历啊,和大明皇室的联姻意向啊,不过都是遮掩而已。是自己父汗为了蒙古的脸面,又因爱护女儿做出的变相的妥协罢了。这事儿本就是蒙古王庭的禁忌,再要在这儿大庭广众下去掰扯,那可真就让王庭连快遮羞布都不留了。

“勒图儿……勒图儿是我妹妹!”他拳头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真想就此不管不顾的跟这家伙打上一架。可理智告诉他,不能,不能这么做。所以,憋了许久后,最终却是憋出了这么一句来。

可等话一出口,猛然省悟过来,不由的顷刻间脸色涨的如同猪肝也似。这可不就等若承认了他之前的说法?区别不过就是,究竟是姐夫还是妹夫而已。

阿尔博罗特简直想狠狠给自己丢个大嘴巴子。

苏默脸上却是再次露出笑容来,上前一步亲昵的拍拍他肩头,“这个不重要……”

阿尔博罗特又想吐血,这个很重要好不好?老子现在可就只剩下这点面子了,这你也要给剥了去?

“小弟啊……”苏默顺势挽住他的胳膊。

阿尔博罗特大怒,使劲挣脱开,怒目而视。

苏默举起手,无奈的道:“好吧好吧,我不碰你行了吧?这孩子,真是……那啥,小弟啊……”

“不许叫我小弟!”阿尔博罗特气疯了要,想也不想的大吼道。

苏默脸上又露出无奈的神色,摇摇头苦笑道:“好好好,不叫你小弟,叫你名字阿尔,这总成吧?”

阿尔博罗特这才冷冷的哼了声,转头不再理会。

“阿尔啊,这亲也认过了。但是私是私,公是公,姐夫虽然可以照顾些你,但却不能太过分,知道吗?”苏姐夫语重心长的说道,毫不以对方的恶劣态度为意,完全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

阿尔博罗特身子一晃,心下再次冲起一股想掐死他的冲动来。旁边忽的一只手伸来将他扯开,避开两步后,右帐汗王才低声斥道:“冷静下来,阿尔!不要因为愤怒而失了方寸!”

阿尔博罗特一惊,豁然而醒。

右帐汗王瞟了眼苏默那边,又继续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你。你若是这种状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谈判?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不论他说什么,都不必去理会,一切以大事为重!”

阿尔博罗特深吸口气,重重的点点头,表示明白。再看向苏默那边的眼神,不由的多出几分凝重来。此人果然厉害,竟然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手段干扰自己的心态,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的彻底重视起来。

那边,苏默并没有过来阻拦的意思,任由他们商议。只是趁此机会,不停的和四下里的牧民们打着招呼,又是招手又是点头的。嗯,其具体表现,可以参考后世毛爷爷下飞机时的场面。

身后,徐鹏举张悦二人笑的肚子都快抽筋了。徐鹏举呲着牙缝儿笑道:“这孙子真倒霉,怕是要被老大给玩坏了。”

张悦也笑,却摇头道:“别胡说啊,老大在办正事儿呢,你可别给塌了台。”

徐鹏举嘿嘿直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自然不会,我可是老大最得力的帮手呢。”说着,又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旁边庄虎等人也都是一副憋着笑的模样,就连姚太监都忍俊不住,倒是将之前恐惧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苏公子,请吧。”那边,阿尔博罗特重新收拾起心情,大步走过来,伸手向台上一邀,淡淡的说道。右帐汗王说得对,自己不能中计,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那么,就别在去哔哔那些废话,直接开始正式谈判吧。

“啧!”苏默嘬了下嘴儿,“叫姐夫!没大没小,当着这么多人面儿,不怕人家笑话啊。”

阿尔博罗特身子一颤,瞬间握紧了拳,但随即又闭上眼,深深的吸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

这混蛋怎么这么讨厌啊,他就是有这种能让人随时抓狂的本事啊。自己不能中计,不能中计,要冷静,要冷静,只当他放屁,不理他!

阿尔博罗特一再的暗暗跟自己说,待到再睁开眼睛,理也不理他的茬儿,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先转身往台上走去。

苏默在后面微微眯了眯眼,又瞟了眼跟在阿尔博罗特身后半步的右帐汗王,脸上若有所思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也笑呵呵的迈步跟上。

两边厢就台上分南北对面而坐,各自护卫散在四周,只将苏默和阿尔博罗特几人拱卫中间。

“苏公子……”待两边坐定,阿尔博罗特首先开口。既然看破了苏默的奸计,他便不想再给对方耍诡计的机会。但是这才开口,便见苏默一皱眉头,抬手打断了他。

“阿尔啊,怎么说姐夫我也是应你所邀而来,算是客吧。你就是这么待客的?难道这就是你们蒙古王庭的态度?真是太不懂礼貌了,差评!”

阿尔博罗特脸孔涨的通红,眼神刀子也似。特么的你懂礼貌!你懂礼貌会随意打断别人的说话吗?还有,你大爷的,你占便宜没够是吧?又是姐夫!我特么……

他胸膛急剧起伏着,眼眸中有火焰跳动。身后右帐汗王轻轻咳了一声,他这才使劲闭了闭眼后,将那股无名火压下,睁眼冷声道:“不知苏公子要什么样的礼貌?要知道,咱们今日可是来谈正事儿的,难不成苏公子还想摆个大宴,再来个篝火大会吗?”

他本是一番讥讽之言,却不料这话说出来后,对面的苏默猛地眼神一亮,热烈的拍起手来。

阿尔博罗特先是一愣,随即就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下一刻,果然这种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好,好!这才是堂堂蒙古王子该有的气度啊。”苏默大声赞着,然后忽的站起身来,面向四面团团抱拳一揖,朗声道:“好叫大伙儿得知,阿尔博罗特王子热烈欢迎大家来参观此次双边榷市协商大会。为表示欢迎之情,刚刚王子说,要举办一次篝火大会来庆祝。一应所出,皆有阿尔博罗特王子支付。怎么样,大伙儿开不开心?高不高兴?惊不惊喜?来,都跟我一起喊,阿尔博罗特王子万岁!”

场上场下同时一静,但随即轰的一声爆开,顿时间一阵声浪暴起。无数的牧民们欢声震天,“阿尔博罗特王子万岁”之声,如同山崩海啸也似的,一浪高过一浪,霎时间响彻天地间。

台上,阿尔博罗特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这一切,完全失去了言语。便连一旁的右帐汗王也是瞠目结舌,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涌动:

特么的,还可以这么玩吗?还可以这么玩吗…….

第946章:火筛死了?

大同关外的草原上欢腾一片,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烹羊宰牛。蓝天白云下,红旗招展,鲜花怒……好吧,没有红旗,也没有鲜花,野花倒是不少……

这点不重要的,总之,四下里整个都是一派热闹欢乐的海洋。而在最中间,却是与此截然相反的另一番场景。

一张长长的桌案上,只是摆了一盘烤羊和一坛酒。苏默用银质小刀细细的切下一块烤的焦黄的肉送入口中慢慢嚼着,然后举杯呲溜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满足。

阿尔博罗特脸色铁青,冷冷的怒视着他,咬牙低声道:“你在害我!为什么?我自问从没得罪与你。”

苏默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气,讶然道:“这话怎么说?我怎么就害你了?”

阿尔博罗特怒道:“勒图儿怎么就会看上你?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苏默脸色冷了下来,放下小刀,皱眉道:“阿尔,过了啊。有话说话,怎么就骂起人来了呢。”

阿尔博罗特冷笑着不语,就那么看着他。

苏默叹口气,举起手道:“好吧好吧,我承认,让你一个人负责篝火大会的费用是有些不对。可话说回来,这里可都是你们蒙古的子民,总不能办个宴会还要我来出钱吧。再说了,我和你姐也不容易。京城大,居不易啊,这平日里处处都是开销,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姐夫我……难啊……”说着,又是长长叹了口大气。

阿尔博罗特眼眶子突突突直跳,涨红着脸低声吼道:“你无耻!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默愕然,摊手道:“不是这个?那我真就不知道了,要不你说明一下?”

“你……”阿尔博罗特语塞,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怒哼道:“你让人喊得什么万岁,你这分明是引导流言,欲要陷我于不义!”

苏默定定的看着他,半响,忽然笑了。慢条斯理的拿起小刀,又再开始割肉,一边漫声道:“哦,原来是这个啊。这么说,你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了?唔,那倒是姐夫我冒失了。好吧,待会儿我就出面更正一下,告诉大家你没有争位的野心,帮你解释一下好了。你看,姐夫对你多好。”

阿尔博罗特就觉得一股气直直顶到了嗓子眼,差点没被噎死过去。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半响,忽然慢慢放下手来,将眼睛闭了起来。片刻后,再次缓缓睁开来,原本一脸的怒容却渐渐消褪下去,重新恢复木然。

“好了,也耽误不少时间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他淡淡的说道,语气平静无波,似乎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儿,一下子都彻底忘记了。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心中暗叫可惜。这个便宜小舅子虽然年幼,但是却绝非池中之物啊。能在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果然不愧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吗。

“唔,说正事儿啊。好啊好啊,我这可不一直就在等着吗,偏你非要搞出这么多啰嗦来。好了,那你说吧,我听着。”苏默脸上仍是笑眯眯的,顺手又给自己嘴里填了块烤肉。

阿尔博罗特眼皮耷拉下去,装作看不到、听不到,只是那隐于案子下微微颤动的袍袖,却显露出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苏公子上次来我草原,与大汗王庭会盟,约定两家永结盟好、互不侵犯。可是如今你们先是潜入进来,煽动民众,杀死杀伤我蒙古勇士无数。其后,又将我蒙古蒙郭勒津部汗王掳去,试问,这可是同盟之道?莫不成,大明是在哄骗我蒙古,欲要两国开战吗?”

阿尔博罗特一条条一桩桩的说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苏默,越说越是激愤,到得最后,身子前倾,似乎下一刻便要扑过去一般。

苏默身旁的姚太监脸色煞白,不由的向后缩去,心中直叫阿弥陀佛。倒是处于身后的徐鹏举和张悦二人眸子眯起,双双伸手抚上腰间佩剑,身体也绷紧如弓。

而相比他们,正处目标中心的苏某人,却是连眼皮都不带眨的,甚至连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都没变化一丝儿。

开玩笑了,别说阿尔博罗特这个青涩的正太,就算是他老爹达延汗、大明堂堂皇帝陛下那样的气势之下,苏小太爷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如今区区一个年轻的蒙古王子,却想以气势压他,这真是想多了。

慢吞吞的举起那刀尖上还插了块肉的刀子,脸上似乎是犹豫再三,然后似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定,猛地向阿尔博罗特伸了过去……

阿尔博罗特身旁,右帐汗王还有身后的多伦赫然色变。多伦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便要伸手拔刀。

阿尔博罗特却猛地一抬手将他拦下,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苏默,似乎那即将刺到眼前的刀子不存在也似。只是眼中精光闪烁不定,似是期待,又似是嘲讽。

两人见面以来,一直就是自己被对方刺激的情绪波动,几次差点失去理智。如今终于让对方也忍不住了吗?阿尔博罗特心下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意,甚至连之前的万般憋屈都发散了不少。

“喏,这块给你吃好了,一块肉而已,至于的嘛,这么激动。”刀子在眼前停住,苏默喃喃的嘟囔声响起。

阿尔博罗特脸上神色猛地僵住,看着眼前这块仍在散发着阵阵香气的烤肉,脸上先是开始发白,随后猛地涨红,再后来就开始转青,直到彻底变成铁青一片。伴随着脸色的变幻,整个人身子也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两手死死的按住桌案边,用力之大,连指节都明显青白起来。

一块肉……一块肉……

阿尔博罗特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这句话在不断回荡着。我特么堂堂蒙古王子,就是为了想吃一块肉,所以就去用气势威迫你、恐吓你,我……我特么得有多谗啊?我特么得有多大出息啊?一块肉,我特么一块肉你老母!

阿尔博罗特感觉自己真的没法忍了,别说自己了,就特么是神仙来了,也得抓狂了啊。对面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不,应该说就不是特么一个正常人类!但凡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有这种神理解,干出这么操蛋的事儿来吧。

在两国国事的谈判桌上,把一位国家王子的诘问,解读成眼馋一块烤肉……

阿尔博罗特觉得自己要疯了。而更让他气的肝疼的,是那厮此时脸上的神色。妈了个鸡丝的,你那一脸肉疼难舍的表情是什么鬼?这烤肉还是老子提供的呢,特么就算我吃一块怎么了?你要不要一副剜你心头肉似的表情?!

旁边众人也震惊了,完全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徐鹏举嘴巴张的能塞进个拳头去,良久才缓缓合拢,低声叹道:“悦哥儿,你我和老大的差距,远甚啊……”

张悦脸上戚戚然,郑重的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此时的场中,似乎在这一刻凝成一副静止的画面:两个同龄的少年相对而坐,一个面色铁青,眼中冒火,双唇紧紧的抿着;

而另一个却是满脸的不舍和无奈,手中举着一块烤肉,递送在对方眼前停住。

两人身旁身后,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有几个还保持着一种僵直的拔刀姿势,似乎却在瞬间被人点了穴道似的……

静,一片寂静。在四下里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中,这里的静,形成了一种格外的反差对比。

直到某一刻,举着刀叉肉的手晃动了一下,似乎在顷刻间将这种寂静打破。顿时间,如同产生了连锁反应一般,整幅画面都在某种无形的波纹氤氲之下,重新恢复,生动起来。

“看啥啊,没毒,好吃。来,张嘴,啊——”苏默又再晃了晃手中举着的肉说道,似乎方才等了那么久一点也没让他不耐烦。配合着此时的语气,谁见了也得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有爱的场面。

绝世好姐夫!嗯,苏默觉得自己可以荣获这样的称号,当之无愧的!

“玩……够……了……没?”阿尔博罗特两手紧紧握拳,缓缓闭上眼睛,嘴中完全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中崩道。

苏默似乎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释然之色,极快的收回了手臂,满是欢喜的道:“你不吃啊,那算了。这可是你自己不吃的,不是我不给哈。”

阿尔博罗特身子猛地晃了晃,脸上猛地一抹红潮闪过,双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赤色。

“我不想跟你废话。把火筛汗王交出来,否则,后面也不用谈了,咱们各自回去,准备开战吧。”阿尔博罗特睁开眼,平淡至极的说道,只是那股平淡中,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那底下的冰寒。

苏默切肉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满是惊诧:“谁?你说把谁交出来?”

“火筛,我们蒙古蒙郭勒津部汗王,火筛。”阿尔博罗特平静的看着他,似乎对于对方的装傻毫无觉察,又再淡然的重复了一遍。

“火筛……”苏默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走了,走的很安详。”苏默轻声叹道,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他中了箭,伤势太重,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我实在不忍心,帮了他一把,才让他彻底脱离了痛苦……”

什么?!火筛死了?!

阿尔博罗特霍然色变,猛地抬头看向苏默,双眼瞬也不瞬,一时间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才好。

按照几方得来的消息,火筛不是被他擒住了吗?而且固伦哀也说了,直到他们离开时,火筛也只是晕过去了,还是被气晕的,这怎么忽然就死了?

……不对,等等!他刚刚说什么?走的很安详......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你大爷的!哀嚎了三天三夜,这叫走的很安详?你家的安详是这样的吗?

这王八蛋一句实话也没有,决不能相信他!他在骗我,他又再骗我!阿尔博罗特在心中愤怒的大吼。

第947章:苏默再说书

苏默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在蒙古众人耳中炸响。

火筛死了,火筛竟然死了!右帐汗王难以置信的看着苏默,心中翻来覆去只剩一个念头:他怎么敢?!难道他就不怕引发两国的战争吗?

火筛是谁?那可是蒙郭勒津部的汗,还是伊克锡公主的夫君,上任蒙古大汗满都鲁的女婿,满官嗔的统领、汪古部的塔布囊。

这样身份的一个人,听那苏默的口气,竟然是被他亲手杀了的,他这是要准备和全蒙古为敌吗?是他傻大胆,无知者无畏还是他真的疯了?

右帐汗王完全懵了。不,不单单是右帐汗王懵了,所有在场的蒙古人都懵了,除了阿尔博罗特。

“你胡说,你在骗我们!”阿尔博罗特忽然大声叫道,“据我们所知,火筛只不过是被你们俘虏了,怎么会伤重不治而死?他虽然身上有伤,但都是轻伤,根本连行动都不影响,怎么会……是了,你说箭伤,他根本就没中过箭,何来的箭伤?”

右帐汗王猛然一惊,对啊,按照阿尔博罗特带过来的消息说,固伦哀已经安全回到了王庭。曾说过当时战争的细节,火筛不过是因坐骑受惊,掉落马下力竭而被俘,何曾中过箭什么的?莫非,真是这家伙在骗人?可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至于说这箭伤一说,有可能是被俘之后造成的,嗯,蒙古兵在抓到一些汉民后,确实有拿人当活靶子射着玩的行为,可那都是些普通人而已。

可火筛是什么人啊,这种身份地位的存在,不说跟别人比吧,就连苏默、张悦这些人都有些比不上。即便是残暴如蒙古兵,对于这种人也是奇货可居,哪里会有人敢伤害、能伤害,或者说舍得伤害的?

所以这么说来,那箭伤一说根本说不通啊。右帐汗王百思不得其解,双眼紧紧的盯着苏默,看他要如何回答。

与蒙古这边众人不同,在苏默那番话说出来之后,大明这边几人也有些懵。不过张悦和徐鹏举只是相互对视一眼,随即便默契的垂下目光,一言不发。谁知道这位老大又再玩什么把戏,还是安静的看下去好了。

可是身在苏默旁边的姚太监却是脸色瞬间没了血色,恨不得跳起来捂住苏默的嘴。

我滴个爷爷诶,祖宗!这话是可以乱说的吗?那是要死人的啊。你啥时候杀了火筛了,那家伙明明活的好好的,你干吗拿这事儿开玩笑啊?你这是作死,是花样作死啊。

哎哟喂,自个儿咋就当初那么冲动呢?干吗要来当这个监军呢?这下完了,全完了。如今可是跟进了蒙古人的老窝没什么两样,这么多蒙古人,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大伙儿啊。苏爷爷、苏祖宗,你这究竟是要弄哪样哦。

姚太监两眼发直,浑身抖得鹌鹑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如同行尸走肉般,彻底失魂落魄了。

而谁也不知道,此时就在大明这方身后的一处帐篷中,一个虬髯赤须,被绑成粽子般的大汉正拼命的挣扎着,口中呜呜作响,只是因为嘴中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那声音却是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台子上,苏默听着阿尔博罗特的诘问,面上却是半点慌张的神情都没有。

“你说箭伤啊,那可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他轻轻的叹道,脸上再次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话说火筛大人吃饱喝足了后……唔,对了,说起这个来,有件事我要先跟你说下……”苏默忽然话头一转,看向阿尔博罗特。

阿尔博罗特双目瞪着他,一言不发。

苏默面现愁容,“火筛大人不愧是你们蒙古的勇士呢,他在我那儿的日子,一顿饭要吃十只羊、十只牛。唉,你也知道了,姐夫我穷啊,这把我吃的啊……啧,提起来就全是泪啊。小弟,咱可得说好了,这食宿费用,回头你可得给我报销了……”

阿尔博罗特就头一晕,好悬没张过去。咱这儿说正事呢,你现在来跟我算计伙食费,还是一个死人的伙食费,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吗?还有,特么的一顿饭吃十只羊十只牛,你确定你说的那是人,不是猪?不对!就算是猪,这尼玛也一顿饭吃不下十只羊十只牛吧。这个王八蛋,他又再戏耍自己!

阿尔博罗特气的肝儿疼,两眼喷火似的瞪着他,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是不是干脆豁出去了,就这么扑过去掐死丫的算了。

显然,苏默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阿尔博罗特极不稳定的情绪,他觉得还是见好就收的好。

“好吧好吧,别激动别激动,我这不就是那么一说嘛,你知道的…….呃,好好好,咱继续说哈,说正事儿。”他嘴中絮叨着,眼见阿尔博罗特又要抓狂,连忙把话题转了回来。

阿尔博罗特呼哧呼哧的喘着,听他好歹收敛了,这才努力又压住要爆发的情绪。

“咱继续说哈,咦……我说到哪儿来着?咋就记不起来了……咳咳,别急别急,等我想想哈。你懂的,故事必须要连贯,不然听众会骂的……”苏默凝眉苦思道。

故事?!还等你想想?!

阿尔博罗特眼前一黑,特么的你这是玩起来没够了是吧?有心豁出去怒了吧,但终是想要了解火筛的事情的心思占了上风,咬牙道:“你说他吃饱喝足了!”

“啊,对!”苏默恍然大悟,抬眼看向他,大赞道:“哎呀,还是年轻人脑子好啊,记得这么清楚。”

阿尔博罗特开始磨牙了。

苏默赶紧脸色一正,眼神又飘渺起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火筛他吃饱喝足了……嗯,咱们汉人有句话,叫饱暖思淫欲。话说这火筛吃饱喝足了后,他就开始思淫欲了。唉,你说这人吧,他就是不能惯啊,你看他……呃,好好,别瞪眼,咱继续说……”

“…….火筛思淫欲了,可是咱们那儿是军营啊,哪有淫欲给他思呢对不对?军营之中,连蚊子都找不到只母的。所以呢,他就把目光盯向了羊群……”

蒙古这边众人两眼发直,阿尔博罗特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羞耻啊!禽兽啊!唉,我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啊。”苏默唉声叹气的说着,满脸都是愤懑悲戚之色。

众蒙古兵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神儿都有些恍惚了。

“可怜那些母羊啊,就这么……唉,最可怜的还要说那些小羊,亲眼看着母亲就这么被糟蹋了,试想它们幼小的心灵,将受到何等的摧残?又是何等的……算了,污!太污了,我都说不下去了……”

确实是污,连我们听的都听不下去了,蒙古众人不约而同的想道。方才那处帐篷中,被绑缚嘟着嘴的汉子,此刻挣扎的更剧烈了。口中呜呜嘶吼着,目眦欲裂,情急之处,把头使劲的在地上撞着,以此来发泄那心中羞愤欲死的情绪……

“我……我跟你拼了!”台上,阿尔博罗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起身就要往苏默身上扑过去。

苏默眼疾手快的一抬手,稳稳的将他又按了回去。阿尔博罗特拼命挣扎,苏默沉声道:“别闹!马上就说到中箭了,还想不想听了?”

旁边右帐汗王和多伦也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来,拨开苏默的手,也拉住阿尔博罗特。

右帐汗王低声道:“阿尔,冷静!”

阿尔博罗特两眼喷火也似的狠狠盯着苏默,鼻息咻咻,拉风匣似的急遽喘息着。听到右帐汗王的劝解,使劲的推开他,这才又坐了下去。

苏默这边也摆摆手,示意身后站起身来的张悦和徐鹏举等人无妨。等到看阿尔博罗特终于又坐好了,这才笑眯眯的点点头:“你这个样子其实我很开心,这说明我说书的手艺没有退步,能让你这么快代入,这是对一个艺人最大的赞美了。”

阿尔博罗特和众蒙古兵瞠然,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不过有些脑子转的快的,倒是看向苏默的眼神开始古怪起来。这货是神经病吧,不然怎么差点被人打了还说自己很开心呢?嗯,果然是有病啊。

可惜苏默并没有感觉自己得病的觉悟,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继续进入说书模式。

“……书接上回,话说……”

后面张悦和徐鹏举齐齐捂脸,好吧,这位老大是自个儿太代入了吧,这连“书接上回”这样的术语都冒出来了。话说您现在可是顶着大明钦差、太宰少卿的官衔好吧,咱能不能顾忌点国体啊?两人也是醉了,这真是太羞耻了有木有?

那边苏默继续口沫乱飞,说道高兴处,忽然指着张悦对蒙古众人道:“……看到没,这位是我的兄弟张悦,乃是我大明英国公世子,江湖人称白衣神箭的便是。当日看到那个惨烈的现场,大怒之下,当即施展出八步赶蟾的轻功绝技,直冲到那火筛面前大吼一声,贼子敢尔!话落,取弓搭箭,一箭射出。但见弓似霹雳、箭若流星,噗的一声,正中那火筛的肩窝。火筛啊的大叫一声,好厉害!顷刻间翻身栽倒……”

众人听的一脑门黑线,特么的你敢说的再离谱点不?那是射箭啊,射箭需要一定的距离好伐?你特么都冲到火筛跟前了,还弓似霹雳、箭若流星……

身后张悦也听不下去了,伸手悄悄扯扯苏默衣襟,低声道:“哥哥,别吹了。我射倒的是那个右帐汗王,正主儿就在这儿呢。”

嗯?苏默一僵,抬手嚓嚓嘴边的唾沫星子,抬眼看去,但见对面阿尔博罗特身后的右帐汗王此刻浑身颤抖,两眼如要冒出火来也似…….

第948章:买卖

右帐汗王要气疯了。

所谓事儿不落到自个儿头上,就永远没有那种叫做切肤之痛的感觉。他之前劝起阿尔博罗特时一套一套的,可现在轮到他自己了,那股子邪火就怎么也压不住。

这小子咋就那么贱呢,真想把他的嘴给撕烂了啊。自己中箭这个事儿,在他心里可谓奇耻大辱,好歹这么多天了,才刚刚有些淡忘下来,却不料今日又被人揭开了疮疤。

这次是阿尔博罗特反过来拉住他了,狠狠瞪了苏默一眼,然后一再的低声劝慰右帐汗王。实话说,看着自己遭过得罪,这会儿忽然有人跟自己一同感受,阿尔博罗特心中竟然有种淡淡的窃喜。甚至,便连被苏默搓起来的火,都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不少。这算不算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呢?

“好了,说吧,你究竟想怎样才能放人?别说什么火筛汗死了的话,我是不会信的。”将右帐汗王安抚下来,阿尔博罗特看向苏默冷冷的说道。

苏默叹口气,一脸的无辜,道:“你为什么不信呢?我一向很诚实的,从不说谎。哎呀,你这么说是不是想赖账,不肯把他的伙食费给我了?你不能啊,小弟,你要知道,我和你姐很穷的……”

苏默黯然的说着,说道最后,那一脸的悲苦,让阿尔博罗特很想啐他一脸。

“一百只羊,一百头牛!”他深吸口气,知道继续扯下去不定要给他扯到什么时候去,当即果断的抛出了筹码。

“呃,这怎么好意思呢?”苏默腼腆的说道,但随即又叹气道:“按说吧,小弟你也不是外人,亲戚之间总要照顾些。可是……唉,你也知道,姐夫我下面好多张嘴要养呢。当时火筛在我那儿可是住了不少的日子,这一百只……唉,小弟,你得体谅姐夫的难处哇。”

阿尔博罗特使劲闭上了眼,竭力按耐住心中的邪火。特么的打从牧民暴乱那日起算来,道今日也不过才十天而已,你那住了不少时日从何说起?

好,就满打满算来说,也不过就是十天了。如今算给你一百只羊、一百头牛,已经远远超出了,你还嫌少?

这个混蛋,不单单是无耻,还如此贪婪。这么堂而皇之的当众向我索要财货,难道他就不怕被人弹劾他吗?

是谁给我说的,汉人最讲究个礼义廉耻,尤其是有一定地位的人,更是极其注重身份的?特么的眼前这人,难道是个假汉人不成?阿尔博罗特只觉得完全被颠覆了认知了。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总共不过十天不到。一天十只羊十头牛,我给了十倍,如何还不够?你,不要太过分!”他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冷冷的说道。

财货无所谓,别说一百只羊一百头牛,就算再多十倍,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可是这个口子他不敢开,否则一旦等谈到后面更重要的事儿时,不定对面这家伙会如何的狮子大开口了。

阿尔博罗特算是彻底觉悟了,跟对面这货就不能给一丁点儿的阳光,不然这货肯定会给他一个好大的灿烂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丁卯必究,锁住源头才是王道!

“不对不对,你这么算不对。”听到阿尔博罗特的话,苏默脑袋要的拨浪鼓也似,扳着指头开始算起来。

“你看哈,我刚刚说过了,不是一天十只羊十头牛,是一顿!一顿知道不?一天要吃三顿的,也就是说,一天足足要三十只羊、三十头牛。这样算起来的话,十天就是三百只羊,再加上三百头牛…...呃,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苏默一脸认真的掰扯着,及到最后,忽然很是忧虑的看着他,满是担心的模样。

阿尔博罗特又要抓狂了,特么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什么叫我能明白吗?你这是在怀疑我这么简单的算术都不懂吗?我你大爷的……等等,不对!

阿尔博罗特心念动间,忽的猛然醒过神来,自个儿差点又被带沟里去。一天三顿,一顿十只羊十头牛……特么的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你确定你说的是一个阶下囚,而不是一位王爷?

妈了个鸡丝的,就算是顶级的富豪老爷,也才不过就是一天两顿主食,最多间中有些点心茶水加餐吧。可你现在跟我说什么一天三顿,还顿顿都是十只羊十头牛……来来,求被俘,这样的阶下囚,我也想做上一做。

“一百五十只羊,一百五十头牛,不能再多了。否则,我便当真如你说说,就当火筛汗死了,两家准备开战吧!”阿尔博罗特再三吸气,将心中的那股暴戾压下,最终咬牙切齿的发狠道。

“你这……完全不讲道理嘛。开战就开战,我会怕吗?”苏默忿忿的叫道,似乎下一刻马上就要翻脸了。唬的众蒙古侍卫一阵紧张,纷纷绷紧身子,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

旁边姚太监浑身抖索,哏儿一下,就要浑身瘫软下去。好在后面张悦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总算没当众漏了丑。

“唉,罢了罢了……”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苏默浑身的其实忽然一泄,长长的叹了口大气。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你是我小舅子呢,好歹当姐夫的,总是要照顾些你不是。”苏默一脸落寞的说道,脸颊上一个劲抽抽,肉疼的表情一览无余。

阿尔博罗特要疯了,“勒图儿是我妹妹,妹妹!”他压低着声音吼道,狗屁的姐夫,你个混蛋占便宜没够了是吧?

“好吧好吧,是妹妹,也没人说不是啊,真是的……”苏默随意的摆摆手道,便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不得不应付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

阿尔博罗特那股子气儿就一劲儿往上窜,却忽听苏默又道:“好了,这些都不重要,不必在意。嗯,现在看来咱们是达成一致了对吧?那什么时候……嗯,什么时候交付呢?我说小弟啊,咱们亲戚归亲戚啊,姐夫该照顾的也照顾了,你总不会想拖着,玩什么刘备借荆州的把戏,早晚赖着到了黄了算完吧。”

猛不丁蹦出个典故,阿尔博罗特先是一愣,好一阵思索才明白过来。随即气急而笑,头也不回的一挥手,怒声道:“多伦,去给他牵一百五十只羊和一百五十头牛来,立刻!”

多伦满脸不敢置信之色,却是大声应着,便要转身而去。刚走下台子,却忽听台上苏默的声音又再响起:“那什么,多伦兄弟,你可莫要糊弄我啊,牛羊可都要肥的,你可不能给我整些瘦弱病残的,嗯,皮毛也得好看些的……哎呀,还是算了。那个阿虎,阿虎,你跟着一起去,可要擦亮了眼睛,不要给人糊弄了。”

多伦脚下就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我特么的至于的吗?区区百余只牛羊而已,你要不要这么小人之心啊?特么的你这是在侮辱我们蒙古男儿吗?

他悲愤的站住,转头去看主子。

阿尔博罗特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待到回过神来,不由的怒极而笑,挥挥手示意多伦稳住。他现在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任谁遇上这么个奇葩,怕是也得没了脾气了。

待到庄虎跟着多伦两人去了后,他这才转向苏默,冷声道:“好了,你要的我给了,我要的人呢?”

苏默砸吧了下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阿尔博罗特面色一变,怒道:“怎的,莫非你要耍赖?我跟你说,不要欺人太甚了!你……”

“等等等等!”话还没等说完,苏默就不耐烦的摆手打断,“急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认账了的,姐夫我是那种人吗?”

阿尔博罗特气急,很想干脆的回他一句:“你是!”不过,好歹现在人还要过来,只得强自忍着。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没毛病。姐夫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不过,丑话可都说在前头,等下人给你了,那可就是钱货两清了。买定离手后,再有任何问题,你可不能来找后账啊。”苏默翻着眼悠然说道。

阿尔博罗特一惊,脑子微微一转,急道:“你想做什么?莫不是你要暗中下毒手?你敢!”

苏默啧了一声,伸手掏掏耳朵,不乐的乜了他一眼,撇嘴道:“小阿尔啊,你才十六吧,这么小年纪耳朵就不好使了吗?什么叫我要下毒手,我要真想下手,还用费这劲儿跟你好好的交易吗?杀个把人而已,也就一刀的事儿,似乎并不太难吧。”

阿尔博罗特一呆,不由的神色变幻起来,也顾不得计较又被占了便宜,迟疑道:“那你……你是什么意思?”

苏默皱眉道:“看你,我之前说的难道都白说了不成?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那火筛在我军营里饱暖思淫欲,他……好好好,不提这个不提这个,总之,他干了那么出格的事儿,被人看不过眼后给揍了,似乎模样挺凄惨的……诶,别急别急,我的意思是什么零件都在,就是皮相不太好看,你可别为这个来跟我退货。货物售出,概不负责,咱这买卖公道,一向童叟无欺,可也得有点规矩不是。”

阿尔博罗特气的眼前阵阵发黑,不过倒是心下稍安。只要能好好的将人要回来,有些伤也不过就是将养些时日罢了,却也正好给了自己操作的时间。蒙郭勒津部,他可是眼馋很久了。

这么想着,终是勉强的点点头。然而待到苏默接下来的举动后,又是差点没气的一口血吐出来。

“好了,搞定!”苏默欢喜的打了个响指,转头对身后几个侍卫摆摆手道:“去,快把货给人家提过来……嗯,保险起见,还要小弟签了这个字据。”

说着,从怀里掏摸了一阵,拿出几张纸来。随后从中翻了翻,挑出其中一张后,自己看了看,点点头,推送到阿尔博罗特眼前。

阿尔博罗特低头看去,但见上面抬头几个大字:买卖契约,双方自愿,立字为凭,落袋无悔。

好嘛,合着这是早就准备下了啊……咦?不对,他怎么就能知道,一定会以这个价钱谈定的?这么想着,眼神儿忽的瞄过苏默手中还捏着的一把纸,猛地反应过来。特么的,怕是他早写好了各种不同的价格的这种契约了,现在不过是从中找出附和的来而已。

这么一想,不由的又是一阵气结。然而等他再低头看手中所谓的买卖契约上后面的内容时,却登时气的两眼一黑,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皮毛破烂、品相残次火筛一只,收入总计一百五十只羊、一百五十头牛,银货两讫,俱字为证。”

第949章:议建贸易城

阿尔博罗特气的发昏十三章,不过说喷出口老血那是夸张。但是有人却真的是气的吐血了,嗯,现在正被抬着走上来的这位。

火筛剧烈的扭动着,填了破布的嘴巴呜呜的叫着,眼见得嘴边血迹淋漓的。一双眼角俱都挣裂开,亦有血线沁出,蜿蜒顺着脸颊流下来。

阿尔博罗特看的心中一突,好吧,这形象,怨不得是“皮毛破烂、品相残次”啊。

火筛悲愤欲死,他一直被藏在帐篷中,对两方的交涉听的清清楚楚。听着苏默对自己的各种污,恨不得就此死去才好,也强过这般被当做货物般交易。

尤其是听到最后,双方竟然以一百五十只羊、一百五十头牛的价格成交,他就更想死了。尼玛,合着自己就只值这么点价值?他可是堂堂塔布囊,蒙郭勒津部的汗啊。

好吧,很神奇,火筛此刻在意的竟是这点。其实他还不知道那张字据上的事儿,否则估计能当场就活活气死了。

苏默笑眯眯的看着侍卫抬着火筛上来,口中连忙一叠声喊着当心,那架势、那摸样,让不知道的人绝对以为这是在出售一件易损的货物。嗯,是货物,不是人。

“好了,货到了,请验收吧。嗯,看仔细点啊,回头离柜概不负责。”苏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货物”,转头冲着阿尔博罗特说道。只是谁也没发现,此刻他的手微微摆动了一下,一股玄妙的波动氤氲了一下,一闪而逝。

剥夺,悄然发动。

历史记载,火筛其人对大明的伤害极大,数次侵入,杀死杀伤汉民数万之多,至于被掳掠而去的人口和财物,就更不知其数了。

而且此人的确堪称绝世良将,可谓蒙古一把极犀利的尖刀。这种存在,苏默又怎么会容许他继续活着?早在一开始定计对付他时,就已经判了他死刑。只不过眼下竟能还发挥一下最后的价值,为大伙儿换回些牛羊来,苏默自然也不会拒绝了。

以火筛此刻的情况,便是苏默不动手脚,怕是活下来的概率也只是五五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苏默还是毫不犹豫的动用了剥夺技能。

随着剥夺的发动,火筛的生命力瞬间见底,整个人都忽然软了下去。只是这种情形落在旁人眼中,却只会以为是他羞愤之下,心丧若死的表现而已。毕竟,谁也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剥夺这种杀人无形的手段。

火筛只觉得忽然间就变得浑身疲乏,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感觉,以至于再想挣扎都变得虚弱无力。仿佛一瞬间,身体四肢都被抽空了力气,唯余一具空空的躯壳。

自己被暗算了!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又惊又怒的想着。目光怨毒的看向苏默,却只见一张年轻带笑的脸庞。只是那脸庞上此刻明灿的笑容,却让他觉得阵阵颤栗,毛骨悚然。

绳索被松开了,嘴中的破布也被拿掉了,能听到有人在不断的呼唤他,但那声音明明在耳边,但给他的感觉却似乎又在极遥远处。

眼前探过来一张面孔,满是关切的看着他。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应该就是七台吉阿尔博罗特了吧。火筛在后面的帐篷中早就知道了,王庭这次派来交涉的就是这位。

他想要回应下,想告诉七台吉,不必换自己回去,只要抓住此刻的机会,斩杀了苏默才是对蒙古最有利的。也许是冥冥中有某种感应,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有种明悟,苏默的存在,将会是蒙古最大的威胁。

可惜,最终他却只是张了张嘴,勉强发出了几声呜咽不清的杂音。随着生命力的流逝,再加上之前愤怒下的嘶吼,让他此刻连一句清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杀了他,杀了他!不要管我!他心中不停的嘶吼着,但除了又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外,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眼角处,撕裂的血水混合着泪水滑下,让他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恍似没个底儿……

“塔布囊,不必担心,你只是有些小伤,再就是太累了所致。好好休息吧,没事了。”阿尔博罗特看着火筛那绝望的眼神,不由的轻声一叹,好言安抚道。

看到火筛这样一个硬汉,此刻竟然连眼泪都流下来了,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酸楚。由此可见,落在那厮手中,火筛汗不定是受了多大的屈辱啊。

什么特么的一顿饭吃十只羊十头牛的,全特么是胡扯!单就看看火筛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别说十只羊十头牛了,怕是连跟羊毛都不曾下肚吧。

这个卑鄙下流、贪婪无耻的谎言者!阿尔博罗特想到之前某人那些言语,不由的抬头恨恨的瞪了过去。

“好了,货验收好了吧,那么,这宗买卖圆满达成了。唔,我觉得有必要庆祝一下,小弟啊,你觉得呢?”苏默对阿尔的怒视表示毫无压力,拍手开心的建议道。

阿尔博罗特有种哔了狗的感觉,老子庆祝你一脸啊!你把我们的火筛汗祸害成这样儿了,还要来说什么庆祝,真是欺人太甚了!

摆摆手,让人将火筛抬下去,又一再叮嘱好好照料,等着目送一行人下去了,这才回过身来,冷冷的看向苏默。

“不必废话了,我只问一句,之前的盟约还算不算数?你当初应承下的收羊毛一事,还有开启榷市一事,又将如何开始。”阿尔博罗特此刻算是彻底打定了主意,完全不理会苏默如何的胡扯,果断的舍弃那些虚头巴脑的言词,直指根本。

对面这人,绝对是个异数,与他交涉就不能按照往昔的套路来。否则,指不定被他带到沟里去了。这人与其说是一个官儿,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商人,还是最奸诈的那种。

在他眼中,面子、礼仪什么的全都是狗屁。利益!唯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那么,自己再用之前的态度对待,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阿尔博罗特如此想着。

苏默显然也感觉到了阿尔博罗特的转变,无奈的抬手搔搔头,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一个两个的都变得这么聪明了,还让不让人快乐的忽悠了?这完全没法进行下去了嘛,实在是太不愉快了。

“当然,我可是人称诚实可靠小郎君的,既然约定下了,当然是要履行约定的啊。怎么,难道你们想要毁约吗?好吧,如果你们坚持的话,我无所谓啊,大不了就是少赚点而已。”苏默耸耸肩,摊手说道。

阿尔博罗特心中咒骂,诚实可靠小郎君?信不信老子啐你一脸?你敢要点碧莲不?我们毁约?尼玛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敢毁约吗?你特么当然无所谓了,有所谓的是我们!一旦真的让这事儿黄了,那万千牧民如何交代?整个草原还不得都起来造反啊。怕是你们巴不得看到这种情形吧。

“时间,地点。”阿尔博罗特想的透彻,干脆的直接问重点。

苏默眨眨眼,“时间?随时可以啊,其实这些天我们已经开始了小范围的交易了。唔,至于地点嘛……这确实定一个固定的地方才好。要不,你看就放在和林如何?”

和林?!

阿尔博罗特脸上青气一闪,好悬没一口吐过去。和林是哪儿,那可是汗帐所在,就像是汉人皇帝的行宫一样的存在。你要把贸易地选在我们大汗的行宫,你要不要直接选在我们王庭啊?

“苏公子,我们在说正事!”阿尔博罗特深深吸口气,一字一顿的沉声道,眼中有危险的光芒闪烁。

苏默撇撇嘴,无奈道:“真无趣,一点都不会聊天。”

聊天……阿尔博罗特又是一阵的气结。我特么怎么那么闲啊,大老远跑这儿跟你聊天,看把你美的,你得多大脸啊。

“好吧好吧,那要不选在比干,这样总行了吧?”眼见阿尔博罗特有要抓狂的趋势,苏默只得退而求其次,再次提出一个地点。

比干,在这里可不是说的封神演义里的那位千古忠臣,而是曾经的受降城,由韩将军公孙敖所筑。唐朝时称河外三城,是文献记载以来,真正因为接受敌人投降而建起的一座城,对汉民族而言,具有极特殊的意义。

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阿尔博罗特自然也是知道的,当下连想也不想的就果断再次拒绝。

开玩笑,你把受降城搞成贸易城,这算怎么个意思?不知道的,还当咱们蒙古向你们投降了呢。真要是如此的话,怕是自个儿回去都不用父汗治罪,便蒙古的子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这也不行?那你说,除了这两处外,哪里还有建好的城池了?这可是两国第一次正式规划的永久*易所在,总不能还像之前那样随便找个地儿露天摆摊吧。要是那样,又跟以前那些榷市有什么两样?难道你还想如之前那样,今天开了明天关了,一点保障没有?”

再次的建议又被否决了,苏默脸上似乎挂不住了,恼火的叫了起来。

阿尔博罗特也有些讪讪,苏默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问题是,整个草原上,除了刚才说的两处,现如今还真就没有一座正式的城池。

本来嘛,草原牧民逐水而居,游牧民族也根本不会耕种,哪里需要什么城池嘛。可现在却成为了被人鄙视的借口,这让他心下羞恼之余,也是有口难言。

没奈何,仔细斟酌了片刻后,这才强笑道:“你说的……也……也未尝没有道理。可这贸易城总是要照顾到双方不是,不若选个差不多的地点,大不了花点人力,建一个简化的集镇就是了。反正又不是为了战争所用,只要能挡住野兽,给人提供住宿交易所用即可。”

苏默闻言,眼底光芒一闪而过,面上却做沉吟状。半响,才勉强点点头,想了想,让人取过地形图来。手指在上一点点划动着,最终指向一个地方,道:“那,要不就在这里?”

阿尔博罗特凝目看去,眼神猛的就是一缩……

第950章:选址之争

丰州滩,这是苏默手指点在地图上位置的名称。在地理位置上又称前套平原,或者土默川平原。

若是这些名字都不熟悉的话,那么呼和浩特想必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而这里,便是呼和浩特的旧城所在。

而再往后数十年,这里还将建起一座模仿元大都的城市,那便是史称的归化城了。

此地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极适合耕种。以汉人之习性,若是选了此地,果然是一块相当适合的地方。

然则凡事就是如此,利于敌却不一定利于己。若选在此地,一旦让汉人发展起来,必将成为一把刺入草原的利剑,这是蒙古绝难忍受的。

这且不说,最重要的是,此地北枕巍峨起伏的阴山山脉大青山,可通北部丰美的草原;南临波涛滚滚的黄河水,与鄂尔多斯高原隔河相望;东连连绵起伏的蛮汗山;西连河套,为西进甘宁之门户。

如此形势,堪称咽喉要害之地,乃兵家必争之处。试问如此紧要的所在,阿尔博罗特又如何能授之与柄?

如果说上述这些原因是阿尔博罗特绝对不肯答应的原因,那么,更让阿尔博罗特心惊的是,苏默的眼光之毒辣精准。一个汉人,竟能对草原的地形如此了解,这说明了什么?此事,细思极恐啊。

“不妥不妥,这里不行。”阿尔博罗特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苏默怒了,啪的将手中小刀一扔,斜着眼乜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不干脆就选在我们大同,或者直接选在我们京都,想必就一定行了吧。”

阿尔博罗特一窒,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谓事不过三,苏默连着选了几个地方都被自己否决,确实有些说不过。但偏偏这些地方,哪一处也是阿尔博罗特决不能应允的,这就很尴尬了。

“咳咳,不是,苏公子误会了。我说的这里不行,并不是我们的原因。而是因为此地现在乃是察哈尔部所在,而察哈尔部近些年来,争战不断,尤其是与土默特部之间的争斗日渐加剧。试想,咱们这可是选的两国贸易之地,若是此地整日争战不止,那还如何能保障正常的交易?所以,此中缘由,还望明鉴。”阿尔博罗特一脸诚恳的道。

苏默眉毛挑了挑,嘁了一声,撇嘴道:“我当多大事儿呢,这还不好办吗?咱们汉人有句话,叫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什么察哈尔部也好,土默特部也罢,还不都是要归王庭管辖?只要请达延汗发一道旨意,令其二部让出这里不就行了?”

阿尔博罗特也是眉峰一竖,呵呵笑道:“这却怕是苏公子不太了解咱们草原上的规矩了。我蒙古大汗虽然掌控四方,乃是草原上的共主。但却从不会随意插手下面各部落间的争斗,否则岂不是有失偏袒?更何况,此地乃是察哈尔部世代居住之所,这无缘无故的就逼迫人家让出来,也不合情理不是。依我看,苏公子还是另选一地的为好。终究只是个贸易之所,何必要费诺大手脚呢?”

苏默哈的一笑,傲然道:“可我偏偏就看好了这里咋办?要不,如果你们王庭真的不好出面,便交给我们大明来办好了。也不用你们出什么力,只消请达延汗发一道明旨,就说选了此处作为贸易之所,后面的事儿,我大明便一力承担了。无论是将此地拿下,还是后面的筑城事宜,咱们都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如何?”

阿尔博罗特脸色难看起来,如何?当然是不如何!你大爷的,这里是咱们蒙古的地方,却让你们来拿下,这是几个意思?还一切都给我们办的妥妥的,我妥妥你个大西瓜啊,你咋就那么大脸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此乃我蒙古之境,安能使外人用兵?苏公子,你过分了!”阿尔博罗特阴下脸来道。

苏默啊了一声,疑惑道:“外人?不会啊,怎么可能让外人来,放心,这事儿肯定是由我来干啊,不会让别人乱来的。”

阿尔博罗特好悬没一口气呛死,手指着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丫这脸皮是怎么长的?这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哈。妈蛋,老子说的外人就是说你好不好,你能要点碧莲不?还放心,老子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个混蛋啊!

“不必说了,总之此地绝对不行。”阿尔博罗特哆嗦着嘴唇,半响干脆不接腔了,直接蛮横的给出否决。他算彻底明白了,再继续顺着说下去,就真是缠夹不清了。这姓苏的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故意找茬儿呢,自己可不能上当。

“不是,你这样就不对了……”苏默大为不悦。

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呢,谈判谈判,不谈怎么判?你这个样子,很不友好啊。

阿尔博罗特表示,跟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就你这样式的,哥们就得用这样的态度。这事儿,没的商量!

两人唇枪舌剑的一通辩,任凭苏默说的天花乱坠,阿尔博罗特只是咬牙摇头,打定了主意不退步。无论你怎么说,就是俩字:不行。

旁边两方随同之人都是面面相觑,好吧,两国谈判能谈的跟市井商人一般的,这也真是没谁了。今个儿算是真的开了眼了,不单单是对这位大明苏公子开了眼,自家这位七台吉,也是让大伙儿首次刮目相看了啊。

两下里嚷嚷了半天,最终还是谁也不肯让步。苏默也恼了,拍着桌子怒道:“你们这还有点诚意没?说什么地点时间随我们选,就是这么个随我们选法?小弟,你这样,姐夫真的生气了啊。”

阿尔博罗特跟吃了个死苍蝇似的,也大怒道:“我再说一遍,勒图儿是我妹妹,妹妹!你不占我便宜会死吗?”

苏默认真点头,“会,不占便宜我就念头不通达,念头不通达我就郁闷。我要是郁闷致死了,你姐可就成寡妇了,你看着办吧。”

阿尔博罗特震惊了,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特么的你无耻我知道,可能无耻到这个境界,你真的还是人吗?左右气结之下,忽的又猛省过来,我特么又被他带沟里去了。这说着说着,咋就又说到这事儿上了呢?

“好了,我不想跟你废话了,总之丰州滩这里不行,你再另选一处吧。”他省悟过来,当即拂袖扔下一句话,闭上眼不再看苏默。那态度摆明了就是,你再不正说,我连看都不看你了。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面上却做忿忿状,指着他对周围众人叫道:“你们看看,啊,看看,这就是你们的王子殿下?这太不礼貌了,太失礼了……喂喂,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儿?做人做事总得有点原则吧……”

众蒙古将士仰头看天,咱不向着我们台吉,难道还要帮你们明人不成?原则?咱们台吉说的才是原则,这汉人好大名声,怎么却跟个傻缺似的?

右帐汗王这会儿也是眼中含笑,看着苏默吃瘪,心中之前那番恶气总算是宣泄了好多。此时眼见两方僵住,苏默又把目光看过来,心中一动,当即顺势轻咳一声,开口道:“汉人使者也莫着恼,正如你方才所言,两下里商谈嘛,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台吉也说了,你可以再选一地儿,何必斤斤计较与这一处,没的白白浪费时间呢?”

苏默怒道:“选个屁!我一连选了三个地儿了都不行,就算再选难不成就能过了?要是你们再来否一次,我好歹也是堂堂汉使、大明钦差,代表的可是我大明朝廷,即便朝廷的脸面不要,难道我的脸面也不要了?”

