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锦衣神探 - xp1024.com
《大明锦衣神探》


第七十三章 可疑的毛丙贵

毛丙贵被他凌厉的目光一扫,心里有些发毛,连说话也不流畅了。

他说:“那……那天关店门……门后,我们做菜吃饭。吃完后,林儒溪洗碗,林儒峰手上还有些活,我便拿账簿上楼,将一天的账整理核对。之后我便睡觉了。”

林凌启暗想:这案子干净利落,肯定经过谋划。林儒溪洗碗,林儒峰干活,若他俩联手作案,那金钗不就唾手可得吗?

便问:“那你在楼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异样动静?”

“好像没什么动静呀?”毛丙贵挠着头苦想,说:“我对完账本,又看了会书,到了一更,便洗漱睡觉。哦,对了,期间林儒峰、林儒溪也上来了,跟我聊了几句,便各回自己房间睡觉。”

“哦!你们聊了什么?”

毛丙贵脸红了起来,支吾着说:“也没什么,私事而已。”

“私事?什么私事,说来听听。”精于办案的林凌启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不是聊你那位未过门的媳妇?”林逸轩插嘴说。

毛丙贵脸更红了,垂下头不吭声。

曹达明一听是香艳的事,高兴的眉开眼笑,用舌头舔舔厚实的嘴唇,侧耳倾听。

林凌启暗想:这三人在店铺干活已有些年头,向来循规蹈矩,首饰店从未发生过什么失窃之类事情。那么他们中的一人为何要盗窃?动机是什么?

他敏锐地意识到此事跟本案有关联,故作随意的问:“毛丙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你害什么羞?来,把你的事完完整整说来听听。”

毛丙贵却摇摇头,忽然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有点乏了,上楼歇息一会。”

林逸轩望着他离去,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平时能说会道,说到这事就抹不开脸了。还是我来讲吧。”

原来毛丙贵从小没有了父母,在林逸轩家长大,林夫人待他如同亲子。前两年,林夫人为他定了门亲事,约定今年十月初六完婚。

随着婚期的渐渐临近,毛丙贵反倒按捺不住了,跑到姑娘家偷偷与其私会。几次相会后,姑娘让毛丙贵送她一根头簪,情深意浓之时,他答应下来。

等又一次相会时,毛丙贵买一根雕刻精良的木簪子送姑娘,她却嫌弃不要,说一定要根金钗,而且要名贵些的。

这下毛丙贵犯难了,姑父姑母已为他付了一大笔聘礼,再向姑父开口要金钗,实在办不到。

于是他请求林儒峰、林儒溪帮忙,给做一个银钗,外面上镀金,去哄骗姑娘。谁知那姑娘着实厉害,一眼就看穿了,便撕下脸来说,如果不给金钗,她就不过门了。

这下毛丙贵乱了分寸了,找林儒峰他们凑钱,想打一根精致点的金钗哄姑娘开心。而林儒峰却劝他,这种姑娘太贪,还是退了这门亲事,另外找一个。只是毛丙贵对那姑娘用情已深,舍弃不了,这阵子一直心神不定,连账目上也出了些差错,被林逸轩训斥一通。

讲到这里,林逸轩又叹气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性子有些孤僻,有事也不跟我讲,这些事还是儒峰告诉我才知道的。”

林凌启心想:会不会是毛丙贵因姑娘那么不好交代,又跟林逸轩怄气,结果铤而走险,偷窃了那金钗?这个可能性很大。

他沉思片刻,问:“林掌柜,那你有没有怀疑是毛丙贵……”

他没把话说全,但林逸轩明白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事发后,我曾问是不是他干的,如果是,就把金钗交出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谁知他矢口否认,还说失窃东西就报官,不要来诬陷他。当时我也生气了,一怒之下报了官。后来看他们就要受刑,我又舍不得了,便撤诉了。”

林凌启笑了起来,说:“既然这样,你干嘛还要我来查案?”

林逸轩脸忽地红了,说:“我把事情跟我夫人说了一遍,我夫人竟说我贼喊捉贼,还诬陷她侄子,气得我差点吐血,所以我一定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如果确定是毛丙贵干的,我就将他逐出店铺。”

“对,你说得不错,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还留他干嘛?”曹达明义愤填膺的嚷嚷着。

林凌启恨不得扇他两耳光,如果确实是毛丙贵偷窃金钗,他这样大声嚷嚷,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按住心头的怒火,冷冷的说:“我看你留在这里是多余的。”

曹达明一愣,尴尬的笑了笑,埋头猛吃,不再插话了。

林凌启见他安分了,便转而说:“林儒峰、林儒溪,那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听到异样?”

林儒峰摇摇头说:“这阵子活儿比较多,人有些累,一躺下便睡着了,没听到什么。”

林凌启又点点头,将目光投向林儒溪。

林儒溪喝了几杯酒,不像刚才那般拘谨了,说:“那天晚上我上楼后,一直在琢磨新款首饰的图样,所以很晚才睡。刚睡一会,我听到‘噔噔’的下楼声,下面还有哐啷哐啷的声音。当时我也没注意,以为是有人在洗漱,脸盆碰到什么东西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下楼看看。”

林凌启暗想:这声音估计是撬锁时发出来的。林儒峰睡着了,林儒溪也睡着了,那么只有毛丙贵干的。不过古人云: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真实凭据,毛丙贵是不会承认的。哼哼!再狡猾的狐狸,也难逃猎人的手掌。毛丙贵,你且看本神探的手段。

他说:“你们谁知道毛丙贵那未过门的媳妇?”

林儒溪在酒精的作用下,高举着手说:“我知道。他第一次与那姑娘私会时,我曾偷偷跟过去,还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亲嘴。”

林逸轩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着:“你这小子,竟干这么缺德的事。”

曹达明笑着说:“林逸轩,这怎么能说缺德呢?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林凌启也笑了,暗想:这算得了什么,我还听过哥嫂行房呢!

第七十四章 打发叫花子

不过任凭他脸皮再厚,也不敢把这事抖搂出来。只是说:“既然你认识那姑娘,我就差遣你件事,去那姑娘家看看。如果发现那姑娘戴着失窃的金钗,你不要声张,立刻回来汇报。”

林儒溪毕竟年纪不大,听到这差事,高兴的连招呼也不打一下,立刻跑了出去。

林逸轩疑惑的问:“林大人,你怎么就肯定金钗在姑娘那里?”

林凌启不屑的说:“毛丙贵难道会把东西藏屋里,等着别人去搜不成?”

林逸轩点点头说:“那倒也是。不过如果没看到,是不是就没办法证明这小子偷窃了?”

林凌启摇摇头说:“你想想,金钗是干什么用的,还不是给人看的,在别人面前显摆的。那姑娘得到这般珍贵的金钗,能按捺得住吗?即便现在不戴,迟早也会露馅。”

他懒得再说下来,套用星爷的一句台词:凭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我犯困了,你们在楼上腾间房子给我休息。”

林逸轩略有诧异,心想:这位林大人真是怪异,既然案情明了了,饭也吃完了,怎么还不走人?难道等着拿钱?

他踌躇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两左右碎银,谄媚地说:“林大人,麻烦你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曹达明干捕头已三年有余,不知收过多少黑钱,经验非常丰富。看一户人家家境马马虎虎,拿个三两钱也就算了。见家境好的,那就要狮子大开口了。

林逸轩偌大个金银首饰店,只掏这么一点,他的脸板了起来,没好气地说:“林逸轩,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啊!拿这么点钱来打发我们,亏你拿得出手。”

林逸轩脸涨得通红,支吾着:“这个……这个……要不我再添一点?”

林凌启对曹达明的话也颇有同感,心想:才这么点,比起我乡下造马桶差远了。幸好我不是靠破案来维持生计,不然大明非损失一位空前绝后的神探。

他摆摆手说:“林掌柜,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会收费的。我暂时在你这里眯会儿眼,等林儒溪回来后,我就回去。”

他倒不是喜欢睡在这里,只是案情真相就在眼前。如果自己破获的案子,最终消息靠别人的嘴传到自己耳朵里,那跟买来鞭炮叫别人放,没有什么区别。

不等回答,林凌启走到里屋,顺着木梯往上爬。

木梯很陡,差不多直上直下,需要用手抓住上面的阶梯才能保持平衡。若是爬久了,到后世非成为攀岩冠军不可。

林凌启正想着,忽听林儒峰跑过来喊:“林大人,楼上第二间房是我的房间,里面没收拾,你睡儒溪那间吧!”

林凌启已上楼,见东边那间门关着,西侧两间门则敞开着,里面均收拾得干干净净。心想:你当我是什么人,难道怕我偷你东西不成!你不叫我睡,我偏睡你的房间。

他‘嗯’一声,闪身进入中间那屋。

屋里摆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口放衣服的柜子。林凌启有那么一点洁癖,不喜欢光着身子躺别人的床,也不脱衣服,随便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眯着眼猜想案情经过。

毛丙贵因未过门的媳妇催讨金钗,又与林逸轩发生口角,于是那晚他趁林儒峰两人睡下,偷偷下楼撬锁偷窃。他知道那金钗放在何处,故而径直撬开丁十二那抽屉,把金钗偷出来。第二天便送给那姑娘。

想到这里,他忽感到什么地方有漏洞。再仔细想一遍,忽发现推理中有个很大的漏洞,那就是毛丙贵是如何将金钗送出去。

林逸轩第二天开门前,毛丙贵是没法出门的。而且林逸轩一到里屋,就发现门锁被撬,此时绝不会让他走人。接着就是盘问,三人均不承认。林逸轩便托隔壁店铺伙计报官,三人被吴敬涟抓走。

刚才听林逸轩所说,他怀疑毛丙贵就是窃贼,对其盯得很紧,毛丙贵也就没机会将金钗送出去。

这么说来,除非有人在外面接应。但白天很难脱手,只有在晚上才行。可晚上县城里实行宵禁,一般人不能随意溜达,否则要被仗罚。那么,金钗还在毛丙贵屋里。

林凌启跳了起来,直接冲到东间,正欲敲门,门霍然打开,毛丙贵走了出来。

他淡淡一笑说:“林大人,不好意思,刚才有些话我没说出来,现在想想不应该,所以我想向你交个底。”

他这态度大出林凌启所料,难道想自首?应该不会。难道想编套谎言来迷惑我?这倒有可能。

林凌启忽然笑了起来,说:“年轻人就应该这样,有什么话直说,不用藏着掖着。即便做错了什么,还是有挽救的余地。”

毛丙贵点点头,请林凌启进屋。

他屋里的摆设与林儒峰屋一模一样,只是桌上多了几本账本。

他请林凌启坐椅子上,自己则坐床沿。

林凌启也不开口,只是看着他,关注其神情变化。

毛丙贵神色坦然,说:“林大人,你是不是怀疑我就是那个窃贼?”

靠,这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没有半点慌张,反倒探我的底牌,厉害!不过跟我玩这一手,你还嫩着呢!

林凌启不动声色的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怀疑是没有用的,关键你自己有没有这么做。”

毛丙贵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们都怀疑我,不过我还没有这么下贱,偷我姑母的金钗送人。我姑母视我为己出,我怎么会偷她的东西呢?再说了,我若真要这金钗,只要跟她说一下,她绝不会拒绝我的,我又何必偷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激动起来,白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站起身来回走动。

林凌启冷冷的看着他,并不接口。

毛丙贵走了好一会儿,情绪稍稍平复,又坐下来说:“林大人,我失态了,请你不要计较。”

林凌启微微颔首,说:“那你把那晚的事说一遍。”

第七十五章 林儒峰有疑问

毛丙贵叹息说:“林大人,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已经定了婚。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向我索要金钗,我手头上又没多少钱,所以满足不了她的要求。”

林凌启眉头一皱,问:“你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难道手上就没有积蓄吗?”

毛丙贵双手一摊说:“哪有什么积蓄啊!我姑父很是抠门,常说我们吃他的住他的,再拿工钱好意思吗?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三人手头上没落几个钱。幸亏我姑母对我好,时常拿钱补贴我的用度,还给我定了门亲事。你看林儒峰这般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着落。”

他说的不错,按明朝时期,象林儒峰这般年纪的人,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可他还没媳妇。林逸轩确实够抠门的。

林凌启忽对林逸轩产生反感,这他娘的,连亲侄子的油也榨,跟周扒皮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周扒皮还不如。

毛丙贵接着说:“那晚,我因金钗的事辗转难眠,忽听到林儒峰下楼去了,接着响起哐啷哐啷的声音。”

林儒峰不是早睡着了吗?他下楼干嘛?

林凌启猜不出毛丙贵的话是真是假,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林儒峰?”

毛丙贵说:“我们的房间相邻,他一开门我就知道了。”

“那你在下面时不讲,现在反倒给我说这些,你有什么目的?”

面对林凌启的责问,毛丙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很是为难的说:“我本来也不想讲的,我跟林儒峰关系很好,不该讲他的坏话。只是我猜想你跟姑父肯定在怀疑我,我不怕姑父诬陷我,我只是怕我姑母以为我就是窃贼,这样她会伤心的。”

林儒溪听到楼下有声音,现在毛丙贵也说听到了。难道那晚下楼的不是毛丙贵,而是林儒峰?

林凌启忽然觉得案情没有自己想象这么简单,林儒峰确实值得可疑。

楼下里屋西侧两间并没有长铁条,只有几把短凿子,要用短凿子撬锁,需要费很大的劲,毛丙贵有可能完成不了,而林儒峰却身强力壮。

他不禁头痛起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回侦探社睡觉。查得出来也好,查不出来也罢,反正也就一两银子,付出跟回报太不成比例了。

不过职业道德促使他打起精神来。暗想:不能凭毛丙贵的几句话,就把他排除开外。林儒峰为什么要偷金钗?他的动机何在?如果没有动机,就不能把林儒峰当作嫌疑人。

他拍了拍脑门,说:“假设林儒峰就是窃贼,那他为什么要偷金钗?”

毛丙贵忙摆手说:“我没说他是窃贼!”

“我说是假设!假设你懂不懂?”不知怎么的,林凌启情绪变得有些急躁,语气也变得恶劣。

毛丙贵吓得喃喃地说:“林儒峰在畅春院有个相好的粉头,叫施婷婷。听林儒峰说,那女子对他非常好,知道他手头上没什么钱,反过来贴钱予他。林儒峰总觉得不好意思,前几天曾说,一旦有钱了,就帮她赎身,还要送她一枚非常珍贵的金钗。这次金钗失窃,说不定与他……”

林凌启背着手来回走动,深思着毛丙贵的话。

凭一贯的经验判断,毛丙贵应该没有说谎,当然也不排除其为了逃避罪责,而嫁祸于林儒峰。

不过林儒峰的确有嫌疑,他有可能趁夜下楼撬锁,偷窃金钗送施婷婷。因为林逸轩的嫌疑对象是毛丙贵,故而林儒峰有机会脱身,前往畅春院。现在要做的是,去畅春院查施婷婷有没有那支金钗。

他走到南窗口,想往下张望曹达明是否还在。怀疑归怀疑,毛丙贵这人还是要盯紧。

天气已经转凉,阳光依然刺眼。他用手遮挡在额头,忽见一顶轿子在首饰店门口停下,一位女子在丫环的陪同下,缓缓走入店中,看身影颇似柳如烟。

林凌启的心忽然扑通扑通急跳,自从上次一别后,还没与她会过面,心中竟有一种期盼。

他生怕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女子已到店里。不禁哑然失笑,下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忽地,有七、八个男子从远处走来。他们的衣着普通,但气质却与普通行人完全不同,透露着凌人的气势。其中有一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是自己的上司——锦衣卫总旗姜文渊。

会不会看错了?

再仔细一看,确确实实是姜文渊。他在一儒雅的中年男子旁边,悄声说些什么。

林凌启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他来这里干嘛?会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应该不会呀,象自己这种身份,怎么值得他亲自来呢?再说了,自己向他请了三个月假期还没到呢。

林凌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人确确实实是来找他的。

朱厚熜下密令,让在浙江负责视察东南抗倭事宜的工部侍郎赵文华,来暗查林凌启敲诈勒索这一事。秉笔太监黄锦怕赵文华混淆是非,到时朝廷将会掀起滔天大浪,便偷偷将消息透露给锦衣卫左都督陆炳。

陆炳得知此事后,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他经历过多少风浪,知道此事虽小,但一旦坐实,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经过一番深思,他决定派人调查事情真相,如果真如奏章所言,抢在赵文华前头,将林凌启处死,来个死无对证。

但是他不能派锦衣卫去调查,因为如果被严党发现锦衣卫在查这件事,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

因为朱厚熜是派人密查,如果锦衣卫插手,精明的朱厚熜就会知道事情泄密了。那是谁泄的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明朝有三条高压线,一旦触碰,必死无疑。

一是非皇帝宣诏,藩王不得进京。

二是边关将领,不得于近臣接触。前内阁首辅夏言,就是被这条罪名砍掉脑袋。

三是外臣不得结交内侍。

陆炳是外臣,而黄锦是内侍,一旦被朱厚熜得知黄锦将事情向陆炳透露,那么用不着赵文华调查,陆炳与黄锦也会被斩首。

这时,陆炳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的好友、因上‘十罪疏’而被被处以杖刑、谪居保安州为民的前锦衣卫沈炼。

陆炳不愧为久经官场斗争的厉害人物,他这人选非常恰当。沈炼是其好友,与严嵩有深仇大恨,且目前是平民身份,是调查林凌启的不二人选。

沈炼虽是文人,但为人耿直、嫉恶如仇。他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瞒过当地监视官员,带着陆炳府上几位忠心耿耿的家丁,与林凌启的上司姜文渊,风尘仆仆赶赴南直隶。

第七十六章 柳如烟到来

林凌启对此事毫无所知,他目前不想与姜文渊见面。他早已计划好了,等假期将近之际,派一名信得过的人,前往京城向姜文渊送上一笔重礼,让其同意自己留在家乡。毕竟现在事业一片大好,才懒得去当锦衣卫呢!

等沈炼一行人走远,林凌启走下楼去,只见林逸轩站在柜台内,与一女子攀谈,而曹达明象条色狼似的趴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女子。

听到有脚步声,那女子转头向林凌启看了下,笑盈盈的俏脸瞬间僵住了,略有尴尬的说:“原来林大人在此,小女子失礼了。”

此人正是时常在林凌启梦中徘徊的柳如烟。

林凌启暗骂:你个小妮子,敢放我鸽子,害得我心都碎了。现在碰上了,看看我怎么收拾你。哼哼哼!

他邪邪的笑起来,说:“呦!我道是哪位仙子下凡,原来是柳姑娘啊!向来可好?”

柳如烟见他这副怪模怪样,心头有些不舒服,也不理睬,对林逸轩说:“林叔叔,这簪子我很喜欢,下次有什么好的式样,记得给我打一副。”

林逸轩早已没有早上那副愁眉苦脸,笑眯眯地说:“一定,一定!如烟,路上走好,有空常过来坐坐。”

说着,他将一枚镶嵌着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的金钗,装进一只精致的木匣子里,递给柳如烟,手有意无意的握了一下。

柳如烟脸微微一红,抽回手说:“林叔叔,那我先走一步了。”

她转手将木匣子递与身旁的丫环,低头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只觉眼前一暗,林凌启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背着手朝外,似乎在看什么。

这门不大,仅若一人进出。柳如烟将身子一侧,想从林凌启身边空档过去。不知怎么的,林凌启身子略一偏,刚好把空挡堵住,柳如烟差点撞到他身上。

她忙收住脚步,转而从另一侧过去,林凌启的身子象风中的树枝,又晃到这一边来,又把路堵住了。

柳如烟不禁着恼,低声说:“麻烦林大人挪步,小女子要出门了。”

林凌启转过身,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挡住如烟姑娘的去路了,该死,该死!如烟姑娘请!”

他作出一副让路的姿态。

柳如烟也不跟他客气,举步就走。谁知她往东边,林凌启挡在东边。她往西侧,林凌启挡在西侧,就是出不了门。

柳如烟气上心头,俏脸一寒说:“林大人,这是为何?”

林凌启故意挡她的去路,脸上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我并非挡姑娘去路,可能是我们心意相同,都想到同一个方向了。”

“心意相同?我看是冤家路窄吧!”柳如烟冷冷的说。

林凌启呵呵一笑说:“就算是冤家,那也是欢喜冤家。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如烟姑娘,我们何不找个地方聊聊!”

曹达明看直了眼,大哥就是大哥,不但能打能赚钱,还能调戏姑娘,而且不露半点猥琐,佩服佩服!

柳如烟气得脸都红了,就像晚霞映照在晶莹剔透的冰川上,流转着玫瑰金的光芒。

她柳眉倒竖,冷冰冰的说:“林大人,小女子没什么好跟你聊的,请你让开!”

最后一句语气已很重了。

不过再重的语气,也吓不倒林凌启。他痴痴看着柳如烟生气的样子,下意识的抹了把口水,色眯眯地说:“姑娘说差了,我们能聊的事情多着呢!可以聊理想、聊人生,或者聊结婚时该请哪些人,办多少酒……”

“你有完没完?”柳如烟听不下去了,脸变得更红了,犹如满山遍野的鲜花在刹那间同时绽放,娇艳无比。

林凌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厚颜无耻地笑了笑说:“对了,如烟姑娘,你手上的金钗实在精致,能否转让给我?”

他这纯粹没话找话,人家看中的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转让给他。何况他要这金钗也没用,总不能送给张云洁吧。小叔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嫂子,即便林凌发不在意,也会被旁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柳如烟实在受不了了,自己当初怎么会对他产生好感,还特意在路上相候。看来当初举措失当了,把狼给引来了,而且是条不折不扣的大色狼。

而且这大色狼坏得不得了,自己帮他大半夜审案子,回到畅春院,竟然把看门的龟奴吓晕了过去。结果引来了一大群人,差点要把自己当成妖魔鬼怪消灭。

幸好自己的伴随丫环听出自己的声音,帮自己辩白才侥幸过关。回到屋里拿来镜子一照,差点没吓死。原来这大色狼把自己花状成鬼一般,难怪叫自己不要照镜子。还约自己吃早餐,你自个儿慢慢吃吧。

她没好气地说:“你让林叔叔打制就行了,何必要我的东西。”

“我这不急用吗?十天半个月我等不及。”

“要不了这么多时间,我十天前预定的,林叔叔花了两天时间就做好了。若不是我抽不出时间,早就可以拿了。”柳如烟知道他在瞎找理由,但还是耐心的讲一番,免得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清。

林凌启厚着脸皮笑着说:“如烟姑娘,我闲得很。你若跟我说一下,八天前这漂亮的金钗就可以插在你的秀发上。八天……八天……”

说着,他忽然想到这金钗早就做好了,一直存放在这里。看这金钗的价值,绝不低于失窃的那枚金钗,甚至还要高出不少价钱,那为什么林逸轩说失窃的那枚是他店里最值钱的?

如果毛丙贵是窃贼,为什么不偷这枚,反而要偷价值较低,且又是他姑母的金钗呢?

这么看来,毛丙贵绝不是偷金钗的人。两个嫌疑犯,一个排除掉了,那么势必是另一人所为。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容。

柳如烟见他刚刚还嬉皮笑脸在满嘴胡说,突然间垂头冥思苦想,忽而又笑起来,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当然,她也不想搞懂他在想什么,趁此之际,赶忙溜出来。

第七十七章 施婷婷

正待走时,林凌启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柳如烟不禁惊叫一声,满脸怒容说:“林大人,请自重!”

她虽在娼门,但洁身自好,容不得男子碰她,更何况对林凌启深恶痛绝,岂能让他拉自己的手。

这一声惊叫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连里屋打制首饰的林儒峰也出来看热闹。

丫环忙上前拽林凌启的手,哀求说:“林大人,有话好说,你别这样。”

林逸轩也跑出来求情:“林大人,你要这种金钗我马上给你做,请别为难我世侄女。”

曹达明却乐了,暗想:大哥调戏不成,竟动粗了,看来水平也就一般,比我只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林凌启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鲁莽,松开手说:“如烟姑娘,在下失礼了,请莫见怪!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认识一个叫施婷婷的姑娘吗?”

柳如烟惊魂未定,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点了点头。她已懒得与这种人说话了。

“那么请如烟姑娘帮我引见一下。”林凌启目的非常明确,要去施婷婷那里搜索一下,看看金钗在不在她那里。

“这个……好吧!”柳如烟虽然讨厌林凌启纠缠自己,但听他要找别的姑娘,心里忽然有种失落的感觉。当然,她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站住!林凌启,你为什么要找婷婷?”

林儒峰突然奔出来,一把拽住林凌启的衣袖,一脸怒气。

这一幕变化太大了,除了林凌启外,其余人都不知道林儒峰为何有如此举动。

林逸轩吓得拉住他的手说:“儒峰,你是不是疯了?这是林大人啊!快放手。”

曹达明也赶过来,挥手就是一拳,把林儒峰打了个趔趄,大骂:“你奶奶的什么玩意,敢对我大哥动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逸轩赶紧挡在林儒峰前面,连连作揖说:“林大人,我侄子可能喝了几杯酒,脑子有点犯浑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林凌启见林儒峰嘴角流着鲜血,面目狰狞,双目直喷怒火,仿佛一头饿狼似的瞪着自己。暗想:看来毛丙贵没有说谎,林儒峰怕事情被我拆穿,所以才这般模样。

他淡淡的说:“小曹,给我把这人看住。如烟姑娘,我们走吧!”

曹达明拍拍胸口说:“大哥,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他溜走。柳姑娘,你请慢行。”

如此娇滴滴的姑娘面前,他不会忘记搭讪一句。

柳如烟微一欠身,朝轿子走去。

旁人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开了。

秋高气爽,阳光不再象夏日般毒辣,走在街上分外舒畅。

林凌启的步伐非常轻盈,眼看案情就要真相大白,能不高兴吗?

转过两条大街,便来到畅春院门口。

只见畅春院雕梁画栋,异常豪华,不愧为吴县第一风月场。

林凌启随柳如烟走入大厅,姑娘们三三两两坐着喝茶聊天嗑瓜子,见两人进来,忙挥动着手中的丝巾,纷纷拥上来说:

“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呀!长得如此英俊,如烟,你艳福不浅啊!”

“如烟,以往你都是稳坐钓鱼台,今日怎么主动出击了?”

“这么俊俏的公子哥,换谁也不忍心错过。咱们的如烟真是慧眼识珠啊!”

“嘻嘻嘻……”

林凌启自身长得帅气,加上那份气质,还有一身华丽的丝绸袍衣,自然引得众人大赞。

不过,一向自诩脸皮厚过城墙的他,在这里居然脸红了。朝众人拱拱手说:“各位姐姐,你们的夸奖令在下无地自容。”

“你们听听,他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怕羞为何来此,我看是在装的,一定想扮猪吃老虎,把我们的如烟拿下。”

“我看倒不像装的。要知道我们如烟不光长得漂亮,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有多少人想与她共度春宵。此人肯定被如烟迷住,尾随而来的。”

柳如烟淡淡一笑,对一女子说:“春燕姐姐,婷婷姐姐在哪里?”

那女子说:“她在房里呢!”

柳如烟点点头,向她施个礼,领林凌启往东面走去,身后响起一阵叹息声:

“我还以为如烟看上那公子哥了,不曾想是推举给婷婷的。”

“这么出色的公子哥,还真难得一见,便宜婷婷了。”

……

出来大厅东门,便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走廊一侧是片花圃,种着些奇花异草。秋风吹过,芳香弥散开来,沁人心扉。

林凌启那天晚上过来看得不甚清楚,今日得见,不禁心旷神怡。心想:怪不得男人喜欢往这里跑,这么如此优美的风景,加上眼前这位婀娜多姿的美女,连我也心动了。

走廊尽头是一排阁楼,经一楼梯,两人来到二楼檐廊下。柳如烟到最南面那间敲了敲门,轻喊:“婷婷姐,在歇息呢?”

屋里传来一委婉的声音:“没有,闲来无事,我在看书。”

门吱咯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她长相清秀,身材纤细,虽比不上柳如烟这般芳华绝代,倒也蛮讨人喜爱。

林凌启暗想:这女子果然不错。难怪林儒峰为她痴迷,不惜偷窃其叔叔的金钗来讨好她。

施婷婷看了看林凌启,略有诧异地说:“如烟妹妹,这是……”

难怪她这般,在这种场所,闲下来时姑娘们彼此串门聊天,这是常用的事。但带着客人来串门的,她还是头一遭遇到。

柳如烟款款一笑,说:“婷婷姐不要误会,他是专程来找你的。”

施婷婷看看这陌生的年轻男子,更加迷惑了,说:“如烟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柳如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婷婷姐姐艳名远扬,人家特意来捧场的。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她转过身,冷冰冰的说:“林大人,你进去吧!”

林凌启见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怨,顿时感到奇怪。这小妮子不是很不待见自己吗?为何有这般表情。

他笑嘻嘻地说:“如烟姑娘你别走,我们一同进屋聊聊。”

他才不想与施婷婷同处一室,一旦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说神探林凌启查案查到女人房里,这不有损自己的英名。

第七十八章 你当我是什么人

柳如烟脸色一寒,说:“你当我是什么人?”

也难怪她生气,她向来不伺候人,现在林凌启竟让她与施婷婷两人陪他,这不是太荒唐了!

林凌启知道她误会了,附到她耳边悄声说:“你想歪了,我是来调查一起失窃案,可能与施婷婷有关。你一起坐会儿,免得别人以为我在做那种事。”

柳如烟心中莫名一松,脸上略露笑容,说:“婷婷姐姐煮的茶最香了,我们进去尝尝。”

她不知怎么的,竟然说‘我们’两字,这让林凌启激动起来,差点一把搂着她,一泽芳唇。

施婷婷弄得一头雾水,让出条路来,请两人进去。

屋里甚为整洁,床上一条绣有鸳鸯戏水图的锦被平铺着,粉红色的帷帐用银白色的勾子挂起。一张小圆桌旁放两条圆凳,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靠南窗处放一梳妆台,上面依序摆着胭脂水粉,三只抽屉紧闭着。

施婷婷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尝了一下说:“如烟妹妹,茶水有些凉了,我去打壶热的。你陪林大人说说话。”

柳如烟想到自己将与林凌启独处一室,忙摆手说:“不用了,将就……”

“如此甚好,有劳巧婷婷姐了!”林凌启笑嘻嘻地打断柳如烟的话。

施婷婷不知该听谁的话,稍愣一下,便宛然一笑,出门而去。

等她一走,林凌启立马把门掩上。柳如烟一惊,说:“你想干嘛?”

我想干,你答不答应?

林凌启也不理她,太娇惯她,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他径自来到梳妆台前,抽开抽屉翻看起来。按理来说,这是藏金钗的最佳位置。可翻来翻去却找不到那金钗的踪影。其它的梳子、簪子倒翻了一大堆出来。

“你这是干嘛?”柳如烟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他难道不是来调情的,而是来偷东西的?不对,当着我的面,这已经不叫偷了,而是抢劫。

林凌启也不回答,又到床上一阵乱翻,什么被褥、席子弄的一团糟,就是没有金钗。

难道林儒峰还没有把金钗交给她?那他胆子也太大了,敢正大光明藏首饰店里,不怕林逸轩发现吗?

正想着,施婷婷推门进来,见屋里翻得乱糟糟的,不禁大怒,厉声说:“如烟妹妹,你们这是干嘛?”

“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可能是他怕有蟑螂、跳蚤。”

柳如烟言不达意,支吾着。她既不知道林凌启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替他掩饰。

施婷婷将茶壶重重一顿,说:“你若不把事情说明白,我就找妈妈评理。”

柳如烟向来与施婷婷关系融洽,还头一回看到她这般生气,不知该怎么解释。双手搅着丝巾,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凌启见状,脸一板说:“施婷婷,我是吴县私家侦探社林凌启,也是锦衣卫驻吴县的密探。现在我怀疑你与一起盗窃案有关,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将以从犯的罪名逮捕你。”

林凌启就是林凌启,自己翻别人的东西当场被发现,话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若是曹达明在的话,一定会大喊:大哥,你的一言一行,令小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施婷婷吓了一跳,她虽不知什么是私家侦探社,但锦衣卫这个名号,那是熟悉的很。支吾着说:“林……林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凌启把她镇住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说:“施婷婷,你认不认识林儒峰这个人?”

施婷婷显然还有些懵懂,点点头又摇了摇。

林凌启深知此时施婷婷迷糊着,对她恐吓一下,令她没有编谎话的机会。他厉声说:“现在林儒峰干活的首饰店里,被人偷盗了一枚金钗。是不是林儒峰偷来给了你?快说!现在交代你还要一丝生计,再若抵赖,我就把你抓到县衙。到那时……哼哼哼!”

他阴沉沉地笑起来。

施婷婷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连连摆手说:“没……没有的事,你可不能随便诬赖人哪!”

“我诬赖你?你与林儒峰相好已久,向他索要金钗。但他不过是个穷小子,哪有什么钱来买金钗。所以他铤而走险,利用自己在首饰店的便利,盗窃林逸轩给其夫人的金钗,偷偷送给你。事实真相就在眼前,你还一味抵赖,你当我好欺骗不成?”林凌启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其一口吞下。

施婷婷吓得连退几步,忽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说:“林大人,小女子真的是冤枉啊!林儒峰确实与我相好,他拼命干活,想帮我赎身。还说委屈我了,等有钱后一定要送枚金钗于我。可是,我真的没有收到他的金钗呀!”

柳如烟看不下去了,挡在施婷婷面前,寒着脸说:“林大人,你不会是查不到真凭实据,随意拿人顶罪?我告诉你,我们虽然下贱,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我欺负你了吗?我说你下贱了吗?小妮子,不要信口开河。虽然本神探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但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林凌启忽地一把抱起柳如烟,象搬一把椅子似的,将其放一边,说:“碍手碍脚的,一边呆着去。”

柳如烟自懂事起,还从未被异性抱过,羞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林凌启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了,心不由软下来。又见施婷婷不像是在说谎,便在梳妆台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笺,平放在圆桌上。又去找毛笔,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风月场可不是考场,哪有什么笔墨之类的。

他说:“都别哭了,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们似的。如烟姑娘,你去取笔墨来。”

柳如烟并不知道他要笔墨作何用,她的屋子里倒是有,平时无聊之际用来画画、写字。可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偏不给他拿来。

她使起小性子来,别过头用丝巾抹了下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说:“我等下贱之人不识字,要笔墨何用!你想要的话,自己上街去买。”

第七十九章 柳如烟的身世

林凌启被她的话噎住了,暗想:这小妮子睁眼说瞎话,你不识字?你不识字怎么会被我一首青花瓷感到得眼泪哗啦啦!

他懒得与她争论,拿来一支画眉笔,沾着胭脂在纸上画起来。他的记忆力出奇的好,看了式样图,便把那失窃金钗的样子牢牢记住。

不一会,一枚凤状金钗跃然纸上。那凤儿正欲伸展翅膀,试图翱翔于天际间,形态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块红宝石,暗光流转,异常逼真。

林凌启抖了抖纸笺,心中颇为得意,暗赞:小伙子画得不错嘛!蛮有艺术细胞的,给你打九十九点九分。

他招招手说:“施婷婷,你过来看看,这就是林儒峰要送给你的金钗。你就算没拿,看应该看到过吧?”

施婷婷见林凌启脸色不像刚才那般严厉,心儿稍稍放宽,擦擦眼泪挪步过来。看了一下,她脸上露出惊喜,捧着胸口地说:“林大人,你说林儒峰要送我如此美丽的金钗?”

林凌启关注着她的脸色,看神情不似作假。暗想:照这么看来,林儒峰还没有将金钗送给她,难道还藏在店铺里?便说:“你的意思就是没看过这枚金钗吗?”

施婷婷摇摇头说:“没有。”

一旁的柳如烟有点不耐烦了,说:“林大人,婷婷姐姐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她没见过金钗。好了,事情弄清楚了,请你到别的地方找找,不要再打扰婷婷姐姐了。”

“婷婷姐,打搅你歇息了,这锭银子算给你的补偿。我们走吧!”

听媳妇话的男人是个好男人,林凌启当然是个好男人,自然听柳如烟的话。他出

从怀里取出一锭五两的银锭,往桌上一放。又拿起纸笺,拉起柳如烟走出门外。

“你拉我干嘛?我又不随你走。”柳如烟挣扎着说。

林凌启丝毫不理会,紧拉着她来到楼下,说:“如烟姑娘,现在我很严肃地问你,你有没有见施婷婷戴过这枚金钗?”

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想通过柳如烟来了解。

柳如烟刚才并没有看他的画,也不想看他的画,她已经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了。不过现在不看也得看,因为林凌启把纸笺差不多糊到她眼上了。

她随便一瞥,不屑的说:“婷婷姐姐没戴过这金钗。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这种金钗不很常见吗,难道戴它的人就是盗窃犯?我继母就有一枚,你是不是会认为她也是盗窃犯?真是疑人偷斧。”

现在她对林凌启印象极差,连‘林大人’三字也懒得称呼了。

很常见?林逸轩不是说这是新款式吗?柳如烟的继母怎么会有呢?

林凌启忽然感到其中有蹊跷,便说:“如烟姑娘,我能不能去你房里,听听你继母的事?”

天哪!这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连我继母也要打听。

柳如烟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哦!你是不是怕我在房里对你有所不轨?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确实有那种心思,但我是个正人君子,在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连手指头也不会动你一根。”

柳如烟听过多少人拐弯抹角表达他们的意愿,却从未听过这么直白,心里慌慌的,红晕浮上俏脸,低声说:“那你还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是说不动你的手指头,没有说不动你的手,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

想归想,却不敢放肆,林凌启松开手说:“如烟姑娘,在下失礼了,还请你引路。”

这人不是好人,不要带他去。柳如烟脑海里盘旋着这句话,脚步却不由自主往自己住处走去。

柳如烟不愧为畅春院的头牌,住的地方远非施婷婷可比。

穿过一道花径,一个小花园出现在眼前。花园中间有座八角亭,里面端放着一张石桌,旁边两个石凳,上面铺着锦缎座垫。花园的背面是三间独立的厢房,丫环提着水壶出来,准备浇水。见柳如烟与林凌启过来,忙迎上来说:“姑娘,进屋歇息吗?”

柳如烟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在亭子坐会儿,你给林大人沏茶来。”

丫环看着林凌启笑了声,转身进屋去。

两人坐亭子里,日略有西斜,阳光淡淡照在柳如烟的脸上,绽放出绚丽而又迷人的光彩。林凌启看得有些痴了,忙喝口茶掩饰一下,不料却呛着了,咳嗽起来。柳如烟见他此时象个害羞的邻家男孩,完全没有在施婷婷房里那副冷酷表情,也没有刚刚那登徒子的模样,不禁暗暗好奇。说:“林大人,慢着点。”

林凌启忙点点头,把话题转入正轨。说:“如烟姑娘,请恕我冒昧,你能否讲一讲你继母的情况?”

柳如烟从来没有在客人面前谈起过她的经历,林凌启这一问,如同打开了她的心扉。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向他讲起一段从未向人启口的往事。

原来柳如烟父亲是是一位商人,家境殷实,她又是独女,故而其父尽心培养她。后来她母亲不幸亡故,其父闷闷不乐,时常出入烟花之地发泄郁闷。

时间一久,其父与一名叫徐凤娇的风尘女子好上了,这徐凤娇甚为妩媚,且擅长房中之术,其父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便帮她赎身,娶回到家。

后来徐凤娇生了一子,其父更把她宠上了天,连柳如烟也不能与她相比,家中的财政大权完全由她掌控。

过了几年,其父因酒色过度而亡,徐凤娇对柳如烟的态度变得恶劣,时不时冷嘲热讽。幸好其父生前挚友林逸轩时常来柳家看望,帮柳如烟说几句话,日子才没过得很难堪。

前年春节,林逸轩又到柳家来探访,恰好徐凤娇携子外出,柳如烟便招待他用饭。期间,徐凤娇归来,见两人正谈笑风生,不禁勃然大怒,骂柳如烟不守闺阁,有辱门风,将她买与畅春院。

听到此处,林凌启大怒,他娘的什么玩意,与自己父亲的朋友说话,竟遭如此惩罚,这还有天理吗?

第八十章的发现

他霍地站起来说:“如烟姑娘,你带我去会会那娼妇,我倒要看看她安的什么心?”

柳如烟慌了神了,拉住他说:“林大人,这可能我命该如此,怨不得她。”

“什么命该如此?如烟姑娘,命运是由自己掌握的,不能让他人践踏。你就由得她胡来?”林凌启用手拍拍石桌,怒气冲冲地说着。

柳如烟见他为自己的事发这么大的火,心中有甜丝丝的感觉。她柔声说:“林大人,你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我还有个弟弟,虽不是与我一母同胞,但也是我父亲的遗脉,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林凌启愤愤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情绪稳定住。忽想起自己是查案来的,暂时不宜节外生枝,便问:“如烟姑娘,你什么时候看到那贱人戴那枚金钗?”

他对不曾谋面的徐凤娇恨之入骨,直接称其为贱人。

柳如烟虽对他这般骂继母有些不乐意,但心中竟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想了想说:“我每隔一段时间回家看看弟弟,上个月过去时还没有见到。前天午后我回去,正好见她换了枚金簪。当时也没注意,现在看你画的那样子,忽然觉得非常相似。”

林凌启沉思起来,徐凤娇的金钗会不会是失窃那枚呢?按理说,她不可能偷到手,莫非有内鬼。但是毛丙贵有了未婚妻,林儒峰又与施婷婷相好,林儒溪还小,不大可能给她当内应,何况彼此间认不认识还是个问号呢。真有内鬼的话,只有林逸轩自己了。自己偷自己的东西送人,再去报官,可能吗?

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一下,

柳如烟见他久久不吭声,现在又莫名其妙笑了,感觉眼前这人实在琢磨不透。她好奇的问:“林大人,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事,能否说来听听?”

林凌启摇摇头说:“我在胡思乱想罢了。林逸轩首饰店金钗失窃,我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现在竟怀疑到那贱人头上,你说好笑不好笑。她怎么可能偷金钗呢?除非是林逸轩偷自己店里的金钗给她,但这可能吗?你看我是不是入魔了?”

说着,他又笑了笑。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又说不出来,总感觉徐凤娇的确有可疑之处。敲了敲脑袋,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柳如烟的父亲去世后,作为其挚友,林逸轩照看他的遗孤也是应该的。可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他老是往柳家跑,难道不怕别人误会吗?更何况徐凤娇长的妩媚,且出身娼门,丈夫过世后能不能守得了寡?

他想了又想,问:“如烟姑娘,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如果你觉得难堪的话,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那贱人是不是与林逸轩有那种……就是那种关系?”

他本想将左手食指与大拇指圈起来,再用右手食指在圈里进出,让柳如烟明白他的意思。转念一想,这太过下流了,就将两食指勾在一起。

柳如烟虽未经人事,但身处此地,怎么可能不会明白,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不禁迟疑起来。

在古代,长幼尊卑很是严格,不许以下犯上,也不许对长辈非议。即便是继母,做小辈的也不准逾规。何况这个问题有关父亲的名节,柳如烟想了好久也没回答。

林凌启不需要她来回答,不说话就代表默认,看来林逸轩早已与徐凤娇勾搭成奸,徐凤娇嫌柳如烟碍眼,就将其买到妓院,实在太可恨了。

案情经过有可能是这样的,林逸轩监守自盗,将金钗送与徐凤娇,又恐夫人追究,便报官来掩饰自己。但其夫人不相信他这套说词,他便来向我报案,意图将脏水泼给毛丙贵。

可他为什么要陷害毛丙贵呢?

林凌启很快找出答案。首饰店的账掌握在毛丙贵手里,也就是掌握在林逸轩夫人手来。林逸轩不甘受制,便想出一箭双雕之计,既讨好徐凤娇,又能驱逐毛丙贵,将首饰店大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林逸轩,你太狡猾了!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不该找我这神通广大的神探来破案。

但这不过是自己的推理,得找出有利的证据,才能把这条老狐狸的真实面目揭开。

他站起来,向柳如烟索要其家住址,便挥手作别。

此时的林凌启,可谓是秋风得意喜洋洋,案件即将告破,又与柳如烟推心置腹谈一番,事业、爱情双丰收,焉能不得意乎?

来到首饰店,只见店门口布满了衙役,曹达明搬把椅子坐大街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调,林逸轩诚惶诚恐站一旁,给其端茶倒水。周边一大群人围观着,窃窃私语,不知在讲什么。

林凌启纳闷了,这是唱得哪一出呀?

他挤进去,拍拍曹达明的肩膀说:“小曹,你这是做什么?”

曹达明不由打个冷颤,跳起来喊:“报告大哥,案犯林儒峰被我团团围住,不曾离店一步。还有林儒溪已经回来,说没见到毛丙贵那未过门的媳妇。我准备亲自去一趟,还请大哥示下。”

林凌启连连摇头,暗想:叫你看个人,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吗?若林儒峰真是案犯,万一畏罪自杀,那不是白白糟蹋一条人命吗?

林逸轩见林凌启情绪不悦,凑过来愁眉苦脸地说:“林大人,你可回来了。曹捕头弄这么大的阵势,我下午的生意都泡汤了。能不能请你下令,让他们先回去?”

林凌启本来对曹达明的做法有老大意见,但见林逸轩向自己诉苦,反倒觉得曹达明做得好。

他说:“不忙,案情已经有了进展,毛丙贵有极大的嫌疑。林掌柜,你将那晚撬坏的两把锁拿来,我确认一下,以作为呈堂证供。”

之所以说毛丙贵是嫌疑犯,是为了打消林逸轩的疑心。再看看锁上的指纹,确认一下是不是只有林逸轩的指纹。因为锁的钥匙掌握在他手里,其他人不会去无故接触那锁。当然,如果有别的指纹,林凌启就得去找徐凤娇那金钗了。

第八十一章 作茧自缚

林逸轩眼角处稍露点喜色,转而又唉声叹气地说:“林大人,没想到我养了一只白眼狼,真是家门不幸啊!都是我夫人太娇惯他,才惹出这场祸来。都是惩前毖后,这次不能再纵容他了!”

林凌启点点头说:“林掌柜,有你这表态,我事情就好办多了。快抓紧时间把锁拿来,说不定能在日落前将他送到衙门。”

“哎哎!”

林逸轩领林凌启进入里屋,从一角落翻出两把锁来,交给林凌启。

林凌启笑着说:“林掌柜,这锁除了你之外,有没有别人碰过?”

林逸轩忙摇头说:“那天我发现锁被撬了,就收起来,等案情有眉目时当作证据。”

哼哼!看来你要作茧自缚了。

林凌启不再理他,径直爬楼上。

毛丙贵听到声响走了出来,见是林凌启,不禁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地说:“林大人,你真的认为我是偷金钗之人?”

林凌启笑着拍拍他的肩头,说:“案情未大白之前,谁都有嫌疑。不过你不要紧张,我绝对不会让清白无辜之人蒙受冤屈,绝对不会!好了,我有事要办,你可以下去转转,也可以呆在屋里,但不能来打搅我,听懂了吗?”

毛丙贵踌躇一下,便使劲点点头,回到自己屋里。

林凌启进入林儒峰的房间,将门闩上,便挽起袖子,搓了搓手臂上的印迹,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已经来到了实验室。

实验室空调温度有点低,林凌启不禁哆嗦一下,暗骂:都到了秋天了,怎么还开空调,真他娘的浪费。

走到指纹鉴定室,他把锁放仪器上,倒上一丁点特殊液体,便等结果出来。

不一会儿,电脑上便呈现出指纹来。令人吃惊的是,上面居然有两种指纹。

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失误了?是不是因为柳如烟,导致自己不能站在公平公正的位置上看待这件案子,从而造成主观上的错误?

那这指纹到底是谁的呢?毛丙贵?林儒峰?要不把他俩的指纹采集过来,与上面的指纹对比一下。虽然费点功夫,但总比冤枉人好多了。

他正要退出实验室,忽想到锁是林逸轩交给自己的,那自己的指纹呢?

于是,他又把自己的指纹录进去,恰好与其中一指纹重合。

哎呀妈呀,差点闹乌龙了。现在可以确定,金银首饰店的盗贼不是别人,正是请自己破案的掌柜林逸轩。他娘的,这家伙太奸诈了,不能随随便便放过他。

从实验室出来,林凌启立马敲开毛丙贵的门,附到其耳边低语一番。毛丙贵脸有不忍之色,林凌启冷笑说:“你总不能忍心你姑母跟这样的人生活下去吧?”

毛丙贵思量一下,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意了。

林凌启下楼,笑眯眯地对曹达明说:“小曹,你叫人把毛丙贵带到县衙。对了,把林儒峰与林儒溪也带过去,当作证人。”

曹达明手一挥,大喊:“大家别愣着,将这三人统统带走。”

衙役们如狼似虎赶进去,将毛丙贵等三人推攘着朝县衙走去。

林凌启笑嘻嘻地摸着下巴对林逸轩说:“林掌柜,真相已经大白。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你速速到县衙报案,说金钗的盗窃者已经抓到,证据确凿,叫小吴立马审案。”

小吴?

林逸轩愣了下,不解地看着林凌启。

林凌启拍拍额头说:“看我,一高兴连话都说不清了,小吴就是吴敬涟。快去,再不去人家要下班了。”

下班?

林逸轩该迷糊了。不过他还是很听林凌启的话,将店门关好,大步往县衙走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他不知道,这一去,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了。

围观者已经知道首饰店失窃案,也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前阵子破私宰耕牛案、田地纠纷案的锦衣卫林凌启,他们更知道,马上有一出精彩好戏将在县衙上演,便蜂蛹跟随林逸轩而去。

林凌启见众人离去,便附到曹达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接着快步走向县衙。

吴敬涟审完最后一件案子,正欲退堂,忽听外面人声鼎沸,暗感奇怪。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有人来,本老爷难道不吃晚饭了吗?

念头未毕,一群衙役拥着三人进来,定睛一看,却是林逸轩的三个伙计。紧接着,一大群人来到堂外朝里观望,林逸轩抢上几步,扑通跪在堂下,连磕几个响头,大声说:“青天大老爷,小民大前日所失的金钗,正是小民内侄毛丙贵偷窃。现已经林大人林凌启查明,请老爷为小民作主。”

吴敬涟一见是林逸轩,心头火就上来了。这案子明明就是店伙计所为,只要稍一用刑,本青天大老爷又做了一桩为民除害的好事。可在节骨眼上,这家伙却撤诉

了,害得本老爷空欢喜一场。现在他奶奶的又来告状,你当本老爷是你的伙计啊?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脸色一沉,拍了下惊木堂,说:“将状纸呈上来。”

古往今来,告状都要将事由写在纸上,这就是所谓的状纸。没状纸告状,那可是要吃板子的。

林逸轩傻了眼了,光顾着高兴,竟然把这么要紧的东西给忘了。忙说:“老爷,是林大人叫我来告状的,状纸没有。”

林凌启此时正赶到堂前,听他这么一说,偷偷退了回去。

吴敬涟听说的林凌启叫林逸轩来的,倒也不敢为难于他。可是向外望去,却不见林凌启的身影,不禁暗骂:他奶奶的,谁都知道我怕林凌启,现在这家伙竟然擎着他的大旗来吓唬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拔出一支令箭,往堂下一摔,大喊:“无状诉讼,先打十大板。”

两旁的衙役也嫌林逸轩碍事,都快到饭点了还来告状,这不耽误我们的时间吗?

他们二话不说,按住林逸轩就打。两指宽的大板子,打在屁股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林逸轩的惨叫声响彻大堂,围观者听得毛骨悚然。

第八十二章 戏耍林逸轩

十大板刚打完,林凌启一副步履匆匆的样子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林掌柜,你没事吧?”

林逸轩暗骂:老子挨完板子你才进来,早干嘛去了?强忍着疼痛,提起裤子说:“没事,这是县老爷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

林凌启本来就高兴得很,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说:“哈哈哈!吴大人,公事完了,可以诉讼了吧?”

吴敬涟没想到真是林凌启叫林逸轩来告状的,心中不禁有些忧虑,生怕林凌启生气。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生气的样子,心头一宽,说:“林逸轩,你说金钗是你内侄毛丙贵所窃,可有凭据?”

林逸轩揉着屁股说:“老爷,我没有凭据,林大人有。”

吴敬涟转头向林凌启说:“大哥……不对,林大人,他说你有凭据,是否可以给下官过目?”

林凌启双手一摊说:“我哪有什么凭据啊?”

堂外顿时一片哗然。很多人明明听见林凌启让林逸轩前来报案,说是已经有了真凭实据,现在他却说没有,这不是在耍林逸轩吗?

吴敬涟连拍惊堂木喊:“肃静,肃静!好你个林逸轩,你在拿本官开心不成?来人哪,此人戏弄本官,给我重打三十。”

林逸轩差点要吐血,他哀嚎着抱住林凌启的腿,喊着:“林大人,你不是说证据确凿吗?怎么现在说没有呢?你可不能耍我啊!我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围观者见他的惨样,均有不忍之色,纷纷指责起来。

林凌启冷笑一声,说:“林掌柜,我确实说过证据确凿,但我没说证据是用来证明你内侄毛丙贵是窃贼,而是说有确凿证据证明谁是窃贼。”

林凌启不是叫衙役抓住了毛丙贵吗?难道窃贼另有其人?围观者感到万分迷惑,都静了下来。

林逸轩象似不认识林凌启一般,呆呆的看着他说:“金钗是毛丙贵偷的,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天晚上我侄子林儒溪还亲耳听到他下楼行窃。”

旁边站立的林儒溪跪到地上,颤声说:“青天大老爷,那晚我确实听到有人下楼,还有‘哐啷哐啷’的声音。”

他年龄还小,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话倒是讲得清楚。

林凌启并不作声,只是紧盯着林儒峰。

林儒峰受不了他凌厉的眼神,也跪到地上说:“县老爷,那晚下楼的不是毛丙贵,而是小人。”

这话听着有点没头没尾,幸好吴敬涟已经了解这案子,不然根本搞不清他们在讲什么。

他沉着脸说:“这么说来,是你偷的金钗喽?”

林儒峰忙摇头。

“那你为何半夜下楼?”

“说来惭愧。我叔叔曾说过,晚上反正不干活了,少吃一点无所谓。所以……所以我们晚餐的伙食很少,店里我干的体力活最多,时常饿得半夜醒来。于是我在中午时留一点饭,到晚上他们睡着时再下楼偷吃。不想那晚撞到了脸盆,所以被听到了。”

林儒峰讲时看了看林儒溪与毛丙贵,脸露羞愧之色。

听他讲完,旁听者不禁谩骂起来。这林逸轩真的是铁公鸡,连伙食上也这么抠门。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他连伙计的饭量都要控制,真不是好东西。

林凌启看林逸轩越看越恶心,抬起一脚将他踢开,朗声说:“大人,其实真正的窃贼是他——林逸轩。”

此言一出,喧哗声象海浪一般充斥整个大堂,连街道上都可以听到人们议论的声音。

吴敬涟也吓了一跳,暗想:怎么会是他自己呢?大哥这阵子忙着造马桶,是不是脑子也跟马桶一般,用来装那些东西了?

林逸轩大吼一声:“林凌启,我道你是个神探,原来是个招摇撞骗的玩意。破不了案子,反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来了。我不管你是什么锦衣卫,我要告你,告你颠倒黑白,诬陷无辜!”

“他娘的,敢跟我叫板!”林凌启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双手高举说:“各位静静!本人有话要说。”

“威武!”两旁站立的衙役喊起来,用水火棍敲打着青砖铺成的地面,喧闹声逐渐停下来。

林凌启深知此案的重要性,若办好了,那自己的侦探社就一炮而红。若办差了,非但破坏了名声,而且人们也不会相信他了,因为谁都不会请一位陷害雇主的侦探。

他清清嗓子说:“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林逸轩外面与人通奸,偷自己店铺的金钗去讨好人家。”

“你血口喷人!林凌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林逸轩眼放凶光,象条受伤的饿狼向林凌启扑来。

衙役们见状,立马用水火棍抵住他,几人拽住他的头发拖倒在地,用脚踩住他的脑袋,令其动弹不得。他们知道,林凌启是县老爷的贵客,还是非常有钱的窑主。能巴结上他,那在县衙的话语权有了,兜里也鼓起来了,何乐而不为呢!

林凌启冷冷的看林逸轩一眼,从怀里取出两把锁来,拿到案桌上说:“大人请看,这两把锁的锁杆不是被撬开的,而是用锯条锯断的。我现场查看过,这锁与门环的空间非常小,锯条无法锯着锁。所以说,这锁事先已经被动了手脚。而锁的钥匙只有林逸轩所有,那么可以证实,是林逸轩做了手脚。”

吴敬涟拿来锁一看,见断裂面相对平整,不象撬断时呈现的不规则状,点点头说:“林逸轩,物证就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逸轩拼命挣扎,把脑袋从衙役脚底下伸出来,喊:“县老爷,林凌启一派胡言。即便锁是锯开的,也不能证明是我所为。要知道现在有一种很小的锯条,完全可以在上锁后锯开。县老爷,你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他的声音甚为凄厉,如同西北风吹进窗户缝隙时,发出的呜咽与啸叫声,听得众人不禁为之一凛。

吴敬涟迟疑不定,林逸轩的话是有点道理,不能光凭这锁就能断定他是偷窃犯。他无奈的向江小的看了看,希望他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

第八十三章 谁在诬告

大堂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到底林凌启随意诬陷无辜,还是林逸轩监守自盗,众人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关注着案情的进程。

若是在后世,林凌启完全可以用锁上的指纹,来指证林逸轩。只是在这里,就不能这么做了,他可不想被别人当成异类。

他忽然鼓起掌来,笑嘻嘻地说:“林逸轩,到了此时你还敢狡辩,心理素质的确不错。不过想蒙混过关,那你想也别想。

事实上,那晚根本没有人行窃。你在次日清晨开门之际,把已经作了手脚的锁偷偷换上,而后故作姿态,差人报官,意图混淆视听,嫁祸于人。

不过此案被诬告人毛丙贵并没受到刑罚,所以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现在认罪,我可以向大人求情,免去你的诬告罪,只需向毛丙贵赔偿一定财物作为弥补,并向你夫人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你若一味抵赖,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到后来,他语气变得十分严厉,不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林逸轩狰狞恐怖的脸上忽露一丝恐慌,踌躇一下,又咬牙切齿地说:“林凌启,你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我林逸轩身正不怕影子斜。林凌启,我也劝你一句,你现在向我磕三个响头,再摆十桌酒席向我赔礼道歉,不然,我就告你诬告。大明律中,凡诬告人笞罪,加所诬罪二等。我现在已受十大板,你自己掂量掂量!”

明朝时期,严禁诬告,言其对上妨碍公务,对下陷害良善,处罚力度极大。如果林凌启确属诬告,后果十分严重。笞刑自不用说,甚至有可能会处于徒刑。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旁观者不禁为林凌启捏了把冷汗。连吴敬涟也紧张的不得了,额头上汗水直冒。

林凌启突然仰天长笑,说:“林逸轩,机会我给过你了,你不但不珍惜,还想咬我一口,你知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他脸色一沉,转身对外面的旁听者喊:“诸位,大家腾出条通道来,等一下有人会拿证据过来。还有,从这一刻起,谁也不准吭声,连咳嗽也不许。如果谁遵守不了,谁就回家去。”

众人大惊,不知道他葫芦里买什么药,纷纷撤到两旁,一个个掩住嘴巴,连屁股也夹得紧紧的,生怕绷出个屁来。

大堂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沉重而又急促的喘息声回荡着。这就像一场豪赌,双方赌注极大,足以影响人的一生。眼看就要揭开牌局了,无论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心中皆为紧张。

林逸轩只觉一股寒气从地面渗进身体,浑身变得僵硬,不由得哆嗦起来,发出低微的声音。林凌启眉头一皱,示意衙役将他的嘴封住。

太阳快要下山了,大堂正面甬道两侧的树木,投下一道道斜长的影子,连大堂门口都遮盖住了。

大堂内的光线变得暗淡,所有人均鸦雀无声,象寺庙里一尊尊塑像,动都不动一下。

林凌启背着手站在大堂门口往外张望,原以为这案子如同三根手指抓螺蛳——笃笃定,但林逸轩死撑到底的态度,有些出乎预料,坚定的信心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消磨一半。

不知曹达明有没有把事情办好?对方有没有上当?

此时的他不禁有些忐忑,心儿象打鼓似的跳动着。自己这一招太过凶险了,万一曹达明出了岔子,林逸轩将会疯狂反扑。虽然其一介平民不足为虑,但就怕背后有推手。

自己的窑厂无比风光,马桶事业蒸蒸日上,有多少人在羡慕、在眼红。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与吴敬涟关系过硬,曹达明时常带人来照看,再加上自己是锦衣卫,只怕窑厂早就拱手让人了。

现在如果官司失败,那波暗流将汹涌喷出,能将自己撕成碎片。

还有那丁鹏飞,这阵子好像销声匿迹一般,没有听到他任何消息。这人文采过人、自视清高,且睚眦必报,上次吃了亏,他会轻易罢手?当初送银子、送玉佩,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有可能暗藏什么杀机。

林凌启越想越心慌意乱,连做几个深呼吸,尽量让情绪平复下来。抬头望西边的天空,只见红云翻滚,象熊熊燃烧的火焰,要把世上一切丑陋的东西灰飞烟灭,心境顿时变得平静。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身穿便服的曹达明,领着一顶轿子来到县衙门口。

林凌启狂喜,成功了!

根据柳如烟的说法,他判断林逸轩与徐凤娇必有奸情,而且失窃的金钗就在徐凤娇那里。故而,他派曹达明假传口信,将徐氏诳来。

这个计划从柳如烟那里回来,就已经酝酿好了。计划的成功与否,关键就是曹达明能不能将柳如烟的继母骗到县衙大堂来。

曹达明向站门口的衙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示意轿夫将轿子抬到大堂中。这顶绿色的绸缎轿子微微起伏,轿杠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从甬道一直响到大堂。

人们谁也弄不明白林凌启要干什么,但他们知道轿中必定隐藏着与本案有关的证据,期待已久的心都狂跳起来。一个个脸红耳赤,霎时间变成了关云长。

大堂里依旧静悄悄的,轿子缓缓落地,曹达明上前说:“柳夫人,首饰店已到,林掌柜正等候着,你请下轿吧!”

略等片刻,轿子里响起一个柔和且又充满诱惑力的女声:“林郎,你要金钗给客人看,派人来取就是了,何必要我亲自跑一趟呢?”

林郎?金钗?难道是林逸轩的夫人?

众人似乎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一丝亮光。

一旁的林逸轩突然两眼赤红,疯狂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咽声。几个衙役慌忙按倒他,又用一块厚实的布死死掩住他的嘴,令其发不出半点声响。

林逸轩直翻白眼,鼻腔粗重地气息声,象一条涉死的牛,艰难的呼吸着。

林凌启轻蔑地看了眼林逸轩,转而压着嗓子说:“我这不是担心有人起贼心,半道上拿着金钗跑了,那我怎么对得起你呢?”

第八十四章 水落石出

轿中忽传惊讶声:“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哦!昨天略感风寒,身体有点不适。”林凌启又把嗓音压低些,还伴点鼻音,象是感冒了。

“嘻嘻嘻!昨天我们办完事后,我让你把衣服穿好,你偏不听,现在着凉了吧!”

轿子里的人嬉笑起来。

不光她在笑,在大堂内外,除了林逸轩在哭外,其余人都在笑,确切的说是偷笑。这实在太香艳了!

林凌启强忍笑意说:“也不尽然,这几天我一直为金钗的事操心,夜不能寐,有可能身子有些亏了。”

曹达明差点要抱住林凌启亲一口,大哥真是天才,连说谎话都不打草稿,张口就来。还说身子亏了,看你见到柳如烟时两眼冒绿光,我看你是憋得慌。

轿中人叹了口气说:“我说你心眼也太多了,把金钗给了我,再装腔作势一番,瞒过你家那贱人不就得了。你却一门心思要栽赃给那贱人的侄儿,想把财政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不嫌累啊?”

站一旁的毛丙贵突然身子颤抖起来,眼神中透露出无限委屈与愤怒。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真正的窃贼就是天天在一起的姑父,还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天哪。怎么会这样?

林儒峰、林儒溪也惊呆了,原以为林凌启在胡说八道,故意诬陷林逸轩,没想到事情真如他所讲,窃贼就是他们的亲叔叔林逸轩。

旁观者听到林逸轩如何抠扣伙计,心中早已忿忿不平,一心盼望此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林逸轩死不认账,还要与林凌启死磕到底,这让他们为林凌启担忧起来。现在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均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林逸轩面如土色,再也不挣扎了。面对毛丙贵等三人的怒视,他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他们。

林凌启微微一笑说:“要不你下来吧!隔着轿子说话,就像隔着衣服办那事一般,很不爽快。”

曹达明使劲点点头表示赞同,隔靴搔痒的感觉的确不爽。旁观者也深有同感,脑袋点个不停,放眼望去,就像一片黑色的波涛在涌动。

轿中人停顿一下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抛头露面总归不好,你把金钗给客人看一下,我先回去了。”

说着,从轿子里伸出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手上是枚金灿灿的头钗,头钗上镶嵌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即便在暗淡的大堂内,也流转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毛丙贵三人差点跳起来,一个个紧掩住自己的嘴,生怕喊出来。这就是失窃的金钗,让他们寝食难安的金钗,竟然出现在大堂之上,这能不让他们激动吗?

见三人这般模样,众人便知道这就是失窃的金钗。案情终于水落石出了,若不是还没等到林凌启的允许,他们恨不得冲到街上、酒楼、家中,跟遇到的每个人述说这件离奇古怪的案子。

林凌启接过金钗,本想就此揭开轿帘,忽又想到什么,便说:“这金钗实在太美了,难怪如烟见了也要一枚,我这就拿给她瞧瞧。”

“站住!”轿中人突然厉声说:“好你个林逸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想把那小贱人也搞到手?当初我见你对她格外关照,就知道你没按好心。我想把她随便找户人家嫁了,你却说把她卖到妓院,不但免去用笔嫁妆,还能赚上一笔钱。我稀里糊涂依了你,没料到你在打如意算盘,想去妓院跟她亲近。告诉你林逸轩,你若想抛下我与她好,我就把你的丑事抖漏出去,让别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货色!”

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掀开轿帘,快步走出来,突然间惊呆了。

大家只觉眼前一亮,这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妖艳妇女,浑身上下散发着娇媚的气息,好些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难怪林逸轩为之铤而走险,确实是个尤物,不过在我眼里,你却是只毒物。林凌启冷笑一声说:“你就是柳如烟的继母徐凤娇吧?你与人通奸,逼良为娼,该当何罪!”

此妇女正是徐凤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身处大堂之中。而与自己勾搭成奸的林逸轩,正象一只死狗蜷缩在角落,一动也不动,身旁一摊水迹,散发着浓浓的尿臊味。

她立刻明白过来,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林凌启转身朝吴敬涟拱拱手,正色说:“大人,林逸轩监守自盗,诬陷毛丙贵,且与人通奸,逼良为娼,此类人渣若不重处,天地难容!请大人按大明律从重处置。”

“对,从重处置!”噤声已久的旁听者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怒吼起来。有的人脱下鞋子,狠狠地朝这对奸夫**砸去。更有些人撸起袖子,赶上前要教训教训他们。

毛丙贵也忍不住了,与林儒峰、林儒溪紧紧抱住,眼泪哗哗纸流,狂喊着:“我是清白的,我是无辜的!”

大堂一片混乱,衙役们用水火棍挡住激愤的人们,生怕林逸轩两人被打成肉酱。吴敬涟与刑名师爷商量一会,便拍拍惊堂木说:“本案案情已经清晰明了,林逸轩监守自盗、嫁祸于人,且与人通奸,教唆别人逼良为娼,罪孽深重。本官宣判,将林逸轩当场重责一百大板,流放千里之外。”

话音刚落,旁观者欢呼雀跃。在他们眼里,此等大奸大恶之辈,非处重刑,难泄心中之愤。

林凌启冷冷看着林逸轩被拖到堂中,象一条抽去脊梁骨的癞皮狗,死一般趴着受刑。心想:我刚才给你机会,你却死不悔改。落这等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随着每一杖落,臀部血肉横飞,林逸轩撕心裂肺的嚎叫着。叫到后来,已没了声响,只听见啪啪的声音,犹如打在麻袋上。一百杖打完,林逸轩完全昏死过去,被几个衙役拖下堂。大堂上的青砖上,留下两行紫色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毛丙贵等三人不敢再看,都别过头。

第八十五章 网开一面

吴敬涟又拍下惊堂木,正色说:“犯妇柳门徐氏,你不守妇道,与人勾搭成奸。且身为继母,不但不照顾柳如烟,还将其卖入娼门,世上焉有这般歹毒之人!本官宣判,将徐氏当场去衣受杖八十,而后骑木驴游街示众!”

骑木驴是一种刑罚,先在一根木头驴车上竖起一根小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来,放在木柱顶端,使木柱戳入其体内,然后放开,让该女身体遭受折磨。

林凌启听说过古代有过这种刑罚,但不知其真伪,今日却赶上了。

从内心来讲,他对这种刑罚持排斥态度,这不但折磨人的肉体,还在心理上进行摧毁,非常残忍无道。但吴敬涟已经宣判,自己不好蛮加干涉,何况是徐凤娇罪有应得,于是便冷眼旁观。

衙役们如狼似虎赶上去,把徐凤娇按倒在地上,褪其下衣,露出雪白的臀部来。

徐凤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趴地上哀嚎着:“县老爷,民妇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受此重罚也是应该。但民妇膝下尚有一子,我不想因为我的错,害得他今后无脸见人哪!还请老爷高抬贵手!”

林凌启忽地一惊,试想,骑木驴游街,徐凤娇受尽凌辱不说,命也有可能保不住,那她的孩子谁来照顾?再说了,即便留条命回家,她的丑行已路人皆知,那她孩子以后还能抬头做人吗?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深知刑罚不光是让犯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还要惩前毖后、威慑他人,但打击面仅限于犯罪者本人,不应给其家属带去灾害。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说:“大人,犯妇徐氏受人怂恿铸成大错,既然其已经知罪,况且柳如烟在畅春院并无受到欺凌,那么请大人网开一面,免去徐氏骑木驴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林凌启既然已将这对奸夫**揪出来,为何还要替犯妇求情?殊不知打蛇不死反咬一口吗?难道是他见徐氏长得娇媚,动了歪心?

徐凤娇愕然,林凌启为何这般做呢?将自己推进地狱的是他,关键时刻拉自己的也是他,他到底想干嘛?

不管怎么样,她象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喊:“谢谢你,谢谢你!”

吴敬涟皱起眉头暗想:大哥也真是的,一会做坏人,一会做好人,尽给我出难题。

他别过头与新来的刑名师爷窃窃私议,又说:“犯妇徐氏,你罪大恶极,本不应对你宽恕,但念及你家中孩子,本官特放你一马。骑木驴游街免了,折两百两纹银抵罪,你可认罚?”

徐凤娇如逢大赦,连连磕头说:“民妇认罚,民妇认罚!”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许多店铺已经收铺关门,而酒楼却引来一天的最高峰。县城里的酒楼今晚生意出奇的好,每家酒楼均客盈满门,楼上楼下、堂内堂外,处处坐满了人。有几家生意特别兴隆的酒楼,甚至在门口的街道上也摆上几桌,大红灯笼用竹竿斜挑,就像元宵灯会一般。

酒楼的食客们个个红光满面,他们口中不再忙着喝酒吃肉,而是谈论着同一件事,那就是下午的金钗案。

金钗案之所以这么轰动,是因为案情过于蹊跷,加之犯案人林逸轩的吝啬、奸诈,徐凤娇的淫……荡、恶毒,以及林凌启的睿智、英明,这些题材无疑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人们谴责犯案人之余,更是对林凌启充满钦佩。

有些特别好事者,更是在各个酒楼流窜,打听其中的内幕消息,又将自己掌握的‘第一手’资料到处宣传,于是衍生出许多版本。传到后来,竟然把林凌启说出包拯包青天转世,夜来梦到此案,特出来惩奸除恶。

酒楼的老板们看到如此兴旺的生意,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盼望着林凌启连破奇案,最好是一天破一桩。

得月楼毫不例外,别说是大厅、雅座了,连大门口、走廊处都摆放着酒席。食客相互攀谈、相互打听,有的也因意见不同而争吵,一片乱糟糟的场面。连三楼的雅间,此时也热闹非凡。

唯独夏荷阁,此时却安安静静。这一间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年近五十的儒雅男子,另一位是四十左右的男子,他们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派遣来调查林凌启的沈炼与姜文渊。

沈炼正皱着眉头,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说:“姜总旗,此林凌启是不是我们要调查的那个林凌启呀?”

他的确很迷茫,据姜文渊的描述,林凌启是个老实敦厚之人,在其手下干些粗活,从不与人争执,也无出色表现。可以说林凌启在锦衣卫中,属于可有可无之人,怎么跟目前耳中所闻之人完全不同呢?

姜文渊也很是头痛。刚出京时,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干嘛,在沿途,沈炼才一点一点透露出来,并要其严守秘密,不得有任何泄露,否则留在京城的家属就得遭殃。

他深知此事的利害关系,到吴县后一改往日作风,带着陆府几个家丁秘密打探,根本不敢摆官架子。通过连日暗访,得知林凌启归家后,解决了其家纠纷之事,又造了新房子,还整了一个造马桶的窑厂。

他知道林凌启身上没几个钱,哪有能力造这般宅院,盘下规模颇大的窑厂。除了敲诈勒索,哪里来的钱干这等事情。

但林凌启属于那种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人,连收例钱也是躲在其他锦衣卫后面,他有这个胆量做这种事?

他真心希望目前这个林凌启不是要调查的林凌启,否则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受其牵连,连乌纱帽都要保不住。毕竟其捅下这么大的篓子,自己当上司的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他额头上又冒出冷汗来,说:“沈大人,这个真不好说。不过我在那家什么私人侦探社留下纸条,邀林凌启赴宴。只要他一来,我就能辩认出来。”

他这话倒是不假,那时候可没什么整容,只要林凌启一来,真伪立辩。

第八十六章 鸿门宴

沈炼暗想:都是因为你平日管教无方,才会让其闯下这场滔天大祸来。如果这林凌启确实那林凌启,事情就棘手了。本来打算不管林凌启有没有敲诈勒索,只要暗地里将其杀死,事情也就一了百了。

可现在他闯下这般名声,暗杀的话,极有可能会暴露我们。那么一来,严党就可以说陆少保在杀人灭口,传到皇上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感觉越来越头痛,当年参奏严嵩时也没这般头痛。那时他想好了,若攀不倒严嵩,大不了赔上身家性命罢了。可此事办不妥当,就会害了好友陆炳,而且朝中就再无钳制严嵩之人了。

姜文渊见沈炼不时按揉额头,心中惶惶不安,也不敢再吱声了。

忽然,楼下响起海啸般的声响,象巨浪一样冲上来,连屋粱上的灰尘也震下来。门外赶进来一个陆府家丁,说:“沈大人,林凌启来了。”

沈炼点点头,强作一番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却象打鼓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林凌启正走入得月楼,面对热情的人们,微笑着摇手致意。心想:这时的场面快赶上开演唱会了,只可惜没有女粉丝,都是些大老爷们来捧场。若是柳如烟手持一束鲜花,向自己款款走来,那该多好呀!

曹达明努力的挡在林凌启面前,防止这些人象海浪般将林凌启卷走。干捕快这些年,还头一回干安保工作,心里虽然替林凌启高兴,额头上却汗水直流。

人越聚越多,附近几个酒楼的食客皆闻讯赶来,连有些伙计、大厨也不例外。特别是那些大厨,连油腻腻的围裙都没解下,挺着个大肚子,拿铁勺的拿铁勺,拿菜刀的拿菜刀,拼命往里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干架的。

林凌启看着这些拿着明晃晃的菜刀的厨子,心里不禁有些打怵,万一这些人来个热情拥抱,把自己划拉一刀,那可不是好玩的。于是躲在曹达明身后,象开坦克般向前推,总算挤到楼梯旁。

谁知这边情况更糟,楼梯上已经站满密密麻麻的人,象五a级风景区门口排队买票似的,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嘴里不停叫喊着。

当然,喊得最响亮的则是得月楼的老板:“诸位,诸位,请你们回到自己座位,楼梯快塌了。”

可谁也不理会他的叫唤,蜂拥而来,把林凌启围得水泄不通。木楼梯变得颤颤巍巍,象船与码头连接的跳板,轻轻抖动着。

林凌启暗暗叫苦,中午没有吃好,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这样挤下去,自己快成纸片人了。唉!当明星固然风光,但遇到这种场景,也是欲哭无泪啊!那个故人也傻,明知道自己这般大名鼎鼎,非要到这么热闹的场合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退堂后,本想与吴敬涟晚上好好喝一顿,自己‘秘书’小顺子却跑来告知,有故人在得月楼相邀。

有故人相邀,自然就得前往。

一路上,一直在琢磨故人是谁。

自己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故人,莫非是那久不露面的丁鹏飞?

有可能,他肯定得知本神探英明神武,后悔当初不该与我家过不去,现在特来道歉。

想想又不对,他上次已经请自己吃饭,还送礼了,犯不着现在再请一回。何况这人对自己敌意很重,巴不得自己犯下大错,怎么会来锦上添花呢!

要不就是柳如烟,这小妮子感谢自己替她出了口气,想好好陪自己喝几杯,以表谢意。

一想到她,脚步自然就加快了。没想到匆匆赶来,却遇到这种场面,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烦恼。唉!这小妮子真傻,请自己到畅春院不就行了,喝几杯后还可以卿卿我我,犯得着到这里来吗?

他感觉浑身都是汗水,一股酸溜溜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这些热情的人们的。

他大喊:“诸位,诸位,请大家静静,我有话要说。”

连喊几遍话,蜂蛹的人群总算平息下来,稍稍与他拉开点距离。

林凌启抹了把汗,朗声说:“承蒙大家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在县城里开了家私人侦探社,以后大家若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找在下,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还有,在下在城外有个窑厂,专门卖马桶,大家若有需要,可以前去购买。现在,请大家让开条道来,在下与人相约,再不上去,在下那朋友还以为在下在摆架子呢!希望大家体谅,谢谢!”

尽管身处困境,还是不忘打广告,这般全心全意为事业奋斗的好男人,也只有林凌启了。

经过一番折腾,林凌启总算来到三楼。他闻了闻满身的汗馊味,不觉有点羞愧。这样见柳如烟,怕是唐突佳人了,便想跟曹达明换套衣服。

回头一看,差点笑出来。只见曹达明浑身湿漉漉的,象刚出河里捞出来似的。有几处还泛着油光,估计是几个厨师蹭的。

他说:“小曹,要不你找个地方吃点。”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滚蛋了。不过说得比较委婉,免得对方以为自己过河拆桥,事实上就是过河拆桥。

曹达明巴不得早点回去,他还要跟那班弟兄们胡吹海侃,忙摆摆手,闪身离去。

林凌启拽了拽皱皱巴巴的衣服,又缕了缕头发,尽量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柳如烟面前。

自己感觉差不多了,便走向夏荷阁。

转过一道走廊,只见夏荷阁门口站着几个壮实强悍的面生男子,不禁暗笑:这小妮子怕我吃了她,特地带几个保镖来。哼哼,你想多了。我林凌启可是个正经人,不会干那些龌龊之事。当然,你若同意,我也不会坚持原则。

他走到门口,一个男子一脸正色的说:“你就是林凌启吧?”

竟敢直呼我的名字,你小子刚出来混的是不是?不知道我是锦衣卫林大人吗?

林凌启瞥了他一眼,理都不理睬,径直推门。

第八十七章 险中暗算

几个男子立马拦住,说:“问你话呢!”

林凌启两眼一翻,背着手说:“识相的给我滚一边,惹恼了我,小心……”

“小心什么?”

门打开了,姜文渊出来了。

林凌启大惊,怎么是他?

他反应极快,躬身作揖说:“见过姜总旗。总旗大人,你来了也不告知卑职一声,卑职也好迎接你一下。”

别看他眉开眼笑,心里却腹诽着: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过来了。我现在何等逍遥自在,见了你却打躬作揖,实在麻烦。

姜文渊冷冷的看他一眼,只觉得一段时间未见,此人变得滑头多了。便说:“你先进来。”

林凌启笑嘻嘻地说:“总旗大人,你先请。”

如果看到他胆战心惊的样子,姜文渊倒也无所谓。可见他若无其事,还嬉皮笑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原来这家伙狡猾的很,这两年来看走了眼了,千万不能让他溜了。便侧身说:“你先进去。”

“卑职怎么敢走在总旗大人前头呢!总旗大人,你先请。”

“哪那么多废话,见你进去就进去。”

林凌启暗想:给脸不要脸,你当我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呀!

便说:“那恭敬不如从命,卑职先进去了。”

他挺起胸膛,双手反背,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走进去。

姜文渊气的差点一脚飞过去。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摆谱,真他奶奶的欠揍。一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刚进门,姜文渊就把门关上,屋里的气氛顿时有点紧张。

林凌启看了看端坐的陌生人,也老大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其对面是笑眯眯地说:“总旗大人,这位是……”

沈炼看看这人油腔滑调的年轻人,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原以为对方应该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没料到却是个吊儿郎当的小屁孩。

他冷冷的说:“你不用管我是谁,我问你,你是不是向一位丁姓的举人拿一百两银子,还拿了他一块祖传玉佩?”

他在等待时已经想好一个方案,如果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林凌启,如果其确实拿了钱,那就将其击昏。再假装其酒醉,带到野外抛入河中,伪造出其酒醉后失足落水的假象。

沈炼不愧是昔日锦衣卫中的精英,这杀人灭口的方案可谓是天衣无缝。

林凌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走上悬崖上的钢丝绳,稍一偏差,便会粉身碎骨。但作为一名刑侦专家,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他敏锐的感觉到,对方这般问话,就像电视剧中纪委的人找人谈话一般,口气虽然平淡,但暗藏杀机。

丁姓举人分明是丁鹏飞,好啊,他娘的,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把这么点屁事捅到锦衣卫了。你也够厉害的,竟然能调动京城锦衣卫对自己审讯。不过你不想想,我林凌启是什么人,这种阴招能动得了我吗?

他依旧笑嘻嘻地说:“哦!你说的是那个丁鹏飞呀!我的确收过他的东西。”

沈炼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气,向姜文渊微微一点头。姜文渊已站在林凌启身后,抬起右掌朝他的脖颈击去。

林凌启听到一丝风声,不觉大惊。他娘的这么快就动手了,怎么不安套路出牌呀!你应该说某某同志,你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向组织作出说明。

他来不及提示对方,赶紧用手护住脖颈。只听‘啪啪’两下短促的声音,姜文渊的手击在林凌启的手背上。

沈炼暗叫糟糕,原来这家伙机警的很。自己混了这么多年锦衣卫,居然看走眼了。

林凌启也吓出一身冷汗,对方这么多人,而且看起来个个都是好手,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缓住他们,想办法逃出去。

他强定心神,挤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天气稍一凉快,蚊子就多了。感谢总旗大人对卑职的关爱,为卑职拍打蚊子。”

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的?沈炼顿时迷糊了。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不闹起来,机会还是有的。

他勉强挤出一丁点笑容,说:“哎!南方的蚊子就是多。自从到了这里,姜总旗与蚊子结下深仇大恨,只要一看到,就要去打,你不要误会。”

长时间刻板的脸,骤然间笑一下,简直比哭都难看。

林凌启不由打个哆嗦,暗想:不要误会?老子鬼门关都走了一趟,你叫我不要误会,你真当我是白痴啊!好吧!白痴就白痴,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逃过这一劫,装回白痴没什么了不起。

他又笑眯眯站起来说:“总旗大人,你请坐。你站着卑职坐着,实在太不像话了。”

说着,绕到靠窗户的地方,打算对方若再动手,就朝下面喊救命。

底下这么多人冲上来,就算对方本领再高,照样将他们的肋骨拆出来。虽然这么做,有失自己神探的风范,但总比丢命好。自己可不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

姜文渊见机会溜走,无奈的坐下来,倒上酒说:“林凌启,许久不见,我们先喝几杯。”

林凌启心想:谁不知道你姜文渊就是个马桶,喝酒跟喝白开水一样,我若跟你喝酒,还不被灌得稀里糊涂,脑袋掉了也不知道。

便说:“总旗大人,卑职跟你喝酒还不配。你和这位大人喝,卑职为你们把盏。”

沈炼这时总算明白过来,这家伙精得跟猴一样,想诳他,想都不用想。怎么办呢?还是先让他放松警惕,再给他致命一击。

他说:“我听说你今天破了一起案子,很受百姓们的称赞,真是给锦衣卫长脸了。来,大家共饮一杯。”

林凌启端起酒杯,走到窗户口,笑嘻嘻地说:“承蒙这位不知姓名的大人夸奖,卑职受之有愧。对了,今天两位大人找卑职到底有什么事,光是为了我拿丁鹏飞的钱吗?”

他不想再跟这两人兜圈子了,再兜的话,迟早把命给兜没了。二楼晾台有一突出的地方,正好位于这窗口下面,凭自己的身手,这点高度跳下去算不了什么。

第八十八章 图穷匕见

图穷匕见!

沈炼也站起来,脸色阴沉,盯着林凌启说:“林凌启,你可知道,你敲诈勒索丁鹏飞,事情已经败露。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必须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再酬情处理。”

“我敲诈勒索?笑话!这点钱我根本没放在眼里。”林凌启不再毕恭毕敬,也不再嬉皮笑脸,从怀来取出一叠银票,在沈炼他们面前晃了晃说:“姜总旗,我手上这叠银票少说也有一万两银子,你说我会稀罕区区一百两银子,和一块破玉佩吗?”

开窑厂以来,林凌启手头上最起码已有三四万两银子。他嫌银子太多了,便存到一家大钱庄里。今天进城时随手带了万把两银票,打算在城里买套房子。呆在乡下什么都好,就是购物不太方便。而且跟柳如烟相隔太远,容易影响两人的感情。对了,还谈不上有感情,但可以慢慢培养嘛!

姜文渊傻了眼了,一万两!天哪!自己干了这么多年锦衣卫,到现在还不到五千两,说起来一把泪啊!这人与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看到一万两银票,竟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呆呆的坐着一声不发。

沈炼也吓了一跳,一个锦衣卫回一趟家,居然挣了这么多钱,这钱是哪里来的?难道都是敲诈勒索得来的?那为什么暗访了几处,人们对他的评价都很好呢?

他沉吟一下说:“既然你不稀罕他的钱,为什么还要拿那一百两银子以及玉佩?”

我拿不拿关你屁事,好像拿你的钱似的。哎!丁鹏飞这个王八蛋,你这是在给我设套呀!自己当初怎么手这么贱,干嘛要拿这钱呢?

不过再怎么发牢骚,问题还是要回答的。林凌启眼珠子转了几圈,信口就来:“这位大人,我开了个窑厂,专门卖马桶。丁鹏飞见马桶不错,便要了两只。不过他身上只有一百两银子,便能玉佩抵其余款项。你若不信,可以去他家看看。”

他这话半真半假,丁鹏飞从来没有买过他的马桶。只是他觉得当初第一笔生意是靠丁鹏杰打开的,正所谓喝水不忘掘井人,便让人又送两只过去。若是他们去查,肯定能在丁家看到两只菊花牌马桶,绝无仿冒。

沈炼是个非常有涵养的人,从不在饭桌上谈论马桶之类的龌龊事,可此时他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看到一只黄金打造的马桶摆在桌上。

“什么?两只马桶要一百两银子?”

“纠正一下,两只马桶一百二十两。”林凌启满不在乎的说着,眼睛却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举动,随时随刻准备逃离虎穴。

沈炼真的无语了。

调查时太不够细致了,光知道林凌启的窑厂造马桶,却不知道马桶是什么样的。一只马桶要六十两,难道是用金丝楠木做的?

照这么说来,林凌启应该没有敲诈丁鹏飞,那么摆明是诬告。严贼实在太可恶了,利用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想扳倒陆炳,手段的确毒辣。

那怎么应付眼前这场危机呢?杀林凌启?

不行!一来不能滥杀无辜,二来杀他也是件麻烦事,得想个万全之策。

他拍着脑门想着,可这万全之策就是想不出来,脑袋倒是拍得晕晕乎乎。

林凌启见他杀气已消,心头稍安,说:“这位大人,卑职别说没敲诈勒索丁鹏飞的财物,就算有这事,你们也用不着这般劳师动众。就为了区区这点东西,犯得着小题大做吗?”

这一点他的确想不通,锦衣卫敲诈勒索的事比比皆是,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沈炼正思考着,随口说:“这事已传到万岁爷那里,万岁爷十分恼怒,命工部侍郎赵文华调查此事……”

说到这里,他回过神来,忙闭上了嘴。

这可是绝密之事,自己怎么就轻易泄露了呢?这要是传了出去,于陆炳大为不利,看来不得不杀人灭口了。只是林凌启狡猾得很,这里又是热闹场合,能不能杀他是个问题。杀他而不暴露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又是个问题。这可如何是好!

想着,他背上冷汗冒了出来。

从沈炼的寥寥无几的话中,林凌启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了。

自己收丁鹏飞的钱财而嘉靖能够得知,其中传递的途径肯定是由丁鹏飞到尚维持,再由尚维持到严嵩,最后由严嵩上奏。

可严嵩怎么可能为了替门生尚维持出头,把屁大点事捅到嘉靖那里呢?而嘉靖命赵文华调查此事,锦衣卫为什么会插手?既然锦衣卫插手了,姜文渊跟这人为什么如此神秘兮兮?

这几个疑点按常理无法解释,只有揭开表明一层,才能看到问题的实质。那么自己就是表面的那层,而严嵩跟锦衣卫左都督陆炳争斗才是实质。照这么分析,自己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严嵩只不过借处理自己为由,向陆炳举起了大刀。

刚进门时姜文渊向自己下杀手,说明陆炳想杀死自己来求自保。他娘的,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夹到当朝第一大奸臣与锦衣卫首脑之间的争斗中,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现在想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在严嵩与陆炳之间找一个合作伙伴,以求保得平安。想依附严嵩很容易,这老家伙很贪财,自己只要送上一笔大礼便能逃过一劫。

可自己能与他同流合污吗?不能,那只有选择陆炳了。

主意打定,他笑眯眯地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说:“两位大人,你们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你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干掉,让赵文华无功而返,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只可惜这不过是你们的如意算盘罢了,我林凌启岂是任人宰割的?不是我吹牛,这吴县城我说话比知县还要管用。就算你们能杀了我,试问你们能平平安安出得了这得月楼吗?

当然,我知道你们敢来这里,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纸包得住火吗?等赵文华得知此事,再一上奏,陆少保的日子就难过了。为今之计,你们只有跟我联手,才能让陆少保安然无事。你们自己衡量衡量!”

第八十九章 杨继盛

沈炼大吃一惊,这年轻人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还将事情前前后后分析得清清楚楚,实在太厉害了!

他沉思半晌说:“我们如果联手,你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他也是没办法了,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只能按照对方的思路走了。既然这年轻人如此厉害,说不定有好的办法解决这难题。

看在你这么诚恳的态度上,我就开导开导你。

林凌启笑眯眯地说:“这位大人,你想想看,这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无非是丁鹏飞告我向他敲诈勒索。只要……”

“只要杀了他,事情就解决了。”沈炼忽然意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杀个丁鹏飞,比杀林凌启简单多了。

你这人有没有素质?怎么随便打断我的话?而且脑子也不好使,杀了丁鹏飞,不是屎也是屎了。

林凌启不屑的看他一眼,说:“你觉得杀丁鹏飞合适吗?他未来岳父是严嵩的门生、苏州府知府尚维持,杀了他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你脑子秀逗了?”

他象教训小孩子似的,把沈炼数落几句。

秀逗?这个词沈炼从来不曾听闻,看来自己年纪大了,比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说:“那你的意思是……”

善学好问!看来你读书时应该是个好学生。不过你太爱自作聪明了,老师还没讲完,你就逼逼叨叨,不懂得尊师重道。

林凌启腹诽几句,说:“丁鹏飞告我敲诈勒索,我只要不承认就是了……”

“可赵文华会相信吗?”沈炼疑惑地问。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是你讲还是我讲?”林凌启老是被他打断话题,不禁火了,板起脸拍着桌子大喊。

““你……你……””沈炼被一个毛头小子训斥,脸面真是丢尽了。不过为了大局,他还是忍下这口气来。

姜文渊被林凌启的气势吓住了。嗨!一阵子没见,这小子居然长脾气了。既然你长脾气,那我就没脾气。

他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恭恭敬敬递到林凌启面前说:“林凌启,有话好说,你不要这样。这位是沈炼沈大人,陆少保的好友,你稍微给点面子。”

沈炼?这名字好熟悉啊!林凌启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前世的他工作闲暇之余,喜欢看些书籍,尤其对《明朝那些事儿》,更是爱不释手。从这书中,他了解到明朝许多人与事,对弹劾严嵩而牺牲的沈炼、杨继盛非常钦佩,对他们的结局也是扼腕叹息。

沈炼为人刚直,嫉恶如仇,以“十罪疏”弹劾严嵩,被处以杖刑,谪居保安州为民。沈炼在塞外,却仍以詈骂严嵩父子为乐,严嵩得知大怒。

嘉靖三十六年,严世蕃遣巡按御史路楷和宣大总督杨顺设计诛除沈炼。恰逢白莲教教徒阎浩等人被捕,招供多名嫌犯,于是列上沈炼的名字。沈炼终因被诬为谋反而遭到杀害,两子同被害。

而杨继盛更为了不得,被誉为‘史上第一硬汉’。他上《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因奏疏牵涉裕王、景王两位皇子,引起朱厚熜的猜忌,遂杨继盛下诏狱,廷杖一百。

在狱中,杨继盛创伤发作,于半夜苏醒过来,摔碎瓷碗,用手拿碎片割腐肉。肉被割尽,筋挂膜,他又用手截去。为他持灯的狱卒颤抖欲坠,杨继盛却意气自如。

严嵩本想将杨继盛杀死,但杨继盛在陆炳等人的保护下,在监狱之中存活三年。

这时,严嵩党羽赵文华送来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严嵩便在这份奏疏之后附上杨继盛的名字,朱厚熜在阅奏时并未注意,便草草同意处刑。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严嵩授意刑部尚书何鳌,将杨继盛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苏松副总兵汤克宽等九人处决,弃尸于市。

想到这里,林凌启心头猛得一震。现在已经是九月初,按时间上算来,再过一个月,杨继盛就要人头落地了。既然自己穿越到这里,就不能让杨继盛这等铁血汉子蒙难,也不能让眼前这位正直的老前辈在两年后,被严世蕃用计杀死。

不过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有这种能力吗?他埋头苦思冥想,严嵩杀杨继盛不过是利用朱厚熜的疏忽,如果能将杨继盛在朱厚熜心目中的印象加深,那他看到奏章时立马会发现破绽,从而挽救杨继盛一命。

可杨继盛关在牢中已三年有余,而朱厚熜又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加深印象呢?要是自己能进京面见朱厚熜就好了。只是自己有这个机会吗?赵文华来调查自己时,无非是利用严刑拷打,获取他需要的口供,随即进京复命。

那时候自己就算不死,也是被关在牢中,见朱厚熜的面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样一来,自己性命难保,杨继盛性命也难保,陆炳可能身陷囹圄,这结局万万接受不了。

为今之计,就是想办法让自己的罪名更重一些,惹得朱厚熜大怒,将自己押解进京审问。这样的话,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有可能把局面扳回来。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收起原先那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说:“沈大人,卑职久闻你的大名,对你坚决与严嵩老奸贼作斗争深感敬佩。”

他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目中无人,一会儿又郑重其事,令沈炼无法猜透他在想什么、要干什么,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林凌启又说:“沈大人,卑职这么说不是想讨好你,又不是要恭维你,而是让你明白,卑职跟你是一路人。现在卑职已经想出一个妙计,能让陆少保保得平安,同时也能让在诏狱的杨继盛杨大人出狱。”

沈炼大惊,杨继盛与他并无交集,但两人都是与严嵩作斗争的铁血汉子,可谓是肝胆相照。如果林凌启能保得陆炳的同时,将杨继盛救出来,那真是民之大幸!国之大幸啊!

他忽地站起来,朝林凌启深深一鞠躬,深情的说:“林凌启,我替陆少保、杨大人向你致谢。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配合的,请你直言。”

姜文渊见状,也学沈炼的样子,心头数着: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礼毕!

第九十章 来者不善

林林凌启没料到沈炼做出这般举动来,心中感慨之意刚起,却见姜文渊傻乎乎的向自己鞠躬,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摆摆手说:“沈大人,你不必如此。卑职是有件事麻烦你,请你立刻起身找你的好友、南京光禄寺卿赵贞吉,让他立马赶到卑职这里,带一只马桶赶赴京城,告卑职与民争利。你不要告诉他其中的情况,也不要让他知道我们是一伙人,告得越凶越好。时间非常紧迫,希望大人路上不要有半点耽搁。完事后,你立即回你的地方,记得以后少发牢骚,这对你大大不利,会害了你的命。”

沈炼傻了眼了,林凌启怎么知道自己时常发牢骚?怎么知道自己跟赵贞吉是好友?他为什么要让赵贞吉告他与民争利?与民争利则动国之根本,这条罪名比起敲诈勒索更加严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真是昏了头了,一滴酒也没喝,却象喝了十八碗村酿,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了。眼前这年轻人,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他来不及细想,也不多问,带上姜文渊等人,与林凌启作别,匆匆赶路。

送走沈炼等人,林凌启回到夏荷阁,提起筷子吃起来。浪费是可耻的,虽然他有了钱,但不能随便挥霍。

次日,林凌启睡到日高三尺才醒来。

卧室里的脸盆架上,放着一盆清水,旁边挂着一条洁白的毛巾。猪鬃毛制成的牙刷上,已经沾满了牙粉,搁在瓷杯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另放着折扇、香囊。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小顺子干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哎!有个人服侍真好,要是柳如烟服侍自己,那就更美了!

洗漱完毕,下楼来到会客室,小顺子马上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再加一笼蟹黄包、一碟镇江米醋,退回一边。

蟹黄包的馅是由蟹黄、五花肉末、皮冻,再加上蒜姜末混合而成。而蟹黄取自阳澄湖的螃蟹,非常香鲜。雪白的外皮在顶部上面有一个小旋,层层叠叠,仿佛是一朵半开放的白玫瑰。

看着这些,林凌启食欲大开,夹起一只来,轻轻咬破皮子,里面的汁水混合着蟹黄涌了出来。他想让汤汁与蟹黄的香味能够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可还是忍不住一口吞下去。然后稍稍蘸点醋,“一口将皮吞下去,那微酸的香软快速划过喉咙的感觉真是美妙哇!

他不禁大声赞叹,吃到一半忽停下来说:“小顺子,你吃过了没有?”

小顺子还不了解他的性格,拘谨的说:“林大人,等你用过餐后,小顺子再吃。”

哇靠!这算什么话。我林凌启可不是刻薄之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干嘛吃饭分先后呢!

他不耐烦的说:“你把早点端过来,我们一起吃。”

古代,尊卑之分非常严格,仆人是没有资格与主人同桌吃饭的。小顺子忙摆手说:“不、不,林大人,你请用餐,不用管我。”

切!小样,你不要我管,难道我需要你管吗?

林凌启略一思索,便挥挥手说:“那你去吃你的,我这里不要你管。”

仆人哪能在主人还没用完餐之前吃饭,小顺子嘴里允诺着,就是不动脚步。林凌启无奈,只得加快速度,稀里哗啦把美食一扫而空。

哎!可惜了。这么好的美味,被自己象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吞下,糟蹋了。

他接过小顺子递来的毛巾擦拭一下嘴角残留的汁液,又抿了口香茶,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心里嘀咕着,难道生意又上门来了?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什么事都来找我,吴敬涟可是当甩手掌柜了。要是昨晚的事没发生,我倒是乐意帮人查案,可这事关重大,哪有什么精力来应付闲散之事。

他正要叫小顺子出门回绝对方,却见吴敬涟进来,便起身说:“吴大人,请坐下喝杯茶。是不是又有什么案子发生了?我现在事务缠身,爱莫能助了。”

有些回绝人的话,迟说不如早说,免得大家尴尬。

吴敬涟忙摆手说:“大哥,你误会了。昨晚你去别处赴宴,今日下官本想做东请你喝酒,不曾想知府尚大人派快马通知,说是工部侍郎赵文华赵大人到了苏州府衙,命下属各县知县前去面见。还吩咐下官带丁鹏飞一同前往,所以下官特来告知一声。”

不知怎么的,曹达明称自己为大哥,自己听着心安理得。可吴敬涟一叫,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现在气温还算正常,要是大冬天的,哪还受得了!

林凌启打了个冷颤,心想:赵文华来得好快呀!看样子让丁鹏飞前去,目的是为了调查自己的事情。而吴敬涟等知县前去,则是想大捞一笔。他娘的,这家伙太会揽财了!居然借查案的机会,大肆收刮一番。

他点点头笑着说:“吴大人,那你去见见那个赵大人,别忘了带些礼物送给他。”

“那是,那是。赵大人爱财之心,路人皆知。”吴敬涟应承着说:“下官先行告辞,等归来后再请林大人喝酒。”

“你去吧。”林凌启送吴敬涟到门口,忽想到一事,忙嘱咐说:“对了,倘若赵文华问你是否向我送过钱,打死你也别承认。”

吴敬涟愣了一下,自己送钱给林凌启,没有几个人得知,赵文华怎么可能知道。但看林凌启表情严肃,心中不禁一凛。

赵文华负责监察抗倭事宜,长时间停留在浙江,怎么突然之间到苏州呢?来者不善哪!

他挺起胸膛说:“林大人,你尽管放心,下官会管住自己的嘴巴。”

送走吴敬涟,林凌启暗想,赵文华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查案子,难道就不怕走漏风声吗?若是调查有失误,他如何向严嵩交差,如何向朱厚熜交差?

对于赵文华,林凌启有所了解。此人文才出众,但人品低劣,拜严嵩为干爹,谄媚奉承,令人作呕。还贪得无厌,玩弄权术。

在巡视东南防倭事宜时,王江泾大捷揽为己功,又同胡宗宪诬劾总督张经养寇失机,致张经枉死。诬劾浙江巡抚李天宠,李也遭枉杀,荐胡宗宪代任。这人可谓是祸国殃民之大奸臣,与严嵩相比,相差无几。

如此玩弄权术的高手,怎么会犯这等低级错误?哦!对了,朱厚熜这道圣旨是绝密的,旁人无法得知。若不是昨晚沈炼他们过来,自己也不会知道赵文华此行的最终目的。唉!这家伙棘手得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他。

第九十一章 帮柳如烟赎身

他唤来小顺子,让其立马赶到窑厂,将自己定制的那个马桶,送到这里来。考虑到小顺子还不知道窑厂在哪里,便让其找曹达明带路。

安排完这些,林凌启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办,想了半晌才想到自己这个计划把握并不大。

朱厚熜为人刚愎自用,心智难以捉摸。这个计划能够帮助陆炳逃过一劫,但自己与杨继盛的结局就很难意料。哥哥与嫂子成亲很久了,嫂子肚子至今没有反应。如果自己遭遇不测,那林家说不定就此绝后。

何况自己英俊潇洒、足智多谋,不传个优良品种,对大明来说,实在是一大损失。

干脆这样,立马去找柳如烟,跟她把自己的难处说一下,让她配合自己查理猛干。凭她如此优秀的容貌,再跟自己如此出色的基因一结合,肯定能生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如果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再把她娶过门。在紧要关头,只能先上车后买票了。

主意打定,他揣上一大叠银票,朝畅春院赶去。

淡淡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青石板路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秋风带着些许凉意轻,卷着几片落叶,盘旋在畅春院门口。

大门敞开着,看门的龟奴依着门框打盹,偶然有几个人进出,显得非常宁静。

林凌启正要走进去,忽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柳如烟会不会答应自己这荒唐的要求呢?按她的性格,估计不拿扫把赶自己出门,应该够给面子了。想趴在她身上做人类繁衍动作,哼哼,那是老猫鼻子上挂咸鱼——嗅鲞(休想)。

即便退一千步一万步来讲,就算她答应自己的要求,自己在赴京前这段时间内让她怀上。那么一旦自己不幸了,她一个人带孩子会多吃力呀!如果改嫁,那别人就睡自己的老婆,打自己的孩子,花自己挣的钱,那多憋屈啊!估计棺材板都会盖不住。

算了,还是打道回府。

他胡思乱想一会,转身往回走,忽听有人叫唤:“林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林凌启回头一看,只见柳如烟刚从一顶轿子上下来,眼眶红肿,象是刚刚哭过。心头不禁一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说:“如烟,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柳如烟有些害羞,想抽回手却不得动弹,脸霎时间红了,犹如雨后娇艳的花朵。看着林凌启一脸急切的样子,心中一阵莫名的感动,真想扑到他的怀里,让疲惫的心驶入宁静的港湾。

昨天听闻金钗失窃案的经过,她气得差点吐血。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被卖入娼门,居然是因为徐凤娇吃醋的缘故。而林逸轩作为父亲生前好友,非但勾搭父亲的遗孀,还打自己的主意,实在可恨之极!

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请大夫给徐凤娇治伤,并把服侍自己的丫环留在那里看护弟弟。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人欺负我,我只是觉得好累啊!”

当一个女人说自己累的时候,说明她的心理极其脆弱,此时若安慰她,赢得她芳心的成功率非常高。

林凌启忘了这话是哪个心理学家说的,但很认同这话,也在认真的实践着。

他将手轻轻搂住她柔弱的肩膀,低声说:“如烟,让我来保护你、呵护你吧!”

柳如烟身子微微一颤,转头凝望他一下,复而垂首说:“林大人,我不过一个烟火女子,不值得你这么做。天下好的姑娘遍地都是,凭你这么优秀的条件,相信能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姑娘。”

林凌启见她拒绝,不禁叹了口气说:“如烟,实不相瞒,那天我与你初次见面,我已经被你的气质深深着迷。当时我拒绝你,并不是嫌你出身不好,而是我穷得叮当响,怕你嫁过来为柴米油盐担忧。现在你应该知道,钱财方面我已经非常充足,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如烟,让我帮你赎身吧!”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柳如烟忽地滴下几滴晶莹的泪珠,象水晶一般落在地上,摔成无数个碎片。

她又摇了摇头说:“林大人,我现在心很乱,容我好好想想。”

林凌启见她作势要走,慌忙扳过她的肩,两眼直视着她娇艳的脸庞,深情的说:“如烟,就算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允许你再踏进这扇门。”

柳如烟凄凉的一笑,说:“林大人,有些事你并不明白,不是我不想离开这里,只因为当初那贱……贱人卖我进畅春院时,与妈妈约定,在我二十岁以前,绝对不能离开这里,还立下了字据。这薄薄的一张纸,就象镣铐一般将我束缚在这里,我也是没有办法。”

只要你说出原因就行,余下的交给我处理。倘若老鸨不同意,我拿钱砸死她。

林凌启朗声说:“如烟,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

他跨进大门,踹了打盹的龟奴一脚,大声说:“去,把你们的妈妈叫来。”

龟奴正梦到与畅春院一个姑娘戏耍时,没由来的被林凌启踹了下,美梦一下子跑远了。气得他冲上来,一把抓住林凌启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你什么东西?跟踹老子,看我不收拾你!”

林凌启冷冷的看着他,淡淡的说:“放开你的狗爪子,把老鸨叫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我数三下,你若还不照办,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一……”

龟奴感到他的双眼犹如千年寒潭,水波不兴然寒气逼人,心底不由得打怵。可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他硬着头皮说:“你……你想怎么着?”

“二……”

“你……你……你不要乱来喔!”

柳如烟退回几步,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幕。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不上前劝说,只要她一句话,林凌启便会停止一切冲动举动。可内心中一个声音在说,你不要管他们,你只要静静看着,看看他是不是会为你而不顾一切。

“三!”

第九十二章 五万四千两

“他打我!他真的打我!我跟他拼了!”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腹部象被重锤击中一般。痛已经感觉不到,只是气息一下子停止,就象湍急的流水霎时间被一道大坝堵住。

他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刚想喘口气,腹间顿时象被利刃刺穿,又被狠狠地搅动着。痛得他满地打滚,嘴里发出哀嚎声,象只野猪被猎人布下的铁夹子夹碎腿骨似的惨叫。

林凌启朝龟奴吐了口吐沫,骂了句:“狗一样的东西,犯贱!”

回身拉过柳如烟的手,直往里闯。

他的步子很大,柳如烟得小跑才能跟上,手腕也被捏得生疼,心却被蜜糖浇灌似的,说不出的甜蜜。走过龟奴身边时,悄声骂了句:“平路不走钻刺窝——自讨苦吃。”

她的声音虽低,林凌启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喜,终于赢得她的芳心了!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一把抱起柳如烟,恨不得满大街跑一遍,让人们知道柳如烟已经是自己的人了。

柳如烟羞红着脸,连连拍打他的肩膀,要他放自己下来。可林凌启哪会同意,反倒把她抱得更紧了,将她柔软的身子紧贴在自己身上,扯着大嗓门喊:“老鸨,快出来,我要娶如烟回家!”

其实根本不用他喊,龟奴的惨叫声已经传遍整个畅春院。一些留宿的客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还以为家中的母老虎带人杀过来,忙不迭地套上衣服,赶快从偏门溜走。

大厅里窜出来十几个护院,将林凌启团团围住。一些姑娘也围过来看热闹,见柳如烟跟林凌启亲热的抱在一起,不禁暗笑。均想,原来如烟妹子已经找到相好的,怪不得不让客人碰她的身子。

老鸨连粉都没擦,披头散发赶来,手指着林凌启,嘴喘着粗气说:“如烟,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跟他这么亲热?他为什么打人?”

几句话象机关枪似的劈头盖脸地朝柳如烟射来,还夹带着口水,林凌启忙举起衣袖,帮柳如烟挡住这一轮进攻。

柳如烟在大庭广众之下,任凭心神荡漾,也羞不自禁,挣脱开来说:“妈妈,他锦衣卫林凌启林大人,他想替我赎身!”

锦衣卫林凌启?

老鸨瞬间会意过来。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是他!

她尴尬的收回手指,强挤出一副笑容。只可惜她‘年事已高’,加之素颜朝天,不笑还好,一笑令人毛骨悚然。

林凌启打了个激灵,暗想,她这一笑,简直是哈雷彗星撞地球,人鬼都惧啊!

老鸨挥手让护院面退下,又亲自搬来一把椅子请林凌启坐下。嘴里说着:“林大人,原来你是跟如烟赎身的呀!哪也用不着对下人动手啊!”

林凌启微笑着说:“他自己找打,怨不得我。你说个价钱,我当场付钱。”

老鸨说:“这个谈钱容易伤感情,好在我们这里从来不讲感情,所以直说无妨,你打算出什么钱?”

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林凌启还怕老鸨刁难,见她这么爽快,便从怀里取出银票往桌上一拍,说:“这里有一万零些银子,你收好了。把卖身契拿来。”

旁观的姑娘、护院们差点晕倒,一万两!一万两!他竟然拿一万两给柳如烟赎身!

按这里的行情,普通一点的姑娘,有百八十两银子就能把人带走。稍出色一点的姑娘,也不过三五百两。如果花一两千两的话,基本上可以随意挑选了。柳如烟虽然是这里的花魁,但一万两似乎有点多了。

看来这林大人被她迷住了,连价钱都不打听一下,就急匆匆跑来给她赎身。唉!人比人气死人哪!自己只要抹掉一个零,也是心满意足了。

老鸨看了看银票,脸上并没有惊喜之色,淡淡的说:“林大人,看来你对如烟是一片真心哪!只可惜你银子带得不够多,所以如烟还得留在这里。”

众人晕倒。一万两还嫌不够,妈妈的心太黑了。不过这林大人也傻,一下子把底牌掀开,难怪妈妈会漫天要价。

林凌启也愣住了,半晌才说:“你说钱不够,那你要多少?”

老鸨瞥了他一眼,喊:“去,到账房拿算盘来。我给林大人算一笔账,免得他以为我在敲诈他。”

这不叫敲诈,那什么叫敲诈呀?

众人腹诽着,纷纷围到桌前,看妈妈是如何算这一笔帐的。

林凌启拉着柳如烟的手,安慰着说:“没事,她若敢胡乱要价,我烧了这家畅春院。”

不一会儿,一个龟奴把算盘放到桌上。老鸨噼噼啪啪把算珠拨到原位,说:“林大人,如烟的接待费用是二十两,一般一天接待两位客人,每次不超过一个时辰。如果客人觉得不尽兴的话,可以延长时间,每半个时辰十两。

你要知道如烟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且唱得好曲,客人们往往要延长时间。这么一来,保守一点就算,一天时间能收入六十两银子。一年按三百天计算的话,那就是一万八千两。”

她一边拨拉着算盘一边说:“按契约约定,如烟满二十岁可以自行择人,那还有三年时间。一三得三、三八二十四,也就是五万四千两。”

林凌启倒吸口冷气,这跟自己的数目相差也太远了吧!五万四千两,自己砸锅卖铁也是凑不起啊!

他想了想说:“都说漫天要价,落地还价,现在我说一句。接下去的三年里,如烟的生活开支应该不少,其中提成也不少,这样折扣下来,估计有三万两差不多了。我也不跟你啰嗦,三万两银子我下午就拿来,现在我把如烟带走。”

姑娘与护院们听傻了眼,三万两!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一二百两银子,可以在乡下购得一处不错的宅院了。这三万两银子,差不多可以盖很多很多间房子,如果一天换一间房睡觉,估计一年功夫也轮不上一圈啊!

这林大人真是有钱,对如烟真是一往情深,可他太实在了,实在的有点傻!按妈妈出的这个价钱,应该对折拦腰还价,对折两万七千两,拦腰一万三千五百两,再把零头抹掉,一万三千就差不多了。

第九十三章铩羽而归

柳如烟着急了,没想到自以为出色的才艺,反给林凌启带来这么大的损失,忙说:“妈妈,看着我为你挣了这么多钱的份上,你就把手抬高点。”

“还没出门就护着外人了!看来你跟林大人早已心心相印了。”老鸨笑着说:“林大人,我知道你不但办案能力强,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你帮我算算这笔账。我畅春院不光是吴县最大的一家风月场,放眼整个苏州府,也没一家及得上我们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光靠我们这里的装修豪华、姑娘热情,还远远不够。主要是我们这里有个台柱子,那就是如烟。有她在这里,吸引来不知多少文人雅士、达官显贵,这看不见的收益你知道有多少吗?不是我夸口,最起码一年超过三万两。因为你是锦衣卫,我卖你个面子,五万四千两已经是跳楼价了。成就成,不成拉到!”

林凌启知道她说得是实情,通过品牌效应获得的利润,远远大于看得见的钱财,只是自己根本掏不出这笔钱。若是铩羽而归,丢脸面也罢了,关键柳如烟会怎么想。

他的脸沉了下来,冷冷的说:“我诚心诚意跟你谈事,你却刁难于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收拾你吗?”

老鸨冷笑一声说:“林大人,我知道你的本领,但我又也不是软柿子。不要以为你跟吴敬涟吴知县关系不错,就可以肆意妄为了。跟你说句实话,老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如果玩硬的,就尽管使出来。”

凡是开妓院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跟官场上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老鸨是苏州知府尚维持夫人的姨表妹,跟尚维持走得很近,逢年过节必有一份厚礼送上。所以林凌启锦衣卫的身份,根本吓唬不了她。

明朝官员俸禄很低,难以维持一家生活,所以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来收敛钱财,尚维持也不例外。如果按清廉的标准来区分官员的好坏,恐怕整个明朝,只有海瑞一个人是好官了。连鼎鼎有名的张居正,也是个大贪官。

林凌启曾听吴敬涟谈起过老鸨的背景,现在见老鸨这般狂妄,怒火顿时烧起来了。

他娘的,丁鹏飞下套让我钻,尚维持上奏章陷害我,你这个老巫婆也骑到我脖子上。你当我真是这么好欺负的吗?尚维持,尚维持算了屁!难道老子怕他不成!

他抄起桌上一杯滚烫的茶水,冲老鸨脸上泼去。

老鸨若是涂一层厚实的白粉倒好一些,现在茶水与脸皮来了个亲密接触,烫得她杀猪般的叫起来,喊着:“唉呀妈呀,我这张脸毁了!痛死我了!给老娘打死这个小王八蛋!”

林凌启站立不动,冷眼扫视着护院。今天为了柳如烟,也为了表明自己不惧怕尚维持,决定豁出去了。

护院们知道林凌启的厉害,显得十分慌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攘着:“弟兄,你先上!”

“老大,还是你打头阵!”

“要不我们并肩子上!”

……

老鸨哀嚎了半晌,这些护院还是没有动静,气得她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王八蛋,平时吃香的喝辣的,还白玩姑娘,到紧要关头却成了缩头乌龟!老娘真是瞎了眼了,会请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

任凭她怎么骂,护院们还是没有动静,却劝说着:“妈妈,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林凌启冷哼一声,拉起柳如烟的手说:“如烟,不要理她,我们走。”

见林凌启要把柳如烟带走,老鸨真急了,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喊:“林凌启,你要是把如烟带走,我就告到府衙、告到京城!我做的是合法生意,不怕你们锦衣卫!”

林凌启见她两眼通红,象似要喷出火来,心中不禁一凛。

看样子自己把如烟带走,这泼妇绝不会善罢甘休。赵文华已经在苏州府衙,一旦知道自己强抢如烟,势必又多一条罪状。虽然自己利用赵贞吉来加重自己的罪名,以达到进京申辩的目的,但这些都是自己基本能应付的。而眼前这条罪名,自己万万化解不了。

见事态闹到这种程度,柳如烟怕对林凌启不利,拉他到一边,轻声说:“林大人,三年光景很快就会过去,只要你肯要我,我会为你守着。”

林凌启明白‘守着’两字的含义,不禁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秀发说:“如烟,委屈你了。等我凑集到钱,立马来替你赎身。”

柳如烟象温顺的小猫,任由他抚摸着,久久不语。

林凌启回到私家侦探社,心情依旧不能平复。

老鸨之所以敢跟自己作对,仗着尚维持的势力。丁鹏飞屡次为难自己,也是利用尚维持的力量。这么一来,尚维持成了自己的敌人,必须要除掉他。

但他抗倭立场十分坚定,于国于民都有贡献,自己能下这个手吗?算了,等自己渡过这次难关,单独收拾丁鹏飞与老鸨,尚维持还是不动为妙。

时近午时,小顺子还没回来,厨房冷锅冷灶,上酒楼又没兴趣,便上街买了两个烧饼,又煮了壶茶,打算随便应付一下。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身躯修长的男子,年约五十开外,面白微须,手持一面旗,上面写着‘测字看相卜前程’,朝林凌启略一作揖说:“这位少爷,老夫专门替人看相测字,不知少爷可否有意?”

古代人由于对科学认知不足,认为凡事冥冥中早有安排,一切命中注定。所以他们十分相信什么测字、看相、卜卦等,以求知道自己未来的祸福凶吉。

林凌启作为穿越之人,怎么可能相信这种玩意,摆摆手说:“老先生,你还是另找下一家吧!我不相信这个。”

算命先生笑了笑说:“哦!原来少爷对老夫的水准有所怀疑。那么老夫替你看看面相,如果说不准,老夫立马转身就走;如果说准了,老夫也不要钱,只求赏碗茶水。”

第九十四章 算命先生

林凌启笑了下,看来这人是个老江湖,先哄哄自己,然后再想办法骗自己的钱。唉!不过你找错对象了,我怎么可能相信你那一套呢!什么父在母先亡,用棱模两可的话来忽悠人。

便倒上一杯茶水递过去,说:“茶水自当奉送,看相就免了。”

算命先生用手一挡,说:“少爷,无功不受禄,还是让老夫看看吧!少爷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副富贵相,将来必能有番作为。”

哇靠!这种老套词也想骗人钱财,你也太老土了吧!

林凌启扑哧一下笑了起来,看看他还能编什么出来。

算命先生继续说:“不过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老天爷安排一个人的命运时,不会让他十全十美的。就拿少爷你来说,你的两道剑眉太过犀利,冲犯天命,所以你的家人势必多灾多难。恕老夫直言,从你的眉头来说,你的双亲皆已不在人间了。”

林凌启吃了一惊,这也太玄乎了吧!听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他怎么知道这回事?况且算命人说话一般留三分余地,象他这样直白的说话,说不好会挨揍的。但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真有两把刷子?

他疑惑地看着对方,并不搭话。

算命先生淡淡一笑,又说:“不过老天爷对少爷不薄,赐予一位仁慈的兄长抚养少爷长大,他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少爷受半点委屈。老夫的话不知准与不准,请少爷示下。”

林凌启傻了眼了,这太神奇了,难道古代人真有这般厉害,能知道过去预测未来?忙说:“先生请坐,请喝茶!”

算命先生点点头,迈着方步走到桌旁坐下。端起茶碗,用茶碗盖拨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抿了口,赞叹道:“好茶!香而不妖,回味绵长,想必这是碧螺春茶吧!”

官场上的人走路姿势与寻常老百姓不同,习惯迈出一条腿后,稍一停顿再落地,象唱戏一样有板有眼。喝茶也不像老百姓那样咕咚咕咚,而是细细品味。

林凌启见他的举止,暗想:看来这人在官场上经历过,而且说不定曾经做过大官。不过即便致仕回乡,也应该作作文章之类的,象他这样流落街头干这一行,真让人纳闷。

想着,附会说:“先生有品味,一下就尝出来了。”

算命先生抚着下颌微须,微笑着说:“喝这么名贵的茶,老夫口福不浅哪!少爷,老夫算命有个规矩,每日最先一位客人概不收费。少爷是否想测其它方面的,可以一并提出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象他这种规矩,倒是闻所未闻。既然不要钱,说明他不是骗子。现在自己诸事缠身,前途莫测,何不让他算一下自己跟柳如烟的姻缘,还有自己能否成功解决陆炳、杨继盛这桩事。

他笑了笑说:“先生,在下有些烦心事,请先生指点,酬金一定奉送。”

算命先生摆摆手说:“老夫已经言明,不会收少爷一分一毫。不知少爷要测什么?”

“在下至今尚未娶妻,想问一下,不知何时有姻缘相逢?”

“请少爷在纸上写个字。”

林凌启在柜台上摊开纸张,磨好一砚浓墨,挥毫写下一个‘烟’字。他并不习惯用毛笔写字,自然丑陋不堪,自己看着都别扭。

好在脸皮厚,他笑眯眯地摆在算命先生前面,说:“还请先生指教。”

算命先生一看,只见若大的纸张上,竖的象弯弯曲曲的蚯蚓,横的象粗细不匀的枯枝,撇不象撇,捺又粗又短,没有半点章法。

他看了半晌还是没认出什么字来,不禁有些脸红,尴尬的说:“少爷,这是个什么字?老夫自问学识广博,但却认不出来,惭愧哪惭愧!”

不会吧!我的字是差了一点,但也没差到认不出的地步。还学识广博?少吹几句好吗!唉!还是我来指点你一下。

林凌启指着字说:“先生,这是个‘烟’字,烟雾的‘烟’字。”

‘烟’字?

这回轮到算命先生挠头了,‘烟’字怎么这样写的?

他起身拿来笔,在纸上用楷体写下个‘煙’字,说:“少爷,这‘煙’字是这样写的。”

林凌启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写的是简体字,难怪他不认识。忙点头说:“对,对,是在下写错了。”

原来是他写错了,不是自己认不出来。算命先生脸上微露欣慰之色,说:“煙者,雾也。无形无质,可见而不可触也。由此可见,你已经有心目中的姑娘,甚至跟她相聚过。但是你明明感觉与她心心相印,融为一体,可现实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凌启惊呆了!

光凭一个字,对方就能猜测出自己与柳如烟现在的境况,简直是神仙附体,刘伯温再生。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任谁告诉自己也不会相信。

他忙问:“那么先生,在下与这位姑娘有没有结果?”

算命先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唉!你们两人的姻缘,就象你写这个字一样,完全是个错误。如果你写的是‘煙’字,分开来就是火、西、土。而西方为金,那么这个‘煙’字含五行中的火、金、土。

正所谓金克木、木克土、木生火,这女子与姓氏中带木的男子很有缘分,两者可以说相辅相成,争吵不断,但谁也离不开谁。不知少爷你姓什么?”

林凌启简直要五体投地了。这人绝对不是神棍,而是神仙。

他说:“先生,在下姓林。不知在下与这位姑娘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

算命先生说:“这就对了。双木为林,一木被金克,反又克土,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而另一木则与火结合在一起,应该说你与这姑娘是良配。可惜你写错字了!本来你与这位姑娘可以结成良缘,现在却有始无终了。”

“那我们没有机会了?”林凌启焦急起来,忙着追问。

第九十五章 测字

“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你看你写的‘烟’字,火加因。‘因’字是口中一个大字,代表大姑娘被困在一个封闭的地方,而你无法跟她在一起。‘火’字则代表你的现状只能发火、干着急。

但这不能表明你一点机会也没有,火加木形成煙,说明你们还是有点牵连。而‘火’字的同音是祸,如果困姑娘的那个地方发生一起祸事,那么姑娘就脱困而出,与你喜结良缘。”

算命先生一边在纸上描述,一边给林凌启讲解着。

林凌启听他讲得有模有样,心想:照他这么说,自己倒可以人为制造祸端。若让曹达明带人去畅春院搅局,让老鸨的生意开支不了,那么老鸨不得不服输,乖乖的把如烟交出来。

算命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说:“此类祸事完全是听天命,不可强为。否则这祸又成了火,你就会引火烧身,适得其反。”

林凌启干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位高人,洞悉自己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世上真的有这样神奇的人?

按常理来说,算命先生说话一般讲三分、留七分,留有充足的余地让人瞎想,而不露出破绽。但眼前这人的话,句句到位,针针见血,反而引起林凌启的猜疑。

他看这人的装束普普通通,除带面旗子外,再无一物。心想:摆摊算命的先生,可以把行李之类寄存在客栈,早出晚归来度日。而这人是到各处转悠来赚得钱财,没有固定的落脚处,那他的行李呢?连干粮也不曾带,难道他就在酒楼、杂铺用餐?那开销岂不是大了?

莫非此人已经摸清自己的底细,特意跑到这里来糊弄自己?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图财?不是,他已经言明不收钱。那图什么?

忽地,林凌启敏锐地意识到,此人来此,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下自己面临的对手,不是丁鹏飞,不是尚维持,而是赵文华与赵贞吉。自己让沈炼知会赵贞吉告自己,但苏州与南京尚有一段路程,赵贞吉不可能这么快赶来。赵文华嘛!则在苏州府衙大揽钱财,也没有分身之术来此。

哦!对了,这人极有可能是赵文华派遣过来,套自己的话。是与不是,自己先试探一下。

林凌启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先生真乃神人,在下暗恋的姑娘确实被人扣押在一个地方,在下绞尽脑汁也救她不得。本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救她,但先生说不可行,那么在下听先生的话,暂时搁置一边。”

他提起茶壶想给算命先生斟茶,忽见茶壶已空。原来两人不知不觉已喝干一壶茶,便又煮上一壶,给算命先生倒上。接着说:“先生,在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请教先生。”

算命先生抿了口茶,清清嗓子说:“少爷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帮得上忙,绝不隐藏。”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不瞒先生,在下前阵子犯了件错事,现在心中极为慌乱,寝食难安,不知该怎么办?”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说:“少爷,世人难免在酒色财气上犯错误,老夫见少爷面色红润,容光勃发,不象是贪杯中之物之人,应该不会因酒犯错。又见少爷对人真诚,心平气和,也不象是因与人斗气而犯错。而少爷对那姑娘念念不忘,可谓是用情专一,更不会在色上面犯错。那么少爷犯的错事应该与财有关。”

“绝了!”林凌启猛拍桌子,大叫一声。

算命先生被他吓了一跳,喝了一肚子茶,本来就有些腹重,现在差点尿了出来。他忙憋了一下,感觉并无漏点,才稍稍心安。说:“老夫观少爷血气方刚,是不是曾经仗着身强力壮,向人索取钱财?”

林凌启呵呵笑起来,点头称是。心想:自己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根本不缺钱花,怎么可能跟仗着身强力壮、索取他人钱财联系得起来呢?而且,自己收取丁鹏飞、吴敬涟的钱财,只要在场中人知道,外人绝无所知,除非丁鹏飞泄露与他。哼哼!你伪装的的确很象,但在我神探手中,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被我揪出来了。

林凌启猜的不错,这人并不是没有算命先生,他是专门来套林凌启的口供的。不过有一点林凌启没有猜对,他并不是赵文华派遣来的,因为他就是赵文华!

赵文华以通政司通政使兼工部右侍郎身份巡视东南抗倭事宜,但受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的轻视。

张经乃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官衔正二品,而赵文华不过是三品官员。官大一级压死人,赵文华没有办法。但李天宠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官衔正四品,比赵文华官阶低,这就让他忿忿不平了。

他决定报复!

王江泾大捷,歼灭倭寇达一千九百余人,是明朝抗倭以来第一次重大胜利。眼看张经、李天宠立下大功,急得他双脚乱跳。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熜下密旨,命他审查锦衣卫林凌启。他哪有这个闲工夫管此类小事,便束之高阁。

而后赵文华联手胡宗宪,弹劾张经、李天宠拥兵自重,坐观倭乱。朱厚熜大怒,命锦衣卫将两人押解至京。

正当赵文华得意之际,严嵩差人询问调查林凌启的进程,他才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凡是能当上三品官员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赵文华自然也不例外。他仔细思考此事,察觉到这是干爹与锦衣卫陆炳陆少保在扳手腕,而自己参与此事,处置不当的话,有可能成为炮灰。

自己若严刑拷打从林凌启这里获取口供,一旦扳不倒陆炳,极有可能引来陆炳的报复。如果随意了事,则可能引来干爹严嵩的猜忌,以为自己向陆炳靠拢,结果会很惨。

他左右衡量,决定用一种柔和的手段,套取林凌启的口供。然后将其哄骗至京城,向皇帝交差。至于后续进展,便可以置身事外。

于是,他赶往苏州府,向尚维持了解林凌启的一切情况。得知林凌启这人极为精明,便让尚维持召集所辖知县到苏州府衙,让林凌启误以为他尚在苏州府衙,其实他化装成算命先生,轻装便服直奔吴县。

第九十六章 指条明路

看着林凌启一步一步落入自己的圈套,赵文华心中自然得意,脸上却不露半点痕迹。说:“财乃是钱,钱属金,金则利器。唉!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财上面。少爷,你索取他人钱财,血光之灾很快将至啊!”

若不是看穿对方把戏,林凌启肯定心急如焚,但现在却毫不在意了。

为了弄清楚对方的计划,他还是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说:“先生,还请你为在下指条出路。”

赵文华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暗觉好笑。

尚维持把林凌启描述的神乎邪乎,看来不过如此。唉!官场中人就是这样,自己无能就把对方说的如何如何厉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愚蠢。尚维持,本官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官的厉害!

他煞有其事地说:“少爷,路有千千万万条,但哪一条路合适你走,那还得看你的命中定数。这样,你再写个字,老夫且测一下。”

林凌启稍稍思考一下,在纸上写下个‘赵’字,尔后恭恭敬敬地说:“先生,劳烦你了。”

赵文华伸长脑袋看了看,耶!怎么又不认识。自己博览群书,好像还没有一个不认识的,邪了门了!

他看了看林凌启,又看了看字,吸了口冷气,厚着老脸说:“少爷,你的字真是千奇百怪,老夫看不出来。”

哼哼!你当然认不出来,这是简体字的‘赵’。如果你这也能够认得出来,我真服了你了。

林凌启阴阳怪气地说:“先生,你怎么不认识这字呢?这是个‘赵’,宋太祖赵匡胤的‘赵’。”

赵文华叹了口气,敢情这家伙是别字先生,尽写错别字。

他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趙’,说:“‘趙’字是这么写的,你从哪里学来那样的字?”

林凌启笑着说:“先生,让你见笑了。在下小时候没念几天书,这字写起来,老是缺胳膊少腿,你别在意。”

哦!闹了半天,原来是个睁眼瞎!

赵文华无语了,就这种人,尚维持也对付不了,真是窝囊透顶!

他不禁摇了摇头,看着纸上的字,在肚子里编排着说词,突然大叫:“不好,此乃大凶之兆!”

忽悠,接着忽悠。

林凌启看着他精彩的表演,心中暗感好笑,脸上装出惊恐的模样,说:“先生,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看在一撇一捺交叉在一起,分明是双刀加颈哪!”赵文华用毛笔将‘赵’字‘走’的上面那部分圈出来,说:“双刀加颈,血光之灾,你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

林凌启看着那个叉叉,暗想,这老头太会扯了,且听听他到底要干什么。

便说:“先生,那该怎么化解呢?在下年纪轻轻,尚无子嗣,死了的话,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大人哪!”

说着,他干嚎几声,假意抹了下不曾有的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文华。

赵文华以为自己已经把林凌启控制住了,心中暗喜,故作叹了口气,说:“你不要慌,你看双刀下面是个‘走’字,那么为今之计,只有一走了之,来逃避这场灾难。”

“那我该往哪里走呢?”

赵文华又用毛笔圈出‘趙’字的‘肖’字,说:“要走的话,必须离开双刀,也就是反向而行。你看这个字,上面是‘小’,下面是‘月’。‘小’的反面是‘大’,‘月’的反面是‘日’。日月则明,要往最明亮的地方走。

那最明亮的地方在何处呢?就在京城。我们大明朝有两个京城,一是南京,二是北京。而‘大’字则指往大的方向走,也就是说,你必须到北京城才能逃过一劫。”

喔,山路十八弯,绕来绕去原来是要我去京城。哼!老子就是要去京城,且听你一回。

林凌启说:“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打包袱进京。”

“哎!不急不急。老夫还有话说。”赵文华见林凌启站起来,忙拉住他说:“单单一走了之,只能躲过人祸,而避不了天灾。你看这个‘月’字,里面包含着出路。日则明,月乃暗,你需要暗中写一份忏悔书,把自己的过错一五一十写上。再签上你的名字,按上手印,然后到了京城以后烧毁,以求上天的饶恕。

不过你是戴罪之身,老天爷能不能饶恕你,还是个疑问。唉!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了帮你消除这场大祸,老夫就亲自与你同往京城。你把忏悔书写完后交给老夫,一路上老夫帮你向老天爷祈祷。”

到这时,林凌启总算弄清楚对方的计划。

原来他想让自己写自供状,再把自己骗到京城。写自供状就写自供状,反正这点罪名奈何不了我,我早已有了对策。不过你刚才把我哄得团团转,我若不回敬你一下,似乎也太对不住你了。

林凌启稍一思索,便笑嘻嘻地朝赵文华作揖说:“感谢先生救在下一命,在下这就去写忏悔书。你喝茶!”

赵文华见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揉揉肚子说:“少爷,茶水不喝了。老夫现在满肚子是水,想找个方便的地方。”

林凌启笑嘻嘻地说:“先生看来肾不好,在下喝了这么多茶水,连半点尿意也没有。”

我要方便,不是要跟你比肾好不好。这家伙不光是个睁眼瞎,连脑子也拎不灵清。

赵文华暗骂着,说:“少爷,请你指个方便之处,老夫有点憋不住了。”

“这样啊!在下向来早上在墙角撒泡尿,晚上在墙角撒泡尿,家中并不有方便的地方。先生如果真憋不住的话,就在对面墙角解决一下吧。”林凌启朝门对面一角落指了下。

此时已经是午后,秋高气爽,街上行人颇多。赵文华哪敢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尿,心中气得不得了。你这家伙,早晚行人稀少,你随便方便没事。可这个时候去撒尿,你让本官的面子往哪里搁呀!

他实在憋不住了,求饶似的说:“少爷,邻近可否有方便之处?在大街上方便,老夫实在抹不下这张老脸。”

第九十七章 有毒的炊饼

林凌启偷偷乐着,说:“先生,吴县城可是南直隶数得上的富裕地,这里寸土寸金,谁会舍得在这么金贵的地皮上造个厕所。太阳一下山,这里人就少了,你还是忍忍吧!”

我忍得住还跟你说个屁!

赵文华的脸都憋青了,说:“老夫实在忍不住了!少爷,老夫若是憋坏了,谁帮你消灾解难啊!”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先生,这憋尿确实不好受。有时在下早上起来想撒尿,旁边若有人摆摊,在下恨不得砸了他的摊子。可你也知道在下是安分守己的人,不可能干出这等事来,只好找个法子解决。”

你安分守己?你奶奶的,你敲诈钱财、勒索人家祖传玉佩,你安分守己!我呸!

不管赵文华心底怎么骂,尿意始终存在,而且存在感越来越强烈,只得哀求说:“少爷,你找的是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林凌启见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了,紧抿着嘴唇,两腿紧紧夹在一起,身子微微颤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一本正经地说:“先生,每当在下忍不住的时候,就会撕张纸片,捻成细条,然后在鼻子里慢慢掏。这掏着掏着,就会感到无比舒爽。这舒爽感在全身游走时,想要方便的感觉就没有了。”

说着,他撕下一纸角,搓成一细条,在鼻孔里慢慢挠着,嘴里说:“啊!舒服,真舒服!”

赵文华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此时已顾不了这些,也照葫芦画瓢,扯下片纸捻成条状,在鼻孔里慢慢挠。

还别说,这法子真的管用。赵文华挠着挠着,只觉一股又酥又痒的感觉,慢慢从鼻孔蔓延到全身,刚才那紧张感似乎淡了一下。

‘阿嚏!’忽地,他感到鼻孔一阵奇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下好了,他那座远远超过警戒水位的堤坝,随着这个喷嚏,刹那间崩溃了。憋得死死的那泡尿,一下子喷涌而出,下身只觉一股暖意。这股暖意顺着大腿到腿肚子,又从腿肚子流到脚踝。裆部象屋檐似的,水流滴滴答答落到地面。

赵文华又羞又气又急,脸涨成猪肝色,大吼:“你什么狗屁法子!”

林凌启表面纹丝不动,里面却要把肠子都快笑断了。说:“咦?先生怎么尿裤子了?在下这方法向来灵验,怎么今天失灵了呢?哦!对了,这法子因人而异,若遇上肾不好的人,效果就要打折扣了。先生你尿尿时,是不是明明感觉尿完了,但仍然有尿水滴出?”

赵文华哪有心思跟他讨论尿频尿急尿不尽,跺着脚喊:“你别七扯八扯了,快找套衣服给老夫换。”

林凌启见他跺脚时鞋子里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想必尿液把鞋都灌满了,看来这泡尿的量大得很,简直可以跟黄河泛滥相提并论。忙转过头捂着嘴笑,说:“先生,你与在下身形相仿,要不穿在下的衣服吧?”

赵文华急着换衣服,那管大与小,,忙说:“你别嘀咕了,快点。”

林凌启领路,顺着木楼梯上了二楼,从衣柜取出套衣服来,说:“先生,你先换,在下下楼等候。”

赵文华见他离开,连忙把门关上,手忙脚乱地褪去衣物,换上干净衣服,这才长舒一口气。心想: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丑,等这件事办完,就把这家伙给宰了,免得他胡说八道。

他整了整衣冠,除了身上一股尿骚味,其他蛮得体的,便拉开门准备下楼。忽发现一件事物,顿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只见门角落放着一只朱红色的马桶,这不正是方便用的吗?

这小子居然敢耍我!

他提起马桶急匆匆赶下楼,将桶在林凌启面前重重一放,怒气冲天地说:“你刚才不是说屋里没有方便的地方吗?这是什么?”

林凌启见他还纠结撒尿之事,真佩服他的执着精神。尿都尿了,你还想怎么的,难道要把尿出来的喝回去吗?

他装出憨呆呆的模样,瓮声瓮气地说:“哦!这个是箍匠说的半夜三更要紧桶,除了睡下后使用外,其他时间一概不用。”

赵文华真的无语了。这家伙怎么是个死脑筋,不知道相机行事吗?唉!皇上怎么把这种破差事丢给我,办好了应该的,办不好就大难临头。现在又遇上这么个玩意,真是气死我了。若不是要他的一份自供,我恨不得掐死他。

他怒气冲冲地说:“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马桶就是马桶,哪管什么夜里白天的。难道你夜里拿这些黄白之物当点心哪!”

这句话说得恶心又恶毒,林凌启火上来了。

你个老家伙,敢说我吃屎。他娘的,老子一会儿就让你吃屎。

他稍一盘算,微一躬身说:“先生教训的是,在下的确缺乏变通之术,让先生出丑了。”

“哼!”

粗重的鼻音从赵文华鼻腔发出。听得出他的怒火仍未平息。

林凌启又说:“先生,在下识字不多,写忏悔书时如果有错别字,老天爷会以为在下用心不诚,那就大大不妙。所以在下上楼去对照着书上的字去写,先生请坐下来喝茶。”

喝茶?还喝屁个茶。

赵文华怏怏坐下。

早上随便吃点早点,便急匆匆赶来,喝了一肚子茶水,现在已经泄空,肚子不禁咕咕直叫。他想到外面吃饭,却又怕林凌启这里发生变故,只得端坐着。

日影西移,赵文华只觉得越来越饿,嘴里直泛酸水,看看桌上有两个烧饼,也顾不得好不好吃,便将烧饼吃了,肚子总算不再作怪。

林凌启拿着墨迹未干的纸过来,呈给赵文华。赵文华看着歪歪斜斜、文笔不通的自供状,不禁皱了皱眉头,打算指点林凌启重新写一份。

忽听林凌启叫起来:“先生,这桌上的烧饼呢?”

你奶奶的,吃你两个烧饼,大呼小叫地干嘛!

赵文华白了他一眼,说:“老夫方才腹饥,先拿来垫底。一会儿老夫给你买两个,先说说你的这份忏悔书。”

林凌启忙摆手说:“先生误会了。在下不是要先生还饼,而是在下这里闹鼠患,所以在烧饼上抹了些砒霜,打算毒死老鼠。现在先生吃了,那怎么得了!”

第九十八章 香艳的马桶

赵文华吓得魂飞魄散,这砒霜一入肚,那是必死无疑。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怎么办啊!

他忽然间觉得腹如刀搅,冷汗蹭蹭往外冒,痛苦的低吼着:“你快找大夫救我!”

林凌启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搓着双手来回走动,说:“这可如何是好?先生若死在这里,在下逃脱不了杀人的嫌疑。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一场血光之灾就落到在下的头上,先生真乃是神人啊!”

赵文华见他这个时候还在夸奖自己算命厉害,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急着说:“你别磨蹭了,快请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林凌启苦着脸说:“先生,在下身体健壮,从来没有找过大夫,不知道大夫住哪里。要不你忍着,在下挨家挨户去问。”

赵文华差点要喷血了,说:“等你请到大夫,老夫的命就玩完了!”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对了,先生把烧饼吐出来,兴许还来得及。”

赵文华真想拿头撞墙,这吃下去的东西,能吐出来吗?即便能吐出来一些,余下的还不是要自己的命!

他忽然把目光投向屋子中央的马桶,再也顾不上什么,冲过来把头埋在马桶里,吭哧吭哧吃起来。

林凌启看着差点要呕吐,忙躲进会客室,心中暗笑不已。他娘的,你这老家伙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隔壁屋子里呕吐声惊天动地,好长功夫才停歇下来。林凌启便走出去,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恶臭熏天。赵文华满头满身都是污秽物,老泪纵横,象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直喘着粗气。

林凌启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象是关切地问:“先生,你还好吧?”

赵文华象死鱼般翻着白眼,无神到看着林凌启,嘴角边沾着呕吐物,嘴巴一开一合的说:“老夫觉得没刚才那般疼了,但全身无力,半身麻木,估计没有回天之力了。”

你吐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还能生龙活虎一般吗?还半身麻木,你这样侧躺半天,换谁都会麻木。

林凌启暗笑着说:“先生,你应该知道老鼠狡猾得很,砒霜若放多了,它们可能不会碰。所以在下在烧饼上抹了一丁点砒霜,而你又吐了一大摊出来,想必已经没事了。要不找个郎中配几服清毒的药,把余毒拔干净。”

只放了一丁点,难怪自己吃的时候没感觉。你奶奶的早点时候怎么不说,害得我吃了……

天哪!我赵文华堂堂三品官员,竟被眼前这个白痴、蠢蛋闹得如此狼狈,传出去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赵文华无神的眼珠子突然冒出绿光来,真想扼住对方的脖子,将他活生生的掐死。

他不敢再呆下去了,若再呆下去,只怕这条老命要送在此处。挣扎着爬起来,狠狠瞪了林凌启一眼,迈着虚弱而又坚定的步伐,一步三摇晃地离开林凌启私家侦探社。

痛快!实在太痛快了!

林凌启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终于放声大笑。

这时,曹达明跟小顺子推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一只稻草绳裹得严严实实的马桶,见林凌启正在仰天长笑,便笑呵呵地说:“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让我们也乐一乐。”

林凌启正要把刚才的事情讲一遍,忽想到自己这样做太过龌龊,容易教坏小孩子的,便朝赵文华消失的方位指了下,说:“小屁孩打听那么多事干嘛!小曹,你立马朝这个方向追踪一个满身污秽的老头。记住,要摸清他的身份,不要暴露自己,快去。”

曹达明摸摸下颌的胡渣子,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小屁孩啦!大哥现在说话怎么不着边际,是不是太过膨胀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屁颠屁颠朝林凌启所指的方向追去。

林凌启与小顺子将马桶从独轮车上卸下,又吩咐小顺子将屋子收拾干净。臭气冲天、污秽不堪,确实不象样。

小顺子闹不明白,怎么自己离开半天功夫,这里便弄成这样。他从厨房取来柴灰,洒在污秽物上,忙乎了一阵功夫,总算把屋里恢复成原样。

林凌启见屋里收拾干净,便与小顺子将马桶搬到会客室,开始解稻草绳。

稻草绳缠了一圈又一圈,解起来非常麻烦。林凌启不禁抱怨着说:“小顺子,只要路上不磕磕碰碰就行了,你缠这么多干嘛?”

小顺子摇摇头说:“林大人,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马桶放在林大人你嫂子的卧室里,我们去搬的时候,已经缠成这样了。”

原来这只马桶林凌启打算放在自己的卧室,所以特意叫手艺最好的那个画师,在上面描绘一副香艳的图案。届时娶柳如烟过门,卧室里春光无限,充满旖旎。

张云洁看到成品后,自然羞涩无比,便用稻草绳密密缠绕,免得春光乍泄。

林凌启想象张云洁看到这马桶时的表情,呵呵一笑,也不再责怪小顺子了。

两人又忙乎一会,总算把绳子清理掉,一副令人血脉贲张的图案彻底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副美女沐浴图,鹅黄色的木桶里,水波微微荡漾,散落的鲜艳的花瓣,在水面轻轻漂浮,与沐浴美女的乌黑的瀑布般的秀发,构成鲜明的色彩。

女子肤如凝脂,丰满的酥胸半露于水面,象乳白的莲蓬半浮半沉于池塘。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高高抬起,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清澈的水珠顺着洁白的大腿滑落,仿佛象情人的手在轻轻抚摸。

那美女一双玉臂落在马桶沿上,一张朱红色的小嘴半开半合,正位于马桶沿正上方。假想一下,若是男人坐在上面方便时,代表男人特征的那玩意,正好对准美女的嘴,实在太过刺激了。

林凌启没料到画师为了讨好他,竟画这么一副图案。若是摆在到大街上出售,不知会被多少以正人君子标榜的文人雅士的唾骂,也不知会引来多少商贾巨富们的抢购。

第九十九章 赵贞吉来访

他不禁赞叹画师的手艺,这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范围。这只马桶若运到京城,势必会引起巨大的震动,而他恰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的目的要引起朱厚熜的关注,热情关注,然后自己就有可能直接面圣,向朱厚熜解释敲诈勒索丁鹏飞的事,从而让自己与陆炳逃过一劫。再借机提起杨继盛,让杨继盛这三个字烙在朱厚熜脑海里,这样严嵩浑水摸鱼的计谋便会失败。

但怎么能引起朱厚熜的热情关注呢?关键就在于这只马桶。

自己利用赵贞吉,让其带马桶进京,弹劾自己与民争利、动国之本,出售淫~荡物品、败坏民风。这道奏章一上,朱厚熜肯定会联想到自己敲诈勒索之事,肯定会大怒,接着就会直接责问自己,这样机会便来了。

林凌启又理了一下计划,觉得并无多大破绽。当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一出现什么变数,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到第二天中午,曹达明匆匆赶来,向林凌启汇报昨天那算命先生的情况。

林凌启吃了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人就是赵文华。自己把他捉弄得这么惨,他会不会对自己下毒手?如果自己遭遇不测,那自己的计划就全盘崩溃。哎!早知道是他,就该留一手。

在惶惶不安中,林凌启盼着赵贞吉早点到来。如果赵贞吉带上马桶上京城,令朱厚熜大怒,势必会下圣旨捉拿自己。这样的话,即便赵文华想暗中下毒手,他也无法向朱厚熜交差。

可是苏州到南京有段路程,沈炼赶到南京告知赵贞吉,赵贞吉闻讯赶到这里,带马桶赶赴京城,这样来来回回花费时间不少。等朱厚熜看到马桶再下圣旨传到这里,只怕自己已经被赵文华折磨死了。

这几天,林凌启心急如焚,连嘴角都起了燎泡。他让曹达明带人守候在苏州府衙前,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向自己汇报。自己则坐在侦探社门口,脑袋里想的尽是赵贞吉有没有启程。

赵贞吉已经启程了,确切的说,他已经到了吴县。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难不成沈炼插着翅膀飞到南京,再让他插着翅膀过来?其实不然,赵贞吉根本没有与沈炼会面,他来吴县已有几日了。

赵贞吉,字孟静,嘉靖十四年赴礼闱参加会试、殿试,被录二甲第二名进士。其博学才高、性格直爽、为人好强,常常得罪人,因此招致诸多怨恨。现任南京光禄寺卿。秩从三品。

光禄寺卿职掌宴劳荐飨之事,分辨其品式,稽核其经费。凡祭祀之期,会同太常寺卿省牲;祭礼毕,进胙于天子,颁胙于百官及执事人员等。说白了,这个职务就是准备宴会、祭祀等伙食,属于闲差。

而南京光禄寺卿更是个闲差,除一些重要节日祭祀孝陵(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外,基本上无所事事了。

但赵贞吉不甘过这等碌碌无为的日子,他关心民间疾苦,闲暇时经常到各地调查民情。当他听闻抽水马桶这种新生事物时,便赶到出产地吴县,来了解该新生事物对老百姓生活带来的弊利。

经过一番走访,他得知这种马桶价格奇高,非底层老百姓能够承担,那么跟老百姓似乎没有什么瓜葛。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种马桶的出现,会令老百姓耕作田地的肥料大大减少。

古代并没有化肥,全仗人畜的粪便、河塘淤泥、沥腐植物茎叶、草木灰等给田地增肥。而人的粪便相比其它的肥料来说,它的效果最好。所以人们对这非常重视,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本意也就产生了。

于是,住在城四郊的农民,会在每天清早到城里,将城里人的粪便收走,这样既清洁卫生,又给自家田地带来丰富的肥料,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现在抽水马桶的出现,一些富豪人家不必方便在原来的那种马桶,屎尿随着水哗啦一冲,便到了化粪池中。如此一来,老百姓的肥料来源便少了。若长此以往,家家户户都用上抽水马桶,那么田地便变得贫瘠,严重影响农作物的质量与数量。

赵贞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得知这抽水马桶是一个回家探亲的锦衣卫林凌启制作的,便急急赶来,试图说服林凌启不要再生产这种马桶。

他带着几个随从,打听到林凌启的地址,便赶到私家侦探社门前。

秋日的阳光甚为灿烂,照得‘林凌启私家侦探社’的匾额闪闪发亮。两侧的柱子上贴着一幅对联:疑难杂案皆可破,奸险妖徒均难逃。

赵贞吉暗想:好大的口气!这林凌启究竟是什么人物,又是侦探又是造马桶,不知与锦衣卫左都督陆炳有什么牵连。

他见门口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在喝茶,便上前问:“敢问锦衣卫林凌启在吗?”

这年轻人正是林凌启,这几天上火得厉害,就泡了杯菊花茶来降火。他已经看到赵贞吉这一行人了,见赵贞吉身着绯红色官袍,上面补着孔雀的图案,心想:绯红色官袍是一至四品官员,而孔雀是三品官员的专利,而赵贞吉是光禄寺卿,从三品官衔。照这么看来,对方应该就是赵贞吉。

他心中一阵狂喜,赵贞吉总算来了,而且来得比自己想象中还有快,难道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吗?

他并不起身,目光稍稍扫了赵贞吉一眼,傲慢的说:“我就是林凌启,你是哪位?”

他并不是看不起赵贞吉,反而对赵贞吉十分敬重。但为了赵贞吉带马桶进京告御状,必须要激怒对方。

赵贞吉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从三品官员,对方撑死了一个总旗、百户,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实在可恶!由此可见,这林凌启平日里嚣张跋扈到什么程度。

几个随从也被林凌启这副态度惹火了,赶上来怒斥:“放肆!这位是南京光禄寺卿赵孟静赵大人,还不赶快起来迎接!”

第一百章 气走赵贞吉

林凌启瞥了他们一眼,冷冷的说:“赵孟静?没听说过。我是锦衣卫,你是管伙夫的光禄寺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要我迎接?”

赵贞吉没料到亮出身份后,对方也不买账,还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顿时火大了。涨红着脸说:“本官堂堂光禄寺卿,就算陆少保见了,也要点个头。你小小一个锦衣卫,敢如此大言不惭,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

林凌启知道赵贞吉脾气火爆,稍稍一把火,便将他烧的火焰三丈高,心中颇为得意。说:“既然我这种小人物你不放在眼里,那你干嘛到我这里来?”

这话说的太呛人了,赵贞吉眼睛瞪得老大,怒吼着:“本官知道你在造什么狗屁抽水马桶,特来跟你说道说道。你知道吗,这种马桶对老百姓带来很大的灾难。老百姓的收成,跟肥料有既大关系,现实那么粪便冲掉了,老百姓拿什么施肥呀!长此以往,会动国之根本的!”

他原本打算跟林凌启好声好气地讲这个问题,现在火一大,言词自然激烈,连狗屁这个词都用上了。

林凌启冷笑一声说:“赵大人,我书读得少,你不要吓唬我。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官膳食的官,怎么现在管起拉屎拉尿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赵贞吉只觉胸口一阵翻腾,差点要吐血了。

随从们见赵贞吉受辱,气得哇哇大叫,挽起衣袖准备教训教训这个猖狂的家伙。

林凌启哪会怕他们,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说:“你们想动手是吗?来,哪一个先上!你们是礼部的人,一天到晚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拳脚是否比得上这张嘴皮子?”

还君子动口不动手?赵贞吉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他涨成紫红色的脸庞变成了铁青色,用手指指着林凌启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喊:“你……你不要太嚣张!本官是治不了你,但大明朝治你的人都的是。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领!”

他转身一挥衣袖说:“我们这就去京城,向万岁爷汇报一下,锦衣卫究竟嚣张跋扈到什么地步!”

林凌启不禁摇了摇头,难怪象高拱、张居正等资历比赵贞吉浅的人,后来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而赵贞吉至死也没沾上这把宝座。象他这么火爆的脾气,不懂得克制,怎么可能统领群臣呢!做事还丢三落四的,告自己的罪状,连证物都不带,这不枉费自己一番心机吗?

他朝赵贞吉拱拱手,淡淡的说:“赵大人,你要怎么告我,我都不怕,恕不远送!”

赵贞吉本已走出门口,气得又返回来说:“好!好!我看你长了几个脑袋!”

林凌启手一摊说:“赵大人,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无凭无据想告我,你以为皇上是好糊弄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贞吉拍拍额头,心想:哎呀!自己真是气糊涂了,这种事口说无凭,皇上不见得会相信自己的话。这小子看来并不是很聪明,干嘛要提醒自己,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冷笑一声,对随从们说:“你们在里面找找,看看有没有那种抽水马桶。如果没有,就去那个窑厂拿。”

林凌启连忙退到会客室门前,张开双臂,一副惊恐的样子说:“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贞吉也不跟林凌启啰嗦,一把推开他,大步跨入会客室。只见西北角落处,一只洁白的抽水马桶赫然在目,而上面的图案却不堪入目。饶是赵贞吉一般年纪了,心也扑通扑通直跳,实在太香艳了。

好啊!这家伙非但造这种祸国殃民的马桶,还涂上这等下流的图案,其心可诛啊!

他的脸不知是气红的,还是看了这图案后红的,总之红红通通的,说:“林凌启,这等污秽不堪的图案,你也敢绘在上面,你还要不要脸?”

林凌启坐到一把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不屑的说:“赵大人,我就纳闷了,在你眼里,怎么就没有一样东西是正经呢?这女子在洗澡,怎么就污秽不堪了?”

“你……你还想狡辩!你看着画中女子,遍身不着一缕,这成何体统?”

赵贞吉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气的胡须都飘起来了。

“赵大人,人家是在洗澡,穿什么衣服啦!难道你赵大人洗澡时,把衣服穿得端端正正?那你是洗澡还是洗衣服啦?”

赵贞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急挥着衣袖,命令随从将马桶抬出去。他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再呆下去,只怕要气疯了。

不过他走也走得不安心,因为林凌启在后面喊:“赵大人,这等香艳的马桶你抬着招摇过市,你就不怕别人说你的闲话吗?”

赵贞吉无语了,他真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蹚这浑水。无奈之下,只得解下官袍覆盖在马桶上面,自己光穿内衣跟在随从后面。

林凌启知道自己把赵贞吉得罪透了,心中暗念:赵大人,我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过为了大局,只好委屈你了,但愿你能谅解!

送走赵贞吉,林凌启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就等着赵文华前来。

赵文华这几天缩在苏州府衙中,他一直在思索林凌启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琢磨这么几天,还是琢磨不出来。有时他真想跟尚维持商讨这个问题,但那天的遭遇又让他不敢开口。这事若在官场上传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管怎么样,皇帝的旨意还是要执行的。他找了丁鹏飞,让其完完整整写了份诉讼状。

丁鹏飞字体端庄,章法严谨,将林凌启如何敲诈一百两纹银,如何强夺祖传玉佩,描述得淋漓尽致,仿佛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一般。

赵文华对丁鹏飞的状纸非常满意,着实夸奖几句。又叫来吴敬涟,让其供述林凌启榨取二百两纹银的经过。

吴敬涟谨记林凌启的话,抵死不承认。丁鹏飞不好出面作证,如果双方当面对质的话,那完全是向林凌启行贿,敲诈勒索便无从谈起。

赵文华盘问再三,也得不到理想中的口供,但收了吴敬涟一大笔厚礼,也就不再追究。

忙乎完这些,赵文华命家丁带上这阵子收刮的财物带回京城,自己则揣上丁鹏飞的诉讼状,穿便服来到林凌启的私家侦探社。

第一百零一章 嘉靖动怒

林凌启翘首以待好几天,总算等到赵文华,等其一进门,便让座请茶,一再询问其身体如何,那砒霜的毒解了没有。

一提起这事,赵文华的老脸又红了。这几天老是喝拔余毒的药剂,喝得一天要上七八趟厕所,拉得下面火辣辣地作痛。

他忙撇开这个话题,让林凌启写份自供状,并亲自指点。他忽悠林凌启,说是写得越坏,说明其心越诚,越能得到老天爷的谅解。于是这份自供状把林凌启描述得坏到极点,仿佛几千年以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么坏的人。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林凌启没有半点犹豫,按照赵文华的指示,一五一十写了下来,并歪歪斜斜写上自己大名。

赵文华有些感叹,自己这几天多疑了。天下哪有这么傻的人,这份自供状一呈上,林凌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凌启看着赵文华将自供状叠成方形,郑重其事地放到坏怀里,心中暗暗好笑。就你这智商也来忽悠老子,你也太天真了,难怪那天吃屎吃得这么痛快。

收拾完行李,林凌启向小顺子交代一番,便雇了条船,同赵文华向京城出发。

已是半夜,一轮弯月挂在天际边,星光逐渐暗淡,北京城皇宫西苑沉寂在朦胧的夜色中。

朱厚熜显得有些疲惫,打了个呵欠,稍伸了下腰。秉笔太监黄锦见状,递过一杯温热的参茶,轻声说:“皇上,夜深了,请注意龙体。”

朱厚熜扫了黄锦一眼,冷峻的脸上稍露一点欣慰之色。

对于黄锦这人,朱厚熜感到比较满意。此人言行慎独,从不乱议朝政。虽得宠信,却行事低调。相比那些大臣们,或结党营私,或自命清高,或表里不一,他觉得还是黄锦来得贴心。

接过参茶,金黄色的液体上浮现红烛的倒影,淡淡的雾气上升,金黄色、艳红色顿时变得缥缈。

他微微一抿,便放于案首。双手撑着龙案,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殿中徘徊几步。忽停下来说:“黄爱卿,你对刑部尚书何鳌的奏章有何看法?”

黄锦眼皮猛的跳了几下,他知道朱厚熜对何鳌的奏章处于摇摆不定的态度。

王江泾大捷后,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反被赵文华诬告,被押解至京。现刑部尚书受严嵩的指使,上奏言需斩张、李二人,以警示抗倭将士不得消极怠泄。

朱厚熜念及张经年事已高,且为大明边疆的安定屡立站功,不忍下此恨手。

但他对张经期望甚高,据赵文华所奏,此次王江泾大捷,完全是赵文华与胡宗宪督促的结果。张经拥兵不前,坐视倭寇犯乱,屡屡贻误战机,置东南沿海百姓于水火之中,着实可恶。

黄锦知道自己一言,极有可能影响朱厚熜的决断。但此事事关重大,岂能轻而言之。便躬身说:“皇上,臣不敢妄言!”

朱厚熜眉头一蹙,挥挥衣袖,象是不耐烦的说:“恕你无罪。”

黄锦深吸了口气说:“皇上,臣以为,确若赵大人所奏,杀张经则一泄民愤、二振军威。但倘若事实与张大人所言有所差入,杀张经则打击将士们的积极性,还影响皇上的声誉……”

朱厚熜摆摆手说:“这些朕已经考虑到了,朕想知道你对这事的看法。”

黄锦踌躇一下说:“臣以为,是不是派锦衣卫到江浙一带调查一下实情,再作决定?”

“锦衣卫?哼”朱厚熜冷哼一声,走到龙案旁端起茶杯,深深喝了一口。苦涩的参味与蜂蜜的甜味混合在一起,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他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顿,厉声说:“陆炳贪得无厌,若让他去调查的话,除了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还能有什么花招!”

黄锦猛的一惊,心想:皇上还纠结于上一回尚维持的奏章,陆少保也是的,我冒着若大的风险给他通风报信,他怎么一点举动也没有。今天吏部上奏,言南京光禄寺卿赵贞吉请求面见圣驾,禀告锦衣卫林凌启制造什么抽水马桶,严重影响民生。皇上接见其后,脸色一直不善,看样子陆少保难逃此劫了。

果然,朱厚熜说:“高爱卿,你的东辑事厂应该有所作为,不然朕真不知道这锦衣卫还能不能给朕带来准确无误的情报!”

明朝自东厂成立之后,一直压制着锦衣卫。但到嘉靖一朝,朱厚熜吸取前朝正德的教训,对宦官掌控严厉,反而锦衣卫处于上风。黄锦作为东厂厂公,对此也是很无奈。

只是现厚熜谈论该事,黄锦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反倒感到恐慌。他知道朱厚熜此人喜怒无常,今天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到时候摔下来就会很惨。

忙说:“皇上,臣以为,不能以一颗老鼠屎打翻一锅粥。这锦衣卫林……林……林凌启胡作妄为,不过是他个人的行为,不能把整个锦衣卫的功劳抹煞了。”

“他个人行为?”朱厚熜忽直视着黄锦,冷冷的说:“照你这么说来,陆炳就没有一点责任!身为锦衣卫最高掌权者,难道他就没有一个责任?”

黄锦只觉得一阵冷气扑来,身子不由得打起哆嗦,连退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他支吾着说:“皇上,为臣不是这个意思。为臣不过想锦衣卫这么大的体系,陆少保可能有监管不到的地方。”

“你还敢为他狡辩!”朱厚熜脸色变得铁青,抄起茶杯朝地上猛摔下去。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只描着金龙的茶杯被摔个四分五裂。

守卫在殿外的值宿侍卫擎着雪亮的腰刀,争先恐后冲进来,团团护卫在朱厚熜身前。几十柄削铁如泥的腰刀,齐刷刷地对准黄锦的胸口,只等朱厚熜一声令下,立马将其剁成肉酱。

黄锦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到地上,连连磕头喊:“臣该死,臣该死!”

朱厚熜凝视半晌,挥挥手说:“这里没事,你们退下。”

侍卫们迟疑不定,相互对视着,缓缓将腰成插回刀鞘,躬身请安后,一步一步退出殿外,大门‘吱嘎’一声关上来。

朱厚熜微微叹了口气说:“黄爱卿,若不是朕知道你对朕忠心耿耿,不然还真以为你跟陆炳穿一条裤子呢!起来吧!”

黄锦又磕了几个响头,按着膝盖晃晃悠悠直起身来。都是伴君如伴虎,此言半点不差。一会儿疾风暴雨,一会儿风和日丽,天威难测啊!

朱厚熜又说:“陆炳约束部下不力,长此以往,锦衣卫还不知会搞出多少风浪。朕得考虑考虑找个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的位置。还有那个林凌启,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嚣张跋扈,朕倒要看看这家伙究竟有几个脑袋。

赵文华也是的,办个事情拖拖踏踏,这么久了也没个回信。高爱卿,你传旨下去,命赵文华速速带林凌启进京,不得延误。朕要亲自会会林凌启,还有那个什么抽水马桶,也一并呈上。”

“遵旨!”黄锦嘴里应承着,心却悬到嗓子口了。陆炳一倒,严嵩一派便难以掣肘,一场血雨腥风马上就要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 原来先生不是神仙

紫禁城阴云密布,京杭大运河却是个艳阳天。

灿烂的阳光照在运河水面上,荡漾开万道金光,象无数条金色的细蛇浮在水面戏耍。秋风带着丝丝寒意,吹动着两岸的树木。树叶依依不舍离开树枝,飘扬在空中,在水面投下无奈的身影。

此时枯水期接近,运河水面下降,一些漕运重船不得不依靠纤夫,来防止因搁浅而耽误行期。

两岸光着膀子、打着赤脚的纤夫们,身子弯成弓形,嘴里喊着‘呦吼呦吼’的号子,吃力地拉着纤绳,一步一挨地行进。

林凌启雇的船不大,船家父子三人轮流摇橹,船速较快,穿梭于那些龟速前进的重船间。

坐在船头的林凌启看着一切,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一首《纤夫的爱》,将男女的爱情描绘得无比缠绵而又荡人心肠,可现在呢?

这些纤夫的家人,可能在摇着纺车,可能在替别人洗洗补补来补贴家用,可能带着孩子站住家门口张望,等待着下锅米。当然,这些纤夫中的某些人,回家不过是冷锅冷灶冷被窝。

同样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是他们不够聪明?不够勤劳?

不是的。

在以农为根本的社会里,随着土地的不断兼并,社会财富集中到官僚土豪阶层,人们流离失所,只能被人压榨欺凌。除了极少数通过科举摆脱落魄的状况,其余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要改变这种状况,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实现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些。只有依靠拥有强大力量的官僚阶层,才能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条件得到改善。

但官僚阶层肯这么做吗?他们只知道争权夺利、排除异己,有多少官员会在意老百姓的生活。

林凌启看看船舱中刚刚入睡的赵文华,一股厌恶感直上心头,放声高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这首临江仙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是明代著名文学家、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杨慎所著,此词在渲染苍凉悲壮的同时,又营造出一种淡泊宁静的气氛,深合林凌启此时的心境。

正唱得起劲,忽听船舱里响起‘咚咚’的声音,却见赵文华正用脑袋撞船舱板。

林凌启愣了下,我唱歌用得着你来配乐吗?即便想配乐,也该抚琴弹筝,你这也太粗糙了!

赵文华哪是在配乐呀!他是想一死了之。

自从与林凌启同舟共济以来,两人始终济不到一起。他想吃鱼,林凌启非要吃肉;他想吃米饭,林凌启偏要吃馍馍;他想睡觉,林凌启半夜也会放声歌唱。此行简直就是一趟在地狱的旅程,而林凌启就是上天派来的魔鬼。不,是他自己犯贱请来的魔鬼。

现在他想补个觉,林凌启又在船头高歌,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赵文华红着眼睛、额头顶着个大包,冲到林凌启面前吼着:“你存心跟老夫过不去是不是?老夫是来帮你的,你为什么要这般折磨与老夫?”

我不折磨你,那折磨谁呀!

林凌启见几天光景,赵文华的眼窝深深下陷,白皙的脸庞变得蜡黄蜡黄,象个痨病鬼似的,心中不免得意。

他笑眯眯地说:“先生,你这是什么话!这些哪里在折磨你呀?”

“还敢狡辩!你半夜三更不睡觉,鬼哭狼嚎的,老夫能安睡吗?你应该知道,老夫上了年纪,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了!现在老夫想补个觉,你又开始吼,你还有完没完?”

赵文华不知自己是在痛斥还是在哀求,差点要双手作揖了。

林凌启撇撇嘴说:“我想先生是误会了,在下此举,完全是为了先生着想。”

替我着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他奶奶的,折腾完还充当好人,你骗鬼呢?

“放……”赵文华大怒,差点要把‘屁’字吼出来。随即一想,自己目的要将其带到京城,倘若惹恼了他,他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岂不糟糕。

他硬生生地把‘屁’字吞下去,换上一副三分似笑七分似哭的表情,说:“此话怎讲?”

林凌启半倚在船头,用手托着脑袋,敲着二郎腿,眺望着远方的景物,嘴里说着:“先生,如果人在世上能活六十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床上度过,也就是只剩下四十年,吃喝拉撒、待人接物、走亲访友、游山玩水,最起码要花十年时间,加上儿时懵懂无知十年,除去这些,算起还有二十年。

象你这般满腹经纶,想必也经历了十年寒窗苦读,那么只剩下十年。双亲亡故,守孝得六年,这样的话还有四年。你想想,你把这么宝贵的四年时间,用在睡午觉上面,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赵文华挠挠头,觉得他的话好像道理,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林凌启见他懵逼的样子,暗感好笑,又说:“子曰:逝者如斯夫。人在世上,能够自己支配的不过短短四年光景,我们就要懂得珍惜。现在先生已近暮年,更不该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面,在下此举,完全是为先生考虑啊!可惜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劝诫’一番,还不忘骂上一句。

“你……”

赵文华直翻白眼,真希望自己嘴里长出狗牙来,将眼前这个可恶的冤家咬个稀巴烂。他喘着粗气说:“我又不是神仙,不睡觉能活命吗?”

“你不是神仙?”林凌启脸露诧异之色,说:“在下还以为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算奇门、知遁甲。不是神仙也应该是个半仙,象睡觉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没想到先生不过是凡人一个,那在下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干嘛?船家,船家,快快返行!”

他像是有点恼怒,跳起来冲着摇橹的船家大喊。

第一百零三章 同舟各计

等赵文华走入船舱躺下,刚刚有点睡意,只听船头响起一阵笛声。

一般笛声比较委婉悠扬,如泉水缓缓流淌,如清风轻抚垂柳,象之音。而这笛声却高亢激昂,仿佛置身于僵场,两支军队对峙,旗声咧咧,战马嘶昂。战士们的盔甲不时与兵刃相互磕击,大战一触即发。

赵文华听得心神不宁,起身将舱门紧闭,脑袋埋在被褥之中,拼命隔绝外面的噪音。

这一招效果不错,笛声似乎不再响亮。只是舱门一关,船舱里便有点闷,加之被褥裹头,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赵文华再也忍受不住了,光着脚板跑出去喊:“你还有完没完?不是唱歌就是吹笛,你以为自己很有天赋吗?”