众人愕然,这话……咋听的那么别扭呢?旁边姚太监这会儿早缓过气儿来,倒是看热闹看的开心。可此时听了苏某人的话后,先是点头,随即便猛地变色。我去,什么叫朝廷的脸面可以不要,你的脸面不能不要,爷,祖宗,反了,说反了。这话要是传回去,您会不会有事杂家不知道,可杂家这个监军的小命是休想保得住了哇。

“少卿,苏少卿,说反了,说反了啊。可不敢胡言啊,此乃大罪啊。”老太监哆嗦着扯住他,焦急的低声说道。

“反?反什么反?不是,我说老姚啊,咱可是忠臣,什么反不反的,那不能够!好吧,我知道你是站我一边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造反这事儿真不能干……”苏某人一脸正气的昂然道。

姚太监脸儿都绿了,我多个说要造反了?小太爷,你不能这么坑我啊。得,我不劝了还不成吗。您老爱咋玩咋玩,我躲你远点这总行了吧。

老太监快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一言不合就扣屎盆子,比咱们太监还会玩。老太监不说话了,往墙角蹲着画圈圈去了,怨念啊。

右帐汗王和阿尔博罗特看的目瞪口呆。好吧,原来这货属疯狗的啊,逮谁咬谁啊这是,连自个儿人都往死里坑。这么一想,心里忽然平衡了。那货连自个儿人都能下死手,那坑咱们也当然没什么奇怪的了。

这人便是如此,只有自个儿倒霉时,那就心里怨毒的不行不行的。可要是一旦发现原来还有更倒霉的,那就立即释然了。

不过从这也看出来了,这货是真的急了,能让那小混蛋急了眼,怎么也算是满满的成就感啊。

两人不动声色的对了对眼,右帐汗王这才笑呵呵的又开口道:“苏公子多虑了,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只管再选一处,这次只要差不多,咱们台吉绝对没有二话。七台吉,您说呢?”最后一句话,却是转头看向阿尔博罗特。

阿尔博罗特忍住眼中笑意,面上似是迟疑了下,终是勉强点点头。

苏默露出怀疑之色,看看两人,犹疑不定的道:“真的?真的我再选一处,你们不会反对了?”

右帐汗王看看阿尔博罗特,阿尔博罗特点点头,右帐汗王哈哈笑道:“看到了吧?那么,便请大明使者费心,再选一处吧。”说着,将桌上地图往前推了推。

苏默踟蹰了下,终是咬了咬牙又往桌上趴着看去。目光扫了一圈后,这才指向一处道:“那成,就这里吧。这里总该可以了吧?”

第951章:驻军问题

妥妥,这是一个地名,也正是此刻苏默手指所点的地方。

这里名义上已经是大明的辖下了,大明朝在这里也曾派有一卫驻扎,曰东胜卫。

没错,这里就是后世的东胜地区,也就是再后来更名为鄂尔多斯的地儿。

但是此刻的鄂尔多斯还不叫鄂尔多斯,甚至连东胜都只是个笼统的称谓,泛指包括河套地区东套,一直到黄河两岸的大片地域。妥妥,便是东胜卫的驻地,位置紧邻黄河北岸。

只不过东胜卫现在也就是顶了个名儿罢了,这个时候的东套几乎没有大明兵卒的存在,整个东套都成了一处缓冲地,蒙古大明两国都默契的将这里空出来。

只有部分牧民有时候会来这里放牧,毕竟,黄河九套,唯利一套,这里不但土地肥沃,水草也极是丰茂。既利于农耕,也适宜放牧,确实是一处良地。

但阿尔博罗特还是不禁皱了皱眉,怎么说这里也是名义上归大明所辖,要是将贸易点设在这儿,万一大明借此借口往这里派兵驻扎怎么办?岂不是等若白白将这里让给了大明?

可是要说不应吧,之前已经连番驳回了苏默两三次了,眼看那货都急了眼了,再要是给驳了,怕是真要炸了毛了。一旦这家伙彻底恼了,掀了桌子不谈了,那自己的任务可就等于失败了。

所以,在右帐汗王看向自己时,阿尔博罗特沉吟了下,迟疑道:“苏公子,这里毕竟是驻兵之处,会不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啊。”

苏默一摆手,毫不在意的道:“麻烦什么啊,其实我是想着把点儿设在河对岸那边,离着军营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呢。再说了,贸易城建起来后,总不能没点防御力量吧。这草原上可不太平,狼群野兽什么的就不说了,马匪强盗可着实不少。没兵守着,那不是等于开门揖盗,请人家来打劫啊。”

阿尔博罗特心中一紧,暗叫果然,当即沉声道:“苏公子的意思,莫不是大明要派军入驻?”

苏默斜乜了他一眼,撇嘴道:“我倒是想啊,可你们能干吗?得了,我刚才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吗,这里本就是咱们大明东胜卫的驻地,虽然兵力不多,但是即便有个三百五百的,那也是一股威慑的力量不是。”

阿尔博罗特沉吟了下,皱眉摇头道:“不妥不妥……呃,别误会,贸易城选在这儿可以,我是觉得你刚刚说的有道理,这里必须要有所防御才行。单只靠你们东胜卫那点兵力怕是不保险,不若我蒙古也派出一支兵马入驻,正好可以和你们东胜卫遥相呼应,这样方可保完全。苏公子觉得如何?”

苏默狠狠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小阿尔,你不厚道啊,当姐夫我是傻子吗?你们不想我大明驻军进来,那我大明难道就愿意你们蒙古进驻吗?要知道,好歹这里也是我大明的辖地吧。要是我这么应了你,你是想让我回去被皇帝砍了头去吗?你就不怕你姐真成了望门寡啊。”

阿尔博罗特额头上又有十字纹爆现,你特么张口我姐守寡,闭口我姐守寡,你这是在咒我姐吗?我……咦?不对!你大爷的,那是我妹!我妹!我才是大的那个!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若贸易城置于你们的兵力之下,那岂不是所有人都要看你们的脸色了,还有我们蒙古什么事儿了?这样的榷市何来公平一说?若是如此,这所谓榷市不设也罢。”他心中冒火,冷冷的说道。

苏默哈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也冷了下来,哼道:“这可就奇了怪了,咱们大明的地方,反倒咱们大明派不派兵进驻还要你们应承,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榷市不设了?行,不设就不设,小太爷怕你不成!”说罢,甩袖就要转身往外走。

这边姚太监吓了一跳,这怎么刚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小祖宗欸,咱可是身负着皇差的,你这样一怒之下甩手就走,回去咱们如何交代呢?

老太监给拖到这儿怕归怕,可毕竟也怕完不成差事回去被皇帝治罪啊。眼见着这谈崩了,一时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这纠结的。

那边阿尔博罗特也是一惊,但是事到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抹不下这个脸面低头。也重重的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老太监这下真急了,情急生智,也顾不上害怕了,当即壮着胆子站起身来,却没去劝苏默,而是拉住了阿尔博罗特,谄笑道:“殿下,殿下勿恼。所谓谈判谈判,有些分歧总是有的嘛。这说散就散,老奴等人回去后固然不好交差,便是殿下回去怕也脸面上不好看吧。来来来,且消消气,消消气再说。”

阿尔博罗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万万料不到这个打从进来就缩成一团的家伙,竟也有这个胆量。不过值此关头,倒是给了他个台阶下,当即便冷哼一声甩开,不过人倒是站住停下了脚步。

那边右帐汗王也是心领神会,哈哈笑着上前拦下苏默,挽着他手臂转回来道:“苏公子,苏公子,何必恼火呢?哈哈,正如你一直说的,两家都不是外人,为这点事儿反目岂不是太也不值了?若是我家别吉知道了,怕是也会怨怪与你吧。阿尔年轻气盛,你也该多担待些不是。向日里,老夫可未尝没听咱们大汗提起你来,总是盛赞公子风度不羁,心胸见识俱皆超人一等呢。”

这老家伙不愧被达延汗依为左膀右臂,该硬的时候比谁都硬,但该软的时候,那好话却也张嘴就来,毫不带半点打哏的。说起来,政客属性倒似更胜那悍将属性几分,让苏默不由的刮目相看。

“老右啊,还是你有眼光。”心中警惕着,嘴上却又是另一幅模样。轻轻拍拍右帐汗王胳膊,脸上又是唏嘘又是感叹的道。

“老右……”右帐汗王嘴角直抽抽,那笑叫一个僵。这小王八蛋真是不要脸到了一定的境界了,赞他就是有眼光,你这意思岂不就是明着说咱们七台吉眼瞎吗?还有,那个老右是什么鬼?

“嗯?你不是右帐汗王吗?我这是昵称,表示亲热的意思。”苏默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右帐汗王想要骂娘。老子这右帐汗王是官阶好不好,亏你号称才子,这般胡言乱语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好吧,右帐汗王完全是想多了。苏小太爷要是怕被人笑的话,那就不是苏小太爷了。所以任凭他再三表明那是自己的官衔,但是苏默却理也不理,张口闭口还是老右。

右帐汗王这个郁闷啊,总算是体悟到了阿尔博罗特被小舅子的苦闷了。

两下里各劝对方的主事,好歹总算再次回到谈判桌上。有了台阶下来,阿尔博罗特也确实是烦透了,上来便直接道:“你我也不必啰嗦了,要么就你我两方各自派驻五百兵卒进驻,要么就谁都不派。你们想单方面进驻,这事儿绝无可能。”

苏默瞪眼道:“喂喂喂,你讲点道理行不?别仗着自己小就倚小卖小啊,姐夫我照顾你归照顾你,但公是公、私是私,你这个态度完全不对头哈。”

阿尔博罗特大怒,拍案而起,怒道:“姓苏的,我跟你这儿说正事儿呢,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

旁边右帐汗王赶紧下面拉着,再三低声劝慰。这边苏默却反倒不恼了,慢悠悠的道:“可以啊,你不都说了跟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我这可不是配合你来着。”

阿尔博罗特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意思可不就是说自己不说人话吗?待要再说,却听苏默又道:“我们的地儿,我们却不能做主,何况也不过就是丁点儿兵力的事儿,我就不明白了,你这百般阻扰的又是为了哪般?你让大伙儿都评评理,究竟是谁在胡搅蛮缠?”

阿尔博罗特气疯了,哈的大笑一声,冷笑道:“你想要糊弄谁?丁点儿兵力?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这事儿真要是如你所说,那东胜卫你们可会只保留三五百人?怕不直接要堂而皇之的扎上个三五千人了吧。再要是这边贸易城中让你们也派驻上军队,嘿嘿,怕不有一日这两支人马合并,说不定就成了先锋军了吧。你那点心思骗骗别人可以,却休想瞒过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色微变。细细一想,可不真是这样吗。这说是一点兵马,可要是两下里都增兵的话,加一起可就不是一点兵力的问题了。真要如此,一旦两方再次爆发战争,那便是绝对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了。

苏默也是一愣,说实话,他还真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最多也就是想着把贸易城掌控在自己手中而已,要知道,他可是早早打算好了,这个贸易城他可是想养成一只下金蛋的鸡的。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当然不肯太阿倒持,被别人掌控了。只不过却没料到,竟让阿尔博罗特生出这样的警惕心来。

“嗯,麻烦你,晃一下头可以吗?”他古怪的看着阿尔博罗特,忽然说道。

阿尔博罗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看他认真的表情,迟疑了下后还是照做了。

“听到什么没有?比如水声之类的?”正迷茫间,却听苏默悠悠的声音又再响起。

第952章:不服就干

水声?什么意思,哪有什么水声,牛哞羊咩声倒是不少。阿尔博罗特摇摇头,一脸的懵逼。

看着他那傻傻的小眼神儿,旁边徐鹏举再也忍不住了,噗的笑了出来。待到众人齐齐转头看过来,连忙摆着手,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哈……没啥,没啥……唉哟不行了,乐死我了……好吧好吧,我老大的意思是,意思是……哈哈,你脑子里进水了吗,哈哈哈哈……”

众人一呆,咂摸咂摸,这才恍悟,顿时面色都是一阵的古怪。阿尔博罗特脸黑的锅底也似,浑身都哆嗦起来。

太欺负人了,这太欺负人了!从开始还拐弯抹角的占自己便宜,到现在已经堂而皇之的羞辱了,这完全没法忍了!

嗖——呯——

身子一晃而逝,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声响起。等众人回过神来再看,却是两道人影早已扭成一团,呯呯之声不绝,只这眨眼功夫,那姐夫小舅子俩已经一人顶着一个乌眼青了。

“我擦,你太阴险了,一声不吭就下死手……哎呀,你还来……我还手了啊,我真……我打…….”

“……唉哟我去,你往哪儿招呼呢……”

“太卑鄙了,这种招式也用……好,不讲究了是吧?我插,我掏,我捏,我抓……”

某人大呼小叫之声不绝,一边反击一边嚷嚷;反观阿尔博罗特却是闷着声一言不发,也不去防备自己,只管闷着头就是一个字,打。那股子狠劲儿,果然不愧是天生的战斗民族出身。

其实说真的,以苏默的身手,真要认真打的话,就算十个阿尔博罗特也不是对手。可他能认真吗,答案是不能。不说阿尔博罗特怎么也是蒙古的王子,身份摆在那儿呢,而且还牵扯到两方的盟约问题。就算退一万步来讲,不是还有图鲁勒图的面子在那儿吗。这要是真把阿尔打坏了,公事上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变化不说,单就日后图鲁勒图那儿也不好说话不是。

而苏默之所以明知道如此,还要不停的刺激阿尔博罗特,其实也是有意为之。这样一来,让他不能空出脑子来冷静的判断局势,察觉自己的谋划;二来嘛,也是有意无意的造成一个自己只会口炮的假象,迷惑的却是阿尔博罗特身后的右帐汗王等一众蒙古王公。

所以这样一来,两人打的可就激烈了。什么掏耳朵、挖眼睛、猴子偷桃、抓奶龙爪手的招式层出不穷,看的众人这叫个辣眼睛,竟然好半天愣是没回过神来。

等到终于省悟过来上前各自拉开,两人早已都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帽子也掉了,发髻也扯开了,身上衣袍破碎、泥尘脚印的满布。

便在被分别拉开后,两人还在努力的向对方挥拳踢腿,务求再给对方来上一下。

两下里众人都是这个无语啊,这种会盟特么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吧。谈判谈崩了的见得多了,甚至谈不成最后开片的也有,但那都是双方各自回去,然后整束兵马来战罢了。可多咱曾见过两方大佬谈着谈着不爽了,然后就亲自下场放对儿的?

话说二位都是有身份的啊,咱能顾及点脸面不?众人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好在这也说明两人都不是真个谈崩了,回头动辄就是牵动两国的国战。说到底,也就是两个年轻人说不到一块儿,私下里打一架发泄罢了。更何况,这两人之间,还有那么层缠夹不清的关系在里面,就算打架也不会真的彼此伤了对方性命什么的。

两边跟着的人都是人精儿,自然早就反应过来这茬儿了,这也是两边的侍卫什么的都没出手,而只是上前拉开算完的原因。实话说,大伙儿其实心里的好笑的感觉,更甚于紧张的情绪。

“好了好了,台吉,台吉息怒,不要再打了……”蒙古这边,右帐汗王也是醉了,强忍着肩上箭伤的痛楚,苦笑着劝阻着阿尔博罗特。

阿尔博罗特两眼通红,使劲的挣扎着,怒道:“我息怒?我怎么息怒?!叵耐贼厮,辱我太甚,你休拦我,我跟他拼了……”

右帐汗王一个头两个大,忙使眼色让多伦等人拼命拦着。这一通闹的,箭疮都要重新崩裂了,真是要了老命了。

那边苏默倒是见好就收,一边喊着别拦我,一边却早收了手脚,看的姚太监等人眼角直抽抽。爷,如果您能不一劲儿往后躲的话,那就演的更像了……

不往后躲?不往后躲难不成还要再送上去给他多打两拳?当小太爷真傻的啊。话说小太爷牺牲够大的了,妈了个鸡丝的,这小子力气倒是当真不小,打的小太爷好疼。

现在的蒙古果然是野蛮人,哪有后世的蒙古兄弟亲厚?算了,不跟他计较,咱可是文明人来着,是儒家子弟、君子!嗯,君子只动口,不动手。

“……孙子,不服来战,看不打出你粑粑来。好叫你知道知道,所谓长兄为父,长姐为母,姐夫也算半个爹。爹揍儿子,天经地义…...”

阿尔博罗特眼又红了,嘶吼着又往前冲。这边姚太监哭笑不得,低声道:“爷,差了,差了辈儿了……”

苏默一窒,斜眼乜他,“哪儿差了?那什么,大伙儿各论各的。我喊他孙子,他可以继续喊我姐夫啊,有毛病吗?”

各论各……特么是这么论的吗?好吧,这样说的话,还真没毛病。姚太监华丽丽的败退,捂脸而走。

“…….说你脑子有水你还不服,你要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就能想到那么奇葩的念头?我特么两边凑兵打先锋,当我跟你一样吃傻逼了吗?还是说你们蒙古人都是待宰的牛羊,连我大明几千兵卒都扛不住?对了,我还真说错了,你丫不是脑子有水,压根就全都是屎。人家长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你长脑子是用来瓯粪的……”

毒舌继续发威,众蒙古兵将这叫个晕啊。你特么好歹堂堂大明钦差,号称天下才子的啊,这张口就是屎啊尿的,真的好吗?

不过转念再想想,也是啊。就算真如七台吉猜的那样,他们两边加起来也不过万儿八千的,难不成就敢来攻打王庭?不对,什么攻打王庭,根本是连王庭的边儿都摸不到吧。否则,咱蒙古将士真可就是泥捏的了。

这么一想,果然七台吉的脑回路有些清奇啊。众蒙古兵将相互对望一眼,眼神儿都有些古怪起来。

阿尔博罗特要气疯了,特么的我那是暗喻,暗喻懂不?就是为了点破他的诡计而已。真要是大明存心算计我们,难道还真就只靠着这万八千儿的先锋军来打不成?后面难道就不会跟上真正的大军?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一出,那忽然这里多出好几千明军来,对于蒙古而言,可不是如鲠在喉?己方再要想搞点什么动作,岂不等若全都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了,哪还谋划个屁啊。

可反之呢,若对方想搞点事儿的话,有了这么一支力量,岂不让蒙古要日夜不安,时刻提防了?汉人有话,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一来一去,一进一出的帐,难道都不会算吗?

你们一个两个的,特么的那都是什么眼神儿?莫不是真都信了那王八蛋的邪了?我去你祖姥姥个大西瓜的!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苏默,你这奸诈贼子,心思诡谲,想要算计我蒙古,须放着某不死……”阿尔博罗特目眦欲裂的喊着,却挣脱不开两边的拉扯,被一步步拉了下去。

苏默还要再回应下,右帐汗王却先一步拦住,叹道:“苏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就行了吧。”

苏默这才悻悻的闭嘴,耸肩道:“好吧,怎么说我也是当长辈的。不是我说你,老右啊……”

右帐汗王嘴角又开始抽抽,我特么怎么也想要捶你了呢?这货这张嘴,太特么讨厌了。

“苏公子有何见教?那些多余的就算了吧,这毕竟是两家的结盟大事,还当严肃些好。”右帐汗王决定无视某些东西,正色说道。

苏默咂摸咂摸嘴儿,感觉有些遗憾。话说这还准备了好多料呢,这咋就不让说了?蒙古人,真不会聊天。

“好吧,我今个儿也是没心情了,那就换个时间吧。只是等那小子冷静冷静,脑子清醒了再来谈过。”苏默如是说道。

右帐汗王欣然点头,心话,你没心情,我们台阶更没心情好不好。至于说冷静,特喵的有你这条毒舌在,神仙怕是也难冷静下来吧。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今日这事儿也确实如苏默所言,根本没法进行下去了,只能缓上两天再说吧。

当下两方各自分开,各回自家大营。至于晚上的篝火大会……右帐汗王想想就肝儿疼,转头望着某人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重重的呸了一口。

这小王八蛋信口胡咧咧,却要自己这边大出血收拾烂摊子,凭什么啊?真特么不是东西!

只是骂归骂,该咋办还是得咋办。谁让这里都是自家的子民呢?他要真是心疼这点财货,那民众的怨念肯定也会落在自己和七台吉头上。估摸着真要那样,怕不正中那小王八蛋心思了?

嘶,莫不是这也是那小王八蛋早就算计好了的?右帐汗王忽然想到这里,不由的激灵灵浑身打个寒颤,脸色变幻不定起来。

第953章:都是影帝级

城头上,蒋正按剑而立,看着下面返回的苏默一行人进了城门,脸上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放松的神色。

此番出城会盟,他其实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只不过即便心中再如何担忧紧张,作为大将也不能表露出一丝半分来,否则必定会让下面的将士跟着人心惶惶。

是以,打从送众人出城后,他便一直在城头上往来巡视。这固然是为了安定军心,但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也放心不下。直到此时看到他们回来,这才算是终于放下了心。

“保持警惕,莫要懈怠。”他冷冷的吩咐着,自己则翻身上马,径直往城主府驰去。

究竟谈的怎么样了呢,他心中很是焦急的猜测着。这帮家伙一起出去浪了,却只把自己留在家里担心,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东西!好吧,外表端凝的蒋统领其实也有一颗“浪”迹天涯的心。

待到了城主府门外,甩鞍下马,正遇见庄虎和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走了出来。看到他大步走来,连忙躬身施礼。

蒋正面色微缓,也颔首回礼。对于庄虎,他一点也不曾小看了。别看庄虎只是个侍卫,但那却是苏默最贴身的人,蒋正深知,在苏默心中,怕是这个侍卫头子的地位并不比张悦和徐鹏举等人低。

“回来就好。”他淡淡的说道,目光掠过旁边那商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但却并没多问。只是点点头又道:“你家少爷他们可都在?”

庄虎笑着回道:“是,都在里面呢。”

蒋正就点点头,不再多言,大步往里走去。直到走到二进门处,才又转回头遥望了已出门而去的两人背影一眼,略一沉吟,随即迈步而入。只是一进门目光所及,就是不由的一怔。

城主府上的正厅里,苏默和徐鹏举二人毫无形象的斜倚在椅子中,旁边张悦一脸的哭笑不得模样,另一边姚太监却是满地团团乱转,嘴中吧啦吧啦的不停抱怨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众人都把目光看过来。苏默三兄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姚太监却是目光一亮,如同看到了救星般,嗷嚎一嗓子就扑了过来。

蒋正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拦住,诧异道:“姚公公,你这是…...”

老太监哭丧着脸,追上去一把扯住他袖子就嚎开了:“蒋统领啊,祸事了,祸事了啊。你快来劝劝吧,不然的话,杂家怕是此番回去,说不得你我二人都要人头落地了哇。”

老太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蒋正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只得任他扯着,口中耐心的道:“姚公公莫急,究竟怎么回事?”

姚太监翘着兰花指,掏摸出一条绢帕擦了擦眼,这才将此行过程说了起来。待到最后,又哀泣道:“你说说,你说说,这把蒙古七王子都给打了,后面可还能有好?杂家是百般劝解不住,这下完了,全都完了,可要如何是好……”

蒋正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又斜眼看看那三个,却见哥仨儿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哪有半分紧张的意思?心下只稍稍一转,已然暗暗有数了。

“唔,此番来去公公辛苦了。好了,这事儿末将知晓了,来日回京与陛下面前,定然会为公公作证的。如此,公公便先回去歇息吧,不必忧虑。”他温言劝慰道。

老太监这才哭哭啼啼的应了,一步三叹的走了。蒋正站在门口目送着他背影转过弯儿不见了,这才回身向那哥仨儿看过去。

老太监的作态他懂,哪里是让他劝什么?依着苏默那厮的性子,真要做了什么决定,别说他了,怕是就算皇帝的劝听不听都两说呢。

之所以明知如此,老太监还要那般作态,无非就是怕回去担责任而已。既然有了蒋正承诺帮他作证他出了力了,自然也就最大限度的将自己摘清出来了。

“说说吧,你这又是憋着什么坏呢?”他斜眼乜了三人一眼,自顾往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张口问道。

几人之间,姚太监相比起来,才算的上真正的外人。所以在有姚太监等人的面前,蒋正从来都是一板一眼,从不会流露出跟苏默等人的关系。

但此刻没了外人后,他便也不再端着,毫不客气的直接发问。张悦和徐鹏举他早就识得很久了,跟苏默之间,接连几次承情,又中间牵扯着程月仙的关系,更是早已等若栓在一条线上了。

此时听他问起,张悦两手一摊,耸耸肩表示无辜。徐鹏举却是理也不理,整个人几乎躺倒椅子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儿,脸上满是忍笑不禁的模样。

苏默一脸的茫然状,“什么怎么回事,没事啊。别听那老太监瞎哔哔,其实谈的挺好的,已经都定下具体地点了。”

蒋正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指着他泛青的眼道:“这就是你说的挺好?都好到乌眼青了?”

苏默蹭的跳了起来,急道:“什么?青了?大爷的!悦哥儿,悦哥儿,赶紧的,给我拿镜子来。嘶,唉哟……我日他个祖宗的,那孙子下手够毒的啊。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帅……”

张悦笑呵呵的起身,真去找来一面镜子。苏默接过来,左照右照了一番,嘴中大骂不绝。

蒋正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苏默演不下去了,将镜子一扔,回身又往椅子里躺了,翻个白眼道:“那老太监该说的不都说了吗,你还想问什么?”

蒋正就哼了声,淡然道:“自然是想问那不该说的。”

苏默转过头来,一脸的茫然,“不该说的?悦哥儿,举哥儿,咱们有什么不该说的吗?”

张悦坚决摇头:“没有!”

徐鹏举则嘿嘿哂笑。

蒋正也不恼,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淡淡的道:“别忘了,我可也是恩盟一员,方才虎子送出去的那人我有印象,姓方的吧,好像正是恩盟在大同这边的麻雀。”

麻雀,这是恩盟组织里的一个专门负责传递情报的部门。麻雀最是常见的一种鸟儿,总是成群结队而过,却又无处不在。恩盟便用了这个名字命名情报部,倒是颇为贴切。

苏默眼眸略略一缩,随即眼皮子抹搭下来。

蒋正又道:“你这人看似整天神神经经的,好像总喜欢胡闹,唔,用那些老家伙的话说,就是轻浮跳脱,不类正形……”

苏默恼了,坐起身子叫道:“喂喂喂,说话就好好说,怎么骂人呢?”

蒋正不理他,继续自顾自言道:“……但偏偏却瞒不过我去,你苏讷言岂是肯平白做什么没好处的事儿?你这人无耻皮厚就不说了,一切都以利益为上。若有利可图,别说暂时的委曲求全了,便是跪舔怕都是肯的。说到底,便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商也不为过。以你这样的性子,会因为一点点口角就跟人动上手了?更不要说主动去寻衅挑事,最后竟还会被人打成猪头。那阿尔博罗特也是傻了,明知道你是故意的,却也偏偏就这么中计了,嘿,倒是演的好一出大戏……”

苏默面色木然,眼底却闪过一抹赞赏。

徐鹏举从椅子里翻身坐起,嘴中啧啧连声,怪腔怪调的道:“哟哟哟,没看出来哈,咱这里还有一位诸葛亮呢。怎么着,要不蒋大统领改名诸葛正好了。”

蒋正脸上青气一闪,斜着眼乜他,冷声道:“你徐小公爷可以厚颜无耻的谮岳元帅的名头,蒋某不如你远甚,可不敢那般不要脸的往先贤上靠。”

徐鹏举大怒,蹭的跳起来便要开骂,苏默连忙拦住。开玩笑,就徐鹏举那点拳脚,怕是都不够蒋正一巴掌打的。这两人总有些不对付,虽然同为武勋世家,但是在朝中的待遇却是天差地远了去。

和英国公、定国公又不同。英、定二公和魏国公一样,都是国公之尊,徐家虽被排斥在朝堂之外,但其中关窍却是众所周知,身份上也并不落两家多少。

可是蒋家不同,蒋家说到底只是侍卫出身,偏生几代人经营下来,身上爵位无法与几大国公比肩,但那圣眷却是始终不绝,甚至可谓隆厚至极。

如此一来,如张悦、徐光祚这样的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徐鹏举却不免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是以,这两人一旦撞到一起,往往便总忍不住寻衅几句发泄。

只是惨痛的事实是,最后受伤的总是某小公爷,这便使得这份纠结愈发越结越深了。最后形成的局面就是, 徐小公爷屡战屡败,但却屡败屡战,毫不气馁。

“你想说什么?”拦住了徐鹏举,苏默终于是抬眼看向蒋正,正色说道。

蒋正也眼神锐利起来,直视着他毫不退让,沉声道:“你这般故意激怒阿尔博罗特,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吧。我记得,你身边那位胖子,还有定国公世子二人都早早派了出去。你这么做,想必就是为了等他二人的发动。可你究竟要怎么发动,又要发动什么,我却是无从所知。咱们现在既然一起共事,为了确保完成差事,我有必要,也有权利知道你的计划,方可做出必要的配合。再者,我很不明白,你的拖延我能猜到,可那个阿尔博罗特又是为什么?真的是被你迷惑了吗?”

苏默静静的看着他,半响才缓缓靠回椅子中,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嘿然道:“被我迷惑?你太小看这位七台吉了。你猜的没错,我百般拖延,正是为了等光祚他们那边。或者说,应该是他们在等我这边。之前你看到的麻雀,便是去给他们传递消息的。至于阿尔博罗特,嘿,我在拖延时间,他又何尝不是?我估摸着,怕是这会儿,派往王庭那边的信使也早已出发了吧。”

蒋正眸子猛的一缩,霍然站起身来,惊怒道:“你是说……他们欲要对我们用兵?这会盟谈判什么的,其实是迷惑于我们的?”

苏默沉默着,半响,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悠远的望向门外的天空,声音恍如从极远处飘渺而来。

“…….你猜的,对,也不对。这位七台吉殿下啊,心可大着呢,可又狡猾如狐……若说他父兄等人是虎,那这位七台吉啊,那就是标准的狼啊……”

第954章:毒谋

大帐中,四角挑着火油烧的旺盛,照的帐中一片通亮。一个侍女小心的用绢布,轻轻的在阿尔博罗特的脸上拭着。

嘶——,阿尔博罗特轻吸口气,歪头将侍女推开,呲牙咧嘴的摸了摸鼻梁,低声咒骂了一句。

右帐汗王静静的坐在一侧,待那侍女下去,这才皱眉道:“台吉,那苏默分明是故意激怒与你,何以还要中计?”

阿尔博罗特抚着脸的手一顿,歪头看看他,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闪过。

右帐汗王的称呼变了,从之前的直呼其名阿尔,改成了现在很正规的台吉了。这算是表明态度吗?阿尔博罗特心中暗道。

要知道现在可就只有二人在这,并没有外人。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要用这种称呼,原因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刻意的疏远,划清界限;另一个就是隐晦的表明主次。

这个老狐狸,会是哪一个呢?阿尔博罗特有些拿不准。而且,自己的用意他真的没看出来吗?还是说他这是故意示弱,讨好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阿尔博罗特感到了满意。右帐汗王的身份地位在王庭中举足轻重,若能有他真心辅佐,对于阿尔博罗特的谋划将起到无与伦比的作用。

“王叔没看出来吗,那家伙是想要拖延时间呢。”阿尔博罗特心中转着念头,嘴上随意的答道。

右帐汗王似乎微微一怔,脸上若有所思。沉吟了下才道:“他拖延时间想要作甚?既然台吉识破了,那为何又……”

阿尔博罗特笑笑,但随即因为牵到了伤处而痛的咧咧嘴。右帐汗王看的怒道:“那家伙简直该死,竟敢真的动手,可要紧吗?”

阿尔博罗特摆摆手,昂头道:“我打他打的更重。”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但很快消失不见。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阿尔博罗特起身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嘿然道:“他拖延时间想要作甚我无从而知,不过恰好我也想拖一拖啊,那为何不配合下他呢?”

右帐汗王啊了一声,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阿尔博罗特笑了笑,淡然道:“那家伙果然不愧是屡次让我蒙古吃亏的人,其奸诈狡猾就不说了。偏偏那份无耻和毫无下限,遍观大明无出其右。汉人有句话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我从来不怕那些所谓的名臣。可就是这种毫不顾忌脸面廉耻的家伙,才真个是可怕啊。”

右帐汗王深以为然,脸上露出戚戚之色。道:“台吉所言甚是,此人必为最大的变数。汉人怯懦而又虚伪,虽才华辈出却不足为患,这也是一直以来,我蒙古能力压他们一头的原因。可若是人人都如那家伙这样……”

说到这儿,右帐汗王皱着眉头摇摇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阿尔博罗特嘿然一声,摆手道:“也勿须太过担忧,似他这样的毕竟也只有一个,又不在朝堂之上,便有些关碍也不过只是小患,至少现在还不足为惧。而且我发现,其人商贾之性极重,商人重利而轻义,每每总是以自身利益为重,这对于我们反倒是一件好事。”

右帐汗王轻轻点点头。

“至于这次他的谋算……”阿尔博罗特说到这儿,微微一顿,接着道:“我虽不知他具体的想法,不过无外乎都是针对那榷市而来的。我有自明京都传来的消息称,此次的榷市的确是他所推动的。而其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收购羊毛一事,也是以他为主导的。似乎是他找到了一种可以将羊毛制成布料的办法,其中利益巨大。据说京中很多大户商贾,都为此而疯狂。那家伙甚至还拉上了大明的皇室参与其中,以此保证自己的利益,由此可见一斑。”

右帐汗王一惊,失声道:“他真的有这种妙法?那若是能将此法掌握在咱们手中……”他说着,眼中不禁的闪过一抹火热。

阿尔博罗特微微摇头,眼底隐晦的闪过一抹鄙视,叹道:“很难,不单单取到那配方很难,便是真个能拿到配方,以我蒙古的人力和技术,也难以真正发挥其威力。反倒是不如先将其转化为实力,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所谓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便是如此了。”

右帐汗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悻悻的点点头。

阿尔博罗特又道:“我料他此番这般拖延,应该就是待价而沽。毕竟比起来,我们蒙古现在要比他们更需要这个交易。他们拖得起,但是咱们可拖不起。羊毛一事,一年唯有春末和秋冬相交两季可行,如今眼看着秋季也将尽了,以他那奸商的性子,不玩点花活才叫奇怪呢。只不过,也不排除他还有别的心思……”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顿,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右帐汗王皱眉道:“台吉之意是,莫非他欲要借此对我蒙古不利?”

阿尔博罗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蹙眉沉思道:“我说不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右帐汗王急道:“那台吉你还…….”

阿尔博罗特斜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让右帐汗王忽的一窒,那话便就又咽了回去。

“王叔可是觉得我既知道他有算计,就不该还中他的诡计对吗?”

右帐汗王露出尴尬之色,讪讪的道:“想是台吉另有谋划,是我看不透。”

阿尔博罗特就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右帐汗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之际,才忽的呵呵一笑,若有深意的道:“王叔真的看不透吗?怕只是稳重使然,不肯轻易下结论吧。”

右帐汗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七台吉可是高看我了,我确是真的看不明白。”

阿尔博罗特就轻笑一声,点头道:“也罢,看透也罢,看不透也罢,都不重要。至于我之所以明明看透了却还要配合与他,不过是虎谋人,人亦谋虎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轻视与我,自觉吃定了我。却不知世上事儿,绕是算计无双,但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也不过都是一场空。”

他说到这儿,脸上不由的露出傲然之色,眼中目光闪烁,得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讽,但不过一闪而逝,面上则惊讶道:“台吉欲要何谋?”

阿尔博罗特回身往座中坐了,略有些激动的道:“王叔可想过没,此番会盟,前面咱们屡屡败退,可谓先手尽失、焦头烂额了。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咱们或许还有反击之心。毕竟,天时在彼而不在我,甚至就连人和都被对方算计的失去掌控。或许唯一可以依持的,便仅仅只是地利了。这也是我为何一再在榷市地点这个问题上不肯让步的原因,同时也是那家伙为什么恼怒至此,最后还是不得不忍了咱们的缘故。”

右帐汗王听着点点头。正如阿尔博罗特说的,当时苏默的表现,可不就是一退再退,甚至扬言要放弃结盟为威胁了。但是不过自己几句劝解,便又再次回到谈判桌上,并最终敲定了榷市地点。

由此看来,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其实苏默也急于达成此事,甚至哪怕有些割舍也在所不惜。

而阿尔博罗特看似整个过程,情绪都被对方左右,但实则心中却是始终保持着清醒,一下子就看透了本质。这个昔日的小王子,果然是真的长大了。自己之前的警惕是对的,甚至还要更加几分,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占得先机啊。

这般想着,面上却愈发小心,不露半点端倪。只是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冲阿尔博罗特挑了挑大拇指,欣慰的赞道:“七台吉,你真的是长大了啊。”

阿尔博罗特微微一怔,似乎被他这忽然有些回到以前的态度所动,眼底莫名的有了些波澜,但不过只是瞬即,便一闪而逝,再次恢复平静。

右帐汗王一直留心盯着,看到这里,不由的心下微微一沉,暗暗叹息一声。面上却笑道:“台吉既然看的如此通透,那后面的谋划定是胸有成竹了?老臣愿洗耳恭听,倾尽全力为台吉驱之。”

阿尔博罗特定定的看看他,似是在分辨他这话的真假,不过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探过身子来高兴的道:“小侄自然要仰仗王叔之力了。有王叔助我,此番必能让那苏默狠狠吃个瘪,以报我蒙古前番屡次之辱。”

右帐汗王不说话,只是笑着抱抱拳。

阿尔博罗特似是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又再忍不住从座中站起来,在帐中来回走着,握拳道:“我已经派了人回去请父汗秘密调兵来了,只要再拖个三五日,到时大军忽然从天而降,将那小小的榷市四下围拢,那苏默还不是由得咱们搓扁捏圆?之前吃了我们多少,后面我要他双倍的给我吐出来!他这人奸诈确实是奸诈,但终归限于出身,格局太小。只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却不知便再大的利益,若没有强大的实力,也终不过只是一场空。”

右帐汗王眼眸猛地紧紧一缩,这小子竟然是打的这个算盘。真真是够狠的,这岂不等于是完全撕破了面皮,连半点遮掩都不留了?嘿,这心性,够狠够辣!与之相比,其他几位台吉们,可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警惕又再更上了一层。暗暗警醒之余,面上做出迟疑之色道:“这样的话……会不会……被人诟病?还有,若真要如此行事,那接下来的会谈也不好拖延的太久吧。不然的话,大军行进,怕是很难遮掩的。”

阿尔博罗特目光一闪,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欲请王叔辛苦一趟,亲自往大同城内去见苏默。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俯过身去,低声说了起来。灯火摇曳之下,身影忽明忽暗,映在帐上如扭曲的蛇一般。

第955章:真死了

三天后,大同城内。

“右帐汗王?”城主府大堂上,苏默听到禀报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略一沉吟点头道:“把人请进来吧。”

唐猛应诺,转身要走。旁边姚太监忽然杀猪了似的喊了一声,一个高蹦起来拦住。苏、张、徐三人齐齐吓了一跳,徐鹏举没好气的道:“老姚,你中了邪了!”

姚太监满头大汗,哀嚎道:“三位小祖宗诶,不能啊。那是右帐汗王,蒙古的右帐汗王啊。”

嗯?几个意思?右帐汗王没错啊,什么不能……咦,等等!莫非……张悦忽然冒起一个念头来。饶有兴致的道:“姚公公,你的意思是,这是条大鱼,咱们应该捉而烹之,不能这么放过?啊哈,老姚,你进步了,此计大妙!待到回去后,我定要给你向陛下请功。”

姚太监一愣,随即脸唰的就白了。嗷嚎一声就冲着张悦扑了过去,不等张悦反应过来,就被老太监一把抱住了大腿,“张小公爷,你不能这样对老奴啊,老奴从未得罪过你啊,呜呜呜……”

得,这猛不丁哭上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叫个愁天惨地的。苏默和徐鹏举俩货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迅速进入围观模式。

张悦也呆住了,待到回过神来,连忙使劲的挣脱,怒道:“我去,你嚎个蛋啊!放手,你放手……唉哟,大爷的,爷今个儿刚换的新袍子…...你放不放?不放我可要动手了啊。”

姚太监只做未闻,反手又一把鼻涕抹上去。妈蛋的,杂家性命都要交代了,谁还管你什么新袍子啊。动手?随你,被你打一顿也好过回去掉了脑袋不是。把蒙古右帐汗王捉而烹之,还回去给我请功……天爷啊,你是拿我脑袋回去给你自个儿请功吧。

打死也不放手,除非你收回刚才的话。老太监也是铁了心了。

张悦这个气啊,二话不说,上手就捶,捶不开就拿脚踹。老太监的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却死死的抱着那条大腿,像个布娃娃似的挂那儿,怎么也挣不开。

苏默和徐鹏举看的两眼放光,咬牙握拳的,瞅那模样恨不得大喊加油了。

大厅门口处,蒋正一脚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场面,呆了一呆后不由的以手抚额,心中如同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几个混球往日里瞎胡闹就罢了,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呢?而且咋老太监也跟着闹上了,这是要闹哪一出?

“闹够了没?外面那蒙古右帐汗王都等了好久了,此事关两国邦交,你们能不能认真点?!”

咦?这一声喊,终于是让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大厅上一静,张悦趁机一使劲,终于是挣脱了开来,恨恨的瞪了瘫倒在地上的老太监,慌忙向后退开两步躲开。

苏默和徐鹏举同时啧了一声,满脸遗憾的模样,看的蒋正险险要当场抓狂。特么的你俩当这是看猴戏呢,这大气叹的。

老太监却是失魂落魄的,心丧若死。他可不认为张悦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要知道,早在当日还没和苏默汇集那会儿,他就曾一意孤行,带人出城,琢磨着刺杀一两个蒙古大将来建功立业来着。

后来可不真给他成功了吗?那个倒霉的巴穆尔就被他给射死了,哦,还有外面那位右帐汗王,不也是给他射了一箭,到现如今伤还没好呢。

这位的前科比比皆是,好嘛,现在那位当初没射死的,又不知死活的跑跟前儿来了,老太监才不信张悦这杀才不动心。

可问题是,这可是堂堂蒙古右帐汗王啊,那要是在大明阵营里被宰了,蒙古还不得疯了啊。到时候两国大战一起,追究起源头来,好嘛,是监军太监老姚的建议……

姚太监想到这儿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凌迟活剐了的场景。

“蒋统领,救我啊……”想到那可怕处,老太监忽的原地复活了,猛地向蒋正又扑了过去。这可是最后的活命稻草了,一定不能放过他!老太监想到坚定处,眼珠子都红了。

蒋正也吓了一大跳,但他可不是张悦能比的,当即身形一动就躲了开来,皱眉斥道:“姚公公,冷静!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要末将救你什么?”

老太监扑了个空,正想着再扑,却被这一声冷喝吓醒,左右瞅瞅,登时不由的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蒋正这个头大啊,上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心下烦躁之际不由的跺跺脚,怒声喝道:“住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太监哭音儿戛然而止,像是被忽然捏住了脖子的鸡。蒋正那可是真真的百战悍将,这一发怒,浑身气血澎湃,杀意铺天盖地展开来,登时让老太监犹若置身地狱血海之中也似。

“唉,你们到底要闹哪样?什么事儿,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吧?”见终于震慑住了老太监,蒋正这才长叹一声道。

苏默咳咳两声,也有些不太好意思。眼神儿左右踅摸着,想着两位贤弟帮忙缓颊缓颊,目光所及之处,却差点气歪了鼻子。

张悦小公爷背着手溜达到侧面,对着一根柱子专注的看着,仿佛上面有什么不世之秘似的;

另一位徐鹏举徐小公爷则是一脸严肃,两手端着一杯茶,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的,那叫一个宝相*。苏默觉得如果他在低声念诵几句诸如“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什么的,那就妥妥的一位大德高僧了。

好吧,关键时刻没一个靠谱的!苏小太爷暗暗咒骂着,却不得不自己出面应对。

“是啊,我这也奇怪呢。刚才猛子来告诉我,说是蒙古右帐汗王求见,我正要传见呢。结果忽然姚公公就忽然大叫着跳了出来,再然后……嗯,你都看到了。对了,姚公公,你究竟要闹哪样啊,能跟咱们说说不?”苏默一脸迷茫的向老太监问道。

蒋正也转眼看向了姚太监,他知道苏默话中的不尽不实,但自己亲眼所见,确实是老太监当时在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听听他如何说。

老太监蓬头垢面的,脸上一道道又是泪又是脚印的,眼泪巴察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不过这次好在没光是哭,而是一边哭一边大声痛诉起来。

于是,一个被人构陷,后又哀求不得却惨遭摧残的忠义故事,就此拉开了帷幕。其间那斑斑血泪,真真是令闻者落泪、听者伤心;那一声声控诉,直如杜鹃啼血、苍猿哀鸣……

苏默、徐鹏举齐齐做怒目状,时而咬牙,时而叹息,对这件不幸事件表达着自己深切的感慨。

而此刻,事件中另一当事人,却依然是目光专注的研究着柱子文化,恍如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声音。嗯,那架势,就好像是玄幻小说里说的隔了好几个世界似的……

好歹等老太监抽抽搭搭的说完了,蒋正听的是哭笑不得。想要说几句吧,可看看那仨货的模样,蒋统领觉得还是不去费那口舌的好。否则,怕是一个不好连自己都要给绕了进去。

“唉,姚公公,你还是先起来吧。”他上前去将老太监扶了起来,姚太监这会儿倒也不敢再耍赖,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跟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却把一双泪眼巴察的眼神儿望定了蒋正。

蒋正忽然有种哔了狗的感觉,特么的这是什么眼神儿?自己这算是被赖上了吗?想想也是自找的,明明自己的职责就是护卫巡视而已,偏偏看到那右帐汗王一脸怒容的给扔在那儿孤零零的,担忧因此影响了大事儿,这才想来问问情况。

好吧,这就是淡吃萝卜闲操心啊。所谓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多为强出头,可不就是眼下的写照吗。

“姚公公,那你当时到底想要说什么?”心中自怨自艾了一会儿,还是要解决事儿不是,蒋正只得转头向姚太监问了起来。

姚太监抽抽搭搭的抬起头来,张口欲言,却忽然一下子怔住了。对啊,自己原先想要说什么来着?咋记不起来了呢……

蒋正看的这叫个无语啊,特么的这一趟差事,自己就不该搀和进来。这一个两个的,哪有一个靠谱的?他觉得,这完全就像是一个大人带着一帮熊孩子出游,什么事儿都能被这帮熊孩子给搅合的面目全非,啼笑皆非。

唉,他长长吐出口气,索性也不去问了。转而对着苏默正色道:“不管怎么样,那右帐汗王身份摆在那儿,由不得轻忽。你想晾一晾他无可厚非,但也得有个度。这都快两盏茶过去了,还是先把人请过来吧。”

苏默耸耸肩,话说他本来也没说不见不是。甚至连什么晾一晾的念头都没有,这事儿弄的,反倒是现在说不清了。当即朝着从头到尾站在一边傻乐的猛子点点头,唐猛转身去了。

蒋正忽然又道:“对了,咱们放在外面的探子来报,说是三天前就发现好几拨蒙古信使往王庭去了。而就在昨个儿,护送火筛返回的队伍忽然哀声震天,当晚便全军缟素,应是……”

“啊!我想起来了,杂家想起来了!”他这里话还不等说完,猛不丁一个尖利的欢叫声响了起来,将他的话就此打断。

第956章:再议谈判

“……右帐汗王地位尊崇,堪比我朝六部内阁之位,怎么可以随便轻慢呢,应当出去迎接才对。我大明可是天朝上邦,礼仪之乡,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的……好吧好吧,杂家的意思是,哪怕心中再如何鄙视他们粗鄙蛮贱,但这面上也还是要……诶,你们这样看着杂家作甚?蒋统领,杂家好歹也是宫中之人,这方面你们还得呃…….”

老太监兴奋的说着,但是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劲儿了。这一个两个的,眼神咋那么怪呢?

下意识的转头看去,目光所及处,不由的忽然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所有话都噎了回去。

门口处,右帐汗王双目冒火,狠狠的盯着他。要是眼光能杀人的话,老太监觉得自己现在绝对已经是一堆碎肉了。

这特么要不要这么巧啊?自己可是一番好意来着……好吧,讲真,自己其实是觉得终于有能大展身手的地方了。毕竟嘛,自己出身宫中,这宫里可是最讲究礼仪的,怎么说也要比这些人强一些的吧。

话说老姚虽然只是个太监,但他却是个有理想的太监。所谓身残志不残,不敢再去想什么高官厚禄的,但是青史留名啥的,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嘛。

然而谁成想,这咋就变成眼前这个局面了呢?貌似自己刚才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诶,可那不是为了哄住这几个祖宗吗?其实自己可是真心想对右帐汗王恭敬的。

老太监被右帐汗王的眼神儿盯的,一颗心呯呯跳着,差点就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了。这眼神要不要 这么凶残啊,人家怕怕啊……

“这位公公可真是有心了!”右帐汗王这会儿可真是要气炸了,语气跟刀子也似,嗖嗖的。

自己堂堂蒙古右帐汗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还是代表蒙古王庭而来,可到了这大同关上,愣是给生生晾了大半天的,连茶都喝了两泡了。

等到终于算是有人来招呼了,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到一串儿什么蛮夷、粗鄙的形容词儿。这是变着花的折辱自己吗?简直欺人太甚!

“这便是所谓的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吗?老夫真真是见识了。嘿嘿,嘿嘿,咱何德何能,竟敢劳烦这位公公如此费尽心思。来来来,还有什么,大可直接摆出来说就是。躲躲藏藏,背后说人是非,我呸!”说到最后,语音忽转高昂,对着老太监就是一口啐了过去。

老太监唉哟一声吓了一大跳,脚下一软,登时就跌了个滚地葫芦,那叫一个狼狈啊。

苏默等人齐齐闭眼,心里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这尼玛丢人玩意儿的,你怕个蛋啊!

“咳咳,右帐汗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巴巴的跑我们大同关来,就是来耍威风的不成?若是,来,冲我来,你吓唬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苏默轻咳两声,缓缓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沉声道。

右帐汗王冷笑着看他,昂然道:“怎么,就兴你们做的,老夫却说不得了?”

苏默哼道:“我们做什么了?我说,你这人可真奇了怪了,话说我们说什么跟你有毛的关系,你这一进门就吧啦吧啦的一通,还有理了不成?你口口声声我们大明礼仪之邦如何如何,那你这般行为,莫非就是蒙古的礼数?到了主人家一不施礼,二不见礼物的,上来就满口恶言,嘿,好好好,你们蒙古这礼数,小太爷也算是领教了。”

这尼玛……理还可以这么说?这完全是倒打一耙嘛,右帐汗王气坏了。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嗔目怒道:“无耻小儿,老夫刚刚听的真真的,你们分明在商量着如何羞辱某家,如何敢做不敢认!”

苏默脸上就露出诧异的神色,转头看看徐鹏举等人,疑惑的道:“有吗?刚才咱们说了什么吗?”

蒋正性情刚正,满脸尴尬的扭过头去不理。徐鹏举和张悦却脑袋要的拨浪鼓也似,齐齐道:“没有,绝对没有。”

苏默一耸肩,对着右帐汗王摊摊手:“你瞧,哪有你说的什么羞辱?老右啊,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右帐汗王气的直哆嗦,怒道:“你们当我是聋子吗?那死太监明明说我们蛮夷低贱……”

姚太监快哭了,宝宝好委屈。

苏默一愣,认真打量他,然后叹口气道:“怎么,右帐汗王竟然还有此残疾?哎呀,真是太敬业了。耳朵不好还要到处浪……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老右你不方便,大可以换个人来嘛,何必这么辛苦?”

右帐汗王身子一晃,你才残疾呢!你特么全家都残疾!我到处浪……我特么……我特么是蒙古使者!你们大明使者出使是称作浪的吗?!

可恶小儿!这一刻,右帐汗王忽然完全体会到了当时阿尔博罗特的心情。忍?对上这么个王八蛋,神仙也没法忍了吧。大爷的,我跟你拼……

“至于你说的那个蛮夷低贱……哎呀,原来如此。你听错了,真的。我们说的是满意,对于你们的羊毛很满意。所以价格可以再低一点,再贱一点。嗯嗯,就是这个意思。”

苏默的声音又再响起,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这让右帐汗王刚要兴起的冲动,猛地戛然而止,当场震惊的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真的可以无耻到这个程度吗?睁眼说瞎话啊这是!特么蛮夷低贱解释成这样,我也是信了你的邪了。

等等,你刚刚说对我们的羊毛很满意?那特么既然满意,那价格再低一点、再贱一点是什么鬼?从来听说都是东西好该加价的,可多咱有说东西好反倒要减价的?

“你,是当我白痴吗?!”右帐汗王出离的愤怒了,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嘣道。

苏默啪的打了个响指,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

右帐汗王反倒愣住了,完全想不到苏默竟承认了。难道不该是百般辩解,抵赖不认的吗?难道自己真的耳朵不好使了,听岔了?右帐汗王忽然有点对自己的健康怀疑起来。

“你……”他迟疑着嗫嚅道。

“你什么你?”苏默粗暴的打断道,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明知道我在胡说,还在这儿跟我掰扯,你这不是白痴是啥?我就奇了怪了,你大老远的跑我这儿来,就是来为了跟我逗逼搞笑的吗?要是这样,那麻烦你,好走不送。我这儿可是分分钟大几十万上百万银子的事儿要忙活呢,没空陪你玩。”

右帐汗王脸色猛地涨红,张嘴欲言,却又忽然猛省。可不是啊,自己这儿跟他瞎扯个蛋啊,明知道这小王八蛋就不是个讲理的人,自己这跟他掰扯可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嘛。可笑自己还一再劝阿尔不要中计,不要因为他那条毒舌生气上火,但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反倒忘了呢?

如此想着,不由的又是羞恼又是憋屈,这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噎的叫个瓷实。

“好,既然苏公子说了自己忙,那本王也不耽误时间了。此番代我家台吉传话,明日午时,再启谈判,还望贵方准时到达。告辞!”他深深吸口气,果断不再多扯,两句话说完,略一抱拳转身就走。

妈了个蛋的,你说什么老子全当是放屁没听到。你分分钟几十万上百万银子,特么的你还敢吹的再大发点不?妈蛋,全草原的牛都在天上飘着了!老子不伺候了!

“好走不送啊。”身后传来苏默懒洋洋的声音,“真是的,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磨磨唧唧的却费半天功夫,果然是老年痴呆了吗……”

右帐汗王脚下登时一个踉跄,一溜儿趔趄出去好几步才站稳,猛地握紧双拳待要回头再战,却又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

我忍,我忍…….他碎碎念着,使劲闭闭眼,再也不多留半刻,脚下如风般大步而去。必须快啊,否则他真怕自己要忍不住了。这小王八蛋,嘴特么怎么就那么贱呢?

右帐汗王忽焉而来,又忽焉而去,整个过程简直诡异的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啧,真是风一样的男人。”苏默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的开口大赞道。

众人齐齐翻个白眼,不想跟这货说话,太尼玛气人了。

“他说……明天谈判……”老太监这会儿终于回过气儿来了,颤颤的喃喃道。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个什么借口,自个儿明天就不去了。话说刚才可是被那右帐汗王记恨上了,他很担心自己去了就回不来了。

苏默点点头,斜了他一眼,淡然道:“老姚啊,你明个儿就不用去了,这些日子鞍马劳顿的,就多休息休息吧。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儿,走个流程而已,你不会不相信我的能力吧。”

老太监如逢大赦,差点没抱着苏默亲两口。这小祖宗惹事功夫一流,可这贴心知意也是当世无人能及了。至于说不信你的能力,真是想太多了。就你那能力,天都能给戳破了,我就是信自己下面再长出小丁丁来,也不能不信你啊。

老太监满眼感激的告退下去了,赶紧回去洗洗,换身衣服再整两个小菜喝一杯压惊。话说刚才那一通折腾,又尿了,这味儿哟……

“他刚才似乎没提起火筛的事儿啊。”待到老太监下去后,张悦忽然若有所思的看向蒋正说道。

之前蒋正说这事儿被老太监打断,话虽没说的详细,但是火筛死了一事却是都知道了。

蒋正面色木然的点点头,淡淡的道:“他们应该还没接到消息,咱们的斥候在探查到这事儿后,第一时间便快马回报。而他们那边怎么也得安顿好火筛的后事才会派出使者,不过,等那右帐汗王回去后,想必也就该知晓了。”

张悦恍悟,苏默忽然站起身来,眯着眼望着外面蒙古大营方向,淡然道:“看来那边也准备好了呢……”

众人一鄂,不明所以。

苏默淡淡的道:“若不是那边准备好了,又怎么会主动来要求重启谈判?”

众人这才猛地一惊,瞬即反应过来。

第957章:第三方的设想

又是一个艳阳天,大同关外蒙古大营的高台上,苏默带着张悦、徐鹏举等人再次坐在了谈判桌前。

老太监今个儿没来,不过蒋正却跟来了,美其名曰代使监军之责。苏默对此表示鄙视,他很怀疑这是某人看大伙儿都出来浪眼馋了,这才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

阿尔博罗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目光在蒋正身上顿了顿,抚胸见礼道:“这位是……”

苏默摆摆手,随意道:“不必在意他,一个跟来蹭热闹的无聊人士。”

蒋正脸就一黑。

阿尔博罗特没再多说,只是笑了笑,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这才伸手示意两方入座。

今天蒙古这边的出场阵容倒是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桌案上的摆设。八盘子八碗的,很丰盛。阿尔博罗特懒得再听某些人废话,干脆直接摆上酒菜,省的心烦。

眼下他胸有成竹,不想在一些小事上节外生枝。这点费用他又不是花不起,大不了所有账放到后面一起算就是。他现在要的是尽快进行下一步,好配合自己的谋划。

苏默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心中暗暗好笑。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了吗?真是图样图森破啊。

“阿尔博罗特王子,您这是做什么?您确定是来和我谈判的,而不是邀请我来赴宴的?”苏默皱着眉,指着满桌子的大餐沉声问道。

阿尔博罗特愣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呆滞。抬头仔细看看苏默,又再转头看看右帐汗王。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贪狡无耻的苏讷言吗?还是说自己其实还没睡醒,这是在梦中?否则的话,这人怎么可能如此一本正经,而且竟然还指责自己特意备下的酒菜?

最可怕的是,他对自己的称呼。长生天在上,一直以来,自己被他占便宜占的都麻木了,几乎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图鲁勒图是姐姐而不是妹妹了。

“你……你叫我什么?”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苏默叹口气,为难的道:“小弟,这是在正式场合谈公事,所以私下称谓还是不要了吧。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上次回去后,好多人给我提出来这点,我们做领导的要虚心接纳才对。忍忍,忍忍啊,回头姐夫疼你。”

阿尔博罗特长出了口大气,这才是那个混蛋嘛,差点吓死人的说,还以为是这家伙被什么鬼附身了呢。

“那这些酒菜……”他又指着桌上问道。眼前人没错了,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忍不住继续试探一下。

苏默脸上闪过几分挣扎,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坚决的摇头道:“有人给我进谏了,说两国盟约是一件神圣而严肃的事儿,必须要在*的气氛下进行。所以……唉,撤了吧。”

阿尔博罗特定定的看看他,半响,眼中终于露出笑意。原来如此,想必是这厮的种种恶行被人弹劾了,这才不得不大有收敛了。哈,这便是汉人,为了争权夺势,总是内讧不断。真是好极了,这样我蒙古的崛起才会更顺畅。

最让他舒心的是,竟然能亲眼看着眼前这恶贼吃瘪,这简直让他有种欢喜的想要唱歌的愉悦。

“好,便如苏公子…….”

“叫我苏少卿!”

“呃……”

“现在是公事时间!乖啊。”

阿尔博罗特:“…….”

酒菜很快撤了下去,重新换上茶水。阿尔博罗特端着茶盏轻轻啜了口,借此缓和下心绪。话说前面大好的心情,全被最后那句乖啊给破坏殆尽,让他跟忽然吃了个死苍蝇似的,这恶心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咱们接下来……”他平复了下心绪,缓缓开口道。

苏默左右张望两眼,忽然凑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低声道:“晚上还开篝火晚会不?”

噗——

阿尔博罗特刚喝进嘴里的水,登时就一口喷了出去。特么说好的神圣呢?说好的严肃呢?说好的*的气氛呢?那这冷不丁蹦出来的篝火大会是什么鬼?七台吉殿下有些凌乱了。

果然还是那个不要脸、厚颜无耻的苏小贼吧,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狗肉上不了台盘,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听他说什么*神圣的,我特么也是信了他的邪了。

“别中计,谈正事!”旁边右帐汗王探过身子在他耳边提醒道。

阿尔博罗特长长吐出口气,终于回过神来。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也不接他那句茬儿,直接正色道:“上次已经将榷市地点通过了。那么,按照双方的约定,此处榷市建设事宜,都由贵方担负。至于其中牵扯的靡费,后期则以榷市中多给出贵方两成店铺补偿,这一点没问题吧?”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似乎是为对方不回答自己篝火晚会的事儿很遗憾。但在听到说起了正事后,略微一想,还是慨然的点点头。

阿尔博罗特眼神一松,但随即又凌厉起来,深深看他一眼,继续道:“那好,再接下来,就是你我上次未能达成一致的驻兵问题了……”

“咳咳,这个问题……等一下。”苏默忽然抬手打断。

阿尔博罗特眼眸一缩,眯着眼看他。

苏默:“这事儿吧,我上次也回去考虑了下。按照你我双方的诉求,恐怕很难以之前商谈的办法达成一致。所以,我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小弟……咳咳,殿下你要不要听一听?”

阿尔博罗特面色冷淡,不置可否的抬了抬手,示意继续。

苏默:“那这样哈,依我之见,既然你我都不能接受对方驻军,那干脆,你我双方就都绕开这一点,大家谁也不派兵进驻了。”

嗯?阿尔博罗特听的当场一愣。两家都不派兵?这家伙又是在憋着什么坏呢?还是说,自己的谋划被他察觉到了,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从源头上就堵住我的嘴?

若是这样,那他可真是太天真的。这里毕竟是草原,是我蒙古的主场,我们想要调兵的借口还不是大把的有?

再说了,即便是达成协议了,但真要需要的话,难道我还非要遵从约定不成?历史上多少约定,到最后还不都是一张废纸?所谓约定,定出来就是为了被撕毁的。

如此看来,这家伙虽然狡诈无耻,但却终归还是囿于汉人的那一套,跳不出这个桎梏啊。不过,也不能排除这家伙在弄鬼,还是该小心为上。

这么想着,目光在苏默身上一转,皱眉道:“这样不行吧,你也知道的,草原上可不是那么太平。那些个马匪马盗的,若是没有兵卒镇守,如何应对?正如你所言,即便没有这些,不也还有些狼群野兽之类的需要防范吗?”

苏默微微一笑,摆手道:“无妨,我说的你我两家不派兵,可没说榷市中不设军事力量啊。”

嗯?阿尔博罗特眼眸猛的一缩,惊疑道:“你的意思是……”

苏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慢悠悠的道:“可以请第三方势力嘛。比如一些商人联合组织,又或者干脆就让他们自己推选,选出一支他们都承认的力量进驻,来承担整个榷市的防务事宜。至于你我双方嘛,则只要做好管理工作就行了。这样一来,咱们的矛盾岂不就很容易解决了。”

阿尔博罗特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苏默和恩盟那边的关系,此时早已不是秘密了。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也搞不清楚恩盟背后真正的主事人是谁,但是几次事件中,都充分显示出,苏默在这个恩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什么第三方势力,什么商人们自己选举,嘿嘿,商人联合组织?你干脆直接就说恩盟不就好了?

若是让恩盟成为了这个榷市的主导力量,那跟让大明派兵有何两样?不,不对,还是有些不同的。恩盟驻兵甚至连大明的利益都要被排挤了,最有利的便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个混蛋!

这混蛋果然无耻如故,话说的天花乱坠,实则却是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捞好处。这*裸的贪婪嘴脸,也真是没谁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揭破道:“苏少卿说的该不是恩盟吧?”

这话一出,苏默当即就是一愣,似乎是真被说中了一样。阿尔博罗特脸上讥讽之意更浓,待要再嘲讽几句,却忽见苏默忽的大笑一声,双手挑起大拇指赞道:“殿下果然英明睿智,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啊,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好,就这么定了。来,继续下一议题。”

阿尔博罗特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谁特么跟你所见略同啊,还英雄,你脸咋就那么大呢?就这么定了,我定你一脸啊!

“绝不可能!我不同意!”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叫道。

苏默一窒,脸上笑容敛去,冷冷的道:“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你自己没个逼数吗?阿尔博罗特一脸的不屑。不过这话却不能明说,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没有明面上的证据,真要照实说了,以这混蛋的尿性,来个瞪眼不认,岂不是让自己陷于难堪了?

于是,他只是冷冷一笑,淡然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认为不合适。除了这个恩盟,谁都可以,可就是他不行。”

“你……”苏默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狠狠的瞪着他。阿尔博罗特却是毫不退让,瞬也不瞬的回瞪过去。两人便如斗鸡眼似的,场面猛地又僵住了。

旁边右帐汗王果断再次登场,轻咳两声打了个哈哈,劝慰道:“二位,别急,都别急。商谈嘛,正是因为有分歧才需要谈的不是。苏少卿,其实说起来,也不怪我家别吉不同意。要知道,虽说那恩盟的确是民间力量,但其终归是你们大明治下之民。这个,呵呵,若是让其掌控了榷市,我家别吉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可王庭和我家大汗那边,就不好交代了。所谓人言可畏,这其中的难处,还请苏少卿明察啊。”

老家伙不愠不火的说着,明面上看似有理,但实则差点就明说这是苏默在偷梁换柱了。偏偏这话还不好解释,一如阿尔博罗特没法直接说恩盟跟苏默的关系一样。

苏默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第958章: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好好谈吧。成,那大伙儿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苏默拍案而起,转头就走。

众人瞅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都是不由的眼角抽抽。这算啥啊,一言不合直接掀桌子摔木碗,特么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阿尔博罗特和右帐汗王等人心中暗骂,但他们这会儿可不像之前那样,也要想着拖延了。此时与他们而言,尽快达成盟约才是他们的利益所在。

所以,阿尔博罗特冲着右帐汗王递个眼色,右帐汗王微微颔首,赶忙抢上两步一把拉住苏默,笑道:“苏少卿,苏少卿,息怒,息怒。我们怎么会不想谈呢,你这可真是误会了。来来来,消消气儿,咱们再谈谈,总是会找到你我都满意的方案的。再说了,你也不想就这么回去,被贵国皇帝陛下以为少卿无能吧。”

老家伙绵里藏针,好言安抚几句,最后却又不动声色的暗挑了一句。果然,苏默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勉强回身,重新在椅子上坐了。

“行了,老右,你也甭跟我这酸的辣的吊花枪,你那点心思,小太爷……咳咳,本少卿明白的很。总之,大伙儿谁也别想把谁当傻子。你说吧,究竟怎么个章程。”

右帐汗王嘴角就狠狠抽抽了两下,这特么的老右的名头算是摘不去了。

“这样,苏少卿不如先喝点水稍候,待我去劝劝我家台吉,总不能直让少卿一方让步不是。”他眼珠儿转转,陪着笑说道。

苏默就斜着眼乜他,似笑非笑的,“老右啊,你会这么好?哎呀,莫不是你这就是传说中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倾慕我汉家繁华,欲要弃暗投明?咦,这词儿贴切啊,投明,咱这可不就是明嘛。”

右帐汗王一脸的懵逼,特么你哪只眼看出来我要弃暗投明的?啊呸!不对,什么弃暗啊,俺们蒙古哪里暗了?你们那特么大明又哪里明了?还倾慕你汉家繁华,老子倾慕你一脸啊。

他心中大骂着,然而不经意间,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儿。下意识的左右一瞟,猛地瞥到多伦几个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不由的就是一愣。

但是下一刻,猛地一股明悟涌上心头,当即就面色微微一变。那小畜生哪里是在说笑,那分明是堂而皇之的施展离间计呢。

或许这一刻大家都不会相信自己有叛出蒙古之意,但是日后呢?一旦自己日后有个行差踏错的,被政敌抓住今天的这番话做文章,那岂不是立时就将自己陷入危境?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对头用这事儿对付他,可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一个两个倒也无所谓,但是要是说的多了呢?汉人有话,积毁销骨,三人成虎啊。即便是谎言,在说了一百遍一千遍之后,怕也会变成真的了。

就看看多伦这帮侍卫吧,这还是当面听着的,瞅那模样,怕不是心中已经有所疑惑了吧。

这小畜生,好阴险、好毒辣!这分明是*裸的阳谋,还是那种惠而不费的。顺手为之,成了固然好,败了也没损失。可与自己而言,那却是一个隐形的大坑,说不定哪天就会栽进去啊。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猛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然是戒惧中带着三分惊恐,如视魔鬼一般。

“苏少卿不要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老夫身为蒙古右帐汗王,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便死后灵魂也当归于长生天。别说你大明没少卿说的那般明,即便是,我蒙古也从不稍逊与你们。至少,我蒙古几代大汗都是英明天纵之姿,从没搞出什么土木堡之变。麾下良臣猛将无数,却也没有出过什么王振、汪直之流,更没有过什么纸糊三内阁、泥塑六尚书之辈。呵呵,苏少卿,你以为然否?”

他不紧不慢的说着,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蒙古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这边张悦、蒋正却是面色大变,徐鹏举更是拍案而起,便要扑出去动手。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更何况这是两国谈判桌上了。右帐汗王这么直接的把大明的痛处抛出来,可谓是一点面子也不留了。

要知道,土木堡之变也好,王振、汪直,还有什么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都是大明朝这段时期最大的羞耻。平日里便自己都羞于启齿,如今却被敌人拿来嘲讽,这如何能让这些身为臣子的接受的了?

眼见对方一个个的都是脸色铁青,杀气弥漫的,这边多伦等人也是脸色大变,仓朗朗金铁交迸之声不绝,都各自抽出刀兵,摆出战斗的姿态。

阿尔博罗特眉头蹙起,眼底暗暗闪过一抹不悦,不着痕迹的斜了右帐汗王一眼。这老家伙在做什么,不都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了吗,怎的还如此刺激对方,一旦真打起来,那自己的万千谋划岂不全都白费了吗?

右帐汗王也是感觉哔了狗了,其实他又哪里想要这样?可问题是,方才那个陷阱实在太过险恶,若不如此干脆利索的表明态度,日后一旦爆发,可不要了他的老命去?

偏偏这话还不能明着说,看到阿尔博罗特嗔怪的目光,右帐汗王心里这憋屈,就别提了。

“呃,哈哈,这都是怎么了?多伦,你们干什么!这抽刀轮剑的要造反吗?都收起来,收起来,这里可没有敌人,只有朋友,咱们蒙古汉子,对朋友永远只会用奶酪和酒肉招待,而不是用这些刀兵。”

他先是仰天打个哈哈,转头对多伦等人呵斥道。待到多伦得到阿尔博罗特的暗示收起了刀剑,这才又转向苏默,笑道:“苏少卿,不过只是说笑几句而已,怎么贵方似乎反应有些过激啊?”

苏默从始至终脸上就淡淡的,既没有动怒,也不见羞恼,就那么淡淡的看着,看着。此时听到右帐汗王的问话,仍是淡然不波,一言不发。

直到右帐汗王被看的浑身别扭,脸上的假笑都要维持不住了,忽的他却大笑一声,猛地探手过去在右帐汗王肩上重重一拍,大笑道:“怎么样,我的演技如何,是不是很逼真?其实我也是在和你开玩笑啊,哈哈,是不是被我吓住了?哇哈哈……”

右帐汗王浑身颤抖,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咬牙抚着肩膀退后两步,眼中怒火直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

刚才苏默那一巴掌,正正的拍在他的箭伤上。好容易这几天愈合的差不多了的伤口,登时随着这一掌再次崩裂开来。右帐汗王能忍住没当场叫出声来,已然是意志极其坚定了。只是心中那股怒火,真真的是有些压抑不住了。

只是当他对上阿尔博罗特的眼神后,终于还是以莫大的毅力将这股怒火平抑住,深深的吸口气,强挤出几分笑容道:“好,玩笑好,苏少卿开的好一个玩笑。那么,现在可容老夫与我家台阶单独说两句了吗?”

苏默目光一闪,脸上却是一副满面春风的模样,连连点头,伸手一引道:“当然,完全没有问题。老右啊,你可真是客气,太见外了。请便,请便吧。”

右帐汗王身子微微颤抖着,不是疼的,是气的。只不过眼下正事儿要紧,却也顾不上其他了。当下对着这边众人点点头,转身拉着阿尔博罗特走到一边,低声说了起来。

这边,苏默脸上笑容不变,但是若仔细看的话,他那双细长的眼眸中,分明能看到一抹冷锋闪烁,杀意森然。

这个右帐汗王果真是个人物,竟而能隐忍至此,日后绝对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只可惜自己刚刚对火筛下过手,再要是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右帐汗王,蒙古人就算再迟钝,也是绝不会继续容忍了。

当利益受到了根本性的伤害后,证据什么的完全就是狗屁。自由心证之下,即便真个是冤枉的,那也只能去承受。而以大明此时的国势,苏默还真是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也只能撼然而叹的放弃了。

另一边,右帐汗王拉着阿尔博罗特转到僻静处,转头瞥了苏默那边一眼,见他并没注意这边,这才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阿尔博罗特悚然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低呼道:“王叔,你这是……”

右帐汗王脑门上大汗滚滚而下,苦笑着摇摇头,翻开衣领察视了下伤口,果然见原本包好的伤处,微微有殷红沁出。

“这个混蛋!好卑鄙!”阿尔博罗特目眦欲裂,转身欲走,要去与苏默理论。

右帐汗王却一把拉住,摇摇头,轻声道:“他想杀我。”

阿尔博罗特一惊,失声道:“什么?”

他看到右帐汗王肩头的伤处破裂,还当只是苏默故意使坏,却从没想过对方竟有杀人之心。此时听了右帐汗王这句话,登时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尾椎骨上升起,霎时间激灵灵打个冷颤。

“我怀疑,火筛汗王之死,怕不是那么简单。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右帐汗王眼中闪过惊惧与怨毒之色,轻声说道。

阿尔博罗特再次震惊了,面色凝重道:“王叔,你是说……”

右帐汗王轻轻点点头,小声道:“火筛汗也是厮杀半辈子的悍将了,不知多少次处于生死之境中,受过的伤更是不知比这次重多少,又怎么会这般轻易就陨落?若我所料不差,其中必定与那家伙有关。”

阿尔博罗特脸色阴沉下来,凝重的道:“王叔,你可有把握?要知道,这事儿牵扯实在太大,若没有证据,我们……”

右帐汗王苦笑摇摇头,抬眼看看他,叹道:“我若有证据,何必如此隐忍?算了,这事儿且先放下吧。眼下,还是以大计为重。火筛的仇,总有一日会找回来的。而且,此事其实也未尝不是台吉的机会…….”

他说到这儿,话头忽然顿住,只是深深的看了阿尔博罗特一眼,便不再多言。

阿尔博罗特面上明显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微微侧过头去,没有接这茬儿,却轻声道:“王叔觉得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右帐汗王眼眸猛的紧紧一缩,霎时间如同针孔一般,但面上却完全不显半分波澜,只是微微躬身,低声将斟酌好的言词说了起来。然而在他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也似,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第959章:盟约终定

火筛之死疑云重重,首先正如右帐汗王猜测那样,以火筛强悍的体魄,怎么突然就因这点伤挺不过去了呢?要知道,往昔便是比这更严重的伤势也不是没有,可火筛还不是休养几日就又活蹦乱跳的?

可这一次那点外伤根本不值一提,偏偏火筛他就死了,这不得不让一些有心人心存疑窦。

好吧,是内伤。内伤严重,以至于生命衰竭,这是医者给出的答案。军中也是以这个理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而另一方面,火筛死后,当时曾一度三军缟素。可是在接报之后,军中忽然派出使者赶过去,叱令所有人卸下孝装,不准宣扬。理由是,提防被大明奸细查探到,以至于影响到两家谈判事宜。

当然,这所有一切的罪过,包括火筛的死,最终都被引导到大明头上,苏默的头上。

此事极其低调,除了少数高层之外,下面的士卒根本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但是右帐汗王当时就留了心,暗暗猜测这怕是有人对火筛遗留力量起了心思。

而在所有人中,他身边这位一直从小看着长大的七台吉,便是首当其冲的被怀疑对象。原本这还只是一个怀疑,并不敢确认。但在方才,当他提起火筛之死的蹊跷时,阿尔博罗特的不自然,却让他立即反应了过来。

大汗的儿子们渐渐渐渐都长大了,而偏偏最有资格的两位继承人,先后遭到打击,这使得原本毫无争议的继承权,开始变得扑朔迷离。也使得众多成年王子们,不可避免的各自起了心思。

按说照着顺延的规矩,七台吉阿尔博罗特前面还有至少四位兄长,怎么也轮不到阿尔博罗特的。可是就因为这位大明横空而出的苏默,一下子却让各方都不曾注目的七台吉,竟然也有了争夺的资格。

甚至,因着这其中的种种变化,使得这位七台吉具备了其他众兄弟难以比拟的优势。这对于七台吉自身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整个蒙古王庭而言,却是意味着大乱的伊始。

右帐汗王多年来跟在达延汗身边,辅助达延汗处理政务,是以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其中的隐患。

然而,他看出来也没用。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被动的被胁迫着渐渐绑上了七台吉的贼船。这让右帐汗王心中极为苦涩,却又百般无奈。

眼看蒙古内乱渐露端倪,但相比起来,眼下的事儿显然更重要些。所以无论右帐汗王心中如何焦急,也只能全力配合阿尔博罗特了。

两人在这边低声商量了一阵,最终达成了一致,这才双双转身回来。只是将将看着到了台子前,艾尔博罗特忽然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头低声道:“王叔,凡事首重势。如今大势在我,还望王叔休辞劳苦,全力助我,小侄必有后报。”说罢,脚下不停,直往台上而去。

身后,右帐汗王面色变幻不定,怔怔的看着前面那个青涩的背影愣神。半响,才轻轻吐出口长气,疾走两步跟了上去。

“哟,二位终于舍得回来了啊,我这正琢磨着是不是回去先吃个饭呢。咦,我说,你们该不是有什么好东西不舍得拿出来分享,这趁机背着我们自己偷偷享用了去吧?吃独食,是会烂丁丁的。”

台子上,苏默斜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来,撇着嘴怪腔怪调的说道。那副斜眼抖腿的架势,哪有半分一国使者的模样,分明就是一街头痞子混混讲数的架势。

阿尔博罗特脸一黑,真有种想啐他一脸的冲动。这个混蛋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满嘴的俚词秽语,姐姐怎么……啊呸!勒图儿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还有,特么的自己就那么点出息?就为了口吃的,还需要特别找借口跑出去,背着你偷吃。这尼玛的脑回路,也真是清奇的让人无语了!

心中恼火,却也知道决不能顺着这厮的话去接。否则,只怕越说越是缠夹不清,最终又给这货带沟里去。别怀疑,这丫似乎天生就有那种歪楼的能力,还极为强大。对此,阿尔博罗特这几天算是充分见识了,现在是再也不肯上当了。

所以,他只是重重的一哼,也不去理会,一甩袖子自顾往座上坐了,垂目不语。

后面,右帐汗王快步走来,抱拳笑道:“不好意思,失礼,失礼了,倒是累的苏少卿久等了。要不,苏少卿先进点茶水点心垫一垫?”

他这话自然只是客气客气,谁成想苏默一听,登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哎呀,还是老右知道心疼人。话说这大热天的,大太阳低下都快被晒成人干儿了。”说罢,作势起身要走。

右帐汗王这个无语啊,眼神看了看他头顶上那硕大的伞盖,再瞅瞅桌上那咬了一半的番瓜,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欸,苏少卿,你这是欲往何处去?”心中正腹诽着,却见对方起身要走,不由的连忙拦住。

苏默诧异道:“不是你说的,让我先去进点茶水点心吗?我这当然是回城里去啊。”

右帐汗王好悬没一头栽倒。特么的进点茶水点心你就要回城里去,你也不嫌累的慌!不对,这厮分明是又再拖延,他……咦?等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那边其实还没准备好呢?

好极了,他没准备好,可咱们这边却差不多了。如此一来,有备打无备,这一局,我们的胜算又多出了一分。你想继续拖时间?做梦去吧!

这么想着,当下连忙扯住,使劲将他拉了回来,边笑道:“哈,苏少卿真是说笑了,不过区区点心茶水而已,难道我蒙古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不成?来来来,且请安坐,老夫这便让人上茶点。”说着,转身就要去吩咐下去。

苏默啊了一声,怀疑道:“你们的茶点?你们也有茶点吗?”

右帐汗王一窒,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特么这是人话吗?我们怎么就不能有茶点了?你特么这是鄙视我们吗,果然是吧。

心下着恼,待要分说,却忽听苏默又道:“好吧,难道老右你这么敞亮,这面子我得给不是。那成,就随意来几样简单的吧。嗯,我要吃蜜汁金钱肚、酱鸭子、蒸烧鹅、粉蒸肉;素的嘛,就来个拌三丝、炝菜心、油淋千张,再加个爽口白崧好了。唔,最后再来碗银耳莲子羹,加一盘金丝芙蓉卷,嗯,齐活,就这些吧。”

苏默板着手指一样样的数着,右帐汗王等人目瞪口呆,每多听一样菜名,脸色就多黑一份。特么的你当这是下馆子呢,还点菜?不是,我去!这就是你所谓的点心?怕是皇帝也够不上这规格吧。

等等,你大爷的!爽口白崧?!白崧?!特么的这大夏天的,你跟我要白崧吃……这这,你怎么不说你想吃龙肝凤髓呢!我特么白崧你一脸好吗。

白崧,什么是白崧啊,其实不是啥名贵东西。白崧者,白菜也。只不过这个时代可没有大棚种植,没有什么反季蔬菜之类的。这大夏天想要吃隆冬腊月才能出产的菜,真心是比吃龙肝凤髓差不多了,也怪不得右帐汗王反应这么大。

“苏少卿,你这是在耍我么?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咱们这只有奶皮子和酥油茶,管够。你就凑着着吃点,然后赶紧谈正事吧。不然,老夫怕这样拖下去,便是每日所耗我们都耗不起了。那样的话,这盟约不定也罢!”右帐汗王脸黑的锅底也似,一甩袖子怒声道。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一脸的为难,“这样啊……可是奶皮子什么的,我真心吃不惯啊……”说到这儿,眼看着右帐汗王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连忙改口道:“罢了罢了,其实我也不是太饿,要不,我再坚持坚持,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等说完了正事,我等回去再吃好了。”

右帐汗王这才脸色稍霁,刚要点头,却忽听这货又嘟囔了一句,刚压下的火又蹭的一下冒了起来。

“……就这也号称有点心,打肿脸充胖子……”

好吧,扎心了。特么的人艰不拆你不知道吗?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右帐汗王这一刻,想掐死这货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心中念头一转,却又生生压了下来。这家伙分明又再耍诡计,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想到这儿,当即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好,难得苏少卿大义,那就先谈正事吧。”

苏默明显一窒,眨巴眨巴眼,只得悻悻点点头,无精打采的重新坐回位子中。

右帐汗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转身往自己位子上坐了。他却没发现,就在他一回身之际,苏默的眼底同样闪过一抹狡黠。

双方重新就驻军之事商讨开来,不过这一次两边都有了加快速度之心,在来回争论了几次后,很快便达成一致:双方都不派兵,而是等榷市建好后,由榷市自发推举出主事者。届时,双方将各自派文职官员入驻,负责协助守卫管理等相关事宜。

至于说所选之人除了开始提出异议的恩盟之外,其他任何人都可以。但究竟谁能最后登上这个位子,又会不会被对方掌控,那便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也就是说,两边承诺,谁也不主动插手,从榷市建好伊始起,手快有,手慢无,实力为尊!

这个最大的矛盾解决了,两边都表示满意。后面的事儿,便也就没太多好说的了。榷市交易的物品细则,以及税收比例,很快都一一谈妥,最后一项就是正式签订合约了。

于是,这场直直拖延了数月之久的双边合约,直到这一刻才算是正式成立。

合约签订后,两方同时向外正式公布,顿时城中城外欢声震天。诸事完毕,阿尔博罗特等人亟不可待的告辞而去,任凭苏默怎么挽留也留不住。

目送着蒙古一行人渐渐远去,苏默的嘴角微微勾起。终于走到这一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底定胜局的关键一步了。

筑城!

第960章:筑城,筑城

草原上的交易开始如火如荼的展开了,无数的牧民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自己积攒了好久的羊毛成垛成垛的换成所需的各种物资。

榷市暂时还没建好,但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待到过了季可就来不及了。所以在两方签订正式合约后,便先以大同关外这处集结点先行进行贸易。贸易物品,主要便是针对羊毛。

每天都有大量的牧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也有许多牧民还是陆续返回。

返回的都是最先跟着一起来闹事的,这让当初那些没赶上,或者说是没敢跟上的部落羡慕的眼红。早知道这么闹腾也不会被治罪,当初就该跟着一起来才是。结果谁知道,这转来转去的,结果闹事的屁事没有,还领先了所有人一步。如今这些人返回去,就可以再次集结物资,然后准备往即将建好的榷市里去交易了。

在草原这个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多贸易一次,就会多收入一分,也就对度过严酷的寒冬更有把握。

好多人都后悔不迭,当初要是自己也胆子大些,跟着一起走一趟多好。那么现在这些丰收的队伍中,自己也就是其中一员了。

这件事充分证明了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味的做顺民,危险或许会降到最低点,但是相应的,利好的改变机会也绝对与他们无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大同关外的羊毛交易,随着王庭那边的贸易队伍到达,彻底达到了顶峰。

与散户相比,由王庭诸多大部落汇集起来的数量,可以用如山如海来形容。这就使得一时间,整个大同关内外上空,都弥漫着一股子怪异的味道。

朱宸濠一身青衣小帽,手中的折扇使劲的挥着,将那一股股刺鼻的气味驱开,但却仍然顶的他头昏脑涨的。

“这特么就是苏讷言的大买卖?大倒是真够大了,就是不知他那织造秘法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般神奇。”他侧着头对身边的刘养正说道。

刘养正面色苍白,往日灵动的双目都有些呆滞无神。听到主子的话,不由苦笑笑,摇头道:“王爷,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信他。否则咱们投入的万贯银两,岂不是也要打水漂了。不过以臣下以为,此事即便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赚肯定是赚的。你瞧那边。”说着,他冲着前面某个方向努努嘴。

朱宸濠凝目看去,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低声道:“那是…..南京魏国公家的商队吧。他们居然也来了,嚯,这架势可够大的啊。”

没错,那边就是魏国公家的商队。此时这支商队的拉车显然是这里最大的一支,那拉货的车足足排出两里地去,每辆车上都装满了捆好的羊毛,以至于压的车辙都足有两指深浅了。

“这么看来……”朱宸濠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轻声呢喃着。但随即又目光一转,皱眉道:“对了,可知道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按说这种时候,他应该亲自坐镇在这里才对吧。”

刘养正摇摇头,低声道:“据说他带着那帮子人,都去了妥妥那边。欲要在那里建一座城,用来做榷市之用。”

朱宸濠一惊,失声道:“什么?建城?”

刘养正点点头:“对,就是建城。”

朱宸濠:“怎么可能,蒙古人怎么可能答应?那城建好了后,又由谁来镇守?若是咱们大明镇守的话,那岂不等于往他们内里钉上一根刺去。”

刘养正面色凝重,缓缓点点头,眼神中不由露出几分钦佩,道:“这正是臣下感到佩服的地方。那小子别的不说,能让蒙古人答应他这点,就可谓是盖世之功了。有了这座城,对我大明的意义之大,不可限量。”

朱宸濠面色变幻不定起来,良久,忽然低声道:“你觉得这事儿,咱们能不能揽过来?此事若成,我的声誉必将能再上一个台阶,与我助益极大。”

刘养正微微沉吟了下,缓缓摇头,“王爷,臣下不建议这么做。此事那苏默做的,可不见得别人能做的。毕竟,他有着一个先天的优势,那就是那位蒙古公主……”

朱宸濠听到这儿,脸色猛地一黑,重重的哼了一声。图鲁勒图之事,让他丢尽了颜面。前时京中一行,本想着凭此拉上一支强大的外援,却不料百般算计之下,皇后忽然横空杀出,让他万千谋划俱皆成空,不得不胎死腹中。

这且不说,由此还搭上了鲁王一系,搞的声名狼藉。连带着,还有个杨大学士之子杨慎也赔了进去,据说,因为这事儿,山东鲁王那边,还有杨大学士对他都颇有微词,明里暗里开始对他疏远了不少。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叫苏默的家伙。

“该死的小畜生!坏某大计,当诛!”他恨恨的低骂道。

刘养正心中叹口气,静静的等他发泄完,这才又接着道:“王爷也不必为此多伤神,以臣下所料,依着那苏默的性子,怕是这里面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蒙古人或许肯允许他主导建立榷市,但若说是真的筑起一座大城,也未必尽然。”

朱宸濠眉头一挑,惊喜道:“怎的,难道筑城是他自己吹嘘出来的?若那样,便是欺君!哼哼,回头让人盯紧那边。真要如你说的那样,定要狠狠的参他一本,看看到时候谁还救得了他。”

他恶狠狠的说道,眼中有着疯狂而怨毒的神色闪过。刘养正就不免又再心中暗叹口气。显然,那个苏默已经成了自家王爷心中的心魔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是,这不过只是私下之间的仇怨,在他们所谋划的大计面前算什么?那苏默虽然确实讨厌,但却不能否认,其人其才,绝对非同小可。若是能好好拉拢交好一番,绝对会是己方的一大助力。

可这话现在却决不能说了,王爷是怎么也不会听进去的。说了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还会给自己和王爷之间造成隔阂。

所以,刘养正只是默默的点点头,淡然应了。那家伙既然敢夸下这个海口,又岂能没有相应的手段?宁王如此急迫的参与进去,怕是到头来,一个不好就会收到牵连啊。

回头定要跟下面具体办事的人叮嘱一番,参与可以,但绝不能太深。最好能找一个替死鬼在前面,这样即便出了事儿,也追查不到宁王这边。

他这么想着,眼光不由遥遥望向北方。那个人此刻就在那边吧,也不知他究竟会有什么动作。

苏默有什么动作?苏默的动作很羞耻。长衫已经脱了,袖子和裤腿儿也挽了起来,一手端着个大海碗,咕咚咕咚猛灌着。另一手却伸到裤裆里,掏啊掏的……

好吧,入了秋的天实在太热,尤其是在大太阳低下,秋老虎的威力更盛往日,使得人人汗出如浆,浑身上下内外都湿了一层又一层的。结果就是,因为骑马赶路的缘故,磨的大腿内侧都起痱子了,这痒的啊……

张悦和徐鹏举齐齐捂脸,吐槽无能。该,让你整日骑着大熊浪,这下还浪不浪了?比起马匹来,熊的背部显然更宽阔许多。如此,慢悠悠走着的时候,自然可以盘起腿儿来坐在上面,那当然比骑马舒服多了,也更拉风一些。

可要是快速奔跑起来,这就势必让骑在上面的人腿张的更开。那不断摩擦之下,短时间还好,可要是长时间的话,嘿嘿,滋味儿简直不要太酸爽了。

尤其是这大夏天的,熊毛本身又生的厚实,摩擦完了再加上不停的汗水洇湿,不生痱子才叫有鬼呢。

“哥哥,形象!注意形象啊。”张悦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低声劝道。

苏默翻了个白眼,将喝完水的空碗往他怀里一塞,撇嘴道:“我形象你妹!这挠痒痒都不行了?你可别跟老顾学啊,唉哟,那酸的,我都不稀得说他。”

老顾就是顾衡,早在离京之时,顾衡就在后面负责组织工匠物资,趁着苏默给他争取来的时间,将主要负责筑城的匠人们集中到东胜这里来,如今算是终于汇合了。

眼下提前偷运出来的水泥已经到位了,就等着后方将早已灌注好的承力柱运达后,就可以全面开工了。

欲要打时间差,在不可能的时间内最快的筑起一座城,形成既定的事实,那就必须一个快字。如此就肯定不能用常规手法去做,必须另出机杼才行。

所以,苏默采用的就是后世的钢筋浇筑法。但这个时代,别说钢筋了,铁都是紧缺物资,远不像后世那样充裕。所有的铁矿,大都用来打造兵刃铠甲等军备,只有少数,还要用在民生上面。

这样一来,若是想要用来筑起一座城的量,且不说将是何等的一个天文数字,单就是那质量也不过关啊。

而再有个法子,就是用大料顶替。可那样一来,成本则又太过高昂,得不偿失。要知道,能满足支撑起一座城池的大木料,绝对都是不知要生长了多少年的。这种料子,唯有一些原始森林中才能寻到。

草原上倒是有原始森林,可问题是,要在草原上的原始森林中取材,那不等于明白告诉蒙古人了吗?

所以,最终,苏默想出了一个取巧的法子。用水泥提前浇筑成一根根足够承重的水泥柱。到时候,只要先把水泥柱埋下,然后加上少许的青石围住,再直接用水泥灌注就行了。这样一来,既能保证结实度,又能最快的速度将城筑好。

而此时,他便是在运送水泥柱的现场,亲自下场为劳工们加油呢。这是一种政治秀……呃,不对,这叫做身先士卒,与广大劳动人民打成一片。

好吧,效果很好。广大劳动人民的情绪很高涨,而顾衡先生的情绪也很高涨,在看到了他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后。

于是,作为一个正统的儒家弟子而言,顾先生难得的暴走了……

第961章:萌芽

儒家最讲究的就是个礼义规矩,这礼仪规矩四个字里,礼在首位,仪便紧随其后,可见一斑。

然而咱们苏大公子却以才子之身,挽裤管撸袖子,跟个乡下老农一样的上蹿下跳的,试问顾衡能忍?

所以,难得的,两人认识以来,顾衡首次疾言厉色的进谏了一通,把苏默念叨的跟中了紧箍咒也似,这头疼的啊。却被张悦哥儿俩看到了这一幕,那个欢乐就甭提了,逮着机会就拿出来调侃一番,这才有了前面苏默那番话。

张悦和徐鹏举被鄙视了,两人也不在意,勾肩搭背的在一旁嬉笑着。

苏默狠狠的翻了个白眼,琢磨着是不是把这俩货给支出去算。几个人中,姚太监已经回京去了。合约既然正式签订了,他作为宫中的人,自然要先一步回去通报;

蒋正却仍带着三千禁军驻守在大同,等着三边总制杨一清到任后才能离开。所以,跟着苏默往东胜这边来的,便只有张悦和徐鹏举两人了。

只是这俩货你让他们上阵厮杀没问题,可要是让他们一起像苏默这样,不顾身架的跟众匠人打成一片,那是打死也不肯做的。这个时代,阶级之别深入骨髓,即便这两兄弟也不能免俗。如果真那么做了,不单单他们自己,便是他们的父辈也会跟着丢面子。

别说什么与民共苦之类的,后世影视里似乎不乏这种大赞特赞的清官儿,千万别信。虽然不敢说都是演绎吧,但九成九都是。剩下的一成,绝对属于个例,就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所以有这俩货在这儿,别说苏默心里隔痒,便是那些个匠人们也浑身不自在。

比如陈三儿,他不属于在籍的工匠,但庄户人嘛,什么都得会点。一些简单的木工瓦匠的活儿,都能上手。或许在后世,这绝对算的上一种才能了,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底层劳动人民基本的生活技能。不然的话,家中一些修修补补的活儿,每次都要去请工匠的话,那绝对是一笔庞大到不可承受的支出。

这次他是跟着赵老爹一起来的,图的就是听说这次的活计做下来,每人不但天天管吃管喝到饱,还能拿到不菲的工钱。这对于身处底层的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机遇。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请托了赵老爹,跟着来了关外。

只是话虽这样说,但他心中其实也是忐忑的。毕竟这是来关外啊,关外那是什么地儿?是鞑子的地盘!那些鞑子杀人不眨眼,凶残之名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实话说,要不是听说是燕市公子招人,陈三儿还真未必敢迈出这一步。可燕市公子就不同了,且不说其人诺大的名声,单就传说他还是蒙古公主的驸马,这一点就可最大限度的保证大伙儿的安全了。

蒙古鞑子再凶狠,还敢对自家驸马爷凶?开玩笑呢吧。陈三儿的思维很淳朴,在他的认知中,官儿不管是大明的还是蒙古的,都是一个理儿。那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驸马爷可是皇亲国戚的存在了,那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

就这么的,他一路跟着大队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才终于来到了这片草原上。

这一路的见闻,让陈三儿大开眼界,不单单是那些从所未见的风土人情,更是因为这整支队伍干的活计。

天爷的,陈三儿发誓,他自诩也算是木工瓦匠里的小能手了,可是待他看到那些粗大的水泥浇筑的柱子,说是就用这玩意儿筑城,而且可以在短短的数天时间就能成时,还是被震撼的好几天没回过神来。

那可是真真的筑起一座大城啊,祖辈相传,那座城从无到有的筑起来,不得要个一年半载的。便是最快的速度,最好的匠人,听说也得数月时间。那还得是有着足够的人力的情况下。

可眼前呢,左右不过千把人,就说几天内就能把城筑起来,这是在说神话呢。至于赵老爹说的什么机械化,他是完全听的懵逼的。不过倒是由此知道了,自己这支队伍后面那一辆辆大车上拉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赵老爹口中的神器,嗯,也就是那什么机械化。

据赵老爹说,那都是苏公子发明出来的,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伟力。在赵老爹口中,那位苏公子俨然神人一般,无所不能。

陈三儿能看出来,赵老爹对苏公子的敬仰完全是发直骨子里的,那甚至已经不能说是敬仰了,而是一种崇拜。他永远忘不了当时赵老爹提起苏公子时的眼神儿,那是一种如朝圣般的虔诚。他曾经在一些寺庙外看到的信徒眼中,见到过相同的眼神儿。

赵老爹据说是来自苏公子的家乡,那个叫武清的地方。而且还是现如今鼎鼎有名的武清新城。

武清新城都是原来从山东那边来的流民,还是当时在武清闲置的苏公子挺身而出,一力主张收留了他们,并且为他们兴建了新的家园,也就是那座号称奇迹之城,武清新村。

想着这些,陈三儿倒是有些释然了。这个时代的流民很惨的,可以说只要成了流民,九成九的人的下场都落不到好。不是在半路饿死病死,也是在不断的被驱赶着,最终活活耗尽生命而死。最多有少数人,铤而走险,最终落草为寇变成了盗匪。但是也逃不过一个哪天被杀死的命运。

所以说,赵老爹他们能遇到苏公子,绝对可谓是绝处逢生,就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那么赵老爹对苏公子如此态度,便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只不过释然归释然,陈三儿心中未尝不对这位苏公子更好奇了。因着赵老爹的缘故,他这些日子里留心打听了许多苏公子的事迹。然而越是打听,他就越是心中没底了。

这位苏公子的传闻什么说法都有,几乎没有类同的。但唯一的共同点却有一个,那就是神奇。所有的事儿都很神奇,甚至连他自己早就听闻的关于和那位蒙古公主的事儿,也有着无数神奇的版本。

这位神奇公子究竟是怎样的呢?陈三儿有了无数的幻想。但终于有一天等他真的见到了,却是让他始料不及的所有幻想尽皆坍塌,完全难以置信。

神奇公子其实并不神奇,相反,这位神奇公子完全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不,不对,也不能说他普通。因为按照常识来说,神奇公子也是个官儿,还是堂堂的太宰少卿呢。要知道,那可是比县尊都大的存在。

好吧,作为底层人士,在陈三儿的心目中,县尊就是天一样大的存在了。比县尊还大的官儿……陈三儿真心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了。

但就是这样的大官儿,竟然能像个常见的乡农一样,跟大伙儿一起大叫着推车拉车,跟所有普通乡民一样,挽起袖子裤管儿,光着两条腿,甚至只穿个背心出大力,这实在太颠覆陈三儿的世界观了。

可不知为什么,偏偏这种颠覆,虽然让神奇公子在陈三儿心中的神坛上崩溃了,却令他感到说不出的一种情绪涌动。似乎……似乎就像是有着某种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他,感动着他,使得他不知不觉中,很自然的就愿意去接近、去拥戴。嗯,用说书里的话说,就是愿效死命那种。

这种情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滋长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到后来,甚至比之赵老爹也不遑多让。

“慢点慢点,往南偏些,对对,就是这样,落……”

呯!

地面似乎轻轻的微震中,又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子,在吊臂的调整下安然落下,几乎是严丝合缝的跟先一步埋下的那根柱子对接上了。然后就是另一拨人迅速跟上,将一袋袋早已填充好的砂石堆在两侧,紧紧的挤住接缝处。

而在更远的地方,两排大青石堆砌起来的城墙,已经初见雏形。恰好将无数根水泥柱子夹在中间,只要等后面浇灌上那个叫做水泥的东西就成了。再然后就是等着这些水泥彻底干了,这城就算是齐活了。

用来堆砌成城墙的大青石都是提前打磨好的条石,也是用那个叫吊臂的器械驱动,简直快的不可思议,比以前完全靠人力去堆,效率完全就是天地之别。

所谓筑城,其实最大的工程就是指的城墙。因为唯有城墙才是起到保护和却敌的作用,必须要足够结实高大。只要城墙建好,至于城里的建设,不过就是些房舍之类的,相对于城墙而言,实在是在简单不过了。只要城墙建好,完全可以慢慢增添,随用随建都行。

好神奇!

陈三儿抬手抹了把汗,望着那几乎是肉眼可见不断延伸的巨大城墙,双眼放光,有种炙热的火焰跳动着。

如果,如果自己能彻底学会这种筑城法,那岂不是等于有了一项神技傍身?以后自己完全可以靠这种技能去主动接活儿,专门为人搭建各种房宅园子。相对于建城而言,那些房宅园子可要简单太多了。

只要学会那水泥柱子的造法!对,那才是关键。而听说在武清,这种技术就掌握在新村手里,并不排斥人去学。虽然整个水泥技术已经被苏公子献给了国家,但是民用方面,却是完全开放的。

据说,这也是苏公子当时特意要求的,就是为了给普通大众多一个生存的技能。所以说,苏公子他当得百姓们的尊崇。与普通百姓而言,他完全可称为圣人。嗯,跟鲁班圣人一样!

陈三儿默默的想着,眼中露出坚定的目光。大明弘治十三年的秋天,在这个关外的荒土上,一颗资本的萌芽破土而出,悄无声息的绽放开来…….

第962章:猜到

阴山之北,沙井。

这是隶属于净州的一个小地方,处于洪武界线以北,但后来永乐大帝数度攻入草原,将此地纳入了大明版图。

只可惜后来永乐薨逝,大明渐渐不复之前威势,这一片土地又被反复争夺,算是成了一条争议地带。

而后,随着蒙古草原再次渐渐崛起,到了今时今日,这里实际已经完全成了草原的领地。

沙井很小,但是却在战略上具有颇为重要的意义。蒙古王庭常年再次驻有一营兵士,算是监控南方大明的哨站。

而今,阿尔博罗特便是暂时驻扎在此。右帐汗王已经返回王庭去了,他身负箭伤,榷市盟约又已签订,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回去向达延汗复命。

其实在右帐汗王心中,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脱身。这些日子几乎等于是被阿尔博罗特强绑在身边,他实在是有苦说不出。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了,心中总算是送了口大气。

这个昔日他看着长大的七台吉,现如今竟变得如此机诈狠辣,每每让他都有些不寒而栗。所以在到达沙井后,仅仅只稍作歇息,他便迫不及待的提出回返。

阿尔博罗特已经基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下也不挽留,只是殷殷相送,不知情的人看到,俨然一副叔侄情深的场景。

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右帐汗王转身上车。只是当迈上车驾后,终是不免心中软了软,就车上回身看向阿尔博罗特,略一沉吟,才郑重的道:“阿尔,你要小心那个苏默。”

阿尔博罗特一怔,似乎恍惚了一下,眼底有一抹暖意闪过。但不过瞬即便又恢复,微微笑道:“王叔放心,我自晓得。”

右帐汗王眉头蹙了蹙,欲言又止。但终是轻轻叹口气,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厢。

帘栊放下,御者一声喝叱,马车粼粼声中,开始启程。左右汗帐侍卫纷纷唿哨,打马跟了上去。

阿尔博罗特目送着右帐汗王的车驾渐行渐远,脸上笑容渐渐敛去。眼睛微微眯起,脸上若有所思。

右帐汗王临走前专门叮嘱一句,似是意有所指,这让阿尔博罗特不由的警惕起来。

其实他已经对苏默极为重视了,经过了之前几番交手,他可谓是连连吃瘪,哪里还会轻忽苏默?但他不轻忽,却也不认为自己真的输了。

至于说那些各种吃瘪暴怒,大多都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表象而已。苏默在算计他,他又何尝不在算计苏默?如今王庭那边已经有了回报,浩齐特部已经整束了一支五千人的大军,即将奔赴这边为他所用。

浩齐特部又名蒿齐忒,此时尚属于察哈尔麾下,算的上察哈尔部麾下数一数二的强力大部。真实历史上,这支部落最终成为了阿尔博罗特的分封所部。

但是时至今日,在苏默的横空出世后,这个部落却远比历史上早了十数年就出现了。

有了浩齐特部的五千兵马,阿尔博罗特自认完全可以碾压苏默了。所以,这些日子,他确实有些松懈下来。可是今日被右帐汗王这么郑重其事的提醒过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

“妥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他负手而立,头也不回的问道。

多伦转身招来一个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这才上前两步,恭声道:“主上,那苏默并不在妥妥,而是在一个叫东胜的地方。妥妥那边倒是在不断运送一些物资过去,整日络绎不绝的,不过……”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怎么解说。

阿尔博罗特却不由的目光一凝,霍然转回头来,看着他道:“你刚才说什么,他不在妥妥?”