林凌启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暗笑不已。放下笛子揉了揉脸部发酸的肌肉,笑眯眯地说:“先生,在下吹笛至今,还头一回听到有人夸我有天赋,你真是我的知音哪!”

知音?你是我的宿敌!

赵文华心里怒吼着,瞪着眼睛喊:“算老夫求你了,你不要吹了,老夫被你折腾等老命都掉了半条。”

“也好,在下不吹笛了,我们吹吹牛怎么样?”

赵文华无言以对了,怒气冲冲坐在林凌启对面,绷紧着脸说:“好,老夫就听你怎么吹牛。”

林凌启看了他一眼,忽地双手一枕,躺在船头上说:“先生,你好像对在下有很大成见。在下以为咱们呆在船上,应该和谐一点,这般剑拔弩张的似乎没意思。”

说着,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说:“在下又是唱歌又是吹笛的,身子有些乏了。先生,你没事的话走开点,别在我眼前晃悠,打扰我的休息。”

赵文华被他吵得睡意全无,正想跟他闲扯一番,他却打起呼噜来了。

赵文华无奈,只得抱膝坐到一边。望着河面上的万道金光,不禁感慨万千。

象张经这种老谋深算之辈,尚却要折在自己手里,可眼前这人,自己却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这人说他聪明吧,有时候傻得可怜;说他傻吧,却象条狐狸,一条在娘胎中就已经学会十八般武艺的狐狸。

他长叹一声,盼望着京城快点到,将林凌启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客船穿过长江、淮河,沿南直隶、山东、河北,直达通州。等及上岸,赵文华已被林凌启折磨得人无完形,风一吹都会打晃。林凌启出于‘好心’,打算在其腰上绑了块石头,说是免得被风刮跑。

赵文华已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也没有力气跟他说什么,让他雇辆马车,朝京城进发。

从通州至北京城的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什么马车、轿子,连及行人,显得拥挤不堪。大家操着南腔北调,相互攀谈、打听,甚至是为了抢路而发生争吵,乃至拳脚相交。

林凌启无心看这一切,闭着眼盘思着计划中的每一步。此时赵贞吉应该抵达京城,或许已向朱厚熜痛述自己的一切。现在只要赵文华向朱厚熜汇报情况,估计朱厚熜就会亲审自己,这样的话,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范畴之内。

眼看计划就要实现,他的内心一阵激动,看看一旁的赵文华,只见其眼睛半开半闭,呼吸变得若有若无,心头顿时有点紧张。

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头了?万一赵文华一嗝屁,自己不就身负虐杀朝廷命官的罪责吗?这样的话,不管自己再怎么能言善辩,也逃不了杀身之祸。

他伸过手在赵文华人中一探,赵文华有气无力的推开他的手说:“老夫还没死呢!”

“没死就好。不然先生千里迢迢陪在下赴京城躲灾祸,你若脚一蹬眼一闭,在下怎么过意的去?”

象个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在林凌启俊朗的脸上浮起。一口洁白的牙齿间隙,吐出童言无忌的话来。

赵文华无神的看他一眼,闭口不言。暗想: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只要到了京城,我便将你拿下。我要把受到的折磨,翻上十倍还给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凌启见他不作声,便斜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只听见‘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还有车轴不堪重负时发出的怪异声。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速度逐渐缓了下来,直至停止。

林凌启揭开车帘朝前方看去,只见黑乎乎的人流象条长龙似的蔓延数里,及尽头便是左安门。门口守着一些官差,不知是在维持秩序,还是在收入城费。

林凌启感到难言的兴奋,终于有幸亲眼见北京城的外城墙了。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率兵攻至京城近郊。朱厚熜深感北京城防御能力有限,便计划在原北京城的框架外,再修筑外城来拱卫京城。但因财力不足,最终在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一线以南六、七里,修筑一道外城,东、西两端分别与内城东南角、西南角衔接。

此时外城尚未竣工,但已初现峥嵘。巍峨的城墙连绵不绝,让人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威严感。

林凌启见天色不早了,便对赵文华说:“先生,外面人太多了,都等着排队进城,轮到我们的话,估计要关城门了。我们要不在外面找处客栈歇息,等明天再进城。”

赵文华干瘦的手象鸡爪似的拉着车壁上的握手站起来,探出脑袋张望一下,说:“无妨!老夫跟那些官差曾有一面之缘,你拿这个东西给他们看一下,让他们通融通融。”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递给林凌启,并嘱咐说:“这东西你不要打开,直接交给那官差的头目就行了。”

林凌启捏了一下,只觉里面是块长方形状的硬质物品,不用猜便知道这是赵文华的腰牌。心想:看样子等我把官差带来,这老家伙就要动手了。我这么做是自投罗网呢,还是请君入瓮呢?

他笑了一下,纵身跳下马车,绕着官道右侧一大片荒地、农田跑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只要不打死就行

到了城门口,这里的人更多了。有的要进城,有的要出城,就像春运火车站检票处似的,吵闹声不绝于耳。顺天府的衙役们虎着脸呵斥着,还动不动踹上一脚。

见林凌启使劲往里挤,一衙役甩手就是一鞭子,骂:“小畜生,你挤什么挤!”

林凌启顺势一躲,鞭子抽在旁边一人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红的印迹。

那人捂着腮帮子,委屈的说:“官爷,小人没有挤呀!你为什么打小人哪!”

衙役眼一瞪喊:“你奶奶的,老子要打的是他,你为什么要用脸挡住老子的鞭子?你是不是想跟官府作对?”

跟官府作对?这顶帽子太大了,一个小老百姓哪承担的起。那人忙低头不语,暗骂官差跋扈、自己倒霉。

趁这空挡,林凌启奋力挤到衙役面前,举着锦囊气喘吁吁的说:“你们这里谁做主?有位老爷要见你们!”

“什么东西!到京城还敢自称老爷?”一个貌似头儿的衙役走过来,推了林凌启一把,随即拿来锦囊,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眉头不禁一皱,说:“赵大人在哪里?”

林凌启随手一指说:“两里路开外的马车上。”

那头目叫上几人,又命林凌启带路,一会功夫便来到马车旁。

赵文华早已下车等候,见他们过来,便指着林凌启怒吼一声:“你们立马把他擒拿,严刑拷打。”

衙役们不禁一愣,这小伙子不是他的随从吗?怎么要将他拿下?看看赵文华一脸颓废的样子,是不是昏了脑袋了?

林凌启故作惊讶的说:“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在下可是跟你一路而来的!”

赵文华哈哈大笑,这阵子的憋屈总算有了发泄之处。他说:“林凌启,本官告诉你,本官不是什么算命先生,而是工部侍郎赵元质。你身为锦衣卫,竟然敲诈勒索苏州府吴县举人丁鹏飞,罪孽深重。现在本官要拿着你的自供状面圣,将你绳之以法。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快将他拿下。”

衙役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人原来是锦衣卫,那顺天府衙的衙役能捉拿锦衣卫吗?

他们踌躇一会,才按住林凌启,嘴里说着:“兄弟,不好意思,委屈你一下。”

“什么委屈一下?本官说的话难道不管用吗?”赵文华大怒,用嘶哑的嗓子吼着:“告诉你们,这人乃是钦犯!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狠狠地打,只要不打死就行。”

衙役们一听是钦犯,谁也不敢怠慢,用刀架在林凌启脖子上,呵斥着:“走!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赵文华露出一脸奸笑,说:“林凌启,你不是爱唱歌吗?你不是爱吹笛吗?你不是爱吃肉吗?现在你在顺天府衙好好享受这一切吧!哈哈哈!”

“哈哈哈!”林凌启也跟着笑起来,而且笑得非常开心,仿佛被拿的不是他,而是赵文华。

赵文华一怔,骂着:“你个小畜生,死到临头还笑得这么张狂!你笑吧,等会儿估计哭都来不及。”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啊呀!赵大人,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骗我到京城来,这又何必呢?只要你亮明身份,我还不是一样会乖乖跟你过来。”

“哼!现在后悔了吧?本官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不过疗伤药本官倒是可以送你一些,等会儿打的皮开肉绽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赵文华冷哼着说。

林凌启忙说:“赵大人,你千万不要叫他们打我,我这人最怕痛了。我一吃痛,脑子就不好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说。象什么尿裤子、吃屎之类……”

“住口!”赵文华一听不对劲,忙阻止他说下去。万一林凌启把自己的丑样公布于众,那自己还能在官场上混吗?

林凌启很‘听话’的闭上嘴,朝赵文华扬扬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赵文华原想报复的机会已经到了,不曾想反被对方抓住软肋,气得原本虚弱的身子,不由的打起摆子来。

苍天呐大地呀!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怎么让我遇上这么个祸害精哪!

他欲哭无泪,只得关照衙役们好好看着林凌启,不得为难。

衙役们傻了眼了,赵大人刚才还恨不得一口将这锦衣卫吞下去,现在凭锦衣卫一句话,立马给其陪笑脸,看来这人厉害得很,得小心伺候着。

他们与其说是押解,倒不如说是簇拥着林凌启往顺天府府衙走去。

宣武门旁有处大宅院,建筑雄伟,房屋高大,院落重叠,前廊后厦,抄手游廊,垂花门,影壁,隔断都十分讲究,院内有院,院外有园,院园相通,为大型住宅建筑,非一般人所能居住。

这里便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嵩的居所。

时值秋季,后花园一片花团锦簇。金黄色的菊花、鲜红的月季交相辉映,四季桂开着淡黄色的花朵,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园中的八角亭中的一张紫檀桌上,放着一只描金的茶碗。茶碗中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缓缓舒展、悬浮,茶香混合着花香,沁人心脾。

严嵩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拔开茶叶,慢慢抿上一口。温热的茶水带着丝丝幽香,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他回味着茶的滋味,脸上露出舒适的笑容。

自从夏言、仇鸾死后,已经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没有半点懈怠,要保住眼前的地位,必须全力以赴得到朱厚熜的宠信。所以虽年已古稀,仍绞尽脑汁撰写那些朱厚熜认为能够与上天交流的青词,还不惜拼着老命,尝试那些朱厚熜认为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仙丹’。

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已经功成名就、富可敌国,为什么还不安享晚年?为什么还要对朱厚熜这般阿谀奉承?

但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对权力的贪婪,已经到了难以自制的程度。他不允许有人抢他的权力,只要发现苗头,便立马遏制。

第一百零五章 向严嵩复命

这两年来,朱厚熜对陆炳赞赏有加,还让其入值西苑,这让他有些恐慌。加上陆炳一意维护弹劾他的杨继盛,令他无法对其下毒手,更让他相信陆炳不再是同一阵营,他必须打击陆炳,从而维护自己的权威。

机会往往是给一些有心之人。尚维持上奏章言锦衣卫林凌启敲诈勒索、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本来这么小的事情,作为内阁首辅根本不需要给管,但富有政治斗争经验的他,敏锐地发现这是一个契机,一个以小撬大的契机。

他将奏章呈上去,并伪装出对陆炳的恐惧,打算将此事轻轻放过。自诩聪明睿智的朱厚熜落入了他的陷阱,命赵文华严查此事。假象中的对手即将要垮台了,他暗中偷乐。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赵文华那边迟迟没有反应,这让他感到奇怪。难道赵文华对自己有二心?

这让他想起赵文华向朱厚熜进献百花酒之事。

百花酒乃赵文华家乡慈城一种特制酒,四季撷取梅花、兰花、菊花、杏花等百花花蕊,晾干后置于青瓷酒坛,洒上特制酒曲予以封藏。如此一年只能酿一次,所以产量很少。

一次,赵文华有幸见到嘉靖皇帝,趁机进献百花酒,还说“臣师嵩服之而寿”。

朱厚熜品尝百花酒后,觉得此酒确实不凡,便写了一道手谕说:“如此的人间仙酒、琼浆玉液何不让寡人享用呢?”

接到手谕的他又气又急,急的是他不知百花酒滋味,何以应对朱厚熜责问;气的是赵文华羽翼未丰已有异志。

虽然最后以赵文华求助自己老妻欧阳氏而重归于好,但这个烙印已在心中。现见赵文华调查林凌启之事毫无进展,不得不让他怀疑其与陆炳沆瀣一气,企图将此事不了了之,这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南京光禄寺卿赵贞吉上奏,言锦衣卫林凌启与民争利、动之国本,顿时让他感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情大为开朗。

正想着,管家过来递上一本帖子,说:“老爷,赵元质赵大人请求见面。”

严嵩冷哼一声,随手将帖子向桌上一抛,说:“不见!说本官乏了。”

管家一怔,赵文华可是严嵩的干儿子,又是其得力助手,严嵩从来不回绝于其,今天是怎么了?

但他不敢多言,拿上帖子躬身倒退出去,不巧撞上身后之人,转身一看,却是大腹便便的独眼中年人,忙说:“少爷,老奴失礼了。”

此人正是严嵩独子严世蕃,字德球,号东楼。他奸猾机灵,通晓时务,熟悉国典,而且还颇会揣摩别人的心意,被称为嘉靖第一鬼才。

他咧嘴一笑说:“老管家,说这见外的话干嘛。你急急忙忙要干什么去呀?”

管家作揖说:“回少爷的话,门外工部侍郎赵元质赵大人求见,老爷身子乏了,暂不相见。”

“哦?”严世蕃慢慢踱到紫檀桌边坐下,微笑着说:“父亲,元质已近半年不见,你老人家为什么不与他见上一面?”

严嵩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气,说:“此人办事向来利索,这次调查锦衣卫林凌启之事,却显得有些拖泥带水。爹觉得他心有二志,所以懒得见他。”

严世蕃搓摸着因肥胖而有些秃顶的脑门,一只独眼闪动着狡黠的光芒,说:“父亲,你说他是想依附陆炳?我看不尽然。如今父亲独掌朝政大权,陆炳虽然强势,也不是你的对手,元质不可能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倒是觉得他想置身事外,避免得罪陆炳。”

严世蕃的智商不是盖的,一眼就看破赵文华耍的花枪。

严嵩抚了抚下颌灰白的胡须,点点头说:“我儿分析得有道理。只是这种骑墙之辈,不用也罢。”

严世蕃摇摇头说:“父亲,儿倒不这么看。这种人不可重用,但可利用。如今张经、李天宠一案,元质已得皇上信任,接下来势必会委予重任。如果我们冷淡他,则可能会把他推到陆炳那边,多一个劲敌不划算。何不接见他一下,安抚并敲打一番,令他既死心塌地为我们办事,又不敢脚踏两只船。”

严嵩略一思忖,便对管家说:“你让元质进来,老夫在此与他见面。”

管家松了口气,应承着快速往外走去。

他收了赵文华的一串上等玉珠,若不能帮其引见,那到嘴的肉便飞了。

不一会儿,赵文华颤颤巍巍过来,走到八角亭前,挽起下摆跪下,说:“干爹,孩儿赴东南办差,半年来不曾见干爹一面,心中着实挂念。今日见干爹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孩儿心中感到欣慰。孩儿给你老人家请安,愿干爹福寿天齐!”

说着,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严世蕃见严嵩神情淡漠,便起身下阶梯,扶起赵文华,笑着说:“元质兄,我们亲如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来人哪,给赵大人上茶。”

赵文华在门口等了甚久,现见严嵩脸色不善,知道他对自己产生怀疑。便在严世蕃的搀扶下,拾级而上,又对严嵩深深躬下去,说:“干爹,张经、李天宠能如此快下台入狱,全仗干爹鼎力支持,孩儿难言感恩之心。孩儿已准备了两份礼物,分别赠予干爹和东楼兄,明日亲自送来,先行告退。”

严嵩见他对林凌启之事片言不提,疑心更重了。说:“元质哪!你应该知道老夫素来看重人才,对于钱财根本不放在眼里,你那些礼物还是转手给别人吧!”

赵文华身子虚弱,院中又秋风萧瑟,加上严嵩这么一说。忍不住咳嗽起来。

干爹啊!你要点脸行不行?你不爱钱财、只爱人才?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骗得了谁呢?你糊鬼去吧!

严世蕃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青,不象是装出来的,便拍拍他的背说:“元质兄,前番见你身子不错,怎么现在咳成这个样子?”

赵文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又咳了一会,抚着胸喘着粗气说:“唉!东楼兄,一言难尽哪!”

第一百零六章 辩解

严世蕃是何等人样,赵文华的鬼把戏哪瞒得过他的独眼。他立马知道赵文华之所以不提林凌启之事,是因为拖延过久,已引起父亲不快。故而以退为进,借机解释一下原因。

他脸上不露半点声色,扶着赵文华坐下,又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放在其面前,微笑着说:“元质兄,有何难处不妨说来听听,兴许小弟能帮一把。”

赵文华连喝几口茶,脸色稍有缓和,说:“说来惭愧哪!干爹、东楼兄,我接到皇上密旨,说是严查锦衣卫林凌启敲诈勒索之事。当时我就纳闷了,区区一个锦衣卫,犯得着我去查吗?当时我忙于收集张经、李天宠的罪证,也就把此事暂时搁置一边。”

“你呀你,跟老夫这么多年,一点政治悟性都没有。皇上为什么会把这么小的事,交给你堂堂工部侍郎呢?你脑子难道不会想一想吗?唉!”

严嵩听着非常生气,握着一旁的手杖往地上猛戳,恨不得把地砖换出赵文华的胸口,给他戳个七窍玲珑心来。

赵文华任凭严嵩责骂,等他骂声停止,才说:“干爹教训得是,是孩儿愚钝,没从中看到蛛丝马迹。等干爹派人前来提醒,孩儿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立马起程赶赴苏州,打算将林凌启捆绑押解到京城。”

“糊涂!你大张旗鼓将林凌启押解至京,皇上若听到风声,会以为老夫借机打击陆炳,岂不是平白无故给老夫戴了顶排挤同僚的帽子吗?”

严嵩火了,自己谋划这么好的计策,居然被赵文华给毁了。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干爹,你干嘛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你不是在排挤陆炳,难不成还想抬举他?

赵文华腹诽着说:“干爹,孩儿想得没有你这么深,差点污了干爹的声名。只不过孩儿想,皇上会对区区一个锦衣卫大动干戈,此事势必与陆炳有牵连,倘若押解的路上,陆炳派人杀了林凌启,那岂不是劳而无功,反遭皇上质问。

所以孩儿改变计划,假扮算命先生,哄得林凌启书写一份有关其劣迹的自供状,又哄骗林凌启进京。”

你奶奶的,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害得老子一惊一乍。上了年纪了。心脏受不了啊!

严嵩暗骂着,心里倒是舒坦了。说实话,赵文华这差事办得不赖,没露出半点迹象,皇上自然也怀疑不到这是自己的策划。

他脸色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元质我儿,这么办才深得我意。你气色这么差,是不是路上得了风寒?”

赵文华见严嵩释疑,总算放下心来。说:“干爹,风寒倒是没有,只是林凌启这家伙不知是奸诈还是愚蠢,竟把孩儿折磨得有苦难言啊!”

他除了吃屎、尿裤子以外,将自己所受的境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把林凌启骂得狗屁不如。

说到最后,他把林凌启的自供状取出来,交给严嵩,说:“干爹,这是林凌启自供状,请过目。”

严嵩点点头,正欲接过来,忽见严世蕃微微摇了摇头,不禁有些疑惑。略一思索便说:“元质哪,这是皇上交于你的差事,老夫不便插手,你还是直接呈给皇上吧!”

赵文华巴不得严嵩不插手,这么一来功劳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他略一推辞,便收回自供状,说:“干爹,这事拖了很久,孩儿怕皇上着急。孩儿现在就去吏部,请求面见皇上,先行告辞了!”

严嵩略一欠身,说:“好吧,事情抓紧点办。东楼,你送送元质。”

赵文华忙推辞说:“不敢劳烦东楼兄,这就告辞。”

严世蕃笑眯眯地送他出院,又来到亭子品茶。

严嵩看看自己足智多谋的儿子,忍不住问:“东楼,你为什么阻止爹看那份自供状?”

严世蕃笑着说:“父亲,听元质的讲述,孩儿觉得这林凌启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他肯定看穿或者察觉元质的动机,故意戏耍元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被元质哄骗,乖乖写上一份置自己于死地的自供状呢?孩儿觉得这自供状必有猫腻,还是让元质自己去解决,我们没必要蹚进去。”

严嵩点点头,又有点疑惑的说:“东楼,元质这般全心全意为我们办事,如果自供状有问题,岂不是看他出丑,于心何忍啊?”

“全心全意?哼!父亲,你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严世蕃冷笑一声说:“他说如果将林凌启押解至京,怕陆炳暗中派人行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试想,陆炳如果知道是皇上命元质调查此事,他若派人动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元质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他可能顾忌陆炳,不敢把事办得太明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有把我们暴露出来。父亲,现在元质一到,加上那个自以为是的赵贞吉,陆炳怕是难逃此劫了!”

“哈哈哈!”严嵩高声大笑。

严世蕃的顾虑不无道理,因为林凌启的确很滑头,滑到让人难以捉摸的地步。就凭几个顺天府衙役也想看住他,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临近傍晚,天气出奇的好,万里晴空,天色蔚蓝得闪闪发亮。白云一堆挨着一堆,一片连着一片,象群山连绵不断。阳光象个充满魅力的少妇,给人以热情,又让人无限遐想,连西边的云彩,都浮起片片红晕。

京城就是京城,店铺林立,行人如潮,若大的街显得有些狭小。偶然几匹马疾驰而来,象是在暗流涌动的海面上劈开一道间隙,随即又融合一起。

林凌启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两眼不停扫视着周边一切。忽然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嘴里说着:“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肚子痛了,想来是中午那碗红烧肉在作怪。几位兄弟,让小弟去方便一下。”

衙役头目生怕出什么纰漏,陪笑说:“这位兄弟,顺天府衙很快就到,你暂且忍一忍。”

林凌启涨红着脸说:“饿了可以忍一下,渴了可以忍一下,但千军万马已经到了关口,你叫我怎么忍!”

第一百零七章 摆脱

头目除上司以外,很少对人有好脸色。若不是见赵文华对林凌启无可奈何,他早就老大耳刮子扇过去了。现见林凌启不配合自己,火苗暗暗往上窜,没好气地说:“兄弟,我发现你屁话这么多啦!你现在是钦犯,如果不是看在锦衣卫的面子,我叫你当场屎滚尿流!”

林凌启见衙役不吃软的,便换种手艺让他尝尝。说:“钦犯?你当衙役多久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品大员,不带一个随从,单独押解钦犯进京的吗?”

这话一讲,衙役们眼前浮现这么一幕:一辆囚车颠簸在行进,车中人披头散发、脖子上戴着枷锁,双手双脚系着镣铐,旁边铠甲鲜明的军士跟进几人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谈笑风生。

而林凌启作为钦犯,似乎没有这等‘待遇’,难不成赵文华在说谎?

疑虑刚升,林凌启又说:“实话告诉你,兄弟我奉命调查一位官员贪赃枉法的事,至于是谁,你们就不要打听,知道了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那官员私下送赵文华赵大人三千两纹银,企图让他当说客,让兄弟我放其一马。

有道是千里为官只为钱,兄弟我动用翻江倒海的手段,查到那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而自己口袋里没有一分着落,你们说甘心吗?”

跑前跑后、吃苦受累的是自己,伸手拿钱、坐享其成的是官老爷,这换谁都不会甘心。林凌启的话引起衙役们的共鸣,大家振臂高呼起来。

“不甘心!”

“刚才兄弟我提起什么吃屎尿裤子,为什么赵大人不敢让兄弟们折磨我,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屎尿是黄白之物。而黄白之物指的是黄金白银,赵大人不想让我把他受贿的事讲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林凌启一提这些,赵文华立马吓住了。

衙役们脸上均露恍然之色。

林凌启见大家被自己说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说:“当时兄弟我跟赵大人说:‘赵大人,你吃肉,就让我喝口汤吧!’这要求过不过分?”

这要求当然不过分,所谓见者有份,总不能让赵文华一个人吃独食。

“不过分!”

众人附和着。

“可这赵大人连半个子都不肯掏,还诬陷兄弟我伪造证据,坑害那官员。他拉着我到京城,说是要面见皇上,治我的罪,甚至说我是钦犯。你们说天下有没有这种理?”

“没有!”

衙役们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忘了赵文华的一再叮嘱,为林凌启抱起不平来。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兄弟我是有冤难审、有苦难言,真想面见皇上述说一番。当今天子圣明,定能辨明是非,可兄弟我区区一个锦衣卫,怎么可能见到圣驾?

何况赵大人也不过是找个借口打发我,自己乐呵呵地跑回家数银子去了。兄弟们,你们被赵大人欺骗了,他捞了一大笔,你们呢?你们捞个屁!到头来还落个与锦衣卫作对的罪名,你们犯得着吗?”

林凌启的口才自然是没得说,不但让衙役们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被赵文华利用了,而且还抛出锦衣卫的名头,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

跟锦衣卫作对的后果当然严重,衙役们还没傻到这种程度。头目手一挥说:“兄弟们,这事是赵大人跟锦衣卫之间的矛盾,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何苦蹚这浑水呢?走,我们还是回头看大门去。”

随着他的手一挥,衙役们掉头往城门走去。

林凌启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淡淡一笑,便朝陆炳的住所赶去。

距崇文门不远一处大宅院的密室里,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急躁地走动,赤红的脸庞满是怒容,象一头狂暴的困兽,想将跪在地上的姜文渊撕成碎片。

他便是锦衣卫左都督、太子太保、少保陆炳陆文孚。

自从秉笔太监黄锦透露消息与他后,他一直处在惶惶不安之中,还特地请谪居在塞外保安州(今河北涿鹿)好友沈炼,前往江南处置林凌启。本以为有沈炼出马,区区一个锦衣卫根本不在话下,可谁知沈炼一行人出发后,迟迟没有回应,这让他焦虑不安。

前几天,南京光禄寺卿赵贞吉忽然赶到京城,状告锦衣卫林凌启制作抽水马桶,与民争利,伤害国本,还将赵贞吉本人侮辱一番。

得知这个消息后,陆炳如雷轰顶。事情非但没有朝自己预设轨道前进,反而愈演愈烈,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几天,朱厚熜已经取消他去西苑入值的资格,这意识着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

今天,锦衣卫探知赵文华已到京城,并去拜访严嵩,随后又上吏部请求面见皇上。

陆炳知道,自己已无回天之力。一向强势的他怎么接受得了这个结果呢?何况,倘若他一倒台,那些政见不合的、有过节的人,便会蜂拥而至,数不清的弹劾铺天盖地而来。

能全身而退吗?

绝对不可能。不光是他本人,连同亲朋好友、得力下属,都会在这场风浪中被撕成碎片。

陆炳欲哭无泪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从来不曾认识、甚至连姓名都没听过的锦衣卫林凌启拖下水。如果此刻林凌启站在面前,势必要将其的肉一口口咬下来、吞下去。

还有眼前这个姜文渊,陆炳越看越火,抬起一脚朝他肩头踹去。

姜文渊只觉肩头一阵剧痛,身子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又硬撑着跪在陆炳面前。他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把差事办砸了,不光害了陆炳,也害了自己,心中后悔莫及。

那晚跟林凌启会面后,他与沈炼火速赶往南京,谁知找不到赵贞吉。于是又四处打探,终于得知赵贞吉到了苏州。沈炼便让姜文渊回京汇报情况,自己则去跟赵贞吉会面。

等姜文渊赶到京城,赵贞吉带着马桶告御状的事已传开了。他不知道这是林凌启的安排,还是赵贞吉自作主张,便跑到陆炳府上汇报经过。结果被陆炳骂得狗血淋头,耳刮子不知挨了多少下。

第一百零八章 直面陆炳

陆炳骂得很有道理,这分明就是林凌启在金蝉脱壳,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而沈炼与姜文渊却深信无疑,自己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替人数钱。

陆炳看着姜文渊,忽地叹了口气说:“这可能就是天意,本都督也不怪罪与你。你现在回家去,带上家人、细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要在京城呆了。”

姜文渊看着这位锦衣卫至高无上的首领,连磕几个响头,痛哭流涕的说:“都督,都是卑职办事不力。林凌启是卑职的下属,有什么罪责全由卑职一人承担下来,绝不牵涉到都督。”

陆炳一怔,若不是因为林凌启,根本不认识这个姜文渊。区区一个锦衣卫总旗,跟锦衣卫都督相距太远了。没想到关键时候肯站出来顶罪,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他心中一阵激动,口气变得随和一些,说:“姜总旗,这些都是冲着本都督来的,即便你想替本都督顶罪,也不过多伤一条人命。你走吧!今后好自为之!”

姜文渊呆呆看了陆炳一会,忽然拔出腰间的腰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喊:“都督,卑职办事不力、铸成大错,无颜在活在世上,愿以死谢罪!请求都督今后关照一下卑职的家属。”

陆炳忧郁的脸上流过一丝伤感,忽板起脸来喝了一声:“姜总旗,本都督的话你敢不遵从!”

此时此刻,他又恢复到以前那威风凛凛的气势,眼神中暴出精光,完全不像引首待戮之人。

姜文渊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慢慢放下刀了,忽然失声痛哭。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陆炳心头一惊,随即坦然,该来的总会来的,逃避不是办法,便挺起胸膛面对。

他脚步非常沉稳,也非常缓慢,心里想着:自己是锦衣卫都督,一旦下狱,不知会关到何处?哎!管这么多干嘛,杨继盛不照样待在狱中,自己又何惧之有!

想到这里,他加快脚步,将门拉开,出现在眼前却是管家。

陆炳沉着的说:“管家,是不是有圣旨到了?”

管家根本不知道内情,摇摇头说:“老爷,外面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小伙子要见你,说是老爷最近上火了,特送服药来。老奴本来想轰走他,可想到老爷这阵子气色不好,说不定这人果然有灵丹妙药,所以来请示老爷,见还是不见?”

送药?年轻小伙子?相貌英俊?

陆炳在脑海中想不起这么号人了,皱了皱眉说:“这种人恐怕是糊弄人的江湖郎中,赶他走就是了。”

管家迟疑一下说:“老爷,这小子难缠得很,说是不服他的药,老爷便危在旦夕了。”

危在旦夕?哼!一派胡言!

陆炳正待发火,忽想到什么,忙问:“那他有没有自报家门?”

“他说他姓林名凌启。”

姓林名凌启?林凌启?

陆炳身子猛得一颤,疾声说:“快,快带他到这里来。”

管家见陆炳神色突变,便转身快步出去。

林凌启在陆炳府前转悠着,一会儿抚摸一下门前威武的一对石狮子,一会又看看气派的大门,心想:等我回去后,在窑厂门口也这么布置一番。

管家急匆匆赶出来说:“我家老爷有请。”

请?说得太好听了!只怕现在陆炳恨不得扒自己的皮,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呢!

林凌启暗思着,笑眯眯地随管家进去。

转过几处走廊,一间单独的屋子出现在眼前。林凌启嗅了嗅随手摘来的一朵菊花,跟着管家进去。

只见陆炳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旁边站着战战兢兢的姜文渊,便躬身作揖说:“卑职锦衣卫力士林凌启,见过都督大人。”

陆炳扫了他一眼,沉声说:“管家,你且出去,把门带上,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管家见他神情严肃,便知道事关重大,赶忙退出去。

陆炳直盯着林凌启,凌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动着,转而紧盯他的双眼,似乎想从这双乌黑发亮的双眸中,探得这胆大妄为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凌启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笑嘻嘻地站立着。

陆炳看了半晌,只觉对方目光始终平和,却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丝毫没有半点惧意。

自从坐上锦衣卫左都督这个位置,那些锦衣卫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等高层官员,在他面前无不毕恭毕敬。可这小小的锦衣卫力士,却敢跟他对视,胆子太大了,难怪会犯下这些罪行。

陆炳怒了,一张脸扭曲得狰狞恐怖,用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说:“林凌启,你好大胆子!你可知罪?”

林凌启微微一笑,说:“都督大人,卑职愚昧,不知有何罪过?还请都督大人指正。”

他不知道?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闯下这等滔天大祸,他竟然敢说不知道。

陆炳怒极而笑,笑声象凌厉的北风吹动着破旧的窗户,发出‘咯咯’的声响,听得人毛骨悚然。姜文渊站在一旁,身子不由的颤抖起来。

林凌启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陆炳。

笑声戛然而止,陆炳象只咽喉被击伤的野兽,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你不知罪?你敲诈他人银子,强抢他人祖传玉佩,现在又造什么狗屁抽水马桶,与民争利。你的罪行馨竹难书啊!”

他越说越火,突然顺手抽出姜文渊的腰刀,朝林凌启胸口猛捅过来。

林凌启冷眼看着,身子象磐石般站定,连稍躲避的动作都没有。锋利的刀尖刺穿两层衣服,直抵到肌肤上。微微的刺痛,夹带着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流淌下来。

陆炳虽在狂怒之下,手上的劲却使得极有分寸,刀尖刚刚刺入肌肤便及时停止。他脸露诧异之色,这小子怎么如此镇定,难道他不怕死吗?

“难道你知道罪孽深重,一心求死吗?”

陆炳并没有收回刀,继续顶着林凌启的胸口,想弄清楚对方为什么不躲避。

第一百零九章 出谋划策

林凌启淡淡一笑,说:“都督大人,卑职既然敢来这里,难道会怕区区一把钢刀?而且你应该非常清楚,你若杀了卑职,那就意味着你是在杀人灭口。那么卑职的一切罪责,就会转嫁到你的头上,你能承担得起吗?”

“本都督杀人灭口?笑话!你干这等事出来,本都督是为民除害。”

陆炳的心思被林凌启揭穿,自然愤怒无比。但内心感到非常好奇,眼前这小子难道会读心术?

林凌启觉得胸口的刀尖微微颤动着,虽然痛楚加剧,但知道陆炳此时的心情变得有些慌乱。

人一旦慌乱,他的心理防御能力就会变差,说服他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林凌启身为锦衣卫,自然受陆炳的管辖,他可不想让陆炳以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一旦在顶级上司心目中留下负面印象,那今后的路便荆棘载途了。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陆炳了解自己的为人,随便给对方吃颗定心丸。

他摇摇头说:“都督大人,任凭你找什么借口,你心里始终明白,在别人眼里,卑职不过是个幌子,最终打击目标就是都督你。”

这句话就象一个高超的剑客,一剑刺中对方的要害。陆炳赤红的脸忽变得惨白,手一松,钢刀掉落在铺着上等砖石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凌启一击得手,并不停顿,上前一步说:“都督大人,卑职没有犯你所说的那些罪行。即便犯了,比卑职罪责重的人比比皆是。但他们为什么会揪住卑职不放呢?

因为他们知道,象卑职如此低下地位的锦衣卫都要犯这种罪行,那么高等锦衣卫就更不要说了。

由此可以推论,锦衣卫在你都督大人的统领下,变得乌烟瘴气、骄横跋扈,那么大人就很难再坐这个人人窥视的位子了。此计四两拨千斤,可谓是毒辣之极。”

陆炳惊呆了!这等小人物,怎么把事情看得如此清楚,分析得如此透彻,太匪夷所思了。既然他清楚其中的关节,非但不潜逃,还敢来见自己,说不定已经有了对策。

想到这里,他反倒镇定下来,坐回太师椅上,缓缓的说:“不管怎样,祸都是你惹出来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凌启轻轻摇了摇头说:“都督到现在还是以为卑职犯下了大错?在都督大人面前,卑职不敢有任何隐瞒。卑职这次离京返乡,主要是因为家里出现债务纠纷。卑职的兄长向同村财主借了十两银子,结果还钱时借据上竟然变成了九十两。经过卑职仔细研究,终于揭破对方的计谋。

于是对方丁鹏飞设宴请卑职,还奉送一百两纹银以及其一块玉佩。当时卑职稀里糊涂收了下来,到总旗姜大人与沈炼沈大人来调查时,卑职才知道被丁鹏飞算计了。”

姜文渊听糊涂了,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丁鹏飞买了两个抽水马桶,一百两银子不够,便用玉佩来抵押的吗?”

林凌启笑了起来,说:“姜大人,当时卑职若不这么说,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陆炳静静看着林凌启。姜文渊汇报时,他根本不相信这套说词,天下哪有这么贵的马桶?现听林凌启的述说,觉得这样才算合理。只是人家告林凌启敲诈勒索,任凭你怎么解释,只怕也无人相信。现在就要看看林凌启到底有没有方法化解。

林凌启也看了看陆炳,见他脸色虽然平静如水,但目光闪烁不定,便知道他心中非常无助,急需了解自己对此事的处理。

既然有求于人,怎么不叫人端茶倒水让个座,一点人情道理都不懂。哎!幸好我向来大度,不与你计较这些。

主动权一旦掌握在林凌启手来,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又上来了,大摇大摆走到陆炳下首的座位,说:“都督大人,卑职站的有点乏了,能不能允许卑职坐会儿?”

话还没说完,屁股早就坐下来。

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这位置是你坐的吗?姜文渊见他跟陆炳并肩而坐,不由得慌乱起来,忙喝止:“林凌启,请注意你的身份,快快起来!”

林凌启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都督大人都没意见,你着什么急呀!”

他这般吊儿郎当的态度,若换平时,陆炳早就叫人将他拿下。可现在他越是这样,陆炳心里越是踏实。因为没有资本的人,绝对不敢坐自己旁边,既然他敢坐,说明他有把握处理自己也束手无策的事。

他笑了笑说:“要不要来杯茶?”

林凌启搓摸着紫檀木的太师椅,看着把手处精致的雕刻,随口说:“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过水不要太烫,否则会影响茶的口感。还有,如果有西湖龙井的话,最好用西直门外玉泉山水冲泡。”

陆炳微微叹了口气,这小子给三分颜色就开染房,真拿他没办法。便说:“姜总旗,劳烦你一下,吩咐下人按林凌启的要求送茶来。”

姜文渊傻了眼了,自己堂堂一个锦衣卫总旗,居然给锦衣卫力士跑腿,这是什么世道啊!

但他不敢有半点犹豫,飞快朝外走去。

陆炳见姜文渊走远,便起身将门关上,说:“现在这里就本都督与你二人,你有什么应对之策,不妨直说。”

陆炳果然厉害,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心思。自己要谈的对策关系重大,姜文渊呆在这里显然多余了,所以找个借口支开他。

林凌启一改油腔滑调,正色说:“都督大人,丁鹏飞既然能凭空捏造罪证,那卑职也能矢口否认。之所以卑职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目的是为了惊动皇上。试想一下,如果赵文华把卑职押解至京,交由刑部审理,那卑职不管怎样申辩,到头来不过是白费口舌。

到时候,不光是卑职,就连大人你也难逃严嵩的毒手。可现在赵贞吉奏上一本,估计把皇上彻底惹怒了。那么卑职可以直面圣上,替自己辩解一番,严嵩即便想动手脚也是没有法子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招险到极点,也妙到极点,真可谓是高招!只不过天威难测,皇上能相信他的话吗?一旦皇上不认同他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陆炳又是激动又是惊怕,连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林凌启又说:“都督大人,卑职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跳好了,便万众喝彩;失误了,便万刃穿心。不过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搏,才能闯出一条生路。”

陆炳见他说得气势如虹,白净的脸庞散发出荧光来。这荧光如同佛光一般,庄肃、恢宏,一切世间丑陋的、肮脏的东西,在他面前,均化为乌有。

“好!林凌启,本都督全力支持你。我们同进共退,同生共死!”

陆炳显然被林凌启的气势感染了,一扫颓废、忧郁、恐惧,脸上显露出刚毅、豪迈的表情,整个身子挺得笔直,犹如刚坐上锦衣卫都指挥使时站在皇上面前受谕一般。

同生共死?林凌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一品大员、锦衣卫最高首领,竟然要跟自己一个没有品级的锦衣卫同生共死,太不可思议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说:“感谢都督大人对卑职的信任,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与死相争!不过都督大人,你是朝廷中唯一能对抗严嵩的人,你万万不能倒下。

卑职希望你能与卑职撇清关系,立即召集指挥使同知、佥事,及各千户、百户,要求他们在各办公处贴上关于因病、事返乡的锦衣卫的行为规则,如不得鱼肉乡里、仗势欺人等。这样即便卑职被治罪,大人你受不到多大的牵连。此事宜快宜严密,必须抢在卑职受审前完成。”

陆炳心头一颤,这确实是条绝妙的对策,丢车保帅,避免严嵩他们通过林凌启来打击自己。不过这么一来,就意味着林凌启一个人去面对严嵩他们,所有的艰难险阻都落到这个年轻人的肩上了,这于心何忍哪!

他紧盯着林凌启的双眼,觉得其乌黑的双眸中燃起一片火焰。火焰的中央是纯净的蔚蓝色,给人于宁静、信任。而火焰的外围则赤色,给人于热情、激情。

这是多么睿智的年轻人!这是多么有担当的年轻人!自己怎么就没发现下属中有这么优异的人呢?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宽大的手掌紧紧捏住林凌启的肩膀,沉声说:“好!本都督一定会按照你的提醒去办。林凌启,本都督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林凌启点点头说:“都督大人,赵文华把卑职交给顺天府衙役看守,卑职不过找个借口溜出来。为了避免另生枝节,卑职必须立马赶回顺天府衙,告辞了!”

陆炳知道林凌启一去之后要面对什么,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他,忽然觉得鼻子酸溜溜的,视线也有点模糊了。他赶忙转过头,挥挥手说:“你……去罢!”

林凌启看着陆炳的肩头在轻微的耸动,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自己虽然一切谋划得当,但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后果难以意料。

“风雨过后,必有彩虹!”

他朗声一句,朝陆炳的背影深深一躬身,转而挺起胸膛,大步走出密室。

陆炳转过身,嘴里念叨着:“风雨过后,必有彩虹……风雨过后,必有彩虹、好!”

他脸上露出神奇的光彩,大喝一声:“来人,备轿!”

离开陆宅,一轮红日半浮半沉于西山。西边天空的云彩,象一团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天空都烧得通红。余晖投射大地、房屋、树木、行人,所有一切成了红色的海洋。

林凌启欣赏着美景,朝顺天府衙走去。

正要过崇文门时,见原先几个被自己忽悠的衙役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他喊:“我说这位小爷,你可把我们坑惨了!你明明就是钦犯,还胡编乱造,害得我们差点吃板子。现在刑部的人正在府衙等候,你快跟我们跑一趟。”

原来严世蕃听说赵文华将林凌启交给顺天府衙的人看守,委实放心不下,便请严嵩命刑部立马把人带到刑部大堂。

刑部接令后,赶快派人去顺天府衙接洽,可顺天府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么回事,便差人到左安门探查。头目这才知道被林凌启欺骗了,吓得屁滚尿流,带人四处查找,总算跟林凌启遇上了。

林凌启暗想,刑部这么快就来人了。幸好自己走得快,若被人看到自己从陆府出来,那岂不糟糕透顶!

他推开这些衙役,拂拂衣袖说:“各位兄弟,这是干什么?什么刑部?你们可不要戏弄于我。”

头目连声说:“你不捉弄我们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废话少说,快跟我们走,不然有你好受的。”

哇靠,你们这些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难怪只能当个跑腿的衙役。

林凌启暗骂着,便随他们朝顺天府衙走去。

半路上,又一些衙役行色匆匆赶来。两伙人一汇合,嘀咕嘀咕几句,便又分开。几人朝顺天府衙方向出发,余下的则押着林凌启朝宣武门内街西侧前进。

明朝自迁都北京以来,中央官署置于皇城外面。以皇城正南大明门为分割线,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钦天监、太医院于大明门之东;大明门以西,从南向北依次安置前、右、左、中军都督府,其西依次排放锦衣卫、通政使司、太常寺和后军都督府。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凡有大狱,须三法司会审。因此,三法司都设在宣武门处,毗邻相居,有利于提升办事效率。

林凌启见此路通往刑部,心中不免忧虑。难道朱厚熜将自己的案子交由刑部审理?这可糟糕透了。刑部尚书何鳌是严嵩的亲信,落在他手里,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转念一想,自己到京城不过半天时间,赵文华不可能这么快见到朱厚熜。看来这是严嵩的主意,那么自己还是有机会见到朱厚熜。何况杨继盛就关在刑部大牢,自己说不定能见到他一面,那是何等幸哉!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刑部

一到刑部,立马有人出来交接。审明林凌启的身份,便让顺天府的人回去,径直带林凌启至刑部大堂。

刑部大堂是司法最高机构,用来审理全国重大案件的厅堂,这里的气派远非吴县可比。只见数十根朱红漆的大柱子,将屋檐高高撑起。几条的阶石呈暗黑色,与周边阶石的颜色大有不同,想必是受刑人流下的血迹,长年累月形成这般。

若大的厅堂正面上方悬挂着‘明镜高悬’的横匾,正堂位坐主审官,一派威武的样子,两边兵卒列队,手持棍棒,面目严肃。整个厅堂森严、寂静、压抑,令人喘息不得。

林凌启被人推入大堂,踉跄的脚步尚未停止,主审官便大喝一声:“你就是林凌启?”

林凌启瞥了他一眼,昂起首傲然说:“正是。你又是何人,敢这么对我大呼小叫的!”

哎呀!邪了门了!凡是进入刑部大堂的人,无不哭爹喊娘,或者高声喊冤,象林凌启这样的人,主审官还头一回遇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怒,吼着:“林凌启,你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本官就不敢动手,来人哪!给我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林凌启冷笑一声说:“我说你脑子好不好使?我乃是皇上要见的人,你若把我打坏了,见不了皇上,你脖子上的家伙估计要搬家了!”

主审官哪知道这些事,他只是听刑部尚书何鳌的指令,先给林凌启来个下马威。可现在被林凌启一唬,便有些举棋不定了。

两旁的兵卒可不管这么多,拥上来准备施刑。林凌启也不反抗,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任凭他们折腾,眼睛直视着主审官,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

主审官犯难了,要是真如林凌启所言,万一皇上龙颜大怒,那自己吃不完兜着走了。

他衡量再三,喝止兵卒们,说:“这人乃是朝廷重犯,待三司会审之际,让他好好吃点苦头。现在暂时将他收监。”

林凌启朝主审官轻蔑地笑了下,随后被押到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也称为天牢,一大片建筑物被纵横交错的路径,划为一块块井然有序的方格。黑黝黝的围墙、黑乎乎的牢门,在夕阳的映照下,象一张张巨兽的血盆大口,仿佛在吞噬着人世间一切。

任凭林凌启胆量如何大,到了这里,他也感到烦躁,感到恐慌。压抑的气息令人窒息,单调的色彩令人抓狂,还有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喊冤声,更使他毛骨悚然。

不知走了几条路,不知转了多少弯,带队的官员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下来。他示意让兵卒看住林凌启,自己推门进去。

不一会儿,几个身穿淡青色的皂隶服、脚穿乌面直筒靴的狱卒,随官员一并出来,指着林凌启说:“你,跟我们进去。”

在谁的地盘上,谁就是老大。现在在刑部大牢,那狱卒就是老大。既然老大开口了,怎么的也得给个面子,林凌启很识趣地跟随他们进去。

一进大门,一股酸溜溜的、夹带着霉味与令人作呕的怪味扑鼻而来。这味道林凌启曾在吴县监牢闻过,但刑部大牢的气味别具一格,没走上几步,他忍不住呕吐起来。

“装什么装?快点走!”

狱卒们见状,推攘着、呵斥着。

林凌启吐了几口酸水,强按捺住胸口翻涌的气息,偷偷从怀里取出一个五两银锭丢在地上,假作惊呼:“好大的一块银子!”

狱卒们循声看来,只见一个小银元宝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下子直了眼,象群疯狗似的冲上去争夺。

林凌启捂住口鼻,站一旁观看。既然到了刑部大牢,怎么的也得见上杨继盛一面。只是跟这些狱卒非亲非故,只得用钱财买路。

争斗很快有了结果,一个身高马大的狱卒得意洋洋地将银锭揣入怀里,其余人则垂头丧气,谁叫爹娘没把自己生得壮实些。

于是,这些没得手的狱卒把贪婪的目光投向林凌启。

这通道他们一天少说也得走上十来趟,若大个银锭落在地上,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为什么只有刚来的林凌启看到呢?答案不喻自明。

林凌启努努嘴,朝另一处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那里赫然出现两片金光闪闪的金叶子,狱卒们惊叫一声,你推我攘赶上前。有人甚至直接扑到地上,用身子死死压住金叶子。而旁边的人则死死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有机会把金叶子拿到手。

一时间呵斥声大起,紧接着噼里啪啦相互殴打。压住金叶子的那人惨不忍睹,拳脚不知挨了多少,连衣裤都被扯成碎片。

林凌启趁此间隙,一溜烟的从他们身边越过,跑到走道尽头,转过拐角,一条又宽又深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只见通道两侧都是牢房,用粗大圆木制成的木栏栅格开。圆木上的油漆斑驳一片,仿佛在告诉人们,这座大牢的年头已非常久远。

木栏栅内关押着成百成千的囚犯,或端坐,或侧躺,或象死人般两脚直伸,没有半点动弹。他们麻木的看着闯进来的林凌启,脸色均无半点变化,一双双象死鱼般的眼睛毫无生气。

林凌启忍着恶臭,一间一间轻声呼唤:“杨椒山!杨椒山!”

古代人除了姓名外,及成年后往往取字。字是表字,与名有相互关联。如丁鹏飞字凌览,张飞字翼德等。除字之外,还要取号。号相当于别称,跟后世的笔名相似,椒山则是杨继盛的号。

他喊了一会儿,快接近通道尽头,仍然没有人回应。

难道杨继盛没有关在这里?有可能。若大的刑部监牢,象这样的估计有十来座,那倒麻烦了,总不能这边找完再换一处找吧。

他停下脚步正思量着,狱卒们匆匆赶过来,叫嚷着:“你什么东西,敢不听指挥擅自跑到这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铁骨铮铮

林凌启微笑着说:“你们不是要将我关到这里吗?我自觉进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一狱卒绷着脸说:“关押你之前,要搜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违禁物品。你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

林凌启哪有什么违禁物品,只不过有些碎银以及百十来片金叶子。

在明朝,各地钱庄都印发自己的银票,存款者可以用银票在存银的钱庄提起银子。但是除一些大的、信誉较好的钱庄印发的银票,能够得到别的钱庄的承认,其余的只能在那里存在那里取。

而苏州离京城相距遥远,那里钱庄发行的银票,京城的钱庄根本不会认可,所以林凌启特地换了一百来片一两重的金叶子。这金叶子价值高、体积小,便于携带、隐藏,远比银子来得方便。

现在狱卒们要他脱衣服,岂不是把金叶子全部‘送’给他们,林凌启才没那么傻。

他用手扇扇鼻孔处,淡淡的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狱卒们只知道他是锦衣卫,别的一概不知。他们急着要看林凌启还有多少钱,也管不了这么多,说:“不就是锦衣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到了这里,就算你是一品大员,也得听我们的话。”

“别跟他废话,他不脱,我们就扒了他的衣服。”

林凌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人哪,真是见钱眼开,连命都不要了。你们用点脑子想想,锦衣卫犯了事,自用南镇抚司处理,用得着关到你们刑部大牢来吗?”

狱卒们一怔,这事倒是有点蹊跷。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有什么过错的锦衣卫,都由南镇抚司审理、关押,从来不曾见锦衣卫关到刑部来。

林凌启见他们停止动作,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作用。既然如此,何不再编一套谎言来打探杨继盛的下落呢?

他眼珠子转了几下,便笑眯眯地说:“实不相瞒,我来此处是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你们应该知道,首辅严大人视杨继盛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为后快。但京城中人皆知严大人与杨继盛的过节,一旦杨继盛在牢中暴毙,大家都会知道是严大人派人干的。所以严大人跟我们锦衣卫都督陆少保商量一下,由我们锦衣卫暗中下手,故意制造出一场纠纷,将杨继盛……”

说着,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狱卒们知道这个意思,均想,难怪这人到了大牢都没有戴手铐脚镣,原来是来办事的。杨继盛弹劾严嵩之事,可谓是路人皆知。严嵩当初就想把杨继盛给杀了,不知怎么的还是没下手。听他这么说来,原来是顾忌别人的猜疑。现在由锦衣卫下手,严嵩可以脱去嫌疑,不亏为高招。

林凌启知道自己已经把他们忽悠的团团转,心中不免得意。忽脸色一沉,低喝:“此事事关严大人的名节,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我也不会轻易吐露。如今你们均已知道,必须把牢嘴门,谁若泄露,你们的狗头一个不保!听清楚没有?”

狱卒们傻了眼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知道呢!万一自己睡梦里或者喝醉时说出来,那不是杀身之祸吗?

他们连连应承,琢磨着怎样把牢嘴门。

“鼠辈,有本事堂堂正正来取我杨某人的首级,这样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声暴喝从通道尽头响起,声音中带着无比愤怒与冤屈。

一狱卒喊:“杨继盛,死到临头还大呼小叫,一会儿有你受的。”

林凌启大喜,原来杨继盛就关在这里,便快步过去。

只见一狭小的牢房中,一个满脸胡须、身材消瘦的男子抓着木栏栅,正怒目而视。

借着通道上壁淡淡的油灯光,林凌启仔细打量对方,见他脸颊深陷,瘦得皮包骨头,若不是眼珠里暴出的精光,真以为是个骷髅头。

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在如此恶劣的地方关了这么久,杨继盛还是没有屈服,真不愧为大明朝第一硬汉。

为了迷惑狱卒,便装出愤怒的样子,说:“杨继盛,你不要嚣张,一会儿我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来人,把门打开。”

狱卒们立马把锁打开,取下缠绕在木门上的铁链,推开门恭恭敬敬的说:“锦衣卫大人,暂且委屈你一下。”

林凌启摆摆手,昂首走入。

这间牢房单独关押杨继盛,现加上一人,本已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局促。

林凌启在铺着稻草坐下,旁边还有一条被褥,不知是光线暗淡的缘故,还是被褥实在太过肮脏,已看不出什么颜色来。只是黑乎乎的一团,触手处硬邦邦的,没有半点柔软。

他不禁摇了摇头,朝外抛出一片金叶子,大声说:“他娘的,你们刑部大牢也太龌龊了,连条像样的被褥都没有。赶紧送两床上等被褥来,另外再来些烧鹅、糟鸭什么的,还要一坛上好的花雕酒。对了,另外拿对蜡烛来,这里乌漆嘛黑的,待会吃到鼻子里就糟糕了。”

杨继盛咬牙切齿地瞪着林凌启,怒声说:“我杨某人睡惯了这被褥,用不着换别的。”

林凌启‘呸’的一声说:“我什么时候说给你了?我一条垫一条盖,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快去快去,老子等不及了。”

狱卒们搞不懂他是来杀人的,还是来度假的。但这金叶子买完他所说的东西,还能落下不少,也不管那么多,捡起来就往外走。

杨继盛一瘸一拐走到另一个角落,廷杖后由于没得到医治,落下了病根,两腿老是发麻用不上力。他蹲下抱着脑袋,心中无比凄凉。

三年了,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无时不刻盼着皇上能回心转意,让自己重获自由,为朝廷办事。可这三年来,半点音信都没有,皇上似乎把自己忘了,不杀不放关在这里。

可是严嵩却一点也没忘,时时刻刻想着害死自己,现在居然让锦衣卫出马来杀自己,这是什么世道呀?

林凌启静静看着他,只见他的脸色忽而激愤,忽而悲凉,牙关‘咯咯’作响,一张脸显得狰狞恐怖。不禁暗叹,这么长的时间,这么恶劣的环境,居然没有将他耿直、嫉恶如仇的性格磨掉半点。可见他的信念是多么的坚定,他的操守是多么的坚韧,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死未卜

时间在静坐中悄悄溜走,气窗口连灰白的影子都没了,只剩下一个黑布隆冬的框架,很快跟黑乎乎的墙壁融为一体。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林凌启知道狱卒们过来了,便伸伸懒腰说:“杨继盛,我知道你是条硬汉,我也不折磨你,一会儿饭菜来了,你与我好好喝几杯。”

“我呸!我杨某人宁可死,也不会吃严贼的东西。”杨继盛愤愤地说。

林凌启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通道处逐渐亮了起来,两个狱卒提着食盒抱着被褥,将一对大红蜡烛先递进来。

林凌启笑骂着:“他娘的,这里是牢房,不是洞房,你们两个龟孙子拿这种蜡烛过来干嘛?”

狱卒见不合他的心意,忙说:“锦衣卫大人,是小人考虑不周,这就去换。”

“算了算了,将就着用吧!快把东西递进来,老子饿了。”林凌启摆摆手说着。

狱卒们便将被褥与食盒,从木栏栅的空隙间塞过来,又问:“锦衣卫大人,你还要什么吩咐的?”

林凌启见他们神色中带着邀功讨好的意思,便摸出一片金叶子来,随手丢出去说:“现在没有。从明天起,一天三顿都要有鱼有肉有酒,钱用完了向我要。听明白了吗?”

狱卒们一怔,好奇的问:“锦衣卫大人,杀这种人用得着花时间吗?”

“混账!你们两个有头没脑的家伙,你们看看他,瘦骨嶙峋,倘若杀了他之后,尸首在外面一亮相,人家都以为这人瘦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严大人指使刑部的人在虐待,这不是坏了严大人的名声!”林凌启象是生气了,指着两人大骂。

“是,是!锦衣卫大人说的是,小的们一定按大人的吩咐办事!”狱卒们连连点头,心想: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办事考虑周详。难怪他能当锦衣卫,自己只能当个小狱卒。

等狱卒们离开后,林凌启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烧鹅、一盘糟鸭、一盘红烧鲤鱼,还有一大盘热乎乎的肉包子。又把一坛花雕酒的泥盖敲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将屋里的异味冲淡不少。

他把金黄色的酒液倒到青瓷大碗里,笑眯眯地端到杨继盛面前,说:“这花雕酒口感醇厚,回味无穷,来,先喝一碗。”

忽闪忽闪的烛光,将他的笑脸映照得有些阴险。杨继盛用干瘦的手使劲将酒碗打翻,怒吼:“想用这种雕虫小技来害我杨某人,你也太幼稚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青瓷大碗顿时四分五裂,金黄的花雕酒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可惜啊可惜!”林凌启叹了口气说:“这么好的花雕酒,竟便宜了青砖,实在糟蹋了。”

随即他又笑起来,说:“我还以为你杨继盛是条不怕死的汉子,原来也不过如此。区区一碗酒就把你吓成这样,可笑,可笑之极啊!”

说着,又倒了一碗酒来,深深喝了口,又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诗何等豪迈,为这诗当大浮三大白!”

他将剩下的酒咕咚咕咚灌下去,便又倒上一碗,一干而尽,再一碗,再尽。脸上顿时红云一片,不知是烛光,还是酒意!

他又倒上一碗,挣扎着站起来。酒喝急了,头有点晕晕乎乎,走路有点踉跄,一碗酒有小半泼洒在外面。

走到杨继盛跟前,将酒碗往地上一放,说:“杨继盛,这碗酒我下了毒药,你有没有胆子喝干?”

杨继盛看他痛痛快快喝了三碗,便知酒中无毒。本不想沾这酒,但被林凌启的那首《凉州词》激得热血沸腾,端起碗来高歌:“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唱毕,便一口气将酒喝干,随即哈哈大笑说:“好,你可以动手了!我杨某人若皱下眉头,就不是七尺男儿。”

原来他以为这是绝命酒,难怪高唱诗歌。这首诗应该就是他临刑时吟的那首,的确很有气概,就像那句‘掉脑袋不过碗口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蕴含不同,意境相似。

只不过他念念不忘报君恩,以他这么耿直的性格,即便自己能够救他一次,最后也免不了横死的下场。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自己得劝他改变一下性格。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象他这样执着的人,要改变的确很难。

林凌启思索一会说:“杨大人,你这首诗作得蛮不错的,在下佩服!只是杨大人的诗中,将你贪婪的性格暴露无遗!”

杨继盛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发生改变,不禁一愣。但又听他批评自己贪婪,顿时火冒三丈。一张长年不见阳光的脸变得通红,厉声说:“你敢说我杨某人贪婪!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林凌启淡淡一笑说:“哎呀!杨大人,你别把自己想得这么高尚。世人其实都逃不过一个‘贪’字,有的人贪财,希望天下的财富都到他一个人的口袋;有的人贪权,希望自己一言九鼎,所有人都能服从与他。而杨大人比较别致,你贪的是名。‘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你是想自己的名声流芳百世,难道这不是贪吗?”

“你胡说八道!我杨某人忠君爱民,连性命都不要了,那在乎什么名节!”

“忠君爱民?你哪方面是在忠君呀?哪方面又在爱民呀?”林凌启冷冷的说着。

杨继盛已气得不得了,这小子难道先消遣自己再下杀手?头可断血可流,名节不能丢。自己若死后被严贼诬蔑为欺世盗名之辈,那有何脸见历代祖宗。

他跨上一大步,直面林凌启说:“严贼外不御敌,内不安民,蒙蔽上听,祸国殃民,我杨某人不畏惧他的权势,拼死直谏,历数其‘五奸十大罪’,难道这不是忠君、这不是爱民吗?”

他说得唾沫横飞、青筋绽起、声嘶力竭,仿佛此刻林凌启就是严嵩一般。

林凌启也不退避,反而上前一步,差不多面贴面的说:“杨大人,你不要以为众人皆醉你独醒,严嵩的所作所为,朝中有识之士也是看在眼里。不过严嵩深得皇上宠信,若强行与其对质,吃亏的总归是你。”

杨继盛惊呆了,这人怎么会说严贼的坏话,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朝廷上的危机

林凌启接着说:“内阁大学士徐阶徐子升为何不站出来指责严嵩?难道他不知道严嵩的劣迹吗?不,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严嵩权势熏天,与其抗争,只会落得致仕、下狱甚至斩首的下场。这么一来,这个位置便被严党占据,严嵩更无人可以遏制了。”

他所说的这些,杨继盛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其心中没有妥协两字。他瞪大眼睛说:“那难道任由严嵩嚣张下去,干出一桩又一桩的祸国殃民之事?”

林凌启摇摇头说:“政治斗争是门艺术,若是硬碰硬的来,那是不懂得政治的无知人干的。你想想看,你这么做对他毫发无损,他照样坐他内阁首辅的位置,而你呢,不过一个阶下囚。要不是我们锦衣卫都督陆少保替你周旋,只怕你早就人头落地了。”

杨继盛蒙了,忍不住问:“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林凌启笑了起来说:“杨大人,你在这里呆久了,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我们陆少保怎么会跟严嵩同流合污呢!在下不过是哄骗那些狱卒罢了。”

杨继盛对外面的情况确实不知道,刑部按严嵩的指令,严禁外人来探监,就连基本的生活用品也送不进来。

他晃了晃已经被搅得昏沉沉的脑袋,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凌启拱拱手说:“不瞒杨大人,严嵩已经将矛头对准陆少保,借在下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打算拿陆少保开刀。在下暂时关押在此,估计不用多久,就会押到皇上那里。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应该有应对之策,甚至有可能救你出狱。

在下刚才跟你讲这么多,不是在埋汰你,而是告诉你,跟严嵩的斗争不是通过一篇奏章就能解决的,需要长时间的斗争,逐渐削弱皇上对他的信任。到一定时候,再给他致命一击。

所以请杨大人务必记住,你若有机会出狱的话,必须韬光养晦,寻机而动,而不是一味猛干,到时候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番话跟杨继盛的信念有很大出入,但杨继盛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刚者易折,柔则长存,是应该改变斗争策略了。

林凌启见他不再言语,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凡事点到为止,余下的就让他自己领悟吧!

于是,他盘腿坐下,撕下一只烧鹅腿,递给杨继盛。自己又撕下一只,美美的吃起来。心想:不知朱厚熜有没有召见赵文华?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会严重影响我的身份健康。当然,谎言也会被揭穿,到时烧鹅吃不成,板子那是少不了。朱厚熜,你快点见赵文华吧!

正如林凌启所愿,朱厚熜正召见赵文华。

赵文华躬身在龙案前,将林凌启的‘板板劣迹’详尽的叙述一遍,又把如何哄骗林凌启也讲了一下,期待朱厚熜能夸奖一番。

朱厚熜还没等赵文华讲完,已经是龙颜大怒。

小小一个锦衣卫猖狂成这样,那比他高一级、高两级,乃至最高首领陆炳会是怎样呢?答案不喻而明。

再把赵贞吉的汇报结合起来,他觉得再不整顿锦衣卫,这支亲军会腐化成什么样。

黄锦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原本以为通过林凌启这件小事,来敲打敲打陆炳,让他防微杜渐,遏制下属的不当行为。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看着朱厚熜阴云密布的脸,上前忐忑不安的说:“皇上,锦衣卫林凌启罪大恶极,臣以为应当斩首示众,或者凌迟处死,以儆效尤。接下来是否让陆炳陆少保整肃锦衣卫这支队伍,将混在其中的败类剔除?”

“哼哼哼!哈哈哈!”朱厚熜先是冷笑,接着放声大笑。

黄锦从来没见过朱厚熜这般狂笑,听得毛骨悚然,浑身打起摆子来。

赵文华却乐得发狂,若不是笑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他也想跟着大笑一番。暗想,林凌启,你这小兔崽子,明天就是你的毙命之日。到时候将你拉到菜市口,扒光你的衣服,用渔网罩住你的身子,然后用刀子将凸出来的肌肤一片一片割下来,方消我心头之恨。

等朱厚熜笑声渐止,他便作揖说:“皇上,黄公公所言虽是,但臣以为,锦衣卫这支队伍,已经是从骨子里烂出来了。如果没有刮骨疗伤的决心,只怕很难抑制它的腐败。”

说着,他掏出林凌启的自供状,又说:“皇上,这是林凌启的自供状,他将他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写在纸上。且不评论他的罪行,就他这手字,已经能证明他乃不学无术之辈。

试想,一个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的人,竟然也能进入锦衣卫,那么锦衣卫已成了糟粕之师。造成这种结果的首要责任人就是陆少保,臣建议宜穷追猛打,将腐败之树连根拔起。这自供状请皇上过目。”

朱厚熜哪还有心思看自供状,陆炳乃是他乳母之子,他一向视其为心腹,将手上王牌之师锦衣卫交由其掌控。没想到这人有负他深望,将这么支队伍带得乌烟瘴气。

他脸色铁青,双眼透射出令人颤栗的杀气,沉声说:“你们都不要说了,朕自有主张。赵爱卿,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这自供状明日一早,你在众臣面前宣读。黄爱卿,传旨下去,明日卯时,让文武百官在到皇极殿候驾,并告知赵贞吉带那个什么抽水马桶上殿。朕要上朝亲自审问林凌启!”

一场血雨腥风马上就要到来,黄锦冷汗直流,嘴里说着:“遵旨!”

皇上要上朝了!

这个消息一夜间传遍整个京城。

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朱厚熜隐居西苑,至今已有十三年没上朝了。现在突然间要上朝,百官相互打探情况,想知道上朝的缘由。

严嵩一党已然知道内情,便放出消息,言明皇上要拿锦衣卫都督陆炳开刀。于是,一些跟陆炳有过节的,或者看不惯陆炳的官员,连夜准备弹劾奏章,打算次日向皇上上奏,一来出气,二来讨得皇上的欢心。

严嵩一党更不用说,挑灯夜战,努力将陆炳的劣迹收集上奏。一时间,京城各官邸灯火通明。

陆炳忧心忡忡,他虽然按林凌启的提示,将京城各锦衣卫办公处贴上关于锦衣卫回乡的条例制度,但皇上上朝,意味着皇上已经动怒,非常大的怒!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这是个大大的问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危机四伏

一夜间,他的头发象秋霜般灰白。

漆黑的夜空逐渐变成青黑,又慢慢变成青色。启明星的光芒开始暗淡,渐渐被慢慢变蓝的天空遮盖。天空的云朵由灰变白,象一片片鱼鳞似的连绵不绝。

早起进城做买卖的、倒粪水的人们忽然发觉今天情况有异。一队队军士擎着火把游弋在城里各处,许许多多马车、轿子以及打着灯笼的官员,朝紫禁城进发。

出什么大事了?人们相互询问着,但谁也不知道内情,只知道这种异常现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没多大一会儿,京城的文武百官已汇集在午门之外,大家兴奋异常,谈论着即将发生的事。陆炳及与他关系从密的官员作哭丧着脸,这些人都与家人诀别而来,踏入午门后,能不能活着回家,均是个未知数。

又过一会儿,太阳象个挑着千万斤重担的汉子,涨红着脸,从地平线上缓缓走来。顿时霞光万道,东边的天空变得绚丽多彩。

这时,设立在午门上钟鼓‘咚咚咚’响起,声音悠扬绵长。

这声音对严嵩等人来说,就像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即将接受皇帝的检阅,热情高涨。而陆炳这些人听来,却是催命的鼓声。

等及三通鼓后,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还依仗。待鸣钟之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由左、右掖门进入。

进入午门之后,百官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等待鸣鞭,按次序过桥。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等待皇帝到来。

睡的虽然是新被褥,但底下的稻草又霉又硬,长时间被杨继盛压着,都结成硬块了。林凌启翻来覆去睡不着。而杨继盛早就习惯这种生活,加上喝了酒,睡得很香,呼噜声自然也就响了。

林凌启更加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思考着面见朱厚熜时的说词。

过来不知多久,外面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正朝自己这边走来。抬头看下气窗,却是黑乎乎的一片,这是怎么回事?

思念未毕,牢门被打开了,冲进一些举着火把的军士,为首一名铠甲鲜明的将军模样的人喊:“谁是林凌启?快随本将去皇极殿。”

皇极殿?皇极殿在哪里?

林凌启拍拍脑袋想了下,哦!原来是太和殿。朱厚熜不过另取名罢了。只是去皇极殿干嘛?那可是皇帝举办大型典礼的地方,难道……

他瞬间明白过来,罢朝多年的朱厚熜,竟然为了自己的案子,亲自到皇极殿审问自己。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荣幸,还是自己的悲哀!

杨继盛醒来了,见军士们拉拽着林凌启,忙扑上来拽着将军说:“你们这是干嘛?”

将军一把推开杨继盛,沉着脸说:“皇上有旨,命钦犯林凌启上朝。”

杨继盛心里咯噔一下,皇上要见林凌启!自己关了三年,也不见皇上召见,林凌启不过一天,怎么就这么快面圣了?

林凌启拂去粘在衣上的稻草,对杨继盛作揖说:“杨大人,你请保重!”

“别啰里啰嗦了,快走!”将军手一挥,军士们便押解林凌启出牢门。

杨继盛呆呆的看着他们离去,心中无比落寞,不知林凌启能不能逃过此劫。

走出大牢,穿过刑部大堂,门口停着一辆囚车,旁边一大群军士举着红艳艳的火把,把四下照得犹如白昼。战马的铁蹄‘滴塔滴塔’响个不停,偶然几声嘶鸣,打破黎明前的寂静。

林凌启看着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囚车,暗想:想不到我林凌启到了京城,居然有专车接送,朱厚熜待我真是‘不错’啊!

他没有半点犹豫,大步跨上车子,喊了声:“众将士,向紫禁城出发!”

军士们晕倒,合着这家伙是个二百五,坐囚车还这般得意洋洋,估计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响亮的马蹄声、整齐的脚步声、囚车的‘吱嘎吱嘎’声,碾碎了凌晨的寂静。一行人到达金水桥便停下来,等候着皇上的旨意。

这‘专车’坐着很不舒服,蹲不下直不起,沉重的镣铐禁锢得动弹不得。林凌启觉得腿麻脖子酸,连转下脑袋都很费力,盼望着能早点得到朱厚熜的‘召见’。

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皇极殿黄色的琉璃瓦上,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彩。一根根高大粗壮的金丝楠木,将这明朝最大、最气派的建筑物高高撑起。楠木上朱红色的油漆,与地面铺设的精致的金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显得庄重而又华贵。

“带钦犯林凌启上殿!”

“带钦犯林凌启上殿!”

“带钦犯林凌启上殿!”

……

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大汉将军,用洪亮的声音,象接力赛一般由远及近,将大明皇朝最高统治者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旨意,清清楚楚传到等候在金水桥众人耳中。

囚车门打开,几个军士将林凌启拽下,推攘在往大殿走去。

林凌启用手臂甩开旁人的束缚,将镣铐上的铁链抓在手中,沿着汉白玉砌成的阶梯,一步一步登上。

此时他没有半点恐慌,也没有半点紧张,就像一个到故宫的游客,即将到金銮殿拍照留念一般。他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阳光照在他那英俊的脸庞上,浮起金色的荧光。

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只见身穿用金线绣出的龙袍的朱厚熜,高高坐在龙椅上,一脸肃穆。旁边站着一位手持拂尘的太监,及龙案下方,站满的腰胯绣春刀的宫廷侍卫。

大殿两侧分站文武百官,衣服上均绣有斗牛、飞鱼、麒麟等,代表他们的品序。如此多的人,却没有一丝声响,偶然几声咳嗽,也是戛然而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绝地反击

林凌启走到大殿中央,深深躬下身,朗声说:“卑职锦衣卫力士林凌启见过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眉头微皱,在他想象中,林凌启应该是个肩阔体壮、面目狰狞之辈,不曾想却是个眉清目秀、身材修长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若不知道他的底细,还以为是文质彬彬、安分守己之人呢!

百官也把目光集聚到林凌启身上,恨不得看清这年轻人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居然能把深藏西苑十几年的皇上给揪出来。

严嵩看看林凌启,又看看恐慌不安的陆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站在靠后位置的严世蕃见林凌启不亢不卑,神情自若,眉头不禁一蹙。芥子般的锦衣卫力士,在如此庄重的场合,能保持这份镇定,此人不可小觑啊!

朱厚熜朝旁边的黄锦微一颔首,黄锦会意,便大声说:“林凌启,你可知罪?”

这声音尖锐、细长,就像一只打鸣的公鸡被掐住咽喉似的,林凌启暗感好笑。心想:今天不管能不能过关,能见上朱厚熜一面,能见上这么多官员列班上朝,能亲耳听到太监的声音,也不枉穿越一回。

想着,直起身说:“皇上,卑职不知身犯何罪,还请皇上示下。”

大胆!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敢不让罪,真是胆大包天!

朱厚熜怒了,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额头上青筋隐现,沉声说:“赵爱卿,你将调查的情况向在场的大臣们述说一遍,让大家知道一下锦衣卫如此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说着,他把目光扫向陆炳。

陆炳忙底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严嵩回头看看后面的赵文华,微微一笑。

赵文华从文官队列中走出,朝朱厚熜躬了下身,大声说:“皇上,黄公公,各位同僚,此人姓林名凌启,乃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丁家庄人氏,于嘉靖三十二年参加锦衣卫。

今年六月,其兄与同村丁茂生发生债务纠纷。其兄向丁茂生借纹银九十两,并立据为证,到期给却赖账不还,让林凌启返乡处理此事。林凌启回乡后,依仗自己锦衣卫的身份,非但抵赖此笔债务,还威胁丁茂生。

丁茂生之子丁鹏飞乃是举人,饱览众书,恪守礼仪,见林凌启如此蛮横,气愤不过,便言告其劣迹。林凌启目无王法,扬言有锦衣卫左都督陆文孚陆少保在,哪怕告到京城也不怕。”

听到这里,朱厚熜猛拍龙案,怒声说:“陆炳,你的下属好威风啊!简直是无法无天!”

陆炳心头猛颤,忙出来跪到在地,说:“皇上,是臣统领无方。臣曾对因病因事返乡的锦衣卫作了几条规定,不得鱼肉乡里、仗势欺人,应该体察民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说的比唱的好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哼哼!这就是力所能及之事?”朱厚熜冷笑一下说:“来人,摘去他的乌纱帽,跪一旁等候处置!”

几个侍卫如狼似虎赶来,将陆炳的官帽摘除。

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有些纳闷,就这点小事,犯得着这般大动干戈吗?难道皇上借此事来打压陆炳一党?

严嵩、严世蕃等人露出满意的笑容。陆炳一倒,放眼整个朝廷,再无与其对抗的势力了。

林凌启一惊,看来朱厚熜已经打算对陆炳开刀,自己让其做的准备工作派不上用场了。今天的局面,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恶劣,必须要顶住。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陆炳,或者是牢中的杨继盛,一定要顶住!

朱厚熜看了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陆炳,脸上闪过一道杀气,说:“赵爱卿,林凌启除了赖账不还,还有什么罪行?”

赵文华象只得胜的公鸡,声音也变得高亢了。说:“回皇上,林凌启赖账之后并不满足,要求丁家付一百两纹银补偿其路上开支。丁鹏飞畏于他的身份,只得送上一百两纹银。

谁知林凌启贪心不足,见丁鹏飞腰上系带的玉佩,强行索取。此玉佩乃丁家祖传之物,岂能给旁人,丁鹏飞苦苦哀求,让林凌启高抬贵手。林凌启志在必得,不顾礼义廉耻,强行把玉佩抢夺过去。”

锦衣卫的一些劣行,百官们也有所耳闻。但这么点财物,居然也下得了手,实在是可耻之极!他们盯着林凌启,脸上均露夷鄙之色。

林凌启暗叹,能入朝当官的都是人才啊!赵文华居然能编排出如此精彩,且令人激愤的故事,不愧为严嵩的干儿子,不愧为朝廷的重臣。佩服佩服!

朱厚熜已经怒不可遏,一张脸犹如秋霜一般阴冷,说:“林凌启,你还要什么快说的?”

林凌启就怕朱厚熜不给自己申辩的机会,现在他这么一问,便朗声说:“皇上,事实并非如此。赵大人不过是听丁鹏飞的一面之词,就此来治卑职的罪,卑职冤啊!”

冤?

若不是自己是一朝天子,朱厚熜恨不得下去踹他两脚。事情已经如此明了,他非但不承认,还喊冤,真是可恶之极!

赵文华忙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来,说:“皇上,臣没有听丁鹏飞一面之词。调查此事时,先向受害者丁鹏飞了解情况。得知事情经过后,臣怕只听一方,难辨是非,便亲自找林凌启询问。

只是臣听闻林凌启此人极为狡诈,肯定不会直言相告,就伪装成算命先生,套其口供,还让他亲笔写下他所犯的恶行。这就是林凌启的自供状,臣复述一遍。”

说着,郑重其事将纸一层一层打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形墨水带来的奇迹

陆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这林凌启看起来挺精明的,没想到这么缺心眼,怎么这至关重要的把柄落到赵文华手中呢!

百官的目光全都投向赵文华,此证一出,林凌启就没有狡辩的余地了,陆炳只怕难逃此劫了。

严党脸上的笑容跟花儿绽开一般,笑得无比灿烂。与陆炳有关联的人都战战兢兢,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了。

朱厚熜紧盯着林凌启,发觉其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嘴角挂着微笑,心中大感疑惑。难道这人根本不怕死?或者这人纯粹就是傻子一个。可听他的言语举动,却不像呀!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诩聪明过人,此时却迷惑起来。

赵文华清清嗓子,将纸完全展开,正要把林凌启的自供罪行朗读一遍。忽然,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老大,手却抖了起来,一张纸抖得哗哗作响,象凌厉的西北风吹刮着破窗纸一般。

朱厚熜见赵文华神情有异,心中不由一惊,难道出什么岔子了?忙问:“赵爱卿,为何不宣读呢?”

赵文华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亲眼看他写的,这怎么可能呢?”

严嵩见他答非所问,神情慌乱,心中咯噔一下,便张望过去。不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了还是怎么的,只见纸上白花花的一片,看不见有任何墨迹。

百官也纳闷了,难道赵文华中了邪了?

黄锦见事情有些不对劲,附耳说:“皇上,要不臣把自供状拿来,请皇上御览?”

朱厚熜大惑不解,便点点头。

黄锦快步走下阶梯,从赵文华手来拿给纸,顺眼一瞥,差点晕倒。这是张白纸,不着一点一墨的白纸!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赵文华千里迢迢调查案子,就带来张白纸过来,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他忙说:“赵大人,你是不是拿错了?”

拿错?怎么可能拿错呢!自己一直将这纸贴身携带,而船上也没洗澡,怎么会拿错呢?

赵文华赶忙往怀里掏,发现怀里还有一张纸,心头顿时一宽。唉!年纪大了,都老糊涂了!

他朝朱厚熜躬了下身说:“皇上,臣疏漏了,原来自供状在这里。请皇上恕罪!”

朱厚熜被他弄得一惊一乍,不耐烦的说:“恕你无罪,快快念来。”

“遵旨!”赵文华松了口气,忙展开纸,照本宣科读起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君亦老矣,尚能行房。今与君同塌,梅开二度,酣畅淋漓。君老而弥坚,似隔夜黄瓜,微软亦韧,令妾如登仙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望君莫忘,共赴巫山……”

他念着念着感觉不对劲,糟糕,这是昨晚与翠红楼的姑娘共度良宵后,那姑娘留给自己的情书。今日因为要上早朝,匆忙间稀里糊涂将这纸揣兜里了。

此时的他一张老脸涨成紫色,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百官们紧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来。可这真的太好笑了,金銮殿上,竟然宣读这等香艳的情书,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他们一个个憋红着脸,脚使劲地跺着地面。若不是这般发泄,只怕肠子都要憋断了。

严嵩想狠狠斥责赵文华一番,可又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笑声便传遍四方。

朱厚熜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控制不住了,紧接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哗哗往下淌。

百官见皇上笑了,憋了好久的笑意终于可以释放了,也放声大笑。连跪在地上的陆炳,也暂时忘记自己身处险境,趴在地上笑起来。

一时间,满朝文武百官均哈哈大笑,有些笑得上蹦下跳,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如此庄重的场合,竟然成了一片笑声的海洋。那些大汉将军的嗓门格外洪亮,笑声向南传到午门,向北传到乾清宫、坤宁宫。

守城的军士们,后宫的太监、宫女、皇妃等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猜想着,皇上今天之所以上朝,原来遇上了非常高兴的事。他们也跟着大笑,笑得无比开心。

林凌启微笑着看着众人,心想:赵文华这下糗大了!想害我?门都没有。

朱厚熜笑了好久才停下来,当皇帝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般放肆的大笑,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赵爱卿,朕让你读林凌启的自供状,你读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赵文华哭丧着脸说:“皇上,臣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自供状竟然变了张白纸!”

朱厚熜一惊,说:“怎么会是白纸?你是不是哪里遗漏了?”

赵文华摇摇头说:“回皇上,自供状臣一直携带在身上,连睡觉时都不曾离开,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睡觉时也带着?那你昨晚与姑娘欢爱时有没有带着?

朱厚熜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毕竟在这种场合,作为君主不适宜问此等龌龊的问题。

对了,赵文华与林凌启一路同行,会不会是林凌启趁赵文华熟睡之际,偷偷将自供状取走?这个倒是有可能。

他狠狠瞪了赵文华一眼,转而对林凌启说:“林凌启,你的自供状为什么会变成白纸,这个你最清楚了。你好好把事情说一下,兴许朕对你的处罚会轻一点。”

自供状变白纸当然清楚喽!当时我识破赵文华的诡计,从研究室取来隐形墨水,当着赵文华的面将我的‘劣迹’通通写下。不过这隐形墨水等干透后,便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除非用一种化学药水浸泡,字迹才会显现出来。

可是我会告诉你吗?我能告诉你吗?亏你还是个聪明人,竟想忽悠我说出答案,你也是聪明过头了。

林凌启作揖说:“皇上,赵大人说的什么自供状,卑职一点也不知道,卑职也从来没有写过自供状。”

见他矢口否认,赵文华气得跳起来,指着他大叫:“你说谎,本官明明看着你写的。有几个字你不会写,还是本官告知与你。你现在竟然想抵赖!你用心险恶!”

严嵩紧皱起眉头来,赵文华什么样的人他非常清楚,象这种事情,他绝不会欺骗自己。那自供状怎么会变白纸呢?实在想不明白。

林凌启看着赵文华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随即正色说:“皇上,别说卑职没有干过赵大人说的那种事,就算是干了,卑职也没傻到这种程度,写自供状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请皇上明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借刀杀人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人不信。

陆炳一边的官员总算松了口气,只要没把柄落在赵文华手里,那事情就好办了。

严党们则是显得局促不安,纷纷暗骂赵文华无能,把如此重要的证据搞差了。

而站在中间立场的官员偷偷暗笑,赵文华刚刚出了大丑,怎么现在又编荒唐、不着边际的话。谁闲的没事干,把自己所作的罪行写在纸上,再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这样的谎话也来欺瞒大家,这不是侮辱我们的智商吗?

朱厚熜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了解赵文华的品行,知道他绝对没有这么大胆子来欺瞒自己。何况林凌启一副有恃无恐、气定神闲的样子,明摆着已经知道赵文华怀里揣着的是张白纸。至于他是偷换自供状,还是提前在自供状上动了手脚,那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苏州知府尚维持的奏章,与赵文华调查回来的汇报,林凌启肯定对丁鹏飞敲诈勒索了。只要他承认拿了银子与玉佩,那不管有没有自供状,照样治他的罪。然后处置陆炳以及站在陆炳一边的人,不然非常难得上回朝,弄得劳而无功,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吗?

朱厚熜的聪明那绝对不是盖的,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渔夫,用竹兜撇去水面的杂草浮沫,对准躲藏在下面的鱼,直兜下去。

他缓缓的说:“诸位爱卿,朕已经有十三个年头没有上朝了。为什么不上朝呢?一则让诸位每天五更起床,长年累月,对爱卿们的身体造成影响,朕于心不忍哪!二是朕以为,每天上朝,只是商讨解决极个别事情,造成大量时间、人力的浪费,这笔账算起来不划算。当然,最重要的是,朕相信诸位爱卿能处理好手中的事。所以,朕在深宫批阅奏章也就心安了。”

林凌启见朱厚熜说得郑重其事,不禁暗笑,不上朝就不上朝,诸多理由皆是借口。

朱厚熜停顿一下,环视着众臣,声音开始变得高亢,说:“但朕今天为什么会上朝、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大臣的面前,单单审理这件芝麻绿豆案呢?朕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锦衣卫已经病入膏肓,如果再不救治,锦衣卫这支队伍就要垮了!”