多伦啊了一声,点头道:“是。”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解释道:“他在东胜,就是那个当日最后选定建立榷市的地方。”

阿尔博罗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当日两下里为此来回拉锯,甚至还为此打了一架,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虽然那处所在确实算的上丰沃之地,但终归只是个屁大点的地方。

而他之所以惊诧的是,苏默竟然亲自到了那个地方。难道说,他真是如此重视榷市一事?还是说,那家伙又再搞什么花样?以他对苏默的尿性的了解,由不得不多想几分。

只是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到什么,便摇摇头,转而问道:“继续说,不过什么?”

多伦这才道:“是,咱们的探子回报,他们运送的全都是一袋袋的东西,看上去应该是粮秣之类的。而且,数量极大,若按军粮计算,怕是能足足供应一万大军三月所需。”

阿尔博罗特眉头猛地拧了起来,眼中露出冷厉的光泽。沉声道:“还有什么,继续说。”

多伦应了声是,又道:“还有就是,妥妥那边并无任何关于建筑方面的物资运送,倒是东胜那边这些日子忽然多出了许多的物资,还有大批的匠人。这些匠人据察全是从大明那边过来的,随同一起而来的,还有许多粗大的石柱,功用暂时不明。东胜那边巡视的极严,咱们的斥候过不去,无法探明详细。”

阿尔博罗特闻言,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起来。粗大的石柱?那里是要建榷市的,可是建榷市需要用什么粗大的石柱吗?不对劲儿,这里面怕是大有蹊跷!

可以说,如果这事儿换成是其他的人,阿尔博罗特最多就是好奇一下。可一旦换成是苏默这个诡诈无耻的家伙,阿尔博罗特便觉得心惊肉跳,半点大意都不敢有。

那家伙无利不起早,岂能凭白做没用的事儿?既如此,那些粗大的石柱,就必然关联着什么。可是究竟关联什么呢……石柱,石柱,难不成,他想用石柱围成榷市的防御工事?

他想到这儿,不由自失的一笑,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开。开什么玩笑呢,要建造栅栏防御,附近有的是大木可就地取材,应当足够建起一座坚固的大寨,哪里还需要费事八脚的从大明内地往这儿运什么石柱子。

难道他是想建个石质的堡垒?可那也说不通啊。堡垒这种东西阿尔博罗特当然知道。前朝有宋一代,就曾为了抵御西夏,在当时边境一线,建起了庞大的堡垒群,堪称一大奇迹。

只不过那种堡垒多是以石料黄土夯成,又哪里需要什么石柱子?除非他要建的堡垒极大,大到像一座小城那样……

嗯?!等等!小城!难道,他竟是要…….

他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却又摇摇头,自我否定了。开什么玩笑,建城是那么简单的吗?就算是一座最小的城池,长宽也要数百米开外,更不要说更大规模的了。

那种城池,一旦开建就要一两年的时间,这是最少了。就以昔日赫连勃勃建的统万城来为例,那可是动用了十万人,足足耗费了六年之久才堪堪建城。

当然了,那座统万城绝对属于大城。城分东、西,各自周长延绵五里有余,加起来那就是十多里。而苏默就算是建个再小的城,总也得有个十分之一吧。否则的话,不但连榷市都展不开,更不要说起到军事用途了。

再者,单从时间上也来不及啊。哪怕再小的城,就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只有统万城的十分之一大小,也差不多需要一年的时间。这还是在保证充足的人力物力之下……

唔,充足的人力物力……他忽然想起刚才多伦说的,东胜那儿聚集了大量的工匠,除此之外,那家伙这次来大同时,不还跟来了近万人的匠人吗?这么算来,物力暂且不论,但这人力……似乎是勉强够了啊。

不行不行,对那个家伙,怎样的小心都不为过。这事儿,必须要搞清楚!

想到这儿,他立即又转向多伦道:“你可知当初那批跟来的大明匠人,现在都在何处?最近大同那边,有没有人马往东胜那边汇聚的迹象?”

多伦呆了下,想了想,摇摇头道:“回台吉,应该没有。那边最近一直都在忙着交易,咱们这边全是牧民们往来不绝,并无什么大批的队伍往东胜那边去。至于那些个匠人……呃,台吉恕罪,我等暂时并不知晓。”

阿尔博罗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半响不语。就在多伦越来越忐忑之际,忽然冷冷的道:“立刻!立刻联络大同关中的细作,给我查!一定要查明,那些匠人究竟还在不在关里。”

多伦一凛,躬身大声应了,转身下去安排去了。

阿尔博罗特转头遥遥望向东胜方向,默默看了一会儿,这才霍然转身,翻身上马,轻叱一声,催马往回而去。

那个家伙……阿尔博罗特坐在马上,身形随着马儿奔跑起伏,心绪也在起伏不定。

如果,如果那家伙真是欲要玩筑城的把戏,那可就是自己找死了。到时候,希望勒图儿不要因此怨怪自己这个哥哥了。大明竟然想在草原上筑城,这可是牵扯到军事战略层面的事儿,即便他想要放水都不可能。

一旦那城筑起来了,蒙古再想阻拦可就没了理由,毕竟,对方打的旗号是建立榷市的。筑起一座城当榷市,最多只能说人家土豪不是。

但是那城又岂是那么好筑的?等等看,等多伦那边探明情况,也要等浩齐特部的人马到达再说。若真是对方要筑城,那就直接碾过去,彻底给大明一个血的教训!

这么想着,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凶戾之色,隐隐有血色浮动……

第963章:毒谋

转眼,五六天时间过去了。阿尔博罗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当日要多伦打探大同那批工匠的去向,很快就得到了回报。那批工匠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这么一大批人凭空不见了,要说里面没有猫腻,傻子都不会相信。那可是近一万人啊,还有诸多器械工具之类的,若没有提前的充分准备和计划,单只是行军就休想瞒过所有人。

所以,阿尔博罗特当即派人再次往东胜那边打探。勒令斥候,暂时无法靠近没关系,就远远的监视着,将能打探到的任何情况,无论巨细尽皆报回。

若不是筑城自然无所谓,但只要是明人真的要筑城,那即便远远看着,也瞒不过人去。毕竟,筑城可不是个小工程,即便是短时间内,也能看出端倪来。

“报——”

帐外传来通报声,阿尔博罗特放下手中的书本,抬手示意叫进来。

多伦过去掀开帐帘,门外一个斥候风尘仆仆的迈了进来,只是神色之间满是惊恐慌张之色。一见阿尔博罗特,当即单腿跪地,抚胸道:“台吉,东胜那边,有消息了。”

阿尔博罗特眼睛一亮,哦了一声,急声道:“说,什么情况?”

斥候脸上似是闪过一抹犹疑,但随即微微低下头,颤声道:“台吉,那边……那边确实在筑城。而且……而且……”说到这儿,忽的讷讷犹豫起来。

阿尔博罗特拍案而起,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恨恨的道:“苏默,苏默!你果然要找死吗!真玩的好一手偷梁换柱,真当我蒙古都是傻子不成。好,很好!”

他喃喃咒骂着,忽的猛地回过神来,霍然扭头看向斥候,怒道:“还有什么?还不快快讲来!”

斥候一咬牙,大声道:“台吉,咱们看了这几日,却发现……发现,发现明人筑的城,每天都在增加,直到小的离开之时,已然筑起了数十丈的城墙,城高足有……足有五丈余……”他颤声说着,语声中满是惊恐之意。

“什么?!”阿尔博罗特浑身一颤,顿时惊的目瞪口呆。旁边多伦也是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不过区区几日间,就筑起数十丈长、五丈余的城墙,这是在说神话吗?难不成明人都是神仙吗?

“混蛋,满口胡言!你们莫不是都中了邪了!安有短短几日就能筑起这么多城墙的道理?!定是你们偷懒耍滑,却用这般浑话来欺瞒台吉,该死!该杀!”他震恐之余,很快回过神来,冲上去一通拳打脚踢,破口大骂道。

斥候被打的满地打滚,长声哀嚎,却一个劲儿大叫冤枉。

“够了!”阿尔博罗特也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铁青的大声喝止。

多伦打个冷颤,停下拳脚,回头道:“主上,属下再派……不,属下亲自去走一遭看看。世上焉有…….焉有这般诡异之事……”

阿尔博罗特眼神发直,脸色变幻不定,一言不发。良久,才长长吐出口气来,满是颓然的摆摆手。

多伦急道:“主上!”

阿尔博罗特慢慢坐倒椅子上,目光空洞似无焦距,幽幽的道:“不必了,那是苏默啊。”

多伦一呆,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阿尔博罗特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他却能听出来其中对那个叫苏默的人的满满的忌惮。而在忌惮之余,还有着隐藏极深的震佩之意。

“你起来,将情况详细道来,莫要遗漏一点一滴。”阿尔博罗特摆摆手,忽然转头看向地上的斥候轻声说道。

斥候惊惧的抬头看看两人,这才又再细细讲了起来。“……咱们刚到那边的第一天,只是看到了好多根石柱子立了起来。再然后,每天都有无数同样的石柱子立起,同时,还在石柱子两侧,用青石不停的堆砌着。初时看不出何意,直到……直到小人离开前的那一天……”

斥候说到这儿,眼中又露出惊恐之色,浑身都在颤抖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一夜之间,仅仅只是一夜之间,等到第二天咱们再看时,忽然就见到老长的一段城墙就那么……就那么出现了。”斥候颤声说着,强烈的惊恐之下,语调都有些变了。

“……大伙儿都说,那是神迹,是天神在帮助明人。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儿?大家都很害怕,很不安,都说……都说……”他说到这儿,不由的顿住,使劲的咽了口唾沫,偷眼看向阿尔博罗特的脸色。

阿尔博罗特目光一厉,冷然道:“说什么?讲!”

斥候一颤,终于一横心,咬牙闭眼道:“大伙儿都说,台吉骗了明人签了盟约,却在背后又算计明人,这是天神在惩罚咱们了。盟约是在天神的见证下签订的,违反盟约就是背叛天神,所以天神震怒了,明人的城,就是天神降下的惩罚……”

“够了!闭嘴!闭嘴!尔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当斩!”阿尔博罗特脸色黑的如同阴云,猛地踢翻桌案,怒声喝断起来。

旁边多伦二话不说,锵的抽出腰间弯刀,在斥候惊恐的目光中,猛力一挥,噗的闷响声中,一颗头颅高高飞起,腔子里窜起三尺来高的血泉。

噗通,无头的尸体翻身倒地。一颗脸上仍满带着惊恐震惧的首级,骨碌碌滚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阿尔博罗特脚边。脸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向阿尔博罗特,似乎仍在诉说着什么,质问着什么。

呼——

阿尔博罗特心神大震,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直到碰到身后的椅子,这才一把扶住站稳。

多伦将佩刀还鞘,上前轻轻扶住他,低声道:“主上。”

阿尔博罗特定定神,伸手轻轻推开他,挥挥手示意无妨。慢慢的扶着椅子坐下,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之意。

多伦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叫人进来将帐内尸首抬了出去,打扫干净。

待到重新拾掇利索,帐中再没了别人,多伦才端着一碗奶酒进来,轻轻放在重新扶起的桌案上。望向仍在闭着眼睛的阿尔博罗特,脸上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不好!”忽然,阿尔博罗特似是猛地想到了什么,霍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

多伦吓了一跳,蹭的跳到他身前将他挡在身后,警惕的四下梭视着。

阿尔博罗特却一把扯住他,急急的道:“快,速速派人将放出去的斥候全部召回来!所有人,全部集中看起来,勿要走脱一个。”

多伦一脸迷惑,只是本能的下意识应着。

阿尔博罗特跺脚道:“疏忽了,疏忽了啊!你也听到了,刚才那厮都说的什么。如果那些人都是如此,一旦将此谣言散播开来,那岂不是……”

多伦恍然大悟,脸色也是猛地大变起来。没错,这就是个*!是一个天大的隐患!显然派去东胜那边的这批斥候,已经被明人那座诡异而起的城池吓坏了。若是一旦将刚才那番什么关于天神震怒责罚的言论传播开来,那阿尔博罗特就等于未战先败了。

若是军中人人都认为和明人为难,就是等于和天神最对,试问还有谁敢再去和明人争锋?又有谁肯去?

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当即转身冲出了大帐。随即,帐外一连声的号角声响起,不多时,阵阵急遽的马蹄声响起,渐渐远去不闻。

帐中,阿尔博罗特定定的盯着眼前某个所在,眼神时而狂怒,时而惊惧,变幻不定。足足老半天后,才终于长长吐出口气,脸上露出坚定之色,缓缓站起身子来。

将桌上已经有些冷了的奶酒端起来,仰脖一饮而尽,轻轻放下,在帐中慢慢踱起步来,一圈,又一圈,直到帐外再次传来响动,多伦大步走进来方停。

“主上,都处理好了。”多伦低声说道,眼中闪动着狠戾的光泽。

阿尔博罗特轻轻点点头,并没问他所谓的处理好了是怎么处理的。这个时候,由不得半点的心慈手软。

“浩齐特部还要多久才能集结完?”他轻声问道。

多伦想了想,回道:“应该差不多了,最迟再有十天左右就可以出发。然后等到赶过来,只需五日功夫即可。”

“十五天吗?”阿尔博罗特轻声呢喃着,“不行啊,这样完全来不及啊……”

多伦也不由叹气,却只得劝道:“主上也无需多虑,其实就算明人有些诡异的法门,但真正建起一座城,总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咱们可以让浩齐特部加快速度,想必还是能赶得上的。”

阿尔博罗特斜眼看看他,摇头道:“你这话只好去哄崽子,岂不知一座城最重要的便是城墙。只要有了城墙,再加上汉人擅守,到时如之奈何?”

多伦语结,讷讷不敢言。

阿尔博罗特又来回踱了几步,脸上猛地闪过一抹狠辣,霍然停下脚步道:“罢了罢了,你使人往浩齐特部那边催促一下,让他们尽量加快速度吧。还有,我记得,河套周边,似乎有不少的马匪吧?”

多伦起初还点着头,等到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的悚然一惊,霍的抬起头看向阿尔博罗特。

“主上,你的意思是……”他惊疑不定的试探问道。

阿尔博罗特脸上一片阴鸷,淡然道:“我的意思?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那么丰腴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大块肥肉,有马匪动心也不奇怪吧。唔,当然了,有马匪劫掠咱们的盟友,咱们接报后赶去救援,也是应有之义不是吗?”

多伦脸上震撼之色渐消,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敬服。慨然点头道:“主上放心,那些该死的马匪,偷袭咱们的大明盟友,咱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属下这就去安排,务必要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说罢,躬身一礼,转身出去了。

帐中,阿尔博罗特静静的负手而立,脸上神色在牛油大烛火光的跳动下,忽明忽暗,隐晦不定……

第964章:黄须

石窝集,这是隐藏在大漠边缘的一处土围子。沙漠中类似这种残垣断壁般的遗迹,还有很多很多。但是石窝集不同的时,这里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片小型的绿洲。故而,这里便成了盗匪们的天堂。

这一天傍晚,一骑飞快的驰入其中,马上骑士遮头盖面,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沙土味儿。

马匹窜入土围子,直到一处最大的荒土夯成的大屋前,不待停稳,骑士便利索的翻身跳下马来,显示出极上乘的精湛骑术。随后,拨开厚重的门帘,快步向屋中冲入。

一进的屋里,登时一片巨大的噪杂声扑面而来。几处巨大的火盆将屋里照的通亮,数条长桌上摆满了烤好的牛羊肉,还有大坛大坛的酒水。

无数的敞胸叠肚的汉子恣意的大口喝酒叫嚷着,时不时用刀尖挑起大块的肉块送入嘴中嚼着。期间,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放肆的大笑声。于是,食物的香气、浑浊的酒气,还有女人身上劣质的香粉气息,将这里渲染成一幅群魔乱舞的画卷。

刚进来的骑士抬手抹下遮盖,露出一张精瘦的脸孔,一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猛嗅着鼻子,露出极为享受的神色。

旁边有人大笑着冲他吹着口哨,高声叫道:“祁猴儿,怎的这般时辰才回来?莫不是在外面遇到了哪个小娘,弄的自个儿腿软了,哈哈哈……”

四周便传来一阵哄笑,祁猴儿也不恼,只笑骂一声,上前从桌上端起一只大碗,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随后伸手从盘中捞起一块牛肉塞进口中,嚼的汤水淋漓的。

旁边一个满脸脂粉的肥腴女子刚转过身来,却被他伸手狠狠掏摸了一把,引得女人高声尖叫起来。

祁猴儿却哈哈大笑着,在众人的笑骂声中狠狠又拍了那女人的肥臀一巴掌,这才大步往最里而去。

大屋尽头,正堂中的墙面上,挂着一张关二爷的画像,画像因为时间久了的缘故,都有些模糊了。画像前摆着一个大海碗,里面用细沙灌了,插着三支巨大的燃香,袅袅的升腾着烟气。

再前面,一个满面虬髯的雄壮汉子,正伏在一张案桌上埋头大嚼,旁边两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不停地给他倒满酒樽,殷勤的伺候着。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此地最大的盗匪头子,黄须。这股盗匪,便也就是黄须盗了。

此时听到脚步声,汉子再次咽下满口的肉,这才抬起头来看过去。待到看清来人,目光中凶光微微一敛,脸上露出笑容来。

祁猴儿大步上前,抱拳笑道:“大头领,我回来了。”

黄须点点头,将手上的割肉小刀往盘里一扔,笑道:“猴儿,可是有什么好买卖了,看你嘴咧的都快到耳朵根子后面了。”

祁猴儿也不矜着,只是目光在旁边两女身上扫了一眼。黄须微微一怔,随即抬手在两女臀上拍了拍,两女秒懂,乖巧的爬起身走了出去。

待到屋里再没了外人,黄须这才皱眉道:“什么事儿,还要这么小心。”

祁猴儿这才低声道:“大头领,不怪兄弟小心,而是这次的买卖,颇是玄妙啊。动不动的且不说,能不走漏风声,还是尽量不要走漏的好。”

黄须哦了一声,脸上兴趣大增,瞪眼道:“说说,怎么个意思。”

祁猴儿道:“前阵子收羊毛的事儿,大头领知道吧。”

黄须点点头,这谁不知道啊。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草原都传遍了。记得当时众头领还说笑来着,道是也不知大明是哪个失心疯了,竟然专程花银子来收那些无用的废物。并互相笑骂道,说不定哪个倒霉蛋儿,下次打劫不长眼,劫的全是羊毛了云云。

当时还有号称明白人的出来分析,说是恐怕这是大明针对蒙古的计谋,指不定要利用这事儿搞什么幺蛾子呢。

不过这事儿没多久就让这位睿智的匪盗被打脸了,大明不但真的派出了催榷使,还因此是,让火筛那边闹得很被动,被一帮牧民围了军营,据说一场大乱下来,很是伤了好多人。单就大伙儿知道名号的,就死了一个巴穆尔。至于后来还有位王庭来的大人物,似乎也因此而受了伤。

但就是这样,后来终也还是开始了收购羊毛的交易。这些日子来,不知多少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往来不绝,纷纷往大同那边涌去。这甚至都影响到了盗匪们的活动,轻易不敢露头,唯恐一个不好碰上硬茬儿。

要知道,他们虽然来去如风,但若是真跟整个草原上的部落比起来,人数上便是个硬伤。一旦被围上了,光是用人头堆都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怎的?莫不是你搞明白那收羊毛的秘密了?”黄须想到了某种可能,眼中放光的问道。

祁猴儿苦笑了笑,摇头道:“大头领想哪里去了,咱们这样的人又哪里能知道那些隐秘。不过,说这事儿跟那收羊毛倒是大有关系也不错。”

黄须听的兴趣大增,亟不可待的连声催问。

祁猴儿便继续道:“据说,大明如今已经跟蒙古正式签订了盟约,两下里欲要建立一处榷市,正式展开全方面的贸易。我查到,为了这事儿,大明已经在妥妥那边的大河南岸,准备修一座大城呢。”

黄须听到这儿,不由的登时一呆,失声道:“什么?修城?”

祁猴儿神秘一笑,点点头道:“对,就是修城。为此,我亲自跑了一趟,那边果然就是在修城。甚至已经还修起了不小的一段儿了,这倒是一桩颇诡异的事儿。”

黄须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能塞进个鸡蛋去,不敢置信的道:“这就修……还修起一段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祁猴儿嘿然一笑,道:“怎么不可能,大头领要是知道那负责修城的人是哪个,怕就不会那么震惊了。”

黄须一愣,问道:“嗯?是谁?”

祁猴儿脸上笑容忽的渐渐收敛起来,一字一顿的吐出一个名字:“苏默。”

黄须怔了怔,但随即猛地一惊,霍然起身惊叫道:“燕市公子?!”

祁猴儿默默的点点头。

黄须咧了下嘴,啧了一声,“原来是他,那就真是难怪了。这位主儿可是都能驭使草原狼群的,据说连大黄蚊都能驱使,厉害,厉害的紧…….”

说到这儿,忽的又想到了什么,豁然色变道:“猴儿,你……你怎的忽然说到这位头上了?莫不是……莫不是你竟打主意打到他头上了?我滴个天,那可是个狠人,你是想作死吗?”

祁猴儿嘿嘿一笑,也不回答,先转身往门边处往外瞅了瞅,这才小心的将门关好,转身走了回来。伸手将黄须按坐下去,才低声道:“大头领,若只是小弟一个,岂会有那个胆子?可现在打他主意的可不是小弟,而是别人呐。那到时候,人家吃肉,咱们跟着喝口汤总可以的吧。”

黄须一惊,问道:“谁?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去撩那位的虎须?”

祁猴儿神秘一笑,“比咱们还大头的,这大漠上还能有谁?”

黄须愣了下,脑子微微一转,猛地想到了什么,吃惊道:“你说的莫不是……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刚刚结盟了吗?”

祁猴儿嘿的一声,哂笑道:“狗屁的结盟,大明和蒙古本就是世仇,这百余年来你打我我打你的,盟约何尝有用过?实说了吧,这次我就是通过那边传来的消息才知道的这事儿。说起来,那位燕市公子也真不愧是名震草原的人物,竟然想在蒙古人的眼皮子底下筑城。你想想啊,那不是要蒙古人的命吗,蒙古人能放任不管?我得到消息,他们已经暗中联络了好几股马盗了,且不说许出的条件极为诱人,单就说那新筑的城里,眼下便堆积了无数的财货,只要能得来一成,就可让咱们肥的流油。不说别个,大头领可知道,只粮秣一项,那里有多少吗?”

黄须怔怔的摇摇头,祁猴儿左右看看,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下:“一万人!足够一万人吃三个月的!”

黄须啊了一声,眼中露出又是震惊又是炙热的光芒。

祁猴儿又道:“一万人吃三个月的粮食啊,这要是能得来的话,大伙儿哪里还用为今年的过冬费脑筋?啧啧,大手笔,大手笔啊。”

黄须喉头蠕动了下,脸上露出了难以遏制的贪婪,但转念忽然想到苏默的种种传闻,不由的又心下一惊,猛然省悟过来。

“猴儿,你说的怕不有理。只是,咱也得有那胃口吃下去啊。娘的诶,那可是燕市公子啊……娘的,不对,怕这不是蒙古人想要利用咱们吧?”他长声哀叹着,随即又忽然警省道。

祁猴儿却面不改色,低笑道:“大头领怎的忘了我刚才说的,又不是只你我自己去,咱们只消跟在后面,悄悄的搂一耙子就行了。到时候乱哄哄的,只要咱们自己小心点,谁能找到咱们头上来?至于说蒙古人利用咱们,嘿,咱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们呢?”

黄须一愣,转眼定定的看着他,“猴儿,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好办法?”

祁猴儿诡秘一笑,探头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第965章:蚊元帅和狼将军

草原上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易,零散的小部落们差不多该出手的羊毛都出手完了。剩下的就是会部落整理些别的物件,只等东胜那边的榷市开通后再过去就好。

大同关外的临时交易点,随着散户们的离去,便只有来自王庭的商队了。这些蒙古的王公贵族们每一户都差不多是之前那些小户们集中起来的量,要想全部交易完怎么也要再有个十天半月的。

所以,跟随商队而来的护卫开始规划特定的路线,便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毕竟,大型组织总是有些规矩的不是。

而随着这种指定路线的规划,草原上便渐渐多了一些骑士的身影。这些身影大都裹着面,浑身上下透着股彪悍冷厉的气息。如果是有经验的牧民,就可以一眼看出来,这些人绝不是什么善茬。而这段时间,这种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开始成群结队的出现……

大同关上,蒋正目光闪烁的听着下面斥候的回报,面色有些阴沉。半响,他忽的站起身来,招手唤来一名亲卫,低声嘱咐了几句,亲卫大声应了,迅即转身去了。

不多时,一骑快马悄然出了关,直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而后,又一骑从另一方向出了城,径直往京都方向而去。

蒋正站在城头上,目送着两边派出去的使者,脸上一片凝重。用一种唯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苏讷言,但愿你大吉大利吧。”

而被遥祝的苏某人,此刻却也在歪头听着唐猛的汇报。脸上有着某种古怪的神色,似笑非笑的,让旁边跟着的张悦和徐鹏举二人心中不由猛地打个寒颤。

这位老大每当露出这种诡谲的笑容时,便预示着有人要倒霉了。嗯,是很倒霉!也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倒霉催的盯上了,兄弟二人开始为其祷告了。

这座被苏默命名为鄂尔多斯的城,至今已建起了大半的城墙,估计再有个三五天,就差不多可以合拢了。到时候,只要把城门安置好,就可以转头全力建设城中了。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奇迹,已经有人叫出了奇迹之城的名头,说这是天神降下的神通。张、徐二人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认为这其中肯定有那位腹黑老大的手脚。

这位老大从不惮于借鬼神的名头来达成自己某些阴暗的目的,他的无耻光辉,便是真的神仙都要掩面败退。

“讷言,你真要这么搞?有把握吗?”旁边顾衡蹙着眉头,想了想轻声问道。

苏默呲牙一乐,“麻烦你把那个吗字去掉好吗?再有,别污蔑我,不是我要不要这么搞,而是人家非要来搞我的好不好,我才是受害者,我这叫奋起反击,很正义的。”

顾衡就不由的翻了个白眼,揉了揉额头,头疼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苏默理所当然的道:“我也是在说正事啊。我这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哪有恁多闲工夫来开玩笑。还是说你不认可我的说法,觉的我这是邪恶的?”

顾衡就懒得理他了,完全不接他这茬儿,干脆直接道:“最近几天,附近来窥视的马匪总有数十起之多了,几乎囊括了整个漠南的匪帮。我知道你能驭使狼群,可狼群终归只是畜生,你只把希望寄托在这些畜生身上,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苏默面色一正,郑重的道:“老顾,你这是歧视,是不对的。狼,也是有狼权的。”

顾衡额头上开始有青筋崩起,这个小混蛋就是这点操蛋!不分时候的满嘴跑火车,让人恨不得撕了他那张臭嘴。

不过好在他也早对这货了解的透了,知道他看似每次都每个正形,但实则心中却是有分寸的,也从来没真正误过事儿。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恼火。特么的你好好说话会死吗?顾衡深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跟这混蛋生气,只是闷头自己思索起来。

这家伙一副手拿把攥的模样,显然是早已胸有成竹的。那就说明除了那些狼群外,他肯定还有别的手段。对了,莫不是……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不由的眼睛一亮,猛地抬头惊喜道:“莫不是胖爷他们要来了?”

胖爷和徐光祚二人分别去了两个地方,胖爷去的是葬魂谷,徐光祚则是去的凤翔府。这两处有什么呢?无他,葬魂谷那儿驻扎的是蒙家军,而凤翔府则是常家。

前次苏默在草原上一通搅合,这两家便都曾登过场。只不过那会儿常家主要是虎豹熊罴四兄弟出了面,其真正力量并未出动。而葬魂谷蒙家不同,却是几乎分出了一半的力量,至今在京都英国公府上,还有数百伤残的老卒受到苏默的荣养呢。

顾衡现在作为苏默的幕僚,自是早知道苏默的计划。只不过按照原先计划的,蒙、常两家主要是用来应付后面来自蒙古的力量的,但是现在看来,首先就要先对付这些草原上的马匪了。

苏默撇撇嘴,不认账道:“胖子?你不会以为胖子一人就能对付的了那么多的马匪吧。就不兴我还有别的后手?行了行了,你就放心吧。总之,到时候我肯定会好好招待客人的,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顾衡见他一再不肯说,也便懒得再多问,起身告辞而去。现在他身上压的事儿太多,筑城可不是闹着玩,千头万绪的问题层出不穷。不单单只是工程的进度,还有各种物资的调动,人事的管理,畜力的分派,口粮草料的配给等等等等,他也真心没精力分出来顾别的了。

至于这位名义上的总负责人、大明催榷使、太宰少卿苏大人那就是摆设。开始几天还过问几句,后来干脆一甩四五六,把所有事儿都扔给了他,自己每日便到处乱窜,美其名曰:激励士气。

好吧,讲真,这鄂尔多斯的士气确实激励起来了,那叫一个高涨啊。可问题是,特么换个二傻子来,要是也能如这般每天管着饱餐三顿,而且隔一天就有肉的生活,那士气也的涨到天上去。

总之顾衡懒得跟这货多掰扯了,他既然明说了有把握,那大伙儿就各负其责,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就是了。两人相交的日子也不短了,这点信任早已建立起来了。

顾衡匆匆走了,那边张悦徐鹏举两人对个眼神,笑眯眯的凑了过来。

“老大(哥哥)……”两人脸笑的狗尾巴花似的,那叫一个谄媚。

苏默惊恐的两手抱胸,蹭的跳了起来往后躲开,嫌恶道:“打住,你俩离我远点啊,小太爷不好那口。再过来,别怪我打人啊。”

张悦和徐鹏举笑容都是一僵,不由自主的激灵灵打个冷颤,齐齐怒目而视。

这尼玛说的太恶毒了,你不好那口,咱兄弟也不好啊,你要不要这么恶心啊。

“老大,你就别装了,说吧,下面是不是有大动作了?”徐鹏举首先开口问道。

张悦使劲点头,“对!你别想瞒过我们。上次你就撇开了我,这次想也别想,我必须要上,还要是第一拨的那种!”

苏默斜着眼看这俩货,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挑眉道:“是么?你们确定?非要上,还是第一拨那种?”

张悦和徐鹏举忽然就有些迟疑了,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想着接下来的大场面,这要是错过了,怕定要是后悔一辈子的。故而,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一咬牙,重重的点点头。

“好!两位兄弟真是侠肝义胆,如此勇担重任,为兄很欣慰啊。”苏默猛地拍案而起,大声赞道。

遭到赞美了,但是张悦和徐鹏举却面色大变,不喜反惊,感觉后脊梁上汗毛都炸起来了。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啊!自家这位老大是那种平白赞美别人的人吗?他一般都是赞美自己的好不?但现在还没怎么着,就先如此不吝赞美,不用说了,自个儿两人肯定是要被坑了。

“哥哥,你等等……”张悦急忙拦住,欲要变卦。

苏默却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当即毫不犹豫的摆摆手打断,义正言辞的道:“等什么?不用等了。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咱们不等,只争朝夕。张悦,徐鹏举听令!命你二人各帅一支大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嗯嗯,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那就去吧。”

张悦徐鹏举脸儿都绿了,二人目光惨然的相视一眼,有心想要拒绝,但上面这位爷明显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来,二人也是不敢违逆了。

这可是军中,平日里嬉笑打闹也就罢了,可一旦真个起来,军令如山,岂容得半点违拗?两人都是军中世家出身,这点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只是,这次果然又被坑了,坑了啊……

两人垂头丧气的领了命,耷拉着脑袋出了门。到的门外相互对望一眼,都是欲哭无泪。

蚊子元帅、苍狼将军……特么大明有这种封号的吗?这要传回去被京中那帮小子知道了,怕是两人一世英名都要成为笑柄了。好吧,徐鹏举也就罢了,原本就以草包闻名,真心谈不上什么英名。可是张小公爷呢,那可妥妥的曾是京都号称顶尖才俊的存在啊。

好嘛,这下好了,两人一个要领着一群狼满草原转悠,另一个更奇葩,说是要带着一群蚊子去打仗。两个人都觉得三观有些崩啊,这个世界太奇幻了,一点也不真实……

第966章:开幕

黄胡子和祁猴儿并骑走在队伍中间,看着前后延绵开来的庞大队伍,眼中跳动着又是自豪又是期盼的光芒。

两下里合兵一处已经足有八百多人了,这在漠南草原上的马匪体量上,已经可以算的上大型势力了。

整个漠南草原,最大的马匪势力也不过就千把人,那样的势力只有三支。除了其中一支是由纯蒙古人组成的,其他两支都是哪里的人都有,每支队伍的人数都在八九百左右。

像黄胡子和祁猴儿这样的,各自带着三四百人厮混的,却是占据着数量最多的比例,大概能有十余支之多。再往下说就是些小势力了,或一两百人,或八九十人,最少的甚至不过三四十号人而已。

马匪们之所以让很多部落头疼,甚至能一直这么肆虐无忌,其实并不在于马匪的战力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聚散无常,唿哨而来,唿哨而去,根本难以形成毁灭性的打击。

遇上强的他们抢了就跑,等你想追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而遇上稍弱点的,他们便一哄而上,下手极其狠毒,连杀带放火的,一般的小部落很难抵挡的住。

所谓只有前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正是因为马匪们的这种特性,所以也决定了他们的体量都不会太大。无他,因为他们自己也养不起太多的人。草原生存环境恶劣不是说说的,不单单是对牧民这样,对于马匪们同样如此。

所以,能有千把号人就已经是顶天了。黄胡子和祁猴儿往日便曾多有合作,这也使得他们在马匪中少有人愿意招惹。毕竟这两下里一旦联合,就几乎等于又一个顶尖的大势力了。这也是祁猴儿和黄胡子敢于参与这次行动的底气。

“猴儿,可知道阿加泰他们那边的动静?”黄胡子身子随着马匹的颠簸上下起伏着,忽然转头向祁猴儿问道。

阿加泰就是那支纯蒙古人组成的最大势力,号称狼骑。所谓的狼骑,其实就是表明他们是苍狼的后裔,隐隐有区分和其他马匪身份的意思。

草原上的人自诩是苍狼与白鹿的子孙,认为他们才是大草原的主人。其他的人种都是比他们要低一头,根本不配与他们并肩。

是的,这就是一种歧视。

所以,对于阿加泰这一支,马匪们也大都不待见,对其既厌恶又忌惮。这次针对大明鄂尔多斯新城的袭取,许多马匪势力都像黄胡子和祁猴儿这般联合了起来。但唯有阿加泰那一支,没人考虑和他们联合。

其实也不是没人有过这种想法,但让马匪们惊怒的是,阿加泰仍然一如既往的高傲,根本看不起其他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狼只会和同类一起狩猎,岂会与兔子老鼠同行?”这就是阿加泰的回应。

至于要面对的是大明这个庞然大物,阿加泰根本不屑一顾。一座区区新城而已,还是根本连城墙都还未完成的存在,阿加泰不认为会有多大难度。他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拿下,他的信心既来自于自身的血脉,更是来源与麾下的战力。

若说马匪们真正按照战力排一排名次的话,狼骑确实要比其他势力明显高出一大截。毕竟,本身他们就是草原部落相互攻伐后的残余战士组成。能在那般残酷的灭族之战中存活下来,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况且,他们这次也不是真的跟大明的正规军战斗,不过只是一支商队的护卫力量而已。若不是顶着个和蒙古王庭联盟的名头,怕是早不知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可是如今呢,王庭那边竟然暗中传过话来,默许了他们的动作,甚至是怂恿鼓励他们去行动,那阿加泰还需要顾忌什么吗?

所以,跟哪一个联合行动?不存在的。

这就使得其他几支马匪都在悄悄注视着阿加泰的动向,马匪们谁也不傻,他们可没有阿加泰的底气。与祁猴儿打的主意一样,都是想着让别人先冲在前面,大伙儿跟在后面闷声发财就行了。

听到黄胡子的问话,祁猴儿耸耸肩,不屑道:“那群骚达子?呸,个个眼睛长在脑门上,据说昨个儿就往那边去了,竟然丝毫都不加掩饰的。我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到了地头儿了,最多今日晚间就能得到消息。”

黄胡子啊了一声,急道:“那咱们可得快点了,不然的话,一旦等他们分出胜负来,咱们再想浑水摸鱼可就不好下手了。那帮骚达子可不会白白让咱们捡便宜,说不得还是要做过一场。”

祁猴儿嘿嘿一笑,不紧不慢的道:“大头领不必着急,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那位主儿啊。真要是那么容易的话,只怕他早被人吃的渣子都不剩了,哪里还等得到咱们来分一杯羹。看着吧,若是所料不错的话,阿加泰那货这次肯定要跌一个大跟头。咱们若是就这么冒冒然的冲上去,一个不好可就把自个儿陷进去了。再说了,即便是他们赢了,那也绝对是惨胜,到时候咱们可以跟其他几位头领联合一下,大伙儿一起加入进去,他阿加泰以惨胜之势,除非是想死了,否则就只能忍下这口气,这才是万全之道。”

黄胡子猛省,挑起大拇指晃了晃,大笑道:“猴儿,还是你小子脑子快。成,就这么着。咱们啊,也来个坐山观虎斗,那什么什么抓鸟的,又什么钓鱼的得利的,哈哈哈……”

他大笑着,眼中跳动着炙热的火焰。祁猴儿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鄙视,嘴上却笑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黄胡子大笑,点头道:“对对,就是这意思。”

两人既定下了对策,便也不再着急,压着队伍的节奏,慢慢的向目的地靠近。待到下午未时,已经离着鄂尔多斯不过二十里的路程了。

祁猴儿让队伍暂时驻扎下,派出数路斥候前往查探。自己则与黄胡子二人爬上一处山顶,纵目远眺。这里虽然看不到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是左近的地形却能看个大概。

马匪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对于行军打仗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从附近的地形分布,再加上一些实战的经验,大抵也能推演出个大概来。

至于说之前就有地图,嘿,这个时代的地图简陋的令人发指。再加上描绘的误差,别说他们了,就算是诸葛武侯当世,也不会完全依靠那个。不见昔日诸葛亮每到一地,都要亲自去查探一番吗?原因便在于此。

待到两人登上山顶,大体看过之后,祁猴儿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转头看看黄胡子,发现黄胡子也是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那位爷果然不是个善茬儿啊,这地儿选的,真特么绝!”祁猴儿如此感叹着。

黄胡子点点头,脸上一副戚戚焉的模样。

苏默选的鄂尔多斯新城址,肯定不会是真的后世的鄂尔多斯。他也真心没那个水平,再者,即便有,这前后差了数百年的时间,期间地形变迁,人类采伐开发进程的影响,此时此刻的后世鄂尔多斯城址,多半也不会适宜建城。

但是,苏默也有他自己的法子,至少他来了这么久之后,身边几乎都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大将。耳濡目染之下,选出一个态势上最利于防守的地方,这种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此时的鄂尔多斯,东北边紧邻大河,西北则依着阴山、大青山一线。鄂尔多斯城,便如同一个枢纽插在中间,将这两山一河彻底勾连起来。

而在正北正南两个方向,北方有大河之流在十余里外形成天然的护城河,靠近新城这边,还有一片一片的原始密林,虽然密林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但是骑兵若想踏到这片平原之前,那条大河支流和成片的密林,就是必须要先客服的阻碍;

至于正南方,倒是没什么太多的遮拦。但是一来那边离着大明边关更近一些,二来,那边一向因为两国交战形成的空白区,平日里连牧民们都很少。

而没了牧民和一些小部落,马匪们也便失去了活动的土壤,所以虽然也有一些零星的势力,但大都是些小势力,连上百号的建制都没有。

所以,鄂尔多斯新城一旦建好,只要守住正北方向这一面,几乎就完全立于不败之地了。

“怕是要开始了吧……”感叹完鄂尔多斯城的选址,祁猴儿目光悠远,轻声呢喃道。

黄胡子点点头,迎着风深深吸口气,似乎能隐约嗅到那丝战场特有的气息。“咱们要不要再靠前一点?这里终是离着还是远了些,估摸着那些个家伙这会儿也都到了吧。”

祁猴儿收回目光,蹙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拒绝道:“不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越是往前似乎便越危险。至于那些家伙,愿意往前凑随他们,大不了到时候咱们跟他们硬杠一次就是。以你我联合起来的势力,便是阿加泰他们也不敢真的把咱们排除在外,最多不过就是少分点好处就是了。但是跟性命比起来,那却又算不得什么了。毕竟,有命才有一切,不是吗?”

黄胡子挑挑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终还是认可下来。两人一时无言,只静静的站在山顶上等着。直直眼看着太阳西斜,忽见山下一骑飞来,正是早先派出去的斥候。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转身往下迎去。不多时,那斥候便被带到跟前,见到两人后,单腿点地,禀报道:“二位当家的,阿加泰他们过河了,只是…….”

第967章:泥沼

阿加泰确实过了河了,只是打从过了河之后他就如同陷入了泥沼,几乎每走一步都要有所折损。

折损倒是不大,可特么就是忒让人烦躁了。先是过河后的岸边,被人人为的挖出了一个个水洼,他的麾下全是骑兵,马蹄一旦陷入其中,便要老半天才能挣扎出来。

代价就是马蹄损伤,短时间内很难再奔驰起来,只能一瘸一拐的慢行。单单为了避开这些水洼,他就付出了数十骑的损失,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而等到再进了前面的林子,就更是让人抓狂了。这片林子很大,绵延十余里之长。里面全是生长了数十上百年的巨木,枝桠蔓延、藤蔓纠结,地上也铺着厚厚的一层腐枝败叶。

而在这些腐枝败叶之下,却早被人挖了密密麻麻的陷马坑,马蹄只要一踏入进去,当即就是马腿断折的下场。单就这一点,又让他足足付出了上百人的损伤。

最后不得不派出探路兵,先一点一点清理出一条通道后再往前行进。

可让他暴怒的是,他一直疑惑没出现的阻击,终于在这时候出现了。

百余个弓手躲在密林之中,抽冷子就是一通冷箭,顿时将他派出的探路兵几乎杀死一半。可等他下令回击的时候,那些放冷箭的家伙则如同猴子般跳跃如飞,躲入密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再随后,便是各种机关陷阱。什么吊索、拌绳的,忽然从两颗大树之间唿哨而来的尖锐木排之类的,让人简直防不胜防。

队伍中不时的响起凄厉的惨叫和哀嚎,那是中了陷阱的人一时没死发出的痛苦声。

千余人的队伍,从刚开始来时的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慢慢的开始士气滑落。队伍中每一个人都提心吊胆的,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唯恐下一刻不知从哪里来的袭击就会临头。

阿加泰快要气疯了,但也愈加确认了鄂尔多斯新城那边的守卫力量并不雄厚,否则怎么会费劲手脚搞出这些无耻下作的手段来?勇士就该面对面的对抗硬杀,真要对方有足够的实力,那就摆开阵势,堂堂正正的做上一场才对。

这些肮脏卑劣的猴子!他心中怒吼着,眼珠子都开始充血了。这从过了河后,到现在还不等出了林子,就已经让他足足损失了两百余兵士了。

虽然这其中,真正死去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都是伤残而已,但那也是相当两成的战损了。

两成战损啊,放到一些普通的兵阵之中,差不多就快到了崩溃的红线了。也就是他这些麾下,都是跟着他百战余生的老卒,这才能仍然沉住气,保持着持续的战斗士气。

可问题是,特么的直到现在,他才不过只见到敌人百余人的弓箭手而已。百余人的偷袭者,再加上无处不在的陷阱,就让他折损了近乎两成,那等到真正面对对方的部队时,又将损失多少?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必须加快速度!只要能出了这片密林,再往前就是一马平川了,那些卑劣的猴子便再也没了玩弄诡计的地利了。到时,自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伟大的苍狼子孙的怒火,绝对不是他们这些低贱的蝼蚁所能承受的!

“额合班,你带着一百人去将那帮放冷箭的偷袭者解决了。术赤兀,你带着一百人下马,全力往前将障碍清除掉。剩下的人,提高警惕,加快速度。五十次屈指,我要在五十次屈指后,看到你们站到这片林子外面去!”他大声怒吼着。

所谓五十次屈指,五根手指曲起再伸开算是一次,大约不到一分钟的样子。也就是说,阿加泰给出的时间,应该大约在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左右。

四十分钟冲出这片林子,额合班和术赤兀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苦涩。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必须要玩命了,不计损伤的用人命去填才有可能完成。

可他们不敢多言,面对暴怒的阿加泰,他们只能服从。于是接下来的行程中,凄厉的惨嚎之声不绝响起,频率比之先前不知快了多少倍。但随之带来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大幅度提升起来。

密林深处,张悦眯着眼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旁边亲卫低声提醒道:“世子,那些蒙古人又上来了。这帮疯子,看来是真要玩命了。咱们怎么办,已经有两个兄弟阵亡了,现在很难再靠近了。要不,现在就发动……”

张悦闻言,眼神一冷,随即摇摇头,果断道:“退,让大家退。这一阶段的任务咱们算是完成了,差不多三百号人了吧,嘿嘿,可以让他们过去了。就是不知等他们过去后,看到那些玩意儿会不会崩溃,嘿嘿嘿。”

他低声阴笑着,笑声中满是残忍肆虐的意味。苏老大果然是坑死人不偿命,能把一场战争打到让人崩溃的地步,放眼大明,不,放眼古今怕也只有他了。

至于说亲卫建议的提前发动?不存在的,现在才哪到哪儿啊,那可是大餐。大餐,就必须等到最高@潮的时候才会上桌,那将是一场华丽的盛宴!

亲卫听着自家世子的阴笑,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面色苍白的下去传令去了。

林子里发出几声尖利的呼哨声,暗藏的弓箭手们便纷纷放下手中弓箭,快速的往后撤了出去,很快便隐没于无尽的密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没了人为的牵绊,阿加泰的队伍很快排除了前面的陷阱,在五十个屈指的时限即将达到之时,终于冲出了密林。

“怎么…….怎么会这样?!”刚刚冲出了密林的阿加泰,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惊的目瞪口呆。

原本该是一马平川的地带,现如今却是被人挖出了一道道浅沟,纵横交错着,如同被某个不知名的神明狠狠抓了一把似的。

浅沟中,早被引入了大河的河水,虽然深不过刚没过马蹄,但想要战马恣意奔腾起来,却是再也不可能了。可对于骑兵而言,战马失去了速度,那还有个屁的杀伤力啊。而对方只要在远处以弓弩投石之类的进行打击,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们,就完全成了活靶子了。

明明一直以来依仗的优势,忽然转变成致命的劣势,这让阿加泰如何能接受的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阿加泰失神片刻后,当即暴怒起来,血红着眼眸转头怒吼道。

先前派出来的探子为什么没把这个情况报上来?他们是怎么探查的?不是说出了林子后,便再也没了遮拦了吗?那眼前这些是什么?

是,有一点没错。那就是除了这被变成狗啃似的地形外,再也没有什么遮拦了。远处两里开外的鄂尔多斯新城已经赫然在目,只要没有意外,骑兵只要一个冲锋便可撞入进去,那结果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可前提是,骑兵得能奔跑起来!但是眼下怎么跑?跑不几步就是一道沟,到处都是被河水浸润的松软的地面,这尼玛分明就是一片广阔的沼泽地啊。

“王,可以……可以让人就地取材,从身后的林中折下树枝,再取些草皮泥土等物混合起来,将前方的沟壑填上,或许就可……”旁边有人小心的进言道。

阿加泰血红的眼眸中亮光一闪,转过来看向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进言的人吓了一哆嗦,慌不迭的掉头去了。不多时,更多的骑士从马上下来,蜂拥向身后的树林和两边的地表,开始折下树枝,挖取泥土草皮等物,然后再跑向前方的沟壑填充。

然而就在这时,先前已经消失的弓箭手再次出现,远远的冲着这些下了马的战士就是一通密集的箭矢射来。

啊——

痛苦的哀嚎再次响了起来,没了战马和武器的士卒惨嚎着连续倒下,只不过一次打击,就让损失接近了先前的总和。

阿加泰眼前一黑,心疼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又是两百多号人,这就快损失一半人了。特么的这是打的什么仗?什么时候打仗可以这样打的?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杀!杀!所有人都给我上马,杀绝他们!杀绝他们!”他猛地抽出弯刀,仰天发出一声狼一般的长嚎,狂怒的发出指令。

轰!

所有兵卒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齐齐催动胯下战马,怪叫着向弓箭手们发起了义无反顾的冲锋。

然而,再一次!再一次,弓箭手们毫不犹豫的掉头就钻入了身后的林子里,蹦跳窜跃着很快逃离开来,转瞬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这边一地鸡毛。

呼呼——

阿加泰血灌瞳仁,直勾勾的瞪着那些身影消失的方向,急剧的喘息着。胸中一股遏制不住的狂躁情绪直冲天灵盖,似乎眼前的世界都浸淫在一片血红之中。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转身望向远处的鄂尔多斯新城,挥刀向前一指,“全军,调转方向,直接杀进城去,鸡犬不留!”

他怒了,再也忍不住了。宁可失去骑兵的速度,跟对方硬碰一场也好过这般被如同调戏般的偷袭了。

所有还能动的士卒纷纷上马,在这一号令下发出轰然的怪叫声,亡命的向着新城方向冲去。

这些士卒们也受够了,他们宁可被人正面杀死,也绝不再愿意这般糊里糊涂的死去。

马蹄翻起绿色的草皮和潮湿的泥土,整片大地似都在震响着、*着,在铁蹄下发出微微的轻颤。

很快,第一道浅沟只是稍稍减缓了几分马速,便很快跨越而过。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阿加泰身子伏在战马脖颈后,看着眼帘中越来越近的新城那尚未完成合拢的缺口,眼中露出嗜血兴奋的光泽。他仿佛看到了那里无数的人惊慌失措的逃窜着,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

颤抖吧,颤栗吧,卑微的汉狗们,你们必将臣服于伟大的苍狼子孙的战刀下。他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唏律律——噗通!啊——

忽然,一连串的战马嘶鸣声伴随着沉闷的碰撞声,还有人类痛苦的惨叫声,突兀的接连响起,顿时让他从美好的幻想中惊醒。忙不迭的使劲勒住战马,转头看去,不由的霎时间目瞪口呆……

第968章:狼骑之殇

世上如果真有后悔药的话,那阿加泰表示一定会去求一副来吃,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将不可因怒而兴兵,这是汉人的兵法说的,阿加泰虽然没读过,但却是懂的。可惜,就在刚刚遭遇了几番挑拨之后,他暴怒之下着实的忘记了这一点,所以他此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前方横七竖八的几条沟渠中,最前面三条浅沟除了水确实没别的了,可是当从第四条开始就不一样了。

无数的尖刺如同鲨鱼的利齿一般,在浅浅的水面下参差密布,多如繁星沙数。无论人还是马,只要一旦踏足其上,刹不住车的惯性之下,便想要后退都来不及。

战马嘶鸣着轰然倒下,使得更多的尖刺刺入体内,马上的骑士也在措手不及中被摔落下去,随即便是万刺穿心。

猛然轰溅起的水花,合着嗤嗤冒窜的血柱,刹那间如同描摹出一副绚烂的画图。再伴随着战马和人类頻死之际的哀鸣和惨叫,便勾勒出了一章亡魂之曲。

死神在虚空中张开大嘴狂笑,恣意的享用着丰盛的大餐。只在眨眼之间,七百骑悍勇的战士,便已经倒下了两百多人。

阿加泰心疼的肝儿都颤了,千多人的队伍啊,这还不等真正交战,便已然折损大半,甚至连真正的敌人都没看到。前方的城池那敞开的口子,如同敌人裂开的大嘴嘲笑着,犹如地狱的入口张开,望之悚然。

“燕市公子!好一个燕市公子!”阿加泰目眦欲裂,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嘴角处有殷红的血线流淌出来。

这尼玛得是多凶残,多恶毒的人,才能安排出这样的陷阱来?先是用一片浅沟让他惊怒,再以弓箭手挑拨,然后又用前三条安全的浅沟迷惑,最终从第四条浅沟放出绝杀……

这一波波、一环扣一环,将人心、情绪简直算计到了骨子里去了,完全将对手彻底置于自己的节奏掌控中。

阿加泰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之前对这位燕市公子的不屑再也不见半分,代之而起的是打从心底满满的恐惧。

这样就结束了吗?不,不可能的。接下来,怕是还有更可怕的后手等着自己吧。

他如此想着。

“撤!全军撤退!片刻也不要停留!”他拨转马头,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甚至连那些伤员都顾不上了。

身后一阵急遽的梆子声乍起,落在阿加泰耳中,直如催命的阎罗的狂笑声。

果然,随着梆子声的响遏云霄,顿时一阵低沉的嗡嗡声接踵而至。天空似乎在某一刻忽的暗了那么一刹,然后便是如同骤雨般的箭矢落了下来。

啊——

噗嗤,噗嗤——

无数利器刺入肉体的闷响,在身后左右不断响起,血花飞溅,战马长嘶,姗姗来迟的鄂尔多斯新城的反击,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獠牙。

致命一击!

噗通,噗通,不断有人坠落马下,每一声坠马声都像一根尖刺般刺入阿加泰的心中,让他痛彻心扉。

整支马队来也忽焉,去也忽焉,前后不过盏茶功夫,让许多人如在梦中,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待到终于再次冲回了林中,阿加泰百忙中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眼前一黑,好悬没一头从马上栽下去。

太惨了!经过了这连番的打击,此刻还跟在他身后的骑士,最多不超过三百的样子。就是这三百人,也是几乎个个都是浑身带伤,等若是完全丧失了战力的废人。

完了,全完了!阿加泰血灌瞳仁,心中犹如死灰。

“王,不能停!要赶紧走,这林中并不安全!”身边亲卫满脸惊恐的急叫道。

阿加泰猛然惊醒,是了,这林子里还有那些弓箭手呢。自己之前只是将其驱散了而已,这会儿又岂能放过这种好机会?

“走……”他深吸口气,咬牙说道。

只是这声儿刚落下,几支利箭已经带着尖锐的啸声接连而至,登时又是数骑骑士惨叫着栽下马去。无主的战马惊嘶一声,撒开四蹄远远跑开。

“博尔赛……”他脸上色变,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决绝之色,转头看向亲卫。

亲卫一怔,随即惨然一笑,重重的抬手在胸口一锤,慨然道:“王,愿来生再为你征战四方!”说罢,拨转马头,唿哨一声,招呼着数十个亲卫返身冲进林子深处。

必须有人牺牲,去挡住那些该死的偷袭者,给大军争取足够的撤退的时间。名叫博尔赛的亲卫知道,这一去,就等若把自己的命交代了,除了战死再也没有别的结果。

跟随他一起冲出去的亲卫们也明白这点,但是他们仍然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

忠臣,不仅仅只有中原有!忠诚,从来不以种族国界而不同。

射来的箭矢随着博尔赛的转进而终于停下,森林深处传来次第不绝的呐喊声和惨叫声,渐渐远去不闻。

阿加泰目中含泪,咬牙不停,拼命的抽打马臀,催促着战马不断绕开蔓藤和挡路的枝叶,闷头往外奔去。

博尔赛不单单是他的亲卫统领,更还是他的安答。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被覆灭的部落逃生,然后又一起聚起了狼骑。十余年来,无论多少风浪危险,都相互扶持着渡了过去。然而今天,他这唯一的亲人,终于也离他而去了……

可他不能停,他的悲伤痛苦只能自己忍下。因为,他不再只是博尔赛的安答了,他是狼骑的王!他必须为整个狼群的生存考虑!

只要跑到河边,跑到河边!

河边还有之前留下的两百伤兵,当时是不想让他们当累赘,不想此刻却反倒成了一支意外的援兵了。只要能跑到河边,有那两百人接应,就可立即上船渡河,然后就彻底安全了。

他如是想道。

好在来时已经排除了拦路的阻碍,不必再像来时行进那般艰难了。战马虽然不能放开全速奔驰,但是小跑起来还是可以的。这使得众人终于算是有些安慰了。

然而还不等这种安慰的情绪发酵,忽的一阵奇怪的声浪隐隐传来,令的阿加泰不由的一惊,面上微微露出几分迷茫,但随即似是忽的想到了什么,瞬间便是面色狂变,脸若死灰一般。

“跑!跑啊!快跑!”他如若癫狂般的叫着,不要命般的抽打着战马,一边从身上扯下衣襟将头脸蒙住。

众溃兵刚刚因为脱离了明人弓箭手的威胁而略略放松了些,对于王的惊慌完全没反应过来,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的遵从,这才反射般的连连催马跟上。

但是就只是这短暂的迟疑,灾难降临了。

低沉的嗡嗡声刚才似乎还在极远处,但下一刻便忽然大了起来,那速度就像是飞一般……

是的,就是飞。

薄纱般的翅翼急速的振动着,高频的振动摩擦着空气,再加上数量的庞大,终于汇聚成一股铺天盖地的声浪。

大黄蚊!草原上最可怕、最恐怖的生物之一,在这个时刻降临了。

众狼骑溃兵终于醒过神来,但是醒过神来之后不是欢喜,而是发自灵魂的惊恐!

“啊——”

“不……”

“长生天啊…….”

因为惊恐导致的变了声的尖叫,如同瘟疫般蔓延了开来。即便再勇敢的战士,在这一刻也全都变了脸色,没了一丝战斗的勇气。

大黄蚊会吸干目标的血液和灵魂,而没了灵魂的人,是无法回归长生天的怀抱,只能彻底陨落,化作尘埃。

战士的勇敢不惧搏杀,但却恐惧于死后不得归还。那是古老相传的噩梦,是最悲惨的结局,没人愿意那样无意义的死去。

跑,跑,跑!

所有人都疯了,如同受惊的小兽,狼奔豕突着。但是在这密林之中,庞大的体型注定了他们的悲惨,又怎么可能逃脱体型更适合林间飞翔的大黄蚊呢?

嗡嗡声愈发狂暴起来,整个林间忽然如同飘起一阵大雾,将方圆数里之地尽数笼罩进去。

一匹战马被舍弃了,两匹战马被舍弃了,越来越多的战马被舍弃了…….

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这些昔日被骑士们诊视如第二生命的存在,他们没的选。

相对于马儿庞大的体型而言,更为瘦小的人体显然更适合在这种密林中奔逃。而且留下这些更大的生命,也能使得那些以鲜血为食的恐怖存在多滞留哪怕一丝片刻,从而给自己带来生存之机。

生命本性就是利己的,自然的抉择无关于善良又或者残虐。

然而,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大黄蚊群中的某个存在忽然振动了下翅膀,金光一闪一闪的闪烁着,发出阵阵无形的波动,迅速蔓延开来……

庞大的战马被无视了,大黄蚊们成群的绕开这些大家伙,只盯准了那些跳跃奔窜的更小的目标而去。

惨叫声不绝响起,却又很快戛然而止。死亡,无处不在!除了极少数幸运儿外,更多的人只能在绝望中化作一具具干瘪的尸体,空洞而迷茫的眼睛,无声的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阿加泰已经木然了,短短十几分钟的路途,在他感觉中直如万年。身后的惨叫声刚开始还次第不绝,然而等他终于看到了林子外的河滩时,却已经可谓零星了。他知道,那是因为活着的人,不多了。

好在,好在外面还有两百多人。狼骑还有种子,只要他这个王还在,狼骑就还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上船!快上船!所有人,快!”他终于率先从林中冲了出来,对着早已听到动静,并作出防御态势的伤兵们呼喊着。

众人惊骇之余,顾不得多问什么,开始返身往河中停泊的船只跑去。然而刚迈出不过两步远,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轰然而至。

“不——!”阿加泰循声看去,仰天发出了一声不类人声的大叫,随即便湮灭于奔腾而至的浊浪之中,眨眼不见。

狼骑,灭。

第969章:胡刀儿

漠南草原三大寇,一狼一狐一窝蜂。狼凶狐狡蜂歹毒,说的就是狼骑的阿加泰最是凶残,战力最强;而剩下的一狐一窝蜂,却是一个狡诈一个最阴毒。

而今,狼骑覆灭在了大河南岸,那么一狐和一窝蜂呢?时间退回两天前……

胡刀儿最初是个跑单帮的马客,所谓马客,其实就是商人。只不过如他这种商人没有什么大势力,只能每次跟许多小型商队和像他一样的散户一起组队,行走于中原和塞外的商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若是按照正常来说,这辈子他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下来算了。可是天不遂人愿,终在那么一天,他和所跟随的商队遭遇了马匪,这个马匪不是别个,正是赫赫有名的狼骑。

结果不用问,整个商队被抢掠一空不说,还被杀的尸横遍野,没留一个活口。狼骑凶残,那绝不是只说说的。

胡刀儿命大,被砍了一刀昏过去,最终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等他醒来从死尸里爬出来后,不但所有财货都没了,人也被破了相,奄奄一息。

而最后讽刺的是,在他弥留之际,反倒是被一户迁徙的蒙古牧民给救了,直直养了两个多月才好。但最终好了后的他,却反手将这一户牧民全家老幼杀了个干净,夺了他们所有的财产:七只羊、三匹马,还有一头牛,以及一些积攒下来的皮毛筋络之类的东西。

凭着这些东西,他幸运的再次碰上了一支商队,将除了马匹之外的东西全都换做了一身行头,一身标准配备的马匪行头。

再然后,单人独骑混进了一个小马匪势力,凭借着商人特有的狡猾,最终杀死了那个小马匪势力的头领取而代之。由此,沙漠之狐盗匪团出现了,并且拉开了他们的传奇之路。

对于仇恨,世上人大抵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快意恩仇,认准了仇人不死不休;而还有一种人,则是能报就报,若对方实在太过强大一时报不了,那就转而加入进去,也变成同样的人,向着其他人展露他的獠牙。

这种人的思维很奇葩,他认为凭什么这世上的苦难只有自己吃,凭什么其他人就可以那么舒坦的过活?所以,那就让人比自己更苦难吧,这样就会让他感觉舒服很多。

很显然,胡刀儿就是属于后者。或者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不是忘记了仇恨,而是先猥琐发育,积蓄实力。等到自己壮大了,再去报仇就是了。

至于他发育的途径,那自然就是从比他更弱小的人手中去抢。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胡刀儿觉得自己是最了解这种丛林法则的人了。

所以,这次鄂尔多斯新城的事儿,他研究再三,果断决定要干上这一票。只不过相对于孤傲嚣张的阿加泰,他更趋向于祁猴儿的路子,那就是联合。联合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势力,既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还可以利用别人给自己打头阵。

这次的目标是那位燕市公子,做为一个汉人,还是商人出身的他,可不会傻乎乎的认为那些个传闻都是虚的。至少,小心行得万年船才能确保完全不是。

那么,联合谁呢?狼骑当然不用想,那即是仇人不说,就算他肯放下仇恨,对方也不会答应他。阿加泰就是个狂妄的独夫,目空一切,哪怕是自己这所谓的一狐,还有那号称一窝蜂的骚娘们,也从未被其放在眼里过。

说一窝蜂是骚娘们,原因是一窝蜂的首领出奇的是一个女人。据说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为被大户人家的正妻所妒,不但百般迫害,最后还将她发卖给了一个商人赶出了家门。

而在这个商人在一次行商意外死了后,这个叫玉嫣的娘们儿便施展手段害死了商人的子嗣,夺了商人的家产。最后走投无路,干脆带着一帮收拢的手下逃进了大草原。

再然后,利用手中夺得的商人家财和自己的姿色,大肆招揽亡命之徒和江洋大盗,从而形成了一窝蜂这个势力。

和阿加泰的狼骑,还有胡刀儿的沙漠之狐不同,或许是女人的天性,一窝蜂的行事方式并不是靠着单纯的厮杀,而是更多的利用伪装等手段,先是迷惑混入目标队伍,然后就是下药用毒,无所不用其极。

比起狼骑和沙漠之狐,一窝蜂的组织成员也更多种多样。什么打把势卖艺的、破落的手工业者、匠人,吹拉弹唱的伶人,坑蒙拐骗的拐子,还有出身青楼的娼妓,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也是让他们天然有了这种行事的优势。

而更绝的是,一窝蜂在达成目的后,行事比狼骑还要彻底。狼骑只是杀戮,一窝蜂却是胁迫和引诱。胁迫不成的,则毫不留情的杀掉。

可以说,整个漠南三大寇里,一窝蜂很有些后世斗地主分田地的意思,可谓算是很进步的了。这也使得一窝蜂的势力最难清剿,因为他们不单单是在草原上祸祸,还有部分触角延伸到了关内关外的众多底层民众之中。

官府或许可以偶尔咬住一窝蜂明面上势力的尾巴,但是只要杀不绝他们,回头就会遭到报复。还是专门针对他们家人的报复,试问这谁受得了?

一个没有原则的匪盗,正如有文化的流氓一样,那才是最让人可怕的,也因此成就了一窝蜂最歹毒的名号。祸不及家人,在一窝蜂这里,完全没有这一说。

故而,这次针对鄂尔多斯新城的买卖,和阿加泰还有胡刀儿都不同的是,玉罗刹的目标,哦,玉罗刹就是玉嫣的匪号。玉罗刹的目标不是鄂尔多斯新城,而是往鄂尔多斯新城运送物资的各家商队。

作为一个在腹地有众多耳目的势力,玉罗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苏默的可怕之处,她才不想去跟有着苏默亲自主持的鄂尔多斯新城硬杠呢。

所以,当胡刀儿找上她后,两人一拍即合。胡刀儿的狡猾和玉罗刹的阴毒,在这一刻的结合,从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绕开最容易进攻的北面,反而从最不可能的南面发动。这是两人商量过后的结果。

具体分工是,由一窝蜂对付行走在关外草原上的商队,劫掠物资,从而吸引鄂尔多斯新城和大明官方的护卫势力,分散他们的力量;

而胡刀儿则趁虚而入,快进快出,冲进鄂尔多斯新城刚刚建成的简易货仓抢一把就走。

这次以少杀戮多抢东西为主旨,那样的话,正面有阿加泰那个傻鸟牵制,后方再有一窝蜂袭扰补给线,沙漠之狐又只是针对物资仓库,还不会太过去造杀孽,胡刀儿觉得即便苏默那边还有些力量,也不会对他不依不饶的。

毕竟,最多不过就是损失些财物而已,汉人何苦为难汉人,不是吗?所以,这波,稳了。

所以,当他带着队伍千辛万苦的好容易潜过大青山,踏足到河套平原南部的那一刻时,他很是放松的长出一口气。

“一窝蜂那边到了没?可有消息传过来?”他举着水囊猛灌了一通后,打个水嗝儿,向左右亲随问道。

“回大当家的,昨日她们就到了,据说已经盯上了一支队伍,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要得手了。哈,这边本就人烟稀少,就算是官府也几乎从来不多看一眼,此番咱们可算是那钻进了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了,就等着可劲儿折腾就成了。”旁边的亲随满脸猥琐的谄笑道。

胡刀儿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逝,一力决定将进攻方向放在这边的,正是他的主意。如今果然如所料一般无二,让他有种诸葛之亮的成就感。

“别大意了,都特么给老子提起精神来。要知道,咱们要面对的可不是那些满身羊屎味儿的蠢鞑子,而是那位声名赫赫的燕市公子!那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切记,切记!”他装模作样的训斥道。

亲随暗暗撇嘴,脸上却是不迭声的应着,并再次送上自己的膝盖。

胡刀儿满意的点点头,左右大量一番,随即挥手下令:“找地儿驻扎一晚,好生休整。待明个儿天一亮,就按照原定方案,大伙儿化整为零,最后在南面的兔儿山汇合。”

亲随赶忙应了,转身传下令去。众匪盗欢呼一声,不多时便在左近寻到了一处背风靠水的所在,当即扎下了营盘。

河套南部少有人迹,若是一大帮骑兵忽然出现,那等若是摆明告诉人家他们来了。所以,胡刀儿狡猾的让众马匪分散成一个个小队行走。

每百人成一队,八百人就是八个小队。在河套南部虽然少有人迹,但终不是完全绝迹。反而是时而会有些散居的小型部落,偶尔迁徙过来放牧。

除此之外,也会有些大明的商队经过,这都会成为马匪们天然的掩护。而且,相对于整整一千人的骑兵战队,分成了百人的小队伍,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视。毕竟,即便真是哪里不对,不过区区百人而已,放在寥廓的草原上,根本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是夜,沙漠之狐匪盗团饱餐一顿,很快便陷入了沉睡。要知道,即便是他们,在翻越了大青山之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累的跟狗一样似的了。

天险是白喊的吗?那崎岖的山路是真真的不好走,就算这样,他们也是在付出了好几人跌落山谷的损失,才最终走了整整一天多,才终于抵达这边。

所以,这一晚,众匪盗个个睡得跟猪一样。便连那派出去的哨岗,也在坚持了小半夜后,就终于顶不住了偷起懒来。

没人发现,深沉的夜色中,在莫一刻,忽然星星点点的闪烁起绿油油的光点。一双,两双,五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第970章:狐灭

胡刀儿在做梦,梦中他终于杀掉了仇人阿加泰,并且一统整个漠南马匪,还收了那个骚货玉罗刹当小妾。嗯嗯,玉罗刹果然骚媚入骨啊,百般取悦与他。那皮肤、那身段儿,啧啧……就是咋这么多毛呢?

唉哟,还咬人……这特么什么毛病啊?啊,好痛痛痛……不对,是真痛,耳朵!耳朵怎么这么痛?!

胡刀儿被痛醒,朦胧中伸手一摸,先是摸到一手毛。唔,一点也不水滑,反倒有种粗糙黏沾的感觉。

再一拨拉…….

“啊——”他大声惨叫起来,挥舞着失去了三根手指的残手连滚带爬的蹦了起来。

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两点绿油油的光点闪烁,似乎有那么一刹的微微起伏,下一刻,忽的窜起一道半人多高的黑影,直往他勃颈处扑来。

低沉的喘息,伴随着腥臭的气息,在他险之又险的勉强躲过那一刹,他终于看清了究竟是什么。

可当他看清之后,却登时不由的毛骨悚然,直觉一股子冷气嗖的从尾椎骨升起,瞬间窜到了天灵盖上。

狼!好大的一头青狼!

怎么会有狼?自己不是在中军帐里的吗?自己的中军大帐里,怎么会进来狼了?那些守卫呢?巡哨的呢?都特么吃屎的……不对!

他借助着帐里的地形艰难的躲闪着,正自满心不解的愤怒大骂着,某一刻猛的灵光一闪,终于省悟过来。

哪里是守卫不负责了,分明是守卫早已被吃掉了吧。狼,袭击了他们!袭击了他们的军营!

他心中大恐起来,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是却让这种恐惧无限的放大起来。

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兵器,忍着痛反手将再次扑过来的狼捅死。甚至连包扎都顾不上,几步冲出了大帐。

大帐外,月光晦涩不明,借助隐约的光芒,但见一只只幽灵般的身影几乎放眼皆是。

惨叫声、马嘶声、咀嚼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声不绝入耳,使得身处其中,竟恍如处身九幽地狱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狼群,果然是狼群窜进了营地了。可为什么竟连一点警示都得到?这些混蛋,难道连多放出几个暗哨的事儿都忘了吗?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让狼群这么长驱直入,让这么多的儿郎几乎是在睡梦中,就成了野狼的腹中之食。

不断的有人惊醒起来,但是还不等完全回过神来,就被仍在蜂拥而来的狼群淹没。即便有那零星的抵抗,也很快惨叫着被扑倒,随即声音戛然而止。

漠南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狼了?这哪里还是狼群?分明是……是狼灾!

狼灾!是指远远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庞大狼群的意思。蒙古人整天喊着自己是草原上的主人,其实在这个人口还并不繁盛的时代,草原上真正的主人并不是人类,而正是这些草原狼。

只不过,这些狼虽都是群居动物,但每个族群大抵都在百余头左右。再多了,狼王便很难控制的住,捕猎到的食物,也不足以支撑太大的族群数量。

所以,草原狼几乎遍布整个草原,但只要人类聚集的数量足够大,狼群也不敢轻易来犯。

但唯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狼灾!狼灾的原因不明,但每隔上一段时间,总会出现那么一两回。

狼灾爆发的时候,无数的狼群将会汇聚起来,形成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数量,铺天盖地而来。一般的中小型部落,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就会被碾为齑粉。

而眼下,胡刀儿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是中了大奖了。狼灾啊,特么的自己这满营满打满算也不过八百余人而已,在这庞大的狼灾中,根本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他满脸的绝望,甚至连反抗的心气儿都没了半分。力量对比到了一定的程度,无论任何的挣扎都是苍白的。

呜嗷——

在数头发现了他的大青狼扑过来的最后一刻,忽然一声悠长的狼嚎响起。那声音隐隐透着金石之意,苍凉而悠远。

循声看去,便在那不远的一处山岗上,一头巨大的银白色巨狼蹲踞而立,仰头啸月。似乎对于胡刀儿临死前的目光有所感应,随着他的注目,银狼的狼眸瞬间转了过来。

胡刀儿忽然就觉得,自己似是在对上了一尊帝王,那目光中满是睥睨冷漠,似乎在看一只蝼蚁一般。

咔擦,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从肩头传来,胡刀儿知道,那是自己的一条手臂被咬断了。但是出奇的是,他竟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眼眸却猛地紧缩成针尖也似,骇然的望向那处高岗。

那里,就在那巨大的银白色巨狼身旁,忽然冒出一个个骑着马的身影……

驭狼……

这一刻,胡刀儿灵光电闪,瞬间明悟了一切。但也在这同时,眼前猛地彻底黑了下来。那一刻的明悟,便成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念头。

高岗上,徐鹏举用布头缠着鼻子,冷冷的注视着下方的杀戮,眼中透出不屑的神色来。

这帮子蠢货还当自己多聪明吗?却不知既然自家老大选了这地儿划为自己的地盘,又岂能不将隐患消除?那些个山间的小道什么的,早在开始谋划此地时,就已经让初五带着人彻底摸了个遍。

初五出身洪县,原本就擅长钻山摸林,这点活儿对其而言,简直如同玩耍一般。

此番漠南草原数路马匪来袭,苏默将他和张悦二人分别派了出来,一人负责大青山以北,另一人就负责大青山以南。

在当元帅还是当将军的选择中,早已被元帅两个字腻歪透了的徐鹏举,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将军。于是,他便出现在了这里。

狼王太阳明显成长了许多,一路穿山越岭之际,不停的召集四下里的狼群,硬是生生的聚集起来让徐鹏举等人都颤抖的数量。

魏大等人早已不在他身边跟随了,这次随他出来的侍卫,全都是当日跟着张悦潜出大同时的那些所谓精英。两人一人领了百人,剩下的则留在苏默身边听用。

而此番因着要真正的与狼群共同而战,也因着来的狼群并不是之前太阳的老部下,故而徐鹏举他们必须要让狼群们明白,谁是敌谁是友。

而这种法子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自己连同战马,浑身上下头涂满了狼尿。唯有这样,才会让狼群接纳他们当成自己的同伴,免于被攻击的下场。

可问题是,这狼尿实在太特么的臭了!徐鹏举在第一次抹上这玩意儿的时候,生生给顶翻了了俩跟头。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深深的怀念起“元帅”的名头了。

狼群扩大了,扩大到形成狼灾的程度,这使得狼将军的麾下达到了骇人听闻的数万之量。也由此让他有了充足的兵力,将所有探访清楚的小道监视起来。

先一步过来的一窝蜂他没有动,马匪们的动向,鄂尔多斯城那边早已探清。这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整个漠南捋一遍,彻底将马匪这个毒瘤清除掉。至少,也得将几个大头全部剿灭了,至于剩下的零星小猫小狗三两只,除非是活腻了,不然自然会慢慢消散于大势之下,渐渐成为过眼云烟。

所以,放过一窝蜂,先把随后而来的这只狐狸弄死,然后便可关门打狗,一下子将那一窝蜂按死在这片草原上,永绝后患。

草原上的人提起一窝蜂就忌惮万分,就是因为一窝蜂聚散无常不说,还有着隐藏很深的势力外力量。这一点对于那些王公大族们或许会忌惮,但是对于苏默而言就完全是个笑话了。

他身边的人全都在京城之中,唯一的老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跑哪儿去了,一窝蜂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休想用这种招数用在他身上。

而他只要一下子将这个一窝蜂全都碾死在这边,没了领头的,那剩下再多的潜伏力量,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甚至,因此还会让很多潜伏的人彻底脱离出这个桎梏,反倒回过头来感谢他呢。

要知道,一窝蜂毕竟是用胁迫等手段,才将这些人控制住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才是真正心甘情愿跟着玉罗刹干这马匪的勾当。

至于说,一窝蜂已经过去一天多了,会不会因此对商队造成损失,徐鹏举表示一点也不担心。

一来是从得到马匪来袭的消息后,京都往关外往来的商队,就已经悄悄更改了商路,转而从大同关绕一圈行进,从根子上断绝了这种危险;

二来呢,眼下整个河套以南的平原上,狼群的数量急剧增长了十倍不止。一窝蜂再想那么轻易的找到目标袭击,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她们更多的精力,都要放在如何躲避突增的狼群身上去。

而最后,但凡有商队行进其上,也都是特意安排好的饵料罢了。等着的就是一窝蜂上钩,哪里还会怕被袭击?

说起来,单以战力而言,一窝蜂虽名列漠南三大寇之列,但却是排在最末的。毕竟,三支力量从根子上成员的组成模式,就注定了她们的局限。

以前往来客商很多的情形下,或许还很难分辨开来。但是现在几乎整个河套以南再没了别人,但凡再出现的,那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来人是谁。这种情形下,试问一窝蜂还如何行使伎俩?

所以徐鹏举一点也不急,只要那边下的饵料能提高警惕,略微拖延一下,这边完了事儿赶过去,等待一窝蜂的结局就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打扫干净,留下两个小队驻守。其他人,立即出发。”徐鹏举冷眼看着下面的杀戮结束,果断的下令说道。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历练,他不知不觉中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昔日那个只知胡闹厮混等死的草包纨绔了。举手投足之际,或许离着真正的统兵大将还很远,但却完全算的上一个合格的沙场老兵了。

众侍卫轰然应诺,分头而去。

天边月牙子渐渐透明起来,一*日露出微曦,将天地边缘渲染的霞蔚云腾。

狼王太阳一声长嚎,漫山遍野的狼群齐齐发出应和,在徐鹏举等人的带领下,如同从红日中奔出的远古妖神一般,渐渐消散于广袤的大地上。

第971章:常氏崛起之机

蹄声嘚嘚,车轮粼粼。东套平原上,一队逶迤足有一里多长的队伍缓缓向着北方而行。

队伍中大多都是一辆辆的马车,车轮行驶中,车辙在地上留下极深的痕迹,显然上面承载的货物之重。

几个健硕的骑士往来奔驰于车队前后,不时发出训斥之声,催促着车队的行进。

中间一辆看上去颇为华丽的轻车上,帘栊微微一挑,探出一张少年人的脸庞。在看到刚好驰过的骑士时,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招呼道:“三哥,要不要喝点蜜水,这可是我托人从京城那边买来的呢。”

马上骑士唏律律勒停战马,挥了下手,示意跟随的几个同伴放缓马速,让战马缓步随着车驾并肩而行。这边转头笑骂道:“呸,哪个稀罕你那软踏踏的玩意儿,你自个儿留着吧,咱爷们好的是这口儿。”说着,伸手拍了怕腰间皮囊。

少年便露出尴尬之色,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车中似乎有人在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返身回去,再探出身形时,手中却举着一个皮囊,冲三哥叫道:“有,有,三哥,我也有爷们喜欢的。你看,这可不是吗?”说着,将手中的皮囊抛向马上骑士。

三哥哦了一声,粗眉一扬,探手接住皮囊。就马上拔开塞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

“哈,是杏花村吗?你竟有这般好东西,不错不错。”一边夸着,一边深深吸了下鼻子,脸上露出陶醉之色。却并不马上就饮,反倒又扣上塞子,将皮囊向旁边一个同伴抛去。

同伴笑着接了,将皮囊小心的挂到腰间。别看这只是一支私兵,但可是向来以正规军中规矩为准,非令不得饮酒,这要是违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想喝酒不是不行,但必须等驻扎下来,向上官报过得到批准后方可。这也因为三哥是家中少主之一,才有这个待遇。若换个平常的小卒试试,分分钟军法教你做人。

那边,三哥得了好酒,粗犷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欢喜之意,连带着对那少年的态度也更亲近起来。

“小孟,你说你这刚刚大婚,不好好的在家陪你那娇妻,偏偏非得跟着跑这一趟图啥?就你这小身子板儿,这一趟下来,怕不要颠散了?到时候没了劲儿侍弄你娇妻,就不怕让猫儿偷了腥去?哈哈哈哈。”

三哥调笑着,说到最后放肆的大声笑了起来。旁边几个同伴也都跟着嘿嘿坏笑,脸上纷纷露出男人都懂的神色。

车厢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啐声,显然几个汉子的浑话,让里面的人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小孟就露出悻悻之色,偏又不好发作,只得无奈道:“三哥休来瞧不起人,我……我可是很厉害的。嗯,很厉害的!”

“很厉害?哈哈哈哈,那你究竟有多厉害啊?”三哥看着少年梗着脖子强辩的模样大感有趣,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旁边众汉子也都跟着起哄起来,让少年小孟脸孔涨的通红起来。

正待还要说些什么,似乎车厢中那人又有了动作,小孟便悻悻憋了回去,僵硬的岔开话题道:“君……君子慎于言,不……不跟你们说了……唔,三哥,离着那新城还要多远?这可都走了半个多月了吧。”

三哥停了笑,转头往远方眺望了一眼,点点头道:“不远了,前面转过红盐池,再过了屈野川便是了。哈,是不是受不了了?早让你别来不听,非要来,这下知道苦头了不?”

小孟就又梗了梗脖子,脸上露出不服之色,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远处一骑飞至,到的近前就马上一抱拳,大声道:“三爷,大爷二爷唤你过去,有事相商。”

三哥啊了一声,点点头道知道了。随后冲着小孟挥挥手,拨转马头,叱喝一声,带着几个同伴便往后驰去,很快不见了身影。

车驾上,小孟目送着几人远去,脸上露出羡慕之色。半响,才闷闷不乐的缩回身子去。随后,车厢帘栊放下,从里面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语声。

“……非要……那有什么新奇的…….笑我…….”

“………”

“好好好,依你,都依你……不是,我……嗯嗯,唔唔…….”

女子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男子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但很快便变成了几声嬉笑和不可言喻的怪声中消逝。

另一边,接令往后面驰去的三哥奔到中军队伍前,在三个同样粗豪的骑士前按住缰绳,抱拳粗声道:“大哥二哥,老四,喊我作甚?”

大哥二哥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的摇摇头。旁边老四则凑了过来,探头往三哥那个伴当腰间瞅着,两眼放光。显然是发现了那个小孟给的皮囊,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要抢过来的架势。

三哥脸上作色,慌忙伸手挡住,怒道:“老四,想都别想!我都还没尝个味儿呢。”

老四就僵住了脸儿,但马上就换了副谄媚的笑脸儿,凑上来缠磨。兄弟俩便缠夹起来。

“好了,有正事儿说,你俩都消停消停吧。”二哥苦笑着摇摇头,出言打断两人的撕扯道。

三哥和老四就都住了手,齐齐转头看过来。

二哥招手示意两人近前来,脸上神色转为凝重,低声道:“默哥儿使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有股马匪潜了过来,叫咱们小心着点儿,休要着了道儿……”

他将才接到的消息详细说了,最后又道:“你两个瞪大了眼睛,将斥候往外再延伸五里,但凡发现可疑之人,休问其他,先拿下再讲。这事儿大意不得,否则咱们兄弟丢人事小,但若丢了我凤翔常家的脸面,那便可就事儿大了。”

原来,这队人马不是别个,正是昔日跟苏默一起大闹过草原的常家四兄弟。此番得了苏默传信,半个多月前便启程赶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应苏默所求,还要召集陕西境内的大商富贾,这速度便实在快不起来。待到差不多人齐了后上路,走走停停的,直到近日才踏入了东套平原地界。

此时叮嘱两个兄弟的,便是老二常豹。四兄弟中,他向来是以智囊的身份定位,其他三个兄弟,包括老大常虎在内,都以他马首是瞻。

常家从永乐之后,随着远离朝堂,便开始渐渐式微。若是按照原本历史那样,这种式微愈加加重,最终泯灭在历史的浪潮中不复闻矣。

但是现在这个时空,随着苏默的横空出世,上次凭借着小儿辈的一番胡闹,竟使得常家有了再次崛起的希望,这让常家简直喜出望外,所以此次毫不犹豫的便将所有力量使了出来,这才有了这次规模庞大的出塞。

但也正因如此,常家老太爷在几兄弟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兄弟四人,当行事谨慎,万不可堕了先祖的荣耀。哪怕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成,只要能在这次的筑城一事中牢牢占据一席,便算是万事大吉了。

要知道,毕竟当年常家是因为站错了队而遭到的清洗。政治上的战队错误,无论何朝何代,那可都是灭顶之灾。除非改朝换代,又或是最上层出现根本性的改变,否则很难有崛起之望。

而今因着苏默的缘故,既能令当今垂青,又俨然与储君交相莫逆,只要能抱紧这条大腿,常家不敢说再次回到昔日的巅峰,但是不再被排挤打压,却是板上钉钉的了。

所以,常家四兄弟这次出行,又与上次不同。他们不再只是小儿辈们的随意胡闹,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随意撒欢儿。他们这次代表的,乃是昔日赫赫有名的“常十万”家族,开平王府!

也是因此,便连平日里最闹腾的常熊常罴二人,都压着性子,老老实实的随军而动,不敢乱闯混闹。

此时听到二哥再次叮嘱,常熊常罴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凛然受教,抱拳应诺。

眼见这事儿说过了,常熊才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四顾找了一圈儿,疑惑道:“咦,怎的不见了冷脸儿?”他问的自是当日来凤翔传达苏默所请的徐光祚。

常虎道:“光祚先一步走了。”

常熊一愣,啊了一声道:“走了?往哪里走了?”

常虎笑道:“他那性子你们还不知吗,既然知道了有匪人想搞事儿,他又怎肯窝在这儿等着。自是往前面独自打探去了,我估摸着,要真是被他寻着了,怕是都等不到咱们出手了。可惜可惜。”

他慨叹着,脸上有不加掩饰的遗憾之色。四兄弟中,别看他是老大,按理说最该稳重才是。但是实际上,包括脑子转的最快的老二常豹在内,说到家都还是武人的性子占主。每每听到打仗之类的,简直跟小过年似的,心中那痒痒的,不要不要的。

可是这遭他们带着这么多的商贾商队,都是苏默传信中一再强调的重点,他可不敢轻易去撒欢儿,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才好。所以,便也只能羡慕的看着徐光祚自个儿浪去了。

常熊啊了一声,懊恼道:“这冷脸儿,忒不义气!这般好买卖,怎可一人吃独食?不行,我得去追他,这种热闹,如何能落得下我去?”说着,便要催马去追。

旁边常罴也是兴奋的嗷嗷叫,摩拳擦掌的跟着要走。常虎常豹脸色一变,常豹埋怨的横了大哥一眼,变色斥道:“你两个胡闹个甚!刚才都白说了不成?都给我老实些,此番只消好好的将这些商队商人带过去,便是大功一件。等交付差事,还怕没热闹可赶吗?”

常熊常罴嗒然若丧,只得苦着脸作罢。常豹面上作色,心下却也哀叹不已。恣意的浪一把,谁不想才是孙子呢,我也很绝望好不好?唉,该死的冷脸儿,回头再找他算账!

这个插曲过后,队伍又复归平静,继续慢慢向前行进着。这一天,忽然前方来报,发现有不明旗号的可疑马队,众人眼中瞬间光芒大放…….

第972章:巧遇

“哇哈哈哈,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冷脸儿撇开咱们兄弟自个儿去瞎找,却偏偏给咱们就这么碰上了。二哥,这差事须许了我,可不能给别个。嗷吼吼…….”常熊两眼放光,跟俩探照灯似的,急吼吼的大叫着。

旁边常罴不甘落后,也大叫着选他。惹得老三常熊怒目相视,俩兄弟挽袖子撸胳膊,好悬没先哥俩儿来上一场。

常虎常豹手抚着脑袋头疼,常豹怒道:“抢抢抢,抢个屁啊!弄清楚来路是什么了没就抢,万一要是错了呢?都给我滚一边去!这还不等跟外人打,你们先自己内讧上了,还指望齐心合力杀敌?做梦去吧!”

常熊常罴二人面色一变,相互对望一眼,立马兔子似的往一边躲开。只是为了表明自己两个其实很兄弟情深的,还特意勾肩搭背的一番,这边喊一声哥哥,那边叫一声兄弟的,眉来眼去的,那叫一个深情啊。

俩黑不溜秋的大汉,这么基情四射的作态,直看得众人眼眶子狂跳,胃里一阵阵的翻涌。那画面实在太美,简直要辣眼睛啊。

碰上这么俩活宝兄弟,常虎常豹也是没话说了。两人齐齐哀叹一声,摇摇头,这才催马向前,带着各自护卫亲自前往察看。

前行不多时,便远远看见一溜儿七八辆大车,随行的还有足足三四百挎弓背箭的,或骑着骏马或徒步相随,将那些大车紧紧护在中间,显然都是些护卫之类的。

只是队伍中,果然不见什么旗号,除了服饰能分辨的出都是汉人,再就只是在一些车辆上插着一支支小旗。

常虎凝目看去,但见小旗随风扑啦啦展开,露出一个隐约的图案,似是一只北生着翅膀的黑熊,不由的眉头微蹙,转目看向兄弟常豹。

常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这飞熊旗代表了哪路势力。略一沉吟,当即暗暗打出手势,让众人戒备,自己则催马向前,离着对方堪堪一箭之地,这才将马勒住。

对方也早已看到了这边的人,在最初的混乱片刻后,倒也很快的沉稳下来。数百人将几辆大车围成一个圈儿,骑手们往后方四周散开,另一部分人则躲在大车围成的圈中,摘弓搭箭,遥遥指向这边。

此时眼见常豹单人独骑而来,那边几个骑着马的首领模样的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即也有一人催马向前而来。

“在下凤翔府常豹,不知对面列位,是哪里的英雄?”常豹就马上微一抱拳,扬眉高声叫道。

那迎出来的人闻言,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错愕,失声道:“陕西凤翔府的常二爷?你们怎的在这儿?”

常豹何等精明,只听这话,立即眼眸猛地一缩,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过他掩饰的极好,面上并不表露分毫,只是再次抱抱拳,笑道:“区区贱名,不敢当二爷之称。承蒙道上兄弟们看得起,便叫一声常二便是。到不知眼前这位兄台,又如何称呼?”

那边听的常豹认了,脸上似是闪过一抹犹豫,没先回答常豹的问话,去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那边几个骑士当众而出,带头之人一身员外大氅,粗眉朗目,不待近前就远远在马上抱拳大笑道:“久闻陕西凤翔府常家四才俊之名,今日相见,幸何如之。在下武清何言,见过常二兄。”

武清?

常豹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地名,眼中莜的闪过一抹精光,但随即隐去,亦抱拳笑道:“原来是何大哥,才俊什么的可万万不敢当。却不知何大哥是从何处知晓我兄弟贱名的?实在是好生惭愧,在下却是孤陋寡闻了。”

何言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常二兄不必多心,从默哥儿那边算来,你我却不是外人。只不过咱们往日只在商行中厮混,做的都是钱号的买卖,常二兄弟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常豹啊了一声,做恍然状,道:“原来是讷言兄弟的朋友吗?那倒真不是外人了。只是何大哥既然是做钱庄买卖的,怎的却到了这里?莫非也要去那新城开设分号吗?”

何言打了个哈哈,眼神微微闪烁,却是不肯继续说了,只拱手道:“既然都是自己人,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唔,若不嫌弃,何不来在下帐里一叙?或者何某过去拜访也是可以的。”

常豹心中愈发笃定,当下说好。不过却并没真个应邀过去,反倒是顺势请了何言往自家那边过去。

何言眼底闪过异色,倒也没有推脱。两下里于是各自回返,就地扎下营盘,约定晚些时候再来过访。

这边车队中,小孟跳下车来,使劲伸展了下身子,转身从车厢中扶下一个女子来。那女子娉娉婷婷,身姿极是婉约,脸上虽蒙着一方薄巾看不清眉目,但只从身段上便可见定是一个美人儿。

此时在小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边极快的扫视了四下一眼,随即搭下眼皮儿,轻声细语的说了句什么,小孟便连连点头,望着女子的眼神中,全是宠溺爱恋之意。

随着他招招手,几个身着家仆的汉子围了过来,小孟吩咐道:“去,赶紧扎下帐子后,往四下里去找找,看看能不能寻些野味来。这一路只在车里憋气,少夫人口中寡淡的很了呢。”

那几个汉子便轰应一声,四下去了。只是没人发现,离去之中的几人,与那少夫人隐晦的对了个眼色,垂在袖子中的手,也悄悄打出几个怪异的手势……

另一边,最先搭好的中军帐里,常家四兄弟齐齐聚在一起,常熊急急的道:“二哥,对方什么路数?怎的不打了吗?”

常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常虎道:“大哥,这下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若我所料不差,对面这波还真不是外人呢。”

常虎哦了一声道:“怎么说?”

常豹道:“对方姓何,又是来自武清的,自称是做钱庄买卖的。嘿,武清广进钱庄,便是咱们凤翔府也是有着分号的。据闻默哥儿有位小妾,便是出身这武清何家的,更是拜在白云山门下,这般算来,岂不是熟人吗?不过如今看他们那架势,怕不是想要在接下来的新城那边搀和一脚了,这可是关乎着咱们常家的大计,咱们可不能露了怯去,免得给人看低了。”

常熊常罴二人听了,不由的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极惋惜之色。

常虎看的脸上一黑,有种想踹这俩夯货一脚的冲动。自己这俩兄弟什么德行别人不知,他又怎会不知。那惋惜的你当是什么啊,分明是惋惜这认了亲便不能厮杀了呢。

“你两个听好了,待会儿何家大公子过来,你们给我老实呆着,不准胡言乱语,听清楚了么?”他瞪着眼训斥道。

常熊常罴满脸的委屈,凭什么啊,这还没怎么着呢,咋就给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了?原本看着对面颇有几个好手的样子,还想着拉拉关系,瞅个空儿大家切磋切磋来着。这一路光是紧着小心护持队伍了,身子骨都快憋出虱子来了,就想着活动两下解解痒呢。这下好了,全泡汤了。

两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垂头丧气的应了。这让常虎常豹看的又是牙痒痒的,有心要把俩货赶出去,但何言既然点出了他们四兄弟之名,到时候怎么也要先见上一见的。否则,那可就是失礼了。

唔,等到两边见过了,就把这俩夯货放出去,也省得他们摆出一副死样活气的样儿,给人造成误会就不好了。

兄弟俩一对眼神便达成了默契,随即吩咐人准备酒席。常家虽然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在这行军途中,排场也不是一般家世能比的。

而此番既然是代表了整个常家而来,一些必要的形式也是要有的,不然丢的就是常家的面子了。常家此次所谋者大,关乎到新城利益的分配,早在临出发之前,便做出了种种应对预案,务必力求不失。

所以,当何言只带着几个亲随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副极为豪华的场景,这让何言暗暗点头之余,却也有些暗笑。

要知道何家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寻常商贾,面上虽然只是个经营钱庄的,可真实的身份说出来,恐怕能吓死大半个中原的人。守护者啊,堂堂三大隐脉之一,这世上,除了另外那两家,又有哪个世家能与其相比的?

只不过这些既然都是自家妹夫的朋友,又知道妹夫对其极为看重,何言自然也不会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来。他此番受苏默所托,专为对付那帮子隐藏最深的马贼来的。那所谓的飞熊旗,便是特意弄出来糊弄人的,却不料竟让常家兄弟误会了,还摆出这么个场面来,让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两下里一个有心结纳,一个心中有数,见面后几句话过后,彻底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接下来自然是一团和气,宾主尽欢。

果然常熊常罴两个就开始有些跃跃欲试了,看的常虎常豹二人眼眶子直跳,常虎便暗暗冲兄弟使个眼色,当即找了个借口,把这俩夯货赶了出去。

他们只怕这俩憨兄弟惹出笑话来,只想应付过去完事儿。却不料二人这一去,却是偏偏惹出莫大的事儿来,让两人后来顿足不已,后悔不迭……

第973章:好厉害的小娘子

女子宽袖长裙,娉娉婷婷的坐在伞盖之下,手中一方绢帕轻轻扇着,以此驱赶秋日骄阳带来的闷热。

她一举一动,似都带着无限的风情,透着万般诱惑。小孟脸上带着傻笑,痴痴的看着,只觉得这一次的访亲之行,真是美妙难言。谁又能想得到,原本只是碍不过父母的情面走访那位远房的表亲,竟能意外得了这么一位美娇娘为妾?

嗯,看来回头要多关照下那位表叔了。虽然只是义女,但义女也是女儿,人家图的不就是个养老送终嘛。

“夫君在想什么?”女子妙眸流转,轻启丹唇问道,声儿如同黄鹂鸟儿,呖呖清脆,似有百转千回之意。

小孟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表叔将你这美人儿与了我,日后定要好生报答一番啊。”

女子娇媚的瞟了他一眼,绢帕掩在唇边,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弯起来,似是轻笑娇羞,显然心中极是喜悦。这让小孟不由的又是一阵失神,色授魂与。

“夫君啊——”女子似是有些吃不住劲儿,娇嗔着轻道。

小孟打个寒颤,猛然回过神来,有些讪讪。女子眸光流转,似是不经意的道:“对面拦路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怎的却忽然这么早便扎营了呢?”

小孟不以为意的道:“想必是有些来头的吧,常家可不是一般家世,能让他们如此相待的,少说也得是哪一处的头领身份。唉,这些跟咱们没关系,何必多想?你也是了,这大热天的,咱们多在表叔家住些时日,待得秋风凉了再启程多好?却偏要来遭这般罪,现下可苦了吧。”

女子便露出娇弱之态,泫然欲泣的道:“是,是奴奴的错,不该任性,累了夫君了。奴奴不该任性的,愿受夫君责罚……”说着,眼中似要垂下泪来。

“唉哟,这可怎么了,我没……”小孟心急忙慌的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连忙解释。

“我又没怪你,你又何必这般多心?什么责罚不责罚的,尽是些没意思的话。我这不是怕你吃不得苦楚,累了你吗?好了好了,只要你喜欢,莫说来这草原上游历,便是去天涯海角,我也是陪你的。”伸手揽着女子的腰身,嗅着鼻息间隐隐的馨香,小孟心都要醉了,喃喃的发着豪言壮语。

“你真好,妾身何幸。”女子依偎在男人的怀中,眸中满是欢喜爱恋之色,让小孟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只是接下来女子的话,却又将他一腔旖旎迅速消去,代之而起的是百般怜惜。

“……奴本苦命人,幸得义父收留,这才终有了安身之所。后来又得夫君垂爱,按说已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该是满足了。只是昔日父兄终是因这草原而没,便几已成了嫣娘的心结,总是想要来看看的……”她戚戚婉婉的说着,眼见又要掉下泪来。

小孟慌了手脚,连忙又百般呵哄,这才让女子转啼为笑。最后才道:“此番有了这一遭,奴奴心中也算了结了。待得回去,定会一生侍奉夫君,孝敬公婆,以报夫君恩情。”

小孟大喜,连连点头道好。

女子却忽又蹙起眉头,叹气道:“奴这几日心里总有些忐忑,只怕这般突然的好日子太好,遭了天妒。今日冷不丁遇上那些人,总有些不安。但愿老天保佑,一切安好吧。”

小孟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安慰道:“莫怕莫怕,有常家几位哥哥在,还有这许多人一起,有哪个贼子敢来?你怕是这些日子累的狠了,又想起…….唔,算了,不必多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女子便柔顺的点点头,却又轻轻摇头,叹声不语。

小孟急了,待要再说,却听怀中女子忽的咦了一声,挣扎着要推开他,不由一愣。

女子却急急的低声道:“有人过来了呢,快放开奴啊。”

小孟一呆,转头看去,忽然喜道:“哈,我当是谁,原来是他们。诶,这可是来得巧,正好请了他们过来问问,也好解了你的心思。”

说罢,松手站起来,快步奔出两步,老远抱拳喊道:“常家三哥、四哥,何不来这边坐坐,小弟这儿可有上好的收藏呢。”

来的原却正是被赶出来的常熊常罴两兄弟。两人在帐中待得闷气,得了允许,撒了欢的跑了出来,正踅摸着怎生找个由头耍耍。一路商量着不得计,却忽听有人招呼,抬头看时,见是小孟,常熊大喜道:“哈,这却有了好去处。老四,我那囊好酒,便是小孟与我的。”

常罴闻言也是两眼放光,喉头都不由的蠕动了一下。两兄弟都是好酒之人,此时正无聊,听的有好收藏,哪里还忍得住。

“哈哈哈,小孟兄弟果然是好朋友,那哥哥可不客气了。”常熊大笑着转身迎来。

小孟也笑道:“三哥原就不该跟小弟客气,那可不是见外了?”

常熊哈哈大笑,点头道:“是极是极,倒是我的不是……咦?这位是……”

他大笑着走到近前,才忽然看到了伞盖下的女子,笑容不由的一窒,疑惑的看向小孟。

小孟不以为意,转头看了女子一眼,女子早已起身,娉娉婷婷的远远施礼。

“那便是小弟此番新钠的小妾,嫣娘。两位哥哥不必避忌,都是自家人。”

常熊常罴连忙还礼,相互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有些别扭。他们倒不是碍于男女之别什么的,这个时代,朋友之间到了一定的交往,都会引入后宅与家眷相见,也算的一种亲近的表示。

更别说作为妾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候,都被当做物品以娱贵客,主人家毫不在意不说,有那豪爽的,甚至直接赠与都会发生。

所以,常熊常罴两人的别扭,只是觉得两下里远未到那种交情,这忽然要待酣饮之际,旁边却多出个女子来,有些别扭罢了。只不过眼见小孟热情,便也转瞬将那别扭抛开,安心随着过来坐下。

待到小孟唤人取了两个坛子来,揭开泥封,一股芬郁的酒香飘了出来后,两兄弟更是哪还顾得上什么女子了,都是瞪着那酒坛,喉头不由的连连吞咽,恨不得眼中伸出两只小手来。

小孟得意的一笑,嫣娘便乖巧的起身过来,捧起坛子,亲自为几人面前酒盏填满。

小孟只顾得意,举杯连声邀饮。却并未发觉,常熊常罴有那么一瞬的僵顿,极快的对了个眼色,这才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小孟啊,你这位如夫人……是谁家的闺女?原是做什么的?”放下酒盏,常罴瞪大了眼睛问道。

旁边常熊一皱眉,捅了捅他,不乐道:“老四,你怎的这么鲁莽?问话一点也不知道委婉。”

常罴怒道:“我怎的不委婉了?你没看我是问的小孟吗,要是不委婉,我就直接问这小娘子了。”

小孟和嫣娘听的齐齐呆滞,看着两兄弟忽然在那争吵起来,不由的面面相觑。好吧,这两位的脑回路显然实在清奇,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所谓委婉的解释,竟能解释成那样,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呃,两位哥哥,两位哥哥且莫急着吵……”耳听那两人还在吵吵,小孟苦笑着摇头,赶紧劝开,“……但不知四哥为何问起我这小妾的事儿来了?”