他霍地站起身,徘徊几步,象是痛心疾首地说:“你们不要以为朕在深宫,就完全不清楚,朕告诉你们,朕明白得很!锦衣卫这些都督、指挥使、千户、百户等,收受例钱、收受贿赂,干些贪赃枉法的事,朕都知道,朕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可如今,锦衣卫最底层的力士,居然敲诈勒索、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这说明根基烂了。如果再不处理这烂摊子的话,肯定会弄得天怒人怨!老百姓会戳朕的脊梁骨,骂朕是个昏君,连自己的亲军都管不了!朕是昏君吗?!”

朱厚熜不愧为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的演讲水平异常出色。先是和风细雨,象一位亲切的老者跟人和蔼可亲地交流着:随即山雨欲来风满楼,脸色变得阴沉可怕,气势咄咄逼人;到此时则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象是要吞噬一切。

众臣吓得心惊胆战,齐刷刷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林凌启不得不跟着下跪,暗想:你也太偏心了!那些当官的贪赃枉法,你睁只眼闭只眼;我们底层的犯点错误,你就把事情渲染得如此夸张。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听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朱厚熜缓了口气,直视林凌启说:“林凌启,不管有没有自供状,事情都已经清晰明了。不过朕要你心服口服,朕问你一句,你有没有赖账不还,有没有敲诈勒索?朕希望你不要再强行抵赖!如果你执迷不悔,逼朕抄你的家,搜出那一百两银子跟那块玉佩,那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后果是什么?后果就是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赵文华见朱厚熜不再追问那自供状、责问自己办事不利,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原处,冷笑着看林凌启,心想:看你还敢抵赖!

所有人又把目光集聚到林凌启身上,这些目光含义各不相同。有嘲讽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期盼的,还有叹息的。

黄锦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既希望林凌启能痛痛快快承认,把所有罪责挑下来,不要再惹皇上发怒。又希望林凌启不要承认,因为一旦承认,皇上就有理由拿陆炳开刀。

他不忍再看下去,把头撇到一边,任由事情的发展。当然他也无力阻止。

林凌启从未见过如此犀利的眼神,只觉得朱厚熜的眼光象两道利刃,直刺自己的心扉,不禁颤抖一下。心想:不,我不能退缩!我一退,陆炳就保不住了,杨继盛就救不出来了,整个朝政就掌控在严嵩这个大奸臣手中了。我不能退缩!

他咬牙站起来,躬身说:“回皇上,卑职没有欠债不还。当初卑职兄长向丁家借了十两银子,给卑职嫂子治病。今年六月到期后,本金竟然变成九十两。卑职兄长为人老实本分,而丁家则是当地一霸,无力跟其抗争。

于是卑职得知消息后赶回家,并在苏州府吴县县衙与丁家解决此事。卑职发现丁家伪作借据,请求知县吴敬涟处置。谁知丁鹏飞站出来说卑职无理取闹、赖账不还,还说其未来岳父、苏州府知府尚维持尚大人,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大人的门生,要弄死卑职就象捻死一只蚂蚁一样。

卑职气愤不过,朗朗乾坤,他难道就能颠倒黑白、肆意妄为吗?卑职想到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便要求丁鹏飞带上借据,一同进京请皇上定夺。当时丁鹏飞害怕了,自己将借据撕毁,这笔账也就不了了之。”

斗争讲究艺术,一味猛干是没有好结果的,所以林凌启在述说之余,随便拍了下朱厚熜的马屁。

可以说这个马屁拍的相当有水平,朱厚熜根本没感觉林凌启在拍自己马屁,只是觉得他的话听着很顺耳,狂怒的脸色缓了下来。心想:尚维持是严嵩的门生,丁鹏飞是尚维持的女婿,林凌启即便想赖账也得看看对象,他不可能傻到这种程度。

他略一思考说:“朕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理会这等小事,你太幼稚了。这么说来你没有赖账不还,那有没有敲诈勒索呢?”

陆炳等人听皇上口气放缓,不禁抹了下冷汗,心稍安定。

林凌启说:“回皇上,这更是无稽之谈!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有严大人给丁鹏飞撑腰,卑职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打他的主意。”

他深韵斗争之道,见形势稍有好转,便趁机反击,将火烧到严嵩身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将断的救命稻草

严嵩倒吸口冷气,这家伙太狡诈了,竟然想把自己拖下水。忙说:“皇上,老臣根本不认识丁鹏飞,怎么可能给他撑腰呢?何况老臣向来秉公办理,绝不偏不倚,请皇上明鉴。”

朱厚熜忽然醒悟,暗想:自己不过是借林凌启来制裁陆炳,可别让他把自己带沟里去了。现在宜穷追猛打,不宜节外生枝。

便说:“严爱卿,朕知道你的为人,你不用多虑,请起来吧!众位爱卿,你们都平身。”

“谢皇上!”

众臣撑着地面爬起来,都不是年轻人,跪久了膝盖受不了。

陆炳想起来又不敢起来,看了看朱厚熜,见他正严厉的盯着自己,只得继续跪着。

朱厚熜又说:“赵爱卿,林凌启说没有敲诈勒索,你却说他强取豪夺,朕不知该听谁的。你有没有证据证明呢?”

赵文华跪得两腿发麻,正想缓一下,忽听皇上发问,便走出队列。谁知腿不听使唤,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磕得鼻血直流。

妈的,今天出丑出大了!

他暗骂一句,顾不上擦鼻血,说:“回皇上,臣调查此事时,命丁鹏飞将玉佩的图样画出来,以便识别。那天臣伪装成算命先生到林凌启那里,正好见他将玉佩系在腰间,臣确认这就是丁鹏飞的玉佩。”

朱厚熜冷笑一声说:“林凌启,赵爱卿亲眼所见,你能作何解释?”

哎呀!反击过早,把自己刚占的一丁点优势给丢了。失策,真是失策!

林凌启暗怪自己沉不住气,说:“回皇上,那玉佩确实是丁鹏飞的。”

陆炳差点晕倒,干嘛要承认呢?玉佩形状、图案相似颇多,怎么就能证明此玉佩就是彼玉佩呢?

严嵩冷笑起来,忙乎了一大清早,总算有了收获。

林凌启这么爽快承认,倒是出乎朱厚熜的预料。他原本象猫捉老鼠时,先好好戏耍一番,再将老鼠一口吞掉。没想到这个老鼠忽然投降,实在有点扫兴。既然小老鼠投降了,那就对付大老鼠吧!

他正要命侍卫将林凌启带下,却听林凌启说:“皇上,之所以丁鹏飞的玉佩会到卑职身上,此事说来话长。卑职返乡之际,谨记陆少保颁布的规章制度,不得鱼肉乡里、仗势欺人,应该体察民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回乡后,卑职琢磨着干些利民之事来。说来不怕皇上笑话,卑职尚未娶妻,每天早上由嫂子帮卑职倒夜壶,实在尴尬之极。后又见村中许多妇女每天早上在河边洗涮马桶,由于岸陡,一不留神会掉入河中。

于是卑职就想做一个特殊的马桶,免去妇女们这种苦差。经过一番努力,卑职总算做出抽水马桶来。这种马桶干净方便,无需去倒,受到许多人的追捧。

丁鹏飞也向卑职购买两只马桶,不过他只带了一百两银子,尚欠二十两,便用他的玉佩抵扣。这银子跟玉佩是卑职挣来的,到了赵大人口中,怎么就变成了敲诈勒索呢?”

偌大个殿堂就他一个人讲得神采飞扬,其余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赵文华所说的敲诈勒索并不存在,是林凌启堂堂正正挣来的。只是什么样的马桶要这么多钱,六十两一只,太不可思议了!

朱厚熜也蒙了。

他只听赵贞吉提起那抽水马桶祸害百姓,却没亲眼看到这是什么样的马桶。现在听要这么多银子,那也太夸张了吧!不过若真如林凌启所言,一只马桶六十两,十只马桶六百两,那怎么可能在乎丁鹏飞区区一百两银子和玉佩呢?

他的思维转变非常灵活,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尚维持上奏章告林凌启敲诈勒索,赵文华调查后也说林凌启敲诈勒索,而尚与赵跟严嵩关系从密,严嵩却对此事票拟从轻处理。为什么尚与赵跟严嵩的立场不一样呢?难道自己被……

还是先看看马桶再说。如果马桶不值钱,那证明林凌启在撒谎;如果马桶真值六十两,那说明尚、赵二人在瞒骗与自己。如果是后者,那就得改变策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想毕,便说:“陆炳,你先起来,站自己位置上。”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想不到林凌启能把局面扳回来,陆炳心头大喜,忙磕头说:“谢主隆恩!”

朱厚熜冷漠的点了下头,又说:“赵贞吉赵爱卿,前阵子你带来一只林凌启制作的马桶,拿上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值钱。”

“遵旨!”

赵贞吉朝林凌启瞥了一眼,心想:当初我好心劝你罢手,你非但不领情,反侮辱于我。现在可怨不得我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处,抱起已放置在此的马桶,吃力的抱到大殿中央,揭开盖在上面的一块布,说:“启禀皇上,这便是林凌启制作的抽水马桶。”

随着他手中的布滑落,一只洁白的、绘有美人沐浴图案的抽水马桶,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马桶上的美女不着一缕,仰面躺在鹅黄色的木桶里。清澈的水面上漂浮着鲜艳的花瓣,与美女乌黑的瀑布般的秀发融合在一起,形成鲜明的色彩。

女子肤如凝脂,丰满的酥胸半露于水面,象乳白的莲蓬半浮半沉于水面,隐约可见那两颗红樱桃,散放着朦胧的美。

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高高抬起,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清澈的水珠顺着洁白的大腿滑落,仿佛象情人的手在轻轻抚摸。

那美女一双玉臂落在马桶沿上,一张朱红色的小嘴半开半合,眼波流动,充满无限的诱惑力。

大殿中的百官、大汉将军、宫廷侍卫,甚至朱厚熜,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心儿砰砰直跳,浑身燥热,血脉贲张,喉咙干燥,想润润嗓子的口水都蒸发掉了。

“这就是林凌启的抽水马桶?”朱厚熜看了良久,才回过神来问。

林凌启暗笑,看样子朱厚熜看得入迷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跟黄公公有的一比。

赵贞吉躬身说:“回皇上,这就是抽水马桶。”

朱厚熜思忖,且不说这马桶值多少银子,就凭这幅图起码也得上百两,那么林凌启不可能再去敲诈勒索丁鹏飞了。尚维持跟赵文华着实可恶,竟敢欺瞒自己。可这么大的场面,若将林凌启草草放了,岂不是弄出大笑话来!不行,一定要将林凌启知罪,再处理陆炳与欺瞒自己的两个狗东西,方能了事。

第一百二十章 马桶之事

他沉声说:“赵爱卿,你且说说这种马桶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危害?”

“遵旨!”赵贞吉指着抽水马桶说:“皇上,这种马桶方便完后,便用水将污秽物冲到一个事先挖掘好的坑中。这样看似干净,其实牵涉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老百姓耕作田地时,主要依靠人的粪便来给田地增肥,而这种马桶却把粪便冲入坑中,白白浪费宝贵的肥料。

如果这种马桶在全国普及开来,那么老百姓只能用牲口的粪作为肥料。长此以往,田地的收成就会下降,严重影响国家粮食储备。所以臣恳请皇上下旨,严禁制作这种马桶,以保障国家之本。”

赵贞吉的脾气火爆,但胸襟还是宽广的。他只是针对抽水马桶而言,并没有因为当初林凌启对他出言不逊,而对其进行人身攻击。

朱厚熜点点头说:“众爱卿,你们对这马桶有什么看法?”

大殿里顿时骚动起来,众臣纷纷交头接耳,相互探讨。大家均认为赵贞吉所言极是,只是尊卑有序,内阁首辅尚未发话,谁也不好抢在前头,都把目光投到严嵩身上。

严嵩心中非常恼怒。赵文华办事太不靠谱,非但没有利用林凌启赖账不还、敲诈勒索这两点将其制裁,反倒被其轻易脱身,白白浪费打击陆炳的机会。而且,连关系到国家之本的抽水马桶,他居然也没发现,让赵贞吉抢了头功,真丢脸啊!

不过也好,林凌启说根据陆炳的规章制度,才想到制作抽水马桶,现在只要在抽水马桶上做足文章,照样能将陆炳打倒。

他稍一思虑,便躬身说:“皇上,老臣以为赵大人所言极是。如果肥料欠缺,田地作物无论在产量方面,还是品相方面,都会大打折扣。这么一来,国库收入就会大大减少,严重影响朝廷运转。而且马桶上的图案极其香艳,有辱斯文,败坏风气。老臣以为,应该将抽水马桶彻底销毁,并追查始作俑者,包括其身后的支持者也不能轻饶,以儆效尤,永绝后患!”

他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撕掉伪装,将矛头直指陆炳。

他一开头,严党们纷纷响应,说:“皇上,臣以为严大人言之有理。此等祸国殃民之物,必须遏制在萌芽之中。”

“皇上,臣以为不光要销毁马桶,还应该把马桶制作人,以及他的保护伞一并打掉,向天下百姓表明,朝廷绝不允许此等奇淫巧技危害国家。”

……

这些人说得脸红耳赤、唾沫飞溅,仿佛抽水马桶一出现,世界末日就要到来。

陆炳暗喊糟糕,刚逃出虎穴,又掉进龙潭了。不过通过林凌启的两番辩论,他对其充满了信心,不再象刚开始时那般手足无措、胆战心惊了。

林凌启静静的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心中暗笑,你们这些家伙,只知道拍马溜须,根本不在乎抽水马桶的作用。

等严党轮番登台表演完毕,他躬身说:“皇上,其实众位大人根本不了解这马桶带来的好处。除了能帮助妇女摆脱倒马桶的苦恼外,它还有更大的作用。”

朱厚熜愕然,这马桶百弊而无一利,你难道还有什么说词。

他怫然说:“林凌启,到现在你还敢狡辩!好,为了让你死得瞑目,朕允许你再作辩解。”

你虽然刚愎自用,虽然自诩聪明,但你毕竟不是昏君!不然的话,我就玩完了。

林凌启朗声说:“皇上,南方每到夏秋两季,蚊蝇滋生,极易传遍疾病,如伤寒、痢疾等,给老百姓身体健康带来极大的危害。而蚊蝇除杂草丛外,厕所是它们的主要发源地。如果抽水马桶一普及,那么蚊蝇就少了一处产生地与栖息地,老百姓的身体就有了一定保障。”

在朝的官员来自南方的极多,连严嵩也是江西人。他们深知夏秋之季的蚊蝇极其繁多,也知道它们的厉害,不禁点起头来。

严嵩见势不妙。忙说:“皇上,林凌启所言固然不差,但他避重就轻,无视抽水马桶对国家的危害。恳请皇上速速将他知罪,免得他危言耸听,扰乱民心。”

林凌启淡淡一笑说:“严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抽水马桶对国家的危害,无非是怕肥料流失。皇上,其实抽水马桶不但不会影响肥料的减少,还能避免肥料的无端浪费。”

说着,他走到马桶旁边,指着马桶底座说:“皇上,各位大人,请让卑职详细叙述一下抽水马桶的安装。这马桶安装在卧室角落,在靠角落墙壁外面下挖个大坑,在坑底以及侧壁用砖垒起,防止粪水渗到泥土里。再在上面盖几块青石板,将坑遮盖严密,以防有人跌落。

马桶下方有个排泄孔,用中空的毛竹将马桶、坑连接起来。人坐在马桶上方便完以后,就用水将排泄物,通过毛竹冲到坑中,也就是将粪便储存起来。等一段时间后,可以将坑上面的青石板挪开,把肥料运到田地里。这样的话,肥料就没有损失了。

还有,我们目前在用的马桶,需要一天一到,不然就熏死人了。但到了冬季,田地里不需要肥料,那么便无端端的糟蹋这宝贵的肥料。而与抽水马桶配套的坑,恰恰可以将肥料保存起来,等到春耕之际使用。

皇上,这抽水马桶有一举三得之功效,为什么不把它保留、推广呢?刚才反对的那些大人以管窥豹、杞人忧天,不知这抽水马桶的实际作用,实在是可笑之极!哈哈哈!”

说到最后,他放声大笑。

没想到他能讲出一大堆优点来,还被他嘲讽几句,严党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还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悬崖勒马

严嵩恼羞成怒,呵斥着:“放肆!圣上面前,大殿之上,敢如此猖狂!皇上,这人尽管说得头头是道,但破绽百出。且不论抽水马桶的功效是不是如其所说,光看马桶上的图案,丑样百出,放荡之极。若在民间流传开来,民风将被败坏!”

哇靠!你还有完没完!扯七扯八扯到图案上了。我知道你只有一个老婆,是个模范丈夫,不稀罕这种东西。但喜欢的人多着呢!就看你那独眼儿子,马桶抱进来之后,眼光就没往别处挪,死盯着不放。你看看,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林凌启腹诽着说:“严大人误会了。实不相瞒,这马桶是卑职自己使用的。卑职未过门的媳妇十分害羞,卑职怕洞房花烛之夜她放不开,特意让画师在马桶上绘上这幅图案。一来调剂情趣,二来使她放开手脚。卑职觉得这么做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为何严大人对闺中之物评为淫荡之物呢?”

严嵩指责马桶败坏民风,林凌启则说自己使用,而且藏于闺中,自然败坏不了。百官们听着林凌启的辩解,站中立及陆炳一派的人偷偷笑起来。

严嵩气得吹胡子瞪眼,说:“古人云:修身齐家平天下。何为修身?就是降低自己的欲望,减少自己的贪念,来让自己头脑清醒,是非曲直分明。现在放这么个东西摆在屋里,岂不是影响修身!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抽水马桶绝不能存留于世间。”

哇靠!拿格言来压制我,你欺负我没文化是不是?

林凌启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严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你应该听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卑职的媳妇若放不开,那卑职就不能跟她圆房。不能圆房,那就生不出孩子。没有孩子,卑职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再说了,如果大家都生不出孩子,国家人口就会凋零,没人去耕地种田,没人去保家卫国,那岂不是影响国家之大本吗?严大人,你难道要卑职做不忠不孝之人吗?”

听到这里,无论是哪一方的官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朱厚熜也摇着头笑了,心想:这林凌启也太能瞎扯了,一个马桶居然与国家存亡联系在一起,亏他能想的出来。

到了此时,他已经找不出制裁林凌启的理由,索性乐呵呵的看着严嵩一蹦一跳跟林凌启吵嘴。

严嵩虽然是绝顶聪明之人,但毕竟到了古稀之年,思维远远跟不上林凌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气得抓胡子。

严世蕃见父亲窘迫的样子,便站出来说:“林凌启,你不要妖言惑众、耸人听闻!我大明朝子民千千万万、万万千千,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难道是靠你的马桶来的?笑话!”

严世蕃果然厉害,一言切中要害,严党立马欢欣鼓舞,暗中为他叫好。

陆炳等人把目光集中到林凌启身上,替他暗暗捏把冷汗。

中立派笑嘻嘻地看着这场闹剧,希望严世蕃与林凌启能脑洞大开、妙语连珠,让自己开心开心。

这时,大殿中不象是在审判林凌启,而是在开一场辩论赛。种子选手林凌启舌战群儒,谈笑风生。对方则推出一个重量级的选手,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朱厚熜不知不觉站在林凌启这边,低头思考如何应对严世蕃的责问。

林凌启笑了笑,拱手说:“这位就是小严大人吧!阁下形象独特,虽初次见面,但卑职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把‘一眼’两字说得格外响亮,众人会意,忍俊不禁。

严世蕃最讳忌人家说他独眼了,气得粗短的脖子鲜红鲜红。若不是在大殿之上,非把林凌启撕成碎片不可。

林凌启哪管他气不气,他要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自己势力比不上他,讨讨口头上的便宜也是应该的。又说:“小严大人,你说马桶没出现前,我大明朝人口已经是万万千千了,可见人们的欲望是强烈的。照这么看来,人们的欲望不会因马桶的出现而改变,那么卑职这马桶,你们也用不着穷追不舍了。”

“谁说不会?如果这马桶在民间一流传,人们的欲望就会加剧。那么,每个人都想着房中之事,还有谁会去看四书五经、读圣贤者的书籍?长久下去,朝廷便会人才凋零!”

严世蕃象斗急眼的公鸡,连声音也变得高亢。

林凌启真想给他点个赞!他娘的,老子能瞎扯,你比老子还能瞎扯!

他说:“小严大人,听闻你有二十几房妾室。照你的话来推理,一旦你有了这个马桶,你打算还要再娶个四五十房不成?”

古代官员纳妾十分正常,在朝的除严嵩以外,哪个家里没有五房七房的。不过象严世蕃拥有这么多妾室的,那只怕寥寥无几了。倘若再娶上几十个,那不就跟皇帝的后宫有得一比吗?不过跟皇帝比这个,那只能说是自寻死路。

严世蕃没料到林凌启在这方面打击自己,顿时有些慌乱。忙说:“你不要胡说,本官怎么可能娶这么多妾室呢?再说了,本官也不稀罕你那马桶。”

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看来不过尔耳。

林凌启象得胜将军似的满面春风,朝朱厚熜躬身说:“皇上,其实象这马桶,卑职仅此一只,留给自己使用。卑职向外出售的马桶,上面的图案一般是山水、草木、鸟兽等,绝没有败坏民风的想法,请皇上明鉴!”

朱厚熜微微一笑,心想:这林凌启在殿上不亢不卑、思维灵活、言词犀利,还能造出这种利国利民的抽水马桶,可是个人才哪!陆炳作为锦衣卫都督,能培养出这等出色的人才,也是功劳一件。赵文华跟尚维持联手欺瞒自己,哼!得收拾收拾。

他朗声说:“此事诸位爱卿不要再争执了。林凌启,象这种抽水马桶你要尽力制造,以早点造福于民。”

林凌启见终于逃过一劫,心花怒放。但想到杨继盛还没救出来,神色不免有些暗淡,躬身说:“遵旨!”

严嵩等人脸色阴沉,但旨意已下,也无可奈何。

朱厚熜朝林凌启微一颔首,又说:“陆文孚,你能教导出林凌启这样为民着想的人才,也是大功一件。不过锦衣卫中良莠不齐,缺乏管理,你有很大责任。这次将功抵过,回去后好好整肃队伍。”

陆炳能全身而退,哪还敢讨要功绩,忙躬身说:“遵旨!”

等陆炳退下,朱厚熜脸色一沉,说:“赵文华,朕命你查办林凌启之事,你却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差点让朕错失林凌启这样的人才,着实可恶!但念你巡视东南沿海抗倭有功,暂时保留你工部右侍郎的职位。今后需谨慎行事。”

赵文华傻了眼了。自从将张经、李天宠等人弹劾后,皇上对他的印象极好,本已内定升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将梦寐以求的职位,就这么白白丢了,真是欲哭无泪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俺答汗来了

朱素嫃从儿女私情中醒过来,知道此行处处充满风险,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她娇笑一声,轻轻推开林凌启,轻快的绕着湖跑着,嘴里喊:“你来追我呀!”

林凌启感叹,真是天生的演员,一言一行由心而发,毫无伪作可言。

他追上去喊:“你太调皮了,看我不抓住你打屁股。”

两人嘻嘻哈哈跑着,快到那人的位置。林凌启生怕对方带着利器,伤害到朱素嫃,赶紧加快脚步,抢到她的前面,一把抱住她,两人在绿草地上翻滚着。

朱素嫃觉得呼吸紧促,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忙推开林凌启。

林凌启半真半假的往后一窜,嘴里喊着:“哎呀呀,你敢推我,看我晚上不收拾你。”

正说着,他假意一个踉跄,朝那人藏身处压去。

没等他倒下,草丛中猛然窜出个人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迅速离去。

就在一瞬间,林凌启已经将那人的模样印在脑海中。

那人身高跟自己差不多,脸庞黝黑,年约四十许。从容貌上识别,他好像跟蒙古人有差异,反而与汉人相仿。

他的左脸颊往下直到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肌肉往外绽开,象条又粗又长的黑蚯蚓,有些骇人。

朱素嫃跑上来说:“这人是谁?”

林凌启摇摇头,段思明根本没提起部落里有这么一号人,或许他也不认识。总感觉昨晚蒙古包外的那个身影,跟这人非常相似,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晚上临睡前,林凌启在蒙古包门口处,将什么瓶瓶罐罐、桌椅板凳不规则的铺了一大摊,没弄清楚那人的底细,不得不防。

两人仿佛有了默契,朱素嫃背对着林凌启,将身子尽量贴住他的身体,象只柔顺的小猫咪,蜷缩在他怀里。

而那条警戒线,已经荡然无存。

这样过了几天,林凌启总算从达特兀儿子的口中,得知那人的底细。

原来那人是个哑巴,几年前流荡到这部落。人们出于好心,将他收留下来。但这人似乎不合群,单独搭顶蒙古包,并不与他们住在一起。

林凌启松了口气,看来这人不过对自己有些好奇,应该没有监视的意思。

扳扳手指,林凌启到这里已过五日。照时间来计算的话,俺答汗的大军就要到了,他的心不由颤抖起来,好几次劝朱素嫃快点返回大同,他不允许她受到半点伤害。

朱素嫃却执意不肯,找一大堆理由来搪塞。如果林凌启不同意,她便泪眼婆娑,不得不让他放弃。

这天临近午时,林凌启与朱素嫃在湖边单独燃堆篝火,炙烤着羊肉。

朱素嫃慢慢习惯这种味道,不再排斥。

两人依偎在一起,边吃边聊,象极一对恩爱夫妻,任谁也看不出破绽来。

忽然,远处响起滚雷般的声音,大地颤动起来,连平静的湖水都荡开朵朵涟漪。

林凌启猛的站起身往北张望,只见尘烟滚滚,遮挡着半边天空。

部落中人欢叫起来,纷纷骑马朝北奔去。

又过片刻,从地平线上涌出一条黑线。黑线非常长,就象天尽头的东边跟西边,是用这黑线串联起来的。

黑线越来越近,一下子转化为波涛,就像农历八月十八的钱塘江大潮,堆起千丈浪潮,向这里猛扑过来。

顿时,犹如一万面牛皮大鼓齐声震动,仿佛要天崩地裂一般。连蓝天白云都吓得躲起来,天际边只剩下一道黄黑的大幕。

又过片刻,无数马匹从大幕中钻出来,尽情驰骋。马背上的汉子衣甲鲜亮,手中的利刃幻化成无数寒光。数不尽的旗帜迎风招展,象连绵不绝的海浪。

俺答汗到了!

朱素嫃脸色苍白,纤纤玉手紧拽着林凌启宽厚的手掌,身子微微颤抖着。

林凌启搂住她的肩头,低声说:“不要怕,他们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而已,又不是怪物,没什么好怕的。走,我们过去看看,伺机打探消息。”

朱素嫃靠住他强健的胸膛,心神立马定下来,紧依着他朝北走去。

草原上搭起数不清的蒙古包,一座连一座,一片连一片,象天空中的白云,挤挤挨挨,好不壮观。

无数战马四下溜转,啃着肥美的嫩草。蒙古大军到处分散,席地而坐,饮酒吃肉,但没一丝声响。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只有战马在草原上引颈嘶鸣。

林凌启站在小土坡上眺望,见大军军容严整,纪律严明,不禁暗叹,俺答汗治军果然厉害,难怪大明军队对他闻风丧胆。

几匹骏马从远处驰来,为首的是达特兀,他跑到林凌启面前,笑呵呵的说着前几日因身体不适,慢待贵客。现在俺答汗到了,想见见林凌启。

林凌启见达特兀脸色滋润,声音洪亮,毫无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心中大奇。

难道是他在装病?他为什么装病?俺答汗怎么知道自己在此?难道自己的身份泄露了?

想到这里,身子不禁有些打颤。

如果身份被解密,必死无疑,连朱素嫃也不例外。

但见达特兀笑容友善,毫无恶意,想必他向俺答汗提及自己,所以招去一问。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娘的,拼一下!

他镇定下来,笑着点点头,又附到朱素嫃耳边,悄声说:“俺答汗要见我,湖边我留有两匹马,你骑一匹带一匹,立马离开这里。”

朱素嫃已经感到他的抖动,她从未见他如此惊慌,知道事情极其严重。

她咬着嘴唇摇摇头说:“不,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说着,扬起头,骑上一匹闲置的马,跟到达特兀后面。

林凌启知道她虽然温顺,但主意一旦打定,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死也要死在一起!她的决心真够坚定的。

他心中一时荡漾,鼻子有点酸溜溜,翻身上马,两人并骑在后面。

俺答汗的大帐位于中军,离达特兀的部落不过一箭之地。

大帐外几百名军士持刀而立,注视着周围一切动静。另有近千骑兵在四下游弋,警卫非常严密。

到了帐边,达特兀下马,跟领头护卫讲了几句,便让林凌启两人在外等候,他则入内禀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懦夫

到了这里,林凌启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此次出关,除段思明外,没有一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与来意。加上自己掩饰得当,俺答汗绝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退一步讲,即便自己有危险,就把朱素嫃的身份向他讲明。料想他不会对大明公主下毒手,这可是很好的一枚棋子,俺答汗怎么会丢弃呢!

他晃了晃朱素嫃的手,微微一笑。朱素嫃也回报一笑,表情坦然。

达特兀出来,示意两人进去。

林凌启牵着朱素嫃的手进去,只见这个蒙古包特别大,足足能容纳近百人。帐内铺设奢侈,连司空见惯的朱素嫃也是眼睛一亮。

林凌启并没注意这些,他只看坐北朝南的一张席后,端坐着一位头戴镶嵌宝石铁盔的魁梧大汗。

这男子年约五旬,方脸阔额,下颌一丛褐色胡子。目光流转间,射出一道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就是威震漠南、大明边陲的蒙古土默特部落首领俺答汗。

俺答汗旁边站着一个男子,尖嘴猴腮,活脱脱水浒传中的时迁。

林凌启已从段思明那里了解到,俺答汗身边有个军师,乃昔日白莲教余孽,叫赵全,想必此人就是。

俺答汗打量林凌启一番,朝赵全说了几句。

赵全点点头,对林凌启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来这里干什么?”

林凌启已经听懂俺答汗说的话,却假意装作不知,等赵全发问才躬身说:“小人木霜凌,乃大明江南人氏。小人家世代做茶叶生意,为拓展生意,便来此卖茶叶。”

朱素嫃差点笑出来,心想:林凌启也太能编了,把自己的姓拆开来。什么木霜凌,你干嘛不说双木林呀!

显然俺答汗能听懂汉语,不待赵全翻译,又问:“如今我大军压境,你们边关守卫势必严谨,你是如何出的边关?”

林凌启等赵全翻译完,便回答说:“小人与大同代王府长史段思明交好,由他送小人出关。”

俺答汗注视林凌启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帐外冲进来几个护卫,气势汹汹的按住林凌启,准备将他拖出去。

林凌启不知自己回答哪里出了问题,忙喊:“大汗,小人不过是茶叶商,可没冒犯你呀!”

朱素嫃大急:“大汗,我们夫妻俩万里迢迢来此做生意,哪里得罪你了?”

赵全阴笑一声说:“大汗说了,段思明不过代王府长史而已,根本没权力让边关守军放你们出来。你们俩分明就是探子,男的砍了,女的留给大汗为奴。”

惨了!就是不敢带朱素嫃一起进来。俺答汗此人雄才大略,但他有个缺点,那就是好色。他的亲外孙女三娘子在许配别人的情况下,他尚要夺回来当老婆,何况朱素嫃这等国色天香呢!

他肯定是看上了朱素嫃,随便找个借口杀自己,冤哪!

他极力挣扎着喊:“大汗,小人给段思明三千两银子用来打通关系,确实不是探子呀!”

达特兀也上前说:“大汗,段思明以前时常与我做生意,他跟边关守军非常熟悉,想送个人出来,就象马儿吃草一样方便。边关守军就像草原上的狼一样贪婪,三千两银子,就算叫他们放弃关口,他们也会答应。”

俺答汗脸色阴晴不定,稍思量一下,挥挥手示意护卫松开林凌启,寒着脸说:“听说你已经来几天了,为何还不走?难道要把大草原的牛羊吃完了再回去吗?”

林凌启暗想,现在正值战乱,自己理应做完生意就回去,不应该过多停留。迟迟不会,难怪俺答汗怀疑。这人的确精明,稍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可自己怎么回答呢?

他正想着,朱素嫃却在赵全翻译完后说:“大汗,我们夫妻初次到大草原,这里的人们热情款待,我俩不好推却人们的好意。都说草原上的人们是最热情好客的,莫非大汗嫌我俩呢?”

蒙古人最讳忌别人说他们小气,俺答汗愣了会儿,忽然笑了笑说:“这女娃子牙尖嘴利,就像蓝天下飞翔的雄鹰,一下逮住草原上的兔子,令我无法还口。”

赵全说:“那是大汗仁慈。他们汉人最会伪装。前阵子不是有几个探子吗?利用大汗的宽厚,窃得不少军情。”

这话说得,好像他不是汉人似的。不过林凌启宁可他是蒙古人,汉人中出这等败类,实在是耻辱。

俺答汗点点头说:“对,把那几个探子带进来,再砍了他们的脑袋,让这两个娃娃知道,如果欺瞒本大汗,就是一样的下场。”

林凌启听了暗暗心惊,原来自己人落在他们手中。

不一会儿,护卫押着四个满身血迹的人进来。

这四人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连走路都踉踉跄跄。有个人甚至胸口还淌着血,浸透了衣服。

赵全板起脸说:“你们看好了,这几人就是探子。我告诉你俩,探子的下场就是死!”

说着,他手一挥,护卫又将四人拖出去。

达特兀躬身说:“我仁慈的大汗,大军初到,杀人不宜过三,否则会遭神明的责怪。”

蒙古人向来敬重神灵,连俺答汗也不例外。

他想了想说:“亲爱的兄弟,幸好你的提醒,我才没犯错。这人留下,其他人砍了!”

很快,三个血淋淋的头颅放在木盘呈上来。

剩下那个胸口淌血的汉子,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

朱素嫃见三个活生生的人,片刻便尸首分离,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泪水忍不住淌下来。

赵全接过木盘,笑嘻嘻地端到林凌启面前,说:“木霜凌,看见没有,这就是对探子的惩罚。不过你如果自动招认的话,我可以向大汗求情,对你网开一面。”

林凌启的身子剧烈的抖动着,象抖糠似的连连作揖说:“小人不是探子,小人不过一个茶叶商而已,求这位大人饶我俩的命!”

“那你可曾知道明军边关的军事动态?”

赵全象猫捉老鼠似的,气定神闲的套问林凌启。

“小人知道些。段思明说,明军一万兵力调往西北防线,来抵挡贵军的进攻。”

赵全当然掌握这些情况,见林凌启没说谎话,得意的来到俺答汗身旁站定。

蒙古人向来崇敬英雄,对林凌启的表现,俺答汗显然很鄙视。

“懦夫!滚出去!”

林凌启连连应承着,拉起朱素嫃的小手,快步离开大帐。

第二百九十四章 会说话的哑巴

两人驰马回到自己的住所,朱素嫃一声不吭,闪身进帐内,扑到铺上将头闷住。

林凌启看着她的双肩微微抽动,以为她还没在惊恐中缓过来,轻轻按住说:“你不要伤心了,战争就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朱素嫃一把甩开他的手,霍的起来,满脸怒容,眼角边尚挂着晶莹的泪珠。

“你不要碰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显然很激动,连声音都比往日高出许多分贝。

林凌启懵了,死里逃生应该庆贺的事,她为什么发怒?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他呆呆的站了会儿,许久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禁叹了口气,找个地方坐下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但是在当时情况下,我还能怎么样?难道你希望我砍掉脑袋,你被俺答汗占有?说心里话,我宁可死,也不允许别人动你一根手指头!”

这的确是他的真心话,朱素嫃在他心中已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几乎能与如烟并驾齐驱。

如果俺答汗想打她的主意,他宁可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能让朱素嫃落入俺答汗的魔掌。

朱素嫃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眼泪又流出来:“那你为何泄露我大明边关军情?你可知道这关系到多少大明子民的性命?我宁可死,也不愿这样,不愿看你懦夫般的样子!”

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俺答汗连这点情况都不清楚,那他如何掌管如此庞大的军队。自己这么做就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取得他的信任,从而获取至关重要的消息。

被别人误解,林凌启连解释一下都不屑,但对朱素嫃,不得不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

话正要说出口,突然一个人掀开蒙古包的布帘,持着把锋利的匕首,朝林凌启直刺过来。

此时林凌启背对着门,没有半点防范,朱素嫃却看得真真切切。

虽然恨他懦弱,但在生死关头,她毫不犹豫冲上去,企图去挡那把匕首。

林凌启反应异常灵敏,从朱素嫃的眼神与惊呼,他立马往右一闪,迅速转过身来,随手抱住朱素嫃,往后疾退几步。

那人没想到偷袭不成,一张脸涨得通红,脖颈处的刀疤都变得赤红,象条灌满血的蚯蚓。

是他!

林凌启怎么也没想到,这偷袭者居然是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哑巴。

更让他惊异的是,哑巴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泄露军情?你还是不是汉人?你有脸去见你的列祖列宗吗?”

哑巴的话虽然磕磕巴巴,但说的是纯汉语,带着些许山西口音的汉语。

林凌启看着他愤怒的眼光,象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团,要把自己烧为灰烬似的。

朱素嫃惊讶得嘴张得老大,差不多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林凌启很快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一把将朱素嫃拉在背后,同时从靴筒中抽出把匕首来。

这是他到蒙古的唯一防身武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亮出来。

“跟你这种败类,有什么好说的!”

‘哑巴’操起匕首,直刺过来。

一个几年前的流浪汉,一个会说话的哑巴,一个有操守的汉人。

林凌启觉得这人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不能轻易杀他。

他丢下匕首,看准对方的来势,一下抓住其手腕,使劲往下一拧。

‘哑巴’的一条胳膊被反剪,匕首早不知丢到哪里。

“快拿绳子来。”

林凌启冲着朱素嫃低吼。

朱素嫃还没出惊慌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回身找绳子。可蒙古包里没有合适的绳子,情急之下,她解下自己的束腰带。

林凌启将‘哑巴’捆成一团,这才松了口气。朱素嫃也递来块布,示意要他把‘哑巴’的嘴堵起来。

她尝过堵嘴的滋味,现在以其人之道还之他身。

林凌启笑了笑,并没有堵‘哑巴’的嘴。

“没事,叫他喊他也不敢。你想一个躲藏在草原多年的哑巴会说话,不是探子还会是什么。如果他喊出来,马上会被俺答汗砍掉脑袋。”

他拖了条小板凳来,拿起寒光逼人的匕首,在‘哑巴’脖颈处轻轻划动,象是要把其那条疤上绽开的肌肉切割下来。

“说吧,你是什么人,一直留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哑巴’狠狠瞪他一眼,不屑的说:“要杀就杀,婆婆妈妈干嘛?老子从来不跟奸贼说话。”

“好,有志气!既然你不想说话,干脆就割了你的舌头,叫你真正不能说话。”

林凌启语气中带着赞许,可手上却毒辣无比。他掐住‘哑巴’咽喉,迫使其张开嘴来,提起匕首准备往其嘴里捅去。

朱素嫃看得心惊肉跳,忙别过头说:“不要这样!”

林凌启呵呵一笑:“我媳妇不同意我这么干,算你运气。不过就这么饶了你,以后别人也会来欺负我,这倒是有些难办。要不这样,反正你这般模样,再丑点也没关系,我索性在你脸上划道叉,让别人知道我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转而把匕首在其脸上比划,象是寻找下手部位。

‘哑巴’脸上肌肉抖动得厉害,额头也渗出冷汗来,就是没有哼一声。

林凌启暗想,此人看来是条硬汉,恐吓对他不起作用,得想想别的办法。

他支着脑袋想了会儿,脸上露出笑容,叫朱素嫃到帐外去。

朱素嫃闹不清他葫芦里买什么药,不肯出去。其实她觉得‘哑巴’蛮有骨气的,对他有点莫名的同情,生怕离去后林凌启伤害他。

林凌启呵呵一笑说:“只要你不害臊,留着也无所谓。”

他把匕首顺着‘哑巴’的胸口往下滑,越过小腹,在至关重要的地方停下,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们,我闹不清楚,像我这样本分的商人,你为什么要监视?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但你也应该知道,在这兵荒马乱出门做生意的人,没有点厉害手段,早不知死在哪个荒山野岭。”

‘哑巴’呼吸急促起来,匕首放的位置实在太敏感了,有点凉嗖嗖的感觉。他脸色有些发白,但没有低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杀了我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唱双簧

林凌启冷笑一声:“你不要以为我是菩萨心肠,再不说我就阉了你!”

朱素嫃惊叫一声,原来他叫自己出去,是为了干这等龌龊的事。

她想劝林凌启放了那人,但她也知道现在两人身处险境,不能有半点闪失。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就算不伤害他,也不能轻易放走。

‘哑巴’眼一闭说:“来吧!哼一声我算你孙子。”

他娘的,别以为充好汉我就会放过你!

林凌启将心一横,匕首一划,先割他半截再说。

匕首稍一用力,只觉刀尖碰到一硬物,不禁吓了跳。

怎么刀子都割不动,这家伙该不会是修炼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不过刚才交手时,自己没费什么劲就将他制服,应该不是什么高手。

他撇开匕首朝其胯下一抓,触手的却是一块厚实的东西,便用匕首割开裤子取出来。

朱素嫃看得满脸通红,忙转过身,暗骂林凌启是下流胚子。听他‘咦’的一声,忍不住回头一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块牌子。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去一看,只见牌子上刻着‘锦衣卫总旗郭平’的字样,心中大喜。

原来是自己人!

林凌启盯着‘哑巴’说:“你是锦衣卫?你叫郭平?”

‘哑巴’冷哼一声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郭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要是皱下眉头,我就不是爹娘养的。”

朱素嫃忙说:“我们怎么会杀你呢?他也是锦衣卫,大家都是自己人。”

说着,她在卧榻中翻出林凌启的令牌,放在郭平眼前。

林凌启眉头一皱,小妮子怎么如此冲动,一下子就暴露自己的身份。要是这人是伪装的,岂不是死翘翘了!

他紧盯着郭平的脸色,若发现一丝不对劲,就一刀了结。

郭平瞪着令牌一会,身子不由颤动,眼眶中浑浊的泪水涌出来,泣不成声的说:“原来你是锦衣卫千户,卑职郭平冒犯了。”

林凌启不为所动,依然紧盯着。

朱素嫃却兴奋得不得了,在敌窝里能遇上自己人,是何等开意的事。

她忙解开腰带,又倒杯茶水给郭平。

郭平抹了下眼泪,接过茶杯喝了口说:“林千户,她是什么人?”

朱素嫃正要直说,想到对方曾见过自己与林凌启亲密的样子,又有点害羞,不好说出口。

林凌启冷冷的说:“她是我媳妇。你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俩?”

“唉!”

郭平叹了口气,说起一段往事来。

原来在庚戌之变后,大明对漠南加强军事侦察,以防俺答汗突然袭击。

两年前,大同府锦衣卫百户所百户亲自带郭平等一百来名锦衣卫,抵近俺答汗老巢丰州侦察。不料被敌人发现踪迹,一番激战后,除三人被擒获外,其余全军覆灭。

郭平当时被砍一刀,昏死在死人堆里。醒转后往南行,在达特兀部落脚。

为了避免暴露,他一直装作哑巴。潜伏一段时间后,他又往丰州,打探到被擒获的三名弟兄一直被关押,并未处决。

想到战败回去要受严惩,他便回达特兀部,打算刺探到军情后回大同,以将功赎罪。

如今正值战乱,见林凌启两人来达特兀,先前以为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可想到朱素嫃这样娇滴滴的女子,不可能承担这种任务。且见两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估计就是初出道的生意人。

现见林凌启从俺答汗大帐回来,又听到其泄露军情,生怕林凌启投靠俺答汗,当成走狗,便想杀了林凌启。谁知却是场误会。

林凌启听着,想起大帐中被杀的三个人,还有一个受伤的,心中起了疑虑。

“你说你三名弟兄被擒,可曾记得他们的容貌?”

郭平点点头,将三人的面部特征说了遍,与林凌启所见到的一般无疑。

难道那三人就是两年前被抓的?为什么俺答汗到现在才动手?那还有一人是怎么回事?

林凌启思索一番问:“你确定是三人,而不是四人?”

郭平见林凌启对自己有所怀疑,脸上浮起委屈之色,拍拍胸口说:“林千户,卑职甘用脑袋担保,确实是三人。卑职虽然无能,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为何不信任卑职?”

林凌启摇摇头说:“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在俺答汗大帐内,看到了三个与你描述一样的人,不过另外还有一个。”

说着,便把帐中那人的相貌以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郭平呆了会儿,突然掩脸失声痛哭。

一起出关的几十名弟兄,现在仅剩下自己一个人,其他均遭毒手,能不心疼吗?

林凌启也有所感慨,拍拍他的肩膀说:“死者已逝,活者自重,你不要过于伤心。看来剩下那人不是跟你一起的弟兄,不知他掌握什么军情,我们得想办法救他出来,或者从他口中探出情报。”

郭平抹干眼泪,想了想说:“林千户,卑职觉得此人值得怀疑。因为你说达特兀向俺答汗求情时说,大军初至,杀人不宜过三,否则会遭神明惩罚。

但是卑职来这里已经两年,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习俗。相反,俺答汗屡次进犯内地时,总要杀些人来祭旗,有时候一杀就是好几十。”

俺答汗与达特兀在唱双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来忽悠自己?

林凌启忽然想起,达特兀在自己来到这里第一天后,就没有露过面。说是生病求医,但没有半点得病的迹象,看来是去向俺答汗汇报情况。

照这么说来,达特兀至始至终没有相信过自己,那段思明的信他也不相信吗?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不过达特兀作为俺答汗的前哨,尤其是这个时间段,他的警惕性应该很高,区区一封信,可能起不了多大作用。

既然达特兀不相信自己,俺答汗就更加不会信自己的话。郭平说的不错,对没杀的那人必须提高警惕,防止俺答汗利用那人来给自己下套。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杀自己人

晚上,大草原上点起无数堆篝火,白天的绿色海洋,到此时已变成红色的火海,连天空都被映得透亮,仿佛白昼一般。

为了避免怀疑,林凌启与朱素嫃呆在蒙古包内。当然没人邀请他俩,也是个原因。

朱素嫃拨弄着衣襟,垂着头说:“中午我误会你了,你不会介意吧?”

她还在为自己向林凌启发脾气而感到难为情。

林凌启向敌人示弱、透露军情,其实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获取更大价值的情报,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

林凌启嬉皮笑脸的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这点小事我都介意的话,那我岂不是小气鬼了?”

朱素嫃见他一会儿认真,一会儿又嘻嘻哈哈,有些看不惯,白他一眼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当然是夫妻关系喽!”

话一出口,林凌启便有些后悔,这种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

果然,朱素嫃幽幽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我们是夫妻,只可惜你心中已经有人了!”

“嘿嘿!”

林凌启笑了笑没有接口,当然也无法接口。

他不能抛下如烟去当驸马爷,也狠不起心直接回绝朱素嫃。唉!人长得帅,似乎烦心事多一些。

朱素嫃忽然笑了下:“哎!我说你要是宰相就好了。”

宰相?

这个词从她嘴里吐出,林凌启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下才明白过来。

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容得下如烟,当然也能容得下她。可惜自己在这方面是小鸡肚肠,多吃得容易胀气。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外面不时传来海浪般的笑声。

突然,包里灯光晃荡几下,布帘被掀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林凌启吓了跳,赶紧将朱素嫃拉于身后,又拔出匕首来。

那人在地上翻滚一下,挣扎着爬起来,轻声说:“水,快给我水!”

林凌启这时才看清对方面目,只见他满脸血污,嘴唇干裂,眼光却象只受伤的野狼,闪着绿光。

原来是大帐中死里逃生那人。

朱素嫃赶紧端上碗水,那人咕噜咕噜一口喝干,才舒了口气说:“谢谢!我知道你们绝对不是什么商人,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真实的身份,快帮我找匹快马,我有紧急军情要向朝廷汇报。”

朱素嫃双眸绽放出绚丽光芒,正要开口询问,林凌启却拉她到自己怀里,冷冷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我妻子千里迢迢到这里,目的想把茶叶生意做大,不想关心其它什么事。”

那人直视林凌启好一会,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不想暴露身份,你们一定想刺探更重要的军情。不过无所谓,我们反正是一路人。

我身受重伤,就算是有马,也不见得能活着离开这里。现在我把我打探到的军情跟你们说一遍,你们立刻向朝廷汇报。”

林凌启笑了笑说:“你的确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因为我要把你送到大汗那里听候处罚。”

“你疯了!我可是趁他们狂欢之际逃出来的,再回去不就是死路一条!”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好像不相信林凌启说的话,象是辩解又象是哀求:“我们都是汉人,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俺答汗虐杀我们的同胞吗?”

林凌启摆摆手说:“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因为我是商人。商人是什么?商人就是谋求最大的利益。

只要大汗相信我,允许我今后与他们通商,那么数不尽的银两,就会落入我的口袋。管他什么汉人不汉人!”

那人呆呆的看着林凌启一会,好像明白什么,说:“我知道你还不相信我,所以拿这话来敷衍我。告诉你,我是自己人,我差点被俺答汗砍头,你又不是没看见。”

“的确,我是在敷衍你。”

林凌启象被对方揭破心思,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早就该用行动表明我的态度。”

那人脸露喜色,正要说什么,突然被林凌启一下按倒在地上,脸门上连中两拳,顿时眼冒金星,头脑一片懵懂。

这一下变化太大,朱素嫃也看呆了。

林凌启一把拉过她说:“我带这逃犯去见大汗,你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说完,反剪那人胳膊,向俺答汗大帐走去。

外面到处都是蒙古包,到处都是篝火堆,到处飘荡着烤肉的香味、马奶酒的香味。

人们席地而坐,开怀畅饮,谁也没注意到他俩。

等及来到俺答汗帐前,几队护卫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下子围住他们,呱啦呱啦的叫唤着。

林凌启丝毫没有惊慌,大声喊:“小人木霜凌抓住一名逃犯,特来禀告大汗。”

护卫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将利刃架在两人脖颈,推攘着进大帐。

大帐中,手臂粗的牛油火炬,将四下照得透亮。俺答汗、达特兀、赵全及一些部落首领正把盏言欢,忽见一伙人拥进来,均停止言谈。

护卫头目向俺答汗汇报情况,俺答汗目光在林凌启身上停留一会,才用蹩脚的汉语说:“你,这是干什么?”

林凌启说:“回禀大汗,这探子企图逃跑,被小人抓住。”

“哦?”

俺答汗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人,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对赵全说了几句。

赵全笑着从席间起身,拿着一把切割羊肉的小刀,漫不经心来到林凌启面前说:“大汗说你做得很好,只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使用苦肉计来蒙骗大汗。现在你拿这柄刀杀了这探子,大汗方会信任。”

林凌启接过刀子,心中不禁踌躇起来。

根据郭平提供的信息判断,这人十有八九是俺答汗来试探自己的。可是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俺答汗叫自己杀这人,岂不是证明这人是锦衣卫。自己人杀自己人,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他怪自己行事有些武断,刚才应该好好盘问一番,来判断此人究竟是自己人,还是俺答汗下的诱饵,现在反闹得骑虎难下。

刀子虽小,但异常锋利,羊油非但没有遮掩其光芒,反而显得铮亮。

林凌启手持刀子,就象拿着一根烧的通红的铁块,几次想甩掉。

俺答汗等人均注视着他,脸上均带着猫捉到老鼠时那般戏谑的表情。

第二百九十七章 偷听

那人脸部肌肉抽搐着,眼神中透露着对林凌启的埋怨,与对俺答汗等人的怨恨。突然说:“木霜凌,你不要犹豫,往这里刺。”

说着,他往胸口拍了拍,象是在鼓励林凌启。

其实,就算是这人是锦衣卫,也应该毫不犹豫杀了他。毕竟自己所担负的任务更加艰巨,丢车保帅是正常的。

但是杀自己人,是要受良心的谴责。

林凌启迟迟下不了决心,最终摇摇头说:“大汗,小人不过是个商人,杀人这种行径,小人从来没有干过。请大汗另外差人动手,小人委实害怕,小人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有杀过!”

“害怕?”

赵全冷笑一声说:“现在大汗大军逼近边关,你知道战火一触即发,还要到这里来,怎么就不害怕?这探子就象受伤的野兽,你抓他时怎么不害怕?

你分明就是前来刺探军情的探子,你们两人是一伙的,你是下不了手!来人,将他推出去砍了。”

说着,他连连挥手,示意护卫们将林凌启拖出去。

俺答汗没有下令,赵全一个狗头军师有什么权力下这种命令?就算知道自己是探子,应该也会严刑拷打,盘问信息,不可能一下子就杀自己。

而且赵全说这番话反应速度非常快,连思考一下都没有,好像早就准备的台词。

林凌启瞬间明白过来,这人果然是俺答汗来试探自己的。

他忙挣脱护卫的手,脸上装出惊恐万状,说:“大汗,小人不是探子,小人不杀他是因为害怕。小人现在胆子大了,马上就杀他。”

说着,他拿着刀子,战战兢兢抵近那人胸口。

那人又拍拍胸口说:“兄弟,别害怕,往这里刺。为了大明,牺牲几人是值得的。”

如果这人真是锦衣卫,认为林凌启也是探子,他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因为他死已经是定局,而林凌启绝不能暴露。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林凌启松了口气,他娘的,差点露馅了。你个王八蛋,老子差一点就栽在你的手上。你叫我刺这里,我偏刺那边。

他并没有对准那人所指的心脏部位,而是往下挪了三寸,直刺下去。

那人猛吼一声,往后连退数步,一把小刀已有三分之一扎入他的身体,鲜血哗哗直淌。

赵全大惊,忙叫唤着,让蒙古大夫前来治伤。俺答汗神色也变得不自然,满脸的关切。

很快,几人赶进来,一把撕开那人胸口衣襟,取出刀子敷药包扎。

林凌启一眼瞟去,只见那人撕破的衣襟处,缀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片。

他娘的,难怪叫老子扎胸口,原来他已经有了防范。可惜老子就是不按你的办。

他装作惊恐未定的样子说:“大汗,小人不是不想杀他,而是小人胆子小,扎错了地方。请让小人再扎一次。”

说着,他又拿来刀子,冲过去刺那人的胸口。

俺答汗忙喊:“住手!”

赵全也挡在前面说:“好好,别扎了,我们知道你不是探子。”

林凌启暗思,看来此人在俺答汗心目中颇有地位,不然俺答汗不会这样着急。那么这人是谁呢?

据了解,白莲教余孽投奔俺答汗的有不少,其中头目赵全、李自馨、丘富三人,最受俺答汗依宠,估计此人不是李自馨,便是丘富。

一顿忙碌后,那人光着膀子,胸口处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脸色有些发青,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俺答汗亲自下席安抚一番,又命护卫送其回住处静养。

林凌启听得很清楚,原来这人是李自馨。为了摸清自己底细,不惜扮作锦衣卫来试探,谁料挨了一刀。

哎!幸亏郭平出现,不然非掉入陷阱不可。俺答汗果然厉害,稍不留神就会中计。

送走李自馨,赵全代表俺答汗表达歉意,说是局势严峻,严防敌方探子,不能有丝毫懈怠,请林凌启谅解。

林凌启当然不会说什么。

俺答汗招呼众人向林凌启连连敬酒,表示蒙古人的豪爽与好客。

林凌启虽然酒量不错,但在轮番轰炸之下,肚子里的酒一直翻腾,差点当场出相。便赶紧跑出帐外,大吐特吐,帐里传出阵笑声,好像是在讥笑他量浅。

夜深了,篝火堆被风吹灭,只发出些许暗红。俺答汗的大军均已钻入蒙古包中歇息,只留下警戒部队。

林凌启趴在俺答汗帐外的草地上,先前装作酒醉,故意停留在此。好几个护卫推攘着他,依然装作不省人事。

因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这次机会,有可能再也难以如此近的接近俺答汗,无法获取核心机密。

俺答汗的大帐依旧灯火通明,少许几人进出着。林凌启不敢抬头,慢慢的向大帐匍匐前进。

青草软绵绵的,一股泥土的清新气息直扑鼻孔。如果不是冒着生命危险,而是可以随意嬉笑玩耍,他会抱着如烟在草地上打滚一天。

爬了一会,脑袋便顶到大帐厚实的毡毯,他不再动弹,只是集中注意力,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俺答汗不知在布置什么,讲话速度非常快,十句中听不懂一句。林凌启有些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过了好一会,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呜呜作响,更听不清什么了。

林凌启稍稍侧头,尽量把脑袋埋在茂盛的草丛中,见大帐外不再有人进出。几队护卫也不知去哪里歇息,半个人影都不见。便长吸口气,偷偷抬起头,将耳朵贴到大帐毡毯上。

这样效果的确挺不错的,帐内的声音清晰不少。

稍等片刻,只听一声咳嗽,有人说:“大汗,我说那木霜凌不是探子,你偏偏不信。要知道我那老朋友段思明向来稳重,不会介绍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来我大草原做生意。”

林凌启听得出这是达特兀的声音。他虽然讲的是蒙语,但语速非常慢,好像特意在照顾林凌启似的,没有半句听不懂。

又听俺答汗说:“不是我多疑,只是大战将至,冷不丁出现个生意人,不得不防。可惜段思明不为我所用,不然他是当内应的绝好人选。”

第二百九十八章 绝密

林凌启暗思,俺答汗说的半点不错,段思明对边关要隘非常熟悉,且与边关将士交好,倘若他助俺答汗一臂之力,那边关岌岌可危了。

赵全笑了声说:“大汗,其实木霜凌抓李自馨回来,已经说明他不是探子,你为什么还要让他杀李自馨呢?害得李自馨白白挨了一刀。”

俺答汗哈哈一笑说:“木霜凌这人虽然年轻,看上去城府却很深,这是年轻人少有的。我对他放心不下,才逼他杀李自馨。”

达特兀接口说:“大汗的眼睛比天空翱翔的雄鹰还有尖锐,任何人休想欺瞒于他。木霜凌如果不敢杀李自馨,说明他就是探子;如果痛痛快快杀李自馨,说明此人心狠手辣,不是生意人。”

“不错。杀人其实要有很大的勇气,即便是我大草原上的勇气,也不会轻易杀个不相干的人,何况木霜凌这种毛头小伙。如果他毫不犹豫杀李自馨,我就立马砍掉他的脑袋。”

听他们讲着,林凌启背上渗出冷汗来。

幸好自己犹豫不定,不然就死翘翘了。俺答汗这家伙,果然阴险得很。在他面前耍花招,跟走钢丝一般,稍不留神就掉下去。

赵全叹了口气说:“大汗,有一事我弄不明白。象木霜凌这种人,假的也好,真的也罢,用不着犯这般心思探他的底吗?”

赵全这话倒是提醒林凌启,像自己以生意人的身份来草原,俺答汗何必要花这样的心思呢?

俺答汗大笑起来说:“这你们就不懂了。木霜凌光带着媳妇来草原,说明此人不是普通人。只要证明他不是我们的敌人,我就打算今后能与他合作,无论何时,都能运送我们需要的东西来草原。

他停顿一下又说:“当然还有一点,是因为他的媳妇太美丽了。我们大草原上多多少少年轻女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她。我想拉近与他的关系,利用他给我们采办货物时,趁机将他的媳妇占有,哈哈哈!”

达特兀跟赵全跟着笑了起来。

林凌启暗骂卑鄙,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硬起心肠,不带朱素嫃来。

哎!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埋怨起不了半点用。等军情打探明白,立马带朱素嫃回去,让俺答汗单相思好了。

不过这么晚了,他们怎么尽聊些无聊的话题?

里面笑声响了一会,突然安静下来。

只听俺答汗说:“达特兀我的好兄弟,此番进攻明朝,意义非凡,有可能夺回我们祖上的土地,你的担子很重呀!”

达特兀说:“大汗,为你效力,比收到一万只羊还高兴。我会和前锋瓦鲁图一起,虚张声势,攻击大同,吸引明朝援兵。”

赵全笑笑说:“达特兀首领,你还没领会大汗的意图。我们二十余万大军囤积在大同边关,只要摆出一副强攻大同的样子,并不用进攻大同。因为敌人很快会吓破胆子,求京师支援。

等到京师援兵开拔,京师防御兵力下降,大汗立马率十五万大军攻击宣府,得手后进击居庸关,继而包围明朝京城。你与瓦鲁图则强攻大同,吸引住敌军主力,防止他们回援京城。

到那时,敌人首尾不得兼顾,必被我们逐个击破,京城便落入我们的手中。届时,我大军挥师西进、南上,占领山西、河南、山东、南直隶等,打到长江天堑为止。

有如此广阔而又富裕的地域,来供应我们的物资,这样,我们草原上的兄弟姐妹们,再也不用为天灾而担忧。”

林凌启吸了口冷气,俺答汗的胃口真大,居然想打下大明半壁江山。

他的计谋的确毒辣,可谓是老谋深算。先在大同施加压力,迫使朱厚熜调兵西援,从而利用骑兵的快速转移能力,趁京城一带兵力空虚,攻打宣府,再进居庸关,围攻京师。

只是他的策略有个很大破绽,朱厚熜会调动京师的防御兵力,前来支援大同吗?

达特兀似乎也有这种疑问:“大汗,我们进兵向来是攻破大同,随后往东攻击。现如今我大军积聚大同,嘉靖已是惊弓之鸟,势必加强京师布防,怎么可能调兵西援呢?”

俺答汗哈哈一笑说:“你不了解嘉靖,此人虽缺乏扩疆裂土之雄才大略,但不失为一位守成之君。从大同到京城,一路坦荡,无险可守。倘若大同一破,等同于京城门户大开。他已经吃了一次大亏,绝不敢轻易放弃大同,故而我判断他会调重兵支援大同。

据京城探子回报,有一队锦衣卫在新晋的从千户林凌启带领下,向大同进发。这林凌启虽然年轻,但极有魄力,深得嘉靖信任。他的到来,表明嘉靖对大同极为重视,调兵势在必行。”

林凌启一惊,自己出京时极为低调,连送行的人都不曾有一个,俺答汗怎么能知道呢?看来敌人的探子非常厉害。

赵全说:“大汗,据大同探子最新回报,锦衣卫一直停留在大同无所事事,但是那林凌启不曾露面,不知其行踪。那么这个木霜凌跟林凌启是否有关联?”

俺答汗象是沉思一会,才说:“你的怀疑有点道理。这样,达特兀兄弟,你安排人将木霜凌杀了,再把他媳妇抢来。”

达特兀说:“大汗,不是已经证明木霜凌是生意人吗,为何还要杀他?”

俺答汗说:“我的好兄弟,这种局势下,宁可错杀,不可轻纵。”

达特兀好像很为难,很久才说:“那好,我这就安排人去。不过此事希望大汗保密,不然妄杀来客,会引起我部落的兄弟姐妹们的反感。”

蒙古人好客、豪爽是出了名的,背地里干这事,一旦泄露,会为人不耻,进而影响达特兀在部落的声望。

林凌启吓出身冷汗来,没想到俺答汗这般心狠手辣。

他不敢再听下去,瞧瞧四周的情况,匍匐着离开大帐约几十步,而后象豹子似的猛窜出去,直奔自己住所。

蒙古包漆黑一片,不知朱素嫃是否睡下。林凌启不敢发出声响,偷偷掀开布帘,蹑手蹑脚进去。

脚下忽被什么一拌,身子不由向前一扑,顿时噼里啪啦响起。惊慌之下,肩上又挨了几棍。

他心中大骇,难道朱素嫃遇险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逃命

忙一转身,朝身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扑去,触手却是一团柔软,鼻子闻到一股幽香。

原来是朱素嫃。

朱素嫃一人留在包里,感到有些害怕,便像林凌启一般在门口摆陷阱,又提根棍子守着,不想打到自己人。

林凌启忙低声说:“是我。”

朱素嫃一把推开他,羞涩的拉拉衣襟,埋怨说:“你怎么吭都不肯一声,我还以为有小偷呢!”

我的公主呀!你太天真了。这里哪有什么小偷,这里只有强盗。

朱素嫃正要点灯,林凌启一把拉住她:“军情探听到了,我们马上走。”

他也不等她回答,一把拽起她的小手,往外窜去。

现在是跟时间赛跑,达特兀的人马上就会到来。稍有迟疑,便会人头落地,而朱素嫃则遭俺答汗的凌辱。

刚出门口,忽与一人相撞。

难道是达特兀派来的?

林凌启不假思索,一肘直击对方脖颈。

凭他的本领,这一击若击中,不是晕厥便是死亡。在这紧要关头,他是不会有半点心软,下手极为毒辣。

就在一瞬间,那人低呼一声:“是我,郭平。”

郭平?

林凌启硬生生收住一击,借着月光一看,果真是他。

只见他满头大汗,神色慌乱的说:“林千户,我窃听到达特兀要派人杀你,你快点走,我来断后。”

林凌启稍一思索,果断的说:“军情我已掌握,你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一起走。”

说着,他拉着朱素嫃朝小湖跑去。

郭平脸露喜悦,也跟着过去。

小湖树林处,林凌启预留两匹马,准备脱身之用。现在三个人,马匹不够,又没时间去偷马,于是林凌启与朱素嫃并骑一匹,郭平独骑,朝南急奔而去。

林凌启疾挥着马鞭,朱素嫃紧抱着他的腰,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很快,那片蒙古包消失在视野中。

足足奔了一个多时辰,任凭马儿如何神骏,驼着两人急奔这么长时间,也是吃不消了。

它一声嘶鸣,前腿一跪,林凌启与朱素嫃跌下马来。幸好草皮厚实,没受什么伤。

林凌启见马浑身湿透,四脚打晃,知道不能再跑,便牵马来到一处小土丘背风处歇息。

郭平一直骑在后面,注意有没有追兵,见林凌启他们歇息,也下马过来。

林凌启给马饮过水,便放逐一旁,任由它吃草。自己则拿着干粮与水,来到朱素嫃身旁。

一轮弯月悬挂在西边天空,东边依旧漆黑,估计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大草原上一片空寂,只有些土丘起伏着。

呼呼的风肆虐着,林凌启找的土丘过于低矮,挡不住多少。朱素嫃经过一阵急奔,内衣都汗湿了,现停下来被风一吹,浑身哆嗦着。

郭平想生堆火取暖,可找不到枯枝,只能作罢。

这里离长城还很远,倘若朱素嫃得病,那就糟糕透顶了。

林凌启也顾不得什么,在土丘一适合位置坐下,解开外衣,拉来朱素嫃坐自己怀里,又将外衣把她包裹着。

朱素嫃能感觉到他强健的胸肌,与一颗跳动有力的心脏,浓厚的男人气息,让她又是羞涩又是彷徨。

但她没有抵触,双手环抱林凌启的腰间,将脑袋钻入他的怀里,俏脸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此时她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只盼着永远这样呆在一起。

郭平略有尴尬,坐离林凌启三丈开外,眼睛看着远方,边吃干粮边问:“林千户,你说已经探明军情,可否告知一二?”

林凌启本不想吐露实情,毕竟这等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倘若公之于众,俺答汗有可能改变策略,导致自己劳而无功。

不过郭平留在达特兀部两年,为的就是将功赎罪。他提醒自己提防伪装的李自馨,又在得知情况后向自己报信,何不将功劳让给他。

再说了,自己能不能脱离险境还是个问题,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把握把情报传到朝廷。

想到这里,他便把探听到的军情,完完整整说了遍。

郭平听着,沉思片刻说:“林千户,卑职以为俺答汗不会放过你。要不这样,卑职引开追兵,你一定要把军情送到京师。”

林凌启摇摇头说:“大草原上一目了然,即便你想引开他们,不过徒劳罢了。我们歇息一会,继续赶路。”

郭平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林凌启撕着肉条,塞到怀中朱素嫃口中,象喂小猫咪似的。

朱素嫃又累又困,没吃上几口便睡过去。

林凌启也乏了,随便吃了几口,便垂首打盹,两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好像只睡了一会,等到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耀眼的阳光照在绿色的草原上,到处泛着迷人的光彩。

林凌启猛然一惊,赶忙推醒朱素嫃,匆匆洗漱一下,又上马往前疾奔。

没过多久,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凌启回头一看,只见几十人急追上来,最前头几人,离自己不过二三里地。

他不禁大惊,蒙古人骑术精湛,马匹优良,自己与朱素嫃两人一骑,迟早会被追上。加上蒙古人的骑射本领出众,只怕不用追上,就能将自己两人射成刺猬。

他来不及多想,反手搂住朱素嫃的腰,一下将她放到自己前面。

“我累了,你来骑。”

朱素嫃一下就猜到他的心思,谁在后面,谁就是箭靶子,他是打算为自己挡箭。

她不禁泪珠盈眶,知道争执无疑,咬牙使劲催促马儿。

又跑了半个来时辰,正南方地平线上,出现一条褐色的线,林凌启知道长城不远了。

此时马儿喘息得异常厉害,估计快到极限。回头看看追兵,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最前面几人,间隔不到三箭之地。恐怕再过片刻,就要落入他们的弓箭射程。

林凌启暗叹一声,看来两人再这么下去,必死无疑。与其两人死,不如让朱素嫃活着。

他现在对朱素嫃的感情,一天甚过一天,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

“你一直往南跑,边关守军会接应你的。”

说着,他身子一侧,打算跳下马阻挡一下。

两人贴得很紧,林凌启稍离开些许,朱素嫃立马感觉到了,她还猜到林凌启在想什么。

“不行,你要是下去,我就陪着你下去。”

她说话语气非常坚决,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第三百章 舍身

林凌启知道朱素嫃真心喜欢上自己,如果硬要下马,她肯定也会跳下来,只好用软的。

“嫃儿,听话,不要耍小孩子气!”

朱素嫃身子猛的一颤,回头看看林凌启,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跟林凌启一起,虽然有过许多亲密举动,林凌启也时常说什么媳妇,不过那只是演戏而已,他从来没有明确表白他的爱意。但此时一声‘嫃儿’,让朱素嫃真真切切感受到,林凌启心中有自己。

泪珠从她那如羊脂玉般的俏脸滚下,嘴角却浮起笑意,轻声说:“不管你怎么做,就算死,我也会跟你死在一起。”

朱素嫃虽然对林凌启柔情似水,但在生死抉择之时,她异常倔强,绝不抛下林凌启。这让林凌启不知该说什么。

追兵越来越近,快接近一箭之地。骑在前面的追兵开始弯弓射箭,利箭带着‘嗖嗖’的声音,落在三人不远处。

郭平见情形危急,连抽几马鞭,追上来喊:“林千户,你跳到卑职马上来,卑职下马去抵挡一阵。”

林凌启苦笑一声,他能感觉到郭平视死如归的决心,但在骑兵面前,步战无疑是螳臂当车。除非现在有挺马克沁重机枪,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他不想郭平白白送死,喊着:“郭总旗,你速速赶到绥虏口,请边关将士支援,我们来断后。”

笑话!别说边关守军会不会来支援,就算会,等自己带他们赶到,也只能替两人收尸了。

郭平哪肯同意,催促说:“林千户,你还年轻,今后的路长着呢!况且你媳妇如此年轻貌美,你能舍弃吗?不要坚持了,快点过来。”

他准备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林凌启两人。

朱素嫃想劝林凌启跳过去,两人各骑一马,说不定能支持到绥虏口。至于郭平嘛,好生安葬也就是了。

但她知道林凌启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他牺牲他人保全自己,他绝不肯做。

当然,她希望自己意中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不是苟且偷生的小人,她不忍心劝林凌启做违背他意愿的事。

她决定了!

“郭总旗,本宫命令你,立即赶回边关,不得作任何停留。去京师汇报军情时,告诉父皇,女儿不孝,来生再服侍他!”

本宫?

命令?

父皇?

郭平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难道……

此时的朱素嫃,不再是印象中那般温顺、娇滴滴、羞涩,而是冷傲、凌人,不容拒绝、抵触。就象瞬间化身为一座高不可及的冰川,令人望之畏惧、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种气质,郭平一生中从不曾见过,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是谁能拥有这般气质,答案不言而喻。

大明公主!

他差点惊叫出来,身体剧烈的抖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被人扼住咽喉似的。

突然,他怪叫一声,拔出腰刀,拨转马头,朝追兵杀过去。

不一会,身后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象炒菜时铲子碰到铁锅一样。若不是伴随着喊杀声与几声凄厉的惨叫,林凌启会以为这是幻觉。

真不知道那惨叫声是不是郭平发出来的,他不禁悲叹一声。

但此刻容不得多愁善感,一定要利用郭平拖住追兵这一档口,尽力往长城赶,不要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又不知跑了多久,绥虏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大明旗帜在城墙上迎风招展。

林凌启回头看追兵不见踪迹,不知是伤感还是庆幸,声音中竟带着哽咽:“嫃儿,我们终于脱险了!”

朱素嫃勒住缰绳,转身抱住林凌启,眼泪哗啦啦的淌下来。

她说不清是为郭平拼死挡敌难过,还是心中另有芥蒂。

林凌启抚摸着她的秀发说:“嫃儿,我们赶紧入关,调集军队前去救援郭总旗,说不定他还在坚持。”

朱素嫃点点头,又纵马前行。

及到绥虏口,堡垒上的守军看到两人,大声呵斥着。几支软绵无劲的箭支落到马前,这是警告。

林凌启跳下马,掏出锦衣卫令牌,高举着喊:“本官乃锦衣卫从千户,尔等速速开门。”

城上守军纳闷了。

他们认得这对年轻人,是前几天出关的商人,怎么一下子变成锦衣卫?

有人很快汇报守卫堡垒最高官职的都司,都司闻讯匆匆赶来,命人放下绳索,将令牌取上来验证,且是千真万确,于是打开城门放两人入内。

林凌启一进城,便命令都司派兵往北出击,营救郭平。

由于锦衣卫与边关守军没有隶属关系,都司可以不买账。但因为锦衣卫身份特殊,又不得不买账。

他召集一队近百人的骑兵,让他们往北游弋,发现有人被追杀,立即上前搭救。

命令一出,骑兵们均露怯意。

俺答汗威名振边陲,面对蒙古大军,边关守军连防御战都不敢打,更何况是野战。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都不敢出去。

都司其实也应付一下林凌启,假意训斥几句,便为难的解释:“林千户,其实你说的郭总旗,只怕此时早已遇害。现在派兄弟们去,无非是白白送死。要不…”

林凌启心中也知道,郭平十有八九已经不测。只是他是为自己两人而死,就此放弃,于心不忍。

既然朱素嫃已经安全,要不单身出关寻找,或许能郭平的……尸身。

当他命一军士牵马来时,朱素嫃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紧紧抓住他的手直摇头,眼中充满哀求。

林凌启长叹一声,既替命运多舛的郭平而悲哀,又为懦弱的守军而愤怒。

两人吃了些东西歇息一会,林凌启走上城堡往北眺望,不见任何追兵的踪影,只见一片油亮的草原泛起波涛。

他努力摒弃郭平的身影,将身心投入到自己肩负的使命上。

应该说,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剩下的就是在前线督战。

按黄锦的提醒,应该迅速返回京城,向朱厚熜汇报俺答汗的战略意图,及战略计划,尔后听候朱厚熜的安排。这样就有很大可能不用在此督战。

但是,心底有个声音提醒,不能把窃听的消息传到朱厚熜耳朵里。

第三百零一章 隐瞒

自庚戌之变后,朱厚熜大修京城,努力提高防御力量,按达特兀的话,朱厚熜真成了惊弓之鸟。

那么朱厚熜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会调兵西援吗?

林凌启判断他不可能这么做。

朱厚熜知道俺答汗剑指京城,岂肯削弱京城的防御力量。相反,极有可能调集各地兵马拱卫京城,甚至连大同的守军也会抽调一部分。

林凌启觉得这样做肯定不妥。

俺答汗的物资短缺,后勤补给困难,不利于久战。如果按目前防线按兵不动,俺答汗不能找到宣府、居庸关等两道京城北防线的破绽,长期屯兵于大同,他反而处于不利地位。

只要等到他物资消耗殆尽,他不得不撤兵北返。

可是,如果朱厚熜认为俺答汗意在京城,大同安然无恙,就会调集大同一定守军去京师。

这么一来,大同本已单薄的防线,就会出现更大的破绽。倘若俺答汗嗅到气味,改变作战计划,猛攻大同,势必一击而破。

到那时,俺答汗挥师东进,一路烧杀抢掠,弥补雪灾造成的损失。

这样,他虽然不能实现占领京城、占领整个大明北方地界的战略目标,但山西、河北一带的百姓,算是遭到灭顶之灾。

林凌启衡量许久,决定隐瞒消息,加强大同边关防御力量,尽力拖住俺喜欢大军,拖到其无力支撑为止。

主意打定,他差人备置辆马车,与朱素嫃一起回大同府。

马车在黄土地上前进着,官道周边的一些村落,已经显得萧条。大战将至,人们基本逃离此地。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车轱辘发出的吱嘎吱嘎声。

“你在想什么?”

朱素嫃坐在车里,冷不丁的问一句。

自回到关内,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些隔阂,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只是默不作声的赶路。

林凌启驾着车子,想了想说:“公主殿下,这里甚不安全,微臣想派人送你回京。”

公主殿下?

朱素嫃脸上浮现不快、失落,单单一个称呼,就在两人间划下一道鸿沟,意味着不可逾越。

她幽怨的看看林凌启的背影,瘪瘪嘴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我也不想回京城。”

的确,留在这里,可以抛弃公主的身份,无忧无虑与林凌启厮守在一起。可是回京城呢?父皇会逼着自己嫁给许从成,这恰恰是自己不愿接受的,但又不得不接受。

难道自己对父皇说,自己喜欢林凌启?且不论他会不会同意,就算同意,父皇也会逼林凌启休掉如烟。试想,堂堂大明公主给人当小妾,别说父皇接受不了,自己也觉得别扭。

可是林凌启会同意吗?他的性子看起来随和,但骨子里强硬得很,要他抛弃如烟,难如登天。如果父皇的旨意他不接受,结果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自己怎么能把他往绝路上逼呢?

林凌启听出其中的含义,心中无限惆怅。

他不是不喜欢朱素嫃,朱素嫃在他心中已烙下印子,永不磨灭的印子。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如烟、与朱素嫃一起生活着。

可这不过是妄想,人应该现实一点。何况大敌当前,此时不该谈及儿女私情。

他说:“嫃儿,京师防守能力远大于大同,你回京师比较安全。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你明白吗?”

朱素嫃心头一热,眼珠子转了几圈说:“俺答汗的目标在京师,我觉得留在这里反而安全。”

其实在她心里,安全不安全完全无所谓,只有能与林凌启厮守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心安。

林凌启勒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止步不前。

他掀起帷幕,转身进入车内,注视着朱素嫃说:“嫃儿,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火热,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充满着男人的魅力。

朱素嫃不禁有些紧张,她虽未经人事,但多多少少听闻一些。在草原上与林凌启同席而眠时,虽然没有逾越雷池的事发生,但总能感到他身某个部位异常火热,紧紧贴着她的身子。

她知道这是什么,她害怕他做出过激行为,但内心却有点盼望他那么做的念头,反正这种感觉无法说得清楚。

现在见林凌启这种眼神,莫非是想……

她的俏脸烧了起来,心跳得异常快,垂下头说:“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她的声音非常低,跟蚊吟一般,还带着些颤抖。

林凌启哪知道她在想什么,挨着她并肩坐下。

“嫃儿,俺答汗想占领京师、吞并半个大明,这个消息你、我,还有郭平知道。现在郭平死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想把这个消息隐瞒下来,不向朝廷汇报。”

朱素嫃原以为他想干羞死人的事,没料到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的表情象是轻松,又象是失落,当然更多的是诧异。

“什么?九死一生得来的消息,你想隐瞒下来!”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眼中充满不解与愤怒。

“不错。我前后思量,觉得京师驻扎重兵,且有两道坚固防线,不是俺答汗想攻就能攻下来的。反而大同的防御力量就显得薄弱多了。

如果我把情况汇报给朝廷,你猜皇上会怎么布置。是保持原状,还是将大同本已薄弱的兵力再抽调回京师?”

朱素嫃眉头一蹙,根据自己对父皇的了解,极有可能抽调大同兵力回防京师。

林凌启接着说:“俺答汗此人极为狡黠,如果大同布防削弱,京师防御得到进一步加强,他会不会继续按照预定计划行事?肯定不会。他会直接攻破大同,尔后往东进发,那么宣府、居庸关两道防线形同虚设,俺答汗大军将直抵京师。

无论他是烧杀虏掠,还是围攻京师,都将给大明带来极大危害。与其这样,倒不如装作不知,按原先布防行事。等俺答汗补给消耗殆尽,危机自然破解。”

作为大明公主,朱素嫃自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沉思一会,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林凌启的意见。

林凌启笑了笑说:“所以,只有我们按兵不动,俺答汗的奸计就无法达成。这么一来,京师自然比大同安全,你还是会京师吧,免得我为你的安危分心。”

绕来绕去就是要让自己回京师,难道你这么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朱素嫃心头有些火了,冷冷的说:“行,你派人送我回去。等我回到京师,就把你的分析给父皇说一遍,好让父皇奖励你一番,说不定又会升你的官职。”

第三百零二章 沈炼的炮架子

林凌启傻了眼了,只要朱厚熜听到实情,他才不会理睬自己的分析是否有理,必定会调兵护京。

这小妮子,跟你讲了这么多,真是浪费口水。

他知道朱素嫃在威胁自己,却又拿她没法子,叹了口气说:“嫃儿,我何尝不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这里一来不安全,二来我那些手下都认识你。你想想,你跟我孤男寡女出关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我这吃饭的家伙还不被皇上砍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朱素嫃嗤嗤的笑起来:“想要保住脑袋,那就让我留在大同,你不至于约束不住你手下的嘴吧?”

她笑起来眼波流转、娇媚无比,窈窕的身躯轻轻颤动,连胸前略鼓的部分,跟着微微晃荡,就像一池春水荡漾开来。

林凌启闻着她的幽香,身上顿时燥热无比,某一部分更是蠢蠢欲动。

这个小妮子实在太诱人了,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

他知道不能在车厢带下去了,再停留片刻,只怕‘车震’一词,将会首次出现在明朝,连忙出去。

回到大同府,林凌启不敢将朱素嫃带回锦衣卫住所,另外单独给她安排客栈,还答应她晚上陪她一起睡,因为她说一个人害怕。

要是换别人,林凌启早就一拳捶暴其鼻梁。一个人害怕?从京师到大同,你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安顿完毕,林凌启径直前往锦衣卫住所。

战事逼近,城中的流民更多了。宽大的街道变得拥挤,两边的店铺门口,坐着、躺着许许多多百姓,一看便知是逃难来的。许多偏僻的角落,更是人满为患,因为这里不用遭店铺伙计的辱骂、殴打。

当然,有钱的人则住进客栈,依旧享受着相对舒适的生活。

府衙的衙役们持着水火棍,在街道上巡查,一看到年轻体壮的,立马抓起来,命令他们参加协防。稍有不满,便是一顿毒打。当然打完后人还得带走。

林凌启想起大同知府吴承荣的话,说让城中的青壮年参加军事训练,以便不时之需,没想到专门针对流民而言。

他不禁有些失望,同时对衙役的暴行非常不满。但他没有干涉,跟衙役有什么好讲的,他们不过执行任务罢了。

走过一条大街,便到锦衣卫住所。

客栈大堂几张桌子不知何时被搬走,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几个锦衣卫和一位衣着普通的男子正围在一起,不知干什么。

应该不是打麻将。

林凌启跨进门槛,咳嗽一声。

锦衣卫们回过头来,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欢快的跑过来,殷勤的喊着:“大人,你回来啦!”

“大人,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林凌启微笑着点点头,眼睛却朝迎上来那男子一看。

只见这男子年约五旬,浓密的发间已有些许白发,沧桑的脸上却带着股刚毅,这不是沈炼吗?

他心中大喜,连忙上前作揖说:“原来是沈大人,林凌启有礼了!”

这人正是沈炼,自去年吴县与林凌启会面后,他去寻访赵贞吉,却不见着落。于是返回塞外修身养性,不再妄评朝政。

前番忽接到皇上旨意,免去他的罪责,命他速去大同与林凌启汇合,并听从林凌启的指令。

林凌启不是锦衣卫中的无名小卒吗?为何皇上命自己与他会面呢?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与惊喜,沈炼匆匆赶到大同,终于了解林凌启的现状。

他看着眼前这位陌生却又熟悉的年轻人,只觉其笑吟吟的脸上,暗藏着镇定、自信与成熟,跟其年龄甚不匹配。不觉暗叹,这人的确不是池中之物。

两人相互致礼后,林凌启注意到他们刚才在摆弄的是个车架子。

这车架子十分奇特,车轴两侧各安装三个车轱辘,车轴正中间又安放个长条形的木架子,与车轴呈十字形,不知用来干嘛?

忍不住问:“沈大人,这是什么东西?”

沈炼笑了笑说:“林大人,这是个炮架子。”

炮架子?