小孟问这话的时候,心中未尝不有些惴惴。这美人儿自己刚刚才收了房的,正是火热的时候,若是常家兄弟开口讨要,那可如何是好?毕竟妾侍完全没任何地位,这种讨要在上层社会的交往中,并不算的失礼。

那女子嫣娘则是垂首不语,似是预感到自己的不幸而木然,又似是认了命一般。只是在谁都看不到的角度,没人发现她垂下的眼帘中,一道森寒的杀机一闪而过。

“唔,也没什么。只是见她好一把力气,有些惊奇罢了。怎的,却不能说吗?”常罴瞪着眼睛粗声道。

小孟恍然,心中猛地松懈下来。但随即又是一怔,这才省悟过来,转头看看低首不语的小妾,又再看看那只酒坛子,心下也是忽然有些迟疑起来,不由的转头看向小妾。

这个小妾是他这次拜访表叔时结识的,据表叔说是收养的一个义女。这个时代,这种收养并不算什么出奇的事儿,他也就并未放在心上。当时也只是被这嫣娘的美色所迷,就更不曾多问过什么。毕竟嘛,这只是纳妾,又不是娶妻,完全没必要去追根究底不是。若不是此时忽然被常罴这么一问,他还真的没发现这个小妾的异常呢。

那酒坛子虽然不大,但总也有些份量,即便是一个男子,捧拿举放之时,也得有些力气才行。但回想下刚才嫣娘的举动,分明有种举重若轻的样子,这力气可就有些出挑了。

此刻眼见小孟也看了过来,嫣娘终是慢慢抬起头来,却面上波澜不动,淡然道:“奴家本是苦日子出身,自家道中落,父兄离去后,所有事都只能亲力亲为,艰难求活。天长日久之下,别说只这点份量,便是再重些的柴禾粮包,奴也是曾背过的。常四爷乃是大世家的贵人,原是不知我等低贱之人的贫苦,也不足为奇。”

她清清淡淡的说着,说到背柴禾抗粮袋的话时,也只如再说吃了口饭喝了口水般平常,但是停在常家兄弟和小孟耳中,联想到一个娇弱的女子,艰难的弯着脊梁,背负着重物一步步前行的画面,不由的都是一阵的失神。

小孟更是眼中露出疼惜之色,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嫣娘的玉手,心中愧疚怜惜之意大盛。

常熊常罴面面相觑,相互对视一眼,都是黑脸上一片讪讪,尴尬的不要不要的。他们虽然粗直耿介,但却粗中有细,既明白此行重大,遇到可疑之处,当然要问个明白清楚。只是却不想这个小女子好生厉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连消带打的将两人的怀疑解释明白不说,还不着痕迹的小小反击了一下,让两人囧的尴尬癌都快犯了。

好厉害的小娘子!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心中升起同样的念头。

第974章:计发

“奴有些不适,且请告退,还求夫君大人恩准。”小娘子极有眼力劲儿,看出来常家兄弟的窘迫,适时的起身裣衽一礼,赔罪告退。

小孟心下紧张,拉着她的小手低声急道:“怎么了,要紧不?”

女子无奈的白了他一眼,冲着常家兄弟那边暗暗使个眼色。小孟猛省,讪讪的咧嘴一笑,点头道:“好好,你既然不舒服,便先回去歇着吧。你也见到了常三哥常四哥了,自当放心不必惊惧,有他们这样的猛士坐镇,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女子便点点头,再次告罪,转身去了。

这边常熊常罴二人也微微欠身相送,待到女子不见了身影,这才转头向小孟道:“怎么,你家这位小娘子担心什么?”

小孟摇头苦笑道:“让两位哥哥见笑了,我这小妾怕是以往吃了太多的苦,先前前方被忽然拦住,很是惊了一下,还当是要遇上恶人了呢。”

常罴眼一瞪,粗声粗气的道:“有咱们兄弟坐镇,谁敢来讨野火?老子拧了他瓢儿去。”

他本生的凶恶,这么一发怒,愈发显得恶形恶状,连小孟都不由脸色白了白,激灵灵打个寒颤,笑容都僵了起来。

常熊不以为意,摆手也道:“告诉你家小妾,勿须忧虑。来的是朋友,不是贼人。嘿,咱倒巴不得有不开眼的小贼来呢,这些日子可憋闷的紧,若是真敢来,正好厮杀一番快活快活。”

小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问道:“却不知来的是哪路英雄,我看连大兄二兄都惊动了,亲自相迎,这脸面却是不小。”

常熊哈的一声,脸色就有点僵。悻悻道:“可不是不小怎的,那可是默哥儿的大舅子呢。”

旁边常罴暗暗戳他一下,常熊这才省悟失言,打个哈哈道:“总之没事儿,你我只管放心饮酒便是。”

小孟倒也机灵,知道不好再问,索性知道没事儿了,便也放开了邀饮起来。

这边觥筹交错,在几人看不到的车驾后面,女子负手而立,静静的听着身前一个汉子低声禀报着情况。

“……说是武清何家的大公子,何家原是开钱庄的,票号广进,做的买卖着实不小。传言身后很有些背景,似是与内阁李阁老有些牵连……”

“……那飞熊旗是刚插得,原是没有这号。此次也是为了给那边送东西,临时弄出来糊弄人的。大……呃,少夫人,小的估摸着,怕是这里面有些蹊跷,来者不善啊。”

女子面上垂着面纱,看不出喜怒颜色,半响才出声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什么时候能动手?”

汉子闻言忽的撇撇嘴,眼中露出不屑之色,摇头道:“那狐狸胆子针尖儿一般,昨个儿听说还在山里转呢,怕不是不敢过来吧。嘿,要小的说,干脆就别指望他们。大伙儿各干各的,也免得被他们拖累了。”

女子不置可否的乜了他一眼,汉子便打个冷颤,讪讪的闭了嘴。女子歪头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怕不有理,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这样,你传下话去,让加紧那边的哨探,务必打探出个章程来。但是不要轻易再去联系,明白吗?”

汉子脸色一变,低呼道:“大……呃,少夫人,你是说…….”

女子摇摇头,叹道:“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小心些总是没差。咱们此番对上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一个不好,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汉子身子震了震,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甘的道:“那……这边咱们如何行事?是就此罢手还是……”

女子乜斜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哼道:“怎么,怕了?”

汉子一愣,随即额头上青筋一崩,昂然道:“怕他个鸟儿!咱跟着大……跟着您纵横南北,何曾说过什么怕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打从上了这船,大伙儿便都早有了这准备。”

女子这才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微一沉吟,身子稍稍前倾,低声道:“如此,你们这样这样…….嗯,都听明白了吗?”

汉子听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重重的点点头,使劲一抱拳,转身蛇形鼠窜的走了,瞬间钻入草丛不见。

女子一人定定的立在原地,半天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转身径直往车驾而回。到的车驾旁,待要掀帘而进,又忽然顿住,隐在车厢后面悄悄往前面张望了一眼。

但见那边小孟和常家兄弟还在欢饮,眼中轻蔑的光芒一闪而逝,低声呢喃道:“嘿,常家,何家……”念叨几句,不再停留,转身跳上车厢,随即帘子放下,再不复声响。

那边,一囊酒很快见底,小孟再要取酒,却被常熊拦住。他两人虽然好饮,却能识得进退。军中饮酒本就出格了,稍稍解解馋也就罢了,若是真个放开来痛快,那却就过分了。

常罴恋恋不舍的晃了晃空了的酒囊,吧嗒吧嗒嘴儿,将空囊扔还给小孟,也粗声道:“却是好酒,只是眼下却饮不得了,我兄弟还要……”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的被远远一人奔来打断,不由的转头看去。小孟也随着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微微一皱眉,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这人却是他的仆从之一,正是之前派出去打些野味的人里面的。只是这会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忿忿之色,连跑动当中,都一瘸一拐的。

“少爷,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那仆从跑到近前,哭嚎着跪了下去。

小孟脸上火辣辣的,只觉的在常家兄弟面前实在丢了大人,不由怒道:“混账!起来好好说话,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那仆从哭嚎声戛然而止,这才发现少爷身后还站着两人,可不正是闻声好奇看过来的常家兄弟嘛。

“呃,小的们奉令去寻些野味,哪成想今日遇上的那队人碰上了,硬是不许。咱们分辨了几句,那边便动了手,咱们……咱们……”他说到这儿,嗫嚅了几下,偷眼瞄瞄小孟,见他脸色难看,不由的便说不下去了,惭愧的低下头去。

打狗看主人面儿,这般被人生生打了回来,又是当着外人的面儿,想想也知道给主子丢了大人了,仆从心中惴惴,哪还敢再抬头。

小孟脸色青白不定,拳头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半响才慢慢放松下来,轻叹一声,低沉的道:“罢了,既然人家不许,那你们便回来吧。”

仆从啊了一声,抬头急道:“可是……”

“可是什么?没出息的玩意儿,难道你还想找回来不成,还不快滚!”小孟忽然暴怒,一脚踹了过去。

那仆从唉哟一声,一骨碌翻出两步远去,眼见主子脸色青黑青黑的,哪还敢再说,慌忙连滚带爬的去了。

小孟一脸落寞的叹口气,转回头来冲常熊常罴强笑道:“下人做蠢,倒让两位哥哥见笑了。”

常熊常罴对视一眼,常熊皱眉道:“小孟,怎么回事儿?”既然喝了人家的酒,总不能眼看着人家有事当没看到。碰上了过问一下,怎么也是要的。

小孟窒了窒,欲言又止,但终是摆摆手,强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底下人一些小摩擦,怎敢劳两位哥哥费心。”

常罴不乐了,粗声道:“你这厮忒不痛快,究竟如何快快说来,放着咱们兄弟在这,难道还能让你白吃了亏去?”

常熊也点头道:“说吧,只要不是你理亏,那便谁也欺负不了你。好歹咱们兄弟的脸面也是要的不是。”

这话便有些明了,小孟再想推脱也不好推了,当下略一犹疑,便将事儿说了。最后又道:“两位哥哥,既然那边是连大兄二兄都看重的人,也就这么算了吧。反正左右也不过就是下面人的一点小摩擦,当不得什么的。”

常熊常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这可好,原就琢磨这怎生找个由头去撩拨撩拨,现在可不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由头的?

当下常熊诶了一声,伸手一把将小孟拨开一边,大声道:“这是甚么话,便天大的面子,总也大不过理去。咱们敬他身后的人,却也不是怕了谁去。走走,且去问个清楚明白,总要有个说法。”口中说着,兄弟俩已是撒开大步,早已迈出老远去了。

小孟脸上晦暗不定,又是犹豫又是激动,踟蹰片刻终是跺跺脚,兴冲冲的撵了上去。他在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怎能跟常家兄弟称兄道弟,当然也不愿就这么失了脸面。眼下既然有常家兄弟帮着出头,他自然是暗暗欢喜。

这边闹哄哄去了,马车那边车帘微微挑开一道缝儿,眸子清冷森然,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一道寒光筱的划过。

“成了,让兄弟们依计行事,务必小心。”车厢中响起清冷的声音。

车厢后面转过一人,恭身低头应了声,转身飞快去了。晃眼之际,若是小孟和常家兄弟在这儿,定会大吃一惊。这人不是别个,可不正是先前那跪求哭诉之人吗?可是此时此刻,又哪有之前半分窝囊模样?

“……都说燕市公子手段通天,才绝天下。哼哼,此番如此算计与我,倒要跟你碰上一碰,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

车帘复归寂寂,却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呢喃影绰,渐渐飘散空中…….

第975章:声东击西

大帐中。

“何大哥,此番讷言曾派人来知会我等,道是这漠南草原上几股马匪勾结起来,欲要对新城不利,故而为了一劳永逸,他在这东套颇用了些手段,以至这段时间少有行商。怎的何大哥却又在这个时间往草原上走动?莫不是还没接到讷言的消息?”

主座上,常虎邀饮了一杯后,将手中酒盏放下,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四兄弟之间,老二多智,作为老大,他便相应更稳一些。此时虽然可以确定何言的身份了,但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话便是有些试探的意味了。

何言也算的老江湖了,哪会听不出里面的机巧,当下微微一笑,点头道:“常家大兄既然知道了讷言有了布置,怎的还会这么问我?”

常虎一怔,旁边常豹却笑了,冲自家老大摇摇头,笑道:“大哥啊,何大哥分明就是讷言派来钓鱼的饵,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先前何大哥不是说了嘛,何家可是开钱庄的,那飞熊旗只是临时糊弄人的。那糊弄的是谁,难不成还能是专门来糊弄咱们的?”

说着大笑起来。

常虎这才恍悟,脸上露出惭惭之色,瞪了兄弟一眼,咱们才是兄弟好不好,亲的那种,你这么当面拆我台真的好吗?

常豹却全不在意,只是嘿嘿憨笑,惹得常虎只能无奈翻白眼。他们兄弟之间这种相亲相杀,平日里早不知玩了多少次了。常虎自也不是真的埋怨,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何言眼见这两兄弟之间的互动,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光泽。看看人家兄弟,唉,咋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兄弟呢?按说自己那妹夫也该算是兄弟吧,可倒好,平日里好处没见多少,坑可挖的是一个又一个,否则今个儿这事儿,也轮不到他来不是。

至于妹子,算了,不提了,说起来都是泪啊。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何二小姐那儿简直体现的淋漓尽致啊。这还没正式过门呢,怕就早已快把他这位大哥忘了吧。

话说这都多久了,也不见妹子回来看看自己。何大少想起来就心塞。还有那个老爹也不靠谱,心急火燎的把家主之位扔给了儿子,然后自己撒丫子跑出去浪了,这浪的现在都还没回来的意思。

前些日子还使人传信回来,说是又找到一些老伙计,正商量着往西域走一遭,要趁着还能走得动,欲要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何言这个绝望啊,他也好想出去浪好不好。他虽然年轻,可也从未见过中原之外的风景好不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不是该是年轻人做的事儿吗,怎的现在却倒过来了?

何言觉得自己完全被抛弃了,人生充满了灰暗。

“说到这边的布置,贤昆仲这些日子行走间,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吗?按照讷言传来的消息,算起来该是他们发动的时候了。可何某这些日子以来,却始终没见端倪,忒是有些古怪啊。”将心头飘起的那点忧伤抛开,何言出声向常家兄弟问道。

他这些日子以来,在草原上晃荡的都快把东套走遍了,却始终没找到任何马匪的踪影,这让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今日常家兄弟既然提出来这个问题,正好询问一番。

常虎常豹一愣,相互对望一眼,当下由常豹问道:“何大哥,但不知讷言具体是如何布置的?”

何言略一沉吟,慨然道:“也罢,贤昆仲也不是外人,若能得你们相助,想必也会事半功倍。”当下,就将苏默预料一窝蜂的动向,又让自己扮作商队做饵的事儿说了。

常虎常豹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感动。这种具体的布置,哪怕就算亲兄弟,按说也不该这么坦言相告。常豹刚才那么问,显然也有试探之意,而且未尝没有点讥讽的意味。毕竟,相比起来,他们才是更适合来做这个饵的角色,但眼下却给了何言,这分明是因为苏默觉得他家大舅子比起来,跟他那边更近一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常豹终归也是年轻,心下哪会没有点傲气?便再如何多智,仍是不自禁的带出了一丝儿。

只是两兄弟都没想到,何言竟毫不犹豫的托盘而出了,这种信任着实让他们感动不已。对比之下,常豹不由暗暗羞愧,自己这却是枉做小人了,单只这份心胸,就被比了下去。苏讷言慧眼识人,不但智计谋略过人,连看人识人也高出一筹,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上次两人一番相识,他亦曾暗暗出手争较了几回,虽是最终认可了苏默的本事,但也只是认可了而已,还并未达到钦佩拜服的地步。但经此一事,心下却是渐渐的起了敬服之意。这倒是连苏默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结果。

“何大哥……”常豹心中想着,刚要再仔细询问一番,忽然却听帐外一阵喧哗声响起,被生生打断。蹙眉不悦之际,抬头再看时,但见大帐帐帘一掀,一个亲随匆匆走了进来,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随后小步走到常虎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常虎初时还有些尴尬,觉得这颇有些小家子气,不免让何言心中生出些别的想法来。但是听着听着,却再也顾不上了,最后竟脸色一变,失声脱口惊呼起来。眼神也瞄向何言那边,神色阴晴不定起来。

随着他的变色失态,常豹和何言都再也装不下去了,何言微微一笑,便要起身告退。

旁边常豹一把拉住,转头看向常虎不乐道:“大哥,究竟什么事儿,这里可没有外人。”他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暗暗提醒道。

常虎猛省,暗叫声惭愧。当下也抱拳对何言告一声罪,这才坦言道:“何兄,说来是咱们的不是。我那两个兄弟,他们……咳咳,似乎和何兄的手下起了些龌龊……呃,我这里先给何兄赔罪一二了。”说着,站起来,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

常豹也终于变了颜色,这才知道为何大哥刚才那般欲言又止的。心中不由暗暗大骂常熊常罴二人,这两个混账,自己百般防备,就是怕他们惹出事儿来,却不想这样都躲不过。莫不是这就是苏讷言曾说的那样,完全就是那种坑货吗?

何言也是惊讶,但是眼见常虎行礼,却是连忙躲开,正色道:“常兄这是哪里话来,事儿还未弄清楚,许是我那些手下得罪了令弟也说不定。说起来,我那些手下其实也都是些野惯了的,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两人都赶着赔罪,常豹叹道:“罢了罢了,都是自家兄弟,却也无须这般见外。眼下不如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终不能因此折了你我的交情。”

何言和常虎这次罢了,都是连连点头。当下三人出了大帐,使人牵了马来,一同往何言营地那边去。刚才已经问过了,冲突是发生在何言的营地那边的。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分明就是常熊常罴两人跑人家门上闹事儿去了,首先这理上就站不住。这也是为何常虎一反应过来,当即就坦言赔罪的原因。

三人催马而行,只是出了营门走到半路,就忽听不远处一阵阵杀声响起,紧接着,遥遥可见前面的方向,四下里数处火头纵起,正是何家营地所在。

三人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相互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道:“来了!”当即连声呵斥,催马疾行。

所谓来了,说的正是此次要对付的目标,漠南一窝蜂。之前三人还在讨论,怎么不见这伙人出现,没想到对方竟偏偏选在这个时刻就冒了出来,这让包括何言在内的三人,都终于彻底凝重起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早已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时时都在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可他们却因为轻视了对方,觉得对方不过只是一帮子马匪而已,始终没真正重视起来,此时终于尝到了苦果。

再想想以苏默的性子,竟那般再三重视的派人来特意两下里嘱咐,由此可见一斑。而他们,包括常家兄弟在内,又有哪个真的正视起来过?相对比起来,高下立判,让几人这会儿都是羞愧无余。

“唉哟不好!”又是羞愧又是懊恼之际,常豹忽的猛的一道灵光闪过,不由的大叫一声,手上猛地发力,拼命勒住了胯下战马,使得战马前蹄腾起,就半空转了个圈子,才落地踏踏踏退了几步稳住。

常虎和何言吓了一跳,也慌不迭的勒住战马,拨转马头返回。不待两人开口,常豹便急急的道:“二位哥哥,只怕何大哥那边的冲突不是偶然,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偏我家那两个夯货去闹,这边就忽然马匪们冒出来了……”

此言一出,何言和常虎也是猛省,同时面色大变,异口同声的叫道:“声东击西!快,快回去你们那边!”

两人都是老江湖了,只常豹稍一提醒,便立即反应过来。何家营地本是为了赚那帮盗匪而来,就算被攻破了也没什么实际损失。可是常家这边可不同,那可是真真的有货啊。且不说别个,单就那些招来的商贾要是出了事儿,损失就根本不是单纯的货物损失能比的。

如此,如何选择还用问吗?三人再不迟疑,当即调转马头又往来路返回,只是刚刚驰出几步,常虎就不由大叫一声,眼中露出绝望之意……

第976章:分而击之

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烟柱中红光闪烁,只眨眼间已是十余处火头窜起。伴随着烟火的,还有人的惨叫和战马的嘶鸣之声,以及利箭破空的咻咻之声。

果然,便在常家兄弟和何言离开后,早已潜伏在侧的马匪,发动了致命一击。

“何兄,那边只能靠你们自己了。另外,若见到我那两个兄弟,还请看在我二人的面子上,休要怪罪。一待你们那边事了,让他们速速赶来。”

马上,常虎脸色铁青,冲着何言重重一抱拳,再不多言,当先转头打马而去。身后常豹也是面色复杂的跟着抱抱拳,一言不发的紧跟而去。

何言面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发展至此。常家兄弟没说任何难听的话,但是比骂他一顿还要让人难受。毕竟他才是被苏默委托的,对付那些马匪的正主儿。结果,正是他那边先出了状况,以至让常家跟着遭了这不明之灾。

虽然据报也是常家老三老四先过去惹出的事儿,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不然的话,常熊常罴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到那边去?至少在见到两人当面之前,这个锅,何言得先背着。

呼——

何言目送着常家兄弟远去的身影,常常的吐出口气,目中怒火闪烁,猛地一拨马头,大喝一声,带着众随从往自家营地那边去了。

回头再说常虎常豹二人,打马加鞭赶回己方营地,但见到处都是烈焰浓烟,不知多少人在里面没头苍蝇般的乱闯乱撞,哭声喊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竟搞不清究竟来了多少敌人。

“不要慌,不要慌!怎么回事?到底来了多少贼人,咱们的人呢?现在都在哪儿?伤亡如何?”一个跌跌撞撞的士卒冒烟突火的退了出来,被常虎一把拧住,大声喝问起来。

那人待要反抗,猛的抬头看到是常虎,不由大喜过望,欢呼道:“大爷、二爷,你们终于赶回来了……”

常虎气急,怒喝打断道:“别特么废话!快说!”

那人这才省悟,忙道:“贼人…...贼人突然而至,之前没有半点征兆,一时之间我们也搞不清楚。至于咱们的人,呃……火起之后,全都乱了,几位爷都不在,大伙儿只能各自为战,目下……目下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常虎怒不可遏,一脚将其踹翻,抬手摘下大枪指着他骂道:“一群废物!往日里的操练全都是废的吗?便我等不在,难不成还挡住区区盗匪?我要尔等何用!”说着,举枪便要刺下去。

旁边常豹连忙拦住,劝道:“大哥,冷静!你现在便杀了他也于事无补,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且先退敌再说其他。”

常虎这才气咻咻作罢,常豹转头对那个差点吓傻了的部下冷然道:“去,立即敲鼓聚将,让大伙儿都向中军帐聚拢。”

那人慌不迭的应了,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常虎急道:“老二,你现在聚将,岂不是白白放走了那些贼子?没了咱们的人护持,那些个商贾怎么办?”

常豹猛地扭头喝道:“大哥!贼人趁虚而入,攻其不备,若不将众将汇聚起来,岂不让人各个击破?到时候,便连自保都难,还说什么却敌?已经如此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这点时间,他们最多只能劫掠些财物,倘若现在就追,狗急跳墙,反倒会让伤亡加大,你是三军之主,莫要被愤怒蒙蔽了眼睛!”

常虎猛省,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憋屈,猛地仰天大叫一声,狠狠用枪杆子在马臀上敲了一记。战马痛嘶一声,唏律律声中已是狂窜出去,直没入浓烟之中。

常豹深深叹口气,使劲闭闭眼,这才喝令身后亲随跟上,便要追上去。只是还不待迈开步伐,却猛见那边烟火中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而出,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黑灰的,猛抬头看到常豹,顿时放声大哭叫道:“二哥,常二哥,救命,救命啊……”

常豹一愣,凝目迟疑道:“你是……”

那人大哭道:“二哥,我是孟不凡,小孟啊。”

常豹再细看,可不是这位孟家堡的少爷嘛。当下使人扶住他,问道:“小孟,你怎的却在这儿?又喊得什么救命?”

小孟才惊魂稍定,闻言又猛地蹦了起来,一把扯住常豹的马笼头,哭道:“嫣娘……嫣娘被贼人掳去了啊,二哥,二哥你帮帮我,帮帮我啊,帮我救嫣娘回来,小弟便来生做牛做马也不忘你恩情……”

常豹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气也不是怒也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岂能为了一商人的小妾,就不顾大局?只是自家兄弟素来与其交好,这小孟平日又极会做人,那端然拒绝的话便也说不出来。

没奈何,只得指了一个亲随,分出一半人马令其顺着小孟指的方向追过去,至于能不能救回那个小妾,便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小孟倒也算明理,但却执意不肯自己离去,叫人让了匹马给他,千恩万谢的随着那一队士卒去了。

这边常豹叹息一声,招呼其余人一路径直往中军而去。此时营盘中鼓点频响,无数士卒冒烟突火而来,渐渐在帐前空地聚集起来。老大常虎早已铁青着脸等在那儿,见常豹过来,微微点点头,下巴冲场中扬了扬,示意他来指挥。

几兄弟中,单轮军事指挥才能,兄弟几个加起来都远远不如常豹,是以每当这种时候,都是自动自觉的将主帅的位置让给常豹。

常豹也不推让,大步上前站定,目光在下方扫过一圈儿,才待开口,猛然却忽的蹙起眉头,眼底闪过疑惑之色。

常虎看的清楚,不由低声问道:“怎的?”

常豹轻轻摇头,将那抹疑惑收起,开始分派点将起来。分出一拨人专门收拢散乱的大营,救治伤员;随后又分派出几路斥候,分别往各个方向哨探出去。

待到俱各接令而去,再没了旁人在侧,常虎这才急道:“老二,怎的不去追击?这里留一队人打扫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常豹皱眉道:“大哥,你就不感到奇怪吗?”

常虎一愣,道:“奇怪什么?”

常豹抬头,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四周,沉声道:“贼人准备如此充分,狠狠打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按说,便是咱们回来再快,怕是也要承受极大的伤亡。可是你看看,就方才召集回来的兵士,真正伤亡的有多少?怕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吧。还有,若我所料不错,那些个商队的损失也应该不大,便算有些,也应只是被大火烧掉的一些罢了,除此,绝不会有更多……”

常虎脸现迷茫,讷讷的道:“老二,你究竟要说什么,难道损失小了还不好吗?这又和追敌有什么关系?”

常豹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再解释道:“大哥啊,这分明是贼子的连环计。趁着三弟四弟去那边闹事儿,引着咱们离开是计,这边突然发动偷袭,搅起混乱也是计!他们根本就……唉哟,不好!”

他说着说着,猛地似是想起一事儿,不由的面色大变,失声叫了起来。

常虎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又怎的?”

常豹脸色难看至极,将战马牵过来,翻身而上,一边咬牙道:“小孟!那个小孟有问题!常满他们危险了。大哥,来不及多说了,你且在这边坐镇,务必守好营盘,不可轻出。我自带人去接应常满他们回来,记住,我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分兵了!一切待我回来再说。切切,切切!”

说罢,抬腿也摘下得胜钩上兵器,轻叱一声,便打马奔了出去,直往之前小孟那队人去的方向追去。身后,分属他这边的亲卫队轰隆隆跟上,瞬间跑的不见了踪影。

常虎一脸迷茫的呆在原地,满头都是大号的问号,怎么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旁边有亲卫将之前路遇小孟的事儿说了,常虎这才了悟。只是了悟之后,反倒更加疑惑起来。搞不懂自家兄弟为什么又要说那小孟有问题,还有,之前又说自己大营被袭击也是计又是几个意思?那些个贼人袭击何言是计,偷袭自己也是计,那他们又想要做的是什么?真正的目标,究竟是哪个?

只是这冷不丁的,任他想破脑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长叹一声作罢,只按照兄弟的吩咐一一安排下去。既然想不通便索性不去想了,反正一直以来也是都由二弟出谋划策,他便只管做好分派的事儿就行了。

按下他这边一头雾水不提,单说追出去的常豹。他之前说着说着,当时心中也未尝不是在疑惑对方的目的何在。但是无意间忽的想起路遇的小孟时,不由的一道灵光闪现,瞬间反应了过来。

说到底,其实还是落实在“各个击破”四个字上。相比起来,何、常两家联合起来的力量,显然已经超出了马匪。若是两下正式联合起来出手,那再想从中取栗,便等若自己找死了。

可那贼人首领显然又不肯就此甘心认输,这才借着常熊常罴二人闹事起,布置下这个连环计。先是在何家营地偷袭一波,引得常家兄弟分兵;随后又再转头趁虚而入,从常家这边又咬上一口。

或许常家这边咬的这一口不会太大,但只要能让常家混乱起来,便等若给他们争取到了时间,不但使得原本何、常两家的联手之势被暂时打破,更是将之前的节奏打乱。至此,主客之势倒转,使得原本就躲在暗处的马匪们,进退余地更加自由。

这种变化看似并没什么实利,但从战略上而言,却是极高明的手法。首先便是士气!

古时争战,首重士气。若兵无士气,则该有十成战力,最终也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来。倘若再一旦首战失利,重挫之下,战力战心便又要再减两成,甚至更多。

当临战之时,一方士气满满,昂然激越,另一方却满心惶惶,士气仅能维持一半甚至更少,那这仗不用打就已经先输了。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战略眼光,对方的首领能有这种眼光,让常豹不由的又惊又佩,心下却是愈发沉重了几分。

至于说为什么怀疑上了小孟?无他,当时那情况之下,整个大营都乱了,小孟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单单就他一人毫发无伤的逃了出来?

要知道,按照他说的那样,贼子是直接掳了他的小妾而去的。那就表明当时两人是在一起的,可问题是,啥时候马匪开始吃素了?只抢女人不伤无辜?按正常来说,看到女人抢了,顺手一刀宰了旁边的男人才是正理儿吧。

所以说,那个小孟即便不是自身有问题,也是对方刻意放回来报信的。既如此,对方为什么要放他回来报信?那是因为对方料定,在那种情形下,这边肯定会分出人马帮小孟。

那么好了,对上何、常两家的联合力量马匪们不是对手,可要是只对上一家,而且还是一家中又分出的部分力量,他们还不是对手吗?答案是否定的!

各个击破!这便是各个击破!那随着小孟而去的一队人,便是首个目标。

第977章:警觉

快!再快些!

常豹既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手下不由的又再狠狠抽了一鞭,胯下战马痛嘶一声,四蹄似要飞腾起来一般。

正一路往前奔着,忽的斜刺里一队人马杀出,常豹一惊,只当是对方竟提前埋伏在这儿,大声喝令着变阵迎敌。却见前方一骑当先而出,远远的便高声大叫道:“前面的可是常家军?速速报上名来!”

这一嗓子,常豹不惊反喜,急忙大声道:“三弟,是你吗?”

对方似乎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二哥?”

常豹闻声大松口气儿,挥手让众手下散开警戒,自己则催马上前相见。两方接近,可不正是常家老三常熊是谁。

只是此刻这黑汉跟个血人儿也似,便连胯下战马都鬃毛打着绺儿,浑身上下透着冲天的杀气。

常豹心下一沉,忙不迭的上前相询,常熊裂开大嘴笑道:“二哥,你怎的在这儿?我没事儿,这全都是对头的血,此番大是过瘾,痛快!痛快!只是可惜让他们走脱了不少,忒是可恼。”

正说着,后面又是数百骑跟来,当先两骑正是老四常罴和之前赶回去的何言二人。

两下里相见,简单寒暄两句,问起情况,常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原来何言那边的所谓冲突,也是因着小孟那边人的由头。而再后来忽然杀出的马匪,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而已。结果在常熊常罴两个杀神,还有后面赶回来的何言的到来下,迅速被斩杀殆尽,只余下十余骑仓惶而逃,他们这才一路追了过来,不料先遇到的竟是常豹。

“何大哥,可曾抓到活口?”常豹没来得及跟两个兄弟多说,转头向何言问道。

何言满脸的无奈,斜眼瞟了那边常熊常罴两人一眼,苦笑着摇摇头。心里话儿,你那俩兄弟什么德性,你自个儿没点逼数?特么整个俩杀神啊,我倒是想着抓个活口审问一番来着,可我来得及嘛我。

常豹瞅他脸色,当即秒懂,脸上微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连忙转过话题,将自己的分析说了。最后又道:“贼人绝不止那点人马,且不多说,待到救回我那些部从后,再回来跟何大哥共饮一番,先就告辞了。”说着抱拳一礼要走。

何言哪会那么不做人,连忙拦住道:“常二哥这是哪里话来,贵属有难,自当并心协力。左右就是为了杀贼,若不嫌弃,某便与贤昆仲一起走上一遭可好?”

常豹大喜,也不客套,当即抱拳道:“如此,多谢何大哥高义。若能得何大哥相助,灭那贼子更易三分了。”

当下,再不多言。两下里合兵一处,继续往前追去。只是追着追着,前方先派出的斥候回报,从踪迹上看,对方似是改变了方向,竟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了。

常豹点点头,并没在意。旁边何言却咦了一声道:“确定是往西北去的吗?”

斥候顿了下,瞄了常豹一眼,常豹点点头,斥候这才确定。常豹道:“怎的,何大哥可是有什么高见?”

何言摇头道:“高见是没有的,不过若真是这些人往西北去了,那便是自己找死了。至于贵属,只要一时半会儿没有和对方交上手,想来应是不会有事了。”

常豹眉头一挑,露出惊诧的神色。何言微微一笑,颔首道:“讷言行事周密,既知道了对方谋划,安能只安排我这一路伏兵?我不过也只是个饵罢了,真正的大头正在那边。算算时间,也该是差不多到了。那些人别的地方不去,偏要往那边撞上,可不是自己找死吗。”

常豹恍然,只是仍不放心,想了想才道:“既如此,还要烦劳何大哥多走几步,也好两下里见面。”

何言欣然点头。他自然明白常豹的意思,一来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有了自己这边三百骑,便是遇上对方大部也能抗衡一二了;二来,则是真要跟徐鹏举那边汇合,也免去许多唇舌。

他本是为了配合徐鹏举行事,要吊出一窝蜂这班马匪,如今对方既然露了头,他其实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但要能多捞写功劳,却也是大善,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这边常豹得了他应允,惦记着自家营盘那边大哥势单力孤,便要安排常熊常罴二人回去,两人哪里肯应?自有一番争吵,好半天才悻悻而去。

待到赶走了那俩杀胚,这才又循着踪迹追了下去。

离此百余里外,一队裹头遮面的骑队正急速奔腾着。队伍正中,一个身姿窈窕的骑士不时回头张望几眼,眼中便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后面的狗子可还咬的紧?告诉兄弟们,控制下速度,可不要让鱼儿脱了钩去。”她大声向旁边的骑士说着。

旁边有人大笑应道:“大头领放心,咱们看着呢。那小白脸倒是有情有义的紧,这一路追的可是不曾放松片刻。却不知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痴心妄想而已,哈哈哈。”

女子眼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人笑声便猛地一窒,讪讪的收了起来。

女子淡然道:“他虽没用,却也是个有良心的,在这个世上算是难得了。若非必要,也不必折辱与他,此番事了,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就是。”

旁边众人唯唯称是,各自对视一眼,都有些惭惭。

女子就马上直起身子,虽在奔驰中也不带半点摇晃,竟是不经意间露出一身精湛的骑术来。

眺望几眼后,收回目光,又开口道:“前去探寻那狐狸的弟兄可有消息没?多久能和咱们汇合?”

边上有人回道:“没,还没有消息。许是这边终是冷清了些,怕是不好找的吧。”他迟疑着说道。

女子露在遮巾外的蛾眉微微一挑,忽的抬手示意。众人连忙纷纷勒紧缰绳,慢慢停了下来。

“大头领…….”旁边亲随疑惑问道。

女子垂着头,蹙眉沉吟一会儿,又抬头望望前方,脸上露出极凝重之色。半响,忽然道:“不要再等那边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报,只怕多半是出了岔子了。疯子,你且带着一队继续按照前番安排去做。记住,不要再往前迎了,改往西边去走。不用多,能再拖上两日时间便可以了。此后,若能寻得合适的地方,以保全自己为要,万不可逞匹夫之勇,可记下了?”

疯子啊了一声一楞,但随即急道:“大头领,咱们走了,那你怎么办?还有,后面的狗子就这么放过他们?那咱岂不是白忙一场?”

女子嘿然一笑,扭头向后张望两眼,森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原先的计较却是用不得了。放心,老娘可比你们惜命着呢,自另有思量。至于后面的追兵,算他们走运,眼下却是顾不得了。不过是不是白忙一场,却要走着瞧,谁笑到最后那可不一定。”

疯子急道:“那……那我也不走。您换个人带他们走,我自跟着大头领身边。”

女子眼神闪烁了下,眼底有柔光一闪而逝,但随即转为厉然,怒道:“怎的,老娘的话不好使了?休再多言,按令行事!”

疯子脸涨的通红,有心不停却终是不敢,只得大叫一声,拨转马头,挥手唿哨一声,分出一队人马飞奔而去。这次却又转了方向,果然一路折往正西而走。

女子木然伫立马上,目送着那队人走的不见了踪影,这才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随即抖擞精神,回身吩咐道:“留一队人清除痕迹,其他人随我来,咱们此番索性便玩一把大的,也叫天下人看看,漠南一窝蜂真正的手段!”

众马匪顿时轰然而应,嗷嗷大叫。当即分出数骑来殿后,其他人则在女子一声唿哨后,就地折返,竟是指向东北方向而去。那边,正有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它的名字就叫鄂尔多斯。

草原空阔寥廓,便稍稍的偏离方向,便是南辕北辙。别看这略微的偏离几度,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窝蜂的临时改向,恰好与后面紧追而来的常豹和何言二人交错而过,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圈中跳了出去。

饶是常豹多智善算,也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个变数。而刚刚将胡刀儿所部剿灭的徐鹏举,就更是想不到,只因着他的谨慎过度,怕泄露了行迹而一路将所有遇到的人尽数杀死,却反倒让一窝蜂引起了警惕,使得原本好好的一场南北夹击谋划尽数落空。进而,阴差阳错之下,却给鄂尔多斯那边带来了莫大的危机。

此刻,离着这里不过五十余里的地方,徐鹏举骑在马上,徐徐鞍辔而行。身边狼王太阳亦步亦趋,既不远离也不靠近,隐隐透出一股王者的高傲之气。

至于狼群,终是野性,也需要狩猎进食,却是不能带在身边。而是散发出去,各自在附近寻觅猎食,只等狼王召唤才会再次聚集。

“你这家伙,忒不给面儿,好歹咱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让我骑一骑会死吗?你瞅瞅我老大和汤圆,人家多和谐啊?”徐鹏举歪着头对太阳笑骂,他对于狼骑士耿耿于怀,却始终不能达成愿望,这让他很是幽怨。

太阳似是听懂了,狼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呲牙冲他低吼几声以示警告。

徐鹏举便咧咧嘴,悻悻的直起身子,将马往旁边又带开几步。这家伙一点也不可爱,完全没法好好的聊天。

旁边众亲随暗暗憋笑,都把头扭过一边装作不见。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情景不知见过多少回,自家少爷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每都以吃瘪收场。

徐鹏举看在眼里,更是羞恼,狠狠盯了众人一眼,待要发飙,忽的猛听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正是前派的斥候之一,当即收了嬉笑,目中瞬间闪过极森厉的光芒。

第978章:乌龙

“少爷,少爷,来了,来了!”斥候满脸喜色,不待奔到近前便大声喊道。

“你妹的!说清楚,什么来了?你家爷我一直都在呢。”徐鹏举没好气的斥道。打从跟着苏默以来,他学会了好多名词儿,时不时的就随口溜达出来。就比如这个“你妹的”,他觉得比以前那些什么“他娘的”、“你老母的”高大尚多了。

斥候被叱的尴尬一笑,赶紧解释道:“是是是,小的说的是马匪,马匪来了。”

徐鹏举眼睛一亮,大喜道:“马匪?在哪儿,离这儿多远?”

斥候道:“没多远,正奔这边来呢。瞅着前军也就百十来骑,再后面咱们不好接近,不过看那尘头的规模,大抵在六七百人的样子,正附和消息上报来的数儿,应该就是这帮人无疑了。”

徐鹏举拍掌大喜道:“好!总算是找着这帮孙子了。大伙儿准备,前面的小杂鱼儿放他过去,咱们打后面的大家伙。还是老规矩,一个不留!”

众人轰然相应:“一个不留!”

徐鹏举满意的点点头,歪头冲狼王笑道:“老白,来活儿了,开工吧。”

说着,又招呼众人开始将狼尿往身上和坐骑上抹。

狼王傲然的低吼一声,转身往后面去了。不多时,隐隐一声长嚎响起,随即四面八方传来一连串的响应之声。

徐鹏举目光闪烁,挥手带领众人往早已探好的预设战场旁藏了,脸上露出残忍的冷笑。

半个时辰多点后,远处天边果然显现一溜儿黑线出来。随着时间拉长,地面开始轻轻震动,那是众多马匹一起奔踏时引发的迹象。

轰隆隆,先是几个零星的骑士飞过。互相散布开来,各自相隔大约百步左右,正是先头部队的斥候。

马上骑士俱皆裹头遮面,一身皮甲,正是标准的草原上马匪的打扮。

徐鹏举手往下压,示意众人不要露了行藏。再不多时,果然足足上百骑轰然而过。而且此时已经能很清晰的看到,在其后约十里左右的距离,还有更大的尘头扬起,那才是他们的正菜大餐。

只是不知为什么,在看着对方这百余骑的先头部队过去后,徐鹏举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却偏偏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诶,你们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我怎么感觉怪怪的。”他低声跟身旁的亲随问道。

亲随愣了愣,想了想才道:“他们变方向了,好像是往西边去了。确实不对劲儿,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苏少爷的新城吗?那应该往东北方向去才是的,这冷不丁忽然奔西去,又是要作甚?”

经亲随这么一提醒,徐鹏举也省悟过来。不过砸吧砸吧嘴儿,又有些疑惑,自个儿是因为方向的问题吗?

似乎……大概……是吧……

说的也是啊,这帮畜生怎么会一路往西去了呢?莫不是已经被打败了,这是在逃…….嗯?!不对!是了是了,他们可不就是在逃跑吗?

他想着想着,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了。

这所谓的先头部队的状态,还有行进的速度,哪里是正常行军的样子?那分明就是逃窜时该有的架势嘛。

唉哟,不好!

想到这儿,他忽然又再想起一件事儿,脸色瞬间大变起来。猛地扭头向后,招手唤来一人急道:“快!快去再探!看看后面的那大部队,究竟是不是马匪?他妹的,老子感觉被阴了!”

被喊来的人有些懵,不敢迟疑,慌忙蛇伏鼠窜的去了。徐鹏举脸色有些难看,又再传令让众人不要轻动,一切都等再一次的具体探报来了再说。

他心底那种隐约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自己之前的判断,只怕是完全表错了情了。

果然,不过半刻钟后,原先的斥候一脸惶急的跑了来,只是这次却是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离着老远就使劲的摆手。而身后不远处,还有数骑不远不近的跟着,似是监视又似是跟随。

徐鹏举一颗心往下沉去,从隐身处迈步走出。待到斥候奔到近前,目光往那几个远远站定的骑士一扫,这才冷哼道:“说吧,是哪来的混蛋跟老子捣乱,坏了老子的大计。”

斥候脸色发苦,哭丧着脸道:“他们说是凤翔府常家,还有武清何家的联合部队。这一路,是追着先前偷袭了他们的贼人而来。那帮贼人,掳走了他们其中一个的妾室……”

徐鹏举微微阖目,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言不发。两只拳头却在袖子里死命的握起,心底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半响,才缓缓睁开眼睛,挥手让斥候下去,自己则翻身上马,向着那边几个人迎上去。

那几人正是后方常家派出来的斥候,此时他们已经追上了之前先一步赶去救小孟妾室的常满等人。小孟仍然跟在队伍中,倒是因此暂时洗脱了跟马匪串联的嫌疑。

不过他一再哀求众人帮他救回小妾,常豹和何言商量之后,觉得是不是救那位小妾且不论,但这帮马匪的动向实在很是怪异。现在前后联系起来看,他们之前的分析,显然有很大偏移,单这一点,就有必要搞搞清楚才是。

是以,当下也不拒绝,几下里再次合兵一处,继续沿着踪迹一路追了下来。只不过追着追着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向,对方似是被追的急了,竟然变向往西边去了,完全偏离了原先的目标。

而再半天之后,就遇上了徐鹏举这边的斥候。两下里一番喊话,这边才知道是终于遇上了。至于说,其实徐鹏举这边在还早一刻时就察觉了他们,甚至差一点都埋伏好了,要给他们狠狠上一顿大餐的事儿,他们还暂时不知道。否则,真不知要如何擦冷汗了。

待到两下里大体能确定相互的身份了,那边便分了几个人跟着过来。这大草原上实在空旷,总归还是要当面确认一番才行。同时,自然有另一部分人回去向常豹、何言回报。

“你们是常家的?后面是谁来了?常老三还是常老四?又或是常二那阴人?”徐鹏举一肚子火,却不好跟下人发,只能压着劲儿连声发问,那语气让常家几个斥候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将之前两边斥候遇上的事儿再次说了一遍,最后带头的伍长抱拳道:“小公爷,咱们只是下人,有些事儿着实不知。不过咱家二爷就在后面,还有武清何大爷也在,小公爷若有疑问,想必当可有所得。”

徐鹏举压着火,点点头道:“常二吗?也好,爷就去见见他,倒要好好问上一问,他大爷的他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真吃饱了撑着了!走,前面带路!”

他话到后面已然有些压不住了。本来嘛,若不是有常家忽然这么冒出来,单只是何言那边,他算算人数也不至于引发这种乌龙。可就是常家横插这么一杠子,彻底的给他误导了。特么的,为了一个女人,就巴巴的这么追的这么紧,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还有何言那混账,特么的白瞎了老大相托,正事儿不顾,却跑去跟常家搅合一起,这尼玛刚才要不是自己机灵,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稍稍再晚点,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对了,还有冷脸儿!那王八蛋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的,好像谁都欠他一百吊钱似的,老大派他去联系常家,就不知道拦着点儿?这番饶不了他,定要好好骂他一通!

这般想着,当下招呼出一众亲随,只让一小队人去后面安抚住狼王,其他人则一呼啦气势汹汹,直迎着常、何两家追兵而来。

这边,常豹与何言早接到了斥候回报。常豹抚着额头苦笑,对何言叹道:“这下麻烦了,那厮原就是个混不吝,这下怕是要缠夹不清了。”

何言也有些头大,谁成想竟搞成这样?原先还打着两下里南北夹击的谱儿呢,这可倒好,没算计到敌人却先把队友装进去了,这算不算猜到了开头,却没算到结尾?

想起徐鹏举那德性,何言也是一阵的挠头。和张悦、徐光祚比起来,那货压根就是个痞赖,往日里没理都要搅三分。这下给他抓了把柄,好吧,正如常豹说的那样,有的烦了。

两人都在头疼如何面对徐鹏举,却殊不知,真正的大祸事,与这比起来,根本犹如天地之差呢。

且不说这边徐鹏举跟他们的会面后自有一番热闹,单说早早独自离开的徐光祚。

得知了有马匪竟然要打新城的主意,徐光祚哪还肯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当即孤身只剑冲了出去。

只是他毕竟一个人,茫茫草原空旷无垠的,一窝蜂又最擅伪装,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他找到?如此,一连转了好几天的时间,终是一无所得。

没奈何,索性也不回常家那边了,径直便往鄂尔多斯新城这边寻来。想着反正这里才是马匪们的最终目标,只要先过来等着,总是错不过热闹的。

如此,这一日,将将离着目的地还有不过一天的行程了,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本想着是不是暂且将就一夜,待到明日天亮再赶过去。但看到秋夜草原之高旷,忽的豪情大发,只紧了紧手中长剑,索性放声高歌而行。

行不多久,忽然猛地有所察觉,歌声戛然而止,眯起眼睛来侧耳倾听起来。

暗夜中,蹄声隐隐,踏碎一地月光……

第979章:十步杀一人

人在年轻时,总是会有很多憧憬。哦,那或许也被称为梦想。比如以后要做个大科学家,或者做个飞行员这样那样的。

这样的梦想很多很多,可以有千万种,还是不分男女的那种。但要单纯以男孩子的角度出发的话,大抵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有成为一个傲啸风云的大英雄的梦。

这里的大英雄的定义,不是成人世界认知的那种为国为民什么的,也无关民族气概,而是真真的单纯的就是个人英雄主义。

当然你可以将之称为“狭隘”,亦或者是幼稚,用后世的网络言语描述的话,那就是“二”,嗯,很“中二”。可你却不能否认,曾经儿时的那种向往,就是这么简单却又感动。

徐光祚,便是这很中二里的一员,还是资深的那种。

或许这是因为时空幻境的影响,也或许他骨子里就是这种性子。徐光祚打小就极向往那种单人独剑,只身闯荡江湖的生活。豪侠任气、傲啸风云,那是一种何等快哉的心情呢。

但是,哪怕他再如何中二,却也清楚的知道,这世上或许有十人敌,有百人敌,可是千人敌什么的就真是想多了。至于说万人敌,好吧,相信那样存在的,应该是脑子有病。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傻叉”!

他可以中二,但他绝不是傻叉。

看着下方滚滚而来的近千骑队,他很理智的将自己的身子又再伏低几分,免得一不小心露了行藏。

从察觉到有骑兵靠近,他并没傻乎乎的直接冲出去,来一个什么一剑光寒十四州的。良好的家世和簪缨世家的教导,使得他在军事战略上面,有着远超普通人的常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他潜了。前方只是十余骑的样子,他知道,那是斥候。可即便知道,他还是不由的变了脸色。不是害怕什么的,而是想到了随之而来的问题。

这里已经离着默哥儿的新城不远了,在这里竟然出现了贼人的斥候,那岂不是说对方的大部队也将马上就到了?

默哥儿不是早已经有了应对吗?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成建制的大部队到来?那岂不是意味着,前方的应对都失败了?若真是那样的话,新生的鄂尔多斯迎来的,必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除非,有奇迹发生,或者默哥儿另有安排……

奇迹,或另有安排什么的,徐光祚并没去多想。作为军旅世家出身,他深深的懂得,什么叫战场上千变万化,什么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看清楚敌人的情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向城里那边发出警示。

后面的大部队上来了,那千骑奔腾的场面,让他瞳子在一瞬间缩的针尖一般。

那都是极精锐的骑兵,个个骑术精湛,纵然身下战马狂奔如飞,却毫不见半分摇晃。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狂热兴奋之意,即便离得这么远,徐光祚似乎也能感觉的到,对方士兵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对杀戮的渴望。

这是马匪吗?徐光祚有些震惊了。什么时候,马匪竟也有精锐如斯了。若是大明的士卒皆是这样的状态,不敢说重现开国之初的气象吧,但吊打整个漠南却是再轻松不过了。

他直起身,默默的看了看将将要远去的骑队。微一沉吟,随即面上显出坚定之色。

转身上马,轻叱一声,催动战马往更东一处密林而去。待得到了林中,片刻不再停歇,便抽出佩剑开始砍下两根粗大的枝桠,将其分别绑在两匹战马的身上。

为什么是两匹战马?很简单,在草原上行走的人,只要是有这个条件的,都会做这样的配备。一来是这样能最大限度的节省马力,二来也可多带一些粮秣清水之类的物资。

当然,那些个贫苦些的人就不必想这些了,这个时代,马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物资,价值在某些地方甚至能高的吓死人。但徐小公爷显然不在这个行列中。

先将其中一匹战马安置好,将马的眼睛蒙住,缰绳尽量放长开,拴在选好的树上。然后用剑狠狠在马臀上插了下去,那战马便唏律律一声痛嘶,撒开四蹄奔了起来。

在彻底流干净体内的血液前,战马不会再主动停下。而又因着有缰绳的牵绊,战马便只能在以缰绳为直径的圆圈中跑动。代之而起的,便是马的身后拖曳的树枝,划破草皮扬起的尘土,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将这里设置完,他片刻不停的再次以同样的手法,又去了另一边也同样布置了一番。随后,拎起长剑,最后奔出远远看了一眼,这才展开脚力,直往前方刚过去不远的马队追去。

他并不怕自己追不上,这里已经离着新城很近了。那队骑兵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在越离着目的靠近的时候,但凡有点常识的骑队,都会逐渐放慢速度,甚至最终彻底停下,稍作准备后才会发起攻击。

战马不是机械,在攻击之前,必须要有一段蓄力的时间。唯有如此,才能发挥出骑兵的威力。徐光祚深通此点。

果然,只不过奔出将将五里地,前方便看到已经收束了速度的骑队。最后面的小半部分,甚至都已经开始停下,有骑兵从马上下来,给马松肚带、解鞍辔,给战马喂食豆饼清水之类的了。

徐光祚竭力稳定着自己的气息,从侧面慢慢靠近过去。目光在整支马队中梭巡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想要找到这支骑兵的头领,不奢望能真的杀掉对方,但激怒对方,然后引动对方跟着自己的谋划走,却再也没有比这个法子更好的了。

很快,他的目光一凝,发现了目标。只不过当看清目标后,他的眼底明显划过一抹震惊。

女的?!这支骑兵的头领,竟然是个女子?这怎么可能?!要知道,这可是一群马匪啊。跟军营一样,马匪也好,军营也罢,都完全是雌性动物的禁地。

在这种雄性荷尔蒙主宰的地域中,雌性不说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吧,即便有那极特殊的,也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可能的。好吧,别说什么花木兰,那是故事,是民间传说。即便是真的,也是万年不遇的特例!

不见华夏五千年,纵观三皇五帝直到如今,又出了几个花木兰?还不就是唯一的一个?

什么,你说樊梨花,还有穆桂英和杨门女将…...好吧,那也是演绎,里面有许多夸大。更不要说,那也跟花木兰大不一样。她们的存在是上层阶级特许的,包括她们自身都起点就是一军之将或者三军主帅那样的。

而眼前的这个女马匪头子,虽也说是上层,可匪就是匪,又怎么可能跟正规军相提并论?正规军那是有大臣和皇帝压着,严格的阶级决定了他们哪怕开始再不服气,也只能忍着。

但是马匪可不一样,要是没有让他们服气的本事,绝对分分钟成为他们的口中食。还首领,说梦呢吧。

可眼前偏偏这种如同说梦的事儿,就真真的发生了。由此想来,这个女人,将是何等的可畏可怖!

徐光祚眼底露出极凝重的神色。

下方的马匪们已经全部停了下来,喂马进食,显得相当有条理,要不是那一身打扮完全廻异于正规军,怕是徐光祚都要以为这是蒙古军绕到这里了。

怎么办?现在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动手的话,自己仅仅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吸引到对方吗?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讲真,起初时,他未尝没有看不起这些盗匪的意思。匪,就是匪,只是一些亡命之徒胡乱聚在一起的虾兵蟹将罢了。他们或许很凶残,打仗也会很勇猛,但那仅限于在顺风仗的时候。

真要说打起来后,按照正规军的标准而言,战损超过三成后,正规军就会有崩溃的可能。而盗匪们,怕是连一成都不用,一旦开头被压制了,很快就会失去抵抗之心,一哄而散。这就是盗匪的特性。

可是眼下这支马匪不同,有着这么一个明显的厉害头领掌控,几乎可以完全视为正规军了,还是极为精锐的那种。要想骗过他们,徐光祚真心是没了把握了。

但要说就此放弃,徐光祚想想又是不甘心。也不仅是不甘心,也是做不到。他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苏默被偷袭而无动于衷,他更做不到身为定国公世子,因畏难而惜身!

干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丈夫自当无愧于心,至于成败得失,一切便由上天决定吧。

微微犹疑了片刻,随即他脸上便露出坚定之色。深吸口气,他猫下腰,蛇形鼠窜的向着最外围的一个哨探摸去。

早在追上来后,他便锁定了一个目标。他此时除了手边的一把长剑外,再没有别的装备。而要想引开对方,他必须要搞到远程武器,比如一张弓,还有一壶箭。

而他选定的那个目标,将完全满足他的一切所需。

这个哨探是个体型身为雄壮的汉子,目光威凌,四肢粗大,一看就属于那种悍勇之辈。也是意料中事,若不是这种豪勇之士,又怎么能开的了那种大弓,且在这种时候被派作最外围的哨探?

徐光祚要对付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手,他必须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这个钉子。

近了,更近了,他耐着性子,一步步近乎挪移般,最终摸到了离着那大汉七八步远近的地方停下。

默默的调整下呼吸,让自己的心跳乃至呼吸,都完全平复下去,达至几不可闻的程度。

脑海中,曾经从苏默手中学到的搏击之技,一幕幕演练而过。那都是来自后世特种精英千锤百炼后的精华,不求任何花俏,唯求一击必杀!

第980章:计成

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说的是雁门关外。但是在这河套的东套平原,虽然没那么夸张,因着多年征战,人烟稀少之故,却也差相仿佛了。

或许许多人一提起大草原,就想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景象,实则不然。草原上也是有高山峡谷、密林谷地的,无非就是相对来说,占据的比例很小而已。

而入此时的行军驻扎,在这种气候下,自然也会找一些避风避寒的地方,这就给了徐光祚的行动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否则真个让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上玩什么偷袭勾引的把戏,那就完全是个笑话了。

风声穿过林梢呜咽凄厉,于是那微不可闻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便完美的掩饰与风中。

血色的花朵绽放,喷溅的血如同雾一般猛地窜出了脖颈上的大动脉。高大健壮的哨兵捂着喉咙,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另一只手不甘的向前抓了抓,却终是徒劳的倒了下去。

回身敏捷的托住了将要倒下的尸身,将之轻轻放到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做完这一切,徐光祚才长长松了口气儿,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干净利落,却是相当耗费体力、精力,若没有真正的专门训练,是绝对做不到的。

用布巾将尸首的脖子缠住,这是尽量掩饰血液的气味。他还需要几匹马,不然的话,一旦动上手后,对方很快就能发觉他只是一个人,那所有计划就白费了。但是如果有了马,他就可以制造出是一队人来袭的假象,那样才能让贼人不敢轻视,必将派出尽量多的斥候来追击。

也唯有如此,才能将贼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边,才能让他得以越过贼人,先一步进入城中,发出警示。

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起到了作用,就在离着哨位不远的溪流处,两个马匪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赶着四五匹马饮水,不时的发出阵阵低笑声。

微微闭上眼感觉了一下,又睁开眼左右打量一番,徐光祚这才再次伏下身子,快速的往上风口处窜去。待到离着那两人大约二十步开外停下,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这才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慢慢的张开大弓,将箭矢搭上。

连珠箭,这是定国公的一项家传本事。大明现存五大国公中,论弓术,定国公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徐光祚打小就刻苦训练这一绝技,寒暑不误,至今已算的小成。他此刻唯有一击的机会,一人对上两人,又是隔着一定的距离,这项绝技便是唯一的依仗了。

大弓渐渐张开,他的手愈发稳健,不见半点晃动。呼吸似也进入一种玄妙的节奏,视野中渐渐其他景象全都隐去,唯有两个目标驻留,渐次清晰。

嗖——

某一刻,箭矢离弦而出,快若闪电。二十步外的两个目标似有所察,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才待回头,喉咙间便猛地窜起一蓬血花,随即整个人被带着飞了起来,噗通落入溪水边上,微一痉挛便没了动静。

马儿发出一阵惊嘶声,不安的小跑几步离开,却在下一刻被忽然窜出的黑影挽住缰绳,低声轻抚之下,渐渐安静下来。

徐光祚面色有些泛白,眼神中精光迸射,警惕的巡梭着四周。方才的动静不可避免,他很担心会引来贼人的注意。

不过这一刻幸运之神似乎也在眷顾他,恰好又一阵大风刮过,带起一阵的呜呜之音,将所有动静都遮盖了下去。

徐光祚勉力压下狂跳的心脏,过去将两具尸体搭在马上,随后原路返回,将之前的那具尸体也搭到马背上,这才小心的牵着往外退去。

他必须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放出烟幕。

一步步谨慎而行,直到约有百步外,才在一处小岗上停下。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了,再远了的话,以他的弓术根本不可能起到作用。所谓的百步穿杨只是传说,他眼下的水平可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

以现在这个距离,别说传杨了,就算射人都只能算作勉强。十箭中能中两三箭,便已是托天之幸了。

好在他也并不是追求真的能射死目标,他要的仅仅只是袭扰,能成功的引动马匪,便是胜利。

重新将三具尸体在马上扶正,用绳索绑好。这样从后面看起来,便如同伏在马背上似的,再加上天色的缘故,相信一时半会中,即便是再老到的马贼也看不出破绽来。

至于另一匹马,则悄悄带去相反的方向藏好,他最终将潜回这里离开,要是没有马匹代步,单靠两条腿,他可没那个本事跑过四条腿。

一切准备就绪,再次将大弓摘下,微微调整了下呼吸,这才张弓搭箭,将目标套入视野之中。只是当他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猛然脸色一变,瞬间额头上便见了汗。

原本的目标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来往奔窜的身影,隐隐的还有唿哨之声随风传来。

被发现了!

徐光祚不由懊恼的一拳捶在地上。之前有些贪心了,连杀三人还带走了四匹马,动静实在大了些。若是平常还好,但在这个对方即将发起攻击的时刻,能让他拖延到现在才被发现,真的已经算是天大的运道了。

也罢,既如此,便再加一把火吧。反正也是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已,发不发现的其实并不重要。

打定主意,不再犹豫,大弓微微调整下角度,随即在一处人群较为密集的地方定住。主要目标找不到,便尽量加大杀伤吧。

再次搭上三支箭,却将又两支箭夹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间。五铢连发,这才是他此时火力全开的极限。当然,也仅只是能一连射出五支箭,至于准头嘛,那就呵呵了,鬼才知道能不能射中呢。

嗖,嗖嗖——

五支箭矢破空而去,一闪而逝,随即便听到百步外的马贼聚集处响起一声痛叫。再然后,便是接连的咒骂声响起,遥遥似是有人往这边指点了起来。

好吧,五支箭,只有一支射中了。但显然,还是那种只伤到没射死的结果。

徐光祚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惭惭的。好在这里没有别人,倒也不怕丢人。

已经成功的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他不敢再怠慢。回身照着旁边准备好的马臀上一剑挥出,几乎是同时刺伤了三匹马。

三匹马唏律律痛嘶一声,顿时扬起四蹄,发疯般奔了出去。夜色中,离着老远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可见三骑从岗上奔下的影子。

马贼这边显然也看到了,在一片纷乱中,很快便分出数十骑窜出,直往三骑离去的方向追去。

徐光祚眼神一黯,暗叫果然。他虽然连番布置,但终归只有一人,能做到调动出来数十骑已算是邀天之幸了,再想更进一步,便只能寄希望之前在那边的布置了。

希望那边的假造声势,能让这帮贼人引起惊疑。只要让他们心中生出惊疑,就能多拖一段时间。要知道现在可是夜晚,黑咕隆咚的,冷不丁发现身后有疑似为数不少的兵马出现,怎么也能让贼人头领有所顾忌吧。

这样的顾忌一生,想必他也不敢冒冒失失的派人去查探。也就可以稍稍再拖延个一时半刻的。但徐光祚知道,即使达到这个目的,也不过就仅只是一时半刻罢了。

哪怕那贼子头领再愚蠢,在看到那边隐隐的尘头扬起半天,却不见任何兵马出现,也会明白过来。更何况,从之前的观察来看,这帮贼子的首领,绝对不是什么庸才,相反,那绝对是个精明至极的人物。

真不知道,这个女匪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徐光祚心底不由的有了些好奇,但这种好奇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他抛诸脑后。这个时候,可不是他在这儿思考的时候。好容易制造出了混乱,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他必须立刻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不见对方已经又派出一队骑兵,已经往这边奔过来了吗。

尽量伏低身子,极快的小步往预设地点退去,一边将退走的痕迹尽可能的消除。

他早已选好了退路,小岗左下十余步外就是一片密林,只要钻进林子里,骑兵便没了速度的优势。又有天色的遮掩,他有九成的把握功成身退,顺利撤离。

百余步的距离,在战马的奔驰下,不过几个呼吸的事儿。当他将将身子隐入林中,那边岗上已然忽的冒出数个高大的影子,正是当先追来的骑兵。

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将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下。这才再次深深的看了那边越来越多的身影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拼命的往直前安置的马匹处跑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急遽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吐着气,一连串的超强度行动,使得他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几乎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但是好在,之前的目的都基本达到了。前面,再转过一个土丘,便是他藏好的马匹的地方。只要上了马,便可趁机冲过贼人的阻隔,向新城发出警示。

终于,在十几个呼吸后,他眼前视野中看到了那匹正无聊打着响鼻甩着尾巴的战马,他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然而,这喜色才不过刚刚展露,猛然间眼角余光处瞄到侧方某处,那喜色便瞬即被惊恐代替,轰的一下冷汗就下来了。

那里,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正在数十个骑士的护持下,缓缓从林中转出。眼见臻首微抬之际,两道冷月般的星眸,就这么直直的看了过来……

第981章:是神奇还是神经……

徐光祚趴伏在浅坑中,狂跳的心脏因为缺氧的缘故,犹如擂鼓一般,使得他耳鸣头晕,但却仍是竭力的屏气凝息,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放的极慢、极慢。

之前两下里的突兀相见,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彻底将他安全撤离的意图击了个粉碎。

那如忽然拂去云雾显露出的,如冷月般的双眸中,在那一刻让他惊艳中带着惊悸,就此深深的刻印在了心底。

原来自己的动向早被人料到了吗?他有种说不出的颓败。不过好在长久以来养成的冷静,还是让他在生死关头迸发出了超常的反应。

趁着对方尚未完全钻出林子的空挡,他毫不犹豫的加速冲向早已备好的战马。在翻上马背的同时,连缰绳都来不及去解,只能挥剑斩断。随即便狠狠一抽马臀,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愤怒的大叫声,在一声淡然清冷的“追”字下,就此拉开了他的亡命逃窜之旅。

再想着直接往新城方向逃是不可能了,因为之前选定这里的时候,是算计着没了追兵,或者说追兵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出现的情况下选定的。

所以,从这里到新城那边,几乎没有任何遮蔽,真真的就是一马平川,最适宜战马奔驰。

而现在,正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他固然可以放马而奔了,紧紧跟随在身后的马匪们,也是同样不会再有任何阻碍。而相同的条件下,讲真,徐光祚一点赢的把握都没有。

他的骑术很好,但也就是很好那样了。可要说能跟几乎整日里都在马背上讨生活的马匪们相比,却又差出了一筹。

再加上他此刻的状态,完全没有那个体力去控御马匹,只能凭着马儿的本能奔跑,这又如何寄希望摆脱追击?

这就像是赛马一样,不单单要看马儿的品质,更要看骑手的水平。若是骑手实力太差,便再好的马也要败给次一等的马。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出了判定。决不能想着依靠战马逃生,唯一的生路,就是转向钻入林中,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之所以还要先骑上马跑一段,一来是必须借着双方开始离着一段距离的优势,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加大优势;二来,当他弃马后,还可将马放空,仍然将其往新城方向赶。

如果运气好的话,马儿能一直跑到新城那边,一匹空鞍的战马忽然出现在城外,怎么也能让城里人提高些警惕吧。而徐光祚相信,以苏老大的狡猾,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若能如此,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以,在沿着林子边缘跑出一段距离后,他便果断下马,尽量的让马儿明白他的意图,狠狠的给马儿刺了一剑。然后,甚至都来不及看着马儿跑出去,便一头钻入了密林之中。

借助在马背上短暂的喘息,好歹让体力稍微有些恢复。这让他在山林中的生存几率,便又大了几分。

不断的深入林中的同时,他心底不其然的对自家那位苏老大越发的佩服起来。

平日里大抵是如听故事般的听他说一些什么野外生存作业,又给他们说一些什么诸如怎样在复杂地形,借助环境进行阻击、摆脱敌人等等的段子。

这些段子,谁也没料到会终有一日能真的用上。可这一刻,徐光祚却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奥妙。

是吧,虽然认真比较起来,苏老大说的那些跟自己此刻真实的感受,仍是有些不一样的细节,但总体而言,却大抵都是能触类旁通,给他提供一种明确的参考和方向,这才让他得以在进入林中后,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越是密林之中,越是不要轻易往树上躲!因为你能想到的,敌人也会想到。地下,寻找一个合适的地下掩体,才能更大几率的保障生存!

心底流淌着苏默当时的教授,徐光祚目光透过头顶覆盖的厚厚的枯叶间隙,看着不远处几个,时不时就用枪矛往树上面戳来戳去的贼人暗暗庆幸。

换做以前的他,一进入林子,铁定是要寻一颗最茂密的大树,然后躲藏其中的。又哪里会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挖个土坑将自己埋了,再在上面进行伪装?这简直就是标准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要知道这样一来,一个运气不好,被人一脚踩到,岂不是就会被发现,死的太冤枉了?

“…….一些密林之中,终年不见阳光,使得地面粗枝败叶积累深厚,人踩上去便会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所以,即便真的踩到了,只要你自己不作死的叫出来,又或慌张乱动,大抵是没有人会探究自己究竟踩到了什么。除非是神经病,又或是某些有怪癖的除外……”

这是当时苏默的解答。这个解答很苏默,记得当时大伙儿都是将信将疑,只当是老大又再忽悠大伙儿玩呢。但此刻事实证明,苏老大说的都是对的!

连续几队人相隔约有七八步的距离,次第拉网而过。时不时的便有人因为脚下踩空而身形摇晃,但却几乎都是悻悻咒骂着拔出脚后,看也不看的躲开踩到的地方,换一处更适宜行走的地方去走。

徐光祚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呼吸的频率愈发悠长细微起来。追来的追兵大约在百余人上下,那个眸子如冷月般的女匪酋并没跟进来,这也让徐光祚暗暗松了口气儿。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此刻对那个女子极为忌惮,甚至隐隐有种戒惧的感觉。或许,也就苏老大那样的妖孽,才能跟其争斗一番吧。他如是想着。

然而忽然又悚然而惊,怎么在自己心中,这个女子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威胁了吗?竟然能让自己不知不觉中,将其与苏老大相提并论了。也不知此刻苏老大那边有没有发现异常,做没做好准备……

暗夜的密林中,徐光祚满心忧虑的担忧着苏老大。而被担心的苏老大此刻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苏老大在组织人做游戏呢。一个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哪里有趣的游戏。

从前些天起,鄂尔多斯新城的人便被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仍是以构筑城墙为主,不断的竖起一根根巨大的水泥柱,然后填充再填充,如同神迹般的立起了高大的城墙。

这让众人震惊的目瞪口呆,也由此使得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满带着敬畏和震怖,从而对这位神奇的燕市公子的任何命令,都一丝不苟的彻底贯彻执行,不敢差出半丝。

而另一部分人,则在神奇公子的带领下……是的,苏默如今又有了个“神奇公子”的名号,这让他很是得意。

好吧,言归正传。另一部分人在神奇公子的带领下,加班加点的制作出几个古怪的装置,没人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为了做这些东西,简直都快把几位老工匠折磨疯了。

在这个时代,要求把一堆堆的铜钱融掉,然后想法子拉成粗细均匀的长线,且不说其中的工艺,单就这种败家的行为,就足以让所有人心疼的想要一头撞死了。

大明此时虽然已经有用金银小规模流通了,但是最常用的还是铜钱。这就使得整个国家,长久以来都处在一种严重缺铜的状态中。

而苏默竟然将一车车的铜钱都给融掉,然后拿来拉成细丝不说,还要缠成一个个的大轱辘,再然后让人一直拖曳到城外去,就那么平铺成散射状的行为,试问如何能让这些穷苦的手艺人接受?

苍天明鉴啊,这些日子来如此耗费的数量,只万分之一,就足以让一个三口之家富足的过上一年了。神奇公子,你这不是神奇了,而是神经啊!

无数的老人们目光呆滞,嘴中一个劲儿的念叨会被雷劈的,却又在某人的强势镇压下,不得不按照要求,一再的忍受这种心痛。

除此之外,这位神经公子……呃,是神奇公子,还让匠人们用铁也拉成丝,在城外一箭之地开始,绕着城池一圈,一连往外扯起七八圈铁网来。

这些铁网或半人高,或只是浅浅的只到脚踝高矮。两种铁网交错开来,并没有什么规律。却如同狼牙交错般将整片开阔之处,全都笼罩其中。尤其那些低矮的,都让人埋在地下,只在地面上露出浅浅的一层,然后在数个地方,与早先拉出来的铜线接驳起来。

再然后,便是又让人做出一种有着一排脚蹬的轮子。长长的,皆以韧性极强的皮带牵连一起,上方则已一块块平整的长木条相连。相比起之前的那些玩意儿,或许也就这东西勉强算的跟有趣两个字沾点边了。然而,也就仅只是沾点边那样了,其实很多人都是苦着脸被逼上去的。

是的,这玩意儿竟是让人骑在上面蹬的。可问题是,蹬这玩意儿究竟有啥用?这费力气的,一趟下来,且不说总是 这坏那修的,单只那一身汗吧,就让人望而却步了。

然而不行,神奇公子很郑重的告诉大伙儿:生命在于运动。这是一种伟大的体育运动,必须尽可能的全民参与!

大伙儿心中哀嚎,却只能接受。于是,在体验了多次之后,经过了无数次的调整,今夜,神奇公子又来了兴致,再次组织大伙儿开始了这种伟大的运动…….

PS:本章纯属胡诌,完全就是不讲道理的YY,探究堂请绕行,谢谢。

第982章:各有应对

是的,苏默在尝试用他那有限的电力知识,在这个时空制造一个最粗糙的发电机。

他倒是没想着能弄出个什么真正有用的玩意儿,只需要能发出一些电来阴到人就成。

曾经当时在武清时,他倒是勉强做出了一个微型的小电机,但真要放大到现在这个程度,能发出对人有些威胁的那种,成不成的就只能看脸了。

好在他运气不错,在费了无数工夫,几经调整后,终于算是有了些成果。今夜,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刻。苏默很激动,他觉得能搞出电来,终于可以自称一声大发明……咳咳,大搬运家了。即使这玩意儿再粗糙也不是他发明的,他只能算个搬运家,发明家的头衔还是留给人家原主吧。

“好好,都动起来,动起来。对,对,就是这样,goodboy……”他跑前跑后的喊着号子,看着铜线附近的草尖纷纷颤动折弯,眼神很激动。

“少爷,少爷!”正激动着呢,忽的听到一连声急促的喊声。微微一鄂转头看去,却见正是唐猛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尚自带着几分凝重之色,不由心中一动。

当下挥手让众人暂且休息,自己则转身迎上,低声道:“猛子,咋了?”

唐猛小声道:“少爷,咱们外面的兄弟说是听到一些动静,派人顺着声儿摸过去看了,不过最终只发现了一匹马。马臀上还受了伤,倒是在马背上还发现了这个。”说着,将一个革囊递了过来。

苏默疑惑的看看他,顺手接过来,就着火把的光翻看起来。唐猛在旁伸手,在那革囊一个角落指了指提醒他。

苏默顺着看过去,目光及处,不由的霍然色变,猛地抬头看向他。唐猛没说话,只是面色沉重的点点头。

那里,有一个极小的绣字:常。

苏默记得,这个标记,似乎上次在常家兄弟那里见到过。也就是说,这个革囊应该是属于常家的物品。

常家应他所邀,由徐光祚带着往这里来,算起来也该差不多是时候到了。可是现在,却忽然从一匹单独的伤马上发现这个水囊,这里面的含义,可就有些费思量了。

是常家的队伍出了什么事儿了?还是说,这只是个个例?但不管究竟是什么,从当下看来,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苏默沉吟了下,抬头道:“猛子,传令下去,今夜让大伙儿提高警惕,所有人马不离鞍,刀不离身,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沉声吩咐道,唐猛眼神一亮,大声应了,便要转身。苏默连忙拉住,没好气的道:“你急什么,见到打仗就小过年似的,对生活就那么绝望?”

唐猛一窒,脸孔憋得涨红。这叫士气高昂好不好,为啥到了你嘴里,就成我对生活绝望了?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低调些,悄悄的去通知,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慌,懂?”瞅着唐猛那幽怨的小眼神,苏某人总算是没再舞弄他那条毒舌,转而解释了一下。

见唐猛明白了,这才又道:“再派出几队斥候,这次走远点,唔,就多放出五十里吧……”

“五十里?!”唐猛正点着头,猛地听到这个要求,好悬没咬到舌头,一脸的震惊。

新城这边每天派出的斥候,此时已经是五十里开外了。如果再加上五十里,那可就是到了百里开外,这即便是在对战时行军途中,都算的上超远距离了。此时他们据城而守,却也要放出百里哨探,不得不让唐猛咋舌了。

苏默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斥道:“夯货,小心无大错,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你们多放出五十里哨探,即是探查敌踪,也是要你们打探一下光祚和常家他们究竟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冷不丁跑出这么一匹伤马来,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啊。”

唐猛猛省,赶忙点头称是。

苏默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自己则转头看向远处漆黑的夜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最终脸色恢复正常,转身溜溜达达回去了。到的再站到那台巨大而难看的发电机前后,才笑眯眯的向众人道声辛苦,并令人搬来一筐铜钱,挨个的发了下去。

众人一阵欢呼,赞美声不绝于耳。神奇公子也好,神经公子也罢,虽然总是弄些让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的事儿,但每次却都出手大方,让众人很是拥戴。

苏默笑眯眯的一一点头应着,让众人都下去休息。不过走之前,却又下了一个古怪的命令。那就是以二十人为一队,分批休息。每次总是留出一队人保持清醒,以配合巡城士卒进行防守。

苦力们也要协助防守了?众人先是一楞,随即有些惊慌起来。一般可都是在城池即将要守不住时,才会征发民夫上阵的。早听闻这些日子有传闻说,草原上的几股最厉害的马匪要来攻打新城,现在看来果然是要来了吗?这都要民夫们准备上阵了,可见情形之危急了。

大伙儿心中惶惶,但是出奇的没有一个人多问什么,也没有人想着要跑什么的。这一来是小苏公子待大伙儿极好,谁也不好这个时候掉链子;二来嘛,这大草原上无遮无拦的,就算能跑又往里跑去?守在这城里还好些,倘若真个离了城池的掩护,那除了死,再没有任何结局可言了。

苏默敏锐的察觉到了众人的心思,眼珠儿一转,笑呵呵的解释道:“大伙儿可不是想岔了什么?咱们今个儿研究出的这玩意儿,可就老少爷们你们懂得怎么玩啊,要是你们都睡了,一旦真有啥事儿,难不成等着再去喊你们起来?咱们这些大兵们可是需要上阵杀敌的,终是做不来这些的不是。从今个儿起,这种协防就要一直执行下去的。当然,也不会让大伙儿白干,每次协防,回头都是会给出一个大钱的报酬的。”

众人一听,这才恍悟过来,但随即便又是一阵激动。老天爷,自己刚才没听错吧?就这么协防……呃,苏公子是这么说的吧?这个协防一次,就给一个大钱儿?那岂不是要发了?众人眼珠子都要绿了,亮闪闪的,大晚上乍一看,不知道的还当是碰上了一群狼了。

这个时代,一个大钱儿的购买力绝对不小。像苏默他爹当初,两个大钱儿就买回来三个火烧。这每次一个大钱儿看似不多,但架不住积累起来可就可观了啊。

新城初建,防守之事自然是重中之重。苏公子搞出的这个玩意儿,眼下已经很明显了,也是要划归防御体系里的。只不过,原本这些军械都是需要军中士卒掌控的,现在却只需他们这些民夫也能操纵了。如此一来,那可不是一桩长久的活计了?

即便是一晚上一人轮一次,那一月下来就是三十个大钱儿。那一年呢?那可是三百六十五个……天啦噜,不能想,不能想了,会疯的。单此一项,一人就能养活一家三口数月了,这如何能不让众人疯狂?

“小苏公子放心,咱们定是能做好的。”

“对,没错!小苏公子就放心交给咱们吧。即便是盗匪又或鞑子来了,咱们也是不怕的。”

“就是就是,话说老子早就想杀鞑子了,就是一直没机会,这下可好了……”

“拉倒吧你,就你?刚才就是你,第一个脸色都变了,该不会尿裤了吧都,哈哈哈……”

“……王二家的,你特么放屁!老子……哪有…….”

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一时间都兴奋的哪还有半点睡意?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有敌人来袭,好让小苏公子看看,放心的将这活儿交给大家,并且一直这么长久做下去才好。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光泽,面上却只是微笑着频频点头。嗯,还要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那样子。

请将不如激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时候真要告诉他们,外面待会儿或会有变故,怕是即便有人肯壮着胆子参与,也绝对达不到这个效果。

眼下好了,不过几句话,加上几把大钱儿,这帮憨厚老实的民夫就变成了嗷嗷叫的凶狼。小苏公子感觉自己简直犹如军神附体了有木有?

也不再去管这些民夫仍在那儿激动的聚成堆议论不休,扯过一个亲随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苏默这才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那匹突兀出现的伤马,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或许有什么事儿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必须去做出应对,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坏了自己伟岸光辉的形象。

黑暗中的新城,在无人觉察中悄然发生着什么,若是按照玄幻点的说法,或许有那识感强大的大能,大抵会觉察出,眼下的新城忽然似是多出了一种狰狞的感觉,犹如一只沉睡的凶兽,慢慢苏醒了过来。

徐光祚的应对终是见效了。

而此时,仍是那处林子外,嫣娘目光冷冽的骑在马上,听着刚刚转回的各路追击的回报。

“……那边三匹马都是咱们的,马上的也都是咱们人,被杀死了绑在马上……”

“……东边林子后面似乎有些不对劲儿,疑似有不知数量的伏兵。天太黑,咱们的人不敢贸然过去打探,只能看到有阵阵尘头扬起,还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蹄声和马嘶之声……”

“那土岗子上没有别个,看痕迹,最多只有一两个人的样子……”

“……刚才那跑掉的家伙钻林子里了,马也弃了。不过这会儿被兄弟们围在里面了,倒是藏的深,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或许等天亮了的就……”

嫣娘漂亮的杏眼渐渐眯起来,缓缓抬手打断了下面人的汇报。目光转而向方才的来路望了望,又转头望向身前的密林,最后,则把目光遥遥望向新城方向,脸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来,冷冽一笑,哼道:“故弄玄虚,倒是险些中了他的计。不过这也反倒暴露了那边的虚实了,看来,那新城真是空虚了,否则,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机,试图拖延咱们?来人!”她忽的叱喝一声。

旁边众喽啰齐声相应,嫣娘目光流转,冷声下令道:“留出十人,守住这林子,直到将那小贼抓到。其他人,跟我回去,即刻开拔,疾袭鄂尔多斯!”

众马匪轰然而应,唿哨声中,纷纷拨转马头,疾风般驰了出去。不多时,大地再次响起沉闷的轰响,地面微微震动之际,千余骑兵如同奔涌的潮水般,向着远方的新城滚滚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第983章:爷的地盘

黎明,当晨曦第一道光辉照耀在城头之时,忽的远方一声苍凉的号角,将清晨的静谧震的粉碎。

一骑战马飞驰而来,“敌袭啊——”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随即城中碉楼上的大钟被敲响起来。

这座碉楼建在城中央,是一开始就伴随着城墙同一时间建造起来的。上面不但挂着一座巨大的铜钟,还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挂着一个圆形的表盘。那是奥利塞斯队伍中的一个曾做过表匠的贡献,为此,苏默特意奖励了他一把精巧的连弩,让其他瑟雷斯战士羡慕眼红不已。

铛——铛铛!

钟声按照提前规定的韵律响起,城中居民刹那间面色大变,纷纷抬头仰望。碉楼上巨大的表盘上,长针将将指向正上方,而短针则正正指向一个“5”字。

苏默从大帐中钻出,静静的遥望着远方的天空,低声呢喃道:“果然来了……”

“少爷!”庄虎、唐猛两人全副武装,提刀左右站立,躬身施礼。身后,一队早已整装待发的亲卫队,双目放光的同时施礼。

苏默点点头,头也不回的道:“大伙儿可都准备好了?”

庄虎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之色,点头道:“少爷放心吧,都准备好了。那些负责供电的民夫也都到位了,个个都兴奋的紧,没有一个逃的。能让民夫也达到这种状态,少爷真是神人也!”

苏默微微一笑,抬手自恋的整理了头发,这才撇嘴昂然道:“那当然,小太爷注定就是那神一样的男人。”

庄虎顿时一窒,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好了。少爷的无耻一如既往,让他根本没法往下接这话了。

“走吧,咱们去瞅瞅来的是哪路神仙,能冲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也算得有些本事了。”抬手打个响指,苏默全没有让属下尬聊了的觉悟,当先大步往城墙上走去。

身后唐猛和庄虎无奈的相互对望一眼,连忙招呼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城墙只剩下窄小的一段儿尚未合拢,豁口正对着东南方向,初升的大日映照下,恍如一只巨兽张大着嘴巴,欲要择人而噬。

一排排一溜溜的拒马鹿角,狼牙交错般向前延伸着,形成一道宽约十米的栅栏。最外围,一头削尖了深深钉入地底的巨大木桩,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一种狰狞之感。

豁口后面,奥利塞斯带着武装到了牙齿的瑟雷斯战士列队而立,眼中透着嗜血的光泽。再往后,则是一圈又一圈的铁丝网分割,后面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古怪装置。此时,装置上早骑满了一些一身粗布衣裳的汉子,却是个个脸上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有些人尚在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着。

苏默大步走上城头,先是冲下方众人挥挥手,引得一片声的欢呼,随即在众瑟雷斯战士铿锵的锤击胸甲的巨声中转头往远方望去。那里,天地相连之处,一线黑潮正渐渐涌来。

马匪,到了。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苏默面不改色,迎着初升的大日,忽的举起双手向天,做拥抱状。而后微微闭上眼睛,深深的吸口气,大声吟诵起来。

轰,城上城下所有人顿时骚动了一下,连刚刚赶过来的顾衡都不由的脚下一顿,脸上露出惊喜之容。

燕市公子,这是又要作诗了吗?在这敌军将至的时刻,他却毫无惧色,反倒张口便吟诵出这般气势宏大的短语,虽只短短八个字,却顿时给人一种天地在胸中的大气势,令人不由的热血贲张。

有这样的主帅坐镇,临危而不乱,山崩而色不变,大伙儿还有什么可怕的?众人瞬间士气高涨。

“……太阳啊,你一出来就辣么亮,像一堆金子,晃的我好眼晕……”苏大公子看也不看众人那仰慕的眼神,继续抒发自己胸中的诗意。

正一步刚迈上城头的顾先生,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一头栽地上去。

特么前面那么宏大的句子,后面你接的却是什么鬼?太阳一出来就辣么亮,像一堆金子……顾衡简直有种刚刚看到一盘红烧肉,可再一拨拉后,却发现下面竟是一坨大便的感觉。那种强烈的反差,简直是何等的我操!

“你……”他满脸便秘的表情,颤抖着手指着苏默怒道。

苏大公子温声回头,看到他后呲牙一乐,满面欢喜道:“哟,老顾来了,早啊。”

顾衡嘴唇颤了颤,完全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好歹努力将平复了下翻涌的心绪,这才沉声道:“讷言,你此刻身为三军主帅,面临大战在即,正该以正言大意激励士气,怎可……怎可……”

苏默脸现诧异,茫然道:“呃,我咋了又?”

顾衡待要发作,但目光在左右瞄了瞄,终是压下那股火气,靠近两步才低声咬牙道:“你作势便好好作,第一句很好,怎的后面又开始不正经了?这可是大战之际,你能不能靠点谱,先不闹!”

苏默就讶异的看看他,摇头道:“老顾,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或者是来这关外日子久了,欲求不满了?要不怎么这么大火气,都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了。”

顾衡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两眼冒火的瞪着他,真想给眼前这张笑眯眯的面孔一拳砸扁了的冲动。

特么我欲求不……你大爷的!来了这些日子,哪天我不是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我有那空闲去不满吗?我没事儿找事儿?我啥时候没事过?你个混蛋,整个新城的事儿你这个主事人做了多少,我又做了多少,你真就没点B数吗?现在却来这么说,特么你还是人吗?

不!你丫整个就一人渣!禽兽!没人性!没天良!没道德!我……我要跟你友尽!友谊的小船,翻了!

顾先生越想越委屈,俩眼圈儿都红了。

苏默一看不好,赶忙赔上一副大大的笑脸,谄笑道:“老顾,看你,我这不是瞅着气氛怪紧张的,说个笑话给大伙儿调剂调剂嘛,咋你还当真了呢?喂喂喂,你可是君子欸,堂堂圣人门生,心胸要大度,气质要恢弘知道不?你看,世界是多么美好,你怎么可以这么暴躁呢对不……”

嗖——笃!嗡——

一句话没白活完,忽的冷风飒然,紧接着连串的声响炸起,顿时让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旁边庄虎唐猛等人也是面色大变,慌不迭的将他和顾衡扯到身后,随即将一面面盾牌密密的挡在身前。

旁边的柱子上,一支明显与众不同的箭矢,钉在上面,狭长的箭羽兀自在嗡嗡抖颤作响,可见这一箭的力道是多么可怖。

城下,两百米开外,一个雄壮的大汉将一张足有一人高的大弓拄在地上,脸上露出遗憾之色。歪头对身旁的嫣娘惭愧道:“大头领,我射歪了。”

嫣娘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场景,似乎没听到大汉的话也似。良久,才摆摆手,淡然道:“没事,已经到了这里,射死一个两个人的无关大局。老二、老三,你们仔细看看前面,我怎么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大汉哦了一声,和另一个端坐马背上的汉子同时凝目往前看去,可看了半天,脸上仍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城上,顾衡惊魂未定的回头看看那柱子上的箭矢,再回过头来时面色铁青,低声惊怒道:“苏默,不要玩了!你真想死不成?你死了不打紧,可这一城人的性命此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究竟明不明白!”

苏默细长的眸子眯起,头也不回的只盯着下面停在工事外的队伍,轻声道:“这就是马匪吗?看样子很不错的样子啊……”

顾衡气急,待要再说,却见苏默忽然回过头来,呲牙一笑道:“星吉兄,稍安勿躁。我向你保证,绝对耽误不了事儿,如何?”

顾衡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里,半响才恨恨的道:“你怎么保证?”

苏默嘿然一笑,转回头来又看着下方的一窝蜂,眼中有莫名的光泽闪烁,自信的道:“你没看到吗?那里,我早已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了,想必定能让咱们的客人满意的。”

顾衡不由翻了个白眼,深深的叹口气,抚着脑门苦恼道:“你该不是就想,靠着你之前鼓捣出的那些铁网之类的吧?好吧,我的确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再厉害的器械,终究也需靠人来催动。如今你只用一些民夫驱动,这……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苏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轻轻摇头,嘿然道:“儿戏?那就让你看看,这儿戏的威力。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

说罢,忽的上前一步,冲下面扬声大喊道:“呔!下面的人听着,这地儿是小太爷我罩的。你们是混哪里的,给小太爷报上山头来,小太爷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还有哈,不管你们是哪儿来的,又是来干啥的,既然到了咱这山头,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什么金子银子、宝贝财货的,统统留下一半做赔礼。胆敢牙根崩半个不字,定叫你来得去不得,管杀不管埋!”

噗通!这番话一出,城上城下顿时一连串人栽倒之声,全场人都目瞪口呆。话说,到底谁是匪,谁是兵啊?

第984章:道友请留步

苏大少城头耍土匪,震的城上城下人仰马翻,下巴眼珠子掉的一地都是。

嫣娘俏眸微微眯起,轻哼道:“他在激咱们。”

旁边背着那张巨弓的大汉瞪眼怒道:“他凭什么?竟敢如此小觑咱们一窝蜂。大头领,让咱去,定拿了他狗头回来给大头领当球踢!”

嫣娘微微蹙眉,乜了他一眼,哼道:“愚蠢!明知道人家在激咱们,还要赶着去上当,老二,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巨弓大汉涨红了脸,悻悻道:“那难道就让他这么嚣张?再说了,咱们来本就是为了打他们,他激不激的不还是要打?”

嫣娘气的懒得理他,另一边三当家的摇摇头,拦住大汉叹道:“二哥,大当家的意思是先搞明白对方的依仗,不能这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就傻乎乎的去白白送死。你这性子啊……”

大汉瞠目,半响强辩道:“我……我这不是……那你能看出啥来?他们有啥依仗,打过不就知道了吗。”

咦?嫣娘和老三惊奇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这老儿平日里莽撞憨愣,蔫不唧儿的也能瞎猫碰个死耗子,来个一语中的呢。的确,这么猜下去很难知道对方的依仗,反倒是不如试探着打上一回,那就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这儿,嫣娘不再犹豫,当下淡然道:“好吧,那老二你带三百兄弟去试试。记住,不要急着冲,先把那些铁网拉开除掉,只顺着铁网堵路的地方走,明白了吗?”

大汉高声应了,走出两步,忽又停下,疑惑道:“干吗要从铁网那里走,绕开不就行了?”

嫣娘再次叹口气,也不多说,挥挥手冲老三示意来解释。老三苦笑笑,点头道:“二哥,敌之不欲,我之所往……”

大汉一脸懵逼,怒道:“说人话!”

老三好悬没咬到了舌头,不由的狠狠翻个白眼,这才想起自家这位二哥大字不识一个。跟他说兵法,讲成语,可不是鸡同鸭讲吗?当下只得叹气道:“就是说,敌人不想咱们做的,才是咱们正该要做的。他们树了这些铁网,不就是想拦住咱们不走那里,而是走他们给留出的路吗?那谁知道那路上有什么陷阱?大当家的让你拉开铁网,只顺着铁网拦住的方向走,正是保全之计啊。”

大汉这才恍悟,嘀咕道:“早这么说不就结了,罗里吧嗦的,话都讲不利索。整日介之乎者也的,忒不痛快。”

三当家的这一脸的憋屈,抚额不语。这便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这没文化还反倒有理了,有学问的反遭到了鄙视,世事之艰难,又要向谁去说?

那边厢,大汉唿哨一声,抬手点出三百喽啰冲了出去。当先分出数十骑奔在头里,马上骑士舞动一头带着勾爪的长索,将将奔到那些个铁网前方,大喝一声抛了出去。叮当之声中,反手拉住,长索绷直,已是瞬间将铁网勾住。

随即,拨转马头,齐齐往后拖曳。但见铁网摇荡,嘣嘣作响声中,呼啦啦一片声中,已是将七八组铁网尽数拽开,顿时前方空出一大片来。

众马匪齐齐欢呼,城里众人看得变色。城头上,顾衡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歪头看向苏默,却见苏大少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半点也不意外,不由的顿时心下一动,又把目光移向城外。

他和苏默接触这么久了,已算是对其有了相当的了解了。一般在这厮看似胡闹的状态下,定是早不知藏了什么坑人的手段。这货完全就是各种坑的集合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坑坑坑,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马匪……啧啧,怕是要倒霉了。顾先生忽然很是怜悯的看了看下面欢呼的众马匪,叹着气摇摇头。

马匪们却哪里知道自己被怜悯了,眼见着不过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的防御破开,一个两个都嗷嗷叫着,士气大盛呢。

巨弓大汉咧开大嘴狂笑,巨弓早已换成了一把九环大刀,挥舞之际哗棱棱震响不断。此际,将大刀往胸前一横,遥遥指向城上,大叫道:“城里人听着,乖乖出来跟咱家大头领投降便罢。否则城破之后,定当鸡犬不留,莫怪言……啊就言……那个……没跟你们说!”

他刚刚虽然鄙视过老二,但实则心中对人家能读书的,却着实有些羡慕。此时颇占了些上风,忽然想起了城里说书的人在说一些桥段时,总有些很有气势的言词,当即就想也撇上两句。奈何前面简单的记住了,那后面的言之不预四个字,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结巴两句接不上后,只得又用回了惯用的强调来。

好在城上苏默那边,真正的读书人也就顾衡一个,便连苏默都只能算个伪读书的。至于庄虎唐猛之类的,大都只是粗通文字,奥利塞斯等人就更是歪果仁,压根就听不出来什么成语不成语的。巨弓大汉这番卖弄,也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苏默却是好笑,抚着下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大汉,越看越是有趣儿。图鲁勒图身边糊里糊涂的收了个穆斯,那大个儿跟个金刚似的,带出去跟着真叫有范儿,苏默早就眼红不已了。

可问题是,偏穆斯那货一根筋,认准了是他害了自己的前主人,对苏默总是怒目相视的。要不是有图鲁勒图在,怕是咬死他的心都有,苏默就算是想借过来充充门面都不可得。

眼下这个大汉若是能将之降服的话倒是不错,不说别个,单就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弓术,就足以甩开穆斯好几条街去。若能带这么个狗腿子出门浪一浪,调戏个小寡妇,吓唬个小孩子的,想来也是很拉轰的吧。

尤其是这货一看就凶神恶煞的样儿,却非要时不时搞点斯文架势,那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反差萌,还真点可爱呢。

城下巨弓大汉忽然感到一阵发毛,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一脸惊疑不定的环顾一圈儿,总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盯上了自己,让他脊梁骨不由的一阵阵的发凉。

“特么的,邪门!”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由的恨恨的咒骂了一句。随即一震手中大刀,也不再等城上什么回话了,只向着前方一指,回头大吼道:“小的们,给二爷杀!先进城的先痛快,酒肉管够,金银任取,娘们先玩。给爷冲啊——”

众喽啰顿时两眼发光,轰然响应中,齐齐催马向前,哇哇大叫着蜂拥而上。

后方,嫣娘以手抚额,眼中一抹深深的无奈一闪而过。自家这个二当家的是彻底没救了,之前百般嘱咐都是白说了。也是,若不是这么个性子,当年自己又如何能一举将之降服,掌握住了一窝蜂的大权?这也便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了吧。

旁边三当家的也是捂脸,叹息道:“大头领勿须着恼,总是要有人探探路的不是?就权当……权当……咳咳……”他说到一半儿也说不下去了,毕竟拿着自个儿兄弟的命当炮灰这话,实在是做的说不得啊。

嫣娘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看,嘴上淡淡的道:“仔细看着,我料那苏默必有后着,不可能这么简……什么?!好,好,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她一句话没说完,猛地被前方的变化打断了。但待看清了后,瞬间面色铁青,双目喷火。

三百骑蜂拥而上,自七八处破口并头而进,然则奔不出十步远近,便只闻轰然一声,尘土飞扬之际,已是突兀的猛然矮了下去,顿时怒骂声、惨叫声、马嘶声不绝而起。

那铁网之后,竟是早已挖出了一大片的巨坑。上面只用草席垫了,又撒上土虚虚盖了。这一猛地踩踏上去,只眨眼间便将三百骑葬送了个干干净净。

那巨弓大汉二当家的倒是幸运的没掉进去,将将在一个陷坑之前勒住了缰绳,俩牛眼瞪得跟铃铛似的,张大了嘴巴满头满脸都是惊骇震怖之色。光亮的脑门上,也已是豆大的汗滴淌了下来,心下庆幸不已。

他离得最近,看的甚是明白。那大坑中,整个底部堆满了各种木刺尖石,人马落下去后,顿时就是骨断筋靡,不用亲身尝试,但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两腿发软了。

而最让他心中寒气大冒的是,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冒失的全然忘记了之前三当家和大当家的提醒,号令冲锋前,他可是曾有留意过有没有陷阱的迹象。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根本半点痕迹也无。现在想来,对方肯定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整片的草皮揭了下来,挖好坑后又整个的覆了上去。

就为了能坑人,这心思竟用到了这般极致,那布下这个陷阱的人,得是心思恶毒到何种程度才能达到?再想想长久以来的种种传说,他忽的抬头向城上看去,却正正的迎上一双饶有趣味的眸子,那眼神儿不知怎的,让他心中顿时寒气大冒,浑身毛发都要竖了起来,想也不想的拨转马头,扭头就跑。

“咦?怎么走了?道友请留步——”远远一声呼喊在耳边响起,大汉跑的更起劲儿了。他倒是不明白那句“道友请留步”的梗儿,可这不妨碍他敏感的察觉到其中那深深的恶意。

留步?留你大爷的步啊!留的那是步吗,那分明是命啊!

大汉惊魂未定的跑回本阵之中,转头又迎着两双满是复杂神色的眼眸,顿时臊的满脸通红,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去。

城上,苏默咂摸咂摸嘴儿,遗憾的将手放下。摇头叹气嘟囔道:“跑的咋这快呢?多聊五块钱的能死吗?”

旁边庄虎唐猛等人齐齐面颊抽抽,少爷啊,您敢有点逼数不?跟您多聊五块钱的能不能死不知道,但聊完后怀疑人生那是绝对跑不掉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啊。

城下马匪再次骚动起来,看样子是第二次试探攻击又要开始了。苏默脸上再次浮起诡秘的笑容,转头冲城里某个方向打出个手势,随后向顾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衡面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激灵灵打个寒颤,转目望向城下那队刚刚走出来的马匪,眼中全是满满的怜悯之意……

第985章:神罚

“……大头领,这次咱们怎么走?”马匪们再次集结完毕,三当家的吸取教训,主动向领导请求指导。

嫣娘明眸微眯,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恼怒。其实到了这个田地,她如今也是进退维谷了。

计划一变再变,将她之前的全盘谋划都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以至于让她现在也有些无所适从。

她确实有些才智,但这种才智尚不足以让她应付连番的意外。

先是胡刀儿那边,竟然就悄无声息的没了影儿。是那家伙事到临头胆怯萎了,还是出了意外,已经被干掉了?若是前者还好说,最多就是让自己这边麻烦点;

可若是后者,那就危险了。因为那说明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断了,新城这边绝不会在占据优势后就收兵,必定会一路从后面咬上来的。届时,自己将被前后夹击,那简直是十死无生之局。

好在自己谨慎,从一开始就潜入凤翔那边,利用被控制的那家人,化名混进了常家的队伍,这才能反手一击,给自己凭空打出了一点空间。

然而本想着能出其不意再反手直取敌心之计,竟然被人无端端撞破,最后还竟给那人成功的传了消息出去,又让她的谋划再次破产。原本的偷袭,彻底变成了明攻。

好在目前看来,这新城里果然空虚至极,只要能将门口这拦路虎打败,就能死中求活,不但能杀出一条活路,还能大有所获。

可那燕市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手段诡计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别看先前二当家的只是一番小败,但是其中充分展现了对方对于人心的把握和算计。

可以说,嫣娘不怕那些个什么悍将猛将的,但是对上苏默这样的奸狡诡诈,完全不顾及身份面子的家伙,却是有些从心底里发憷。

刚才算计着那铁网是为了逼迫自己走那空出来的通路,所以她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让二当家的揭开铁网后,就顺着铁网而走。可没成想,对方竟连这点都算计到了,以至于使得自己栽了个大跟头。

那么现在呢,要怎么走?是继续一条道走到黑,继续顶着后续还有可能的陷阱往前走,还是走另一条开始就被自己舍弃的路?可是要是选后者,那分明是对方想要自己……咦?不对!