林凌启更纳闷了。

明朝时期,军队对火器非常重视,边关普遍配置大将军炮、佛朗机炮、虎蹲炮等,当然还有小口径的火铳、鸟铳。

但火器的发展,也带来许多不利因素。最为特出的是,军队对火器依赖过重,缺乏白刃战的勇气、斗志,往往倚仗火器使敌人不敢靠近。至于主动出击歼灭敌人,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边防重要性不及宣府的大同镇,配置极少量的野战炮车,配合军队近战时使用。而那些大口径的重炮,则遍布各个堡垒、要隘。

林凌启在绥虏口、宏赐堡等堡垒,看到许多排列在城墙上的重炮,却少见轻型野战炮。因为近战厮杀实在太少了,没有多大必要。

不过看沈炼这炮架子,足以装载那些重炮,难道……

沈炼从林凌启眼里读出疑问,笑着点点头说:“林大人,老夫长居塞外,时常见蒙古人前来侵犯。他们大多数是骑兵,彪悍凶残,来去如风,我大明边关将士根本不是对手,唯有倚仗火器,方能勉强与之一战。

但我们的大将军炮固定在城墙上,射程不变,角度不变,敌人冲来容易规避。一旦冲到大将军炮死角处,便无半点用处。

老夫一直思量,能不能将大将军炮挪动,灵活变换射程、角度,从而扩大杀伤范围,令敌人不敢轻易接近…”

林凌启不等他讲完,便明白过来。

原来沈炼打算将那些城墙上的重炮安装在炮架子上,可以调节射击角度,这倒是个好法子。

他稍思虑一下,很快想出炮架子的另一作用,那就是灵活改变重炮布阵。

比如说四面城墙上各安放二十门重炮,如果敌人只攻一面,也就是说只有二十门炮起到作用。如今的炮没有炮弹,只能分开填装火药、弹丸,且要夯实。发射完还有清理炮筒,因此射击速度低下,无法连续封锁敌人进攻。

而蒙古骑兵速度奇快,可以在大炮短暂的停顿期间,轻易穿过封锁线,从而兵临城下,实行强攻。

那么假设重炮安装到车架子上,可以将别的三面闲置的重炮,迅速转移到受攻击一面,那么火力则大大加强。

再往远处想,如果绥虏口受到攻击,可以将大同城、宏赐堡等处的重炮,全部运到绥虏口。那么几百门重炮一起轰击,场面该多壮阔呀!

第三百零三章 招兵

他越想越兴奋,沈炼的到来,真是及时雨呀!

“沈大人,你的想法非常好。我觉得如果在炮架子上再安装几个轮子,可以用骡马拖运,那更加完善。”

沈炼想了想,猛拍大腿叫起来:“老夫怎么没想到呢?林大人眼界真是开阔,令老夫自愧不如啊!”

他讲的是出自肺腑之言,并无谄媚之意。

林凌启笑着摆摆手说:“沈大人过奖了,我不过在你的基础上想出来的。”

沈炼这人是急性子,又转身来到炮架子旁,琢磨着如何安装副轮、如何安装骡马拖运的架子。

林凌启饶有兴致的看着,不时发表些见解。到傍晚片刻,大致构造已在沈炼心中定型,只要请工匠大批量生产就行了。

这时,徐文长、栗伟等人回来,见到林凌启,忙问他这几天的行踪。

林凌启前去探查敌情时并没有告知他们,现在又不打算将俺答汗的意图公开,随便敷衍几句。

客栈大堂炮架子已经撤下,摆上一桌酒席,掌柜请众人用餐。

林凌启本打算回去陪朱素嫃吃饭,不过沈炼的到来,让他改变主意。毕竟人家是自己通过黄锦请来的,怎么的也要陪饮几杯。

酒席间气氛很热闹,大家觥筹交错,相互敬酒。

沈炼谪居塞外多年,没想到还有起复的机会,对林凌启非常感激。

他停杯说:“林大人,老夫能有今日,全仗你的提拔。你年纪轻轻,却官至千户,令老夫自叹不如。”

林凌启笑着说:“沈大人,我们都是自己人,这样的客气话就不要讲了。你见多识广,我还得向你好好请教呢!”

“哎!林大人客气了。你不光奇计百出,而且带兵有方。你看你的手下,个个都很出色,比起大同府的守军,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凌启这时才注意到桌上除徐文长、栗伟、石镇外,还有几个锦衣卫,其他人均不见。

唉!光顾着高兴,怎么把李仲平他们给忘了。

他忙招呼掌柜,到对面酒楼定上酒席,让李仲平他们去那里喝酒。

毕竟这是客栈,做一两桌酒席没问题,多了就不好说。

徐文长摆摆手,示意掌柜不用去定。

林凌启一愣,难道这些人派出去打探军情了?俺答汗的意图已经明确,再去打探也是徒劳。说不定还会损失几号人,这可舍不得。

刚一询问,徐文长笑了起来说:“东翁有所不知,他们在一处寺院练兵。”

原来在林凌启离开这几天,徐文长闲转大同府,发现守城将士士气低落,对俺答汗大军到来,均惶惶不安。

敌未至而先怯三分,这如何保家卫国。徐文长对此非常不满,联想到东南沿海抗倭,当时张经也是依靠广西调来的狼兵,才取得大捷。便想建立一支由林凌启单独掌控的军队,来抵御俺答汗的进犯。

敢上阵搏杀之人,家境富裕子弟肯定不行。这种人过惯锦衣玉食生活,面对如狼似虎的蒙古兵,非望风而逃不可。

只有那些衣食没有着落,吃完一顿不知下一顿在何方的贫困百姓,才是无畏无惧的。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城中的流民,与知府吴承荣进行磋商,要求挑选身体强壮的年轻流民,由锦衣卫统一进行训练,以备抵御强敌。

他的想法跟吴承荣不谋而合,吴承荣便派衙役上街挑选流民,交由徐文长训练。

其实说是挑,跟强迫没有两样。林凌启下午所看到的,正是徐文长托付吴承荣干的。

听到这里,林凌启哑口无言。

徐文长正够狂妄的,竟然不跟自己商量,擅自办理这等大事。不过对他的想法,还是很满意。自己的人,应该有独到的见解,能独立处理事务。若老是抬头等自己发号施令,不过庸才而已。

看来自己带上徐文长,请沈炼出马,皆是识人有方。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哼哼,自己就是伯乐。

他便指示栗伟、石镇,不要求新招的流民能上阵杀敌,只要能恪守纪律、令行禁止便行。

毕竟守城不同于攻城,只要看到敌人不害怕,能在城楼上扔扔石块、檑木、护送伤员就差不多了。

至于与敌厮杀,交给守城将士。

连得两条好消息,林凌启心情无比舒畅,与沈炼、徐文长等喝个七荤八素,才高一脚低一脚回另一家客栈。

晃晃悠悠上二楼,扶着墙来到自己那间房,见灯火俱灭,想必朱素嫃已经安睡。

他想敲门,举起的手晃荡几下,又垂下来。

毕竟这阵子过的是提心吊胆的生活,加上长途奔波,朱素嫃这等养尊处优的弱女子,身心皆已疲惫,需要好好休息。

他晃了晃脑袋,力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转身往楼梯口。

忽然一想,朱素嫃孤身一人住这里,万一出点什么意外,那可麻烦了。

他又转回来,一屁股坐到门口,脑袋往门上一靠,发出哐的一声。

酒喝多了的确是麻烦事,行动都不受身体的约束。明明轻轻的将脑袋靠上去,还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正埋怨自己,门忽地开了。一不留神倒在地上,只觉脖子上多了把匕首。

林凌启吓得酒醒一大半,忙喊:“是我!”

说完,脖子凉嗖嗖的感觉消失了。只听一声娇嗔:“这么晚了才回来,还是满身酒气,熏死人了!”

这话象是独守空房的娇妻,苦等迟迟不归的丈夫,充满着埋怨,又带着相思,林凌启不禁心中一荡。

朱素嫃费力的扶林凌启起来,将门合上,又端来盆水,让他洗漱。

一切皆是家的感觉。

昏黄的油灯点起,朱素嫃回到床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头秀发披洒下来。

朦胧的灯光,微酣的酒意,让林凌启感觉床上之人就是如烟。

他微微叹了口气,朱素嫃是朱素嫃,如烟是如烟,两者绝不能搞混。倘若搞混了,只怕自己不是掉脑袋,就是当太监。这两条路,一条都不能走。

匆匆洗漱一番,林凌启在床边的矮榻上铺上一床被子。

“你快躺下,我要吹灯了。”

朱素嫃依言躺下,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淡淡的幽香不时送到鼻腔,本已疲惫且还有三分酒意的林凌启,开始睡不着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经历过夫妻生活的男人,旁边躺着一个明艳娇媚的姑娘,换谁都睡不着。虽说两者不是同床而眠。

第三百零四章 丑陋

林凌启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那回事,暗骂自己太龌龊。人家可是金枝玉叶,自己不过是老子手下的打工仔,况且家中还有思念自己的人。

床发出吱嘎一声,显然朱素嫃也没睡着,林凌启忍不住问:“嫃儿,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一合眼就是郭平满身血迹,笑呵呵的走来。”

一提起郭平,林凌启满身燥热立马消散,叹了口气说:“嫃儿,别想那么多。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牺牲总是免不了的。”

“你昨天怎么不坚持一下,让他们搜寻郭平?起码也得把他的遗体运回来。这时恐怕草原上的饿狼在撕扯着……”

朱素嫃没有再讲下去,声音中带着呜咽,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林凌启无语,那些守军对俺答汗如畏虎狼,要他们离开堡垒去直面追兵,无疑比登天都难。

“嫃儿,你相信好人会有好报吗?说不定明天你一睁眼,郭平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朱素嫃微微点下头,乖乖的合上眼。

林凌启反而更睡不着了,郭平那道伤疤清清楚楚的显现在眼前,不知他身上又添了多少刀伤,可惜这刀伤永远不会愈合了。

忽想到段思明以前常与达特兀联系,不知他知不知道郭平的底细,不然可以寻找郭平的家人,报答救命之恩。

不过估计够呛,段思明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跟自己提起。

也许吧,明天去他那里碰碰运气。就算打探不出郭平的由来,也可以当面感谢段思明,毕竟他帮了自己的大忙。

清晨,淡淡的阳光附在纸窗上,泛黄的窗纸带着朦胧的色彩,就像朱素嫃朦胧的眼神一般。

“我要跟你一起去!”

这是用完早餐的朱素嫃第一句话。

一个人呆在屋里快闷死了,无聊透顶。放弃京师优越的环境跑到大同,她可不想象金丝雀一样关在鸟笼里。

“嫃儿乖!我的手下都认识你,倘若他们知道你一直跟我在一起,那…”

林凌启恨自己当初不该在迎凤阁与她独处一室,要是当机立断,派人送她回京师,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事。

“我不怕!”

朱素嫃垂首低声说着。

我的公主殿下,你不怕可我怕呀!我还指着这个脑袋吃饭哪!

“嫃儿,我不过处理几桩事,完了就回来。”

朱素嫃撅撅嘴说:“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还说陪我吃饭,结果喝到昏头黑地才回来。”

是呀!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林凌启无奈的举手说:“我向你保证,中午我若不回来陪你吃饭,我就天打五雷轰!”

作为无神论者,林凌启发这种誓,丝毫没有心理压力。

朱素嫃却摇摇头说:“我可不想你被雷劈得乌漆墨黑的。反正一句话,要么带我一起,要么我回去告诉父皇俺答汗的计划。”

林凌启无语。

这是你朱家的天下,又不是我的天下。真若被俺答汗抢走了,吃亏的还是你们朱家,关我屁事!

他将心一横,管你去不去说。若你真没脑子,也怨不得我。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朱素嫃又说:“林凌启,如果父皇问我怎么知道俺答汗的计划,我是不是该说,我们两人一起出关,一起睡在蒙古包里,千辛万苦才……”

林凌启傻了,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诈。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就带你去吧!至于怎么带你去,可别怪我。

代王府前,十几名带刀护卫威风凛凛站着,却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眼神中充满诧异。

年轻有为的锦衣卫从千户、代王的贵客林凌启,带着一位姑娘,来找代王府长史段思明。

这姑娘身材非常窈窕,走起路来就像风中的柳条,摇曳的身躯让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可是看到姑娘的面容,他们只想呕吐。

都说一白遮千丑,一胖毁所有。这姑娘实在太黑了,黑得晚上遇到,绝对会认为是个影子。或者说,煮饭的锅底,都要比她白净三分。

而且这姑娘鼻子高得离奇,耳垂大的惊人,正是魔鬼般的身材,魔鬼般的面容。

此刻她还嘟着嘴巴,瞪着眼睛,好像要把林凌启吞下去似的。而林凌启却春风满面,细声细语的附在她耳际边说什么。

护卫们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这种货色,亏林凌启都下得了口,只能说他,饥不择食!

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林凌启忍不住笑了笑,附到姑娘耳际边说:“嫃儿,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他的手艺的确不错,用蜂蜜搅拌煤灰,将朱素嫃的脸抹的一塌糊涂。还用面粉增高她的鼻梁、加大她的耳垂,将她装扮成母夜叉。

朱素嫃肺都气炸了,不过没办法。她想依旧女扮男装,可林凌启却说徐文长见过她扮公子哥的模样,瞒不过去的,只得依他一次,没想到装成这样。

她眼中放出吃人的目光,压着嗓子说:“回去后叫你也试试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是什么?事先透露一下,也好让我有所准备。”

两人正斗嘴间,段思明跑出来了。

向来持重、儒雅的段思明居然步履匆匆、气喘吁吁,让护卫们大开眼界。

他满脸兴奋,一个箭步跳出门槛,活泼的像孩子似的,上前紧紧抓住林凌启的手说:“林大人,你的事办完了?”林凌启出关探听军情,可谓是风险重重。即便有那封介绍信,也不见得能成为护身符。现见他安然无恙回来,段思明的心情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林凌启不打算将消息透露,自然也不会告诉段思明。虽然这样的行为令他感到羞愧,但一切从大局出发,相信等这场危机过了以后,他会谅解自己的苦心。

“没有,俺答汗警惕性很高,本官被他发现,差一点回不来了。”

段思明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脸上浮起狐疑,好像林凌启没打探的军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林凌启见他脸色突变,心中略有尴尬。人家全力、无条件帮助自己,自己却拿谎言哄骗,做人似乎太不地道了。

“段长史,都怪本官无能,浪费了你的茶叶,和一份极大的人情,结果劳而无获。这样,本官中午作东,感谢你的帮助,随便补偿你一些损失。”

段思明好像在深思什么,等林凌启重复一遍后,才恍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林大人,这没什么,只要人能平安回来就行。中午由在下做东,算是为大人置办庆功酒。”



第三百零五章的部队

林凌启与朱素嫃告别段思明,折南往西走,穿越近半座大同城,来到西南城墙处的校阅场。

这处校阅场平时供军队操练之用,到战时则成为阅兵场。各卫部队在此汇集,经最高军事统领的检阅后,将赶赴前线战场。

而此时,却成为林凌启的练兵场。

临时召集的流民,按二十人为一组,由一名锦衣卫进行队列、军姿训练。宽广的场地上,一列列流民站立着、行进着,不时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整个场上一片喧闹。

旁边有许多军士看着,当然也有百姓,他们闹不清楚,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喊喊口号走走步子,就能打退或者吓退俺答汗大军吗?

吴承荣也觉得奇怪,以前军队练兵,无非是舞刀弄枪、骑马射箭,象这样摆弄能起什么作用?什么步伐一致、动作划一、挺胸收腹,用得着这么标准吗?他们又不是裁缝,难道跨出一步非要用尺子量一下吗?

当然他知道,这些流民不是直接上战场与敌人肉搏厮杀,不过是协助城防而已。如果拉他们上战场,就靠这样的训练,只怕全都成为蒙古人的箭垛子。

然而徐文长不是这么想的。林凌启能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将一群松松垮垮的队伍,训练成虎狼之师,这就证明这种法子非常有用。

而且这些流民向来过着艰苦的生活,他们虽然贫穷,但骨子里那强悍、那坚韧、那面对生活压力不折不挠的精神,是富裕百姓或者是老兵油子不曾拥有的。

只要给一定时间,他有信心将这些人,训练成为大同镇的一支精英之师。

栗伟虎着脸在场上四处转看,他不是跟这些流民有仇,也不是为了摆架子,他是觉得林凌启训练自己这些人时,脸上也不带一丝笑容,他不过是有样学样。

这时的他,身上带着一般煞气,走到哪里,流民的口号声立马响十分贝,腰杆象帮着树干一样直挺。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几天李仲平倒是忙坏了,整天待在校阅场上,纠正锦衣卫的训练方式与要领。锦衣卫们虽经过训练,但受训练跟训练他人,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训练他人时,不光要掌握动作要领,还有以身示范,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有威严。

正所谓慈不掌兵,一个嘻嘻哈哈的乐天派,虽然能获得受训人的好感,能与他们打成一片。但队列训练目的是要他们严格遵守军令军纪,做到令行禁止。

所以,他专门抓那些自身动作不到位,或者面带仁慈的锦衣卫。一旦发现,就将此人拽到角落里,狠狠训斥一顿,直到那人面子挂不住为止。

试想,一个挨训挨惨的人,能给别人好脸色吗?

李仲平对自己这一手非常满意,只是成天骂人,觉得嗓子有些吃不消,得找着东西去去火。

石镇没有参加训练,专门负责后勤。他嘴皮子油滑,笑容可掬,是个谈判高手。校阅场就是他与吴承荣,向总兵安乡伯张铎死磨硬泡搞下来的。不然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容忍锦衣卫训练流民呢!

除此之外,他动用林凌启的银子,请来三流厨子,专门给流民烧肉蒸白面馍馍,让这些人吃个饱、吃得爽,有劲有信心参加训练。至于味道吗,就不要讲究了。

林凌启携着朱素嫃走入校阅场,徐文长看到了,朝栗伟喊了声。

栗伟回头一看,顿时用大嗓门喊:“全体集合!”

他的嗓门大得惊人,一下传遍四周。

于是,一组组流民在锦衣卫带领下,按小旗的编制,形成一个一个方阵。然后按总旗的编制,汇集成大方阵。最后全部集合到一起,只剩下昨天刚招来的那些流民,散乱的站着旁边。毕竟没怎么训练,要求不能太高。

林凌启估算一下,一个锦衣卫带二十人,眼前这个方阵,足足有两千余号人。也就是说,自己直接掌握一支两千余人的军队。

天哪!自己不过从千户,按这个规模来算,自己当个指挥使佥事都够格了。

流民们集合在一起,眼中充满迷惑。

几天训练下来,他们知道只有到开练前与饭点才会集合到一起,由从百户栗伟作番训示。而这个年轻人一来,栗伟怎么就打断训练,集合队伍呢?

这个年轻人估计不过二十岁,但他表情淡定,或者说是从容,根本不象这么年轻就应该拥有的气质。

流民们静静看着林凌启他俩,校阅场上一片寂静。

栗伟整理完队伍,几步跑到林凌启面前,做了一个特有的敬礼,大声说:“报告锦衣卫林千户,队伍集合完毕,请你训话!”

话音一落,队伍中立马响起一阵噪声。

流民们早就听说这支锦衣卫的统领叫林凌启,只要一提起此人,这些锦衣卫脸上立马浮现笑意与敬意、傲意。仿佛林凌启就是这支锦衣卫的图腾,能成为他的下属,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

现在此人亲临训练场,流民们岂不兴奋,所有眼光均集中到林凌启身上。

林凌启怪栗伟多事,自己不过来看看而已,训什么话呀?况且又没有秘书,演讲稿都没准备,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但是作为支队伍的最高指挥者,不说上几句,似乎也不是个道理。

他思忖一下,举起双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诸位,想必大家初次见到本官,本官就自我介绍一下,本官姓林名凌启,是锦衣卫从千户。此番来大同,就是跟大家并肩抵御俺答汗!

大家可能不知道,你们到大同城来,这里的人是怎么称呼你们的吗?那就是流民!什么叫流民,就是失去土地、背井离乡的百姓,到一陌生的地方,靠施舍、乞讨过日子。”

队伍中人不禁低下头来,脸上满是羞愧。

的确,他们来到大同,居无定所、食无定餐,跟叫花子没有多少区别。他们不是不要脸面,他们也是被逼无奈,但城里人不是这样理解的。他们认为这些流民是蝗虫,是给他们带来灾难的。

加入队伍前,这些人不光在生活上,精神上也遭到很大压力。现加入队伍,每天有吃有住,生活井然有序,仿佛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现在被林凌启揭开面目,有些自尊心强的人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跳下去。

徐文长感到纳闷,东翁为何揭人家短处呢?这如何安稳军心呀!

第三百零六章 失败乃成功之母

林凌启话锋一转:“但是你们为什么会成为流民呢?是因为你们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导致难以维持生计,才跑到这里来的?

不是,你们是因为俺答汗即将入侵我大明,不得已之下才抛弃土地、抛弃屋舍,扶老携幼逃到这里。说到底,你们是不相信边关守军能挡住俺答汗的入侵。”

这话说到人们的心坎上了。

他们的确是不得已来这里,大明边关守军实在太懦弱,打老百姓如狼似虎,打俺答汗却如遇上猫的老鼠,避之不及。指望他们,还不如早点逃命。

“本官觉得你们的做法无可指责。一旦防线攻破,俺答汗的军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给你们带来无穷的灾难。一味依赖他人,将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上,显然是愚蠢的。

但是你们逃到这里,你们还不是倚仗这里的守军吗?或许你们会说,这里城高固坚,兵力雄厚,能给你们提供安全。可仗是人打的,如果没有斗志,没有毅力,最坚固的城池照样陷落。一旦城破,你们遭遇到的命运还不是一样,不过多苟活几天而已。

本官希望你们停止流浪的脚步,挺起胸膛,认真训练,将来与守城将士并肩作战。蒙古人不是魔鬼,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砍下他们的头颅,刺穿他们的胸膛,他们照样活不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当灾难降临时,你们一定要鼓起勇气,毫不畏惧。本官相信,只要军民同心,没有打不败的敌人,胜利将永远属于我们!”

流民中大部分人靠近边关,时常听到、甚至看到俺答汗的暴行,他们跟守军一样,畏俺答汗如畏豺狼虎豹。现在逃到大同府,不过指望这里的防御性强。

刚加入训练队伍,他们都是逼迫的。只是看到这里的伙食、住所,便动了心,打算先混吃混喝一阵子,到俺答汗兵临城下时,再偷偷溜走。

现在林凌启的一番话,让他们明白,只有拼死抵抗,说不定还有活路,放弃抵御,只有死路一条。

林凌启从他们的脸色中看出,自己的言语已经起了作用。既然这些人将受自己掌控,投机取巧的想法绝不能存在他们的心中。

训话完毕,流民在锦衣卫的带领下,四下散开训练。经过林凌启的鼓舞与鞭策,他们训练积极性明显高了不少,口号声中开始带着啸叫,象狼群发现目标前的嘶吼。

这就对了,作为一支即将护城的队伍,没有一点杀气怎么行呢!

徐文长没料到林凌启寥寥几语,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心中不禁佩服。

他张罗着座椅、茶水,请林凌启坐下。不过对于乌漆嘛黑的姑娘,他疑惑了。

东翁什么眼力,这么丑陋的姑娘他也下得了口,还带到这里来晃悠,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林凌启见徐文长一直在打量朱素嫃,生怕被看出端倪,忙拉她到身后说:“徐先生,沈大人现在何处?”

徐文长这才把眼光从朱素嫃身上收回:“东翁,沈大人一早带着他的车架子,拉着一门重炮到城外去,想必是去试验车架子能不能扛住重炮的威力。”

林凌启点点头。

这必须经过试验,不然到战时,一炮轰下来,车架子垮了。那么这么重的火炮,没有七八个人是放不到炮台上的。可是敌人会允许已方从容安装火炮吗?

如果调集几十门火炮的车架子同时垮掉,失去最为倚仗的利器,失守便成必然。沈炼此举可谓谨慎。

徐文长又说:“东翁,你看这些流民衣衫不整、款式多样,甚无军容,能不能将服装统一?”

林凌启有些头疼,眼前这些流民,连同刚招进来的,应该接近三千人,每天吃吃喝喝就得花费一大笔钱。这是私募的队伍,朝廷不会拨一文钱,全部要自己掏腰包。

自己这趟来,拢共带了两万两银子,再花钱给他们置办衣服,就有些紧张了。要不找吴承荣商量一下,毕竟这些人是参加协防的。

林凌启把想法说了下,徐文长连连摇头。

他跟吴承荣对此事进行沟通,可吴承荣说大量流民涌入,城里粮价飞涨。可大敌当前,府衙不敢动用储备粮,只能花大价钱购买粮食,以接济贫困百姓。若要给这些人定制衣服,财力上吃不消。

林凌启暗骂吴承荣耍滑头,自己将三千流民接受,等同于减轻他的负担,他却叫起苦来。

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管理偌大个城池,他的压力也很多的且不与他计较。干脆找总兵张铎想想办法,搞一些库存的军装。随便带些刀枪,总不能让这些人赤手空拳守城吧!

“不知沈大人何时回来?我约代王府长史吃饭,想让你们俩作陪。”

林凌启抬头看了下天空,太阳已快到头顶了。

徐文长说:“你来之前,我听到两声沉闷的声响,估计是炮声,想必此时沈大人应该返回来了。”

又闲聊几句,沈炼沉着脸,提着几个破烂的车轱辘回来了。

一看就知道失败了。

沈炼将轱辘砸在地上,拿来茶壶直接往嘴里灌,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用衣袖擦下嘴角边的水渍,气呼呼的坐下。

林凌启笑着说:“沈大人,失败乃成功之母,你不要丧气,没准下次就行了。”

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这种鬼话不知哪里听来的。

沈炼瞥了林凌启一眼,不满的说:“大战将至,还能有多少时间让老夫尝试?”

林凌启知道俺答汗会屯兵大同镇边界,暂时不会发起进攻,或者说不会发起进攻。只是这样劝慰沈炼,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就会泄露。

如果让徐文长知道,倒没什么大不了。可沈炼是个忠臣,对朱厚熜死心塌地,肯定会强求自己向京师汇报。到那时如果不汇报,便成了欺君之罪,何苦如此呢?

他笑了笑说:“沈大人,你且说说试验经过,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说是不是?”

他的轻言细语,倒让沈炼有些不好意思。试验是自己失败,把气撒到他头上,好像不该。

沈炼略有尴尬笑了下,便讲起来。

第三百零七章 奇迹出现

一大清早,他带几名锦衣卫拉着借来的重炮,来到城外一处荒芜地。经过一番调整后,便填药点火。

‘轰’一炮发射,车架子猛的一震,居然咕噜噜的往后跑,到一处低洼地侧翻了。

几个人费尽力气,总算把炮抬出来,又把车架子拉出来,重新安装。

沈炼一想,六个车轱辘没有固定,导致巨震后车架子后退。

于是他叫人搬来些石块,堵住车轱辘,免得再跑。

结果第二炮一发射,六个车轱辘全部破裂,气得他差点吐血。

林凌启脑补一下当时情景,觉得有些好笑。

“沈大人,要不叫工匠将车轱辘再增大一倍如何?”

沈炼摇摇头说:“这个老夫早就跟工匠讲过,可是他们说车轱辘越大,承受能力越差。”

“要不找两根木凳垫在车架子底下,减轻车轱辘的压力。”

徐文长冷不丁的插上一句,林凌启闻言眼前一亮,说:“长凳子不行,得用三角架将车架子撑起固定。”

说着,他随便折来几根树枝,做出一个三角架给沈炼见解起来。

等车架子将炮推到射击位置后,用三脚架撑住车轴。这么一来,发射时发生的震动力,大部分卸在三脚架上。而三角形的稳定性,恰恰能抵御这种力量,确保车轱辘完好无损。

沈炼听着怪怪的,什么三角形的稳定性,听都没听过。不过他讲的貌似有些道理,不妨试试。

想毕,他立马起身说:“老夫这就找工匠做三脚架去。”

林凌启忙说:“不急,中午你随我们一起去吃饭,等午后再说。”

沈炼哪顾得上吃饭,便跑边说:“你们去吧,老夫不参和热闹。”

林凌启感叹一声,沈炼要是在后世,妥妥的一个工程师。

午时,一家临近总兵府、大同府衙的酒楼上,林凌启带朱素嫃、徐文长与段思明同桌共饮。

当今向来没有女人与男人同桌用餐的习俗,除非是在家中两夫妻的时候,或者在青楼。

显然,段思明跟徐文长很不适应,其中不排场朱素嫃此时的容貌。

试想,一个长得跟焦炭一样的丑八怪,换谁都没有食欲。

不过林凌启也没办法,总不能让高贵的公主殿下站着看自己喝酒闲谈,那今晚还想不想睡觉。

酒过三巡,林凌启说:“段长史,你去你的老朋友达特兀那里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面带刀疤的哑巴?”

郭平对他与朱素嫃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人情负担,毕竟是其用性命将他俩救出来的。如果坦然承受这份恩情,良心都会不安。

段思明象是回忆着,良久才回答说:“在下好像见过有这么个人,但没什么印象,怎么了?”

林凌启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下去。

郭平整个百户所的人均已全军覆灭,想查他的底细,无疑难上加难。除非京师锦衣卫经历司有他的记载,否则……

朱素嫃也是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人情债,今生休想还了。

徐文长象猎犬一样,感到一股特殊的气息。

这姑娘发出的声音太微妙了,就像初晨林中的鸟鸣,春风吹动柳枝,冰河解冻时冰块撞击,令人无限遐想,回味无穷。

他忽然觉得这姑娘有种难以描述的魅力,如果她的鼻子再小一点,她的耳朵再巧一点,她的皮肤再白一点,不对,应该是洁白无瑕的话,她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让人望而生畏,却令人难以抗拒的人。

那就是大明柔善公主!

徐文长手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眼前黑乎乎的姑娘,脑海却浮现朱素嫃的绝世容貌。

段思明看看徐文长,又看看林凌启,心中暗叹,这两人前世一定没见过女人,这种货色都看得目不转睛,也不怕把隔夜饭吐出来。

朱素嫃异常尴尬,悄悄往林凌启身边挪了下。

林凌启见徐文长眼睛直瞪朱素嫃,心中有些慌乱,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名锦衣卫从外面闯进来,气喘吁吁的说:“大人,总兵府传话说,有个名叫郭平的锦衣卫要见你。”

郭平?

林凌启一下子傻了眼了,这消息就象个惊雷,将他炸得晕晕乎乎,如坠迷雾之中。会不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颤声说:“你说是郭平?”

传话的锦衣卫吓了跳,连连点头。

朱素嫃娇唤一声,忙起身往外跑,却不知总兵府往哪里走。林凌启迅速拉住她的手,朝总兵府直奔而去。

徐文长不知何许人也,见两人如此兴奋,也跟了上去。

段思明眼中闪出一道惊异的光芒,连身子都微微抖动一下。他眉头紧蹙,思虑许久,才起身向总兵府走去。

林凌启拽着朱素嫃的手,连续穿过两条大街,直冲到总兵府,拔开上前阻拦的守门军士,径直闯入大堂。

只见郭平衣衫破烂,好几处绑着纱布,精神萎靡的坐在靠边上的一把坐椅上。

总兵张铎等高级将领正围着他,好像在盘问什么。

林凌启一下推开他们,紧紧拽住郭平的手说:“郭总旗,你还活着?”

郭平微笑着点点头,略带吃力的说:“林千户,卑职想不到还能活着见你一面。”

原来那天郭平回身拒敌时,拼着不要命的打法,居然砍了两名追兵,但自己也中几刀。他寻思这样打的话,不用片刻,自己就会身首异处。于是拔转马头,往西直奔。

追兵显然被他激怒,放弃林凌启,朝郭平猛追。

一路逃亡,终于熬到天黑,郭平甩掉追兵,来到绥虏口。

堡垒中的都司知道林凌启对郭平非常重视,严明身份后,便安顿歇息疗伤,次日派人送到大同府。

张铎显然对郭平的述说有些怀疑,孤身一人在近百名蒙古兵的追逐下逃生,这种事闻所未闻,生怕是敌人的奸细,所以对他严加盘问。

朱素嫃忙挤上前,对着张铎严厉的说:“总兵大人,郭平是我大明的勇士,容不得人怀疑!”

郭平看到她先是一愕,随即分辨出她的声音来,淡淡笑了笑。

张铎一怔,这种丑八怪似的女人竟然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反了天了!

又见徐文长火急火燎赶过来,心中怒火更炽。

当总兵府是菜市场不成?这里是你们这些人能进来的吗?

他随手一推:“这里所有无关人员都给本帅滚出去!”

朱素嫃一个趔趄,差点被他推倒。

林凌启忙一手挽住,怒吼一声:“大胆!”

张铎也没好脸色:“林千户,这里是总兵府,不是你们锦衣卫所,想耍横是不?”

第三百零八章 庐山真面目

林凌启拒绝向朝廷求援,张铎一直耿耿于怀。后又听闻代王朱廷埼也碰了一鼻子灰,更觉得林凌启这人太跋扈张扬。不给这种毛头小子点颜色看看,真以为安乡伯是好欺负的。

林凌启原先计划向张铎讨要军装,根本没打算跟他发生冲突。现见他怀疑郭平的身份,甚至对朱素嫃动手,心中哪按捺得住。

他冷笑一声说:“张铎,本官奉旨办差,你敢驱赶本官,你眼里还有皇上吗?”

火气上来了,连安乡伯都懒得称呼,你能拿我怎么的。

张铎脸涨得通红,在大同镇,连代王都不敢直呼他的姓名。这小子找死不成!

“林凌启,你没听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你轻轻一个锦衣卫从千户,敢大闹总兵府,你担待得起吗?”

朱素嫃冷哼一声说:“你敢藐视皇上派来的钦差,你想造反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无比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张铎等人不禁心底一颤,造反这罪名太大,可是要灭九族的。

一名参将却不服气,怒声说:“你是什么人?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来人,将她拿下!”

外面的军士持刀赶来,准备对朱素嫃动手。林凌启岂能让他们碰着朱素嫃,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厉声说:“本官看谁敢动手?”

这时,段思明过来了,见此情景,忙喊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动刀动枪呢?”

不知怎么的,他的话让张铎脸色缓和下来,挥挥手示意军士出去,说:“段长史,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凌启不禁一愣,段思明不过一个王府长史,为何能让火冒三丈的张铎罢手呢?

更让他奇怪的是,段思明虽然在对众人讲话,但眼睛一直注视着郭平,满是疑惑的样子。

而郭平也看着段思明,脸上挂着些许笑容,嘴角却朝朱素嫃努了下。

他们认识?他们在交流?

林凌启想不通怎么回事。

段思明转头看看朱素嫃,眉宇间露出一丝惊讶,随后若有所思。

他拱手说:“大敌当前,安乡伯跟林大人应该联手合作才是,何必闹成这般模样?”

张铎显然余怒未消:“段长史有所不知,现今俺答汗的大军已抵达长城防线,离长城约十里开外安营扎寨。除中部防线外,西北、东北两处,遭到敌人进攻。

军情如此紧急,本帅寝食难安,而林凌启身受皇命,却跑得不见踪影,到此时才现身。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

的确,这阵子张铎三更才眠,五更便起,十分劳累。现在边关送来郭平,如此紧急关头,不得不严防,而林凌启带着丑陋不堪的女子却来胡搅蛮缠,能不让他动火?

郭平霍得起来,直面张铎:“总兵大人,卑职想你一定误会林千户了。林千户带公主殿下,亲赴俺答汗大帐窃听军情。历经九死一生才返回大同,你怎么能指责他呢?”

打探军情?

公主殿下?

这信息量太大了,闹得张铎等人不知所措。

段思明也是愕然,稍一思量,看着郭平,用手指极其隐蔽的指指朱素嫃。

郭平微笑着点点头,段思明也笑了笑。

他们的动作非常隐蔽,连林凌启也不曾发现。

张铎良久才回过神来,忙问:“林千户,你可曾打探到俺答汗的军情?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他的话象机关枪子弹似的,一连串发射出来。

也难怪他着急,只要掌握俺答汗的机密,他就可以从容布置,不用再瞎猜测。

而且,柔善公主失踪的消息,京师锦衣卫已传达到大同。因为大同府锦衣卫前两年探听敌情,至今未归,协助查找柔善公主下落的任务,落到总兵府头上。

如果知道这两项秘密,他就立下大功,极有可能升为侯爵,去京师担任职务,不必因为边关敌情而担惊受怕。

林凌启窘迫交加,忙否认:“安乡伯,本官确实出关打探军情,但劳而无获,还差点回不来。幸得郭总旗相助,才逃过一劫。至于公主殿下,本官却一无所知,想必郭总旗搞错了。”

郭平诧异的看着林凌启说:“林千户,你不是亲口告诉我,俺答汗二十余万大军囤积在大同边关,只要摆出一副强攻大同的样子,并不用进攻大同,企图让大同求京师支援。

等到京师援兵开拔,京师防御兵力下降,俺答汗立马率十五万大军攻击宣府,得手后进击居庸关,继而包围明朝京城。达特兀与瓦鲁图则强攻大同,吸引住我军主力,防止回援京城。

到那时,我军首尾不得兼顾,必被俺答汗逐个击破,京城便落敌人的手中。届时,俺答汗挥师西进、南上,占领山西、河南、山东、南直隶等,打到长江天堑为止。”

他停顿一下,又指着朱素嫃说:“林千户,她就是公主殿下,她的声音卑职听得出来。”

张铎越听越惊心,好毒辣的计谋呀!幸好得知,不然大明江山将不复存在。那为什么林凌启不把如此计密汇报朝廷呢?难道他不想邀功?

可是听说柔善公主美如天仙,怎么会是眼前这丑八怪呢?会不会是郭平在瞎说?

他稍一思量,命人端水上来,恭恭敬敬的说:“请姑娘洗把脸。”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女子洗脸后还是这个样子,说明郭平说的是谎话。如果她真是公主,那说明林凌启在遮掩事实。

朱素嫃看了看林凌启,无奈的将伪装洗去。

随着她真面目露出,总兵府一片寂静,大家眼珠子一个比一个突出,嘴巴一个比一个张得大。

毫无瑕疵的脸蛋,弹指可破的肌肤,洗尽煤灰、不着半点粉黛,浮着层淡淡的荧光。一泓秋水的双眸,犹如虚无缥缈的烟波笼罩,但目光却如寒夜的一颗孤星,异常明亮。

太美了!美的不敢直视,美得让人窒息。

而且她浑身透着雍容典雅、高贵冷艳,民间女子怎么可以拥有这种气质。

段思明眼睛瞪得最大,天哪!这女子居然是迎凤阁那位女扮男装的美艳女子。当初林凌启出关带着她,原以为他是贪慕美色不能自拔,原来那女子是公主。

想必林凌启怕暴露公主的身份,才冒着风险带她出关。不然,倘若公主身份被揭穿,而他又跟公主在迎凤阁缠绵一夜,不被砍掉脑袋才怪。

第三百零九章 固执

张铎眼睛象临死的鱼儿,快跑出眼眶了。

天哪!真是公主。自己居然对她动手,她的贵体岂是自己这等人能碰的?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臣安乡伯张铎,见过公主殿下。请殿下恕臣不知之罪!”

颤抖的声音,好像寒风中的瑟瑟发抖的树枝。

随着他的下跪,大堂中人均忙不迭的跪下,连头都不敢抬。

徐文长也跪着,想起林凌启与朱素嫃在校阅场时的亲密状,不禁暗自佩服。

自家主母的靓丽已是世间少有,现在又加上个绝色的公主娘娘,东翁艳福不浅啊!

朱素嫃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今天傻瓜一样被林凌启戏弄,还满大街随他奔走,现在面目被揭穿,实在丢人。郭平也真是的,知道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弄得自己好不尴尬。

不过能见他活着回来,心中还是蛮高兴的,示意让他起来。

张铎见公主并不让自己起来,心中惶惶不安,看样子要治自己的罪。公主要治罪,谁能挡得了,今天惨了!

不过他也是宦海沉浮之人,临场应变能力不差。想到公主跟林凌启关系挺亲密的,要不在其身上做文章。

“公主殿下,臣自知冒犯公主,罪不可赦,但林千户探明敌情,却不回报朝廷。而且还带公主到险恶之地,无视公主万金之体,臣以为也应责罚。”

知情不报,无视公主安危,两条罪名一落实,林凌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凌启暗骂张铎狡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把我拖下水。

他正想辩解,朱素嫃已经开口:“安乡伯,是本宫命林千户暂时瞒报军情,且本宫自愿随他出关打探军情,这些均与他无关。此军情乃绝密,在场所有人不得泄露,违令者格杀勿论!”

此时,朱素嫃不再是娇滴滴的俏佳人,而是大明帝国公主,气势凛然,任谁不能违抗。

林凌启松了口气,这小妮子终是为我着想。

“遵公主令旨!”

下面人齐声回答。

“都起来吧。”

朱素嫃淡淡一声,用目光示意林凌启搬座椅来。

其实哪用她如此,这些人匆匆爬起来,搬来张铎的总兵靠椅,又把丝绸制成的座垫放上,毕恭毕敬的请她上座。

郭平脸色闪烁不定,象是有什么话要说,又下不了决心。

朱素嫃对这位救命恩人自然高看一眼,微笑着说:“郭总旗,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已经打算好了,就算郭平要求高官厚禄,她也会回去缠着父皇答应。

郭平躬身说:“殿下,林千户与你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军情,为什么不禀告皇上?要知道这份情报价值连城,能帮助皇上判断局势,排兵布阵。如果隐瞒不报,将危害大明江山呀!”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同感。如果林凌启将军情禀告,无疑是大功一桩,为何还要隐瞒?这可是欺君之罪!

这个朱素嫃就不好回答了。

她总不能说父皇得知情况后,会为一己安危,舍弃大同一线不顾,将大同兵力抽调回京吧!况且这只是林凌启与自己的推测,揣摩帝意,也是大罪。怎么可以说呢!

林凌启此刻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甚至认为见郭平,是个极大错误。公主身份泄露,军情泄露,糟糕之极。如果时间能倒流,宁可装没见过这个人。虽说郭平是救命恩人,但相比大同至京城一带百姓安危,宁愿没这个人。

他沉思片刻,勉强辩解:“郭总旗有所不知,俺答汗屯兵大同乃是虚招,本官不过想以不变应万变。如果禀告皇上,反而会引起民心不安,所以……”

他没在说下去,希望郭平能理解自己的苦衷。

郭平却摇头说:“林千户,我们做臣子的,不过供皇上驱使而已,如何制定策略,应由皇上作主。请你允许卑职立马进京回禀,卑职不是想邀功,而是怕你陷入不利之地。”

段思明似乎很赞同郭平的话,附到林凌启耳边说:“林大人,此事已隐瞒不了,如果坚持不报,难免他人也会上奏,到时公主也保不住你。”

他说的不错,就算郭平不去,总兵府这里近十名将领也得知此事,难保他们私下不去禀告。如果等皇上知道事情由来,林凌启只怕无功反有罪。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意已决,本官不便阻拦。但是,在场的各位谁都不准将军情泄露,防止俺答汗得知军情败露,改变作战策略。若谁泄露,就尝尝我们锦衣卫的手段!”

最后一句,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半点回旋之意。

众人不禁心中一颤,锦衣卫赫赫有名的诏狱,任凭谁都不敢去试试。

郭平得到林凌启的允许,喜不自禁,准备立刻出发。张铎喊住他,入内写封信,盖上总兵印章,让郭平呈给皇上。

郭平点点头,向朱素嫃与林凌启告别,在总兵府近百人的军士护卫下,迅速向京城出发。

看着郭平扬鞭策马离去,林凌启心中如堵块巨石。

向张铎讨要三千套军服,以及一些兵器,让徐文长负责交接后林凌启带朱素嫃离开总兵府。

一路上,林凌启闷闷不乐,朱素嫃心中有些歉意。

如果不是她硬跟着林凌启,即便郭平说出军情,林凌启也可以抵赖。甚至可以采取些特殊手段,将郭平好好安置在一个地方,等战事结束,再向其赔罪。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朱素嫃的身份已经公开,林凌启不敢再做亲昵动作,连称呼也改了。

他低声说:“公主,这事不管你,怪微臣考虑不够周全,光想着见郭总旗一面,没料到他会强逼微臣。当然,他也是为微臣好。”

朱素嫃对彼此称呼很不习惯,说:“大街上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别这样叫我。对了,你觉得郭总旗怪不怪?一个装了两年的哑巴,应该是非常谨慎且少语之人。而他在如此众多人前,不顾军情绝密,擅自透露,我觉得与他的风格不合呀!”

其实这点林凌启早已想到,而且想得远比朱素嫃多。

他的直觉告诉他,段思明跟郭平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但为什么他们不相认呢?段思明为什么说对郭平没印象呢?

第三百一十章 尔虞我诈

段思明好像跟张铎关系不错,可一个王府长史,虽然官衔正五品,但在张铎眼里算不了什么,那他们因为什么走到一起呢?

蒙古骑兵极其厉害,况且势众,郭平怎么可能逃过毒手呢?

难道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双拳难敌四手,与敌人厮杀后拔转马头跑,不会被射成刺猬吗?蒙古人的骑射能力天下无双,且派出来的追兵肯定是达特兀的精锐,怎么可能逃脱呢?

甚至这么想,人家目标是自己与朱素嫃,即便郭平引诱追兵,充其量分出一部分去追他,重点还是自己。追兵为什么一呼拥追他一个人呢?

假设追兵很傻很弱,郭平又强大无比,逃过一劫,可他毕竟身受几处伤,为什么刚才看他上马的动作非常利索,换自己也不见得能这样。

回想到当初在大帐偷听到消息后,自己立马跑回与朱素嫃汇合,准备逃跑,郭平为什么能及时赶到?为什么他也知道达特兀要杀自己?

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的消息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如果他确实听到达特兀安排人手来杀自己,那晚逃跑后,达特兀的追兵应该很快追上来。为什么等三人睡了几个时辰追兵才至呢?

难道追兵迷路了,或者找不到自己逃跑的方向?但自己一直在往南跑呀,追兵不知道自己是汉人吗?

疑问一个接一个,他强迫自己头脑清醒点,郭平是救命恩人,不该怀疑。

大同通往京城的驿站,均备有快马,供传递紧急军情者使用。

郭平疯狂挥斥着马鞭,根本不体恤马的体力,因为到下一个驿站,他可以换别的马。

总兵府的护卫队已远远甩在后面,只有三人紧跟着。他们闹不明白,这人不知道休息吗?这样跑下去,人都吃不消。

郭平当然知道休息,但每休息片刻,对俺答汗来说,就会多一点消耗。二十来万大军,消耗不起呀!

他为什么要替俺答汗考虑呢?

因为他是俺答汗的人。

他不叫郭平,真正的郭平,早就在两年前,与一百多名锦衣卫,被达特兀歼灭了。

他的真实名字叫丘富,昔日白莲教头目。

自白莲教教首吕明镇等被抓捕并杀害,而他的徒弟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为躲避明军追捕,越过长城投奔到了蒙古土默特部。

他脸上的刀疤,就是被明军砍的。

为了替吕明镇报仇,他们等人讨好俺答汗,为其献计献策。

土木堡之变以后,蒙古军队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再次围困明朝京师,而在“庚戌之变”时,俺答汗为什么能轻易做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得到投奔俺答汗的丘富、赵全等白莲教徒的帮助。

这些白莲教徒不仅熟悉明朝北边的防线,且对用兵布阵也很有研究。此外,俺答汗让一些白莲教徒帮他制造攻城器械,这样便使得明朝北部的防御能力大大下降。

所以蒙古军队能够从容地进攻明朝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抢掠完毕之后再从容地回到蒙古。

这次雪灾,让俺答汗认识到,草原上虽然水草丰茂,能给养牧带来极大便利。但是一旦天灾降临,抵御能力实在太差。

在赵全的策划下,俺答汗计划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兵力,全力进攻大同、太原,将山西纳入自己的领地。而后向西发展,夺取陕西一带,与青海、宁夏串联起来。

如此一来,即便草原受灾,也可以从内地调集资源救援。

等这些地方稳固下来,再向南进攻,夺取河南,再折向东,攻打山东。占领这两片区域,北直隶便成囊中之物。

长此下去,可以重兴蒙古部落,成为祖先成吉思汗之后的草原霸主。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任何事情都不是靠想象就能得到的。

庚戌之变后,嘉靖加强大同镇的防御,并任用安乡伯张铎为大同总兵。此人足智多谋、英勇善战,非昔日大同总兵仇鸾可比。

如果战端一开,即便能快速突破长城防线,大同城则在短时间内很难攻陷。假设绕开大同,派一部分兵力盯守,其余全力攻打太原。可太原由内长城作为屏障,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这三关防御坚固,非数日可下。

到那时,嘉靖必定调集重兵前来援助。一旦京城来军与大同会和,退路则被切断,局势就不堪设想。

为此,赵全针对嘉靖的心理特点,静心制作可信度极高的假方案,也就是林凌启得到的这份。

这份方案一旦传递的嘉靖手中,会出现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也就是俺答汗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嘉靖将太原、大同的兵力抽调到京城。

这么一来,俺答汗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山西。按照嘉靖的性格,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第二种可能,嘉靖将太原守军调防的京师,而大同布防不变。如此,俺答汗在突破内长城各关时,难度大大降低。

这个可能性也比较大,因为太原位于内长城,只要大同没事,内长城的守军便显得多余。假消息中,俺答汗剑指京师,大同不可能受到大规模攻击,太原自然也没事。

第三种可能就是静观其变,一切按预定布防,敌不动我不动,这种可能是俺答汗最不想看到的,不过出现的可能非常低,因为嘉靖没有这份定力。

况且,即便嘉靖按兵不动,当俺答汗大军突破长城防线,围攻大同时,嘉靖很可能以为俺答汗目的想诱惑京师救援。为了避免上当,他会继续观战,不会向大同投入一兵一卒。如此一来,俺答汗的战略目标也能够实现。

反正只要这假消息能传递到嘉靖手中,对俺答汗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如何传递到嘉靖手中呢?

明朝探子虽多,但难以进入俺答汗核心。就算将假消息通过这些探子传到嘉靖那里,可毕竟人家也不是傻子,轻易得到的消息很难令对方上当。

试想,如此核心机密,能随随便便得到吗?

队伍已经集合完毕,俺答汗还没能非常隐蔽、妥善的将消息放出去,令他非常苦恼。

恰恰在此时,林凌启来到达特兀部,将段思明的介绍信交给他。而信中,林凌启的真实身份已经注明。

达特兀得知林凌启是探子,热情招待,灌醉林凌启后,请打前哨的丘富监视林凌启,他则迅速北上,向俺答汗汇报情况。

第三百十一章 林家军

俺答汗闻讯大喜。

林凌启是锦衣卫从千户,受嘉靖委派,担负刺探军情的要务,那么此人就是传递假消息的最佳人选。

经过一番细致谋划,终于研究出一套能令林凌启确信无疑的方案。

俺答汗故意盘问林凌启,装作不相信其是茶叶商人。而后杀几个人立威,表示对探子绝不手下留情。让林凌启以为俺答汗警惕性非常高。

这时,丘富便假意刺杀林凌启,将郭平的假身份泄露,让林凌启误以为是自己人。再进一步提醒林凌启,没被杀的那人可能是俺答汗试探他的。

结果,假扮的李自馨故意露出马脚,让林凌启确信丘富是锦衣卫。而俺答汗也故意装出信任林凌启,让他以为他完全瞒骗过俺答汗。

这场戏,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让林凌启相信,他期骗过大草原上的任何人。

他们就象是木偶戏中的操作者,林凌启则是被操纵的木偶,还自以为是。

到了这个时候,戏已经演足了,俺答汗让林凌启偷听到假消息,而林凌启绝不会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因为他以为他瞒骗住别人。

不过在他们眼里,林凌启就是傻蛋一个。在俺答汗大帐周围,就算也只苍蝇也休想停留,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林凌启的一举一动,完全在他们监视之下。

戏该散场了,丘富在林凌启回到那个住处后,立马过去告知达特兀要杀他。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林凌启立刻离开草原,以免时间一长露出破绽。同时‘送’林凌启一程,免得黑夜中迷失方向。倘若他找不到回大同的路,这场戏白演了。

不过中间出现一点意外,林凌启在逃亡过程中,居然搂着带来的女子,在一土坡处歇息几个时辰,这不得不让丘富在他们熟睡时跑回去,带上追兵过来。

因为达特兀要杀他俩,如果一个追兵也没有,岂不是令林凌启怀疑。

令丘富苦恼的是,追兵即将临近,林凌启却与女子合骑一马,拒绝他提供的‘援助’。如果追兵追上,这一切不是泡汤吗?毕竟追兵根本不知道这个诱骗计划。

不过此时出现一个重要的信息,可能事关大局的信息。

林凌启带来的女子,居然是嘉靖最宠爱的女儿!

丘富知道公主跟林凌启的关系极为密切,甚至可以说跟夫妻没有区别。而林凌启肩负的使命,除打探军情外,还要督战。

倘若林凌启差使别人将消息传递到京,他留在大同督战,公主极有可能陪在他身边。

而从大明皇族极少离京的惯例,以及公主不带一兵一卒与林凌启来草原判断,公主是瞒着嘉靖私自来大同。

这么一来,一旦大同战事吃紧,林凌启可能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向嘉靖请求援兵。

试想,嘉靖听闻宠爱的且失踪许久的女儿,突然出现在大军包围中的大同,他心里会有何感想。

虽不能肯定嘉靖为了女儿,而不顾京师安危,派重兵援救。但是,一定要把这种意外排除。因为稍有差池,可能影响整个战局失利。

为此,丘富假装与追兵搏斗一番,尔后直奔大本营汇报情况。

经过一番磋商,俺答汗命令丘富入关,一定要把公主劝离大同。

虽然丘富现在没能达成这个目的,但他相信,只要向嘉靖说明情况,其一定会派人将公主带回京师。

同时他也暗暗庆幸,幸亏冒险入关,不然林凌启将消息隐瞒,己方一系列骗局便成泡汤。

这小子胆子也够大的,居然将千辛万苦获得的机密瞒而不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丘富离开以后,林凌启一直忧心忡忡,生怕朱厚熜将大同兵力调动一部分,又怕探来的军情泄露,引起俺答汗的警惕,甚至是计划的改变。殊不知自己已落入俺答汗的陷阱之中。

朱素嫃倒是不怎么在意,劝说林凌启,朝中毕竟有足智多谋的人,不见得会在俺答汗攻击宣府前,将大同防线削弱,这让林凌启的心情略有好转。

代王朱廷埼得知柔善公主在大同,天天宴请她。朱素嫃则拉着林凌启一同赴宴,林凌启见不得朱廷埼这种自私自利之人,推说要训练流民,辞而不往,令朱素嫃很不愉快。

经过一段时间训练,流民们已颇有章法,战斗力虽不能与正规军相比,但士气远高于边关守军,这让他有所欣慰。

为了进一步提高士气,林凌启决定私下将流民这支队伍称为林家军。

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无数支精锐的特种军队,比如汉代的虎贲军、三国时魏国的虎豹骑、唐代的玄甲军等等,其战斗力之强罕有匹敌。

但纵观古今,能名闻天下,且以将领的名字命名的军队只有两支,岳家军与几年后驰骋在东南沿海抗倭战场上的戚家军。

一个番号看似不起眼,其实对支军队来讲,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就好比抗战时八路军,只要从八路军出来的战士,即便多艰苦的条件,他们也抬头挺胸,斗志昂扬,以身在八路军而自豪。

现在林家军一公布,流民们脱去流民的称号,只要有人问起,无不拍着胸口说,我是林家军。仿佛天地间,林家军是支最了不起、最厉害的队伍。

既然有了番号,走向战场那是必然的事,光协助城防,太对不起这个番号了。

于是林凌启对林家军实行后世的军事编制,反正是私人拥有,想怎么编制就怎么编制。

林家军到目前为止,除锦衣卫外,一共有三千人。

现在每十人为一个班,分别设立班长与副班长,由流民中表现较好者担任。

每五十人为一个排,由一名普通锦衣卫担任排长,一名表现优异的流民担任副排长。

每六个排为一个连,由一名锦衣卫小旗担任连长,一名普通锦衣卫担任副连长。

每五个连为一个营,锦衣卫总旗为营长。

两个营为一个团,由林凌启为团长,栗伟副团长,徐文长参谋长。

另外,由石镇担任后勤部长,招募一些厨师、大夫等,提供后勤保障。

沈炼经过林凌启的点拨,已经研究出能够支撑重炮的车架子。林凌启便与张铎协商,调集十门重炮,作为林家军的炮队。

如此一来,林家军正式形成战斗队形。

第三百一十二章 私募军队是违法的

为了对付蒙古骑兵,林凌启与徐文长、沈炼进行针对性研究,决定每个班由四名长矛手、四名盾牌短刀手,以及两名带短刃的弓箭手组成。

长矛手用来防止骑兵快速接近,盾牌手则遮挡敌军弓箭及近战,弓箭手则是远程攻击。

而且每个均携带四张小矮凳,布阵时抛到阵前。敌方骑兵快速突袭时,踏到矮凳上容易折断马腿,必须减速慢行,这样就把骑兵的高速冲击消耗到无形之中。

当然,这属于理想状况,能不能起到实用,还得经过战争的考验。

林凌启对沈炼的炮兵极感兴趣,因为林家军是支步兵战队,防御方面或者可以,但消灭敌军作用有限。而重炮杀伤力极大,可以重创敌军。

他有时候甚至想把大同镇的所有火炮集中到一起,形成类似于后世的坦克部队。

一战时,坦克的作用局限于支援步兵作战,效果有限。而到二战,德国人发明新的战术,将坦克集中到一起,作为突击部队使用,从而闪电战的理论得于在战场上实现。

只是一来张铎根本不同意他的想法,将各堡垒重炮撤下来供他使用,那么堡垒的防御能力直线下降,很可能一击而破。

二来,重炮虽然可以放到炮车架子上,但行动迟缓,且自身防御力极差,林凌启只得作罢。

当然,他让沈炼在车架子前加装木板,可以抵御敌军弓箭攻击。而且花大量银子,大批量定制车架子,他相信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能拥有一支自己掌控的军队,林凌启的感觉好极了。但是徐文长提醒,没有经过朝廷同意,私募军队是违法的。

如今,许多贵族,包括一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多多少少拥有私人武装。就像林凌启在吴县的护卫队一般。这些武装虽然没有得到朝廷同意,但性质上属于自卫,保护自己产业。除非规模大得吓人,朝廷一般不会理睬。

但林家军已经属于军队性质的武装,如果没有朝廷认可,就会被扣上造反的罪名,遭朝廷军队剿灭。

其实林凌启已经认识到这一点,要得到朝廷承认,就得向兵部上报。可大敌当前,等兵部审查认可,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既然徐文长提醒了,就不能当耳边风。万一战争结束,有人翻旧账,那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还有,三千人的队伍,各类开销太大,带来的两万两银子,恐怕不能维持到战争结束。如果得到朝廷认可,那么大部分费用就可以向朝廷报销。

于是他找张铎商量,能否将林家军依附在总兵府下。

张铎对林凌启私自组建队伍的下午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巴不得林凌启把队伍再扩大几倍、几十倍。

俺答汗大兵压境,虽然目标是京城,但谁能保证不侵犯大同呢?

现在,大同镇西北、东边防线,遭到敌人进攻,进攻规模还不小。有部分防线已经被击破,小股敌军渗入到关内。

虽经苦战,将入境敌人歼灭,攻破防线也得以恢复,但敌军攻势依然不减。

如果林凌启能把大量流民组织起来,经过短暂训练,投入到第一防线,那自己的压力便大大减轻。

不过林家军想依附总兵府,必须取消林家军的称呼,以替补队伍的身份,加入作战之中。

因为总兵府没有权力授予一支新生军队的番号。

林凌启当然不肯同意。

好不容易组成一支自己的军队,如果将指挥权交给总兵府,那自己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吗?

张铎也没办法,他既怕林凌启一怒之下解散队伍,又怕私自承认林家军,被朝廷治罪。

正两难之际,他听到一个好消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杨博亲临大同,在城外请他与林凌启会面。

只要杨博点头,这个难题不就迎刃而解吗?

他忙差人通知林凌启,一起出城面见杨博。

看着喜气洋洋的张铎,林凌启心中却有点忐忑。

杨博虽然担任宣大总督的职务,但是漫长的防线,不可能亲自探查。一般他应该呆在朝中,时刻掌握、分析最新敌情,并向朱厚熜汇报,从而作些适当调整。此次亲临大同,不知是否与郭平有关。

他猜测的不错,杨博此行,正是因为郭平的汇报。

朱厚熜得知俺答汗的战略意图后,喜不自禁,立即命令杨博前往山西,调动太原兵力六万、大同两万,齐集京师。并下旨调集南直隶、江西、湖广,以及辽东镇、蓟州镇的兵力,拱卫京师。

总共计划调集三十万余军队到京,加上京师及宣府镇兵力,总兵力接近六十万。

他倒不是因为害怕俺答汗攻陷京师,而是觉得此战是消灭俺答汗主力部队的最佳时机。

庚戌之变,令朱厚熜非常恼怒,认为这是大明的耻辱。

现在知道俺答汗的整盘计划,让他有足够时间调集部队齐集京师。他打算让宣府内外长城防线逐次抵御,消耗俺答汗一部分兵力,而后在京师以北,与俺答汗展开决战。即便不能全歼俺答汗,至少要让其元气大伤,不敢再窥视中原。

俺答汗不是打算用十五万兵力进攻京师吗?现在大明军队六十万,几乎以四比一的比例,如果这种仗都打不赢,哪还有打得赢的仗吗?

对于朱厚熜自信满满的计划,杨博却不敢苟同。

不可否认,俺答汗的计谋的确毒辣。大军压制大同,诱骗京师出兵支援。尔后利用其骑兵快速移动能力,趁京师兵力空虚,进攻宣府,直指京师。

而杨博当初的计划是,严防大同,拒敌于国门之外,这正中俺答汗下怀。

但俺答汗应该知道,经过土木堡之变后的京师保卫战,以及前几年的庚戌之变,大明对蒙古战斗力之强悍有了充分了解。

即便大同有被攻陷的危险,大明也不可能调集京师主力前去支援,绝不可能造成京师空虚,以免重蹈覆辙。

如此一来,京师有限度的支援大同,俺答汗调兵猛攻宣府,突破两道防线,包围京师。

但京师近几年修筑城墙,防御力非前昔可比,就算俺答汗二十万大军全部云集城下,一时三刻也打不下来。

而京师被围,各地勤王之师将源源不断赶来,俺答汗的后勤保障又不充足,不得不退兵。

这就好比俺答汗是只狼,大明是头牛,体型庞大的牛。狼最厉害,也不过能从牛身上撕扯下几块肉来,很难一口咬住牛的咽喉,让其窒息死亡。

第三百一十三章 空城计

这样分析的话,俺答汗尽管集中二十余万兵力,想攻陷京师,实现他的战略目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俺答汗虽然象草原上的野狼,无比凶残,但他也是只老狐狸,狡诈无比。他为什么制定这个很难实现的战略计划。

当然,杨博对林凌启窃得的情报毫无怀疑。

据郭平报告,林凌启跟柔善公主假扮成夫妻,深入大漠,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差一点还回不来了。

这样得来的情报如果靠不住,那还有什么情报可以相信?

回想皇上听郭平讲述柔善公主时,脸上呈现出怪异的表情,喜悦、惊讶、愤怒、悲哀,就像烧菜时,同时将油盐酱醋糖一下倒入锅里,其中的滋味无人能知。

杨博想着,微笑着对身边朱时继说:“朱同知,皇上命你带公主回去,你怎么还跟本官待在一起呀?”

朱时继,成国公朱希忠之子,金吾卫指挥使同知,担任护卫皇上职务。此番出京,就是要接柔善公主回去。

朱厚熜对女儿擅自离京非常不满,现知道她下落,命朱时继将她带回京。如果她不听旨意,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柔善公主乃金枝玉叶,给朱时继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她一根毫发。

硬的肯定不行,软的未必奏效,令朱时继头疼不已。

不过他看似粗犷,心思比其父慎密。

他感觉公主与林凌启不带一兵一卒出关,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甚至可以判断,两人间有些暧昧。那么林凌启的话,公主想必会听。

对付不了公主,对付林凌启,朱时继还是有把握的。

于是他跟着杨博呆在城外,打算等林凌启到来,游说一番。

林凌启与张铎快马驰出东门,便到杨博落脚处。

林凌启与张铎上前行礼,杨博还了一礼,命军士安排座位。

张铎拱手说:“尚书大人,你一路劳顿,请入城歇息。”

张铎乃是伯爵,官职杨博高,官衔却是张铎高,杨博自然不好摆上司的架子,笑着说:“安乡伯,如今军情紧急,老夫传达完旨意立马回去,不敢多有逗留。”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安乡伯,根据林千户差人回报的消息,皇上要抽调太原镇六万兵力拱卫京师,同时你这里也要抽调两万。老夫要求你在三天内,秘密集合两万骑兵,火速前往京师。

此消息为绝密,你与林千户两人,不可透露于任何人得知,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

张铎傻了眼了。

大同镇前线各据点合计有七万余兵力,这些部队坚守第一防线,肯定不能抽调。他手中握有两万骑兵、两万步兵,其中两万步兵防守大同城,两万骑兵则是机动部队,专门负责支援或者歼灭入关的小股敌军。

皇上将两万骑兵抽走,那么机动力量就不复存在。一旦长城被打开一个突破口,只能眼睁睁任敌人肆虐。

而且只留一万步兵守大同城,兵力完全不够呀!

他脸涨得通红,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杨…杨大人,大同防…防线兵力本来就不充裕,现在调走两万,更是捉襟见肘了。请大人劝劝皇上,暂缓一阵。等及俺答汗主力东进,再调往京师。”

林凌启叹了口气,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朱厚熜果然要调大同兵力。

如果光调动太原兵力倒也无妨,毕竟俺答汗目标对准京师,大同防线压力不是很大,完全可以守住。那么太原内长城的防御就显得多余了。可大同太原兵力都调动,万一大同战事吃紧,最近的太原也无法提供支援,形势便岌岌可危。

他拱手说:“杨大人,恕下官妄言。俺答汗目标是京师,但在他的主力尚未前往宣府时,下官觉得大同兵力不可调动,尤其是骑兵。下官还认为,俺答汗的补给有限,我方整体布局不必调整,不给他空子可趁。等他粮草耗尽,自然会退兵。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京师可以适当向辽东镇、蓟州镇及山东等处调集兵力,拱卫京师。”

杨博眼前一亮,林凌启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以不变应万变,是对付后勤局促的俺答汗的最好方法。一个字,就是拖。

他眯起眼睛,打量林凌启来。

这人年纪轻轻,但做生意有一手,破案有一手,练兵有一手,现在战略局面也有独到的见解,真乃是奇才呀!

难怪柔善公主会跟着他跑到漠南,敢情是看上他了。不过皇上好像要将公主嫁给那个锦衣卫百户许从成,这够别扭的。要是柔善公主是自己女儿,自己肯定将她嫁给眼前这个冷静、睿智且又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林凌启哪知道杨博此时在想什么,只觉他目光闪烁不定,又说一句:“杨大人,如果抽调两万兵力,如此大规模的调兵,可能会惊动俺答汗。如果他一旦改变计划,那大同就危险了。”

杨博这时才回过神来,拍拍额头,暗笑自己糊涂。如此节骨眼上,自己还有兴趣想那些儿女私情,实在不该。

他琢磨着林凌启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太原调动兵力虽多,毕竟处于内地,只要动作隐蔽,俺答汗很难探到风声。可是大同就不一样,如果被俺答汗知道己方意图,肯定会作出调整。

但是皇上的命令能违背吗?他还等与俺答汗决战时,指望大量骑兵跟敌军搏杀呢!这该如何处理呢?

杨博想了良久才问:“安乡伯,现在敌军有何动作?”

张铎说:“尚书大人,目前西北、东北等防线上,敌人的攻势正在加强。有几薄弱处被敌攻破,幸得骑兵及时出击。歼灭入关之敌,恢复防线。”

杨博点点头。

照这局势来看,俺答汗可能等得不耐烦了,给大同施压,迫使京师调兵前来支援。

林凌启看着杨博为难的表情,插口说:“杨大人,俺答汗应该一直关注着京师是否调大军来援,如果京师援兵一到,估计他的主力就往宣府移动。

下官觉得,可否调集一支部队,闹得声势浩大些,伪装成京师眼援军?如此一来,俺答汗就会以为京城兵力空虚,从而向宣府进发。那么大同的压力大大减轻,抽调一部分兵力也就无所谓了。”

“好!”

杨博情不自禁的叫了声,这年轻人的主意太秒了。

他满脸喜悦的说:“林千户,你说得很有见地。朱同知,劳烦借你三千金吾卫一用,来唱台空城计。”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朱时继表示不服

午后,大同城入驻三千威风凛凛的金吾卫。

满街传闻,皇上派皇家精锐部队前来大同镇,力图重创俺答汗。现在入驻的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接下来几天中,大部队将逐次到达。

杨博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在总兵府前给各守军将领、大同府官吏、城中有头面的商贾富豪、致仕官吏讲话。说他已遵从皇上旨意,从太原方向调集六万兵马驰援大同,京师援兵十万,整个大同镇守军会达到三十万左右,将给猖獗狂妄的俺答汗当头一棒。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同城,守城将士士气立马提升,老百姓则欢呼雀跃。有如此多军队来援,何惧俺答汗!

城中一扫颓废之气,人们满心欢喜,逐日高涨的物价也有所回落,整个大同城恢复到战前的秩序。

连忧心忡忡的朱廷埼也一改往日的苦瓜脸,在代王府大摆宴席,宴请杨博、朱时继,以及令他很不满意的林凌启。

与此同时,张铎秘密调集一万骑兵城外集合,在一名参将带领下,悄悄离开大同。

当然,留下的一万骑兵用来暂时应付边关军情,等到俺答汗大举进攻京城时,便火速调往京城。

这是林凌启与张铎再三要求下,杨博作出的让步。

次日,杨博观摩林凌启新组建的部队林家军。

经过一段时间训练,林家军已颇有章法。各兵种、各个编制间的配合已到熟练程度,无论进攻、防御、后撤,均有条不絮。

模拟敌军的金吾卫基本由骑兵组成,在朱时继的统领下,与林家军展开‘厮杀’,

向来骑兵与步兵之间的战斗,骑兵占据极大的优势。骑兵快速转移能力,与高速冲击力,非一个步兵阵营所能抵挡。

且金吾卫乃皇家禁军,战斗力远比一般军队强。杨博预测,林家军能坚持一盏茶,而阵型不被冲乱,就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但战局一开始,杨博就感觉自己的判断出岔子了。

只见林家军占据一处有利地形,摆出一个半圆的阵势,杜绝对方侧袭与包抄。

盾牌兵布置在第一线,掩护自身与长枪兵、弓箭兵。长枪兵位于盾牌兵半个身位后,提防骑兵快速冲击。弓箭兵则站在第三列,使用远程攻击,给敌军造成杀伤。

而且奇怪的是,每个士兵都带有小板凳,抛之于阵前约五十步开外,散乱的形成宽约几十米的路障。骑兵通过这里时必须降速,以免马蹄踩上折腿。这样给弓箭兵瞄准提供时机。

金吾卫由两千骑兵、五百弓箭兵、五百鸟铳兵组成,考虑到俺答汗军队缺少火器,鸟铳兵便充当步兵使用。

朱时继对这种由流民组建的军队,根本没放在眼里。战局一开,他命令骑兵全速冲击。可到了林家军布置的路障区,金吾卫们只能勒住缰绳,避免马匹受伤。结果在模拟的箭支攻击下,‘损失’近二百余人。

朱时继大怒,命令金吾卫不惜‘伤亡’,迅速接近敌阵。

由于距离过近,速度无法提升,金吾卫的骑兵‘厮杀’时缺乏冲击力,没能发挥出骑兵的优势。而林家军的长枪兵用裹着布团的长枪直捅马眼,马匹受惊,不少人坠下马来,把盾牌兵‘砍’了。

片刻间,金吾卫已有四百来人‘阵亡’。

朱时继见对方阵脚尚未冲散,己方损失不少,气得直骂娘。

幸好弓箭兵赶上来,与林家军的弓箭兵对射,总算把战局稳下来。

此时林凌启命令林家军收缩防线,半圆形的战队变成倒八字形,中军直接暴露。

朱时继仿佛看到一丝胜利的曙光,忙命骑兵直攻对方大本营。林家军未作过多抵抗,将中军正面暴露在骑兵攻击范围。

到此时,杨博轻叹口气,林家军失败了。

因为中军一旦被催垮,将失去指挥能力,对军队士气影响极大。接下来就是骑兵对步兵的屠杀,而步兵则无还手之力。

眼看胜利在望,林家军中军突然推出十门重炮,黑乎乎的炮口直对冲上来的骑兵,林凌启手持一把火炬,笑呵呵的看着朱时继。

朱时继傻了眼了,自己骑兵完全暴露在对方火炮之下。十门重炮齐射,根本没有生路。

这仗还怎么打!

杨博也没料到林凌启藏了这么一手。

虽说蒙古骑兵比起金吾卫,骑射能力厉害的多,林家军的弓箭兵不一定能压制住对方的攻势。而且蒙古兵骑术也比金吾卫高明,十几丈的路障不见得能让敌方降低多少速度。但从林凌启的指挥,与林家军的表现,足以能抵挡敌人一攻。

杨博无限感叹,林凌启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在短时间内,将一群流民训练的此等程度。

他忽然想,如果给林凌启足够时间,足够资源,他是不是能训练出一支能与俺答汗相媲美,甚至超越俺答汗的军队?

来时心事重重的杨博,满怀希望的离开大同。

他答应将林家军正式纳入朝廷军队,还鼓励林凌启,继续扩大林家军,越多越好。

林凌启留了下来,协助并监督张铎,在俺答汗大军尚未东移前,力保大同不失。朱时继与他的三千金吾卫也留下来,继续伪装支援大同的军队。

至于朱素嫃,尽管杨博与朱时继再三恳求,她还是坚持留下来。她要等到俺答汗攻打宣府时,才与林凌启、朱时继一起返回京城。

朱时继显然对失利非常不满,他一再宣称,如果将金吾卫的鸟铳兵威力发挥出来,林家军肯定不是对手。

对于他的言论,林凌启不置可否。

诚然,鸟铳兵的威力的确很大,但是战争不是靠兵器优势就能取得胜利的,不然俺答汗早被打败不知多少次。

可是人家为什么能屡次进犯边关,而朝廷却束手无策、任人宰割呢?

张铎也观摩了这场对战,深感林凌启的能力超凡,便大力支持他招收流民,扩大林家军。

几天下来,林家军兵力已达到一万人。

由于缺乏军官,林凌启停止招募,并将后来招入的七千人编为预备役,与先前的三千人分开,并抽调一部分锦衣卫对这些人进行集训。而在原来三千人中表现突出的提拔上来,顶替空缺职位。

兵在于精不在于多,林凌启一定要把原来的三千人练出来。其他的人,随时替补在预计战斗中受伤或阵亡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时机到了

太原军队已经开拔,与大同一万骑兵汇合,昼伏夜行,向京师前进。

林凌启对朱厚熜的布局有很大看法,但人家是皇帝,自己不过是从千户,只能肚子里发发牢骚。

金吾卫到达大同,援兵也随即将到的消息,已传遍整条边关防线。奇怪的是,俺答汗对西北、东北的攻势依旧不减,令张铎极为头痛。

按理说,俺答汗应该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按计划向宣府进发,怎么还不行动呢?

林凌启也十分纳闷,难道俺答汗抛弃原来的计划?

不可能呀!

一个战略方案的形成,牵扯到诸多方面。

比如说攻打宣府,要对哪几个堡垒进攻,堡垒守军有多少,战斗力强不强,需要投入多少兵力,攻克需要多少时间,得手后往哪里发展,后勤供应能否跟上。

也就是说,要将面对的困难基本上考虑到,每一步怎么走,都要盘算好。贸然更改战略计划,在短时间内看不出利弊来,但等战局发展到一定程度,其弊端就会显现无疑。

俺答汗会这样做吗?

况且己方宣传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俺答汗应该以为己方已落入他的圈套,为什么他还不展开行动呢?

俺答汗不是不想展开行动,只是火候未到。

他的探子严密跟踪前往京师的太原、大同军队的行踪,计算着到京师的日程。

俺答汗计算好,大规模突破长城防线需要五天到七天时间,突破第二道防线需要三天到五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明军不会明白己方的战略意图,更不会请求京师支援。

到大同城被围时,明军才会认识到己方的主攻目标,但不能判断己方攻下大同后,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根据自己的那个假方案,嘉靖一定会认为他调兵齐集京师被自己发现,从而判断自己放弃从宣府进攻京师,而是从大同往东进攻,这样可以绕开宣府到京师的两道防线。

基于这个错误判断,嘉靖会在京师西线布置几道防线,以消耗自己兵力。又会将宣府镇的兵力回撤,意图于自己决战。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从容攻破大同,尔后直奔内长城,向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发起进攻。

太原镇处于内长城,相对比较安全,因此防线上的兵力总共不过五万余人,而太原附近各卫所的兵力不过三万。现在一下子抽调六万赴京,兵力空虚到极点,各个关口不用费很多时间就可以攻破。

到这个时候,嘉靖就算完全洞悉自己的全盘计划,向太原调兵,也无济于事,因为自己早已吞并整个山西。

如果他的援兵到来,趁其路途劳顿,己方以逸待劳,凭借精锐的骑兵部队,可以全歼或重创其主力。

时间逐渐流逝,俺答汗调兵继续进攻大同镇西北、东北防线,将大同本已薄弱的兵力,吸引在西北、东北两处。而他的战略进攻目标则在中路,突破口选在绥虏口。只要等大同、太原军队一到京城,正式进攻便将开始。

这一天终于到了,得知太原、大同抽调兵力已经抵达京城西山一带,俺答汗立马召集所有部队,准备进攻大同。

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近二十万蒙古大军积聚在一起。刀刃、箭簇闪闪发亮,黑黝黝的皮甲,象一块无比巨大的布毡,铺着绿色的草原上。

马匹嘶鸣、兵刃撞击,无数鲜明的旗帜在风中咧咧作响。蒙古大军把目光聚集在他们勇猛的、睿智的首领俺答汗身上,眼中均含敬重、畏惧。

俺答汗矗立在高头大马上,扬起马鞭疾声喊:“蒙古土默特部的勇士们,明朝嘉靖出尔反尔,关闭马市,限制铁器、布匹、茶叶、盐等等物质,令我土默特部人们难以生存。

为了不再依赖明朝,为了教训言而无信的明朝,我们必须用勇士们的鲜血,换取我们土默特部的生存,展示我们土默特部的决心。神灵会保佑我们!

现在,本汗命令,拔营起寨,全力进攻!”

“全力进攻……全力进攻……”

狂呼声从每一个土默特骑兵、步兵口中发出,这些即将征战的将士陷入癫狂、兴奋状态,每个人眼中闪烁着贪婪、凶残的目光。

海啸般的声音直传数十里,天地为之变色。

由于公主身份被揭露,朱素嫃行动变得极不自由。随朱时继一起来的几十名宫女、太监,寸步不离的围在她身边。

这些人真的是吓坏了!如果公主再一次失踪,脑袋百分百被皇上砍掉。

早知道这样拘束,还不如回京师呢!反正父皇通过朱时继向自己表明,不再强迫与许从成的婚事。

朱素嫃暗叹着,可又舍不得离开林凌启。她知道,只要一回宫,父皇肯定将自己禁闭起来,不能再象以往那样随意出入。如果这样的话,还能与林凌启见面吗?

不过据朱时继所说,父皇对林凌启非常看重。尤其这次探得机密,更让父皇兴奋不已,甚至公开表示,如果这次重创俺答汗,就给林凌启加官进爵。

她对林凌启能不能升官倒不在意,她梦想林凌启能借此机会,向父皇求亲,那该多好呀!

不过林凌启会如自己所愿吗?

她的眉头又皱起来,对着镜子轻叹口气,一张晶莹剔透、完美无瑕的脸上浮起愁云。

宫女过来禀告:“公主,林千户求见!”

自住入代王府,林凌启极少上门,而她又不能轻易脱身看他,心中的思念日益强烈。

现听他到来,朱素嫃脸上显出喜悦,正要迎出去,忽又嘟嘟嘴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练兵,待在校阅场上好了,来这里干嘛?”

宫女哪知道公主与林凌启的关系,微微躬身说:“是!奴婢这就请林千户回去。”

“多管闲事!谁让你叫他回去?”

朱素嫃一听宫女要赶林凌启,心头不由一急,随口训斥着。

“叫他进来吧!你给他泡上杯碧螺春来。”

宫女闹不明白公主对林凌启究竟是什么态度,不过这不需要她去关心,她只要听从吩咐就行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地形突变

林凌启走进朱素嫃的住处,这是朱廷埼特意给她安置的寝宫。虽到盛夏,天气变得炎热,但室内摆着冰块,倒有几分凉意。

朝东的排窗打开着,外面是个小花园。花园中不少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幽香随着晨风飘来,室内空气异常清新。

他无心欣赏这些,躬身说:“微臣林凌启见过公主殿下!”

宫女在场,免不了行君臣之礼,尽管林凌启不习惯,朱素嫃不喜欢。

朱素嫃端坐着,神情坦然,挥挥纤手说:“林千户请坐。本宫听说你最近很忙,今天怎么有空找本宫?”

“启禀公主,微臣得到战报,大同镇中路防线遭到敌人全面进攻,镇川堡、拒墙堡、拒门堡、助马堡等处发生激烈战斗,唯独绥虏口没有动静。微臣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想带林家军赶赴绥虏口探查情况。”

今天一早,总兵府接到前线战报,昨天俺答汗军队对大同正北发起进攻,攻势十分猛烈,唯有绥虏口尚未遭到攻击。

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张铎有些奇怪,俺答汗为何对大同会发起此等规模的进攻,他的目标不是宣府吗?

不管怎样,张铎还是派出两千骑兵、三千步兵支援前线作战。

林凌启也感到怪异,当然他更觉得奇怪的是,绥虏口到大同府的距离最近,道路相对其他地方而言,也是最为平坦,利于骑兵作战。

假设俺答汗在向宣府移兵前,派出一部分兵力作为牵制力量,突破长城,围困大同,为何不选择这条最佳进兵路线?

他敏锐的意识到,这可能是俺答汗布的疑阵。先吸引大同兵力集中到镇川堡等处,尔后进攻绥虏口。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林家军调集到绥虏堡,一旦绥虏口遭到攻击,便全力支援。同时劝说朱素嫃离开大同,这里实在太危险,他可不想朱素嫃受到任何伤害。

“镇川堡遭到攻击?”

朱素嫃秀眉微皱,思忖一下说:“林千户,本宫随你一起去绥虏口,看看俺答汗到底搞什么花招。”

林凌启忙摆手说:“公主,前线战局瞬息万变,微臣没有能力保护公主周全。微臣想请公主起驾回京。”

朱素嫃嘟嘟嘴说:“要回京可以,你护送本宫回去。”

不是有金吾卫吗?我凑什么热闹。

林凌启摇摇头说:“公主,朱同知已经集合金吾卫,就等公主起驾。微臣担负大同督战任务,岂能擅自离开,请公主收回成命。”

“你不回去,那本宫也不回去。”

一旁的宫女看傻眼了,公主向来直率爽朗,今天怎么撒起娇来了。

见朱素嫃对林凌启的眼神含情脉脉,宫女们终于明白公主的心迹,不禁掩嘴偷笑。

林凌启急躁起来,军情紧急,容不得儿女情长。

他挥挥手示意宫女们出去,随手把门关上,好声好气的说:“嫃儿乖,你先回去。我等这里局势一稳,马上来京找你。”

“就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想想,我们就俩人,都要去俺答汗那里走一趟,现在有这么多军队,还怕他干嘛!再说了,他目标是京城,这里反而安全,你不用为我担心。”

朱素嫃说着,掏出丝巾替林凌启擦擦额头上急出来的汗水。

林凌启心中一荡,反手握住她的纤手说:“嫃儿,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在这里,让我无时不刻不担心你的安危。你听我一句,乖乖起驾回京,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朱素嫃脸色潮红,任他握着,心中柔情万千。

是呀!自己留在这里,无非多想见到他,可这样会让他担心的。也罢,自己且先回京,让父皇下旨调他回去,岂不两全其美。

她象只温顺的小猫咪,乖乖点点头说:“好!我听你的。你要注意安全,我在京师等你。”

林凌启大喜,忍不住一把搂她在怀里,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撒腿就跑。

朱素嫃捂着脸颊,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心儿象小鹿乱撞,忽地噗嗤一笑。

林家军已经在校阅场集合完毕,张铎也带上两千骑兵、两千步兵、一千火铳兵,与林凌启一道向绥虏堡出发。

夏日的阳光比较毒辣,但阻挡不了前进的步伐,不到午时,大军已抵达宏赐堡。

在宏赐堡用饭歇息后,又开始起拔。

林凌启与张铎并骑在前面,商谈着军情。不一会儿,一条宽大而又绵长的土沟出现在眼前。

林凌启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与朱素嫃北上时,也经过这里。

在印象中,这土沟东西走向,一眼望不到头。南北宽度约四五百米,沟底平坦,坡度非常陡峭。沟的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中间只有一条约几十米宽的道路没有树木。

但此时,这条道路两边的树木被砍伐,两边形成足足有几里宽的空白地。也就是说,这条几十米宽的道路,一下子拓宽到几里。

而且,陡峭的坡也变得平缓,有人已经把斜坡挖得平坦,骑马通过此沟,丝毫不费力气。

这是怎么回事?

张铎见林凌启勒马不前,一直打量这条土沟,便知他在想什么,笑着说:“林千户,前阵子代王府段思明跟本帅到绥虏堡,说这条坡过于陡峭,且道路狭窄。如果前方发生战事,不利于后方迅速支援。

他建议本帅将道路拓宽,坡度改缓。本帅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调集军士与周边百姓,把土坡改造成这样。”

利于后方快速支援?道理是不错,但有利也有弊。如果敌军攻破长城防线,不是也能迅速通过这里吗?

林凌启策马通过土沟,又向左右张望。只见这里地势平坦,少有起伏。但身后这条土沟,象是一条天然屏障。如果从北面迅速通过土沟,这里是唯一的通道。

当然,悠着点走的话,哪里都能通过。只是破陡林密,速度无法提起来,不利于骑兵通行。

看着想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问:“安乡伯,段思明去绥虏堡干什么?他不过王府长史,似乎不应该去这种军事要地。”

“这个…这个…”

张铎的脸忽的一红,随即解嘲似的笑了笑,摇摇头说:“林千户,边关守军生活枯燥乏味,段长史偶尔送些乐子给大家。”

这话林凌启听得不甚明了。

乐子?什么乐子?

他正待追问,张铎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策马回转,催促部队加快速度。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头一次遇上战争

林凌启不禁摇了摇头。

在印象中,段思明是个爱国爱民、急公好义且为人正直,忽然间他的形象在脑海里变得模糊。

其似乎非常擅长交际,跟达特兀熟悉,跟边关守军熟悉,跟张铎熟悉,跟青楼老鸨熟悉,这好像不是一个廉正爱民、不耐世俗的人所具有的特性。

段思明就象一潭深水,看起来清澈无比,却无法看清他内心世界。

这人值得琢磨!

正想着,前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疯狂挥斥着马鞭,朝自己这里狂奔而来。

稍一会,来人已到跟前,却是一名军士。

只见他皮甲破烂,浑身血迹,发髻散乱,头盔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军士一见张铎,立刻勒住缰绳,一个轱辘翻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喊:“报总兵大人,绥虏口遭到敌军猛烈进攻,绥虏堡游击方宏已汇集镇羌堡、四城堡部队,前去支援。”

张铎脸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惊慌,淡淡的说:“知道了,你速去回报方游击,就说本帅率军即刻就至。”

“遵命!”

军士跃身上马,又朝绥虏堡方向疾驰。

早些前的担忧变成事实,林凌启反倒一阵轻松。

俺答汗故布疑阵,突击口果然选在绥虏口,伎俩不过尔耳。

他对身后的栗伟说:“栗营长,命令林家军加快速度,直达绥虏口。”

“是,团长。”

栗伟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

自林家军编制后,彼此间的称号不再是千户百户,而是团长营长。

天天演戏操练,终于要面对战争,林家军的将士们未免慌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真刀真枪与敌人搏杀,即便血洒疆场,也不枉此生。

每个人严峻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激动与憧憬,紧紧握着手中的利器,快速向前推进。

张铎抽调五百骑兵,命令他们去绥虏口一带游弋,防止敌军从各要隘间的长城渗透。

又命五百骑兵,立即赶往绥虏口,如果发现有人怯战后退,杀无赦。

布置完毕后,张铎并没有紧催前行,反而要求林家军放慢速度。

林凌启先是一愣,随即认识到,现在赶上去就是直接投入战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步兵,赶到那里体力消耗极大,焉有作战能力。

哎!头一次遇上战争,神经过于紧张了。就象头一回入洞房,容易把持不住,一泻千里。

大军缓缓向绥虏口推进,约过一个时辰,巍峨绵长的长城已呈现在眼前。

绥虏口位于长城低洼处,宽约有五六百米宽。此处地势平坦,利用骑兵通过,故此设立堡垒。

此时战鼓声震天响,喊杀声震耳欲聋,其中还夹杂着垂死的喊叫声。虽看不到战争场面,但从声音可以判断,战况非常激烈而又惨烈。

林凌启心头一阵激烈的颤抖,觉得血液循环加速,脸烧的发烫,连头皮也一阵阵发麻。

他抽出腰刀,大喊一声:“栗营长,你带一营随我上前杀敌,二营与其余军士留守此处,一切听从徐参谋长的命令,准备随时接应。”

军士们嚣叫起来,紧随着林凌启冲到绥虏口南门。

张铎也带着下属将士跟上前。

绥虏口堡垒呈四方形,高约十来米,城墙全部用黄土高原特有的黏性极强的黄土垒成,厚度达七八米。

堡垒东西两端与长城连接,依着城墙各建四座土梯,供上下通行。

此时堡垒内一片慌乱,源源不断的伤兵从城墙上抬下来,什么刀伤、箭伤都有,他们嘴里不时发出惨呼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沿着墙角处,铺着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千奇百怪,有的脑袋没了,有的被箭洞穿胸膛,有的是俩截身体拼凑起来的,肠子淌了一地。

黄土地上尽是血迹,鲜红的血液凝固成褐色,与黄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就像一簇簇破败的鸡冠花点缀着,看着触目惊心。

绥虏堡游击方宏脸色铁青,挥舞着利剑,用嘶哑的声音催促军士们上城墙御敌。一队杀气腾腾的刀斧手站在其身后,倘若有人逃下来,大刀便无情的砍下。

张铎跳下马,环视一下堡垒,劈头就问:“敌军什么时候开始进攻的?现在战况如何?”

方宏见总兵亲自赶来,心头不禁一紧说:“俺答汗今天一早发起进攻,势头十分猛烈,绥虏口都司已经阵亡。”

张铎看了下旁边一草席上,一具尸体的脑袋被砸烂,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但从衣着来看,应该是名都司。

他脸色一寒:“为什么不派人通报?”

方宏脸上肌肉抽搐一下,头不禁垂下来:“回禀总兵大人,敌人来势凶猛,末将得知消息时,绥虏口已几乎陷落。末将急调兵力,拼死稳住战局,这才差人急报。”

方宏作为绥虏堡守将,肩负绥虏口、镇羌堡、四城堡的防御任务。倘若绥虏口被攻破,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故而在没稳住势头时,不敢报告军情。

张铎真想一剑劈了他,万一挡不住敌军,而自己又不知道前线情况,那战局将会糟糕到何种地步。

“现在将士伤亡如何?”

“禀总兵大人,阵亡将士已近五百,伤兵一千三百余人。”

站在一旁的林凌启倒吸口冷气,没想到伤亡如此巨大。

要知道绥虏口驻军一千五百余人,四城堡、镇羌堡各一千来人,而绥虏堡两千五百余人,合计约六千余人。现在伤亡近达一千八百多,接近守军的三分之一。

才大半天时间就损失如此,那要持续三两天,这里的人全部打没了。

这时,城头上一阵糟乱声大起,有几支箭从上面射下来。林家军的盾牌兵赶上来,紧紧护住林凌启等人。

林凌启抬头一看,北面城墙上已有数十名蒙古兵登上,一面与守军搏杀,一面往城墙土梯处放冷箭,阻止堡垒内的士兵冲上去支援。

他大喊:“盾牌兵护卫,弓箭兵压制,都给我冲上去。”

林家军弓箭兵纷纷抢占有利地形,与蒙古兵展开对射。无奈箭术不及对手,已有十来人中箭倒下。幸亏人多,一阵猛射让蒙古兵无暇还击。

趁此空档,林凌启带人与守军们沿土梯上去。

黄泥筑成的土梯被鲜血浸泡,已经变得滑腻。林凌启差点摔倒,赶紧用剑支撑住,手扶墙壁上去。

一到城墙上,上面的情景更糟。

只见长约五六百米、宽约七八米的城墙甬道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连路都堵住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初次上阵

一米多高的女墙上,靠着几十部云梯。这些云梯顶部带有铁钩,钩子挂着女墙,根本推不掉。

云梯上的敌军一手顶着盾牌,一手抓着梯子,象蠕虫似的拥上来。有两部云梯的敌军已登上城墙,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冲上来。

距城墙约几十步开外有十几部带轮子的吕公车,这些吕公车与墙同高,顶端正面是用牛皮制成的毡子,可防箭矢。毡子后面藏着十几个弓箭手,不时向守军发射冷箭。

守军们一面往云梯上的敌人砸檑木、石块,一面与登上城墙的敌军拼杀,许多人面露惊恐,若不是下面有刀斧手守着,早就跑了。

这种场景,林凌启在影视剧中见过不少,但亲身到达战场,还是有些慌乱。

他也是人,而不是神,遇到这种残酷的场面,没当场晕倒算不错了。

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林凌启胃部抽搐着,口里直泛酸水,真想爬在城头大吐特吐。

但他知道身后的林家军也是初此上战场,自己作为最高长官,无论如何也要作出表率。

他硬是挺起胸膛大喊:“兄弟们,大同援兵到了,大家齐心合力将敌人赶下去。”

他的声音虽然很大,但在杀喊声中显得微不足道,就像在暴风骤雨时呐喊一般。

不过,到底还是有人听到了,颓废的士气有所提升,厮杀更加剧烈了。

这时,离林凌启仅十步距离的一云梯处,几名守军被一连串利箭射倒,周边顿时形成一个真空,一个手持盾牌的蒙古兵脑袋已高出女墙,正欲一脚跨上。

初上战场的林家军显然还不适应战争,看到这种情况,惊纷纷叫喊,却没一个人冲上去。

林凌启深知,如果攀登上一人,下面的敌人就会接连不断冲上来。就像堤坝决口,洪水涌出来一般,很难阻挡。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去,挥起手中利剑,朝这个蒙古兵的脑袋猛砍下去。

剑利于刺而不利于砍,蒙古兵的脖子被砍开很大的口子,鲜血狂喷而出,溅得林凌启满脸都是,脑袋却依旧在脖子上,只是半耷拉着而已。两只眼睛死瞪着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确实死不瞑目呀!一个久经沙场、骁勇善战的蒙古勇士,居然死在毫无战场经验的人手上。

林凌启作为刑侦专家,检验过许多死尸,杀人却是头一遭。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扑腾扑腾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太阳穴的青筋似乎要迸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无力得很,腿脖子毫无半点气力,象面条一样快要软下来。

“呀!”

又一个蒙古兵窜上来,高举着手中的弯刀,朝林凌启当头砍下。

林凌启脑海闪过一句话:这下完了!

还没等刀子落下,只听一声暴喝,栗伟已操起腰刀,将那人的脑袋劈下,滴溜溜的在林凌启脚边打转。

靠!差点死在你手上。

林凌启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脚下的脑袋,又是恶心又是愤怒,飞起一脚,将脑袋踢下城墙,大喊一声:“弟兄们,给我把这些王八蛋赶出去!”

看着林凌启勇敢的举动,林家军羞愧难当,忙不迭地从他两侧冲上来,朝突进城的蒙古兵杀去。

经过一段时间训练,林家军战术已经有些章法,盾牌兵冲在前面,将敌人死死往一处顶,长枪兵则在后面乱捅。

一时间,突入的蒙古兵没有对策,急急往后退,却挡住云梯上冲上来的同伴们的进路。

这时,张铎也亲自带兵杀过来,火铳兵透过人缝,朝蒙古兵乱射。

当时的火铳用火炬点燃火绳,引燃火药,将铳镗中的弹丸发射出去。由于远距离精度差、射速慢等缺点,与蒙古弓箭手相比,并不占多大优势。

不过此时短距离射击,加上火力密集,倒是起了很大作用。不消片刻,城墙上的蒙古兵均已歼灭。

消灭突入的敌军,林凌启稍松口气,命令士兵将敌军尸体抛下城,己方战死者与伤者抬下城墙,清空通道,重新布置防线。

林家军在命令执行方面非常高效,不一会儿,五百多米的城墙通道清理出来。

火铳兵与弓箭兵躲在城墙垛口后,朝云梯与吕公车上射击。效果虽然不佳,但能压制敌方的弓箭手。

战到此时,敌军似乎疲乏了。几十架云梯脱开铁钩,在吕公车的掩护下,缓慢往后撤退。

太阳缓缓下山,西边的天空象火烧一般,半个天空都是一片火红。鲜红的晚霞映照在苍茫大地上,遍地的死尸也是一片赤红,分不清是鲜血还是光照。

林凌启抹了把脸上干涸的血迹,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估计今天的进攻就此结束了。

他摘下头盔,靠着城墙坐下,忽然有种想抽烟的感觉。

的确,战场的残酷,令他心理上有些承受不了,需要缓解一下压力与恐惧。

从内心来讲,他是反对战争。

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政治上的延续。当双方利益无法用政治手段解决时,战争就爆发了。

战争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胜利一方夺得理想中的利益,失败方则拱手相让。

但这不过表明现象,背后有多多少少无辜百姓因战火波及而殒命、而背井离乡,其中的酸甜苦辣,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所能体会的。

当然,那些在疆场上浴血搏杀的将士,他们其实也是受害者。伤残、死亡无时不刻伴随着他们,心中无不期盼着能平平安安与家人相聚,这种感觉非常人所能体会。

林凌启也一样,希望自己能活着回吴县,与如烟生儿育女,相守一生。

不过一旦卷入战争机器,象他这样职位的人,很难脱身其外。

包括张铎在内,如果失守战败,给他们带来的不仅是个人利益或者生命,更波及到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以及国家存亡。

俺答汗野心勃勃,意图攻下京师、吞并整个北方,这样会给人们带来无穷的灾难。

试看元朝与清朝,两个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对汉族人们进行残酷的压迫与摧残,对华夏传承文明造成极大损失,甚至阻碍人类发展。

所以,不管怎样,这仗一定要打,而且要打赢。绝不能让元朝的野蛮统治重新华夏大地!

正想着,忽听一声呼啸声破风而来,林凌启下意识的低下头,只听卡啦一声巨响,修筑在城墙上的箭楼倒塌一半。

第三百一十九章 攻城车

林凌启心头一惊,弓着腰窜到女墙后面,通过垛口一看,头皮顿时发麻。

只见辽阔的土地上,阵列着数不尽的敌军,无数面旗帜迎风招展。

上百架投石车呈一字型排开,几千名赤膊大汉将石块装入投石车的兜篓中,齐力拽拉另一端的绳索,无穷无尽的石块,便如暴风骤雨般朝绥虏口呼啸而来。

数十名身披重甲的士兵,推着一辆巨大的车子,向绥虏口城门快速推进。几辆吕公车护在两侧,后面跟上来的士兵象被捅落的马蜂窝的马蜂,蜂蛹赶上来。

近万名身披重甲的骑射手,更是不顾被己方投石车伤害,象潮水般涌来。及近城墙,便弯弓搭箭,往城墙上乱射。

什么叫箭如飞蝗?

林凌启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只见满天的箭簇,象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向城墙上的士兵扑来。连如血的残阳,也被这箭簇遮蔽。

林凌启在前世看过《英雄》这部影片,剧中有个片段是秦国大军的箭阵,无穷无尽的箭簇象片乌云一般,将一处房屋完全笼罩,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但此时的他体会不到壮观的感觉,因为死亡随时随地就会降临,带给人的只有惊恐、畏惧。

他赶紧召唤着士兵藏身于女墙下,以躲避利箭。但还是有些躲闪不及的,被利箭射倒。

离林凌启不过一步距离的两名长枪兵,一人已被射成刺猬,另一人大腿、腹部、脖颈各中一箭,正凄厉的喊叫着。

林凌启匍匐在地上,尽力伸长手,试图将那人拉回来。

地面满是血迹,湿漉漉、滑腻腻的,还弥漫着股腥味,就象在蛇窟中似的。他只觉一阵阵反胃,但还是强忍着。

手指已经碰到那人的手,正欲再前伸一点,几支利箭疾速射到手臂两处,直入土几寸,箭尾快速颤抖着。

那人摇了摇头,将手往回缩了点。

很明显,他不愿意林凌启被乱箭射死。

林凌启咬牙往前挪了半个身位,手臂挽住那人的脖颈,想把他抱到女墙处。

那人脖子上鲜血不断冒处,脸色煞白煞白,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他的眼神散乱,嘴里喃喃有语,却听不清什么。

林凌启知道这人已经没救了,想放弃,又有些不忍心,将耳朵贴到这人嘴边,希望能知道他的临终遗言。

“娘…娘…儿不孝,不…不能…”

这人话没说完,一股血从嘴里冒出来,脑袋一歪,再无气息。

林凌启失神的望着这具逐渐冷去的尸体,心中说不出的压抑、震怒。

“小心!”

不远处栗伟猛扑过来,一把将林凌启扑到在地。一块石头从他们身上掠过,在地上砸出个大坑来。

对守城者来说,投石车的威胁远大于利箭。箭不过起压制作用,而投石车则对城堡进行彻底的破坏。

无数的石块,象巨大的冰雹从空中落下。即便躲在女墙下的士兵,也难以幸免,许多人被砸得脑袋开花,哀嚎声不绝于耳。

好几处女墙已经被砸得坍塌,两座土建的箭楼更是千疮百孔,箭楼上的士兵几乎全部阵亡。

再这样打下去,只怕城墙都会被砸塌,一定要压制住。

林凌启挣脱开栗伟的掩护,狂呼:“火炮!”

这一喊,将惶惶不自终日的士兵从恐惧中拉回来。炮手们拼死冲到炮位,向投石车开炮。

绥虏口总共有二十门重炮,每隔三十米便是一座炮台,呈一字型排开。一齐发射时,声波震得人脑袋发晕,连城墙似乎有点摇晃。

由于重炮处于固定位置,对投石车不能灵活调节角度,故而命中率不高,只有两架投石车被砸毁。散弹波及范围倒是不小,好些敌军被砸得尸横遍地。

这么一来,投石车暂时被压制住。

接着,十几门小口径的虎蹲炮向城下的弓箭兵开炮。

虎蹲炮类似于迫击炮,不用直瞄即可发射。它虽然射程短、威力偏小,但辐射范围大,对城下的弓箭兵形成致命的打击。

俺答汗的这些弓箭兵虽身披重甲,但在如此短距离射击中,还是纷纷落马。

不过这些人相当彪悍,只有还能拉开弓,便继续往城墙上放箭。许多离开女墙的明军炮手,纷纷被利箭射倒。

双方正相持之际,攻城车已经冲到城门下,开始对宽大厚实的城门进行撞击。

攻城车由一根粗大的巨木安在车上,巨木头顶包着铁皮。车子顶上筑有架子,上面铺着厚实的皮毡,不怕石块、檑木、火箭攻击,防御力极强。

几十名敌军推着车子,死命朝城门撞去,发出哄然巨响,林凌启只觉城墙也微微颤动。

哇靠!这样撞下去,城门迟早会被撞破。城墙上的重炮对攻城车毫无办法,虎蹲炮威力又不够,檑木等更不起什么作用,得想个法子。

他沉思一下,飞奔而下,命沈炼将十门重炮拉到城门十丈外,炮口一概对准城门。又要求张铎将一千火铳兵,全部布置在重炮后面。

接着命令栗伟在城门两侧,投放两个连的林家军严阵以待。

他的意图非常明确,打开城门,让重炮对付攻城车,一定要把它炸烂。

由于攻城车后面跟有大队的骑兵,城门一开,骑兵就会冲进来。而重炮发射后,清理炮筒、填装火药弹丸需要几分钟时间,这个空挡就由火铳兵来弥补。

张铎对林凌启的冒险计划极不赞成。

城门洞开后,敌军骑兵速度极快,如果稍有差池,绥虏口就会陷落,而这里所有人都难逃被屠杀的命运。

如果自己一死,整个大同镇就失去指挥者,各处堡垒将陷于各自为战的地步,结果可想而知。

而且,自己的死对军心士气是极大的打击,可能会出现大批量的逃跑或投降,战线就会崩溃。

自己不是舍不得这条命,俗话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大丈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但自己的死关系重大,岂能由这种毛头小子操控。

“不行,绝对不能开城门!”

‘咣’一声巨响,整个城门门框都震动起来,门框固定处的土纷纷掉落。

林凌启急得跳起来,形势到了如此紧要关头,张铎却依然固执。可守城门的士兵不得到他的命令,根本不敢开门。

气得林凌启红着眼喊:“再不开门,城门就会被砸塌,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城门很坚固。”

说这句话时,张铎难免底气不足,声音小了几分。

第三百二十章 千钧一发

林凌启真想拽住他的衣襟,将他甩到城外,让虎狼般的蒙古兵把她撕成碎片。

“你这是在等死!”

他怒视着张铎,两眼快喷出火来。

张铎也毫不相让,怒声吼:“你这是在作死!你才多大年纪?你知道蒙古骑兵厉害吗?别以为你是锦衣卫千户我就会让你,告诉你,这里老子说了算!”

敌人攻势如此猛烈,两人还在争论不休,让士兵们无所适从、面面相觑。

“去你妈的!老子就不吃你这一套!”

林凌启一把推开张铎,声嘶力竭的喊:“听我的命令,点火!”

重炮由沈炼掌控,他自然听林凌启的命令。不过他亲眼见过过蒙古骑兵的厉害,抱有张铎一般心思,对林凌启的命令有些抵触。

林凌启见沈炼没有动静,心头火更炽。

他娘的,一点也不知道变通。难道眼看着屎尿拉到裤裆里吗?

他一把夺来火把,大步走到重炮边,先将五门重炮的火绳点燃。

“你开门也好,不开也好,老子已经把药线点着了,自己看着办!”

如此近的距离,五门重炮齐发,只怕城门都会被轰出去。

眼看重炮火绳一寸一寸燃烧,嗤嗤的冒着白烟,张铎气得真想拔出刀把林凌启给劈了,可劈了有什么用。

“开城门!”

一声令下,士兵们忙不迭的将数根巨大的门栓落下,大门豁然敞开。

攻城车正在进行冲刺,却不料门已打开,巨大的惯性让他们来不及止步,一下冲进城来。

后面的骑兵见此情况,说不出的激动,挥舞的弯刀冲进来。

‘轰…’

五门重炮差不多同时发射,炮管中的石块疾射而出,将攻城车的顶棚、车轱辘砸成一摊烂木。几十名攻城车推手,更是被砸成一团烂泥。

散乱的石块、铁丸波及到紧跟的骑兵,许多人连人带马被轰倒。

敌军统领得此良机,哪会顾及伤亡,继续指挥猛冲。

这时,近千柄火铳齐射,疾速的弹丸击穿敌军胸膛、脑袋,一时哀声四起。

在敌军没闹不清怎么回事时,剩下的五门重炮也响了,将接近城门口的骑兵炸的尸骸遍地。

林凌启见攻城车已毁,目的已经达到,立即下令关门。

守着城门两侧的林家军,飞快清理城门口处的尸体残肢,将厚实的城门缓缓关起来。

就在这空挡期,已有近百名骑兵冲进来,守着门口,与守军展开厮杀。

由于这些人的突入,大门关到一半就停止了。而敌军骑兵源源不断从狭窄的门缝冲进来,不断扩大占领面积。

张铎嘴里直骂娘,这正是他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但事已如此,能有什么办法。

他连忙命令骑兵冲上去,将这些敌军堵住。

一时间,堡垒内厮杀声四起。

林凌启见势不妙,一面急令林家军堵住敌军进路,一面赶上城墙,命令虎蹲炮对城门口这片区域进行炮火封锁。

只要将敌军骑兵后续部队堵住,堡垒中的敌人倒是好收拾。

十几门虎蹲炮迅速调整方位、角度,无数炮石从城上倾泻而下,形成一条封锁线,打乱了敌军骑兵连续进攻的秩序。

随着城门门栓落上,堡垒里总算恢复到开门前的状况,只是里面多了许多敌人。

林凌启又奔下去,指挥林家军盾牌兵往前堵,尽量将敌人逼到一起。

由于城堡内盘旋余地不大,蒙古骑兵无法发挥高速冲击的优势,战斗力自然下降。

林家军的盾牌兵举着盾牌,极力护住身子,一个劲的往前推。后面的长枪兵对准马匹攻击,他们的战斗力比不上骑兵,但对付马匹则绰绰有余。

不一会,敌军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困兽犹斗。

林凌启命令部队暂缓进攻,只要防止敌军突出来就行。

张铎领会到他的意图,急令火铳兵赶上去,对着敌人猛轰。

这时已经不是打仗,而是一边倒的屠杀。一匹匹战马,一个个敌人,均成了火铳兵眼中的活靶子。

堡垒里枪声大作,硝烟弥漫,突入的敌人、战马不时倒下,惨呼声响彻四方。

林凌启骂着火铳兵这些败家子,干嘛要射马呢?不能为我所用吗?

什么射人先射马,应该因地制宜呀!这些家伙已经是瓮中之鳖了,白白糟蹋战马,你们就不心疼吗?

太阳早已落山,黄昏后的光明慢慢被夜幕驱退,黑暗降临大地。

估计夜战不利于蒙古弓箭手的发挥,敌人已经撤退,只有投石车还在攻击。只是没了视觉感,许多石块都落入空处,对绥虏口没有造成多大损坏。

堡垒里的兵舍、伙房均让于伤兵歇息,林凌启与张铎留部分守军在城墙上,其余撤到堡垒南门外的开阔地安营扎寨。

野外,一堆堆篝火燃气,军士们默不作声用着晚饭,偶然几声哭泣声飘荡,更让人觉得压抑。

今天的战事实在太惨烈了,别说初上战场的林家军,就连老兵油子,都不曾碰到过。

大家木然嚼着口的的食物,却辨别不出什么味道来。

是呀!谁也不知道,到明天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能吃上饭。或者躺在伤兵营里,或者已经血洒疆场,说不定这一餐,就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

石镇带着林家军军医,忙碌的给伤兵疗伤。

这些军医不是什么高明的大夫,当然高明的大夫也不会到军队疗伤。他们不过懂些三脚猫的医术,什么包扎伤口、接骨疗伤等,差不多就行了。

夏日温度高,即便到了晚上,依旧热不可耐。战死的将士尸体已有异味,军士们含着泪水将这些尸体统一埋到一个个巨坑中。

没有棺木,没有单人墓穴,甚至连草席都不曾有。

掩埋尸体的军士们一边铲着土,一边想着自己,不知战死后会不会暴死荒野,任恶狗野狼吞噬。

最新伤亡数据已经出来,到目前为止,总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人阵亡,伤兵达到三千余人。

张铎听着都司方宏的统计报告,脸色铁青。

伤亡实在太大了!

林凌启对数据有些怀疑,记得刚到绥虏口时,伤亡人数还不到这个数据的一半,怎么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伤亡人数翻了一倍有余呢?

会不会张铎故意让方宏多报人数,打算明天让林家军顶上去?

不排场这个可能,毕竟林家军伤亡人数没超过三百,张铎可能想保持他的实力,让林家军当冤大头。

第三百二十一章 密诏

也难怪林凌启多疑,作为林家军的最高指挥官,必须对他们负责,千万不能着对方的道。而且他与张铎之间因为开门之事已产生嫌隙,不得不防。

面对林凌启的质问,方宏解释说,今天一开始,蒙古兵采取偷袭的战术,私图一举占领绥虏口。

由于其他各条防线均遭到攻击,守军警惕性很高,敌人的诡计没能达成。双方陷入相持局面,敌人攻不进来,己方也不能将他们击退,一直搅在一起厮杀。

敌军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没有用投石车,也没有用密集的箭支压制,伤亡故而小些。

林凌启知道自己多疑了。不过多疑总好过无知,别他娘的被人卖了还蒙在鼓里。

张铎对林凌启还是耿耿于怀,虽然他知道没有林凌启的急智,现在绥虏口只怕已经被攻破,而这些人或者被杀,或者在逃亡的路上。

但是,一家不能有二主,一支军队有两个统帅,对战局极其不利,必须把林凌启支走。

“林千户,从今天的局面来看,俺答汗大军并没有往宣府移动,而且一心要攻下绥虏口。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朝廷没有往大同调兵?从而对大同增加压力,迫使朝廷抽调兵力来护卫大同?”

对于这个问题,林凌启也感到困惑。

按理说,朱时继的金吾卫戏已经演得很足,俺答汗怎么可能判断出朝廷没有往大同增派兵力呢?

而且太原、大同的军队调往京师,行动相当谨慎,他应该没有听到风声。除非他在大同至京师的沿途预先埋伏探子,不然休想知道实际情况。

那他为何一定要拿下绥虏口?他的目标不是宣府吗?难道真如张铎判断那样?

张铎见林凌启深思不语,接着说:“本帅觉得,凭大同目前的兵力,根本没法与俺答汗抗衡。如果俺答汗继续照今天的进攻强度,只怕不出三天,绥虏口就会陷落。

而且绥虏堡、四城堡、镇羌堡的兵力均聚集于此,绥虏口一旦陷落,其它三堡皆不攻而破,后方宏赐堡将承受极大压力,极有可能跟着陷落。到时候大同面临被包围的状况。

本帅希望林千户立即启程,向朝廷汇报大同最新战况,要求调动部分兵力前来支援。”

林凌启一眼就看穿张铎的意图,不就是要打发自己走吗?

自己并不想抢张铎的兵权,但今天张铎的表现,实在不尽人意。

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不但要有全盘战略计划,而且在危机时刻,必须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张铎战术太过呆滞,面对险情缺乏应变能力,难堪大任。

如果让他继续负责这场战事,他一定会墨守成规,跟俺答汗在第一防线对峙。当第一防线失守,便退到第二防线,接着死守大同。

当然,俺答汗的主攻目标在京师,这样布防的确没有问题。但是从现在的事态来看,里面似乎隐藏着许多变数。

想到奇怪的郭平,与八面玲珑的段思明,又想到那条拓宽的土沟,林凌启总觉得有张巨大的网正悄悄布置着,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怀疑,从良心上来说是不对的,毕竟这两人帮自己这么大的忙,怀疑是不应该的。

但向来严谨的他,还是忍不住去怀疑,因为牵扯面实在太大了,不能把个人恩怨与国家安危、百姓安危挂钩。

如果俺答汗的意图有变化,或者自己得到的军情不甚准确,按张铎这样的布置,肯定要出大问题。

不管怎样,自己就假当俺答汗要攻取大同府。以这个假设出发,己方的战略布局是不可能抵御俺答汗。即便向朝廷求援,朝廷会不会调兵过来还是个问题。就算同意调兵,两地相距较远,按大明军队的行军速度,不见得能在大同陷落前赶到。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既然身处险境,就得谋划新的作战计划。

军事不同于刑侦,除开谨慎、细致,还要有热血、魄力。既然俺答汗咄咄逼人,那就他娘的跟他狠狠干一仗,灭灭他嚣张的气焰。

“安乡伯,大敌当前,本官岂能擅离职守,你另外派人去京师汇报军情吧!”

“你…”

张铎听他不肯回去,脸色顿变,指着鼻子说:“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无非多增是非,影响本帅的全盘指挥。”

林凌启见张铎铁了心要赶自己走,心头十分不快,也不留情面的说:“安乡伯,本官认为你的布局过于保守,临场指挥能力呆板,将大同交由你负责,本官极不放心。”

他的指责十分犀利,旁边一些将领觉得他太过张狂,可仔细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

张铎负责大同防务以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顿时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跟这样跟本帅讲话!”

话说到这种程度,林凌启知道再与张铎合作指挥,对整个战局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吧,既然扯破脸了,我不用顾忌什么,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他脸色一沉,从怀里取出朱厚熜那道密诏,递与张铎说:“安乡伯,皇上差本官来此督战,对于防线布局,本官有权力作出调整。并且,你必须服从本官的指挥,否则…哼!”

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吓唬谁呢!

张铎也冷哼一声,随手拿来密诏,打开一看,忽然浑身一震。

朱厚熜的笔迹他不认识,但那个鲜红的玉玺大印,那自然认得。密诏中的‘杀无赦’三字,更是触目惊心。

原来这家伙不光是来打探军情,并且担负督战的职责。真若惹恼了他,就算自己是伯爵,照样人头落地。

他脸色阴晴不定,看看密诏又看看林凌启,眉头打成一个死结。

皇上真是糊涂,派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督战,简直拿大明江山开玩笑。也罢,俺答汗此次进犯,兵力雄厚,非以前可比。林凌启来督战,倒可以减轻自己的担子。即便出现什么糟糕的情况,就推卸到他头上。

皇上,不是我不忠,而是你不相信我。战局若出现不可逆转的情况,你也不用怪我。

他僵硬的脸庞总算挤出一丁点笑容,象乌云间隙透出的阳光,看上去刺眼得很。

“原来林千户是来督战的,那好吧,有什么指令尽管说,本帅无不遵从。”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设局

林凌启见他服软,便取回密诏,带他到一僻静处,非常严肃的说:“安乡伯,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来时路过的那条土沟。本官要求你,除西北、东北两条防线上几处要隘,各留守一万军士,其余大同镇所有兵力,全部集中到那条土沟。本官打算在那里跟俺答汗狠狠打一仗,且把土沟叫作灭虏沟。”

张铎闻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大同镇总计兵力十一万,分布三个方向。兵部尚书杨博调走一万骑兵,加上最近伤亡,总兵力已降到九万左右。现在一下子调七万到什么狗屁灭虏沟,这不是自毁城墙吗?

这家伙是不是去了趟草原,被俺答汗收买了?竟然想出这等狗屁主意来。

他颤声说:“林千户,前线将士正与敌军搏杀,贸然撤兵,防线岂不是洞开?这关系到大同百姓乃至国家安危,本帅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林凌启当然不是头脑发热出的昏主意。

经过今天一战,他清醒认识到,己方的守军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懦弱,俺答汗也不是不可战胜。不过要打败俺答汗,必须扬长避短。

己方的长处在哪里?那就是火器。短处在哪里?移动能力太差。

他前世虽然是刑侦专家,但喜欢看些军事类的书籍,尤其是太祖的战略战术,更让他如痴如醉。

在敌强我弱时,太祖往往采用游击战、埋伏战来歼灭敌人。

只是己方处于守势,且是内地作战。如果采用游击战,对老百姓将带来灾难。而且敌人移动速度太快,搞不好反被咬一口。

所以要采用埋伏战。

至于哪里埋伏呢?

他已经想好了,就是在宏赐堡北面那条土沟,也就是刚刚取名的灭虏沟。

那里地势开阔,适宜大兵团作战。那里树林茂密,可埋伏重兵而不被发现。

而且,凭直觉,俺答汗一旦入关,必然通过灭虏沟向大同府进兵。己方以逸待劳,在冷兵器搏杀时,无疑占极大便利。

面对张铎的怀疑,林凌启坦率的说:“安乡伯,本官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你应该知道,长城防线上如此多的要隘,需要非常多的兵力去驻守,我们眼前的兵力够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俺答汗只要挑选几处要隘,同时发起猛攻,防线立马被突***处防守,处处不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集中兵力,才有资本跟敌人对拼。”

‘处处防守,处处不守’,张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是呀,大同镇驻防兵力确实不少,可堡垒要隘有八百余座。将兵力分散到各处,对付小规模进攻自然无恙,可如今俺答汗有二十余万大军,如何抵御呢?

防线攻破是迟早的事,想要固守,无疑痴人做梦。

林凌启见他已经动摇,接着说:“安乡伯,我们能与俺答汗抗衡的只有火器,你一定要将各处重炮调集到灭虏口。到时候俺答汗大军聚集在沟中,我们就用大炮轰他娘的。只要把他打痛了,他才会乖乖的往宣府移动。”

随着他的描绘,张铎脑海中浮现一幅图面。

宽大无比的灭虏沟里,无数敌军拥挤在此。我方重炮猛烈轰击,一大片一大片敌方人马倾倒。

他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咬咬牙说:“林千户,本帅且听你一回,明日一早就动身调兵。”

“不,你现在即刻动身,带上本官属下的炮架子,五日内调兵调炮至灭虏沟。”

五日?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可张铎也知道,今日一战,伤亡达四千余人。而己方兵力加上林家军,只剩一万七千不到,按今天的损失来计算,五日已经是极限了。

他拍拍林凌启的肩膀:“这里交给你了,本帅五日后与你在灭虏沟会面。”

天色尚未亮,守军已经准备防守物资。檑木、石块、箭支、火药弹丸等等,宽阔的城墙通道被占去一小半地方。

林凌启知道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一丝不苟检查着各类物资,避免战斗开始后措不及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一只只装满屎尿的粪桶上,苍蝇嗡嗡的飞来飞去。

据徐文长解释,粪便也是种防守利器。敌人顺着云梯爬上来时,可以兜头浇下去,既让他们恶心,又能让皮肤有伤口的人感染,可谓是一举两得。

林凌启感叹,古人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可是性命相搏时,谁会介意什么恶心不恶心。再说了,伤口感染没那么快发作,对于守城起不到立竿见影的作用,只会影响吃饭胃口。

他掩着口鼻走着,见靠墙边摆放着一箩筐一箩筐黑乎乎的粉末,不禁有些奇怪,难道这也是守城用的?

徐文长也搞不懂这是什么,回头问一起检查的方宏。

方宏说这是煤粉,敌人攻城时可以洒下去,让他们睁不开眼。要知道蒙古弓箭兵非常厉害,一旦眼睛进了煤粉,再好的射击也是白搭。

林凌启诧异,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可用石灰粉侵蚀性不是更大吗?是谁出的馊主意?

“方都司,谁让你们用煤粉而不用石灰粉的?”

方宏没看清林凌启的表情十分不满,笑嘻嘻地说:“林千户,是代王府段长史提出来的。他说石灰需要煅烧,非常麻烦,而大同有的是煤,可以用煤粉取代石灰粉。”

又是段思明!

林凌启突然间对段思明有很大意见。

石灰粉进入眼睛,能灼伤眼球,可以暂时或者永久造成失明。这是战争,不需要仁慈。段思明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是因为煤粉比石灰粉容易得到吗?那干脆弄些泥粉好了,反正遍地都是黄土。

他沉着脸说:“马上把煤粉换成石灰粉。”

方宏觉得林凌启口气不对,陪笑说:“林千户,绥虏口没有石灰粉,只有煤粉。”

林凌启真想踹他一脚:“立刻到绥虏堡、镇羌堡、四城堡把石灰粉运过来。”

方宏苦着脸说:“林千户,那里也没有石灰粉。”

第三百二十三章 坚守五天

林凌启抓狂了,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低吼:“你他娘的有没有脑子!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段思明是你爹呀!”

方宏连连摆手说:“林千户息怒,我也是没有办法。段长史的表妹夫在绥虏堡不远处做煤生意,因为生意不好,段长史便请我们照顾一下,把煤磨成细粉,充当石灰粉使用。

这边四座堡垒,全部存放煤灰,连南面的宏赐堡也不例外。要不从大同城运些石灰粉过来?”

为了表妹夫的利益,段思明居然置边关安危于不顾,这家伙私欲实在太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看不惯贪官污吏、一心为民着想,我看他比贪官污吏还不如。

林凌启脸上寒气越来越重,语调却放缓些:“你应该知道煤粉与石灰粉的区别,为什么要徇私帮段思明?”

方宏叹了口气说:“林千户有所不知,这里的兄弟们每天守城,生活极其乏味。段长史便时常无偿给兄弟们送乐子来,调剂一下单调的生活。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好拒绝。”

送乐子?

林凌启忽想起张铎也说起过这事,只是自己询问时,他却避而不答。究竟是什么乐子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方宏无视堡垒安危?

面对林凌启的质问,方宏倒是爽快:“林千户,段长史在大同府置下一家青楼,叫迎凤阁。每月上、中、下三旬,他总是带班姑娘,到宏赐堡及这里,免费陪兄弟们玩耍。既然人家如此给脸,我总不能驳他的面子。

何况煤粉虽不及石灰粉那样杀伤力,至少能迷糊人的眼睛,干扰蒙古弓箭兵的视线。”

迎凤阁是段思明开的?难怪那里的老鸨看起来跟他很熟悉,难怪其对逼良为娼持开放态度,原来其是迎凤阁的后台老板。

此时,段思明在林凌启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若不是当初帮助介绍达特兀认识,他真想赶到大同府将其揪出来,再砸了迎凤阁。当初若不是碰巧,朱素嫃就被人糟蹋了。

千怪万怪又有没什么作用,加上石灰粉并不是守城的必需物资,暂且用煤粉代替一下。

至于方宏,等战事结束,再跟他秋后算账。

东边的天空露出一段鱼肚白,很快扩散开来。不过片刻,半轮红日从地平线探出,周边的云彩变得五光十色、绚丽多彩。

绥虏口北的黄土地,一直往北延伸,跟碧绿的大草原接壤。就象近海处泛黄的海水,与远处蓝色的海洋一样,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委实壮观。

又过一会,隆隆的马蹄声从北面传来,地平线上涌出一条黑色的线。片刻之间,这条线变成一个面,俺答汗的大军又来了。

守军们立刻紧张起来,一扇扇门板置重炮架子前,用来遮挡敌人的利箭。几十门重炮摆出仰角、平角,以备不同的射程,给敌人制造几道封锁线。

虎蹲炮一溜排开,调节好射角,用来对付接近堡垒的敌人。

无数弓箭手、火铳手躲在跺口处,时刻提防敌人。

林凌启抽出腰间的利剑,死死盯着俺答汗的军队,心中不断加油鼓劲。

绥虏堡等三座堡垒的重炮、虎蹲炮全部集中到这里,昨天能顶住,今天更能顶住。

五天,一定要坚持五天。等张铎将兵力部署完毕,我就让你们知道,我们不是软柿子,任你们拿捏。

不过他有些奇怪,经过昨日一战,俺答汗应该知道绥虏口得到支援,为什么还要来攻?换一处攻击把握不是大一些吗?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来俺答汗徒有虚名!

俺答汗真的徒有虚名吗?

当然不是。

绥虏口到大同城距离非常短,且地势相对平坦开阔,极利于大军行进。在长城防线到大同城,是条最佳进兵路线。

而且绥虏口北面原本是马市,城门往北一带地势起伏不大,利于攻城车、吕公车、云梯等抵近,能发挥出攻城武器的最大优势与最佳组合。

再则,通过其它点位进攻,已经将大同镇的兵力分散,很难对绥虏口进行有力支援。

如此多的优势,他岂能放弃?

何况,昨日进攻损失几近两千名蒙古勇士,让他痛心不已。他不知道懦弱的明军,为何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不过没关系,按照绥虏口及其它三堡的兵力,经过昨天一战,基本上损失殆尽,今天即可一攻而下。

攻城部队在一名万夫长的统领下,从大军队列中突出,缓缓向绥虏口逼近。

到离堡垒约三百步的距离,万夫长命令重型投石车布阵。

这种投石车需用两三百人拉拽,一次可将重达几百斤的石弹射到三百步步之外,威力极大。

万夫长的战术简单明了,先用重型投石车远距离攻击,让敌人恐慌躲避,不敢还击。而后快速将轻型投石车推至射程范围,用相对小的石块对敌人压制。

紧接着吕公车再近距离攻击,大量杀伤敌人。最后云梯与攻城车同时进攻,尽量快速拿下堡垒,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上千名打着光膀子的蒙古士兵,在几名车长指挥下,调整投石车的位置并固定。几百斤的石块抬入兜篓,几百人拽住拉绳,只等万夫长一声令下。

操作小型投石车、吕公车的人目光紧盯着,只要等大型投石车开始攻击,便立即前进。

数十万双眼睛同时投放到万夫长身上,让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什么叫万众瞩目,这便是。

他缓缓举起马鞭,正待往下挥时,对面堡垒城墙上的重炮突然响了。一块块重石夹带着无数碎石铁弹,朝投石车阵地呼啸而来。

“不好!”

万夫长忙拔转马头,士兵们一呼拥往回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阵乱石铺天盖地般落下,却离投石车阵有数十步距离,阵地安然无恙。

万夫长远远跑到阵地后面,见屁事没有,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暗骂明军炮火太差劲,害得自己丢脸。

“你们这些懦夫,区区几声炮,把你们吓得象兔子一样猛窜,简直给我们蒙古勇士抹黑!都给我回去,拿出你们的勇气来,把他们砸得稀巴烂!”

为了给自己挽回脸面,万夫长把这些人狠狠训斥一顿,仿佛他一直坚守在阵地上。

三百二十四章 危机突现

许多士兵一边骂他不要脸,一边跑回阵地。正准备拉绳,对面炮声又响。

这一回大家精明多了,一个个昂首挺立着,一副大无畏的气概。

反正打不着,何必跑呢!

他们哪知道刚才明军是在校正重炮射程,这会儿目标已经找准了。

蒙古兵等知道不对劲时已经晚了,石块转瞬就至,一架投石车立马被摧毁,许多人被乱石砸得七荤八素,嚎叫声大作。余下的士兵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佩服自己胆大,还是该庆幸自己命大。

万夫长骂了句,趁对面火炮暂停,急令士兵们将石块发射出去。

毕竟蒙古兵彪悍是天下有名的,他们很快从惊慌中缓过来,纷纷拽住绳索,巨石发射出去。

一场攻防战正式开始。

炮声、鼓声、喊杀声、嘶鸣声、流矢飞石破空声、垂死惨叫声,汇集到一起,杂乱无章且又惊心动魄,绥虏口成了修罗场。

沈炼指挥着炮兵,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对炮的熟悉程度,快要超过家人。

在他一连串的指令下,重炮已将敌方五家重型投石车摧毁,小型投石车也遭到重创,无法起到压制的战术需要。

并且,重炮形成几道封锁线,蒙古骑兵无法连续有效的支援近战。

虎蹲炮恰如其名,虎虎生威,将城墙附近的骑兵炸的昏头转向。每一声炮响,就有几名骑兵坠马。

一时间,失去主人的战马遍野乱跑。

尽管如此,敌军云梯已经挂住女墙,步兵顶着盾牌拾级而上。

林凌启暗感可惜,虎蹲炮数量太少,不足以大面积封锁。要是弄上几百门的话,敌人休想靠近城池半步。

栗伟急奔而来:“大人,你赶紧下城,这里由卑职督战。”

下属能在情景危机之下主动承担职责,替自己的安全考虑,令林凌启很是欣慰。

只是他不能下去。

一则他要指挥林家军轮换作战。

一支军队没有经过战火考验,那根本不叫军队,而是摆设,是花瓶。林凌启一定要将亲手掌控的军队,打造成王者之师。

二则他要了解当今火炮性能与缺点,这关系到五日后与俺答汗的决战。

灭虏沟埋伏战,能不能一举击溃或者歼灭俺答汗主力,关键在于火炮。凭明军白刃格斗的战斗力,想打击俺答汗,简直是天方夜谭。别说消灭敌人,只要不夹着尾巴逃跑,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在他指挥下,一连连林家军上城防御,将檑木、石块拼命往下扔。

当然,还有大量的煤粉。

绥虏口堡垒积攒多少煤粉,连方宏也不知道。林凌启目测一下,估计俺答汗围城百年,也是用不尽。

哎,不知段思明从煤粉上得到了多少利益。

反正用不完,自然不要节约,守军们使劲往下倾泻。一时间,城头、城下黑烟弥漫,就像一股妖气。

‘嘭’一声巨响,把林凌启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门重炮炸膛,将周边的士兵炸得血肉模糊,女墙也炸塌一片。

他娘的,炮管质量太差,经不起连续射击。

林凌启忙令沈炼减缓射速,防止炮膛因过热而炸裂。

这么一来,重炮封锁效果便立马下降,一架笨拙的攻城车终于通过炮石封锁区,直抵城门,开始凶猛撞击。

林凌启暗叫糟糕,城墙上的好些重炮在等待炮筒冷却,若象昨日那般故技重施,将重炮放置于城门后,那么封锁正面的威力更打折扣。

咚咚咚…

攻城车象敲丧命钟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栗伟脸色苍白,问林凌启该怎么办。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林凌启叹了口气。

兄弟呀,你作为一名主将,关键时刻要沉住气,不要跑来问我怎么办。

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此时,沈炼已经把几门虎蹲炮调整到城门正上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炸到下面的攻城车。

虎蹲炮虽说是曲线发射,毕竟也需要射角。攻城车在正下方,如果要炸到,虎蹲炮的仰角要接近九十度,也就是炮石发射没有抛物线,而是直上直下。

可这么一来,能不能砸到攻城车不知道,但可以确定,自己人肯定会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命丧当场。

攻城车后面已跟上近千名蒙古骑兵,不时发射利箭。只要等攻城车撞破城门,他们就会像潮水般杀进堡垒。

旁边十几辆吕公车也不断往城头放箭,虽然煤粉弥漫,目标不好寻找,但只要压制守军还击就行了。

林凌启直骂方宏听信段思明的狗屁主意,要是煤粉换成石灰粉,即便迷不住敌人的眼睛,呛也呛死他们。

埋怨有个鸟用!还是想想办法来解决眼前危机。

用檑木跟石块没用,攻城车顶棚异常坚固,不用指望能摧毁它。

林凌启命令守军往城门处倒煤粉,期待能迷住操纵攻城车士兵的眼,让他们失去目标。

毕竟城墙比城门厚实的多。

一箩筐一箩筐的煤粉倾泻而下,城门处一片漆黑,如果站在那里的话,估计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在远处督战的万夫长笑了起来,想用煤粉阻挡蒙古勇士的进攻,太异想天开了。

攻城车的车轮有十几个,想要改变方向很困难,何况他们根本没打算改变方向。

哼哼,绥虏口即可被破,还是向前靠一些,以显示我与勇士们并肩作战的气魄。

他策马前进,不时勒下缰绳,控制战马前进速度。

该死的马跑这么快干嘛,前面城门尚未攻破,太靠前的话,容易被砍杀、射杀。

千万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嘭嘭嘭的巨响没有停止,让林凌启这一怪招失效,这下真着急了!

“栗营长,你立即带林家军在城门口列队,随时准备迎击突入的敌军。”

“方都司,你带火铳兵布列在林家军后面,提供火力支援。”

“沈大人,严明注视敌军后续部队,尽量用重炮阻隔敌军前后联系。”

一道道命令下去,大家纷纷行动,准备应付城门撞破后的战斗。

第三百二十五章 神灵保佑

他娘的!老子要张铎五日集中兵力,可绥虏口不到半天就被攻破,后续计划泡汤了!

林凌启心里暗骂着,要是有手雷、手榴弹该多好呀!可以炸死这些王八蛋。

他越想越气,夺来一炮兵的火把,朝城门处扔下来。

烧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火把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到攻城车上面时,突然奇迹出现了。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窜起一道十来米的火焰,整个城门处居然成了片火海。

这火海虽然瞬间消失,但威力巨大,攻城车、吕公车,包括后面的骑兵队伍,竟然被炸得七荤八素。

许许多多人的头发、衣甲烧了起来,成了团火球。他们惨叫着扑打火焰,或者就地打滚,惨不忍睹。

万夫长吓呆了!

攻城的精锐部队,眼看就要破城立功,怎么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火,将唾手可得的功劳给烧毁了呢?

难道是神灵在护佑明军?

土默特部落最敬畏神灵,万夫长自然也不例外,赶紧拔转马头就跑。

该死的马跑这么慢干嘛,难道等神灵降罪吗?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臭味,跟炸了茅坑似的,令人作呕。

许多站着城门上方的守军,什么眉毛、鬓发,被窜上来的火焰烧着,满脸漆黑,一个个象包青天转世似的。

其余的守军惊呆了,看着狼狈逃跑的蒙古兵,谁都忘了放箭放炮。

这把火来得太奇怪了,就像深夜闯入独居少妇房中的好色之徒,来的突然,去的迅速,只留下一片狼藉。而城下那些因火烧而痛苦挣扎的蒙古兵,正如被侵犯的少妇一般,衣衫不整的哭泣着。

林凌启也被突如其来的火焰震惊,愣了好一会,忽想起件事来。

前世曾看过一则新闻,说是某市一家金属制品公司,主要从事铝合金表面处理。有一次因为制作车间铝粉密度过高,发生剧烈爆炸,伤亡重大。

铝粉会爆炸,同样煤粉也会爆炸。

煤粉一般达到三条件,基本上就能到达爆炸要求。一是煤粉颗粒极为细小,二是空气中浓度很大,三是温度较高。

这些煤粉磨得跟面粉一样细,且在城门处洒了大量煤粉,导致空气中密度很大,加上天气炎热,火把投下去,便引爆了。

想通了爆炸原因,林凌启兴奋不已。

俺答汗的进攻实在太猛烈,对能不能坚守五天时间,他心中没有多少把握。现在有了这个绝招,只要煤粉不断绝,守它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

没想到一直埋怨的煤粉,居然能立此奇功,真是可喜可贺!段思明的馊主意,经过一番改良,却成了奇谋妙计,改天得好好跟他喝上几杯。

他下令射毙城下的那些伤兵。象这种烧伤,如今的医疗技术,很难有办法医治。与其让他们饱受痛苦,还不如给他们个痛快。

虽然战争是残酷的,但多少也得讲些人道主义。

不过在守军与敌军的眼里,他却成了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屠夫!

唉!穿越能带来福利,可也有副作用。看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接下来几天里,林凌启屡屡使用煤粉这一绝招。可不知为什么,这绝招时灵时不灵,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而且不灵的时候占多数。

尽管如此,还是把蒙古兵吓得一惊一乍。每当城下黑烟弥漫时,他们便乖乖的主动撤退,就像事先约定一般。

俺答汗显然很不满意战事进展,撤下那支部队,换上自己最为精锐的部队进攻。

这支部队本来留到攻打大同城、太原城使用,可林凌启的怪招,迫使他把杀手锏提前亮出来。

战局立马变得残酷,尽管林凌启成功施展几次爆炸,但蒙古兵似乎并不怕死,象海上的波涛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排山倒海似的攻击。

林凌启眼看着守军一个个倒下,却又无能为力。

终于熬到第五天,张铎派人急报,已有四万步兵、一万骑兵聚集到灭虏沟。另外还有三百余门重炮,以及一百来门虎蹲炮。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从大同镇各条防线调集这些兵力,也真是难为他了。

林凌启大喜,一直挨打,换谁都觉得郁闷、憋屈。不过没关系,反击的时候总算到了。

这五天里,守军伤亡又增加五千余人。目前林家军尚有八千余名战士,原绥虏口四堡及张铎带来的三千士兵,只剩下二千余人。

伤兵已经转移到宏赐堡及大同城,可以放手打一仗了。

林凌启将前线指挥权交给栗伟与方宏,并抽调六千兵力退到绥虏堡、镇羌族、四城堡,剩下四千兵力护卫绥虏口。

他命令栗伟与方宏,坚持到午饭时际,被放弃抵抗,将剩余兵力撤往绥虏堡。

之所以这么做,林凌启自有他的想法。

蒙古兵攻打绥虏口这段时间,损失至少达到八千,可以说他们心头憋着一团火。等到城破时,他们必定要继续进兵,不会停下来埋锅造饭,补充体力。

这么一来,等赶到灭虏沟,他们的体力肯定透支。到时候己方大军出击,必然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安排完这些,林凌启带上徐文长、沈炼,前往灭虏沟与张铎汇合,研究重炮布置以及兵力布置,力求一战将俺答汗打跑。

张铎面容憔悴且落寞,短短几天里,他将能抽调的兵力全部集中到灭虏沟。而且许多堡垒的重炮,也拉了过来。

幸亏沈炼的炮架子,不然这些笨拙的重炮很难及时运到这里。

他不知道战事是不是如林凌启描述的那般顺利,如果稍出差错,那就全局崩溃。毕竟大同城的防务非常空虚,只能依靠府衙衙役来维持秩序。假设俺答汗绕开灭虏沟,由别的地方进攻大同城,那么连退路都没有了。

此战关系重大,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张铎的心悬到半空中,没有半点踏实可言。

见林凌启到来,他的脸色稍有好转,相互见过礼说:“林千户,有些要隘实在抽调不出人手,目前到灭虏沟的队伍总共有一万骑兵、接近四万步兵,还有二千余火铳兵。”

林凌启点点头说:“安乡伯,辛苦你了!这些兵力本官觉得足够了,毕竟俺答汗本意在宣府,他不可能在此与我们展开决战。

现在主要在灭虏沟南边出口处设置障碍物,防止敌人骑兵迅速通过,打乱我们的计划。同时搭建几座箭楼与瞭望台,及时压制敌人与及掌握敌人动向。”

第三百二十六章 好像有伏兵

灭虏沟处有的是树木,张铎一声令下,军士们忙着布置起来。

灭虏沟新开拓的通道正面达三里之宽,林凌启估算一下,按绥虏口堡垒布置,每门重炮间隔三十米,能摆上五十门重炮。

五十门重炮守城足矣,但面对骑兵高速冲击,火力显然远远不够。他决定每间隔二十米布置一门重炮,这样正面能摆放七十五门重炮。

尔后在一线重炮阵地后面三十米外,再布防七十五门。每门与前面交错放置,等前面重炮发射清理填药,可以弥补这一空档火力封锁。

当然,清理炮筒、填药需要接近三分钟时间,即便前后两排重炮先后发射,空挡期也很长。为了以防敌人不怕死的冲击,林凌启又把两千余名火铳兵布置到第三线,虎蹲炮布置到第四线。如此一来,就能形成连续、密集的火力。

除开正面,他又利用灭虏沟两侧的密林,将剩下三百余门重炮放置,炮口方向一边朝西北,另一边朝东北,形成交叉火力,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

张铎看着林凌启一系列布置,心中不免感慨,这林凌启看起来不过二十,从布阵上比自己竟然还要老道。

当然,他心里也踏实不少。只要俺答汗敢循这条道进攻大同,那就让他尝尝厉害。

这几天俺答汗心情非常不爽,区区一个堡垒,己方居然屡屡损兵折将,而不能将它拿下。

他已知道对方守城最高统领,就是前来打探军情的锦衣卫千户林凌启。

在他眼里,林凌启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这种乳臭未乾的年轻人,可以将其玩得团团转。

可是没料到的是,这小子居然在军事上有一手,屡屡阻挡住己方的进攻。再若这样拖延下去,对整个战略计划将产生影响。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拿下绥虏口!

俺答汗将大军推近离绥虏口约三里开外,命令部队不计伤亡,全力进攻。

在俺答汗的亲自督战下,蒙古兵奋勇争先,象蝗虫般朝绥虏口扑去。

赵全望着前线激烈的厮杀,不无忧虑的说:“大汗,据前线回报,明军西北、东北防线撤下大批部队,去向不明,不知是不是往这里驰援。我们是不是换个突破口,避免过多伤亡?”

俺答汗摇了摇头说:“你们汉人不是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尽弄些小伎俩来迷惑人。张铎战术保守且有点小聪明,我认为他不敢将部队主力集中到这里,只是让我们产生疑惑,放弃攻打这里。”

赵全吹捧着:“大汗所言极是,张铎故意让我们以为那两条防线兵力虚弱,从而转移兵力攻打那里,减轻这里的压力。这种把戏岂能瞒得过大汗的眼睛,太幼稚了!”

对于他的拍马,俺答汗不以为然,遥指绥虏口城头说:“今天敌人防守比前几天差多了,估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从这几天的伤亡来看,敌军极有可能将宏赐堡等处的守军,也调集到这里。这么一来,倒省去我不少麻烦。”

“对,此时宏赐堡必然兵力空虚。如果突破这里,我们大军可以直抵大同城。”

俺答汗冷哼一声说:“不是如果,而是必然。命令勇士们加紧攻击,争取在明日清早,包围大同府。”

“等我们蒙古勇士包围大同城时,只怕敌人还在做梦呢!那不是唾手可得!哈哈哈!”

赵全笑了起来。

在投靠俺答汗的白莲教徒中,赵全远比李自馨、丘富等人狡诈,且野心极大。

等俺答汗攻占山西、陕西,甚至打下长江以北的所有地方,必须要有人统治管理。

正所谓以夷制夷、以汉治汉,赵全自认为自己是统治中原的不二人选。等到那时,他将是无冕之王,什么美女、财富、权力,统统一把在手,即便俺答汗也得给三分面子。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顺利打下大同镇、太原镇,赵全的目标就能实现一半,能不开心吗?

在俺答汗亲自督战下,将士们士气倍增,战局逐渐明朗化,绥虏口守军渐渐不支,城墙上的守军越来越少,许多土默特部勇士已攀上,在城头厮杀。

俺答汗两眼紧盯着,时刻注意战事变化。

突然,绥虏口城门开了,等待已久的骑兵咆哮起来,象溃坝的洪水,猛冲进去。

俺答汗不敢确定堡垒已被攻破,因为第一天也曾发生类似的情况,结果被一顿炮火轰出来。

再观察片刻,冲进城的骑兵越来越多,他总算松了口气,马鞭一挥,指挥大军掩杀。

一时间,万马奔腾,黄土象片巨大的云朵笼罩着绥虏口,杀喊声直冲云霄。

突破绥虏口,俺答汗大军马不停蹄,向南猛攻。矗立在绥虏口南面呈品字形的绥虏堡、四城堡、镇羌堡,俱被大军包围。

俺答汗在一队精兵呼拥下,冲到最南端的绥虏堡城下。他见城头守军战战兢兢,似乎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了,不禁轻蔑一笑。

他立刻下令,派一小部分兵力包围这三堡,喊话让对方投降。自己则率大军绕开绥虏堡,一路往前疾奔,不给明军组织第二道防线的机会。

大军冲到灭虏沟附近,毒辣的阳光象后妈似的,晒得众人又热又渴。许多人纷纷褪去衣甲,光着膀子前进。

在他们想象中,明军已失去抵抗的意志,只要大军一到,对方不是举手投降,便是弃城而逃。

接近灭虏沟北面,一片绵长的树林中间,豁然露出一大口子,正是灭虏沟的通道。

俺答汗看看通道已拓宽几里,且坡度放缓许多,极利于大军快速通过,心中非常满意。微笑着说:“赵全,此次进攻,潜伏在敌人内部的朋友干得很好。只要一心为我土默特部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他们。”

赵全陪笑说:“大汗,正是你的英明神武,才会让多少有志之士投奔效劳。”

俺答汗扶着下颌胡须,哈哈大笑。

“禀告大汗,土沟南边有几座箭楼、瞭望哨,两旁密林中似乎有马匹声,暂时不清楚敌军是否有埋伏,前锋等大汗指令。”

俺答汗早已看到,不屑的说:“羸弱的明军早就闻风丧胆,岂敢在此设置埋伏。就算有,也不打紧,他们能抵得住我勇士们的弯刀利箭吗?命令迅速通过。”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敢死队

隐藏在密林中的明军,看着黑压压的蒙古骑兵策马下坡,气势汹汹朝灭虏沟南边出口拥来,心中均无比紧张。

相对于站在城墙上的防御,如今站在同一水平线,面临正面厮杀,这种压力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好些人的手微微颤动,连牙齿也上下打架,额头冷汗直冒。他们不知道战斗开始后,倒在血泊中的是否有自己。

张铎也异常紧张,林凌启的预测竟然这么准,俺答汗大军果然沿此通道向大同进发,不知能不能将他们打退。

几百丈宽的灭虏沟,一下子被蒙古骑兵填满,估计人数不少于两万人。雪亮的弯刀在烈日下,闪出一道道寒光,交织在一起,就像夜空银河般灿烂。

站在瞭望哨上的林凌启看得一清二楚,眼见敌人前头部队策马上坡,正排除路障,他知道该出手了。

瞭望哨上旗帜挥动几下,从密林中射出无数利箭。

因天热而光着膀子的蒙古兵,被毫无预兆的利箭连连射倒,一时间人仰马翻,嘶吼声响彻一片。

俺答汗眉头一皱,没想到明军敢在这里埋伏,真是胆大之极。

身经百战的他没有半点慌乱与怯意,命令先头部队迅速上坡,向密林两侧掩杀。

他深知明军的战斗力,没有城墙的地理优势,他们就是一团渣渣。只要己方勇士一与他们正面交手,他们便土崩瓦解,任己方肆意猎杀。

突然,从密林中推出一门门重炮,在灭虏沟南端摆开一字形的阵势。红绳呲呲冒着白烟,炮口正对冲上坡的骑兵。

俺答汗暗叫不好,正要命令骑兵躲闪时,重炮声响起。炮筒里射出无数弹丸,天女散花似的覆盖灭虏沟开阔处。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猝不及防,当然他们也没躲避的机会,炮火实在太密集了,连一丝腾挪的空间都没有。

疾射的弹丸在死神的召唤下,犀利的穿透敌人衣甲,将最前头约一千来人,连同战马一起轰成肉酱,连惨叫声都没有,干干净净,全部击毙。

鲜红的血液,粉色的肉沫,混合在一起,将黄色的土壤染成瑰丽的橙色。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血腥味,仿佛这是通往地狱的道口。

任凭强悍的蒙古兵,此时也充满怯意。

转眼之间,一千来条活生生的汉子,便成为一坨坨烂肉,换谁吃得消。

久经沙场的前锋统领瓦鲁图很快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他一边指挥将士们与埋伏在沟上密林中的明军展开对射,一边命令护卫砍掉几个急于后退的军士,努力将混乱场面控制住。

他知道重炮威力虽大,但清理炮膛、填装火药弹丸需要时间。而自己的骑兵速度极快,可以在这个空挡之内,将炮手的头颅砍下来。

很快,骑兵重整旗鼓,快速冲上坡,向明军炮阵杀去。

赵全目睹着一切,谄媚地笑着说:“大汗,我土默特部勇士天下无敌,区区几门火炮想挡住勇士们的步伐,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一开仗就损失如此多蒙古骑兵,俺答汗的心着实痛了下。不过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伤痛有个屁用,一定要血债血偿。

他对瓦鲁图的临场指挥比较满意,攥紧拳头低吼一声:“杀光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

话音刚落,对面炮兵阵地忽然又响起一阵密集的炮声,冲上去的骑兵在一阵硝烟中变成了肉泥。

这下俺答汗傻了眼了,怎么敌人的炮速如此之快,根本没有半点迟疑,这是怎么回事?

瓦鲁图也惊呆了,命令骑兵暂缓攻击,往后撤退。

其实即便他不下命令,蒙古兵也齐刷刷的往后窜逃。人家炮火可以持续发射,冲上去不是当炮灰吗?

林凌启登高望远,看着下面的情况,命令己方炮兵暂时停止轰炸。毕竟自己目的要打瘫敌人,区区两千来骑兵,根本满足不了自己的要求。

经过初战,明军的心稳定下来。原来蒙古兵不是铁打的,遇上重炮利箭,照样也得死翘翘。

军心一稳,埋伏在密林的将士们的利箭命中率提高不少。他们居高临下,且有密林遮挡,无疑在地形上占了极大优势。

任凭蒙古兵箭术如何高超,对射中还是落于下风。

等及硝烟散尽,俺答汗发现对方炮兵阵地有两排炮阵,可以先后开火。

此时的他怒火虽炽,但头脑异常清醒。观察一下地形后,唤来亲兵护卫长,命其带五千精锐骑兵打头阵,沿中心路线突破。

这支部队是土默特部王牌部队,专门用在攻坚克难的硬仗上,俺答汗对他们充满信心。

林凌启俯瞰着,见蒙古兵密集而又混乱,吃力的与己方对射。忽然一支骑兵迅速从俺答汗大军中冲出,呈一条直线形,向灭虏沟推进。原先在灭虏沟的部队,纷纷往两侧移动,中间挪出一条约几十米宽的通道,供后来的骑兵通过。

他一下看出其中的玄机,原来对方想攻炮兵阵地中路。

炮兵阵地宽约三里,敌人专攻中路,意味着密林两侧的弓箭手射程不足,难以遏制敌军前进。

而且敌军不是宽面进攻,而是摆直线形,象楔子一样插入炮兵阵地中间。即便居中的炮兵轰炸,也伤不了多少人,敌军依然会快速突入。

俺答汗真够聪明的,不过也得看看对手是谁。

林凌启冷笑一声,手中令旗连连挥动。

指挥炮兵的沈炼看到林凌启的指示,立即命令虎蹲炮、火铳兵上场。

火铳兵主要占据中间位置,对凶猛扑来的蒙古骑兵轮番射击。百十来门虎蹲炮则密集封锁骑兵进军路线,迫使敌军队形由直线状变为横线状。

这就象一股水流冲来,正面筑道堤坝,水流难以冲过,便会向两侧蔓延。

火铳密集响起,虎蹲炮曲射,一片片骑兵倒下,血流成河。

尽管俺答汗亲兵护卫长竭力命令部队直线进攻,用蒙古勇士生命代价,换取明军火炮火铳间隙期,从而杀入炮阵。但是正中间的死尸实在太多,多得无法跃过。他们毕竟是骑兵,而不是飞行兵。

队伍被迫向两侧延伸,又成了宽正面,形成一条横线,象海浪般齐头并进。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捷

林凌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又挥了几下旗帜,横排的重炮声响起,成片成片的骑兵倒下,场面惨烈无比。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杀戮。懦弱的一方,凶残杀戮强势一方,这种局面别说是俺答汗,就连张铎也不曾想到。

把重炮集中使用,竟然能有如此巨大的效果,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林凌启的战术实在太神奇了!

五千精锐之师,片刻之间,全部倒在血泊之中,连亲兵护卫长也不例外。

俺答汗简直气疯了!

此时他的脑海里满是复仇,一定要把对面的明军歼灭,用他们的首级,来祭蒙古勇士的灵魂。

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占领对面炮阵,歼灭所有敌人。第一个冲入炮阵的勇士,将得黄金万两,以及土默特部第一勇士的称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蒙古兵不再胆怯、畏惧,迎着利箭、火炮,嚣叫着排山倒海似的冲过去。

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他们是一具具单纯的肉体,生命这个概念已经不存在了。

灭虏沟南端炮阵前,尸体堆积如山,喷涌的鲜血汇成一条条溪流,泊泊流入沟里,形成一滩滩积血,红得那么鲜艳,那么刺眼,那么瘆人!

炮管已经火红,好几门重炮炸膛,堆积起来的尸体严重影响重炮射界,明军炮兵阵地即将崩溃,蒙古兵终于看到一丝胜利的曙光。

俺答汗双拳攒得紧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战局紧程。身经百战的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硬仗,正所谓两军相遇勇者胜,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坚持下去。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密林两侧的重炮响起。三百门重炮怒吼,交叉射击的威力让蒙古兵感到地狱之门已经打开。

灭虏沟内,蒙古兵密集的队形象一片高粱,而明军重炮就像数不清的雪亮的镰刀,齐刷刷的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俺答汗凌乱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军居然在这里集中如此密集的重炮。从掌握的情报来看,大同镇近六成的火炮都集中到这里。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据!

敌人怎么敢将前线的重炮汇集到此地?敌人怎么知道己方进兵路线?

俺答汗不相信张铎有这样的魄力,有这样的判断力。彼此间交手几次,他深知张铎的战术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不可能有这般大手笔。

除非是林凌启的布局。

不得不承认,俺答汗的判断非常准确,不过已经是事后诸葛亮了。

蒙古兵终于崩溃了!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们都无法面对如此众多的重炮。许多人拨转马头,纷纷往后退却。就连督战的瓦鲁图,也忙不迭的逃离灭虏沟。

林凌启见俺答汗大军阵型大乱,许多队伍擅自往北逃跑,即便督战队的大刀,也阻挡不了他们逃跑的心切。

他知道战局的转折点已经出现,便举起一面红旗,往北连连挥动。

已是夕阳残照,鲜红的旗帜在红艳艳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夺目。

这是反攻的信号!

喷张的血液直冲张铎的脑袋,他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连皮肤上也起了寒栗。

自跟俺答汗作战以来,他从来没想过出击,能保住一亩三分地,已经是阿弥陀佛了。但今天,在俺答汗近二十万大军的压迫下,自己居然有机会反攻,这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他抽出利剑,翻身上马,大吼一声:“众将士,打败俺答汗的时机到了,随本帅冲呀!”

战鼓声骤然响起,几万明军从密林冲出,激浪般朝敌军扑去。

长久以来,北虏乃边关守军头上的利剑、心中的梦魇,明军无时不刻在惶惶中度日。而今天,他们终于迎来翻身一刻,无比勇往直前。

决战的时候到了!

炮声、金戈交击声、马嘶声、惨叫声,各种声音混成一团,宛如交响乐一般。但没有美感,只有凄惨!

在明军炮兵、火铳兵、弓箭兵、骑兵、步兵的联合攻击下,俺答汗的军队溃败了,纷纷夺路而逃,再没有半点抵抗的意志。

俺答汗大军一路溃退,被逐出绥虏口,双方战界恢复到战前状况。

宽广的黄土地上,到处硝烟弥漫,到处伤兵残肢,到处兵刃、旗帜,一片萧杀。

俺答汗的军队在此次战斗中,战亡人数达两万余,伤兵接近四万,被俘三千余。而明军伤亡不过五千,敌我伤亡比几达十三比一。

自明太祖、成祖以后,明朝军队从来不曾取得如此重大战果。

张铎八百里急报朝廷,以图让自己的官职爵位更上一层楼。

灭虏沟大捷很快传遍整个大同镇,人们载歌载舞,欢庆难得的胜利。

一批批官员、商贾、地主老财,纷纷赶到宏赐堡,为驻扎在此的明军送来无数生活物资。

无数逃亡百姓返回原居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是呀,这次沉重打击,俺答汗绝不敢再起野心入侵。人们可以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再也不用为逃避战火而背井离乡。

甚至连林凌启也有这种想法,俺答汗本意攻打宣府,现如今在大同遭遇惨败,接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灰溜溜的退回漠南,一是休整部队挥师东进。

为了保险起见,林凌启让张铎将临时调集的兵力,重返各前线,提防俺答汗在别处渗透。而他亲自坐阵宏赐堡,等到俺答汗大军撤离,则回京师复命。

而张铎却有更大胆的想法。

此战的胜利,关键是判断准俺答汗进军路线,同时集中重炮,在险要地段给予一击。他体会到火炮集中使用的威力,便调集周边一带乃至大同城的火药、弹丸,集中到宏赐堡。

如果俺答汗继续执行原来的战略计划,东进攻打宣府,他便集中火炮、兵力,出关直抵俺答汗老巢丰州,让其首尾不得应呼,一举倾覆,一劳永逸解决边关隐患。

这将是不世之功,他可能会一跃成为公爵,甚至是王爵。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只是,俺答汗会如他所愿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 慰劳

俺答汗坐在大帐内,满脸铁青。

此战失利,非但打破他的战略意图,更损失如此多的蒙古勇士,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赵全忧心忡忡站在一旁,他生怕俺答汗就此放弃原来计划,退兵回去。这么一来,他统治内地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大汗,小人以为,此战中了那林凌启的奸计,才导致战局失利。但是我军势大,对于这等损失还能承受。小人觉得,是否可以派些勇士入关,刺杀林凌启?只要此人一除,那张铎就象没头的苍蝇,对大局起不了什么作用。”

俺答汗摇了摇头。

他不是没想过这样做,只是林凌启身在宏赐堡,想偷偷接近,难度极大。如果暗杀失败,牺牲些人倒无所谓,只是对已经低落的士气,更是雪上加霜。

军队丧失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而且他认为,此战失利关键在于敌军火炮太过集中、犀利,如果能让火炮失效,己方自然无往不利。

据探子回报,敌军收集大量火药,存放于宏赐堡。

很明显,敌军尝到了甜头,准备按原来的套路反击,这倒让俺答汗寻找到一丝机会。

他说:“赵全,你立刻与内应联系,想法子将敌军火药销毁。敌军只要失去火炮支援,就象失去双翅的雄鹰,再也不能与我们抗衡了!”

灭虏沟一战,边关守军对林凌启无不敬佩,林家军自不用言。在林凌启的指挥下,绥虏口堡垒得到修复。众将士虽无出征勇气,但对防御却自信满满。

一天傍晚,微风已起,暑气未退,林凌启只穿件短卦,坐在绥虏口城头纳凉。

一旁的徐文长说:“东翁,已经过三四天,俺答汗为何还没撤退?”

“想必其营中伤兵众多,不利开拔吧?”

林凌启随口一说,内心也很困惑。

俺答汗既然目标不是这里,为什么逗留不走,难道心中不服,想重新干一场?

应该不会呀,像俺答汗这等霸主,岂会因一时挫折而睚眦必报,放弃原来的战略计划。

这时,方宏兴冲冲的上来说:“林千户,刚才宏赐堡方面来信,说是代王府段长史到来,替代王慰劳众将士,请林千户到宏赐堡一聚。”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林凌启忽想起他曾说过,段思明是迎凤阁的幕后老板,想必此次到宏赐堡,肯定带了许多姑娘。

朱素嫃跟林凌启同室而眠,都不曾对她打歪脑筋,何况青楼女子。

再说了,他对段思明假公济私,用煤粉代替石灰粉,削弱堡垒防御能力非常不满。若跟段思明会面,难保不会发生争执,破坏两人的情谊,索性不去也罢。

林凌启摆摆手说:“俺答汗还在二十里开外,我们须提防点。要不你挑些人去,随便替本官向段长史问好。”

方宏犹豫一会,勉强笑了笑说:“林千户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卑职也不去了,毕竟边关安危为重。”

林凌启摇摇头说:“无妨。料俺答汗也不敢趁夜偷袭,方都司尽管去好了。不过须在天明前赶回。”

方宏大喜,假意推辞一番,便急急忙忙带堡垒中几名中级人物,朝宏赐堡疾驰而去。

“色中饿鬼!”

徐文长咽了口唾液,笑骂一声。

林凌启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觉得劳军女子甚为肮脏,实不配他这等风流人物。

暮色降临,风声加剧,苍茫大地尽是萧瑟,如同入秋。

林凌启巡视一番,又与徐文长、栗伟、沈炼等人把盏言欢。

照目前的事态来看,大局已定,不日即可回京。

众人心中均暗暗喜悦,此番来大同,歼敌数万,回京加官进爵是肯定的。跟着林凌启,他们感觉非常踏实。

在官场上,能办事不如跟对人。只要林凌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自然少不了他们的福利。

毕竟敌军未退,众人稍饮几杯,便各自歇息。

喝酒误事的典故数不胜数,他们可不想犯错误。

林凌启回到住所,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不过条件有限,只能用湿毛巾擦拭下,洗澡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躺下不久,困意来袭,正朦胧间,忽听一阵巨响,连床都颤动起来。

地震了?

他慌忙起身,跑到屋外,却见南面一道火焰升起,连漆黑的夜空也照的通红。

这时,堡垒守军也跑到外面,望着南方的夜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兄弟们,灭虏沟一带的亡魂升天了!”

“你不要瞎说,那些都是敌人的亡魂,他们有什么资格升天?应该是被元始天尊封印了。”

“对,你说得有理,升天的应该是我们的弟兄。”

在当时,人们的辨识能力有限,遇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往往跟神呀鬼呀扯上关系。连朱厚熜也免不了,让人写什么青词,企图跟上天沟通,保他长生不老,或者迎接他上天成仙。

在林凌启眼里,这些都是可笑至极,根本不足一信。不过突如其来的震动与火焰,还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文长跑过来说:“东翁,看那火焰甚为遥远,不会是宏赐堡哪里吧?”

宏赐堡?

林凌启猛的一惊,马上意识到火药库出事了。

张铎为了扩大战果,将各处火药积聚一起,意图等俺答汗大军移动后,直捣黄龙。

林凌启对他的计划表示赞同,只是不同意将火药堆积在堡垒外面。

敌军虽不能大规模入侵,但小股渗透完全能办到。万一被敌人探明情况,一把火烧了火药,别说反击,就是连自保都不成。

张铎却毫不在意,说什么敌军已经闻风丧胆,哪敢派人来放火。再说了,俺答汗目标在京师,不会对这里大做文章。

又是几声巨响,火焰窜得更高,连天空的浮云都快被点燃了。

绥虏口守军也意识到什么,整个兵营骚动起来。

林凌启恨自己没能坚持意见,纵容张铎犯下这等大错。己方抵御敌军,完全是倚仗火器的犀利。火药没了,火炮、火铳就成了堆废铁,屁个用都没有了,拿什么来对付俺答汗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埋怨有什么用,只盼俺答汗不知道这回事。

他立即命令栗伟加强警戒,又带一队骑兵,朝宏赐堡直奔而去。

第三百三十章 你自己掂量掂量

情况不出林凌启所料,堆积在宏赐堡外面的火药库,已经不复存在。

大火熊熊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守备宏赐堡的参将文涧,脸色铁青,指挥着军士们灭火。

看守火药库的把总战战兢兢,跪在一旁求饶。

段思明一手抱着表外甥女贾珍,一手指着把总痛斥。旁边站着几十名青楼女子,在老鸨带领下默不作声。

林凌启飞奔而来,还没下马,段思明就扑上去喊:“林大人,你可得为在下作主呀!”

林凌启对段思明已没什么好感,加上此时心烦意燥,理都不理,径自走到文涧旁,寒着脸说:“文参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敌人混进来放的火?”

参将乃正三品,官衔远比林凌启高。但林凌启是前来督战的锦衣卫,身份迥异,且灭虏沟一战打出名堂来,任谁都不敢对他不敬,文涧自然也不例外。

“回禀林千户,不是敌人放的火,而是火药库失火了。”

文涧一边解释,一边狠狠瞪那把总一眼,恨不得要眼光杀死他。

林凌启一怔,火药库乃是重地,即便临时搭建在野外,张铎也派重兵把守,怎么可能失火呢?

他并不说话,静等文涧解释。

段思明跟过来,指着把总气冲冲的说:“林千户,火是这个畜生放的。”

林凌启大惊,放火烧火药库,这可是杀头也难以抵罪的,难道这把总是内奸?

把总喊起撞天屈来,连声喊:“林大人,卑职没有放火,卑职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放火呀!”

段思明见他抵赖,立即火冒三丈,从旁边军士手中夺来柄刀,朝把总迎头砍下,嘴里怒骂着:“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抵赖,我砍了你!”

眼看把总就要人头落地,林凌启飞起一脚,踢开段思明的刀,拽住把总的衣领:“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交代!”

把总神色慌乱,急切间竟说不出话来。

段思明抢上一步说:“林千户,还是由在下来说吧。”

原来,灭虏沟大捷后,段思明带青楼女子前来劳军,其外甥女贾珍也要跟来,只好带她一起过来。

宏赐堡乃是军营,并没有供女眷住宿之所,贾珍便与段思明同宿一屋。

夜间,贾珍想方便一下,碍于段思明在场,感觉不好意思。而堡垒内均是男人,找不到可以方便的地方,想到外面荒芜地解决。守城门士兵认出她是段思明的外甥女,便开城门让她出去。

城外一片漆黑,且杂草丛生,贾珍害怕有蛇什么的,不敢方便。见火药库那边有许多士兵把守,便到那里附近解决。

谁知守卫火药库的把总看到了,以为她是青楼女子,便不由分说,强行拉到火药库里。

段思明见贾珍久去不归,心中担忧,起来四处寻找。得知贾珍出城,生怕其有危险,便提着灯笼来到城外,恰好见贾珍衣衫不整跑出来,心知不好,急忙迎上去。

贾珍痛诉把总的兽行,段思明目呲欲裂,拽着把总入城,找文涧讨个说法。

谁知没进城片刻,火药库就发生爆炸,周边守卫全部遇难,火药库也夷为平地。

随着段思明的讲述,林凌启看了看贾珍,见她鬓发散乱,满脸羞涩、愤怒,衣衫撕开几道口子,连腰带也不见了,只能用手拽紧衣摆,料想其必定被把总用强。

只是把总认为贾珍是青楼女子,即便用强,也用不着烧火药库。何况火药库爆炸是他离开以后,怎么会是他纵火呢?

他思索一下说:“段长史,对于令外甥女的遭遇,本官甚为同情,把总的行为,必须受到严惩。只是你如何断定他是纵火者?”

“在下外甥女的腰带尚在火药库,且地上留有秽迹。这畜生仓促间被老夫揪出来,怕事情败露,便纵火烧毁火药库,将罪证毁灭。”

对于林凌启的疑问,段思明似乎非常愤怒,口气变成强硬,没有以前那般淡定、温和。

消灭罪证?这倒是有可能。段思明与边关守将交情甚好,如果确定贾珍被j污,把总只怕难逃一死。

林凌启说:“段长史,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把总既已被你揪到城里,而火药库随后就爆炸,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对贾珍的遭遇的确抱同情态度,但此刻不是替她申冤的时候。他一定要找出纵火犯,并知道纵火犯究竟是如段思明所说的消灭罪证,还是俺答汗安插在明军内部的奸细。

如果是前者,事情很好处理,大不了将纵火犯砍掉脑袋。因为宏赐堡离关外俺答汗扎营处距离遥远,窜天的火焰虽然敌人能看到,但不会知道这是火药库爆炸造成的。

如果是后者,那么情况就复杂了。一定要把纵火犯及其同党逮捕或消灭,严防消息传到俺答汗耳中。不然俺答汗可能会强攻大同,报灭虏沟之仇。

失去火药的明军,就象拔了牙、去了爪的老虎,根本不堪一击。

段思明对林凌启的盘问很是不满,厉声说:“林大人,他只要用火折子往火药堆一抛,时间一长,火折子就会燃起来,火药不就烧着了吗?”

当时没有火柴、打火机,火折子是易于携带之简便照明和取火用具。

较好的火折子制作精良,用多种易燃物质和多种香料而制成的,燃之似无火放在竹筒里,用时取出一晃即燃。

不过此等火折子价格较贵,非普通人所能用。

次等的火折子制作简单,用料粗糙,到需要用时,把盖子拔掉,然后对着火折子吹一下才能点燃。中下等人通常使用此类火折子。

把总显然不是上等人,且在军营里,根本不会用好的火折子。如果他用差的火折子,需要将它吹燃。

那么,按段思明的说法,火折子往火药堆一丢,马上就会爆炸,怎么可能等他们进城后才爆炸呢?

林凌启觉得段思明的推理有些问题,还是询问把总为妥。

他冷冷的说:“这位把总,本官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想知道。你只要讲出事情经过,本官就留你全尸,且当战死。如若不然…哼!你自己掂量掂量。”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各有说词

出这么大的事,不管把总是不是纵火犯,死是免不了的。

如果当作战死,至少可以避免身首异处,其家人也可以享受一点微薄的体恤金。

如果不招,其非但死的很惨,而且家人也要受牵连。

把总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跪到地上哭泣着,抽抽搭搭说起来。

原来段思明带来的青楼女子,守军非到一定级别,是轮不到享受的。象把总这等下级军官,自然无缘。

长期待在边关,生活枯燥乏味,对于这方面,是个男人都会极度渴望,就像沙漠里的旅客,极希望到绿洲歇脚一般。

把总看到贾珍离火药库不远处方便,恰好火把的光照到其雪白的臀部,全身的血液顿时集中到身体的某一部分,连脑袋似乎也缺氧,整个人迷糊起来。

贾珍也看到他了,居然笑了下。

他以为其是青楼女子,心想别人能干得,凭什么自己不能干。

他一下冲上去,向贾珍求欢。

贾珍没有拒绝,只是说这里无遮无拦的,容易被人看到。

把总想想也对,毕竟周边都是如狼似虎的军士,等他完事后,其他人肯定也要过来。他想跟贾珍缠绵一夜,舍不得将她与人共享,便带她到火药库里。

火药库其实是个简易的凉棚,一垛垛火药有序的摆放着,严禁任何人接近。

把总偷偷拉着贾珍,到里面胡天胡地干起来。由于许久未办此事,性急的他竟然连贾珍的衣服也扯破了。

忽然外面有人呼唤贾珍,贾珍立即起来,随便将衣服一穿,便跑出去。

而来人是段思明,贾珍向其诉说把总用强,段思明便拉着把总进城,没过多久火药库爆炸了。

听到这里,林凌启眉头一皱。

贾珍乃是闺中女子,连方便都要避人,岂会如把总所说这般水性杨花,随意与人干龌龊之事。

可把总应知难逃一死,何必死前胡言乱语一番呢?