嫣娘想到这儿,忽的灵光一现,发觉自己似乎因为太紧张而钻了牛角尖了。

谁说那条路就一定是绝路?岂不闻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吗?对方一上来就摆出一副我要坑你的架势,现在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误导?其真实目的并不是想要引诱自己走那条路,相反,正是想用这种方法,诱导自己上当,主动放弃那条路而改走铁网之路。

那也就是说,其实之前被自己开始就放弃的那条路,才应该是安全的才对!

对,肯定是这样!这个奸诈的小贼,果然狡猾!

想到这儿,她猛的抬起头看向城上,俏眸巡梭之下,果然发现上面那小贼看似满面的不在乎,但实则时不时的目光都会偶尔瞟那条被她认为有危险的路一眼。

看破你了!嫣娘心中大喜。

“走那条路!”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指向原先被铁网隔离出来的那条路。

三当家的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呆滞之色。大头领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都分析出了那条路必定有陷阱的吗?怎么现在反倒又要自己主动趟进去了?

三当家的倒是没有怀疑是不是大头领要害自己,他们在一起已经数年之久了,彼此早已融合信任,根本不会出现什么狗血的内斗争权一说。

那既然如此,大头领做出这个选择又是什么意思?三当家的百思不得其解。

“大头领,那边……”他迟疑着问道。

嫣娘淡淡一笑,撇嘴道:“咱们上当了,所谓兵者,诡道也。能胜而示之不胜,不胜而示之能胜,此为虚实之道耳。你此番可沿此道而进,缓缓而行,且留意对方变化。若是一路无事,而对方也无动静,则必然有问题;可若是对方有了动静,嘿嘿……”

她冷笑两声,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泽,就此停了口。三当家的猛然省悟过来,拍手大赞道:“大头领果然兰心蕙质,算无遗策。就是这么着,且看属下为大头领破之。”

说罢,再不迟疑,催马向前,押着队伍往前攻去。不过与刚才二当家的一拥而上不同,他却是将整队人分成三段。前后各一百人,自己留在最后一队,只令徐徐而进,最前一队还要用长兵刃探路而行,察觉没有问题再继续。

这样一来,果然隔一段便翻出一条埋的极浅的铁刺,若是不察觉中马儿踏了上去,定然会造成不小的伤害。只是如今被挑了出来,却是再没了威胁。不要说只需扯到一边了,单就留心之下,操纵着战马轻轻跳过去便可毫发无伤的躲过去。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陷阱。

如此一连向前抵近三四十步,果然都是如此,后面嫣娘和三当家的都是脸上露出喜色,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来。

而再看城上,苏默脸上原本的笑容果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深蹙的眉头和一脸的阴沉。而随着三当家这队人不断的前进,城墙尚未合拢的缺口处的士卒,终于有了反应。

一队队、一行行开始向外开拔,前出五十余步横向列阵。隐隐能听到阵阵呼喝之声,便有兵丁在最前将大盾杵地,将长枪探出,形成标准的步卒迎战骑兵的战阵。

紧随其后的便是三列手持小圆盾,单手持战斧、短矛的精锐,再往后,却是两排弓弩手。此刻在号令下,已然将箭矢上弦,紧张的模样显露无余。

哈,果然是诈术,那奸猾的小贼!

三当家的也看到了对方的应对,眼眸猛的一亮,霍然转头回望。后方,嫣娘明媚一笑,抬手重重的向前一挥。

“哈哈哈哈……”三当家的抑制不住的仰天大笑,回过身来,仓朗朗拔出腰间长刀,向着城头猛然一指,大叫道:“儿郎们,这城咱们破定了。杀进去,纵军三日呐!”

所谓纵军三日,就是在破城后的接下来三天内,所有规矩一律不管,任凭士卒烧杀抢掠。这是古时一些残暴的军队最常用的方式,以此激发士兵的士气和勇气。

果然,听到三当家的如此说了,众马匪顿时嗷嗷狂叫,全都红了眼珠子。再加上之前的一番探查,除了翻出几道低矮的铁刺再没其他,也让他们彻底放下之前的畏惧。

狂呼大叫声中,三百马匪再无顾忌,猛地提速,直往缺口处杀来,只眨眼间,便已突进数十步,眼看连对面人的脸面表情都看的真切起来。

嫣娘在后方看的大松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欢颜,这一波,妥了。

身旁巨弓大汉看的一脸忿忿,撇嘴低声嘟囔着什么。嫣娘知他心中不服,也不怪他。原本就是打算让他去趟雷的,说起来倒是真有些对不起他。当下便转过头来,想要安慰他几句。

但就在转头的过程中,不经意间却忽然瞄到城上众人的样子,忽的有种极致的惊悸从心底泛起。这种惊悸突兀而来,完全的莫名其妙,待要探寻由头,却又全然不知所起。可那种似是要跳出喉咙来的心跳,却是愈发的清晰起来。

怎么……

她脸色苍白的猛然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城上看去,再也顾不上什么二当家的小心思了。

城头上,顾衡看着潮水般涌上来的贼兵,额头上大汗珠子滚也似的淌了下来。几次欲言又止,却终是又咬牙憋了回去。

直到众贼人堪堪冲到了近前,都快要短兵相接了,苏默才忽然转头邪魅一笑,轻声道:“各位观众,注意。大戏,要上演了。”

顾衡霍然一惊,急扭头看去。却见苏默已是抬手狠狠向后一挥。随着这一挥,城中某个方向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初时艰涩缓慢,但在极短的瞬间后,便猛然转为剧烈。

刺啦啦——

一阵如同裂帛的闷响从城下响了起来,而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顾衡只觉眼前忽然猛地打了个闪也似,下意识的抬手在眼前挡了挡,以至于某一刻瞬间,眼前都出现了短暂的失明感。

刺啦啦——滋滋——

连续的刺耳声接续不断,天地间似乎忽然间晴空霹雳,不断的有淡蓝色的电弧炸起,在整个前方战场呈喇叭状不停暴起。

成片成片的马匪浑身癫痫着、痉挛着一头栽了下去,与见惯了的厮杀场上哀嚎声不断不同,几乎是少有人发出几声短暂的叫声,唯见阵阵轻烟腾起,少数猛地火头窜起,半响,才发出凄惨至极的哀嚎声。

战马同样嘶鸣着僵倒下去,却因着体量远超人类,显得抗力更强大些。只有少数倒下去再也起不来,更多的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跳跃惊躁着狂窜而奔,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冲了出去。

由此一来,那些原本只是被电击栽倒,只是一时起不来的士卒却遭了大殃,霎时间不知多少人被踩踏伤残致死。也直到此时,场中才如正常般的凄厉惨叫和哭喊声,终于是越来越多了起来。

城里面,忽然也有几处冒起了火头,有烟柱升腾起来。那是几组供电组因承载不均发生了短路,进而引发了火灾。但相比起城外的一片狼藉,却又完全没有可比性。

在早已经过无数次的预演应对下,很快便被扑灭了火头,受伤人员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援,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死。

“怎么……会……这样……”城外,嫣娘呆滞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彻底失神之下,身子甚至在马上都坐不住,噗通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若是放在平常,怕是早不知多少人扑了过来搀扶了,然而在这一刻,却完全没有哪怕一个人多看这边一眼。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惊骇、震怖、惶惧、惊恐……

“神罚啊——”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之意,嘶哑而带着哭音儿。于是,轰的一下,如同石块乍然抛进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漾起剧烈的波荡,几乎是瞬间,剩下的数百人掉头就跑。人人脸上都带着癫狂之意,似乎身后有着跨越亘古而来的洪荒猛兽追赶着……

至此,漠南草原上的最后一个大势力一窝蜂,完败!

第986章:意外

嫣娘脑袋里一片浑噩,木偶般伏在马背上,由着战马自己奔跑。旁边似乎有人在大声说着,她也没一点心思去听。

她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天罚为什么会降临到自己头上?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杀的人太多了?可要真是有报应的话,为什么当年那些害自己的人却从来不见什么报应?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欺压他人,而有些人只能逆来顺受,卑微的去承受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苦难?

所以,她早已不相信什么上天了,更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报应。唯有自己够狠够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向苍天抢一份公平!于是有了一窝蜂。

这些年来,她纵横捭阖,以区区女子之身闯下好大一份名头,更使得她认为自己是对的。

可是,今日,那忽然而来的闪电真的让她震怖了。她不是震怖于失败,而是震怖于那背后的意义。那一刻,似乎所有以往她认知的道理,再一次被颠覆了,就像她当年幼稚的认为天道有常,好人会有好报一样。

她迷茫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似乎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她感觉这个世界对她满满的恶意。

唏律律——

马儿忽的惊嘶一声,猛然急遽的停了下来。犹自失魂落魄的她,一下子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好痛!

她终于有些回魂,茫然的抬头看去。四周似乎有些迷蒙,天色也有些昏暗,这是……傍晚了吧,还不知什么时候起雾了。

雾气中,眼前围上来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带着惊惧和焦急,嘴巴急遽的张合着,似乎在说着喊着什么,可她怎么也听不清,似乎那些声音都在极遥远的天外似的。

使劲晃晃头,闭上眼睛努力将心神定了定,再次睁开时,剥离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又回归了来。

“……大头领,大头领醒醒,醒醒啊。您不能有事啊,您不能抛下兄弟们啊,呜呜呜……”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求,四下里一片噪杂。

“莫哭!都住嘴!”她再次闭了下眼睛,随后又睁开,轻声喝道。

四周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张满是虬须的大脸凑了过来,满是惊喜的大叫道:“大姐头,你终于醒了。”

嫣娘眯眼看了看,是二当家的,那个巨弓大汉。一个老大的爷们,此刻脸上犹自还能看到泪痕,只不过这一刻却是欢喜的像个孩子,她的心中忽然又温暖起来。

便整个世界都背弃了她又如何,她还有他们,这一班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或许都不是好人,甚至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该千刀万剐死上一万遍,但那又如何?他们都是她的兄弟,她的亲人,为了他们,她必须继续坚强,坚强的撑下去!

“老三呢?”她深深吸口气,从地上坐了起来,淡然问道。

四周忽的一静,她若有所觉,心下猛地一颤,一点一点回过头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巨弓大汉脸上定住。就那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巨弓大汉微微颤抖着,两手局促不安的搓着,左顾右盼眼神飘忽,就是不敢正眼看过来。

她心中愈发沉了下去,但却面上丝毫不露,仍是沉默着盯着大汉看着。她要听到确定的消息,虽然她已经有所猜测。

大汉终于撑不住了,忽的哀嚎一声,猛地蹲下去捂脸大哭道:“三弟死了,死了!被那天罚第一下就劈死了,呜呜,整个人都成了焦炭,化作了飞灰,呜呜呜……”他大哭着,诉说着,曾在敌阵前狂呼酣战不退的汉子,这一刻却犹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嫣娘两手一点一点握紧,慢慢的仰首向天,仍是一言不发。她没法出声,她怕自己一个不好就也哭出来。巨弓大汉可以哭,弟兄们可以哭,但是她不可以!

她是头领,是大姐头,她必须坚强!如果连她都露出软弱的模样,那整个队伍就彻底跨了。

可是她终归是个女人啊,她也是有血有肉的啊,老三死了,死的那么惨吗?明明是她派老三去的,就算有罪,不也是该由她承受的吗?为什么要对老三下手?

“……你……不公啊……”她轻轻的呢喃着,除了她自己外,没有人能听到。可是那轻到了极致的声音中,却分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怨气如山。

但是随即,她忽然笑了,笑的是如此明艳,以至于让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十个马匪都惊愣起来。怎么不该是难过吗?为何大头领却笑的似乎很开心?莫不是……莫不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如果没了大头领的带领,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巨弓大汉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异常,哭声戛然而止,霍然站起身来,急惶惶的道:“大姐头,你……”

是的,所有人里,只有老二这夯货总是喊她大姐头。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就如他的长姐一样吧。他就是因为当年长姐被富户强抢淫辱而死后,这才杀了人跑到了关外落草的。

这世道……嘿,好人多是苦难,从来就何曾有过公平?自己竟去怨怼苍天不公,简直是可笑,太可笑了。难道经此一事,自己竟又对那狗屁的苍天有了期待吗?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这么想着,不由的呵呵笑出声来。老三死了,死了便死了吧。死了倒也干净,就不用在这污浊的世上再去遭罪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再说了,这些年来,死在老三手下的人又何尝少了?若真有报应,那倒也算是一种公平了,又何必去怨?

“我没事。”转头看着身边围拢众人惶急的样子,她渐渐敛起笑容,淡淡的说道。

“咱们还有多少人,那城里的追兵呢,还在追吗?”

“……咱们还有……呃,差不多百十多人吧。在那城下战死了大半,还有好多跑散了的,估摸着总要些时间才能聚拢来……追兵,呃……没再追了,跑出三十里后便回去了,不然咱们也不敢停下来。”大汉挠挠头,左右看看说道。

说罢,又似不放心的盯着她看了看,试探着道:“大姐头,你……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

嫣娘转眸乜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坐好,这才淡然道:“牛儿,你想姐有事吗?”

大汉一愣,随即大眼一瞪,两手抽风似的急摆,摇头道:“没有没有,怎么会。”

好吧,大姐头看样子真没事了。大汉可是知道,往日里大姐头若是这般平静的问他什么的时候,多半是要整治他的前奏了。他可不想遭那个罪。而大姐头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那就也肯定是真的没事儿了。

只是奇怪的是,大姐头既然没事,那刚才神神经经的发笑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汉简单的头脑,实在想不通里面的关窍啊。

“行了,就你那榆木疙瘩脑袋,费什么劲儿啊,赶紧的,将兄弟们聚集起来,咱们还得跑路呢。后面不追了,可不代表咱们就安全……”嫣娘看他那模样心中好笑,倒是将心中的郁结发散了不少。笑骂了两句,让他赶紧准备离开,却一句话没说完,猛地抬头望向前方,脸上霎时间露出森然警惕之色。

那边,有马蹄声响起。这个关头,这个地方,忽然出现的蹄声,怕是九成以上不会是朋友吧。

众马匪也都发觉了异常,人人脸上变色之余,眼中都露出绝望之意。

“上马,上马!跟他们拼了!”大汉牛儿须发贲张,猛地抽出大环刀,用力的虚虚一劈,怒声大吼着。

众马匪纷纷应了一声,仓促的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冲锋队形,有兵器的将兵器使劲握紧,没兵器的则随便捡个木棒尖石的拿在手中,咬着腮帮子,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前方。

“你们是什……咦?前面的可是蜂窝的兄弟?却不知是哪位带队,诸位头领何在?”前面影影绰绰奔出的数骑老远也发现了这边,早早勒住战马,在发出问询之后,随即又猛地惊喜的大叫起来。

众马匪一愣,随即猛地大松了口气下来。能喊出“蜂窝”两个字来,那就定然是自家的兄弟没错了。

一场虚惊。

嫣娘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还真是自己人。大汉牛儿悻悻的甩了甩胳膊,催马向前站到最前,扬声骂道:“是哪个崽子,赶紧给老子滚过来!老子牛二在此。”

“啊!是二当家的……”那边听到这边的喊话,顿时一阵的惊呼,随即身影摇动,眼见七八个骑士从雾气中奔出,渐渐显出身形来。

随着几骑越来越近,忽然,众马匪中有人失声惊呼起来,脸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又是震惊又是狂喜的样子。

而这时,大汉牛儿也是渐渐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似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眼珠子死死的盯在其中一骑身上,让人很是担心他把眼珠子掉出来。

那分明是一个俘虏,浑身绑的粽子似的,忽然被这么多人围观着,显然让他极为羞愤,眼中似欲要喷出火来,面孔也涨的紫红紫红的。但是随即,他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努力的挺直身躯,将头高高昂起,满脸堆起傲然不屑之色。

他是英杰,他还是贵族!他是大明定国公的世子,他是燕市公子苏默的兄弟!他可以败,可以被俘,但却绝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一丝半点软弱!

他,赫然正是徐光祚。

第987章:公子何人也

徐光祚觉得自己的运气背到家了,原本妥妥的逃离计划,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因为那样一个意外而落到眼前这个地步。

他本已经躲入了密林深处,也成功的拖延到马匪的大部队离开了,原想着剩下的贼人不过十几个,等到自己彻底恢复了体力,就算一个个杀了之后再走都没问题。

而一开始也确实很顺利,足足近两刻钟的时间,让他恢复了至少一半的体力。要不是因为草原夜晚的温度实在让人禁受不住,让他再多恢复半个时辰,他绝对可以原地满血恢复。

然而就这样,在他悄无声息的出来后,也借助密林的地势,一连成功袭杀了两个贼人,这才再次被发现了。

不过剩下不过七八个人而已,他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总是会有些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就在他鼓足了劲儿,悄悄靠近了第三个目标,准备再次收割一个人头时,意外发生了。

当时的情形是:目标背对着他,正浑身绷紧的用长棍往四下的草丛灌木中乱戳着。而他则如同一道幽灵般,已经悄然接近到了对方五步之内。下一刻,只要他飞身扑进,然后用一招锁颈绞杀,就可以利索的解决了。

可就在他堪堪长身而起,身子刚刚将跃未跃之时,忽的眼前一花,猛不丁却见自己和目标之间的上空中,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突然垂了下来。

此物体色灰白,八爪圆肚,觳觳觫觫,体表生毛,屁股后面还吊着一根肉眼及不可见的长丝……

蜘蛛!一只好大的蜘蛛!

那一刻,徐光祚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抑制不住的大叫一声便僵硬的摔了下去。

好吧,咱们的冷面少侠、堂堂定国公世子徐光祚同学天生怕蜘蛛,很怕很怕的那种。以至于平日见了这玩意儿,哪怕是再小再无害的那种,也会呼吸急促,脸白出汗的地步。更不要说眼前这一只,明显不是一般的品种了。

于是,悲剧上演了。这一嗓子不但将谋划了半天的袭杀彻底暴露了,还把他自己也搭进去了。当前面那个搜寻的贼人被他一嗓子吓的一个哆嗦,急速的转过身来后,看到的就是徐少侠脸色青白,浑身软泥一般摊在地上,两眼仍是满含恐惧的望着半空的模样。

接下来的后果不用说了,徐少侠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人家跟捡尸似的生擒活捉了。

想着自己这倒霉的际遇,徐光祚有种想要以头撞地的冲动。这特么得多倒霉啊,才能碰上这种意外?以他的性子,放在平时,就算自杀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俘的。但是可惜,当其时时,他甚至连自杀的劲儿都没有了。

我恨蜘蛛!他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但是显然那完全没什么卵用,很快他就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然后被那几个贼人扔到马背上,经过了半宿又加上近一天的颠簸,最终在这里和嫣娘的这股残兵相汇合了。

或许,唯一让他稍有安慰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此次针对鄂尔多斯新城的攻略彻底失败了。就是不知道这次的胜利,是不是有着自己报信的功劳。若是,那么他即便是此刻马上死去,也是再无遗憾了。

“敢问这位少侠如何称呼?可能告知一下,咱们哪里得罪了少侠,以至于让少侠那般针对咱们。”眯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英挺少年,嫣娘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

她当然明白这个少年必定和新城那边有关系,只是究竟什么关系,又到了何种程度却是不知道了。如今逃难在即,若能弄清楚其中的关联,说不定就是此次逃出生天的一大筹码。

而再听了手下人汇报的捉住此人的经过,绕是以她的心性也是有些忍俊不住。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只蜘蛛吓的手软脚软,以至于最终被擒获,这说出去谁敢信啊?

再然后,联想下之前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但生生的拖了他们千余人近一个时辰,还因此成功的将警示发了出去。从当时鄂尔多斯新城的反应看,对方显然是有了准备的。正因如此,才有了自己之后的大败。前后结合之下,她是真的对徐光祚大起了兴趣。

这样一个少年俊杰、孤胆英豪,面对千军万马尚能有勇有谋、进退有度,却居然怕蜘蛛,还因此被自己给捉到了,噗啊,她很想说一句,可不可以让我先笑半小时的?

徐光祚显然感受到了这个女子满满的嘲笑,不由的羞愧的满面通红。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怒哼一声,将头转过一边,一言不发。

亏自己先前还对她颇有赏识,觉得这么一个女子,以弱质芊芊之身,竟能统御一大帮凶神恶煞的汉子,其人能力手腕,真叫多少男儿愧煞。

可是现在,她竟然笑话自己,这简直太可恶了!如今还想自己出卖军情以求苟活,这是对自己何等的小觑?真真是做梦去吧!

“小崽子,竟敢对咱大姐头无礼,牛爷剁了你!”旁边巨弓大汉牛儿见他这般作态,不由怒气勃发,大吼一声便要动手。

嫣娘眉头一蹙,斜眼乜了过去。牛儿不由一窒,举起的手落到半空僵住,终是惭惭的一点点又收了回去,僵硬的弯过去,假意在头上搔了搔,赔笑道:“大姐头,我……我就是吓吓他,吓吓他,嘿嘿,嘿嘿……”

嫣娘白了他一眼,又把眸子看向徐光祚。徐光祚却正眼不看她,只不屑的瞥了大汉牛儿一眼,口中简短的吐出两个字:“怂货!”

牛儿一怔,随即猛地脸孔涨红,眼睛瞪得真如牛眼也似,呼吸急促的一字一蹦道:“你说什么?!”

徐光祚脸上嘲讽之色更浓,淡然道:“怂货!我说你是个怂货!”

牛儿死死的瞪着他,胸膛明显急遽的起伏着,一双手紧紧的握着,用力之大,指节处明显都青白了起来。

旁边嫣娘看的大急,她最是了解这个兄弟,自是知道此刻的牛儿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了。一旦他彻底发了狂,便是连她都有些遏制不住。

“牛儿,冷静!罗铁牛!你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她再也顾不上矜持,上前两步一把按在大汉肩上,猛地提高声音连连喝叱道。

大汉似乎颤了颤,终于眼中的血色稍稍收敛起来,转头看看她,眼中露出憋屈的神气,闷声道:“大姐头……”

嫣娘眼中柔光一闪,轻轻拍拍他,叹道:“牛儿,这个人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他或许可以让兄弟们活下去,明白了吗?”

大汉听的愣住,没想到竟还有这个原因,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眼中终是露出黯然之色,长长吐出口气,无力的点点头。随后拨转马头,也不在看徐光祚,索性往一边躲了开,免得自己再受不住。

徐光祚眼中失望一闪而逝,他故意激怒这个一看就是暴躁性子的大汉,为的就是图个痛快。只可惜这女首领慧眼如炬,一下子便识破了自己的打算,只三言两语就让那汉子屈服了,看来,自己一番屈辱是很难避过的了。

也罢,终是命数使然,冥冥中的劫数,自己也只能面对了。只盼着今日之事不会传扬出去,以累的家里蒙羞便好。

这么想着,他漠然的垂下眼帘,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三缄其口,给他个一言不发,且看她能耐自己何。

“这位公子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肯开口了?呵呵,其实这又何必呢?便公子不说,奴家也猜的出,公子必然与那位燕市公子牵连莫逆。如今相询,不过就是确定一二罢了。也罢,公子既然非要如此,奴家也不勉强,大不了顺了公子的心意,也就是一刀的事儿,不费什么的。”

嫣娘安抚好了大汉牛儿,转回头来看到徐光祚的作态,微一沉吟,便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当下轻描淡写的说道。

徐光祚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有些愣住,不由的抬眼看她一眼。只是这一看,却正好看到这女子嘴角挂上的那一抹诡笑,不由的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果然,下一刻,嫣娘的话让这种感觉彻底证实了。“来啊,送这位少侠上路吧。唔,来个劲儿大的,利索点。嗯,待到完事儿了,咱们便将这位少侠扒光了,然后挑着往鄂尔多斯那边走一圈儿……唔,等等,让我想想,大同那边,还有几处边关哨所都要去走走,总要最多的人都看到才好。不然如何宣扬人家少侠的功绩呢?嗯,就是如此,行了,快动手吧,不看人家少侠都等不及了吗?”

女子浅笑嫣然着,声音如脆玲儿般的响着,但是落在徐光祚耳中,却不啻于雷霆霹雳,轰轰轰的在耳边炸响个不停。

这女人……好恶毒的手段!竟然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若真那样做了,自己一死倒是利索了,可整个定国公一门,都将承受无尽的羞辱,他徐光祚便是妥妥的千古罪人啊!

“等等!”他再也顾不上矜持,猛地大叫一声。

嫣娘笑眯眯的看着他,微微一抬手,阻住了一个狞笑着上前的手下,转头看向他笑道:“怎么,公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没关系,大可明言就是,奴家若能做到,一定尽力办到就是。”

徐光祚恨恨的瞪着她,半响才哑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嫣娘一脸的无辜,叹气道:“公子何以对奴误会太深?奴家并无恶意,真心不过就是想和公子认识一番,结一段善缘而已。那么,现在公子可愿意告知奴家,公子的高姓大名吗?”

徐光祚咬牙,死死的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神情,嫣娘毫不躲闪的正迎着,躲也不躲。末了,终还是徐光祚最先扛不住,将目光移了开来。

“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徐,名鹏举……”

第988章:原来娇娘是雌雄

东套之南,汇合了常豹和何言两人队伍的徐鹏举,正得意洋洋的给二人说着自己笑傲草原的光辉事迹,冷不丁忽然突兀的打了个冷颤,只觉一股莫名的恶意侵袭而来。

惊疑不定地转头四下看了看,却并不见任何异常,不由的低声咕哝了一句。

常豹疑惑的看看他,道:“徐元帅,怎的了?”

徐鹏举翻了个白眼,哼哼道:“请叫我徐狼将,狼将!谁在喊我元帅,别怪我跟他急啊。”

常豹好笑道:“就你?还郎将?我倒是敢喊,可你敢答应吗?朝廷官职,私相授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鹏举就是一窒,随即恼怒道:“常老二,你故意的是吧。我说的是苍狼的狼,特么跟朝廷有屁的关系。你少给我挖坑!对,你这样的怎么说来着,唔……老阴比,对,就是这个词儿。阴比,阴险恶毒的比货,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跟咱们这些光明磊落的汉子,全不是一个品种。跟你同类的,大都在宫里,你在咱们这儿啊,没市场啊。”

常豹就笑不出来了,恨恨的瞪着他,咬牙切齿。这话太特么恶毒了,丫的都从哪儿学来的啊?真想弄死他啊。

徐鹏举三两句就占了上风,顿时心中畅快,昂着头得意不已。小样的,跟我斗?我可是整日跟在苏老大身边的人,随便拿出几个词儿来,看能怼死你不?

不见苏老大愣是凭着一张嘴,活活将火筛都给说死了吗?咱不求能达到那种程度,可哪怕是万分之一,也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现在舒坦了吧,直娘贼,几个混蛋玩意儿以前整天挤兑我,如今千万别给爷逮着机会,不然定要一一报复回来,哼哼!

旁边何言眼见不好,连忙打个哈哈圆场,岔开话题道:“对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见贼人的影子?我当日接到讷言的传信中可是说,此番来袭的贼人,可都是近千人规模的。就算之前那些用诡计袭扰咱们的,也不过才百来人吧,那其他的呢?是只是他们派出了前队,还是说那根本就是个小贼伙,并不是咱们的既定目标?”

说到正事儿了,徐鹏举和常豹都不再打闹,徐鹏举先道:“我也听老大说了,按照咱们的消息说的,来这南边的应该有两支队伍。一支就是被我已经全歼的沙漠之狐;还又一支,便是那狡猾难缠的漠南一窝蜂了。据说那一窝蜂的头领是个娘们儿,应该极是醒目。对了,此次袭扰你们的贼人,难道就没露什么端倪?”

何言和常豹都是皱着眉微微摇头,但摇着摇着,忽的常豹心头灵光一闪,猛地就此僵在了那里,霍然抬头,转目看向后面那个一副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少年。

徐鹏举和何言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由的精神一振,徐鹏举急急道:“常阴比,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常豹点点头张口道:“我…….我操!姓徐的,你叫我什么?特么的二爷跟你拼了!”他刚吐出一个字来,猛地省悟过来,顿时涨红了面孔,就马上合身扑了过去。

噗通两声,徐鹏举别说没防备,就是有防备,单就身手而论,两个他绑一块儿也不是常豹的对手啊,顿时便唉哟一声,眼眶子上早挨了一拳,通叫着落下马去。

这一下,顿时惹得整个队伍一阵大乱。魏国公家的护卫固然惊怒的忙去下马搀扶,常家的护卫也是如临大敌,仓朗朗连声响中,已是纷纷抽刀出鞘,瞬间将常豹护在中间。

“唉哟唉哟,这是作甚,都住手,快住手!”何言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慌不迭的催马向前,拦在两人中间。

徐鹏举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眼,指着常豹跳脚大骂道:“常老二,常阴比!怎么了,我就这么喊你了,你还敢动手?我操的,就兴你们往日给爷起外号,羞辱爷,爷喊你们几声就不行了?打我?来,你特么有种就杀了爷,爷要是皱下眉头就是你养的。我就叫,我就喊了怎么着?常阴比,老阴比!你特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阴比!”

常豹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铁青的,眼中有危险的光泽闪动。何言这个苦笑啊,连忙又再拦住,劝道:“我说二位,咱们这还说着正事儿呢,你们再这样闹下去,耽误了讷言的大事儿,怕是谁也不好交代吧。依我说,两位不管有什么过节,一切都且放下,待此番大事儿过后,随便你们怎么再闹,如何?”

他也是无奈了,早知道这俩货是这德行,他又何苦跑来夹在中间遭这份儿罪?只是眼下已经如此了,就想要抽身都不好办了,心下不由的深深后悔起来。

不过好在苏默的名头总算管用,无论是徐鹏举还是常豹,听到他再次提到苏默,不由的都是收敛起来。

常豹淡淡的道:“也罢,看在苏哥儿面上,我也不为己甚。不过,姓徐的,你最好管好自己那张臭嘴,再要辱我,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定与你分出个生死高低来。”

徐鹏举大怒,当即就要反驳,却被何言一把按住,连连使来眼色。再想想双方的力量对比,终是心中存了怯,当下梗了梗脖子,强撑道:“分生死就分生死,爷会怕你吗?你让爷管好自己的嘴,那你首先也管好你那条口条,否则大不了做过一场,谁又怕了谁去!”

常豹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眼见何言幽怨的眼神又看了过来,终是有些抹不开面儿,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作罢。

这一阵闹剧总算是收场了,三人再次上马前行,却是何言在中,将这两个爆仗分别隔开两边,免得再争斗起来。

“常二哥方才似有所得,便请继续说说吧。”眼见气氛尴尬,这会儿何言主动开口道,将话题重新提起。

常豹点点头,又再瞥了眼后边的小孟,叹口气道:“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儿,倒是让我想起这事儿的起由来。何大哥,你可记得咱们最先如何被惊动的吗?”

何言一愣,又见他一再看向小孟,不由的豁然省悟,失声道:“你是说,那个叫嫣娘的?”

后面小孟忽的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猛地抬起头来,催马向前急急道:“怎么怎么,可是找到我家嫣娘了吗?她在哪儿,有没有事儿?唉哟,可怜我那美人儿……”他叫着叫着,便红了眼圈儿,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

何言三人面面相觑,徐鹏举还好点,毕竟他跟小孟不熟,也没经历之前的事儿,只是诧异的看看他,没说话。

可是何言和常豹却是心知肚明,眼瞅着这少年一往情深的模样,不由的都是哭笑不得,偏偏又不知该怎么说好。

最终还是常豹出头,毕竟事儿是从他这边开始的,小孟和那嫣娘也是常家带出来的,于公于私,他都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小孟,你且别忙着哭。我来问你,你这个……呃,小妾,你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你对她……可知其跟脚?”

小孟一呆,没想到常豹竟然问出这么一句来。当下疑惑的抬头看看他,待又见几人都是一脸的郑重,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我……我当然知道了。”他迟疑着咽了口唾沫,犹疑了下这才道:“她原本姓罗,乃是商家之女,后来家道中落,不幸沦落街头,被我舅父收留。舅父见她伶俐乖巧,又因膝下无女,便收了她为义女。此番我往凤翔省亲,一见钟情,两下里都是有意,这才终成佳话。呃,常二哥,你这般问是何用意?莫非你们怀疑她……”

他说到这儿,眼见对面几人都是面色凝重,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去,忍不住急急道:“不!不可能的,嫣娘怎么可能是坏人!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

说到这儿,他忽然记起嫣娘轻易的抱起那酒坛子的一幕,当时常熊常罴兄弟还曾因此也疑问过来着,结果被嫣娘几句话,轻描淡写的推搪过去。

当时还颇不以为然,但是这会儿得知众人竟怀疑到嫣娘身上,再想起当时那一幕来,不由的也突然生出几分怀疑来。难道说,嫣娘她……真的……

不对,不对,要是嫣娘真的有问题,那舅父舅母怎么可能收其为女?又怎么可能不对自己说?这其中定然是二哥他们误会了。对,一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便要张嘴申辩。却不等开口,就被常豹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可是觉得,如果你那小妾有问题,你那舅父定然会暗示与你对吧。”

小孟啊了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

常豹却怜悯的看看他,叹口气道:“罢了,是不是如咱们猜测那样,只消现在立刻派人回一趟凤翔就明白了。只不过,希望你能节哀吧。”

旁边何言、徐鹏举都是点头。唯有小孟还是有些懵里懵懂,不知道何以回一趟凤翔就明白了,还要自己节哀,这都哪跟哪啊。

何言不忍,指点道:“小孟兄弟是吧,常二爷的意思是,倘若你那小妾没问题,则自然一切好说;但若是不然,那你舅父当时必定就是被其胁迫所致。既如此,一旦等你们离开了,贼人们达到了目的后,你那舅父可还有留下的价值吗?不但没有了价值,甚至让他活着还会泄露他们的行踪。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人灭口。唯有人死了,才不会泄露什么。而且哪怕是被官府发现了尸体,只怕破案也一时半会破不了的。如此一来,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他们。而等到真的破了案,他们的大事儿也早就做完,远走高飞了。所以……唉,你明白了吗?”

小孟傻傻的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直老半响后,忽的猛然大叫一声,拨转马头便往后走,激动之下,整个人都在不停颤抖着,唬的身边几个亲随连忙抢上扶住。

常家众亲卫暗暗手扶在刀上,纷纷看向常豹。常豹却微微摇头,叹道:“让他去吧,旁人看总不比他自己去看的明白,也好让他彻底死了心。”

众侍卫这才作罢,给他让开路来。只是这边还不待起步,忽的猛听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随即一个斥候急速奔来,到的近前,就马上一抱拳,大声禀道:“报!前面发现敌踪。大约百余骑模样,为首者乃一女子,疑为一窝蜂首领,请诸位公子速速定夺!”

正往后走的小孟身子猛的僵住,下一刻,霍然回转身来,双目死死的盯着来人,眼中有疯狂的血色涌起……

第989章:悸

“小孟!”

常豹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纵马从身旁窜过的小孟的马缰绳,低声喝道。

小孟在马上一个张仰,惯性的使然,差点让他从马背上甩出去,却被一双大手稳稳的扶住。

他没有挣扎,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怔怔的看着常豹,眼中微微发红,露出哀求的眼神。

常豹轻叹一声,温声道:“冷静些,咱们一起过去。”

小孟使劲吸了下鼻子,这才点点头。

白狼低低的呜咽了两声,眼中露出兴奋之色。与人类相处的久了,又有了多多那块神石的影响,如今已经能听得懂一些人言了。

前面发现了敌人,它又可以狩猎了,这使得它很愉快。它本属于草原和山林,狩猎和杀戮便是它的本能。只是被多多那只大魔王淫威所致,这才不得不跟着离开了它挚爱的山林。如今忽闻又可以杀戮了,如何不让它欢欣雀跃?故而,难得的,它主动向徐鹏举发出了信号,请求出击。

徐鹏举笑骂一声,不过却并未立即答应。经过了这么久的历练,他也早已不是昔日的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了。杀戮与搏杀,果然是男儿最好的催化剂。他现在即便还远达不到一个真正将领的标准,但是至少却明白了战争的残酷,学会了知己知彼,谨慎小心这一条。

“只有百余骑,何大哥,老……咳咳,常老二,你们怎么看?”他扭头看向何言与常豹。

常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货刚才差点又把那让他抓狂的外号喊了出来,算他识相,总算是最后又咽了回去。

“咱们人多,围而擒之吧。只是要小心对方别有伏兵,当将斥候再往四下打探一番。”他看了小孟一眼,给出了意见。

何言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徐鹏举乜了常豹一眼,面上不露声色,眼底却闪过一抹感激。三人中,他往日总是被人叫做“草包”,何曾被人真正正眼看待过?

可常豹和何言不同,何言且不说,单就常豹而言,便是在常氏兄弟四人中,也从来都是充当智囊指挥者的位置。而现在,他却只是稍作建议,并没直接接过指挥权,哪怕此刻从人数上说,常家的兵丁最多,这就是一种态度了。

朋友之间,可以打,可以闹,但关键时刻却绝不会下绊子、扯后腿,如是而已。

“既如此,那便请两位往东南方向封堵行进,正面与东北方向自有我这里负责。至于派出斥候一事儿,常老二,就交给你们常家儿郎了,如何?”他沉吟了下,挑眉问道。

所谓投桃报李,既然常豹捧场,他也不能失了份儿,将哨探的重任完全交付给常家,等若将所有人的性命都交付到对方手中。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示,也是一种回报的态度。

常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由的对他改目相看。这草包竟也成长至斯了,苏讷言果然不凡啊。

他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徐鹏举自身的水平,作为同为簪缨世家,大伙儿平日接受的训练教育虽有区分,却也大同小异。这么多年来,徐鹏举一直顶着个草包的头衔,从来没有改变过。而今却在短短一年中,便能达到现在的水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跟苏默脱不开干系。

一位国公世子的善意,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慨叹之余,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下来。

徐鹏举看着两人各自吩咐下去动了起来,这才眼中闪过一抹欣然。遂低下头看看狼王,试探着伸手拍拍它的大脑袋,在太阳略带恼火的眼神中,却也终于得偿所愿,不由的心下快慰,哈哈大笑道:“老白,这次可没你们发挥的余地了。不过倒是要拜托你那些狼子狼孙们,帮我绕到他们东北去,别让他们从那边跑了。怎么样,这活儿还成不?”

狼王恼怒的甩甩硕大的头颅,低声发出两声吼叫,转身窜了出去。这个该死的人类,狼爷都肯忍着性子让他沾身了,本还想能换来一场痛快的杀戮,却竟然只得了个包围吓唬人的差事,真真是太可恶了。下次,哼,下次他休想再触碰狼爷高贵的身体!

白狼如是想着。

大队人马粼粼而动,从高空上往下看,便见整支队伍在某一刻忽的一变为三,隐隐形成一个口袋形向前递进。而正对着袋口的方向,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已然全神戒备,惕然而守。

两下里本就离得不远,突兀的相遇之下,在这边的斥候发现了一窝蜂的同时,一窝蜂那边也同样发现了对方。

巨弓大汉举起大环刀,哇哇大叫着便要厮杀。嫣娘却眯着眼眸想了想,随后摆摆手,下令所有人干脆全部停下,只在原地筑起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就此等待起来。

徐光祚被带到了中间看管起来,眼见嫣娘的指挥,不由的目中异彩闪过,暗暗点头不已。但是随即却又微微摇头,脸上露出叹惜之意。

杀伐果断,却又能审时度势,几乎在瞬间便做出这种应对,此女的指挥才能和军略敏锐,已然颇有大将之风了。这种风范,徐光祚往日只在一些军中上将的身上看到过,却不料今日竟又从一个马匪头领这里再次看到,而且还是一个女匪首。

本身刚刚大败,无论是从士气还是装备上,又或是两下里的兵力对比,双方都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若是一味的好勇斗狠,等待他们的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必定是全部灭亡。

而要是仓皇的盲目奔逃,且不说在这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带根本跑不远,单就此刻他们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了。即便是人可以,马儿也不行了。毕竟,他们之前可是经过了一次长时间的奔逃了,马力早已透支的差不多了。

所以,唯有以静制动,靠着手里掌握着他这个人质,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当然了,作为人质的他,心里自然是极为憋屈的。但却不能不佩服,如此仓促之间,这个女人便做出这种果断的决断,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果然,对于大姐头的决定,巨弓大汉牛儿极为不解,瞪大了眼睛望向嫣娘,张口就要问出来。

嫣娘却抢先摆摆手,淡然道:“牛儿,你信不过我吗?”

大汉当即就是一窒,一句话生生憋了回去,这噎的。

嫣娘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知道许多人大概都不理解,不由的心中暗暗一叹,自家这帮兄弟的底子,终是不能跟正规军相比啊。

“对方人数是咱们数倍之多,又是围拢而来,在这平坦开阔之地,一旦厮杀,最终能活着逃出几人去?如今咱们正好手中有他们的人为质,那何不谈谈看,说不定倒是能争得一线生机。即便不行,咱们也要尽量在这多拖延他们一会儿,至少,也能为疯子他们多争得些时间。一窝蜂的兄弟,但凡能活下来一个,也能留下个种子。只要给咱们时间,总有一天,一窝蜂就能再次出现在这草原上。所以,为了咱们的兄弟,为了存活,我,罗嫣儿,万死不辞!”她冷声说道,声音银铃般清亮,却又带着一往无悔的绝然。

“愿追随大头领,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为了兄弟!愿随大头领,万死不辞!”

“为了兄弟……”

“为了兄弟……”

众马匪先是一静,随即轰的一声,瞬间燃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便是那身上带伤的,也挣扎着爬了起来,使劲的以手锤击胸膛,面色激红着大声嘶叫着。

徐光祚震惊了,看着眼前这些近乎癫狂的人们,怎么也无法将之与“马匪”这个词儿联系起来。

他生平最是重义气,未尝不曾憧憬过,自己也有一日,能像那些话本中描绘的侠烈先辈们一样,豪情重一喏,千里共生死。而眼前这一幕,可不正是他孜孜以求的吗?

可是,可是偏偏他们竟只是一群马匪!这一刻,他忽然有些迷茫,又有些心动。究竟何为正,何为邪?何为对,何为错?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此刻,那个身处场子中间的身影,似乎突然周身都在散发着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暴烈,如此的精彩,让他不自觉的目眩神迷,悸动不已……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那是大队的骑兵跑动导致的。众马匪的呼声渐渐止歇下来,纷纷转头看去。狂热的情绪过后,代之而起的,便只剩下绝然和绝望了。

世人谁不怕死?所谓的不怕死,不过是不甘与恐惧的暴虎冯河而已。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孤绝而凄厉。一声过后,随即连绵不绝的次第响起,连成一片。

嫣娘转头望去,目光所及,猛地妙眸紧缩成针孔一般。那里,一道孤绝的身影出现在一处高岗上,便只一眼,便似感到了穿越亘古而来的荒蛮气息。

那是……传说中的那只狼王!果然,果然又是那人的手段,当真是好厉害。

她深吸口气,将目光收回来,重新放在前方。随着大地震动的加剧,已经肉眼可见一道黑线,如狂潮般涌来。先还只是细微的一线,但眨眼间,便从四面八方涌动翻滚着,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

数杆大旗迎风而动,斗大的明、徐、常、何字样时而可见。间中,还夹带着一只背插双翅的飞熊图案旗帜。嫣娘知道,那正是原本为了针对她而来的何家兵士。只不过在她的连番谋划下,最终被她算计了个尽,算是等若全盘挫败了。

只可惜,她最终还是败了,败在了那个更加妖孽的人手中。她使劲抿了抿唇,嘴角浮起一道倔强的弧度。来吧,即便真要覆灭,她也要迸发出最后的光芒,让所有人都记得,这世上,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存在过!

然而,当最终两下里停住对上后,从对方队伍中忽的奔出一骑,颤声喊出了一声“嫣娘”后,她唇角忽的一颤,冰冷的眼神,难以自持的出现了一丝动摇……

决第990章:决然

青岗镇。

阿尔博罗特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骇然道:“什么?召唤雷霆闪电?难道他真是天神转世吗?”

前方,多伦低着头不敢接腔。之前他们便一直在紧盯着鄂尔多斯方向,虽然没敢太靠前,但却能远远的看到些端倪。

狼骑全军覆灭,一个都没跑出来,故而他们反倒不知道情况。而沙漠之狐胡一刀又是在山南一出山口就遭了狼吻,同样在这边的情报里也是显示不知所踪。

但唯有一窝蜂那一战,老远的他们便看到电光闪耀、烟火冲天的。开始还以为是马匪们终于冲进去了,结果一等再等,却不见城中有丝毫混乱景象,反倒是两天后,最后仅余的城墙缺口终于彻底合拢了,他们这才确定了,马匪们肯定是失败了。

也由此推断出一个令他们震骇惊恐的事实,当日看到的那些电光霹雳,分明是鄂尔多斯守御的手段,这就实在太恐怖了。

这个时代,雷电之力一向被认定为神的力量,绝不可能由凡人掌握。可眼下看来,这种绝不可能却偏偏就发生了。

由是,蒙古算计鄂尔多斯的行动彻底失败了不说,甚至还因此更加加重了底层牧民们的恐慌,愈发认定了燕市公子是受到天神庇佑,不容亵渎的存在。

也因此,整个蒙古底层官兵纷纷议论不已,对七台吉针对鄂尔多斯的行动表示不满和担忧,军心摇动。

阿尔博罗特简直要气疯了,一边焦头烂额的安抚着下边,一边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浩齐特部快一些,再快一些。结果还不等到回应,反倒是新城之战的结论,再一次打击降临,让他都有些心中恐慌了。

与人斗,蒙古勇士从来不曾怕了谁去。即便是当年对上强大的洪武、永乐,看似虽然战战兢兢,但那只是表面假象。他们是狼的一族,他们从不会低头,只会咬牙忍耐,积蓄实力,耐心的等待时机到来,然后发动致命的一击。

可是现在竟要和神争斗,这却是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底线了。倒也不怪他们怪力乱神,实在是苏默展现的种种手段,完全超出了此时的他们的认知,不由的他们不往神仙鬼怪上靠啊。

“不能等了,不能再等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连浩齐特部到来,也会被这些传闻吓到,绝不肯冒然开战的。”

半响,阿尔博罗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喃喃的道。随即,脸上渐渐泛起一股决绝之色,猛的停下脚步,回头向侍卫长喊道:“多伦!”

多伦打个激灵,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阿尔博罗特没有直接说话,而是死死的盯着他,上下打量半天。

多伦被看得心中发毛,直到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阿尔博罗特幽幽的声音响起:“多伦,我,可以完全相信你吗?”

多伦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紧,但却毫不犹豫的单腿跪下,以手抚胸,仰望着他道:“是的,我的主人。多伦随时准备好为主上奉献一切,主上的意志便是多伦的所向。您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仆下,以长生天之名起誓。”

阿尔博罗特目光闪动,霍然低头看着他,重重的点头叫了个好字。随后上前亲手将其扶起,目光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我有一事,要交付与你,希望你能为我办到。”

多伦心中紧张,但仍是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请主上吩咐。”

阿尔博罗特点点头,又再凑近了些,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多伦凝神听着,但是听着听着,忽的面色大变起来,眼中原本的坚定再也不见,代之而起的全是骇然之色,以至于连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失声惊道:“主上,你怎么敢……不能啊,那可是……”

阿尔博罗特脸上猛地阴鸷起来,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冷冷的道:“怎么?你可是要违背自己的誓言,要违抗我的意志吗?”

多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滚落下来,浑身哆嗦着低下头去,脸上神色变幻,满是挣扎之色。良久,才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颤声道:“主上,您……您当真想好了?这一步一旦迈出,稍有疏虞,便是万劫不复啊。”

阿尔博罗特脸色也变幻不定起来,似是在极力挣扎着什么,但最终还是转为一片坚定,咬着腮帮子重重一点头,喝道:“去吧!不必多言,休叫我失望。否则,后果你知道!”

多伦下意识的打个冷颤,脸上满是绝望之色,但却再没多言,只是重新跪下去,重重的行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从头至尾,竟是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望着摇曳的帘栊,还有空空的屋子,阿尔博罗特忽的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蹬蹬蹬后退两步,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眼神茫然而空洞着,脸上神色古怪诡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是有着激动有着期盼,但又似是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惊怖……

“…….我没办法,我真的是没法子了啊。我也怕啊,我也不想的,可是那人竟能御史神之手段,除了……先祖啊,请饶恕我,求你帮帮我……”

他呢喃着,念叨着,似是在跟冥冥中的什么存在祈求着,忏悔着。屋中光暗晦明不定,声音渐不可闻,如呓语也似。

同一时间,鄂尔多斯的新城之中,城中一片欢歌笑舞,锣鼓喧天。这是在庆祝新城城墙终于合拢了,同时也意味着,这一超越了常识的建筑奇迹,终于在今天,在他们的手中达成了。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座城了,而是一座丰碑,奇迹的丰碑。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匠人、劳力,甚至哪怕只是负责运输泥沙物资的苦工,都将在这一座丰碑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青史留名,勒石留痕,对于这些底层的人们而言,如何能不让他们狂喜激动,不能自己呢?

外面的欢庆声震天,而在城中间的城主府里,同样也是欢声一片,只不过这种欢声却又是另一种形式和意味。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哈?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啊,冷脸儿,你原来也是如此会谑的,真真是让咱们大开了眼界了。来来来,你给讲讲,你如此不要脸的说出这句话时,究竟是怎么样个心情?”

大厅中,苏默高坐居中,旁边何言和常虎、常豹分坐两边,再往下,则是张悦和徐光祚。另一边,常熊常罴两兄弟紧挨着自家大哥二哥坐着,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憋笑不住的表情,愉快的看着场之中间上蹿下跳的徐鹏举,冲着徐光祚一连声的发问。

此时的徐鹏举徐小公爷满脸的愤懑和激动,以至于额头上的青筋都崩起老高,颤颤的指着木然坐在椅子中的徐光祚,若是眼光能杀人的话,估摸着徐光祚同学绝对已经早成了片片碎肉了。

这已是当日草原上围住了一窝蜂后的三天后了,有了徐光祚这个人质在手,果然使得众人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杀伐。

好在嫣娘也没忘形的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求一条活路便可。最后大伙儿一商量,最终定下一起回来面见苏默,由苏默最终定夺。

也不知那嫣娘怎么想的,又或许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没得选择,总之是最后也答应下来。于是,一行人在汇合了另一边的常虎等人后,这才一起往鄂尔多斯新城而来。终于在两天多后的傍晚,众兄弟再次重聚起来。此时算算,便也只有胖爷那一拨尚未露面,其他人,则全部到齐。

而在这过程中,徐光祚当日那豪气万丈的一声“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徐名鹏举”的大言,便也由此让众人全都知晓了。

以徐光祚往日的性子,竟能爆出这么个新闻来,简直让当时听到的所有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但是大惊之后,便是接踵而来的爆笑。这反差尼玛要不要太大了啊?

正如一个总是整天不苟言笑的人,忽的某一天讲出一句冷幽默来,那种反差形成的笑感,总是会超出正常笑点无数倍。更不要说徐光祚这次的幽默,着实是真的让人忍俊不住啊。

于是,这一笑,就完全收不住了。

可问题是,旁人笑也就罢了,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徐鹏举徐小公爷可就没那么愉快了。

特么的自己好容易一番打拼,终于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眼看着已经要彻底把昔日那个草包的耻辱帽子丢了,然后以携带者万丈光芒的英雄形象隆重登台。

这可倒好,徐光祚这王八蛋竟然在被俘之后,冒名顶替,以自己的名字报出来遮羞。你特么倒是遮羞了,可爷我的形象呢?这特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传扬回去,谁还信他徐鹏举自己说的那些荣耀事迹?怕是所有人会更看不起他,觉得他只是胡吹法螺,大话欺人了吧。这让徐鹏举小公爷怎么忍?

于是,眼前这一幕,便也就此上演了。

大厅上所有人都在憋着笑看着,也都好奇这种时候,徐光祚又将会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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