正疑惑不解之时,段思明突然冲出来,一刀洞穿把总的胸膛。

林凌启大惊,连忙推开段思明,却见把总血如泉涌,身子抖动几下,便没了气息。

把总一死,就不能查明谁是纵火犯,也就难以知道是否俺答汗的人所为。因为守卫火药库的士兵都死绝了,而把总这条线索也断了。

林凌启大怒:“段长史,事情还没明白之前,你为何下此等毒手?”

段思明嘴角抽动几下,面色狰狞的说:“这种畜生,玷污我外甥女的清白,纵火毁灭证据,还污蔑珍儿,难道不该杀吗?”

虽说把总犯下这等劣迹,死罪难逃,可毕竟是军人,任由段思明杀死,文涧觉得难为向下属交代。

但他与段思明交好,且贾珍的确受到侮辱,由段思明亲手杀死把总,似乎也不为过。

他不知该将段思明扣押起来,还是摆出大度姿态,放段思明一马。

宏赐堡守军将领经常受到段思明的好处,反正把总已经死了,过多追究也有无益,纷纷替段思明求情。

文涧叹息一声说:“这人罪有应得,只是念在我们守关多年的份上,将段长史赠予本将的那具棺木,把他好生安葬了吧!”

段思明怒瞪把总尸体一眼:“文将军,老夫不同意。老夫宁可拉回去,也不给这畜生。”

说完,回身拉着贾珍的手,带老鸨等人回到堡垒中歇息。

文涧无奈的摇摇头说:“林千户,这次本将失职了,耽搁了总兵大人的反击计划,明日本将就回大同府,向总兵大人请罪。”

林凌启冷笑一声,火药库爆炸,岂止影响反击,甚至可以说是将大同镇的整条防线摧毁。

你的罪孽大着呢!

不过现在不是追责之时,他说:“文参将,请罪之事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提防俺答汗得知消息后大举进攻。绥虏口火药经前阵子激战,数量已经不多,怕只能维持一到两天。

而绥虏堡、四城堡、镇羌堡储备的火药,均已运到这里。现在火药库爆炸,不知宏赐堡内储备的火药还有多少,本官建议全部运往绥虏口等四处堡垒。”

文涧连声允诺,只是宏赐堡储备火药不多,发放给前线四处堡垒,不过是杯水车薪。

等运送火药的车辆连夜北往后,文涧请林凌启暂歇宏赐堡。

两人来到文涧住所,床上还躺着一个美艳的青楼女子,文涧巴结着说:“林千户,你先歇息,本将另找住处。”

林凌启一眼就看穿他的鬼把戏,挥挥手示意那女子离开,自己找个座位坐下说:“文参将,段思明为什么送你棺木?送这等物品,本官还是头一回听闻。”

他对段思明好感全无,直呼其名。

文涧陪笑说:“林千户有所不知,本将曾对段思明说过,为将者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没想到本将随口一说,段思明就放在心上了。此次过来,他送上副棺木,作为激励。”

林凌启笑了下。

他觉得文涧不过在自己面前作个姿态而已,象其这等高级将领,上阵搏杀的机会少之又少,战死沙场,只是图个虚名而已。

可段思明也真是绝了,人家随口一说,他真送上副棺木,这家伙心里不知怎么想的。

他觉得有些乏了,又不愿意躺文涧的床上。这张床应该经历过一次或者几次‘激战’,肮脏得很。

他叫文涧上床休息,自己则趴在桌上打盹。

由于睡得很不舒服,他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来。

段思明真是的,明知道到这里干这种勾当,为何带贾珍来?

既来之则安之,贾珍撒泡尿偏偏要跑到外面,惹下这弥天大祸。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贾珍与段思明居住在一起,显然舅甥俩关系非常密切,贾珍怎么会在段思明面前方便而不好意思呢?即便真的难为情,也可以叫段思明回避呀。

要知道自己跟朱素嫃相处时,她需要方便时,只是叫自己到外面回避,从不孤零零的跑到外面找方便之处。

第三百三十二章 贾珍自尽

还有,且不论把总与段思明的话孰是孰非,有一点可以肯定,把总一开始并不知道贾珍的身份,甚至到段思明出去找贾珍,把总也不知道贾珍的身份。

这么一来,把总认为是跟青楼女子潇洒一回,何必为了条腰带、一滩秽迹而纵火烧火药库呢?

假定把总是俺答汗的内应,他可以在夜间任何时刻烧掉火药库,而后偷偷溜走,何必为了跟女人办事,而把命搭进去呢?

办大事的人,必不贪婪美色与金钱,俺答汗绝不会派一名好色之徒,潜伏到明军内部。

照这么看来,把总不是纵火者。

这就像只有两个选择的选择题,不是甲就是乙。

他不是,那就是贾珍在纵火。

得出这个推断后,林凌启精神振作起来,又猜想贾珍为什么要纵火。

会不会是贾珍被把总玷污,心中极为愤懑,用火折子将火药库点燃?

应该不会。

把总用强的时候,如果贾珍不愿意,完全可以大声疾呼。火药库守卫众多,肯定会有人过来阻止,或者看好戏。

但根据把总与段思明的述说,贾珍没有叫唤的迹象,说明她是愿意的。既然愿意,就谈不上因泄愤而烧火药库。

唯一的解释就是,贾珍有意而为之。

可贾珍为什么要这样做,显然背后有人指使。

这个人是谁呢?答案不言而喻。

贾珍要方便,肯定跟段思明通气。段思明理应外出回避,他却纵容贾珍外出,且是单身一人,而后再去寻找。

这从逻辑上来看根本不成立,显然是段思明一手策划的。

段思明为什么要烧火药库呢?

林凌启想起灭虏沟的道路拓宽、煤灰代替石灰粉,这都是段思明出的主意。

难道他是俺答汗的内应?

林凌启背上一下子渗出冷汗来。

假定段思明是奸细,那么一开始他替自己介绍达特兀也是有目的。

再往细处想,自己在俺答汗大帐外探听到军情,似乎有点过于容易。俺答汗与下属商谈时的语速甚慢,好像在特意讲给自己听。

后来郭平赶来报信,说俺答汗要杀自己,他是如何得到这份消息的?

在逃亡中,郭平如何能杀出重围?

在大同总兵府,郭平为什么急于将探得的军情汇报朝廷?他身受重伤为什么骑马灵活?

种种疑点,到此时豁然开朗。

他娘的,老子居然被耍了!

郭平也是奸细!

自己得到的军情是假的,俺答汗进攻目标绝不是京师。

难怪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还滞留在大同镇,看来大同是必攻目标。

但攻打大同,凭借俺答汗雄厚的实力,以及懦弱的明军,他何必花这么多心思来迷惑自己呢?

他一定有更大的目标。

那他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林凌启心中一阵躁动,站起来回走动。

也难怪他心神不定,一万骑兵调往京师,已经削弱大同实力。加上太原六万兵力调走,等同于后援也没有了。现在火药库又被烧掉,难以在短时间内调集大量火药到前线,这不是糟糕透顶?

大同是守不住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顶,给朝廷调兵的时间。同时摸清俺答汗下一步的动向,供朝廷及时应对。

而要摸清俺答汗的战略意图,必须审问段思明。

从种种迹象来判断,段思明在俺答汗心中地位甚高,拓宽灭虏沟道路、烧火药库这等大手笔,不是一个普通的内奸所能完成的。

天色微亮,又一个早晨到了。

不知不觉间,林凌启竟然思索了一整夜。

他打开门,深吸几口凌晨的新鲜空气,精神立马振作。

喊起文涧,命令他立即带宏赐堡所有将士,向绥虏口前进。到那里听从锦衣卫栗伟的指挥。

之所以这么做,考虑到剩余火药已集中到绥虏口,宏赐堡防御能力降到低点,起不到多大作用。

再则,如果绥虏口四堡被突破,宏赐堡的士气将会更低,可能出现弃城而逃的情景。与其这样,不如将这里四五千人填补到绥虏口。

当然,还有一点是因为,文涧与段思明交情甚好,而林凌启接下来要抓捕段思明,不想让文涧给自己节外生枝。

文涧大惊,宏赐堡是大同城第二道防线的节点,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林凌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还有,自己堂堂三品大员,居然听从一个百户的指挥,开什么玩笑!

他沉下脸说:“林千户,没有总兵的调兵命令,本将不能听从你的建议。”

林凌启正急着要抓捕段思明,哪有心思跟他废话。

“你听好了,不是建议,而是命令。你贪图享乐,无视火药库的重要性,导致此等严重后果。本官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不服从,军纪行事!”

文涧见他声色俱厉,吓得哆嗦一下。

火药库被烧,这件事追究起来,够他喝上一壶的,那还敢争辩,连忙跑出去召集人马。

林凌启也没闲着,立刻带人赶到段思明的临时住所,见门窗皆闭,看来还没起床。

他双手一挥,示意将屋子包围起来,随后一脚踹开门,却见里面东西散乱,没有半个人影。

不好,段思明跑了!

林凌启知道段思明的重要性,迅速派人到到四处城门,企图拦住段思明。自己则带人四下搜查,万一段思明躲起来,岂不是白忙活。

段思明是个极其狡诈的对手,他每走一步,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其实暗藏杀机。

这人是林凌启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厉害的敌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宏赐堡里乱糟糟的,士兵到处奔走集合,准备赶赴绥虏口。林凌启心底十分紧张,段思明会不会浑水摸鱼逃跑呢?如果逃跑,会去哪里呢?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段思明在四更左右,带着青楼女子与一具棺木,从南城门出去。

林凌启一惊,连忙带人骑马赶到南城门,逮住守城军士问:“如今战况危机,你们为何在夜间纵容段思明出城?”

军士们有些紧张,一个看似头儿的军官磕磕巴巴地说:“回林千户,段长史的外甥女贾珍昨晚悬梁自尽,段长史十分伤心,将死者装入棺木,说是要在日出前赶回大同府,请法师为其超度。所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南辕北辙

贾珍悬梁自尽?

难道是因为被把总玷污而含羞自尽?

难道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冤枉段思明了?

林凌启厉声问:“你确定贾珍死了?”

头儿忙点头说:“的确死了。段长史怕我们不信,打开棺木叫我们看,里面躺着确实是贾珍,卑职认得她的容貌。”

“那你有没有探她的鼻息、心跳?”

“林千户,死者为大,况且是段长史的外甥女,卑职没有检查。要是段长史不主动开棺,卑职甚至不会探看。”

头儿听说林凌启跟段思明关系密切,生怕自己检查棺木遭林凌启的责怪,连忙撇清责任。

林凌启沉思一下说:“那么他的棺木是从哪里来的?”

头儿说:“回林千户,这副棺木就是段长史昨天送给我们参将的。木板厚实、油漆铮亮,估计得花不少银两,卑职印象很深。”

林凌启恍然大悟,难怪段思明送文涧棺木,原来他早算好了这步棋,差点被他蒙混过去。

他立马纠集人马,朝南猛追。

前往大同府的官道只有一条,紧追大半个时辰,便隐约看到一队人往南行。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你如何狡猾,休想逃出我的手掌。林凌启心头一喜,加快前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人便被截住了。

老鸨带着几十名青楼女子,赶着一辆运载棺木的马车,慌慌张张的聚成一团,却不见段思明的踪影。

林凌启兜住马,指着老鸨问:“段思明呢?”

老鸨强作镇定,挺起肥颤颤的胸脯说:“我家老爷骑马回大同府,准备贾小姐的后事。林千户,你是不是打算吊唁呀?那我老婆子劝你先去大同,我们不知要何时才能赶回。”

吊个屁个唁!

林凌启对老鸨的话有些怀疑,去大同府不是自投罗网吗?只要自己一到,他还不得乖乖就擒。

段思明心理素质这么好,难道真以为没人能识破他的阴谋?

只是这人走一步算三步,精明得很,他会走这臭棋吗?

正迟疑着,却见十几匹快马由南而北急驰而来。稍过一会,来者面目便已看清,原来是张铎。

他赶忙赶上去,遥喊着:“安乡伯,你们过来时可曾见到段思明?”

张铎摆摆手说:“没有。他不是在宏赐堡吗?”

说话间,两人已骑到一起。

张铎勒住马,气喘吁吁的说:“林千户,你知不知道宏赐堡的情况?”

他今天凌晨得到急报,说宏赐堡外堆积的火药全部爆炸,顿时心急如焚,急匆匆带人赶来调查情况,并打算跟林凌启商量下一步计划。

林凌启点点头说:“安乡伯,本官怀疑段思明是俺答汗的内应,昨晚火药库是他干的,现在正找他呢!”

张铎一怔,段思明怎么可能是内奸,林凌启是不是因为火药库的事,想找个替罪羊?

可火药库归宏赐堡看守,林凌启没有过失呀!

林凌启知道这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如今情况紧急,还是抓住段思明再说。

他又赶到老鸨面前:“段思明根本没去大同府,本官劝你老老实实交代他的行踪,否则休怪本官无情!”

老鸨慢吞吞的说:“林千户,老爷自己说是去大同府,腿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象这种人,善于交际,要从她嘴里掏出实话,无疑浪费口舌。

林凌启思量着该如何找到实据,令她无可抵赖。

他来到棺木前,见棺木用木楔子钉紧,心中不由起疑。

段思明出城时,曾打开棺木让守门军士验证,怎么一下子将棺木钉住。

再说了,他如果打算给贾珍设灵堂,势必要把尸体搬出来,那又得打开棺木,何必多此一举呢?

想着,他突然叫人劈开棺木。

老鸨急得大叫:“林千户,你这样亵渎亡灵,是要受老天爷的惩罚的,快快叫他们住手。”

在如今,人死后装入棺木,非得亲人同意,连官府也无权开棺。一旦闹起来,涉事官员轻则处分降职,重则撤职查办,

张铎不知道林凌启为何要这么做,忙连声劝说停手,他可不希望林凌启在这上面犯错。

林凌启毫不理会,命令下属加把紧。

由于没有趁手的工具,差不多把棺材板剁烂才卸开。

林凌启凑近一看,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尸体,立马明白怎么回事。

他厉声说:”老鸨,这是怎么回事?段思明跟贾珍究竟逃往何方?”

老鸨见事迹败露,索性不再开口。

张铎见林凌启神色严厉,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也喝问:“老鸨,你速速交代,不要轻易尝试皮肉之苦。”

老鸨冷哼一声,把头转到一边。

张铎大怒,居然敢轻视我伯爵爷,你活的不耐烦了!

“来人,用刑。”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老鸨脖颈处喷出一腔污血,扑通倒在地上蹦哒几下,便无气息。

张铎见林凌启剑上还滴着血珠,不觉一惊。口供还没问出来,怎么就动手杀人呢?

不过他对林凌启的能力那是万分推崇,凡是林凌启干的,绝对不会有错。

青楼女子们见老鸨被杀,吓得脸色发白,两脚颤抖,均扑倒在地上,连声求饶。

林凌启不想跟她们废话,喝问:“段思明究竟往哪个方向跑的?我只问一遍,等我数三下,你们若还要隐瞒,就以私通贼人的罪名,统统砍脑袋。一…二…”

“我说,我说,段老爷往绥虏口方向去了。”



段思明见绥虏口出现在眼前,不禁笑了起来。

段思明曾经在大同阳高县担任知县一职,与白莲教教首吕锡明相交。

吕锡明经常组织老百姓与官府对抗,段思明看清了官场的腐败,对白莲教持同情态度,暗中还支持他们斗争。

有一次朝廷调集重兵围剿白莲教,段思明得知情况后,迅速通知吕锡明。但还是慢了一步,吕锡明被抓处死,他只能帮助其弟子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外逃。

此后他心灰意冷,辞去知县一职,到关外做生意,从而结识达特兀。

第三百三十四章 请徐师爷通融

赵全等人已经投靠俺答汗,经他们推荐,段思明又与俺答汗会面。

俺答汗得知段思明的情况,请他当内应,以图霸业。

段思明感于大明官场腐败,老百姓生活艰难,心想如果俺答汗推翻大明,可能对老百姓有利,便答应下来。

这次他与俺答汗联手,利用林凌启给朝廷送虚假情报,又搞煤灰、拓道路,极力给俺答汗大军制造便利。

谁知林凌启实在不好对付,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居然被他将局面反转,令段思明脸面无光。

前几日得俺答汗命令,要求烧毁宏赐堡集中的火药库,段思明便策划一个完美的方案。

火药库守卫森严,没有总兵张铎与参将文涧的手令,任何人休想踏入百步之内,否则格杀勿论。

段思明利用火药库守卫对女色饥渴,让贾珍接近火药库,趁与把总云雨之际,抛火折子于火药堆上。

等到火药库被毁,又让贾珍假意上吊自尽,再用那副棺木将其运出,自己也好离开宏赐堡,脱离嫌疑。

只是他没料到林凌启会迅速赶到,这人太过精明,生怕被其瞧出破绽来,只得将离开时间提前。

而且他原来计划回大同府,打算俺答汗攻打大同城时制造内乱。现在情况有变,便放弃原计划,用招金蝉脱壳,直奔绥虏口。

这这条线上,段思明已经经营多年,跟守城主将关系极好,随便一句话,便能出关而去。

就算林凌启真的发现什么,也会按他制造的假象一路往南追,等明白过来,他早就驰骋在草原上了。

贾珍紧随着段思明说:“舅父,绥虏口就要到了,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吧?”

段思明笑着说:“不用担心。这些人贪财好色,象饿狗一般,不过舅父把他们喂得饱饱的,你说自家养的狗会咬主人吗?”

贾珍笑了。段思明又是:“珍儿,这次委屈你了。一出关,舅父就向大汗请求,请求他给你许配个好男人。”

贾珍红着脸说:“舅父,你不是常教我,女人应该利用自己的姿色办大事吗?像西施服侍吴王,貂蝉侍奉董卓、吕布,王昭君出塞和亲,她们每个人都甘愿为大局牺牲,我也能做到。”

“哈哈哈!”

段思明大笑起来:“珍儿真是懂事。”

天色微明,两人来到绥虏口前。

守城军士认出他们来,便禀报都司方宏。

方宏昨晚在女人身上折腾一番,又连夜押解火药至绥虏口,甚为劳累。正待上床歇息,得知段思明到来,心中颇有怨言,但不敢慢待,便出城相迎。

“段长史,一大清早来绥虏口,不知有何见教?”

段思明长叹口气,又是沮丧又是无奈的说:“方都司,昨晚之事你也在场,老夫不必多说了。我家珍儿受如此欺凌,虽杀那畜生,仍不得解恨。”

“是呀!是呀!”

方宏附会着,心里却想,人都被你杀了,你还想怎么的。这事虽然怪把总控制不了下身,但贾珍难道就没错?放着白花花的屁股在人家面前,换了我照样要上。

段思明指着身后的贾珍说:“方都司,老夫后悔啊!不敢带珍儿去宏赐堡。这孩子羞愧难当,要不是老夫警惕,只怕此刻已经命赴黄泉了。

老夫想带她回大同府,却怕流言蜚语,玷污珍儿的名节。那么去哪里呢?天下之大,老夫竟想不出能让珍儿的容身之所。

老夫思量再三,索性送她出关。那里没人认识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等到她心头伤口愈合时,老夫再接她回来。”

说了一大堆,原来是要出关。这些文人也真是的,直说不就行了,耽误我的休息。

埋怨归埋怨,方宏脸上不敢露半点不满,毕竟段思明送的福利,让他魂牵梦绕。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俺答汗大军未退,段长史送令外甥女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段思明摆摆手说:“无妨。老夫在草原上认识一位好友,他是个小部落的首领,把珍儿托付给他,俺答汗不会为难。前阵子林千户出关探军情,也是通过老夫找的他。”

方宏不过随口问问罢了,贾珍的生与死,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既然提了醒,出事就与我无关。

他点点头,请段思明跟贾珍入城,又招呼厨子准备点心招待两人。

段思明才不会吃什么点心,火药库一炸,俺答汗应该很快能收到消息,一定要赶在进攻前出关。如果等俺答汗发起进攻,绥虏口的城门绝不会为他打开,那就得换个关口出去。

可他只经营大同城、宏赐堡、绥虏口这条线,其它关口没有交际,人家才不会放他出去呢。

“方都司,不用麻烦了。请你暂开北门,容老夫送珍儿出关,等老夫回来,再跟你好好喝几杯,随便叫上几个女子,让你乐乐。”

一听到女人,方宏立马眉开眼笑。

“好,就这么说定了。段长史,一路顺风!”

他骑马在前头,穿过重重兵营,来到北城门,吩咐守门军士开门。

眼看粗大的门栓被几个军士抬起,段思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正待此刻,城上忽然有人喝问:“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们开城门的?”

方宏抬头一看,原来是栗伟,立马陪笑说:“栗百户,代王府段长史想出关,我且给他行个方便。”

栗伟脸色一沉:“林大人走之前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

这时,一同在城墙上巡视的徐文长也过来了,见到段思明两人,微微一怔,随即拱拱手说:“原来是段长史,好久不见了。不知段长史出关有何事?”

段思明暗叫糟糕,这两人是林凌启的得力干将,想糊弄他们,难度不是一般的小。

跳下马来,还了一礼:“唉!一言难尽啊!”

他将昨晚之事简略说了遍,最后说:“摊上这样的事,老夫也是没办法。还请徐师爷通融通融。”

徐文长细细听着,打量着段思明两人,心中略感奇异。

第三百三十五章 你还走得了吗

按理说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被人玷污,往往痛不欲生,自尽了事。

虽段思明说贾珍三番两次要寻死路,可贾珍此时脸上悲戚戚的,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焦急。

而且段思明说这事时,换平常受害女子,基本上会回避,毕竟是丑事。但贾珍却无半点羞愧、回避的迹象。

他思虑一会说:“段长史,出关也不在于一时三刻,等敌军退后,再出去如何。”

段思明悲伤的摇摇头说:“徐师爷,老夫怕时间一长,珍儿有所闪失,还是请速速开门吧!你若信不过老夫,可以把老夫的行李检查一遍。”

方宏帮腔说:“徐师爷,段长史乃我们的贵客,何必阻拦呢?反正他送走贾小姐便返回。”

徐文长眼睛一直注视着贾珍,见她神色非常紧张,越觉得不对劲。

“段长史,不是在下不识趣,鄙家东翁委托在下,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要不这样,你且带贾小姐歇息,等东翁来了,在下立刻说明情况,想必东翁不会为难你的。”

段思明忙摆摆手。

贾珍的假死讯,恐怕这一刻已经传到林凌启耳朵里。就算林凌启没有怀疑自己,可等回来看到贾珍还活着,不就露出马脚来?

“徐师爷,老夫出关乃是徇私情,若是林千户得知,肯定会以为老夫不懂利害关系。老夫不想给他留个不懂事的印象,还是请徐师爷给老夫存点面子。”

徐文长笑着说:”这个请段长史放心,鄙家东翁乃性情中人,绝不会因为此事而轻视于你。

两人一个要出去,一个却要等林凌启回来。彼此间争论着,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大亮。

忽然,北方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大地也为之微微颤动,俺答汗又来了!

绥虏口的守军在栗伟、方宏等人指挥下,纷纷上城防备。沈炼则命令士兵,将昨晚运来的火药运到城墙上。

经过几次战斗,明军对俺答汗不再胆怯,一切都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段思明脸色突变,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城门了,徐文长这个匹夫,坏我的大事。等想办法脱身,别跟林凌启碰面。

他强作镇定,拱拱手说:“徐师爷,敌军来攻,老夫留于此地也无作为,就先回大同府。等你们旗开得胜时,老夫前来贺喜。告辞!珍儿,我们走。”

“你还走得了吗?”

一听这声音,段思明全身汗毛耸立,连两腿都在打晃。

林凌启到了。

他冷冷的说:“将段思明拿下!”

旁边军士一拥而上,立马将段思明按倒在地。

城上的方宏傻了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段思明拼命挣扎,大喊着:“林千户,这是为何!老夫乃代王府长史,你有什么权力抓老夫?老夫何罪之有?”

“私通北虏,这条罪名够吗?”

段思明顿时脸色灰白,停止挣扎,呆呆的看着林凌启,心中一阵茫然。

这家伙是人还是鬼,怎么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似乎没有露出破绽,他是胡乱猜测还是有凭有据?

“林凌启,你不要血口喷人!老夫对大明忠心耿耿,你凭什么诬陷老夫?”

垂死挣扎是人的本能,尤其是段思明这样的人,岂肯引颈就戮。

的确,就算将煤粉换石灰粉、拓宽灭虏沟、烧火药库等事情摆出来,段思明也有一万个理由反驳。

但林凌启没打算摆证据,现在不是破案,需要确凿的证据。现在只要明白段思明的行为,就将他直接定罪。

当然,如果不是想查明俺答汗的战略意图,林凌启甚至不想跟他废话,直接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押下去!”

锦衣卫的办事从来不讲理由,方宏也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段思明、贾珍带走。

万箭齐发、乱石横飞、炮声隆隆、厮杀声震天,绥虏口又陷入激战。

绥虏堡内一间屋子里,一根粗大的横梁下,悬挂着段思明与贾珍两人。

火炉正熊熊燃烧,热浪翻滚,吸每一口气,都觉得肺部燃烧一般。

林凌启心中万分焦急。

失去火药的明军,等同于自废双臂,无力与敌军抗衡。绥虏口恐怕只能坚持三至五日,绥虏堡、四城堡、镇羌堡,估计不用两天就被攻陷,而宏赐堡更是形同虚设。

大同城呢?没有炮火支援,绝对支撑不了半个月。

形势岌岌可危,却不知俺答汗攻陷大同后的下一步动向,林凌启感觉无法向朱厚熜交差,无法向天下百姓交差。

尽管如此,他脸色依旧平静。

凡遇大事有静气,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乱了阵脚。

况且段思明这种老狐狸,善于察言观色,绝不能让他识破自己的心境。

贾珍似乎晕过去了,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脑袋快耷拉到胸口。

段思明忍不住了。

从横梁吊下来的绳索,将双手越拽越紧,似乎皮肉已经破烂,只剩下骨头连接。剧痛化成万枚钢针,从手腕伤口处蜂蛹而入,顺着血管直刺心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皮肉之苦,与贾珍的状况,令他暴躁万分。

“林凌启,老夫帮你介绍达特兀。从而探明俺答汗动向,老夫乃是有功之臣,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林凌启,你不要以为锦衣卫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等代王知道后,必定奏明皇上严惩不贷。我劝你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林凌启喝两口茶,轻摇着折扇说:“段思明,代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此人贪生怕死、贪婪富贵,你让他与锦衣卫作对,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段思明一愣,这家伙怎么对代王的品性如此了解。

“哈哈!就算你说得对,可是你编织罪名、陷害忠良,难道就如此心安理得?”

林凌启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段思明对面,缓缓的说:“段思明,你可知道本官如何坐到锦衣卫从千户这个位置?”

段思明见他将话题陡然一转,不禁一怔。随即想,这小子肯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加于妄意推测罢了。一定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哼,你怎么当锦衣卫从千户,与老夫没有半点关系。”

第三百三十六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不,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

林凌启缓步徘徊着说:“本官去年夏季时,还不过一名普通的锦衣卫,而到今年三月,已经是锦衣卫从千户。升得快不快?

你也许会以为,本官这位置是世袭,或者用钱动用关系而爬上去的。不过告诉你,本官出身贫寒,父母早亡,没有钱财铺路,也没有贵人相助。本官坐上这位置,完全是靠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呀!它能帮助本官看清隐藏在深处的真相。比如说你,许多人被你的表面现象所迷惑,以为你是个爱国爱民、对边关将士热心的好人,包括安乡伯也对你信任有加,但你迷惑不了本官。”

一同前来陪审的张铎脸微微一红,但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林凌启为什么要抓段思明,段思明怎么可能私通北虏呢?

段思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厉声说:“林凌启,你有证据就把老夫砍了,没证据就放了老夫。军情如此紧急,你还有心思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真是幼稚、可笑!”

林凌启笑了笑说:“段思明,本官如果不将你的伪装揭开,你是不会承认的。好吧,本官就再费番口舌,让你心服口服。

本官记得第一次与你见面是在代王府,而你的表外甥女贾珍与其他歌姬在本官面前表演舞艺。

本官有些纳闷,贾珍不过乡下一粗野丫头,像这种人,女红都不一定会,怎么会跳舞呢?

现在看来,你有心培养她成为出色的交际花,用来引诱你觉得值得引诱的人。而贾珍诱惑把总,从而烧火药库,这就是你的杰作。”

段思明冷笑一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凌启也笑了笑说:“你不要着急,本官还没说完呢!你还记得送本官出关打探军情时的那封信吗?你用火漆封口,直到本官出关才交出。这样做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你跟达特兀应该经常有书信往来,他应该认得你的笔迹,何必多此一举呢?难道你怕达特兀以为这信是伪造的?

当然不是,因为你生怕本官拆开信偷看。信中的内容肯定与本官的身份、目的有关,如果被本官发现,你的下场就会很惨。”

段思明脸上的肌肉不由颤抖几下,当时之所以这么做,的确是怕林凌启偷看。不过只要林凌启出关,那就安全了,因为林凌启不识蒙文。

这家伙心思真够慎密,这点破绽都被他发现,看来在他面前抵赖,的确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林凌启又说:“其实你露出来的马脚很多,你应该知道,如今社会地位的排列是士农工商,商人属于低贱职业。

你弃官不做,可以隐退山林,做名世外隐士。也可以购买田地,做个富足的财主。当然也可以治学,为国家培养人才。可是你为什么要做生意,操持贱业呢?

还有,本官曾跟你提起郭平这人,你推说不认识。但是那天在总兵府,你跟郭平却有眼神交流,分明是熟人。”

段思明背部渗出冷汗来,这家伙的眼睛难道是刀子,能把人的心剖开看得清清楚楚?

他连忙争辩说:“林凌启,这不过你妄意推测罢了。老夫弃官经商,这不过是个人选择,无可厚非。

还有郭平作为锦衣卫,潜伏在达特兀那里几年,颇有苏武牧羊的精神,老夫对他很钦佩,多看几眼也不行吗?”

张铎看看林凌启,又看看段思明,不知孰是孰非。

林凌启笑了笑说:“段思明,你到现在还在抵赖,心理素质过硬的很哪!但是你可曾听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怂恿边关守军用煤粉代替石灰粉,鼓动安乡伯拓宽灭虏沟,带女子慰问将士们,这一切统统不关你的事,你为何这般热心呢?”

段思明突然冷笑起来:“林凌启,你也应该听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吧?老夫不仅代王府长史,也是大明子民,老夫为抵御敌军入侵献计献策,还无偿给将士提供女子、振奋士气,老夫何罪之有?”

张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林凌启说:“林千户,本帅觉得此事是个误会。尽管段长史的做法可能会被人误解,但他的出发点总算好的。”

林凌启不禁摇摇头,张铎实在糊涂,三言两语就被蒙骗住。

“出发点是好的?我的总兵大人,段思明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了解。你且让他解释,贾珍为什么还活着?他们为什么急着出关?”

段思明不待张铎开口,直接接过林凌启的话题:“总兵大人,昨晚贾珍被人奸污,羞愧难当之下寻了短见。老夫怕事情传开,影响将士们的声誉,被将她装入棺木,连夜启程回大同府,准备给她做法事超度。

谁知走到一半时,棺木中突然响起敲打声。原来贾珍只是闭气晕过去,并没有死亡。老夫欣喜不已,想到她一个黄花闺女被人奸污,只怕再无人娶她,心中又是不乐。

不过老夫跟达特兀做生意多年,知道他们生性豪放,根本不会介意这等事情,被想带贾珍出关,让达特兀帮她物色一个男人,也算对她一个交代。”

他的一番解释,跟方宏那里叙述时有很大出入,不过方宏并未在场,姑且蒙混一下。

林凌启见段思明抵死狡辩,知道不用些特殊手段,他是不会招供的。

“安乡伯,绥虏口吃紧,麻烦你前去督战。”

段思明这下慌了。

张铎是他的护身符,只要张铎在场,林凌启不敢胡做非为。张铎一走,就难说了。

“总兵大人,你千万不要走。林凌启是锦衣卫,锦衣卫都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

张铎迟疑一下说:“林千户,要不段长史由本帅带走,等军情稳定后再作审问。”

林凌启笑了笑,叫人把段思明跟贾珍放下来,并命人将屋里的火盆、刑具统统撤到外面。

“安乡伯,你尽管放心,本官若是在段思明跟贾珍身上施加一鞭一棍,任凭你处置。如果他们中死一个,本官就偿命。”

第三百三十七章 你可知道飞机吗

见林凌启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张铎倒不好再坚持。不过他将林凌启的人全部带走,只留下自己的护卫供林凌启差遣,还下令说,等自己回来,一定要看到活着的段思明跟贾珍,如果出什么意外,全部军法从事。

有他一句话,段思明顿时心安,扶着贾珍到一处坐落,叫人送茶水进来。

林凌启冷眼旁观,并不阻止他的举动。等到贾珍清醒过来,才命屋里人退出去,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得接近屋子二十步以内,否则杀无赦。

大门‘吱嘎’一声关上,屋里闷得不行,但段思明脸上却闪烁着狡黠的笑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林凌启,你这招不管用。你以为屋里只剩下你、我、贾珍,我就会承认?你错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承认的。你很聪明,但你不要白费心计了,因为你是玩不过我的。”

林凌启呵呵一笑说:“你也觉得我很聪明吗?那你可曾想过,我为什么这样聪明,能对你的行为洞若观火。当然,砍了你的脑袋,你也是想不出来的。因为我是一名侦探,一名来自五百年后的侦探!”

他把最后几句话压得很低,恰好让段思明、贾珍听清楚,而屋子二十步外的护卫,根本无从得知。

段思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林凌启,随便你怎么说,就算你说自己是五千年后的人,老夫也不会介意,因为年轻人总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林凌启跟着一笑:“其实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但我确确实实是五百年后来的。你知道五百年后是什么样子吗?

在那里,家家户户都装着空调。当然你不知道什么叫空调,我跟你解释一下,它就是一种类似于扇子的东西,不过不是需要人扇,它自己会转动。

每到夏天的时候,这种扇子就转起来,将冰冷的风吹进屋子,把屋子里的浊气抽出去。只要半个时辰,象这间屋子就会清凉下来,跟春天一般无疑。”

段思明又笑了,甚至笑得难以自抑,连眼泪都笑出来。

“珍儿你听,这家伙都聪明呀,连这种东西他都能想出来。林凌启,你要是能造出这种扇子,只怕金山银山都看不上眼了。”

贾珍也说:“林千户,你什么时候造出这种扇子,记得买小女子一把,小女子最怕热了,笑嘻嘻…”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的话,可那种扇子的确在五百年后出现,而且价钱也不贵,因为那时候的世界,根本不是你们能想象得到。

我跟你们说,到那时候,有一种东西叫飞机,里面可以坐几十个到几百个人。在一座非常开阔、非常结实的平地上,飞机慢慢滑行,突然间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翱翔。

比如说大同到京师,用最快的骏马,一刻不停,只怕也得几天时间。而飞机的话,只要半个时辰,便能从大同飞到京师。”

段思明已经笑累了,揉了揉酸酸的脸颊,戏谑着说:“林凌启,你赶紧把飞机搞来,将老夫送到锦衣卫诏狱,这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哈哈哈…”

“是呀是呀!我也想上天看看云朵是什么样的。”

贾珍附会着说。

林凌启点点头说:“好的,我这就去,你们稍等一会。”

说完,他在手上的那个图案使劲搓了几下。

一瞬间,人消失了。

段思明笑得正欢,突然感觉下巴象脱落似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眼睛也瞪得老大,眼珠子稍不留神,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太玄乎了!

怎么正对面说话的人,一下子不见了呢?

是不是用障眼法?

贾珍也蒙了。

“舅父,他去哪了?难道他真是五百年后的人?”

她紧紧抓住段思明的衣袖,身子不停的颤抖,生怕半空中伸出只手来,将她拽走。

不,一定是幻觉!世上不可能有这种事。什么五百年后,肯定是林凌启在吓唬自己。

段思明给自己打着气,拍拍贾珍的手说:“珍儿别怕,他可能趁我们的眼睛不注意,躲起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声音抖动的厉害,仿佛在大寒夜光着身子到室外尿尿,水柱漂浮不定的样子。

两人在屋子里到处寻找,可屋子不过这么大,且没有什么柜子、架子、床等类的物品,根本没法子躲藏。

不知是燥热还是恐惧,段思明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汗珠汇成一条线,将裤腰冲刷得一片湿润。

猛然间,只见林凌启坐在茶几旁,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段思明差点叫出来,扑上去劈头就问:“林凌启,你刚才…刚才去哪里了?”

能去哪里,不过去研究室转了圈,拿了两支经过检测确定的‘水’。

林凌启笑嘻嘻地说:“你们不是想坐飞机吗?我去了趟五百年后,准备带架飞机回来。只可惜飞机太大,而且这里没有跑道,只能放弃。”

“胡说八道!老夫这么大年纪,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休想糊弄。”

段思明骂了句,心想,一定是自己过于紧张,加上这家伙故意用言语诱导,还有室内过闷热,才会出现幻觉。

这个理由很牵强,自己出现幻觉,不可能贾珍也跟着出现幻觉。但是刚才的事真的难以用常理来解释。

林凌启瞥他一眼,冷冷的说:“别倚老卖老,你没见过的东西多得是,不如说这个。”

他晃了晃手中的一支‘水’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段思明看了看,不屑的说:“不就是水吗?只不过装水的容器,老夫确实没见过。”

林凌启微笑着说:“不错,这的确是水,不过是种特殊的水。喝了它,你心里想什么,身体就能体会什么。

比如说你想象在大海游泳,那么你能感到惊涛骇浪,或者是风平浪静,非常神奇。贾小姐,你刚才不是说想看看天上的云朵吗?喝了它,你就能体会在空中翱翔,连绵不绝的白云包裹着你。想不想试试?”

第三百三十八章 飞到云端

贾珍看看林凌启手中的水,纯净的没有半点杂质,感觉平淡无奇。

她满不在乎的接过一支‘水’说:“试试就试试。林千户,如果小女子体会不到你说的那种感觉,你将怎么办?”

林凌启咧嘴一笑说:“如果是这样,那证明我是个大骗子,你们俩将无罪释放,我还帮你们恢复名誉。”

“一言为定。”

贾珍轻蔑的看他一眼,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

段思明紧张的看着贾珍,他不知道林凌启是在故弄玄虚,还是这水真的有这等威力,希望贾珍平安无事。

当然,如果这水是毒药的话,那是最好不过。贾珍一死,林凌启就没法追查火药库一案,自己将能脱身事外,还可以反咬一口,看他怎么收场。

死个贾珍没什么,做大事者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

贾珍若无其事的走两趟,冷笑着说:“林千户,小女子对你信任百倍,你却让小女子失望。”

林凌启暗叹口气。

这是一种新型毒剂,服用后会产生各种幻觉,经研究室鉴定,其产生的幻感特别强烈,是国家重点打击对象。且这种毒剂带有一定的副作用,象贾珍一次服用如此多,多半会造成失忆。

不过也好,贾珍经段思明培训洗脑,已由一名清纯女子,成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的荡妇、间谍。光火药库之事,足够她死上几百次。现在失忆的话,也算放她一马。

段思明见贾珍无恙,心中松了口气,差点被林凌启吓唬住了。

这家伙坏得很!

“珍儿,我们走吧!跟这种人一起,我怕晚上做噩梦…珍儿,珍儿!珍儿,你怎么了?”

忽然间,贾珍眼神迷离,脸上露出难以自抑的笑容,脚步却异常轻灵,身子象飘起来似的,双臂微微摆动,仿佛穿梭在花间的蝴蝶。

段思明大惊,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连扇两耳光:“珍儿,珍儿,你不要吓我!”

贾珍象是回过神来,喃喃的说:“舅父,你干嘛打我?”

“你中邪了!”

“中邪?没有啊!我现在飞在空中,身边满是云朵。你看,这片云好白好柔软呀,就像棉絮一样!”

说着,贾珍展开双臂,身子往前躬,象只小鸟拍打着翅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段思明惊恐地看着她,忽然转身对着林凌启怒吼:“林凌启,你到底做了什么?她怎么会这样?赶快让她清醒过来,不然老夫与你没完!”

林凌启理都不理,笑眯眯地说:“贾小姐,天上的感觉怎么样?”

贾珍舒展鼻翼,象是尽情呼吸清新的空气,微笑着说:“天上太美了,象人间仙境!”

林凌启又说:“那你往下看看,下面是宏赐堡,那里怎么起火爆炸了?”

贾珍面露惊疑之色:“是呀,那里怎么烧的一片通红?”

“是不是你把火药库烧起来的?”

这时,贾珍似乎清醒一下,定睛看看林凌启,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我没有,我最乖了,怎么会放火呢?”

段思明见林凌启趁贾珍迷糊之际进行诱导,心中大骇,连忙说:“珍儿,你不要理他,我们走。”

林凌启冷笑一声,一把推开段思明,用严厉的口气说:“贾小姐,你不要说谎,否则我就把你的翅膀砍了,叫你从云堆掉下来。”

贾珍慌忙摆摆手说:“不要砍我的翅膀,火不是我想放的,而是舅父叫我放的。你看我多乖呀,千万不要砍我翅膀!”

段思明急得跳起来喊:“珍儿,你不要瞎说,我什么时候叫你放的火?林凌启,她已经疯了,她的话不能当真。”

林凌启退开几步,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的说:“段思明,你抵赖也好,承认也罢,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俺答汗到底想干什么?你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就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你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只要这支水让你服下,你就会像贾珍一样,乖乖的全部说出来。你想不想像白痴一样,脱光衣服满大街跑呢?”

段思明气得牙关咯吱咯吱作响,攒紧拳头说:“林凌启,你好卑鄙呀!我宁死也不会服这水,你不要打如意算盘!”

“好,有骨气!”

林凌启鼓了鼓掌说:“不过我不明白,你这般有骨气,为何甘愿当俺答汗的走狗,祸害大明江山、祸害大明百姓!”

说完,忽然冲上去,一把掐住段思明的咽喉,将毒剂倒入他的口中。

段思明吓得魂飞魄散,使劲推开林凌启,用手指扣咽喉,连连呕吐,试图将毒剂吐出来。

林凌启淡淡的说:“段思明,你不要垂死挣扎了,这样没有的。”

段思明哪有心思跟他做口舌之争,埋头猛吐,象是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似的。

吐着吐着,他脑海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感觉说不出的强烈与愉悦,甚至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半空中…



朱素嫃回京了,却被朱厚熜禁足,除早晚各一次向朱厚熜请安,其他时间皆不得离开内宫,这让她苦恼无比。

午后,寝宫里的冰块散发的淡淡水雾,尽管正值酷暑,依旧一片清凉。

宫女轻轻摇着团扇,朱素嫃躺在描金卧榻上,可怎么也睡不着。

前几日大同捷报,说是与俺答汗大战一场,共歼灭敌军两万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得知消息后,她屡次想对父皇进言,请他下旨让林凌启回京。一来解相思之苦,二来希望林凌启早日离开是非之地。

毕竟俺答汗重兵未退,保不齐恼羞成怒,急攻大同,那就糟糕了。

她又转了个身,心中觉得烦闷,便起来更衣。

宫女小心伺候着,说:“公主,是不是喝点冰镇酸梅汤?”

冰镇酸梅汤是消暑的极佳饮品,酸酸甜甜,带着丝丝凉意,朱素嫃最喜欢喝了。不过此时的她没有半点胃口,蹙起眉头说:“免了!”

宫女允诺着,打来清水,请朱素嫃洗把脸。

洗完脸,心中略有舒坦,忽想到什么,叫宫女端来一坛冰镇酸梅汤,大步往外走。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同急报

向来,朱素嫃的寝宫外无人值守,任她随意进出。但自从私自离京后,朱厚熜命令宫中守卫严加看管,朱时继也调到此处值守。

见朱素嫃出来,朱时继躬身说:“公主殿下这是去哪里?外面炎热,还请殿下回屋歇息。”

朱素嫃轻摇纤手说:“不必。本宫要送些酸梅汤给父皇。”

朱时继面带难色:“殿下,皇上那里有酸梅汤,不必劳殿下大驾。”

朱素嫃秀眉竖起:“朱同知,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担心殿下凤体,若稍出差池,微臣担当不起。”

“用不着你担当,让一边去。”

朱素嫃懒得理他,一脚跨出门槛,朝西苑走去。

朱时继苦笑一声,这公主古灵精怪、诡计百出,要不是林凌启劝说,只怕现在还留在大同。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希望大同战事早日结束,自己身上这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由林凌启接手。

毕竟这主子太难伺候,挨几句骂倒能接受,可万一人间蒸发的话,自己吃饭的家伙只怕要搬家了。

几十个宫女太监,上百名金吾卫,亦步亦趋紧跟着朱素嫃,象众星拱月一般。

室外热浪滚滚,尽管有亭台廊坊遮掩,朱素嫃依然香汗淋漓。不过为了林凌启,出点汗算不了什么。

到了西苑,朱素嫃见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起以往,戒备不知严了多少,不禁心中一颤,难道出什么大事了?

她赶忙加快脚步,来到朱厚熜处理奏章的宫殿,门口的侍卫却将她挡下来。

朱素嫃俏脸一寒:“本宫要见皇上,尔等竟敢阻拦,是何居心?”

侍卫长当然知道她的身份,谁不知道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上次闹出那等大事,也没见皇上责罚,他岂敢得罪。

“公主殿下,皇上与诸位大人正在商讨边关急情,要不请公主等会儿再来。”

边关急情?莫非是大同那边?应该是吧,没听说其它各镇也紧急状况。

关系到大同,自然也关系到林凌启,朱素嫃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随手拿来宫女手中的冰镇酸梅汤,直往里走。

侍卫长想拦住她,又不敢触碰她的身躯,急得大叫:“公主殿下留步,没有皇上召见,不能进去。”

朱素嫃哪管那么多,径直推门进去,却见父皇端坐在龙案后,一脸严峻。旁边的黄锦脸色肃穆。

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兵部尚书杨博、锦衣卫左都督陆炳,还有五军都督府各都督,分立两侧。

“你来干什么?”

朱厚熜心头窝着一团火。

刚刚得到大同镇八百里告急,急报中言,俺答汗的战略意图是,全力进攻大同、太原,将山西纳入自己的领地。而后向西发展,夺取陕西一带,与青海、宁夏串联起来。

等这些地方稳固下来,再向南进攻,夺取河南,再折向东,攻打山东。占领这两片区域,而后回攻北直隶。

这份情报跟早些前那份完全不同,可现在主要兵力集中到京师,如果全力支援大同,只怕大军尚未赶到,俺答汗已在大同站稳脚步,并攻下太原。

如果援兵与敌军在大同开战,敌军以逸待劳,加上犀利的骑兵,极有可能赶去的援兵被彻底歼灭。

如果直接将兵力调集到河南,那么俺答汗将吞并山西、陕西,串联青海、宁夏,初步实现其战略目的。

如果按兵不动,那么战局将按照俺答汗的意图进行,到时候京师将成为瓮中捉鳖。

这几种情况朱厚熜都不愿意看到。

见女儿探头探脑进来,他心头怒火更炽。

本来对她私自离京非常恼怒,后又不顾皇家脸面,跟林凌启孤男寡女出关,着实可恶。只是看在那份关系到大明安危的情报份上,暂且饶她一回。可没想到那偏偏是份假情报,导致己方战略布局陷入困境。

朱素嫃见父皇面色不善,强挤出点笑容:“父皇,刚才宫女们端上冰镇酸梅汤来,儿臣念及父皇,便亲自送过来。”

说着,她跟诸位大臣点头示意,将酸梅汤端上龙案,又命宫女送来碗盏,亲手盛上一碗,放于朱厚熜面前。

做完这些,她取来把团扇,给朱厚熜轻轻摇着,象及乖巧的女儿。

被她这么一搞,朱厚熜满腹怒火顿时化为乌有。暗叹一声,自己对这丫头太过宠爱了!这么大的过错,居然恨不起心惩治她。

“众爱卿,你们可有对策?”

严嵩上前一步说:“皇上,之所以我方如此被动,完全是锦衣卫林凌启那份假情报造成的。臣以为,应该派员猛将,迅速赶往大同,协助或指挥大同镇战事,并将林凌启斩首,以振军心。”

严嵩逮住极好的机会,自然要将林凌启置于死地。至于如何应对战局,那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徐阶说:“皇上,林凌启捅了个天大的篓子,斩首自然难免。只是前几日他同大同总兵张铎,联手重创敌军,如果现在杀他的话,是否会波动军心?请皇上三思!”

两个人都说要杀林凌启,只是时间先后而已,朱素嫃听得心惊肉跳。

万万没想到,老天爷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自己与林凌启历经九死一生得来的情报,竟然是假情报,

她差点要哭出来:“父皇,是俺答汗太过狡猾,不关林凌启的事。再说了,林凌启前几日不是立了大功,最不济也可以功过相抵,为什么要杀他呢?”

“住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朱厚熜怒斥着。

朱素嫃眼眶一红,晶莹的泪珠打转着。若是以前,她早就一跺脚跑开了,可现在事关林凌启生死,无论如何也得忍下来。

杨博前往大同跟林凌启有番交流,觉得这年轻人思维敏捷、思路开阔,且练兵有方,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就这么将他杀了,对大明有弊无利。

他想了想说:“皇上,臣以为公主殿下所言不差。臣曾到大同,发现林凌启在那里威望很高,且招收流民组建军队,为抵御敌军不遗余力。

况且,他侦察的假情报,完全是俺答汗设计的陷阱。我明敌暗,上当在所难免。现在这份情报,算他将功补过吧!如果杀了他,别说他心里不服,就算大同将士们也会寒心的。”

第三百四十章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严嵩见杨博极力维护林凌启,心中十分不快,阴阳怪气的说:”杨大人,照你这么说来,一个人犯了天大的错误,只要有点功劳就可以弥补了?”

杨博最听不得他这副腔调,淡淡的说:“严大人,老夫记得当初推荐林凌启去大同督战,就是你吧。你认为林凌启犯的过错不可饶恕,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承担识人不明、荐人不利的罪责?”

严嵩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素嫃松了口气。

如今战事紧急,杨博在父皇面前有很大的话语权。有他替林凌启开脱,父皇肯定不会驳他的面子。

果然,朱厚熜摆摆手说:“好了,诸位爱卿不必争执,对于林凌启的处置暂且放一放。现在你们想个妥善的方法,来应付眼前的危机。”

严嵩说:“杨大人乃兵部尚书,又是宣大总督,对敌情非常了解。现在还请杨大人现上一计,为皇上分忧。”

这个老滑头,居然将难题替给老夫。不过老夫肩担重任,并不打算置身事外。

杨博瞪了严嵩一眼说:“皇上,俺答汗目标不在京师,臣以为在京师集中如此多兵力,也是无用。这样,根据俺答汗的意图,臣作如下对策。

其一,将河南调来的各卫所兵力,迅速返回河南,防止敌人攻下山西后,抽调一部分兵力到河南建立几个据点。绝对不能让俺答汗利用这几个据点作为跳板,进犯河南。

其二,调集原山西六万兵力,加上山东三万兵力,抵达太原内长城附近,牵制敌军主力西进陕西,尽量避免陕西、宁夏一带落入敌军手中。

其三,调集重兵北出宣府,直抵俺答汗老巢丰州,来个围魏救赵,迫使敌军回援。

臣估计,虽然我方处于被动与劣势,但只要这三条计策认真执行,俺答汗不得不将侵吞的土地吐出。至于财物方面的损失,那就没法避免了。”

三计一出,朱厚熜心头悬着巨石落了地,连连点头,正要同意,却听严嵩说:

“皇上,臣以为杨大人的计谋虽妙,但没有考虑对方的应对。

大同火药库被毁,等于费去左膀右臂,很难坚守城池。

而京师离大同甚远,加之大军出动,行期较长。等援兵赶及,恐怕俺答汗已经攻陷太原,挥师西进,牵制一词难以实现。

倘若俺答汗得知我方调度,其亦可能派部分进攻太原,留主力于大同,待我方劳师抵达,其可与我方决战。等及那时,只怕全军覆灭。

尔后俺答汗抛弃原来作战方案,直接进兵京师,而我方重兵北上,难以及时回防,那么京师危矣!

即便俺答汗不知道我方动向,我方重兵北上,可敌方乃游牧民族,善于机动,我方不见得能将其老巢捣毁。而那时,我方意图必现无遗。

俺答汗善于用兵,他若调集主力回援,兜我军后方,那我方北上重兵将陷入无处补给,很可能被敌军吞没。而俺答汗得手后急攻宣府,京师又处于岌岌可危地步。

所以臣以为,将河南卫所兵力归到原位,另外增加三万山东兵充实,杜绝俺答汗进攻河南,尔后静观其变。”

严嵩的观点很明确,抛弃山西、陕西、宁夏等地,严防河南、京师。只要保住京师,皇上安然无恙,那么他这个内阁首辅自然稳稳当当。

平心而论,大军对战,战局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战局接下来的走向。如果真象严嵩预测那般,一旦京师失守,这个责任谁也担当不起。

尽管杨博暗中反对严嵩的意见,却不敢直接驳斥,只能无奈摇头。

朱厚熜思量再三,委实难下断论。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西北一大片国土沦陷,但更不能接受京师失守的结果。

殿内一片寂静。

朱素嫃暗暗着急,这些人说这么多,没有一个人提及林凌启。

如果林凌启弃城回京,必以临阵脱逃斩首。如果死守边关,可朝廷不派援兵,结局也是死路一条。

她可不希望林凌启死去,一急之下,脱口而出:“父皇,严大人言之有理,只是这样安排过于谨慎,何不这样,派十几二十万大军赶赴大同。如果大同沦陷,则采取以防为主,或者趁虚偷虚,或者边战边退,在大同至京师布置几条防线。”

象这种场合,别说是她,就连她两个哥哥朱载垕、朱载圳在的话,也不能轻易发表意见。

为了林凌启,朱素嫃也是拼了。

如果林凌启没有战死沙场,她希望援兵至少将他接应出来。

相对严嵩的建议,朱素嫃的建议来得积极些。

杨博眼睛一亮,附会说:“皇上,公主说的有理。这样一来,即便俺答汗攻陷整个山西,也不敢大胆往西进。如果他想决战,我方可以适当退缩,避免正面对战,如附骨之疽盯死对方。”

朱厚熜犹豫一会,勉强说:“好吧,就这么决定。杨爱卿,前往大同的援兵主帅必须有勇有谋有耐心,朕请你亲自带兵前往。”

杨博躬身说:“臣一定不负皇上嘱托。”

朱厚熜点点头,又说:“陆爱卿,那个郭平现在何处?”

陆炳对军事上没有发言权,只能默默站在一旁,暗暗为林凌启捏把冷汗。现听皇上突然发问,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含糊的说:“他现在是锦衣卫百户。”

朱厚熜脸色一寒:“即刻将他斩首,为临行大军祭旗!”

“遵旨!”

朱素嫃回到寝宫,暗暗祈祷,林凌启,援兵将至,你一定要顶住,一定要活着回来!



林凌启何尝不想活着回京,但眼前的局面,使他无法脱身。

俺答汗主攻绥虏口,还加强两翼进攻,迫使明军无法从其它防线抽调兵力支援绥虏口。

已经苦守三日,火药即将耗尽,守城兵力也损失惨重,由一万三千余人,降至九千左右。再打下去,只怕全军覆灭。

可又不能撤退,俺答汗的意图已经明了,大同城是其必攻之城。但失去火炮支援的大同城,如同被卸去盔甲的战士,需要用血肉之躯来迎接敌人的利箭长矛。

第三百四十一章 段长史真乃英雄

张铎这几天忙着重新布防大同城,绥虏口的坚守,至少能多给他几天的准备时间。

当然,林凌启心里非常明白,张铎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军心士气降到冰点,好些军士脱下衣甲,偷偷趁夜逃离大同。没逃的也是过一天算一天,坐等灭亡。

等到俺答汗突破绥虏口,大同城只怕立马沦陷。

他恨自己不够警惕,中了俺答汗的反间计,导致己方战略部署出现不可弥补的错误。

事已至此,后悔顶个屁用,只能硬着头皮死守着,能坚持一天算一天,只盼京师援兵早日到来。

“林千户,敌人攻势太猛,堡里的火药只怕用不到傍晚了。”

被炮火熏得漆黑的沈炼匆匆跑来,端起茶壶猛灌一通。

林凌启眉头一皱,思忖一下说:“沈大人,你立马带人,将绥虏堡、镇羌堡、四城堡的火药,全部运到这里来。”

上次火药库被烧后,宏赐堡堡内储备的火药,全部分配给这四座堡垒。现在绥虏口火药告急,只能将其它三堡火药调来。

“林千户,这样做不是把那三堡的防御削弱了?如果绥虏口失守,那三堡…”

沈炼没有再说下去。

林凌启苦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目前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沈炼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等沈炼一走,徐文长来了,凑到林凌启耳边悄声说:“东翁,那段思明极不安分,老是说些疯言疯语,留着他,只怕对你不利。”

段思明与贾珍经过那次审讯,都失去了记忆。

贾珍倒还好,只是发呆,林凌启便让方宏送她回家。

但段思明却非常棘手,他非但失忆,还神经错乱,天天高喊着有人陷害他。

虽然林凌启用药剂之事无人得知,但当时抓段思明,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段思明疯了,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段思明可是代王府长史,万一事后代王追究起来,林凌启不就吃不完兜着走吗?

难道能说用药剂揭开段思明的秘密?其就是通敌奸细?

不能,说了的话,穿越者的身份就会暴露,非被一把火烧死不可。

这个隐患必须要剔除。

林凌启起身,与徐文长来到一间小房子,里面关押的就是段思明。

林凌启命人打开房门,摒退看守,走了进去。

屋里又闷又热,且一股恶臭弥漫,令人作呕。

段思明光着膀子,懒散的坐在地上,见林凌启到来,笑嘻嘻地说:“我认识你!你是陷害我的人。”

林凌启招呼徐文长进来,又把门关上,对段思明说:“你认识我?那我叫什么呀?”

段思明好像要说什么,似乎又觉得不对,挠挠头说:“对呀,你叫什么呀?”

徐文长悄声说:“东翁,这种人你不要跟他多说,还是直接给他个了断。”

林凌启何尝不想杀了他,可师出无名,擅杀五品官员,即便自己是锦衣卫,也要遭到处置。得想个万全之策。

他笑了笑说:“我叫岳武穆,现在记起来了吧?”

“岳武穆?”

段思明急挠着头皮,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急切间却想不起来。

“那我是谁?”

“你是杨再兴。”

“我是杨再兴?”

段思明苦苦思索着:“杨再兴是干什么的?”

林凌启说:“杨再兴是抵御敌军的大英雄,武艺高强,上阵杀敌,无所披靡。当年大战小商河,杀得敌人兵仰马翻、尸横遍野。”

段思明听着兴奋起来,指着自己说:“那我是大英雄喽?”

“对,你就是大英雄。现在敌军又来了,你应该披上盔甲,手持长枪,骑着战马,大喊‘我是今世杨再兴’,向敌人杀去。”

段思明笑了起来:“对,我是杨再兴,我要杀敌去!”

徐文长看着段思明疯疯癫癫跳跃着,心想,东翁此计甚妙!段思明出关杀敌,死在敌人手上,那就怨不得谁了。只是不知道东翁用什么手段将他逼疯。

很快,段思明骑着马持着枪,在敌军一波退却时,单枪匹马杀出城去。

林凌启站在城头上,看着他被乱箭射死,叹了口气说:“本官误会段长史了,没想到他是个血性男儿,战死沙场!”

徐文长也叹口气说:“是呀!段长史真乃英雄,拦都拦不住。东翁,是不是向代王汇报他的英雄事迹?”

“那是必然,本官还要为他请功呢!”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处理完段思明,林凌启又为战局发愁。

俺答汗意图山西、陕西等地,只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改变这种趋势。

唉!要是有颗原子弹就好了,炸他个干干净净。

稍歇一会,敌军进攻又开始了。

由于沈炼调集火药尚未到来,林凌启亲自指挥炮兵。

为了节约火药,林凌启命令炮兵定点精准射击,但无法形成几条封锁线,俺答汗军队很快抵近城下,双方展开惨烈的厮杀。

几十部云梯挂住城墙,吕公车抵近射箭,绥虏口守军非常被动,只得故技重施,撒下大量煤粉,用来迷敌军弓箭手之眼,尽量减轻弓箭手对己方的威胁。

等到煤粉扬得到处都是,林凌启就让守军扔火把,搞出个小爆炸。

虽说杀伤力不大,至少能将敌人吓得一惊一乍,进攻的连续性得不到保持,能让己方有缓冲余地。

终于又熬到傍晚,敌军才缓缓回退。

晚上,林凌启看着最新统计,己方兵力已下降至七千五百余人,心中不禁担忧。

徐文长见他眉头紧锁,说:“东翁,再打下去,怕是支撑不了三天了,我们还是撤吧!”

“撤?撤到哪里去?徐先生,我们没有退路了。”

林凌启摇了摇头。

张铎到现在还没有信息,这说明大同城防还没调整完毕,自己这些人退回去,不就更打乱他的布置吗?

“东翁,要不这样,你借巡查大同城防之名离开此地,这里交给我、沈大人、栗百户负责。”

徐文长的意思很明确,让林凌启安全离去。可林凌启能这样做吗?他不忍心呀!

“徐先生,我们同舟共济,同生共死,我绝不弃你们而走!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谋局

同生共死!

这种话要是放在酒桌上,谁也不会当作。但此刻兵临城下,众人皆为感到。

沈炼一拍桌子说:“林千户,我们誓死追随你,哪怕战到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

“对,绝不投降!”

众人纷纷站起来齐声大喊。

林凌启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感到身上担子更加重了。

自己一定要想个法子出来,不能让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丧命于俺答汗手下,一定要将他们活着带回京城。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

要是火药充足,己方非但没有这般窘迫,甚至可以利用俺答汗主攻绥虏口这一点,调集大量火炮,逐步消耗其实力。

土默特部虽然幅员辽阔,但人口毕竟不多。如果打上个一年半载,估计他们放牧的人都打光了。

可是火药呢?

要是煤粉能充当火药就好了。

想到煤粉,林凌启心头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其实早就存在心里,但实际操作性不强,能不能成功是个问题。但现已到了悬崖绝壁,再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且死拼一把。

他朝众人拱拱手说:“感谢诸位不离不弃,我林某人无才无德,能得诸位如此拥护,虽死无憾。

但是,我不忍眼看大家随我一同葬身于此。我有个非常冒险的计划,如果成功了,极有可能我们安然度过这一难关,甚至能让俺答汗损失惨重。当然,失败的话,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林大人,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我们必定全力支持,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权作死马当活马医。”

栗伟的性子一向直率,对林凌启也是忠心耿耿,第一个跳出来支持。

其余人自然不甘落后,纷纷拍胸口赞成。

林凌启点点头,严肃的说:“现在我安排各项事务,你们不必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只要认真执行就是。

石百户,你同参将文涧一起,在绥虏堡、宏赐堡附近召集村民,前往灭虏沟一带砍伐树木,运到绥虏堡。

徐先生,你同沈大人、栗百户一起严守绥虏口,一定要顶住。我现在就去大同城找安乡伯,要求他派兵前来支援。”

说完,他也不作解释,带一队骑兵,举着火把连夜赶往大同城。

紧赶慢赶,来到大同城已是到了半晌午。街道上许多店铺关门,路人行色匆匆,一派萧条景象。

好些富裕人家,赶着马车,带着一家老小朝城外驶去,显然是为了逃避战火。

倒是许多流民散落在各僻静处悠然自得,对他们来说,钱财已经耗尽,再也不能逃离的别的地方,大同城已经是他们的终点。反正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他们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切听天由命。

林凌启看着,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灭虏沟大捷,人们欢呼雀跃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不想只隔几日,形势严峻到如此地步。

他顾不上歇息,径直来到总兵府。

张铎正召集下属询问布防落实情况,见林凌启火急火燎赶来,心头不觉一惊。

“林千户,难道绥虏口失守了?”

林凌启见旁边桌上有壶茶,便自斟自饮连喝三杯,才稍有精神。

这几天来,白天守城,晚上调整布局,精神匮乏得很,加上一夜赶路,差不多到身体承受能力的极限。

他坐下来稍喘口气说:“失守倒不至于,但也是一步之遥。安乡伯,能否入内一谈?”

张铎知道林凌启大老远赶来,必有要事,便与他来到一僻静处,屏退旁人,正色说:“林千户,你是不是想从大同城调兵?”

“知我者安乡伯也!”

林凌启笑了笑,对张铎的判断表示赞赏,说:“安乡伯,本官想调八千到一万步兵、三五千骑兵到灭虏口。”

张铎瞠目结舌。

自灭虏沟一战后,各支临时调集的军队纷纷遣返,大同城只留有步兵一万五千余人,骑兵接近八千。按照林凌启的数目,等同于将大同城的主力调走,这个条件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

“林千户,绥虏口地理位置的确重要,但你也应该知道,大同城的地位更高。如果大同城沦陷,就意味着整个大同镇的沦陷,这样我们无法向朝廷交差。所以,你的要求,恕本帅不能答应。”

林凌启早已猜测到张铎的想法,这个要求换谁都不敢允诺,但他已有应对之策。

“安乡伯,本官知道你的想法。你怕主力部队抽调走后,大同便再无抵御能力。这种担忧不是没道理。

只是你想过没有,即便大同城一兵不动,等到绥虏口被攻破、俺答汗大军包围大同城,你能坚守多久?十天?二十天?”

张铎略有不耐烦:“林千户,本帅以为,我们呈于朝廷的八百里急报,此时应该递到皇上手中,京师援兵很快将抵达大同,与俺答汗展开会战。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竭尽全力坚守。只要多坚守一天,就给援兵多一天的机会。相信胜利依旧是属于我们的。”

林凌启可不对朝廷援兵抱多大希望。

作为内阁首辅的严嵩,国家、民族这种概念单薄,只知道哄朱厚熜开心。他绝不会同意调集明军主力,倾力支援大同。‘庚戌’就是嘴最好的见证。

相反,他会尽量将部队控制在手中,使其长期逗留京城,防止俺答汗由大同往京移动。

可以预料,朱厚熜会赞同严嵩的方案。

他说:“安乡伯,目前绥虏口兵力已不到八千,现在每天伤亡人数接近一千六七,不出三天,绥虏口就会失守。

绥虏口一陷,其它三堡因没有兵力防守,等于三座空城。如今宏赐堡已无一兵一卒,可以这么说,绥虏口一破,俺答汗前锋部队可以在三至五个时常达到大同城,十二个时辰内,大同城将与外界切断联络。

按目前军心士气,以及因为缺乏火药,本官认为,大同城绝坚守不了十天。你算下时间,从现在开始到大同城陷落,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月光景。

而半个月时间,京师援兵能赶到吗?就算能赶到。那么援兵来多少人呢?他们敢不敢跟敌军展开野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别指望援兵

张铎沉默了。

从京师到大同,路途遥远,即便大军能在短时间赶到,其战斗力也会在行进中消耗许多。

如果俺答汗以逸待劳,利用其精锐彪悍的骑兵,攻击前来支援的京师部队,结果可想而知。

守又守不住,援兵又不能寄予厚望,他不知该怎么应对眼前局面,只能将目光投向林凌启,希望其能像灭虏沟一战那样,又有神来之笔。

从张铎的眼神,林凌启知道他已六神无主,对自己的策略应该不会持反对态度。

“安乡伯,本官以为,反正败局已定,何不走一步险棋。走差了,结局无非一样。但如果成功,我们非但能守住大同,甚至能将俺答汗重创。”

张铎象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眼中暴出精光来。

“林千户,愿闻其详!”

林凌启说:“安乡伯,现在时间紧迫,本官不能一一解释。希望你立即派兵前往绥虏口,一定要支撑五到七天,给本官布局争取时间。”

张铎略有失望,旋即想到,只要能扭转局面,糊里糊涂也罢。

他立即起身,召集各将领,准备兵发绥虏口。

林凌启也不再停留,转而赶往大同府衙,准备让知府吴承荣招数万百姓到绥虏堡。

他的布局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利用煤粉搞次大爆炸,将入关的敌人消灭。

要实现这个目的,必须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而这少不了吴承荣的配合。

吴承荣并没有在府衙,他在城头调度、监督人们修缮城防。

毒辣的日头晒在吴承荣的脸上,原来那白白胖胖的脸庞,现在象烤焦的面包,黑不溜秋。

林凌启有些感动,在初始的印象中,吴承荣是个溜须拍马的家伙,没想到在危机时刻,他体现出一个强者的风范。

“吴大人,辛苦了!”

吴承荣抹了把汗水,拉林凌启到一遮阴处说:“林大人,大敌当前,本官担负一城安危,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现在绥虏口局势如何?”

“局势不容乐观,本官觉得继续这样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吴承荣知道林凌启在如此危机时刻来此,绝不是跟自己寒暄几句,定有要事。

“林大人,你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本官能尽绵薄之力,绝不推却!”

“好,有吴大人这句话,本官心安不少。不过本官要的不是你绵薄之力,而是要你倾尽全力。”

“林大人请吩咐。”

“本官请你率大同城的百姓,带上箩筐、布袋、板车等等事物,到绥虏堡运煤。人越多越好,一定要在五到七天之内,将绥虏堡、镇羌堡、四城堡的煤粉,平铺到野外。”

吴承荣愕然。

这是干什么?难道对战局有用?

任凭他饱读诗书,也猜不透林凌启此举目的。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好的。请林大人给本官一天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本官亲自带人到绥虏堡。”

林凌启见事情布置完毕,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没作停留,立即返身北上。

灭虏沟一带已经开工了,数百名光着膀子的百姓,在一队士兵的监督下,正砍伐着树木。

砍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要砍树,监督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砍树,他们在烈日下糊里糊涂中瞎干着,但没有半点埋怨声,因为他们知道这道命令是林凌启颁布的。

灭虏沟一战,无论是军士,还是普通百姓,他们对林凌启的崇拜到了痴迷的程度。只要他说的话,就是代表着真理,没有人会怀疑。

林凌启一到,人们不约而同停下来,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眼神中尽是崇敬,还带着些许畏惧。

面对着人们火辣辣的眼光,林凌启感到身上担子更重了。

能否打好这一仗,不仅仅关系到大明江山,更与这些质朴淳厚的百姓的性命息息相关,绝不能让他们被敌军屠戮。

他笑着跟百姓们打招呼,不露出半点焦急、担忧,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风向标,自己若不能镇静,势必影响大家的心态。

大致看了看,林凌启叫来个小头目,询问石镇与文涧的去向。

小头目回答说,石镇带些人,到附近各个村落找人。而文涧监督现场,因午时阳光过于毒辣,先回宏赐堡歇息了。

听到这种回答,林凌启一下子火了。

这些百姓从召集到现在,只怕片刻还未歇息。胳膊、胸膛、后背,甚至脸庞,均带着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他倒好,跑回去睡午觉了!

林凌启本想追到宏赐堡将文涧揪出来,若不是这家伙疏于防范,被段思明钻空子烧了火药库,哪至于弄得如此被动。没收拾他应该算宽宏大量了,可这家伙太不识趣!

随即一想,现在自己相当于统帅,而文涧则是将,将帅不和,会对军心造成不利影响。

他深吸口气,一再告诫自己,成大事者,必须要冷静,起码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如果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对一名官员来说,那是幼稚的表现。

“你去请文参将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小头目答应着,借匹马朝宏赐堡而去。

林凌启吩咐百姓们暂时休息。

在炎热且密不透风的树林里劳作,人们的体力消耗很大。林凌启的命令一下,众人便放下手中的工具,三三两两坐下来歇息,同时喝水啃干粮,来弥补流失的能量。

林凌启到一棵树底下坐下,这棵树颇为粗大,没三五个人,休想将它合抱。树冠象朵浮云,将阳光遮蔽住,是纳凉的好地方。

吃过干粮,异常疲乏的林凌启想好好睡上一觉,心头却似长了茅草,任凭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计划很庞大,也很玄乎,成功的概率,连他自己也估算不出来。

假设以绥虏堡为顶点,往东北、西北画延伸线,与镇羌堡、四城堡连接,继续延伸至绥虏口两侧的长城,形成一个三角形。

这三角形的面积很大,接近三平方公里,相当于四百个足球场。要在如此开阔的地方形成煤粉爆炸,难度可想而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命人站在城墙上,将煤粉扬撒,尽量让煤粉弥散在这一区域。同时,派遣大量人员,将绥虏堡、镇羌堡、四城堡,乃至宏赐堡的煤粉,铺到这一区域。

之所以这样做,林凌启想制造二次爆炸。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时间紧张

当第一次爆炸气浪产生后,会把沉积在地面上的煤粉吹扬起来,在爆炸后的短时间内爆炸中心区会形成负压。周围的新鲜空气迅速由外向内填补进来,与扬起的煤粉混合,在第一次爆炸的余火引燃下引起第二次爆炸。

二次爆炸时,粉尘浓度一般比一次爆炸时高得多,故二次爆炸威力比第一次要大得多。

当然,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形成第一次爆炸。

煤灰爆炸需具备几个条件,如空气中的含氧量、煤粉的密度,以及火源。

含氧量自不用说,火源也可以创造,就是密度比较困难。一则面积实在太大,二则林凌启自己也不知道,煤粉密度需达到什么程度,毕竟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既然不知道,那就让人使劲撒吧!

如果爆炸成功,效果估计不亚于几十颗重磅炸弹,冲入这片区域的敌人,伤亡可能达到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

那么,埋伏在周围的骑兵,可以杀过去,将炸得晕头转向的敌军打败。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何让尽量多的敌军滞留在这片区域?

林凌启的方案很简单,就是将绥虏堡与镇羌族、绥虏堡与四城堡之间,埋植大量树木,形成密集的隔离区,防止敌军先头部队快速通过。

如果把突入的敌人比喻成洪水,那么这两道隔离区就是堤坝。洪水遇上堤坝时,势头势必缓下来,而后面蜂蛹而入的后续部队,则很快填满整个设定区域。等到那时,将煤粉引爆,那场面该多壮观呀!

正想着,文涧策马而来,及到树下,略带尴尬的说:“不知林千户有何事要商?”

林凌启瞥他一眼,吩咐人找来两把铁镐,扔一把给他,也不言语,上马往绥虏堡驰去。

文涧不明就里,只得跟随过去。

来到绥虏堡西北角,林凌启跳下马,抡起铁镐挖沟。

万里无云,阳光无遮无拦直射大地,地面翻滚着热浪,下蒸上烤,炽热无比。

没几下,林凌启的衣衫尽湿,他不管不顾,继续埋头苦干。

文涧喘着粗气,拿着铁镐犹豫好久,才跟在林凌启屁股后面挖沟。

这里离绥虏口已经不远,猛烈的炮声、激烈的厮杀声、惨烈的喊叫声,不时从北面传来。由此可知,前线的战况是何等严峻。

文涧闹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林凌启怎么有心思挖沟呢?

两人挖了近半个时辰,文涧实在吃不消了。上阵杀敌他是员猛将,但这等粗活可从来没干过。

他脱下衣衫拧了下,便流下一道水流,落在干燥的黄土地上,很快不见踪影。

“林千户,这是干什么?我们要挖多久?”

林凌启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长时间缺乏睡眠,他的身体透支到极限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但他咬牙坚持。

对于文涧这种老兵油子,靠言语说服。根本起不来什么实质性的作用。靠权势压制,只能让其反感,所以采用苦肉计。

与其说是苦肉计,倒不如说是对文涧心灵上的触动。

他头也不抬的说:“从这里开始,一直挖到四城堡。”

“四城堡?”

文涧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千户,这里到四城堡起码有两里多,就凭我们两人,挖得了吗?”

“你认为挖得了吗?”

林凌启反问一句。

太异想天开了,就两人,只怕得挖上几个月。

文涧的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挖不了,绝对挖不了!”

林凌启将手中铁镐一丢,直起身来说:“知道挖不了,你为什么不多找点人手呢?”

文涧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听出林凌启的不满,忙解释说:“林千户,本将这阵子一直没好好休息,故而趁午时歇息一下。”

你没休息,谁在休息呀?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咬碎牙也要坚持下来。

林凌启脸色一正:“文参将,实话对你说,不光这里到四城堡要挖沟,镇羌堡也要跟这里连接。而且不止挖一条,要挖八到十条。

你知道为什么要在灭虏沟伐木吗?就是要将那里砍下来的树木,埋到这沟里,从而形成阻挡敌人的障碍区。

时间很紧,计划五到七天内完成。可以这么说,前线将士们拼命搏杀抵御,就是为了给我们获得缓冲时间。

他们头顶上也有烈日,他们还要面对敌人的飞石流矢,他们难道不怕热吗?他们难道不想休息吗?告诉你,为了整个战局,他们没得选择!同样,我们也没得选择!”

文涧面红耳赤,忽的跳上马说:“林千户,本将知道怎么做了!”

林凌启会心一笑,挥挥手说:“文参将,你一定要知道,我们现在的时间,是前线将士们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你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文涧使劲点了点头,挥动马鞭而去。

日影西移,巍峨的长城在地面上投下斜长的影子,将城脚下的残肢断骸笼上一层阴影,似乎不愿看到惨烈的景象。

战斗依然在继续,俺答汗军队的攻势,如大海中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的迹象。

俺答汗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远远观望着,脸上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

赵全谄媚的笑着说:“大汗,敌军已呈不支之状,想必日落前就能攻破。”

俺答汗略一颔首,抚摸着下颌几缕胡须说:“不错,敌军火药库被毁,就象拔掉利齿的野狼,光凭利爪,根本不能跟我们的勇士抗衡。你看,他们的炮火比以前稀疏多了。”

的确,为了支撑五到七天,沈炼不敢将调集来的火药倾力使用,自然就不能形成连续的封锁线,导致城头白刃格斗加剧。论战斗力,明军不是蒙古兵的对手,伤亡自然惨重,好几处地方已经被蒙古兵占领,形势十分危机。

赵全异常兴奋,仿佛胜利已经在握。

他脑海呈现出一副美妙景象,山西、陕西被俺答汗大军占领,自己则负责统治这一片区域。无数官员对自己臣服,无数金银财宝任自己搜刮,无数美女供自己享用,自己就是与朱厚熜并驾齐驱的中原之王!

第三百四十五章 对牛弹琴

突然,绥虏口城头战局突变,一队队衣甲鲜明的明军冲上城来,极力驱逐站在城头的蒙古兵,厮杀进一步加剧。

俺答汗脸色一变,抚动胡须的手忽然将胡须捻下几根。

这支生力军是从哪里来的?大同镇各条战线的兵力不是被拖住了吗?难道是大同城调来的?

应该是的。

看来敌人打算孤注一掷,死守此堡。

这样最好不过。只要此处一破,急速进军,将大同城援兵消灭在野外,那么大同城就不攻而破,倒省自己许多事,毕竟大同城的坚固程度远强于此堡。

赵全也猜测到了,笑着说:“大汗,这恐怕又是林凌启的杰作。上一次我们疏于防范,被他占了些便宜。现在又故技重施,正好歼灭他们主力。原本打算攻打大同城时,让段思明作内应,现在看来不必了。哈哈哈…”

他笑得很张狂,也很得意。因为段思明虽然对他有恩,但他不希望段思明太出风头,抢占他在俺答汗心目中的地位。殊不知段思明已经命归西天。

夜幕降临,战斗暂告一段落。

一车车伤兵在骡马牵拉下,前往宏赐堡。路经绥虏堡时,伤兵的痛苦低吟声,让来自大同城的人们闻之心惊。那翻开的、血淋淋的疮伤,更令人触目惊心。

一些年轻的妇女甚至吓得哭泣不已。

林凌启站在路边,很郑重的向每一位伤兵慰问。他这不是作秀,而是他认为,必须对用热血和生命来捍卫国家、民族利益与尊严的将士表示尊重。

余晖斜照,大地一片殷红,仿佛血流成河,气氛异常压抑。

送走最后一名伤兵,回看数万百姓或站或坐,眼神中尽是胆怯、迷茫、疑惑、悲伤,不由叹了口气。

吴承荣的效力高得惊人,半上午安排的事情,到此刻已征集数万大同城百姓前来。

其实林凌启心中知道,这些百姓中,超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愿意来的。

这么热的天,这么辛苦的活儿,离前线又这么近,谁想干哪?他们到这里,只怕是钢刀架到脖子上才勉强同意的,也就是说逼迫的。

强迫人干活,需要大量兵力去监督,以防他们偷偷溜走。可眼前形势紧张,哪有多少空余兵力来执行呢?

再则,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强迫他们干,效率不高不说,质量上也会打折扣。如果不按自己的计划正确实施,爆炸就无从谈起,更不要说重创敌军了。

这个后果非常严重,关系到山西、陕西百姓的安危,关系到大明江山的安危,势必要消除在萌芽中。

林凌启请来吴承荣,正色说:“吴大人,你能在短短时间内,召集如此多百姓来效力,本官非常感激。不过本官见他们似乎情非得已,想给他们做下动员,请你邀聚他们中的代表人物。”

吴承荣迟疑一下,动员工作不是没有做,而是没有效果,最后只得采取强制措施。

虽说林凌启的能力有目共睹,但要让这些人心服口服,他还是怀疑。

“吴大人,能否请你快点,毕竟这些人还没用过晚餐。”

林凌启忍不住催促一声,若不是对吴承荣颇有好感,他的语气可能会变得强烈一些。

“马上,马上!”

吴承荣带着疑惑的眼神,略瞥他一眼,随即安排此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数百名百姓中的代表人物汇集到林凌启周边。

他们有的是一大家族的族长,有的是铺子掌柜,有的则是流民中推出的代表。

大家静静的坐在地上,谁也没注意泛黄的土壤会玷污他们的衣衫,他们的心思全部放到林凌启身上。

这位年轻的锦衣卫大人,在灭虏堡将不可一世的俺答汗打得抱头鼠窜,这是大同镇乃至自明成祖以后,从来不曾有过的战绩。

他们期盼其能将百姓带出困局,但不知道其大张旗鼓,究竟是为了什么。

跟敌军打仗,无非是士兵的职责,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把如此众多人员召集的这里?

疑问挂在众人的心头,不过谁也不敢直面询问,官与民的距离,必须要保持。

林凌启环视一圈,恭恭敬敬拱拱手,朝众人作揖。

人们纷纷站起来,连屁股都顾不上拍一下,纷纷还礼,口中均称‘大人客气了’。

林凌启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朗声说:“各位乡亲父老,想必诸位都在大同土生土长,了解许多边关战事。我太祖皇帝起兵,将骄纵、蛮横、狠毒的元兵驱逐出关,重复我汉人江山,乃是天大之功绩。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虏就像蛰伏在草原上的野狼,时时刻刻紧盯着。稍不防范,就突如其来,狠狠咬上一口,给边关百姓带来无穷的灾难。”

大同素来是北虏主要进攻点,而边关守军无不畏之为虎狼,一旦遭遇进攻,往往溃退千里。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任凭北虏烧杀抢掠,一把血泪难以言表。

在场的许多亲人朋友,或遭杀害,或遭虏掠,此等仇恨均深埋心底。现经林凌启揭开,人们或者愤怒,或者悲伤,神情各异。

“这一次,俺答汗集中其所有兵力,目的是吞并大同,乃至整个山西,野心比天还大。但朝廷援兵迟迟未至,边关守军力量日渐薄弱,很难抵御住敌军进攻。

等到绥虏口攻破之日,就是诸位灾难来临之时。你们的房屋、财产、耕田、店铺,都将被俺答汗操控。你们的父母、妻儿包括你们自己,将生活在俺答汗的屠刀之下,稍有异动,便性命不保。”

老百姓不同于军队,没有共同利益,很难将他们有效组织、调动。之所以讲这些实情,并不是想恐吓百姓,而是让他们认识到即将面临的情况。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林凌启希望他们在紧要关头团结起来,振奋起来,能服从大局分配,不折不扣的完成计划。

但人们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应该是愤慨的表情、激愤的表态,现在却是一片惶惶不安,许多人甚至坐到地上发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这个家伙太无耻

林凌启弯弓搭箭,四十五度角上仰,右手松开弓弦。只听‘嗖’的一声,利箭带着团火焰,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只见火光一闪,浓密的黑烟中呈现一个火球。这个火球象个精灵,吞噬着周边一片,迅速扩大,泛起强烈的白光。

一瞬间,火球炸开了,空气象被撕裂似的,发出巨大的、令人惊悚的巨响。

‘嘭……’

这声音犹如一万道闪电过后齐聚的雷声,震得人耳聋头晕、鼻血狂喷。

赵全心口象被巨锤砸中,一口污血直喷出来。他正要说什么,却见极其耀眼的白光、比太阳还刺眼的白光闪烁。火焰铺天盖地,仿佛太上老君八卦炉从空中掉下来一般,身体立马变成火球。

战士的衣服着了,战马的鬃毛着了,攻城车着了,吕公车着了,整片都是惨叫声、嘶鸣声,还有皮肉的焦糊臭。

这一切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一阵灼热的、令人窒息的飓风,排山倒海袭来。

刹那间天昏地暗,天空中混杂着尘埃、泥土、火光、煤粉,还有许许多多刀、枪、弓箭、石块。

更多的是人,或者说是人体器官。

手、臂、腿、脚、头颅……

飓风象切割机、绞肉机,将人体打散架,分割成无数形状。甚至连心肺脾胃等,也象狂风中的废塑料袋,满天飞扬。

飞洒的鲜血,更在极度高温之下,熊熊燃烧起来。象在黑黝黝的山上,绽放开娇艳的花朵。

爆炸威力实在太大了,大地都颤抖起来。埋植三日隔离区的树木,早已刮出几百米开外。

绥虏堡、镇羌堡等堡垒上的箭楼不翼而飞,墙垛纷纷倒塌,连墙体都剧烈晃荡,象大海暴风骤雨时的一叶扁舟。

满天的黑烟,笼罩整个三角区,仿佛这片区域恶魔肆行。

离绥虏口约三五里的俺答汗脸色巨变,他搞不清楚出现什么情况,但灼热的气浪冲过绥虏口城门,直扑他的身上,他知道大事不妙。

“快,撤退,全军撤退!”

‘呜……’

几千只号角响起,敦促部队回退。

落在后面的部队赶忙掉过头,快马加鞭逃离。

但已经来不及了!

漫天的黑烟逐渐形成一朵蘑菇形状的云朵。

这片云朵异常之大,将绥虏口、绥虏堡、四城堡、镇羌堡等区域,全部遮盖住。

一个形似车轮的特大火球在空中滚动,突然跳跃到蘑菇云中,刹那间,一道难以直视的白光闪起……

这就是林凌启的二次爆炸!

它象台风圈一样,不断吸取能量,将煤灰与炙热的空气充分融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漂浮物积聚区。

阳光,煤粉,氧气,加上火球,几种要素一结合,幻化出人类历史上非自然力量的最大的爆炸!

徐文长等人躲在地窖里,只觉脚下的土地剧烈颤抖,仿佛要裂开似的。头顶上一大片一大片黄土块坠落,就象要把他们活埋。

经过多少惨烈厮杀,众人已经漠视生命,已经没有恐惧感。

但在此刻,他们心中均产生难以描述的恐惧,仿佛呱呱坠地时,面对陌生世界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就是人类最大、最原始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面对突如其来的爆炸,不光徐文长等人吓呆了,四下逃窜的老百姓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震耳欲聋的声响,犹如要把天给撕裂,要把地给震塌。

人们呆呆望着,只见绥虏堡一带乌云密布,忽闪出一道火花,顿时蔓延成一片火海。

这片火海越来越大,简直象太阳坠落到地面,绽放出白炽的光华。即便间隔十几里路程,依然刺得眼睛生疼。

一位老者颤抖着身子,突然大喊:“地狱之火,这就是林大人说的地狱之火!”

“哦……”

人们沸腾了,或者欢声大笑,或者挥动手臂,或者泪流满面。有的甚至跪倒在地,往北连连磕头,嘴里喃喃作响:“地狱之火!”

张铎也看到了,大同城留守的士兵也看到了,准备以身殉职的吴承荣也看到了。

地狱之火!

成功了!

一匹骏马直奔京师,马背上的人猛抽着,丝毫不体恤马力。

跑到一处驿站,顾不上喝口水,换匹马继续鞭策。

及到京城,从右安门窜入,抵及宣武门。

疾驰的马不知撞翻多少摊子,引来多少人的斥骂,依旧没有放缓节奏。

到午门时,守门将士正要拦阻,骑手用嘶哑的声音疾呼‘大同急报’。

大同镇已牵系多少人的心,守城军士不敢怠慢,立即入内禀告。

朱厚熜这几天心事重重,局势恶化到这种程度,完全是林凌启那个假情报引起的,对这个人,真是看走了眼!

大明建国以来,从没发生过国土被人侵占之事,没想到在自己手上,却要将列祖列宗打下来的江山,割让一部分给人,实在是大明的罪人呀!

正沉思自责着,严嵩匆匆进来说:“皇上,大同派人急报!”

朱厚熜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此时急报,肯定是大同沦陷了。

张铎、林凌启这等无能之辈,居然这么快就失守了,杨博的援兵还刚刚从京哪!

他恨不得提起三尺宝剑,亲赴大同将这两人砍下脑袋。

“宣!”

严嵩看着皇上的脸色,欣喜无比。

哼哼,林凌启,这下你跑不了了!

很快,西苑大殿汇集大明帝国顶级人物,众人均默不作声,静等报信人过来。

陆炳脑袋一直低垂着,从跨进大殿时,就感受到朱厚熜的浓浓杀气。虽然天气炎热,但他的心却似晾挂在冰天雪地中,差不多不能跳动了。

朱希忠也惶惶不安。

他性子粗鲁,却绝非是白痴。

他深知林凌启此次肯定遭殃,自己与其过往从密,还收受其银两,若追究起来,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林凌启呀林凌启,希望你此刻已经精忠报国、战死沙场,千万不要活着回来,本公享福还没享够呢!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不过他的祈祷若是被林凌启知道,非气得呕血三大盆。

这家伙太无耻了!

</br>

</br>

第三百五十章 御驾亲征

报信人被几名御前侍卫带上来,朱厚熜冷眼看着,就是不开口询问。

严嵩侍奉朱厚熜多年,其心思了解比较透彻,知道其不敢接受事实,故而拖延。

若换平时,皇上不开口,他也就装糊涂,免得惹皇上不高兴。可此时他很高兴,高兴得有些飘飘然,擅自说:“来者何人?我军是否取得大胜?”

正话反说,更能激起皇上的怒火,严嵩本着锦上添花,或者说是火上浇油的心态,故意这般询问。

朱厚熜紧抿嘴唇,双手紧紧捏成一团。

一旁的黄锦见他白皙的手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青,心中忐忑不安。暗骂严嵩狡诈,尽干落井下石之事。

“回禀大人,卑职乃大同镇总兵府参将文涧。正如大人所言,我军取得大胜。”

“什么?”

严嵩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一句。

其他人也以为听错了。

火药库被毁,明军战斗力不强,兵力远不如俺答汗,怎么可能取得胜利?这家伙别是来启蒙皇上的。

朱厚熜更是愕然,虽然他非常非常希望听到这句话,但他早过了幻想的年龄。作为一国之君,即便不了解前线战局,基本判断还是有的。

胜利?你糊弄谁呢?

文涧挺起胸膛说:“回禀大人,我军取得大胜!”

这下朱厚熜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是激动还是恼怒,身子竟轻轻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变得怪怪的。

“你不可妄言,欺君之罪是要受严惩的。”

文涧扑通跪倒在地上,朗声说:“启禀皇上,微臣绝无虚言。此次,锦衣卫从千户林凌启林大人,一手策划‘地狱之火’计划,在绥虏堡、镇羌堡、四城堡之间,大败敌军!

清理战场时发现,共有两万余具完整的烧毁的尸体,其余残肢断骸数不胜数。粗略估计,这一战敌军死亡人数超过五万,伤者则无从估量。

根据前几次作战一并统计,林大人估测敌军能投入作战兵力,绝不会超过九万。

战后,俺答汗仓皇后退,林大人与总兵张铎组织全大同镇兵力,正全力追击,计划一举击垮敌军。

现林大人命令微臣速来禀告,请皇上从宣府出兵,合击俺答汗,彻底解决这个困扰我大明百年的毒瘤!”

朱厚熜听得如坠梦中。

地狱之火?敌军伤亡超过五万?

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严嵩象醉酒熏熏,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

大胜?难道是真的?

陆炳、朱希忠等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天下居然有这等事,闻所未闻呀!

文涧见众人皆有怀疑之色,忙掏出封信来:“皇上,这是林大人亲笔所书,让微臣呈于皇上。”

黄锦忙上前接过信来,放于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启禀皇上:臣不负皇上所托,于绥虏堡重创敌军。今俺答汗遁形,臣计划乘胜追击。此乃天赐良机,望皇上派兵夹击俺答汗,永平北虏!

林凌启的简体字,让朱厚熜看了好一会儿才搞懂。

他白皙的脸庞现出一团红晕,手指紧紧抓着信纸,心中不知多少感触与喜悦。

“传朕旨意,兵出宣府,永平北虏!”

天空蔚蓝如洗,蓝得有些刺眼。

风很大,无数面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

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上,数十万大军正对峙着,将士们戴盔披甲,严阵以待。除了呼呼的风声和零散的马嘶声,并无其他声响。

经过一个多月的追击,历经数十次大小战,大同镇近七万将士,与宣府方面三十几万大军,终于会师,将俺答汗剩余兵力合围于俺答汗老巢、丰州二十里开外的草原上。

嘉靖皇帝朱厚熜御驾亲征。

百年以来,土木堡之变、庚戌之变,还有数不尽的边关战役,无数边疆百姓、将士,丧命于北虏屠刀之下。

这是大明帝国的耻辱!

这是大明百姓的血仇!

今天,一洗雪耻的时机到了!

他抽出腰间镶嵌着宝石的利剑,朝敌方虚劈一下,大声说:“我大明的勇士们,今天,扫清余孽、永平北虏的时机到了!请你们挥动你们手中的武器,让敌人的鲜血在你们的功绩簿上添上血红的一笔!勇士们,杀呀!”

顿时,成百上千面蒙着牛皮的大鼓响起,‘咚咚咚’的声音催人奋进。

马蹄声、嘶叫声,就像农历八月十八的钱江大潮隆隆响起。

无数枚利箭织起满天的乌云,呼啸着向敌人疾射而去。

不一会儿,这波攻势象巨浪扑打在礁石上,溅起无数血花。

双方厮杀在一起,兵器间的碰撞声、劈碎盔甲的崩裂声、杀敌时的怒吼声、临死前的惨叫声等等汇成一片,如此美丽、怡人的大草原,变成了修罗场。

朱厚熜站上临时搭建的木楼,观望着激烈而又血腥的战况,威严的脸色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形同一座雕像。

俺答汗的确是个劲敌,在遭到如此重创之后,迅速挑选土默特部男子,新组建一支军队进行训练,规模近达十万。加上伤兵恢复,总兵力接近二十万。

此刻乃土默特部生死存亡之际,也是反败为胜之际。若打败明军,生擒嘉靖,将是恢复祖上霸业的最好时机。

他调兵遣将,严守阵地,以最大限度消耗明军主力,打击明军士气,为反攻打下基础。

过了良久,朱厚熜浓密的眉毛紧紧聚在一起,握着利剑的右手青筋绽起。

眼前的战局并没有顺着他的意图发展,双方陷入了僵持局面。

己方的人马如飞蛾扑火般冲入敌方阵营,随即被包围、屠杀,接应人马却无法突破封锁线,只能眼睁睁看着伤亡殆尽。

而敌方两翼重兵皆是骑兵,此时尚未投入战斗。

日影逐渐西斜,草原上遍地都是死人、死马,还有尚未死亡的士兵翻滚哀嚎。

随驾出征的严嵩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己方兵力消耗过大,累及己身,劝慰说:“皇上,这仗已经打了三个来时辰,将士们滴水未进,体力消耗极大,是否暂时鸣金收兵,休整一下,再行进攻?”

</br>

</br>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太抠了

朱时继仍不解恨,嚷嚷着血债血偿,叫沈白将儿子交出来。沈白护犊之心,自然不肯交人,言沈忠诺已经离京去外地。

朱时继不信,抽出利刃要搜寻,并说如果看到沈忠诺,就立马将他狗头砍下。

躲在暗处的沈忠诺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竟傻乎乎的跑了出来,准备往大门口溜走。

朱时继看到他,自然怒不可遏,上前一脚,把沈忠诺踢翻,准备将其痛打一顿。

不曾想,沈忠诺倒地之时,额头恰好撞到一条凳子,顿时血流如注,没抽搐几下,居然一命呜呼。

这下事情闹大了,沈白要求严惩凶手,以命偿命。案子直递大理寺,大理寺寺卿断然不敢处置。

若朱时继是普通百姓,那么上门行凶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

若沈忠诺是中底层人物,那么他挑衅在先、动手伤人。朱时继不过是为弟报仇、怒急攻心,过失伤人罢了,哪谈得上以命偿命,最多赔些钱而已。

可两位都不是好惹的主,一个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大公子,未来爵位的接班人;一个是顺天府府尹的少爷,而沈白后台又是大明内阁首辅严嵩。

大理寺寺卿既不敢得罪这位,又不敢得罪那位,夹在中间的滋味可想而知。

其实有些案子难办,不在于案情如何曲折,而是因为涉案人的社会地位。

如果涉案人地位超然,势必有人会说情,有人会作伪证,有人会包庇。时间一长,原始证据都不见了,案件自然就成了悬案、糊涂案。

不过不管最后如何审判,人还是要抓的。碍于朱时继身份特殊,大理寺请皇上下旨,由锦衣卫出面将他抓捕,关入北镇抚使诏狱。

听到这里,林凌启总算弄清楚事情的由来。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竟闹成这般,确实挺狗血的。

他暗笑大理寺卿是个滑头,将锅甩给锦衣卫,不过这个案子确实有些为难。

要说朱时继故意杀人,似乎有些牵强。毕竟沈忠诺被踹了一脚,意外撞到凳子而亡,不是朱时继用刀砍死、用手掐死、抡凳子砸死,非主观性杀人,意外而已。

要说朱时继无意杀人,却也说不通。因为他带一大群金吾卫去沈府,打砸就不必提起。关键他身怀利刃,且口口声声说要杀沈忠诺,这说明他有目的、有计划,也就是说他是蓄意杀人。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任大理寺卿再如此能干,也无法断定是非。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桩说不清楚的事,不论下何种定论,受益方肯定表扬,失利方肯定痛恨。

大理寺卿既不想得到表扬,也不想被人怀恨在心,他只希望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得罪哪一边。

人精哪!

大理寺卿是人精,林凌启也不是傻瓜。他早已不像刚穿越之际那般单纯,官场是个黑色的、巨大的漩涡,只有离它越近,才能感受到其中的险恶以及刺激。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到进去,再无逃生机会。

他必须衡量一下利弊,该不该助朱希忠一马。

按现实情况来讲,严嵩是自己的敌人,那么他的跟从沈白也是自己敌人。而朱希忠跟自己交情还算可以,加上严嵩的关系,按理说应该帮他一把。

但有一点必须要考虑到,朱希忠不过是同僚,充其量勉强算个朋友。

他不同于徐文长、栗伟等人,那些是自己下属,不管多大风浪,自己也得替他们挡下来。

他也不同于陆炳,陆炳既是自己顶头上司,又是良师益友,更是政治同盟。如果这事摊在陆炳身上,自己就毫不犹豫顶上去。

只是朱希忠值得自己这样做吗?替他说话风险很大,闹不好自己也牵扯进去,划得来吗?

再说了,他跟陆炳私交甚好,肯定向其求援。现在跑到自己这里,证明陆炳对此事也是束手无策。既然陆炳都没办法,自己何必趟这浑水呢!

思量再三,林凌启委婉的说:“成国公,这事非常棘手,在下人微言轻,怕起不来什么作用。在下以为,你此次随驾出征,功劳甚大,想必皇上会权衡考虑的。”

朱希忠见他推辞,心中很是不满,掏出张五百两的银票。

“林凌启,本公知道你是生意人,讲究实惠。本公只要求你向皇上说一句话,放了朱时继,这五百两银票就归你了。”

林凌启笑着摇摇头。

区区五百两,就算后面加两个零,他也不会去说。

放了朱时继,这么放肆的话在朱厚熜面前一讲,脑袋还要不要?

虽然有时候酒喝多了,觉得脑袋是个累赘,恨不得拿刀子将其砍下。但平常时,这脑袋还蛮有用的。

朱希忠急了:“五百两呀!我的伯爵!一个字一百两,你还想怎么的?”

对一个守财奴来说,一下子掏五百两银子送人,不亚于剜心头之肉。

此时朱希忠的表情异常滑稽,脸上满是哀求,眼里期盼对方收下,可手指死死捏着银票,或许怕凌厉的西北风刮走,或许怕林凌启伸手接过。

只是按林凌启的估计,应该是后者居多吧。

林凌启真闹不明白,到了此刻,为何朱希忠仍对钱财看得这么重。他可是世袭的成国公,不是靠一手一脚、一分一毫积攒家业的土财主,用得着这么抠吗?

他忽然有种要戏耍朱希忠的念头。

虽然知道对方此时是多么的彷徨无助,但心底念头一起,就象赤红的岩浆从地缝溢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

“成国公,咱们是老交情了,按理说不必这样。不过我要是不收你的钱,却怕你心中不安。”

听这口气,似乎是答应帮忙了,朱希忠心底一宽,连声附会。

“那是,那是!”

其实这话言不由衷,要是林凌启光帮忙不收钱,他心中非但不会不安,反而高兴的很。

“只是一个字一百两,似乎有些多了。倘若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趁火打劫,这样不好。”

朱希忠终于开笑脸了,有这么便宜的事,能不高兴吗?

他忙说:“确实有些不好影响。”

“这样,我向皇上进言,每个字按十两计价如何?”

“好好!这最好不过了。”

朱希忠高兴得差点欢呼雀跃,美美算计着。一个字十两,就算林凌启将那句话地添三两个字,也不会超过一百两。白白省下四百两,岂不乐哉!

</br>

</br>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划算的买卖

林凌启瞧他那副损样,不屑的说:“成国公,你听好算好。我第一句话说,微臣参见皇上。”

朱希忠两眼一翻,见个礼就得花六十两,这似乎有点黑。忙说:“林凌启,这话算不得钱。”

林凌启摇摇头说:“成国公,这话怎么的就算不了钱呢?我为你的事去求皇上,难道半句客套话不讲,一见面就要他放人?我是不是脑子进水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这…好吧,这话算钱。不过你现在是伯爵加太子太保,不要自称微臣,直接说‘臣参见皇上’。”

朱希忠见无法反驳,硬生生的抠掉一个字,总算省下十两。

林凌启也不计较,接着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自太祖起兵以来,曾立宏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然世事无常,北元狡黠……”

这篇是礼部祝贺皇上平定俺答汗而上的奏章,全文字数达七千余字,引经据典、用词华丽,将皇上夸成千古一帝,连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不在话下。

朱厚熜甚爱,常常阅之。林凌启偶尔看过几次,对里面拍马溜须之词甚为反感,但在不知不觉中,居然记住了大半,现在趁机套现。

朱希忠越听越心惊,我的娘哎,十两纹银一个字,非倾家荡产不可。

“哎哎!打住。林凌启,你说这些空白话有什么用呢?本公请你帮忙,不是请你吹捧皇上。这些…不能算钱。”

林凌启命人取茶来,润润口舌说:“成国公有所不知,这些话是铺垫,目的让皇上高兴,而后再讲事情。”

朱希忠何尝不知,但这铺设费用实在太大,只能商量着办。

“林凌启,你能不能少说一些?比如说十几二十个字就差不多了。”

“行啊!那你教教我,说那些话立马能让皇上高兴,立马让他下旨放你儿子。”

朱希忠被顶得一愣一愣,如果他能想得出来,何必跑到这里丢人现眼呢!

为了儿子,只能豁出去了。

“好吧!林凌启,本公不管说多少字,干脆一点,你说个价。”

“十万!”

十万?

朱希忠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头鲜血狂喷,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

“一万。”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朱希忠说一万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当然他不是因为还价还得太狠而有些羞愧,而是一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已经到达顶点,心中是多么的舍不得呀!

“好,一万就一万,成交。”

朱希忠松了口气,突然又觉得不对,是不是自己出价太高了?早知道这样,以为还一千。

唉!白白损失九千,他千疮百孔的心儿,又多了道伤口。

心疼啊!

“那么本公先行告辞,明日等犬子出来,本公将交钱。”

林凌启说:“成国公,你有没有搞错?在下答应帮你说话,可没保证你儿子会被释放。”

朱希忠差点栽倒在地上。

合着花一万两纹银,干一桩没有结果的事,你当我有病呀!

林凌启见他失魂落魄且带着恨意,想想自己有点过分了。不帮就不帮,何必消遣他呢?

掏出一千两银票来:“成国公,在下确是力有不逮,要不你请陆都督向皇上求情如何?这一千两算在下看望令公子的礼品,望你莫要推辞!”

“唉!唉!我可怜的儿呀!为夫圣恩眷隆之时,谁见到老夫,均躬身高呼。现在虎落平阳了,区区一千两,打发叫花子。悲哀呀!”

朱希忠一边哀叹着,一边将一千两银票连同自己那张,一股脑儿塞进怀里。

林凌启哭笑不得,真想说,你拿五百两就指望我在皇上面前替你说话,现在我无缘无故送你一千两,你却说打发叫花子。那么照你说来,我他娘的连叫花子也不如?

看着朱希忠带着喜意,又怀着哀愁的离去,仿佛是一个穷小子穿着一身新衣,里面却是遍体鳞伤,林凌启不禁有些怜意。

好吧,想办法替他说句话,成与不成另当别论。

傍晚时分还是好天气,不想入夜后大雪纷飞。到次日早上,京师银装素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大雪已停,只有零星雪片依旧不时飘落,象一位痛哭后的姑娘家,犹自低泣。

林凌启身着飞鱼服,脚穿暖靴,腰挎绣春刀,骑着匹骏马,在十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前往宣武门西侧林家军驻地。

丰州大战,林家军的表现,令朱厚熜刮目相看。班师回朝后,朱厚熜没有因为北疆稳定而裁撤林家军,反而允许林家军扩编成一个千户的规模,由林凌启实际掌控。

之所以这样做,算朱厚熜对林凌启的一个交代。

毕竟锦衣卫编制只有十四位千户,林凌启这个千户职位属于编外,不能同丘铁面他们那样直掌一个千户的队伍。

可伯爵、太子太保均为虚衔,没有实际权力。如果千户再是虚职的话,那就对不起为平定俺答汗立下大功的林凌启了。

对于朱厚熜的安排,林凌启总体上算是满意,但他没有打算将林家军当作军队使用。

大同一行,虽然最终获得胜利,但险境百出。如中俺答汗的圈套、段思明烧火药库等等。如果不是依靠穿越者的超前思维,只怕现在早已马革裹尸了。

林凌启不想再冒如此大的风险,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决定将林家军改编为一支情报队伍。

这支队伍共分四处,一处由新晋锦衣卫从千户栗伟负责,专门进行侦查;二处由百户李仲平负责,专门进行暗杀;三处由从千户石镇负责,专管后勤;四处则由百户沈炼负责,制作一些林凌启认为比较实用的器械。

当然,林凌启时常要去西苑,日常管理交由徐文长。

铺设砖石的路面,积雪已被清理出来,整条路象被清洗过一般,若是朝阳一映照,必定流光溢彩。可惜现在依旧有乌云蔽日,估计要到中午时分散去。

清扫道路的百姓,将大竹扫把放在地上,人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撕咬着刚出炉的夹肉烧饼,一副其乐融融。

战争的阴云在京师密布近半年,人们一直生活在惶惶不安中。稍有些风吹草动,便是彻夜未眠,或者携老扶幼,盘算离开京城。

不过现在好了,俺答汗被大明雄师打败了,人们心头那片乌云便被吹得不知所踪。一个个均欢欣鼓舞,过上安定祥和的生活。

</br>

</br>

第三百五十六章 职能转换

看着林凌启一行人路过,有几个眼尖的认出他来。

记得大军班师回朝时,一骑紧随皇上的銮驾旁边。马背上的人是个小伙子,年纪不大,却气度不凡,且英姿飒爽,威风八面,给有幸得与一见的百姓,留下深刻的印象。

现在,这小伙子穿着飞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立马迎来一片欢呼声。有些不知其身份的人,稍稍打听一番,便笑容满面,挥手呐喊。

不光是百姓,连同那些守城军士,也将目光集中到林凌启身上,脸上皆是由衷的钦佩与敬意。

林凌启微笑着点头挥手,马蹄声却变得急促起来,快速穿过。

他自问不是一个谦虚的人,对于人们的欢呼,多少还是感到喜悦。只是林家军成为正式的情报部队,那么他就是特务头子。一个特务头子,似乎少抛头露面为妙,虽说他不打算公开这个身份。

伯爵府与林家军驻地不远,抽上几马鞭,营房便出现在眼前。

相对于京师各卫来讲,林家军是支新成立的队伍,难免受到冷落

故而驻地营房相对简陋。一夜大雪,几处营房居然出现垮塌,幸好人员没有受到伤害,但还是令林凌启非常恼火。

好几次向上级反映,要求将营房翻新。指挥使骆秉章便请求户部拨款,但这笔款子就是不拨下来。

林凌启明白,户部尚书马坤与严嵩暗通曲款,想从他手中拿钱,难度可想而知。本打算让骆秉章巧立名目,单笔小款逐步到位,可现在看来等不及了。

他叫来正在指挥清理现场的石镇,命令其马上请工匠修缮住房,要求则是保暖坚固。至于费用嘛,只能掏自己的腰包。

有钱就好办事,石镇立刻带上人,四处采购建房物资,以及请木匠、泥瓦匠。

安排完这些,林凌启依旧有些忿忿不平。他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也不任人摆布。马坤暗中动手脚,得想法子回敬一下,免得以为好欺负。

生气归生气,脸色却很平静,不露一丝内心波动。抬脚来到栗伟之处,询问安排打探的情况。

自离开京师后,严世蕃在马桶业务上大举反攻,而彭涛等人根本无法与其抗衡,导致马桶销售一落千丈。

他现在要尽快掌握严世蕃的布局与现状,以作出相应对策。

栗伟跟随林凌启以来,虽屡遇困局,但最终安然无恙,还官至从千户。对于无权无势的他来说,现在所获得的一切,完全是林凌启所赐,自然对其忠心耿耿。

他说:“大人,据最近一段时间摸底,我们发现严侍郎在京师周边州府,共有十二座窑厂为他生产马桶。

而且他还雇佣三百余名画师,专门在马桶上绘画。店铺开设八家,其中京师三家,天津两家,其余三家则在保定府、大名府、顺德府。

目前严世蕃京师店铺的出售价格为一百一十两,天津次之,为九十五两。其他三家更低,基本不超过八十两,具体价格不时浮动……”

栗伟这间屋子相比而言是最好的,屋里烧着暖炉,铺着勉强过得去的地毯。窗户纸也很干净,外面雪光透过纸窗,屋里显得亮堂堂的。

林凌启慵懒的躺在铺着锦缎的木榻上,手里捧着专用的茶壶,眯着眼睛。看样子好像睡着了,事实上清醒得很。

对于栗伟的调查,总体上还算满意。

京师周边州府窑厂众多,要弄清楚严世蕃所操控的窑厂,实属不易。当然按林凌启的思路,其实也不难,主要盯着那几家店铺,顺藤摸瓜,就知道马桶是从那里运来的。

不过这方法他并没有告诉栗伟,既然培养一支队伍,总不是一帆风顺的。他希望队伍从不断遇到的困难挫折中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从而变得成熟,变得强大。如果一切行动都靠他指示,那这种队伍有跟无相差无几。

听了好一会儿,林凌启才坐起来,将茶壶往桌上一搁,问:“栗大人,你可探知严世蕃日销量为多少?可否有大买家批量性收购?”

逐渐步入官场,称呼也有所变化,就像后世同僚之间相称同志,林凌启则与下属也互称大人。只不过林凌启称呼栗伟、石镇他们时,带上姓氏,而反之则直呼大人。

栗伟回答不上来,这毕竟是商业机密,通过探查、打听等途径,是无法得知这些情况。除非是…偷。

既然答不上来,总有些尴尬、惭愧,挠头搔耳是栗伟掩饰尴尬的标准手法。随着手上的剧烈动作,头皮屑象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很快在地上铺就白白一层。

林凌启看着有些反胃,但不好说什么。毕竟如今没有去屑洗发水,而且天寒地冻的,不能保持经常洗发。

他暗想着,严世蕃的手笔真大,凭现在自己的规模,已远远处于下风,想要把局面扳回来,难如登天。

这事得好好盘衡一番,但想回到当初独霸市场,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马桶这块业务放弃的话,自己是不是该研发洗发水,或者开几家上规模的澡堂子。

想着,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这种笑属于傻笑、呆笑一类,林凌启多少克制一些,表情就显得极不自然,看起来象在冷笑。

徐文长跟栗伟关系不错,他猜测东翁对栗伟的表现有所不满,试着辩解说:“东翁,每家店铺的账本都是藏起来的,我们的铺子也不例外。栗大人没能探听到这些,也属正常,你总不能叫他去偷吧?”

“是呀,是呀!大人,我们是锦衣卫,不是窃贼!”

栗伟见徐文长撑腰,顿时感觉自己完不成任务是应该的,完成的话反而是可耻的。他的声音立马大了些许,理直气壮不少。

林凌启本无心追究,但听他一说,心中有些不舒服了。

之所以要将林家军训练成有别于锦衣卫的队伍,是因为林凌启感到,倭寇将是大明或者说自己的下一个讨伐敌手。

如果将俺答汗比喻成草原上的饿狼与狐狸的结合体,那么倭寇则是鳄鱼与毒蛇的混合体。

倭寇活动在沿海一带,并无久居之所,流窜不定,仿佛毒蛇吐信,没有章法。而且倭寇异常凶残、冷血,什么仁义道德统统抛之。

想要对付冷酷、残暴、狠毒的敌人,己方就得比它更冷酷、更残暴、更狠毒。若想沽名钓誉博取美名,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br>

</br>

第三百五十七章 挥泪斩马谡

栗大人,可能你觉得,锦衣卫是皇上亲兵、军中贵族,身份与其他军队迥然不同,自然高人一等,不稀罕做这些低贱或者说是苟且的勾当。”

“但是我希望你弄明白一件事,一支部队的组建,势必为战争服务。它不是春花秋月,也不是闺中佳丽,它不是用来欣赏的,是直面敌人的战争机器。”

“既然作为战争机器,就得为取得最终的胜利而不择手段。只要一切有利于己方的,除去些伤天害理、泯灭人性的,皆可以放手去干。哪怕是低贱、卑微,或者是卑鄙、阴毒,大不必计较。”

林凌启的讲述语调不高,声音颇为缓和,象是家长对小辈的谆谆教导。但听在栗伟耳中,身子不由一颤。

的确,他潜意识中存在林凌启所说的几点,自升任从千户后,更是一飞冲天。昔日同僚,甚至丘铁面,在眼中似乎也不过如此。

膨胀到如此地步,自然对偷窃不屑一顾,就连往日收保护费,也显得格调太低。

现听这么一说,好像林家军是支肮脏的、黑暗的队伍,这让他接受不了。

“大人,作为一名大明将士,精忠报国、战死疆场,亦毫不足惜。但象你说的那般,好像…”

“好像不够光明磊落是不是?”

林凌启冷笑过后,脸色慢慢变得阴冷,象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气云团,遮蔽整个天空。

一支情报部队,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必须不贪名、不贪利,甚至要做到顾全大局、不惜生命。象栗伟这样直爽的性子,似乎不大适合这个岗位。

“栗大人,那你是否觉得孟尝君靠鸡鸣狗盗逃离秦国是件无耻之事?越王勾践亲身侍奉吴王夫差是很卑微的举动?”

“我告诉你,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战争也好,政治也罢,阳光下一片正气,暗中无不充斥勾心斗角。”

“偷算得了什么?如果有必要,什么恐吓威胁、抢劫挟持、暗杀,均可为之。你好好想想,如果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一行,就爽快一点直说。我肯定会念旧情,给你安排一个妥善的位置。”

栗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引起林凌启如此反感,甚至要被驱逐,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液,调整一下呼吸,脸上尽量露出些笑容。

虽然这笑比哭难看。

“大人,我栗伟对你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更没有打算离开你的想法。我刚才只是有些想不通,不过请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有所表现。”

“你打算怎么表现?”

林凌启不知是被营房倒塌之事而心头不快,还是被栗伟无意冒犯之言而耿耿于怀,居然紧追不舍,丝毫不给栗伟喘息机会。

徐文长也想不通,这不过一种表态而已,真要栗伟拿出实际行动或者计划,只怕还得等上一阵子。

东翁为何纠结于此呢?

林凌启其实也不想这样,然而一处是林家军情报机构最重要的部门,倘若主要负责人举棋不定,随意敷衍了事,那么一处就报废了。

他再给栗伟一次机会,如果能让自己满意,那就继续维持原来秩序。如果不能胜任,只能挥泪斩马谡,将其调离。

栗伟被逼到墙角,脸烧的通红,尴尬之色毕现无遗。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半月之内,严世蕃马桶铺的账本一定出现在你的面前。”

栗伟此言,说明他放弃原来的想法,同意不惜采用一切手段。这是妥协,或者说是臣服。

林凌启瞥了他几眼,忽然微微一笑,宛如密布的乌云缝隙中透射一缕阳光,让人感到温暖而又舒心。

能让栗伟思想上转弯,非常有成就感。不过还得敲打或者是提醒几句,免得转弯太急翻了车。

“如果有人被抓怎么办?会不会泄露我们的底细?”

栗伟这回嗓门大起来:“大人,我正在训练手下面对刑询等方面的应对,相信不会漏底。”

“那就好。不过薅羊毛不要光薅一只,不然凭严世蕃的脑瓜子,很容易猜测出来。你可以关照一下绸缎铺、粮油铺、酒楼等,顺便放些谣言,说什么皇上对京师各店铺的收入很感兴趣…”

看着林凌启缓步出去,栗伟抹了下额头上急出来的冷汗,心想自己家大人怎么变得有些阴险,难不成被草原上的狐狸精诱惑了?

徐文长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他觉得东翁这样做甚为妥当。万一有人被抓,可以将责任推到锦衣卫身上,或者是皇上身上。如果说小偷是皇上派来的,谁敢审问。

他预感到最近一段时间,京师将会很热闹。热闹一下好啊,快过年了,调节一下气氛。

回到府上歇息用餐,估摸朱厚熜应该颂扬完青词,林凌启才略一洗漱,往西苑进发。

之所以趁这个时间段去,是因为林凌启讨厌青词。

所谓青词,实际上就是道教斋醮仪式中献给天神的奏告文书,是一种人们期望能够与神灵沟通的重要方式。

但是作为一名穿越者,早已明白天神乃是古代人们臆想出来的精神支柱,怎么可能对从不存在的神磕头致礼呢!

当然,还有一方面令林凌启非常尴尬。

青词其实极为讲究,文辞的清丽和用典的精准,文章能言简意赅而又不失美感。而朱厚熜尤为喜欢冷僻的典故、用词,还时常作一评论。

可林凌启相对严嵩等人而言,可谓是才疏学浅,有些字不认识,有些典故没听过。看着他们抚须微笑谈论,自己却傻乎乎的站一旁,可谓尴尬之极。

与其扮演白痴,倒不如不参演。

午门到了,林凌启下马交刀,留下一干护卫,在午后突如其来的阳光的陪伴下,轻快的往西苑走去。

雪已停,明媚的阳光如同春日一般,往日寒冷的北风似乎停止脚步,这让这个下午更增添暖意。

雪犹自挂在树枝、盖在树冠上,西苑草地、小径也铺着积雪,在阳光照耀下,些许已然融化,倒是把花草树木滋润不少。

各廊坊楼阁间,均有侍卫身影闪动,当然在大道上,也有日常的巡逻侍卫。

林凌启并不是天天出入西苑,但这些侍卫的眼力劲非同一般。谁不知道这位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是最近皇上最宠幸的贵人。

见他到来,侍卫们忙不迭的上前嘘寒问暖、鞠躬致礼。这热情的氛围,让人错以为夏日的到来。

</br>

</br>

第三百六十二章 被敲诈了

林凌启傻了眼了,这不是逼自己跳火坑吗?

宗室制度由明太祖亲自制定,如果自己对其指指点点,闹不好激起群愤,到时候来个‘清君侧、诛奸臣’,那自己的小命不就玩完了?

朱厚熜啊朱厚熜,你这人太不厚道了,我帮你出谋划策,你却捅我一刀,可恶!

“皇上,臣才疏学浅,写出来的奏章词不达意,说不定会贻笑大方。臣丢面子不要紧,可耽误皇上的事,臣罪大了!”

朱厚熜看到林凌启的文章,他的字不伦不类,好多不认识,只能靠猜测,甚至要联系上下文才能弄明白。要他写奏章,真是难为他了!

可这奏章必须写,总不能由自己亲自提出。这样公然违背祖训,势必遭到言官们的弹劾,虽然自己贵为君主,但风险太大。

而林凌启写的话,等于中间有条隔离带,如果反对声音太过强烈,大不了来个丢车保帅,等风头过后再弥补他。

“林爱卿,你应知道此事涉及祖训,涉及朕朱家宗亲多多少少人,事体重大,需谨慎为止。

如果朕直接下旨削蕃,万一引起众臣抵制、各亲王郡王抵制,那此事就没有回旋余地。反之由你出面,即便遇到如此情况,朕可以说你少不经事来推搪。”

合着拿我作挡箭牌!

林凌启心头一万匹羊驼奔过,真想抽自己几耳光,这么嘴贱呢!或者抽朱厚熜几耳光,你他妈还是人嘛,居然拿我开刷!

终究还是没有出手,因为聪明人是不会做极端的事。

他苦着脸说:“既然皇上圣意已决,臣自当遵从。臣就回去写奏章了。”

边说边退身,暗叹今天来了趟亏大了,非但没有踩马坤一脚,也没能帮朱时继说上话,反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今后没事少过来,犯什么贱呢,凑上脸让人抽!

正要踏出门外,却听朱厚熜说‘慢着’。

林凌启心头一喜,难道是皇上回心转意了?或者看在自己劳苦功高的份上,另外找个替罪羊?

他乐滋滋的跑回去,躬身说:“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是不是皇上体恤臣?怕臣被诸位大臣治罪?”

“皇上,你不用担忧,臣为了皇上,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还没等朱厚熜开口,林凌启便巴拉巴拉讲上一大堆,随便表露一下不曾有的忠心。

反正不要自己写奏章,说些便宜话也不打紧。

只可惜朱厚熜是皇帝,要是什么帮派头目,可以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等肉麻而不值钱的话。

朱厚熜叹了口气说:“林爱卿,你年纪轻轻便如此识大体顾大局,为朕分担忧愁,真是朕的忠臣哪!

只是朕现在急缺钱,而你提出的建议不能立马解决问题。朕觉得你是不是主动一些,捐钱出来以解朕燃眉之急?”

卧槽!

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伤口上撒盐,林凌启切身体会到了,真是欲哭无泪啊!

你薅羊毛不能只薅我一个呀,毛都被你薅光了,这个寒冬我挺得过去吗?

他略带哽咽的说:“皇上慈悲,饶臣一回吧!臣辛辛苦苦挣点钱不容易啊!臣媳妇产完子在家闲居,儿子嗷嗷待哺,全指望着臣养家糊口啊!”

他声音凄凉,说得悲催无比。仿佛如烟正饿着肚子倚门而立,翘首以盼,怀里的林舟哇哇大哭,就得着他寄钱回去。

朱厚熜嘘嘘而叹,不禁产生恻隐之心。

“林爱卿,严爱卿说你卖马桶少说也挣了一百万两。想不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竟落魄到如此程度。

既然如此,朕不好强求于你。本打算让你掏个八九十万两,现在准许你掏五十万两,不能再少了!”

林凌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靠,你是周扒皮不成?抢银行也没你这么狠!

“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就是臣的天,放臣一条活路吧!”

“林爱卿,朕何尝想为难于你。只不过众将士浴血奋战、血洒疆场,至今遗骸尚未归乡,伤者也没有补助,朕于心何忍哪!钱是挣不完的,等朕度过这难关,朕一定还你。”

你哄三岁小孩哪!还?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林凌启连连摇头:“皇上,臣砸锅卖铁,甚至把媳妇孩子典当出去,也凑不到二十万两。严大人也在做马桶生意,您不能叫他捐钱吗?”

黄锦看着两人,一个比一个可怜,想想好笑之极。但他不敢劝慰,生怕自己也被圈进去。

君臣俩毫无体统,一个漫天要价,一个落地还价,活脱脱两个生意人。最后十五万成交。

被朱厚熜敲了一大笔,林凌启心有不甘,可又无可奈何,谁叫他是皇帝呢?

看着林凌启蹒跚离去,黄锦忍不住笑说:“皇上,看上去林爵爷很不乐意呀!”

朱厚熜长叹一声说:“黄爱卿,林爱卿尚且年轻,一下子将重担压在他肩上,是不是有点过分?”

这话就不好回答了。

说不过分肯定是假的,无端端让人掏十五万两银子,如果这也不算过分,那什么叫过分。

如果说过分也不行,谁敢说皇上办事过分,那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黄锦踌躇一下说:“皇上,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一点点…”

他拿小拇指指甲比划一下,尽量不触怒皇上。

朱厚熜点点头说:“是呀,朕也觉得过分了点。黄爱卿,那么你也分担一点,明日拿五万两纹银交户部。”

黄锦瞬间张大嘴巴,久久无语。

现在轮到他不乐意了!

林凌启来时意气风发,去时垂头丧气,甚至还象做贼似的,偷偷溜出来,连李曙的呼喊也当作没听见。

受人之托,连提都没提,羞愧哪!

回去的路上,看什么都心烦。十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当时刚开展马桶业务,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现在居然被人打劫,心中的苦一言难尽啊!

他埋怨朱厚熜心太黑,也恨严嵩暗中下绊子,甚至怪起朱希忠来。

要不是为了他儿子的事,今天兴许不会找朱厚熜,也就没这档子事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朱厚熜知道自己底细,迟早会想法子骗自己的钱。

算了,捐了就捐了。那些伤亡的将士们,是应该及时抚恤他们,总不能叫英雄流血又流泪吧!

这么一想,林凌启心底舒坦多了。

</br>

</br>

第三百六十三章 翠云楼

时近傍晚,满天晚霞将大地映得一片通红。房屋、树木、大街,乃至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均洋溢着喜庆的红色。

些许北风带着寒冷吹过,人们纷纷往家赶。

火热的炕,温热的酒,热乎乎的娘们,朝阳般的孩子。

家,就是这么温馨。

只是对于林凌启来说,没有如烟的陪伴,偌大奢华的伯爵府,总缺乏吸引力。他宁可在外面闲逛一会,消磨时间,来减少漫漫长夜的煎熬。

路过一家胭脂铺,看着伙计张罗着生意,他不自觉的停下来走进去。

生活在京城的人,哪怕小小一个店伙计,也大概知道官场秩序。见林凌启身穿飞鱼服,便知是朝廷大官,忙不迭迎上来,一边还呼喊着掌柜。

林凌启笑着摆摆手,示意不要张扬。但掌柜已经匆匆奔出来,连连躬身作揖说:“大人光临鄙店,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敢问大人需要些什么,小人马上照办。”

他眼光非常专业,象林凌启这么年轻的大官,估计就是什么世袭爵爷。这种人一般都是纨绔子弟,出手阔绰,说不定能在关铺子前,赚上大大一笔。

林凌启笑着说:“掌柜,有上等胭脂水粉吗?拿出来让本官瞧瞧!”

“哎哎…”

掌柜连声应承着,亲自到柜台里,取出几盒来,并一一介绍。

“大人,这是来自杭州的胭脂。将胭脂花、玫瑰、栀子等混合细细碾碎,用细沙滤去渣滓,晾干汁液,滴上桂花油,是京城贵妇小姐最喜爱的。”

“这是来自苏州的水粉,将白色茉莉花仁提炼,与太湖上等珍珠粉混合而成。细腻柔滑,增白润肤,极其珍贵。”

林凌启跟如烟一起,时常帮她画眉涂粉,故而对此等化妆品非常熟悉。

他用小指甲挑起小小一撮胭脂,涂抹于手背,再沾点清水,轻轻晕开。只见色泽光鲜亮丽,凑到鼻孔一闻,散发出淡淡幽香,果然是上等货色。

掌柜见他的动作是行家里手,想必此人久呆花丛之中,现买胭脂水粉,定是送给相好之人。

他笑眯眯地说:“大人再试试水粉如何?”

林凌启随手沾上一些,用大拇指与食指细细捻磨,只觉手感极其细腻光滑。便点点头说:“不错。”

掌柜得意的说:“不瞒大人,满京城属小人卖的胭脂水粉,是最为正宗的江南产物。不知大人需要多少,小人这就给你装起来。”

林凌启只不过随便看看罢了,没想到要买。如烟不在,如果买了命人带回苏州,这不是出口转内销吗?

不过不买似乎也说不过去,毕竟人家热情奉承招待,无非就是做笔买卖。

他想了想,要不买上几盒,送给朱素嫃,想必她会喜欢。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心放大一些,给朱素嫃腾挪出些空地。

“好吧,给本官各装一盒。”

掌柜略微一怔,这数目未免少了些。

“大人,小人的货色抢手的很。象翠云居的花魁绿珠姑娘,一买就是十盒八盒,若买少了,怕断货。”

林凌启笑着摇摇头,买那么多干嘛,又不能拌饭吃。若一次性买这么多,朱素嫃那张小脸,不知要抹到猴年马月。

正要拒绝,忽地记起件事来。

朱希忠的儿子跟沈白的儿子沈忠诺,不正是因为翠云居花魁绿珠而打起来吗?不知此人究竟有何出色之出,竟然让两位花花公子大打出手。

“掌柜的,那绿珠姑娘美吗?”

掌柜哈哈一笑:“大人,那绿珠姑娘甚为高贵,非寻常人可见。每次买胭脂水粉来,她从不下轿子,只是吩咐婢女进店取货。

小人从未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不过曾听过她的声音。那声音简直是黄莺出林、珍珠坠盘,说不出的悦耳!

不过以大人的身份,加上如此年轻俊俏,绿珠姑娘肯定会出面相见。要不大人也送她几盒?”

没见过就没见过,何必啰里啰嗦讲上一大堆。只是听起来这女子架子很大,要不去看看,权当打发时间。

林凌启想着,将掌柜将胭脂水粉各装四盒,也不讨价还价,直接付钱走人。

掌柜恭恭敬敬送出门,摸着怀里四只小元宝,心中乐开了花。

翠云居位于外城,坐落于一条繁华大道上。夜灯初上,把翠云楼缀得富丽堂皇。

大门口停满了轿子,寻欢作乐的人们早已在大厅翘首以待。

林凌启换了身便服,挤在人群之中。

幸好是冬天,若在夏日,非挤出一身痱子不可。

他环视周边之人,有老有少。

好些年轻人并不认识,从身着上来看,均身价不菲。

一些上了年纪的,从谈吐举止上来看,有官员有富贾,不过也不认识。

当然,这跟他身份有关。他所认识的,无不是朝中大员。象这类人,毕竟对权力看得很重。至于美色嘛,可能看得比较淡,或者说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很少涉足这种场合。

看了许久,却见一年逾三旬、眉目轩朗的中年男子,这不是张居正吗?

想不到张居正居然也好这一口,不过按野史上来看,此人暴病而亡,是因为吃了大量的药性很猛的壮阳药。这么说来,他来此地最正常不过了。

林凌启嘴里说着‘借过’,费力挤过去,拉拉张居正的衣袖,拱手说:“张大人,你也在这里呀!”

张居正对林凌启的感觉很陌生,愣了好一会,才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推荐自己上裕王府的林凌启。

忙作揖低声说:“原来是林爵爷,失敬失敬!”

说话间,倒有几分羞愧之色。

虽说明朝文人雅士狎妓属于风流之事,不会遭到道德方面的谴责。但张居正毕竟是裕王的老师,未来大明帝国掌舵人的师傅,到这种场合,未免有些不检点。

林凌启也怕张扬。把声音放得很低:“张大人,听说绿珠姑娘美若天仙,不知你见过她吗?”

张居正忙摆摆手说:“不曾会面。今日在下听友人提起,特来张望一番。不过在下以为,她不过是被人哄抬而已,只怕名不副实。莫非林爵爷也是慕名而来?”

其实他来过好几趟了,只是没有被绿珠召见罢了。没有见面,那跟第一次来没有区别。

</br>

</br>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五百两

林凌启呵呵一笑,撇开话题:“这些人都在等什么?这里的姑娘们怎么不出来招呼?”

按一般青楼规矩,凡是客人来了,老鸨就会迎上来推荐姑娘。若是熟客或者预约的,可直接找相好的粉头。

象今日这般俱在大厅等候,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倒是不曾见过。

张居正笑了笑,心想林凌启肯定是初次到此,便把情况说了下。

原来绿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今年三四月份间来到京城,立马声名鹊起,成为翠云居头牌行首。

达官贵人、富贾阔少无不趋之若鹜,想成为她石榴裙下之臣。无奈她卖艺不卖身,客人若稍有出格举动,立马拂袖而去,下次绝不再作陪。

饶是这样,很多人依旧找她,听她弹琴、唱曲,一起下棋品画,也是一件异常舒适之事,况且还可以在朋友们面前炫耀。

要知道,到绿珠姑娘闺房就坐,是件繁琐且困难的事情。先要报上年龄、户籍、是否有功名,等佳佳小姐挑选后,再交上一百两银子及本人的画像等待候选。

佳佳小姐每天只接一位客人,为能与之相会,等上一两个月是常用的事。

林凌启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好大的架子呀!就算我想见公主,也没这么麻烦。”

张居正暧昧的笑起来。

他听说过柔善公主与林凌启孤男寡女出关打探军情。试想在边关塞外,渺无人烟,两个人发生什么事,都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是呀林爵爷,在下认为只要你咳嗽一声,公主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两人的谈话声音不大,但什么公主、爵爷等敏感称谓,还是把旁边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林凌启拽了下张居正的衣袖,两人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张大人,不知你在裕王府过得是否称心?”

将张居正推荐给朱载垕当老师,林凌启还没问过他的境况。

虽说在本来的历史中,张居正极得朱载垕的赞赏与依赖,不过毕竟提前了好几年,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张居正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报答林凌启的举荐之恩,忙拱手一揖到底。

“承蒙林爵爷关照,在下在裕王府一切安好,只是有点单调。”

其实他说的有些委婉,给裕王的老师,最主要的是郁闷。

每天翻阅无数书籍,引经据典、以史鉴今,教导裕王。但裕王毕竟是成年人了,年轻人嘛,一般都向往外面的世界,谁愿意每天呆在家里,听别人唠唠叨叨讲大道理。

裕王心情不错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师生之间有问有答,甚为默契。

但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或者不搭理,或者唱反调。要是换普通人家的,张居正可以拿起戒尺责罚。可对方的大明帝国未来之主,连重一点的话都不能讲,只能看着辛辛苦苦准备的资料苦叹。

于是,烦躁之际,便出来到烟花之地游览散心。

林凌启知道当皇家教师是份荣耀,也是份苦差。想起西苑与朱厚熜的交谈,忽灵机一动。

“张大人,皇上有心要对征税进行改革,其中涉及到丈量土地,你不妨在这方面花点心思。”

林凌启之所以为张居正提供内部消息,是因为一条鞭法是在张居正手中正式实行,他不想揽张居正的功劳。

而且,现在是嘉靖三十五年,到朱厚熜归天还有十整年,也就是说,朱载垕需要再等上十年才能登上皇帝的宝座。

如此九的时间,不光对朱载垕来说是种考验,对张居正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胸怀大志的政治家、改革家,说不定在漫长等待中,逐渐消磨、忒烦,这就违背自己推荐的初衷。

现在给他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帮他进一步熟悉社会实情、底层百姓现状,有助于今后掌控掌权后更好的为社会、为人民服务。

张居正显然没有料到林凌启有此提议,心情恍然进入离京后的感想。

他因病请假离开京师来到故乡江陵,在休假三年中游山玩水、探访民情。在这三年中,他发现了新的问题,如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

正是这一切,不禁使他侧然心动,责任感让他重返京城,期望能有所作为,改变现实中存在的种种弊端。现在林凌启送上一份大礼,不禁让他心潮澎湃。

“在下万分感谢林爵爷的提醒,只是这方面在下不是行家里手,能否请林爵爷赐教?”

作为一名锦衣卫,能够提出与其本职毫无关联的建议,说明其心底必有谋划。

张居正的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立刻找到取经的途径。

林凌启笑了笑,正要将丈量土地、阶梯征税等说一遍,大厅忽然安静下来。

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窄身锦缎小袄、肩披五彩丝巾的女子,款款来到大厅中央,微微屈膝躬身:“有劳各位客官久候。”

她的声音异常清脆,象春回大地南返的燕子布谷,动听之极。

林凌启见她年方二十,两道眉毛似树梢半挂的弯月,晶莹的脸庞似美玉雕琢,嘴唇微微上翘,似清纯,似妩媚,似慵懒,透露着成熟的气息,诱人之极。

他不禁暗叹一声,难怪沈忠诺要与朱希忠的儿子拳脚相交,绿珠果然是人间尤物,容貌上虽比不上如烟、朱素嫃,但蕴含的那种气质,却似熟透的水蜜桃,无一不让男人蠢蠢欲动。

他虽不是好色之徒,却也看得目不转睛,偷偷用手肘顶了张居正一下,悄声说:“张大人,这绿珠姑娘不愧为人间尤物,见其一面实乃三生有幸。”

张居正笑着说:“林爵爷,你让错人了。她不过是绿珠姑娘的贴身丫环,正主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的。”

哇塞,贴身丫环都漂亮到这种程度,那么绿珠该美到何种地步。

林凌启本来就是冲着绿珠来的,现在更急盼见其一面,便纵身而出,作揖说:“这位姑娘,小可慕名而来,想见绿珠姑娘一面,还请姑娘方便。”

说着,递上一百两银票。

这丫环噗嗤一笑:“这位公子,小女子有心成全,无奈诸位客人预约已久,岂能为你破例!还请公子谅解。

今晚我家小姐要见的客人是……”

“不用多说,五百两!”

</br>

</br>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在场等候的客人们对林凌启贸然打破潜规则表示非常不满,但对他一挥手就是五百两银票,还是发出一阵惊叹。

要知道京城消费水平虽高与其它地方,但五百两纹银,足以能买下一栋相当不错的宅院。

虽说他们也是富贵者,但象这样一掷千金还是吃不消。毕竟见到绿珠姑娘,只能聊聊天、喝喝茶、听一小曲,这般花费太高了。

那丫环盈盈一笑,微微作揖说:“能得这位公子抬爱,实乃我家小姐的荣幸。只是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因为公子并没有预约,小女子不敢公然破坏小姐定下的规矩,还请公子谅解!”

这丫环口齿伶俐,谈吐得体,更让林凌启急盼见绿珠姑娘一面。

他从怀里取出胭脂水粉盒,说:“在下并非要破坏规矩,只是想送些东西给令小姐。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恳请姐姐通融一下,在下送完东西立马出来,绝不耽搁时间。”

从盒子来看,便知道这是上等胭脂水粉。丫环是识货之人,略一思忖便说:“谢谢这位公子,还是由小女子转交吧!”

“不要捣乱了!快交东西走人。”

显然其他人等不及了,纷纷鼓噪起来。

有些年轻的纨绔子弟更是按奈不住,挽起衣袖准备轰人。

林凌启倒不是怕他们,只是事情闹大了,万一传到朱素嫃耳朵里,总有些尴尬。

只得说:“那就有劳姐姐了。就说我林凌启送绿珠姑娘些许礼物,请勿推辞!”

“林凌启?”

丫环眼睛忽然一亮,急声说:“你就是平虏大英雄靖北伯、太子太保林凌启林爵爷?”

此言一出,大厅一片哗然。

林凌启的名头已传遍整个京城,茶楼、酒馆等热闹场合,无不谈论他的骄人事迹。现青楼碰上,大家均围过来,仔细观察这位口口相传的大英雄,是不是真有楚霸王之武力、诸葛孔明之智慧。

那些纨绔子弟立马放下衣袖,毕恭毕敬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伯爵他们可以不怕,太子太保也可以不惧,但锦衣卫……谁都得老实点。

林凌启没想到自己的声名连青楼丫环都听说过,倒有些不好意思,谦虚的说:“正是在下。不过平虏完全是皇上运筹帷幄得当,在下不敢担大英雄之誉。”

丫环忙说:“林爵爷过谦了。小女子这就回去禀告小姐。至于见与不见,小女子不敢打包票,但会尽力而为。”

等丫环摇着婀娜的身姿离开大厅,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无论言语举止,皆恭谨之至。

林凌启笑着还礼,心中却叫糟糕。若是朱素嫃得知,免不了兴师问罪,这该如此是好。

片刻间,丫环快步出来,向众人施了一礼。

“各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小姐有命,今晚要与林爵爷一叙,还请各位勿要见怪。”

“这是应该的,谈不上见怪二字。”

“林爵爷难得出来一趟,我等自然要退避三舍。”

“英雄配佳人,天经地义。我等还是另外找伴吧!”

在一片阿谀奉承中,林凌启向张居正作别,随丫环往绿珠别院走去。

残雪尚未消融干净,在寒冷的冬夜变成冰坨,堆积在小径一侧。走廊悬挂的大红灯笼透出淡淡的胭脂色,在冰坨上流转,倒是为景色淡然的冬天凭添一份色彩。

林凌启搓了搓手,将衣领拽了拽,尽量把脖颈包裹住。

京城的冬天真冷啊!

“敢问姐姐如此称呼?”

可能是因为少近女色,身上雄性激素爆棚。或者是因为丫环太过出色,若肯陪客人说笑,估计也是翠云楼中一朵娇艳的花。

林凌启对丫环产生很大好奇心,突兀的问着。

丫环嘻嘻一笑:“小女子怕贱名玷污林爵爷的耳朵,还是不说的为好。”

林凌启因为如烟的关系,对青楼女子并不歧视。微笑着说:“姐姐说笑了。人的姓名无非是个标记称呼而已,并没有什么高贵低贱之别,何来玷污耳朵之说。还请姐姐赐教!”

丫环象只小母鸡似的咯咯笑起来:“看不出林爵爷年纪轻轻,不光打仗厉害,言语也是动听至极,小女子听得怦然心动呀!不过小女子乃低贱之人,不必为林爵爷所知,还是免了吧。”

林凌启见她执意不说,也就笑笑作罢,但心中却觉得此人绝非普通丫环。

试想,一个侍奉青楼女子的丫环,一般自称奴婢,而她却自称小女子。

何况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说难听点,稍稍讨好自己,便有可能逃离这肮脏之所。可她说话虽然亲切,暗中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有勃常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丫环无论姿色还是谈如,均属出类拔萃之人,为何甘居他人之下。

穿过几道走廊,来到一处小院。

院中有一亭台,一处小花园,五间厢房。布局干净利索,倒不似青楼这等缠绵之所。

丫环请林凌启在亭台稍等,自己径直走入厢房,很快又出来,邀请他入内。

走入厢房正堂,顿时暖和不少。屋里一只小火炉正烧着,架在上面的茶壶泊泊作响。丫环提起茶壶,请林凌启进内间。

这是一间专门接待来客之所,中间摆放张红木小圆桌,四周各有茶几座椅。由于天冷,座椅上都铺有绣花的棉垫。地上铺着一层厚实柔软的地毯,踩在上面如同云端一般。

往里一间用一块淡粉红布帘遮挡,布帘上绣有竹林亭台溪流,颇为生动。

丫环掀开布帘,轻声唤着:“小姐,林爵爷到了。”

透过布帘与她的缝隙,林凌启看到靠窗边放有一张乳白色的书桌,桌上还摆有一只青花瓷的花瓶,花瓶插有几支梅枝,梅枝上点点白色的花苞,与书桌颜色相互映衬,显得是那么清雅超然。

室内还传来淡淡檀香,让林凌启不禁感叹,想不到烟花之地,竟有如此清新脱俗之所。可想而知,其主人肯定也是高雅纯洁,如同如烟一般。

“哦!给林爵爷泡茶,我这就出来。”

这声音低回轻柔,象似潺潺溪流,又似风拂杨柳,林凌启犹如沐浴春风之中,说不出的舒畅。

等丫环泡上茶出去,一个曼妙的身段摇曳着来到林凌启面前。

</br>

</br>

第三百六十六章 红颜祸水

只见她肤若凝脂,白似美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这眼睛就象一泓清水,异常清澈。一股淡淡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林凌启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像如烟、朱素嫃,皆是人间极品。但此时看到绿珠,他只觉口舌发干,心儿扑通扑通,忙垂下头来,不敢与其对视。

他心中暗骂,你小子怎么这么没有出息,不就见个女人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尽管一再打气,脑袋却依然低着,却见地毯上一双裸露纤足。

这双纤足没有经过缠足,浑然天成,晶莹剔透,宛如用和氏璧雕琢而成。

十只脚趾甲上,点缀着梅红色的花纹,斑斑点点,异常夺目,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天哪!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如此无暇的脚!

林凌启没有恋足癖,但此时也看得神魂颠倒。他一再告诫自己是有妻室之人,况且还有朱素嫃,不该对其她女子产生爱慕。

于是他费尽脑汁寻找对方缺点。

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一丁点美中不足。绿珠姑娘的大脚姆趾与第二根脚趾间,似乎缝隙过大,呈现v字形。

原来不过如此。

他舒了口气,一股无形压力褪去,总算敢抬头。

绿珠淡淡一笑,端起一杯热茶放与林凌启面前,柔声说:“林爵爷到访,令小女子愧不敢当。仓促之下,招待不周,还望爵爷担待。这茶水是用今年初雪烧制,请爵爷品尝。”

林凌启略一点头,微抿一口。茶水温热,幽香浮动,口齿生香。

他连连点头说:“不错,茶很不错,但人更佳。”

绿珠用丝巾掩嘴轻轻一笑:“想不到爵爷年纪轻轻,倒蛮懂风情的。”

林凌启笑了起来。

这姑娘看起来年不过二九,比自己还年轻一些。说话倒老气秋横,好像自己是她的侄孙辈似的。

“绿珠姑娘风情万千,在下虽然愚钝,但也能感受到。”

“爵爷过奖了。像我等浪迹烟花之处,乃卑贱之人,不值爵爷如此吹捧。”

林凌启摇摇头说:“此言差矣!姑娘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性情雅致,何来卑贱之说?”

绿珠轻笑起来:“爵爷如此赞誉,小女子受之有愧。听说当朝柔善公主对爵爷颇为倾心,她天姿国色、身份高贵,爵爷为何舍其而来鄙处?”

听她这么一说,林凌启脑海浮现起朱素嫃娇艳的脸庞,心中不禁有愧。

是呀,嫃儿对我用情甚专,加上如烟在家等候,我怎么跑这里来干嘛?

唉!男人就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不足哪!

尽管如此,还是厚着脸皮说:“都说姑娘艳绝京城、艺压群芳,在下若不来一看,岂不是错过了?”

绿珠小嘴微微一撅,似乎有些生气:“你们男人嘛,都是用情不专。尝了山珍海味,还要偷吃豆腐青菜。”

林凌启摆摆手说:“非也非也!其实我们男人最专一了,倒是你们女人不时在物色男子。”

这话似乎带点讽刺的味道,绿珠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腮帮子鼓得老高,连委婉的声音都变得尖锐,显然真的生气了。

“此话怎讲?”

林凌启笑着说:“因为女人在闺中之时,均想找个丰神俊朗、才名远扬的夫君;及到出阁之后,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碎心时,就希望找个有钱的男子,至于会不会吟诗作赋、好不好看,都无所谓了;

但遇上官司缠身时,又盼望有个官老爷的丈夫;再等到四五十岁时,又想要得到身强力壮的男子伴眠……”

他滔滔不绝讲着,却一直关注着绿珠的神情。见她白皙莹润的脸庞透出胭脂色,不禁开心极了!

两世为人,他知道对女人不能粗暴,但也不能过好。

对待女人太好,她就会自命不凡,对你谈不上什么尊重之类。这样的话,男人就处于下风,被她颐指气使。

林凌启可不希望这样,无论是萍水相逢,还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保持自尊是必须的。

他可不想巴巴的赶来,奉送上礼物,还得跪舔对方。

虽然绿珠确实有值得人跪舔的资本。

见她愈来愈生气,林凌启适可而止的结案陈词:“而对男人来说,我们从始至终喜欢年轻的、美貌的女子。哪怕贫困、疾病、灾难,都不能改变我们心中的情怀。就算到了耄耋之年,志向不变!”

绿珠碎玉般的贝齿紧咬樱唇,下巴那道完美的弧线,此时也变成曲折的波浪线。

林凌启笑眯眯地看着对方,他不担心她会恼羞成怒赶人。因为她应该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干愚蠢的事。

他的估计没有错,半盏茶后,绿珠脸色已经缓下来,忽的嫣然一笑说:“林爵爷风趣的很,还善于诡辩,小女子自愧不如!还是请允许小女子为爵爷抚筝一曲吧。”

也不待林凌启同意,起身来到西侧墙边的琴架上,款款落座,玉指开始拨动筝弦。

‘叮叮咚咚’,一连串声音宛如玉珠落盘,又象冰雪初融,坠落在缓缓流淌溪流之中,异常悦耳。

林凌启从筝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浮动,可知绿珠心境坦然淡定,不禁对她有些佩服。

刚才那般调笑,换个普通人的话,即便不敢当场发作,也难以压制自己情绪。但她好似完全没有气恼,这种克制情绪的能力,非常人那及。

他也暗暗惊讶,这般年龄,居然由此等修为,实属恐怖。

听着听着,林凌启忽感到绿珠所弹的调子,跟自己一向听到的有所差别。

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不强烈宣泄,一直隐藏着,却能触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能引起共鸣。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乐调,却又说不出在哪里听过。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不禁微笑着点点头。

有点意思!

一曲而终,林凌启鼓掌笑语:“绿珠姑娘,你所弹奏的简直是之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在下能有机会听姑娘抚筝,实乃三生有幸。

难怪顺天府尹之子与成国公之子拔拳相争,要是换了在下,肯定也会加入战团。”

绿珠起身道谢,替林凌启换盏热茶,秀眉却微微蹙起。

“林爵爷,听说府尹之子沈公子为此被打身亡,而成国公大公子也因此锒铛入狱,小女子深感不安。有道是红颜祸水,没想到小女子洁身自好,却连累他人遭此大难,真是害人不浅哪!”

说着,她低声抽泣起来。嘤嘤之声,听着让人心疼。

</br>

</br>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夜盗

林凌启劝慰说:“姑娘,这纯粹是他们争风吃醋,与姑娘没半点瓜葛。”

绿珠抹了抹晨露般的泪珠,摇摇头说:“话虽如此,但事情毕竟因小女子而起。林爵爷,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爵爷相助。”

林凌启也不搭腔,只是静静看着她。

绿珠继续说:“死者已逝,活者尚在受苦。小女子恳请林爵爷出手相助,救成国公大公子一命。”

林凌启似乎预先已经知道她的意思,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说:“姑娘有所不知,那朱时继乃皇上亲自下令逮捕,在下纵有通天本领,也难救他。”

的确,皇帝抓的人,谁敢去救。若抚皇帝逆鳞,只怕说情者也难逃罪责。

绿珠却说:“林爵爷,谁不知道你是新晋之贵,皇上跟前大红人。只要你肯说情,皇上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这小妮子大大的坏,居然让我跳火坑。

林凌启笑了笑说:“那在下该以什么理由怎么说情?”

绿珠见他答应,心情忽然大好,带雾的双眸骤然明亮起来。

“大赦天下!”

林凌启猛然一惊,这说词居然跟李曙所言一般。

是巧合?

他别有深意的笑起来。

夜深了,街上已没有行人,只有巡城军士与更夫,尚在四处流荡,象午夜游魂一般。

忽然,远处传来些许声响,还有零星的犬吠,打破夜间的寂静。

不一会儿,顺德铺前的大街上,晃晃悠悠过来几个汉子。从踉跄的脚步与粗俗的话语,可以知道这几人是刚喝完花酒回家的闲人。

几人走到这里停了下来,不知是酒多了想呕吐,还是尿急了想排泄。总之站在顺德铺大门前呆滞不动。

可惜现在已是月底,没有皎洁的月光朗照大地,连淡淡的星光都没有。不然,你就能发现这几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他们象野狼似的盯着大街的一切动向,象是寻觅着猎物一般。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从腰间掏出一薄铁皮,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插入铺子大门的缝隙,拨动着门栓。

他便是锦衣卫从千户栗伟。

今天与林凌启的一席对话,让他产生惊恐之感。

一直以来,他对林凌启忠心耿耿,自以为终己一生,将永远跟随。

可万万没料到,林凌启竟然打算将他剔除队伍,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无论是为了个人名誉、前途,还是对林凌启的敬仰膜拜,他已将自己绑在林凌启车上。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决定亲自出马,偷盗严世蕃马桶铺的账簿。

而顺德铺恰好是严世蕃在京师最大的一家马桶铺。

初次干这种活,他显然非常紧张。即便在寒夜中,手心也渗出汗水来,握在手中的铁片有些打滑,很不好用劲。

“去!你们守住附近的路口,发现什么异常,立马用暗号告示。”

在栗伟的命令下,四名下属无声无息的退下,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栗伟把汗湿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又把铁片插入门缝,使劲的拨动着。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只听轻微的一声响,门栓总算从插孔中滑出。

他并没有立即推门,而是警惕的回看一下。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看不到什么,但敏锐的听觉能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远处隐约传来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声音很是低沉,却有点散乱。

此刻这种声音出现,多半是巡城军士。若是被他们发现,那锦衣卫的脸面不保。

他深吸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只带塞子的小茶壶。去掉塞子,将茶壶嘴对准右手那扇大门的门轴。

茶壶里装的是菜油,把油倒在门轴与石底座间,能避免推门时发出声响。而声响往往会惊动他人,尤其是如此寂静的夜。

黑暗中,栗伟不知道是否将油润湿门轴,只感觉手中的茶壶分量慢慢变轻。

零星的犬吠声响起,连叫三声,又一长声,很有规律。

他知道这是自己人向自己发出警告,意味着巡城军士即将过来。

他加快注油速度,随后晃了晃,茶壶里应该还有半壶不到的油。

他停止注油,尝试着把门稍稍一推。

‘咯咯’!

门轴发出轻微的声音,象积雪压在枯枝上,风一吹,枯枝发出的不堪重负声。

声音虽低,但在栗伟耳里,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忙缩回手,又将茶壶里的油往门轴处倒。

心里默念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保佑!保佑小人旗开得胜!

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天冷身体僵硬,一壶油倒完,门还是有那么一点声响。

这时,一阵急促的犬吠声,又好像被砸了一石头,呜咽的叫了几声,不响了。

这是紧急警报,说明巡城军士已经到了监视的位置,很快到到这里。

栗伟有些慌张,思忖着要不要躲起来。

可经过白天踩点可知,这里近三十丈内,没有一条胡同,尽是店铺,上哪里去躲呀?

人一急,主意倒没想出来,尿意却难以抑制,好似得马上泄洪,不然溃败就在眼前。

情急之下,一泡热尿洋洋洒洒,浇在门轴处。

要是尿里带点油花就好了。

尿毕,脚步声清晰起来,还夹带着埋怨声。

“他娘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巡夜,难道小偷不知道冷吗?”

“兄弟,你少嘀咕几句,传到上头,免不了受责罚。受了冻再受罚,何苦呢?”

“是呀,我们走快点,一圈转完,回去暖几杯酒喝,再在火热的炕上睡一会。”

……

声音越来越近,栗伟顾不了许多,飞快的推开门。

这次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禁暗喜,闪身入内,继而把门掩上。

背靠着门拍拍狂跳的心,默念着:感谢三清显灵,助小人渡过难关!

“哎呀!这么滑呀!”

门外忽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一声惊叫与一阵痛骂。

“他娘的谁在门口泼水,都结冰了!害得老子摔了一跤!”



原来天气太冷,栗伟那泡尿淌下去结冰了,让巡城军士着实摔了下。

这时栗伟才知道,不是三清显灵,而是尿撒在门轴处结冰,故而推门没有发出声音。

等及军士走远,他立马走到店铺西间,点燃火折子,在一口大柜开始翻查。

账簿端端正正躺在第一个抽屉,连锁都没有上。

任店铺老板还是账房先生,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来偷账簿,所以半点防范都没有。

栗伟大喜,将账簿揣怀里,将一切恢复原样,甚至连大门的门栓都插到位。

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几条身影闪出,立刻与黑夜融为一体。

</br>

</br>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严世蕃的担忧

次日清晨,各早点铺、茶楼的顶棚快要掀翻了。

昨天晚上,京城有二十八家店铺遭窃,所遗失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记录店铺收支的账簿。

有人猜测,一定是账房先生与东家发生矛盾,故意把账簿藏起来,假作被人偷窃。

这一猜测立马遭到反驳。

就算账房先生跟东家有矛盾,也不可能都把账簿藏起来。何况在一夜间,难道是账房先生预先约定的?

预先约定也不可能。

这些店铺行当不同,什么绸缎铺、粮油铺、客栈、首饰铺等等。各店铺账房先生因为行业不同,少有来往。要他们一起坐下来商议此事,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一个猜测被推翻,无数个猜测跃上食桌,伴随着热腾腾的食物、茶水,弥漫在各个食铺。

然而这些猜测太过离谱,诸如有人提出,厕所没纸了,账房先生慷慨送账簿,解一时之急。

此等无稽之谈,终究随一个流言而消失。

这个流言太惊世骇俗,以至于听者皆不敢随便评论,最后一锤定音,众人认定这种说法。

消息传到严府,一向镇定自若的严世蕃,忽然变得忧心忡忡。

昨晚他在京城三家马桶铺,账簿皆被盗窃。这账簿上记载着马桶进货销售,包括实际盈利以及库存数量。若真如小道消息所言,那么损失就大了。

他屏退妾室,向严嵩询问:“父亲大人,外面传闻,皇上打算向京师各店铺加征税负,以对平虏将士进行奖励,不知是否有此说法?”

入冬以来,严嵩时常咳嗽。

或许天气寒冷,或许随驾出征过于疲劳,或许尝试丹药损伤肝肺,医官众说纷纭,药方千篇千律,害得他不敢轻易服用。只得裹紧裘衣,象棵即将枯萎的树枝。

“咳咳…我儿莫慌,昨日…昨日面见圣上,不曾提及此事。不过圣上要求在京官员,尽其所能,捐钱援军。老夫答应捐五千两纹银,以报天恩。”

说完一长段话,他又使劲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肝肺咳出来才算了结。

严世蕃忙递上一盏参茶,又轻拍着严嵩的后背,等其稍事平息,才说:“父亲大人,孩儿总觉得此事有些玄乎。目前户部难以拨出巨额款项来支付伤亡将士的抚恤费,而靠官员零星捐款,似乎难以弥补短缺款项。会不会真如流言所述……”

他在京师三家马桶铺所获利润,已接近百万两纹银。目前户部征收额度为百中取三,通过虚假瞒报,以及户部尚书马坤暗中掩护,至今为止,所交税额不过万把两。

假设账簿失窃确系皇上指使,瞒报之事势必露出马脚,那么就得补齐税额。除此之外,如果皇上要加征税额,这算起来损失就大了。

严嵩摆摆手说:“你莫急,昨日老夫向皇上进言,林凌启马桶业务获利甚丰,掏出个百十万两不成问题。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他知道林凌启家底后,肯定会狠狠敲上一笔。

倘若林凌启不答应,那么就会被知罪。这小子奸滑得很,绝不会为了钱而把前途、性命丢弃,那么他势必要答应。

而他答应的话,加上京师官员拼凑一番,户部抚恤款项也就有了着落。如此一来,皇上就没必要向京城各店铺加征税额。”

在宦海沉浮几十年,老迈的严嵩依然有着极强的洞察力与判断力。他对自己暗中使的手段非常自信,相信不会出什么岔子。

严世蕃的能力不在严嵩之下,只是事关钱财,令他思绪出现波动,自然难以用平静的心态去分析问题。

自林凌启离京赶赴大同,他着手布置大局,大排量兼并收购窑厂,聘请大量画师,在京师及周边地区开设店铺,力图垄断马桶业务。

布局大了,投入自然庞大,半年多来所获取的利润,有一半多抵消投入时的资金,现在实际所拥有的现银,不过五十余万两。倘若出现差池,白花花的银子又得少好多好多。

一席话后,严世蕃稍稍心安。

这时,管家过来禀报说许从诚求见。严嵩微一颔首,管家便出去请许从诚入内。

片刻间,许从诚已站在严嵩父子面前,恭恭敬敬问好。

午门一战,许从诚铩羽而归,在锦衣卫中声名大跌。

他自知难以在锦衣卫中立足,便请求严嵩相助,调入金吾卫。

之所以这样,更深层次是因为,他想离皇上近些,好好表现,早日当上驸马爷。

只要当上驸马爷,成为皇亲国戚,当然有机会收拾林凌启,一报昔日之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随着柔善公主的逃婚,以及林凌启大胜归来,他似乎离驸马爷的位置越来越远。

现今传闻,柔善公主有意于林凌启,更令他妒火中烧。但他无力跟林凌启抗衡,唯有求助于严嵩父子,才能达成他的目的。

故而他时常往严府跑,透露着严嵩不知道的消息,以此来表现自己。

望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严嵩表示出极大的热情,吩咐管家端茶倒水。

能在内阁首辅府上受此招待,算是种极高的荣耀。许从诚虽不说妄自菲薄,但也不敢自大,连声推辞。

严世蕃笑着说:“小许,不必客气,你且坐下来说说有什么新动向。”

许从诚只有半边屁股搁在座椅上,尽量躬身象只哈巴狗似的,用谄媚的语气说:“大人,卑职听李曙说,皇上要林凌启掏五十万两银子,林凌启好像很不愿意,最后只答应十五万两。”

他不知道这个消息价值几何,但不管是不是芝麻绿豆,反正一呼拥汇报,目的要表达自己的忠心。

严世蕃眉头一皱。

照父亲的计划,林凌启要承担户部大部分抚恤费,但他只掏十五万两,缺额巨大。那么皇上肯定要想别的法子来填补漏洞,这么看来,外面的流言未必不可信。

想到这里,他的心哗哗的淌血。

钱哪!

管家又来了,说是顺天府尹沈白求见。

许从诚赶紧起身告辞,严嵩也不相留,只是说:“小许哪,你多留意些蓝道行的动向。”

许从诚心中咯噔一下。

蓝道行是位道士,去年来京,由内阁次辅徐阶推荐给皇上,专门扶乩预测祸福,极受皇上宠幸。

按理说蓝道行是徐阶的人,而徐阶紧跟严嵩的脚步,那么蓝道行等同于严嵩的人。既然是自己人,为什么再三要求自己监视呢?

想归想,但他没问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不知道的为好,何况严嵩也不大可能告诉其中的隐情。

</br>

</br>

第三百六十九章 补税

待许从诚稍走远,严世蕃皱皱眉头说:“父亲为何要让小许一直盯着蓝道行?孩儿看这道人没什么本事,比起陶仲文相差甚远。”

他口中的陶仲文,乃一道士,受邵元节推荐,服侍嘉靖左右。等及邵元节病故后,最受嘉靖宠幸。蓝道行虽蒙嘉靖眷顾,但仍不及陶仲文。

在严世蕃眼中,非顶级人物,懒得多瞥一眼。象蓝道行这等道士,少说也有三四个侍奉在嘉靖身边,为什么父亲对其特别关注呢?

严嵩笑了笑说:“我儿虽然智慧过人,但对钱财美色操心过度,故此不能看清其中关节。

陶仲文年已老迈,听他说不日将离京城。剩下来如段朝用、龚可佩、王金、胡大顺之流,皆不及蓝道行,皇上势必独宠蓝道行。然蓝道行乃徐阶推荐之人,不可不防!”

严世蕃毕竟是聪明绝顶之人,稍一点拨,便深韵其中含义。

徐阶虽对父亲忠心耿耿,但人心叵测,谁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据可靠消息,蓝道行初到京城时,并不与徐阶相识,而是通过金吾卫千户李曙而结识。

虽至今仍不知李曙与蓝道行是何种关系,但可以明确知道,蓝道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凡。而李曙又是西苑大殿值守头领,能探得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阶与这两人过从甚密,其中暗藏含义值得玩味。

不多时,一位年逾五旬、身躯修长的官员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严嵩父子面前,躬身说:“见过首辅大人、严兄!”

严嵩叹了口气说:“敬之哪,你家出此大祸,老夫尚且差使于你,实在无奈啊!”

那人面带些许悲戚,白皙的脸庞上略浮一层黑气,双眼也有些红肿,他正是前几日丧子的顺天府尹沈白沈敬之。

只见他再次躬身说:“首辅大人言重了!下官身居要职,岂能因家事而怠惰政事,这样就有负大人的期望与重托了。”

严世蕃面呈郑重,起身请沈白落座。

“敬之兄,丧子之痛宛如剜心头之肉,岂是区区一句家事便了!父亲大人正忙于为你讨取公道,你且放心,自有一日能将凶手严惩。”

沈白摇摇头说:“首辅大人为国事日夜操劳,下官岂可因这等小事而叨扰大人。小儿可能福至不济,故而遭此大难,也怪不得他人。下官打算等事务稍怠,便亲自送棺木返乡安葬。”

严世蕃一怔。

沈忠诺被朱时继打死后,沈白痛哭流涕,跪磕父亲要求严惩凶手,以命抵命。不想事情不过三五日,他竟改变主意,实在意料不到。

严嵩也是一愣。

陆炳乃是他臆想中的政敌,且几番交锋,虽没到扯破脸的地步,但有些事根本不用明言,彼此间心知肚明。

平虏一战,朱希忠甚受皇上恩宠。因朱希忠跟陆炳时常来往,加上林凌启异军突起,无疑助长陆炳的权势。

沈忠诺生也好死也好,他都不大在意,他只不过想利用此事打击陆炳一方。

当然,老谋深算的他目的不仅仅如此。

一向言听计从的徐阶,暗中与李曙联系,推荐蓝道行,其门生张居正当裕王朱载垕的老师。这一系列布局,无疑有抬头的迹象。

现在利用打击陆炳派系,来个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徐阶,让其知道,廉颇老矣尚能饭。

不过这些想法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说:“敬之,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朱时继不过是成国公之子,天子脚下公然杀人,置大明律例于不顾。若不治于重罪,岂不惹天下百姓耻笑!”

沈白面露尴尬之色,勉强点头说:“首辅大人教训极是。不过下官怕逆子尸身有变,此事不宜久拖,还请大人速速决断。”

虽说天寒地冻,但尸身搁久了难免会变质。加上沈忠诺正值年轻之际,尸身老是放着,肯定会引起沈白的无限悲痛。

严世蕃无心纠结与此,他最关心的还是那几本账簿,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沈兄,敢问今早愚弟托付之事可有眉目?”

沈白似乎也巴不得不谈儿子伤亡之事,可能怕触碰心中的疮疤。

他正色说:“严兄,愚弟今早得报后,迅速指派得力干将到京城各处查访此事,现在汇集的消息是,不是京师窃贼所为。”

官匪一家,向来有之。沈白要管理京城,势必与三教九流人物打交道,自然也免不了盗贼之类。

与盗贼搞好关系,有两大利处。

一是京城若出大的盗窃案,在上方施压的情况下,官府可以找到贼头,调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找到赃物与替罪羊,以表现官府的办案能力与效率,提高沈白的声望。

二是遇上棘手的事,不便官府出面,则可以让这些人出马,干些黑活脏活。

得沈白命令,各捕头经过一番查访,得知不是京师盗贼所为。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账簿有为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盗贼闲着没事干?大冷天大黑夜的偷这么些玩意。

不过上头有交代,谁也不敢怠慢,层层上报,算是交差。

这个结果严世蕃也能预料到,他问:“那么沈兄可曾有其它发现?”

沈白略带愧色的说:“愚弟亲自到几家失窃店铺走一趟,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

见严世蕃面呈失望,忙解释说:“严兄,愚弟觉得,越没有奇异,说明此事越是奇异。

试想,一晚上失窃二十八家铺子,且失窃物都为账簿,愚弟认为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而有能力执行这次行动的,除了锦衣卫与东厂外,再也找不出了。”

“嘶……”

严世蕃吸了口冷气,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锦衣卫与东厂皆受皇上直接控制,除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能调动。再结合外面的流言,难道皇上真的要对京城各店铺加征税收?

严嵩也觉得怪异,皇上根本没有提起过此事,怎么突然间采取这种行动?

照这么看来,皇上肯定被那笔巨大的抚恤费逼急了。

那该怎么办呢?

他思量良久才问:“东楼,如果皇上真的要加税,你得补交多少?”

严世蕃苦着脸说:“父亲,假设皇上在原来基础上再百里抽二,加上我原先瞒报的,估计不少于四万两。”

严嵩咬咬牙说:“那好,你把这四万两捐出来,为夫再极力号召百官捐款,一定要把抚恤费缺额补全。”

他的主意不错,反正要交钱,倒不如主动一些。只要缺额补全,这笔税也免下来了。何乐而不为呢!

</br>

</br>

第三百七十章 放弃爵位

林凌启命栗伟派人大放谣言,不过是为了掩盖行动目的。严氏父子被弄得心惊胆战,且大出血,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要是看到严世蕃上户部捐款的那咬牙切齿的一幕,肯定会笑得满地打滚。

对于林家军这次行动,他总体上感到比较满意。一支从战场上下来的队伍,在短时间能执行特工行动,且没有露出丝毫马脚,应该说是成功的。

不过这次行动难度不高,账簿存放处没有上锁,也没有什么护卫及恶犬看护,换胆大心细的人都能办到。

他没有对栗伟进行过多奖赏,要求其继续往这个方面对下属进行培训,同时还赋予其一个新的任务。

通过对翠云楼的探访,他发现绿珠绝不是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还有那个丫环,也非常值得怀疑。

他命栗伟派几人监视她们的行踪,以及跟她们有往来之人,也一一关注。

栗伟听过绿珠的艳名,对于林凌启的安排,他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事情安排完毕,林凌启正准备翻阅严世蕃马桶铺的账簿,朱希忠又来了。

看着他悲戚戚恳求的样子,林凌启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该唾弃他。

一位掌管五军右、后都督府、神机营的公爵,遇上些事没有半点主见,只知道一味求人,还舍不得花钱铺路,你还有没有脸?

虽然不满,总归不能拒人于门外,林凌启还是请他入内用茶。但事先声明,自己昨天被皇上敲诈了十五万两银子,在财力上无可相助。

朱希忠垂泪叹述,昨晚入西苑请求见皇上一面,谁知被拒绝了。他一夜未眠,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再来求林凌启帮助。

林凌启听出话外之音,暗想,合着是来问我有没有向皇上进言。可讲这种话,需得绝佳的时机才能奏效,冒冒失失能讲吗?

午后的时光是那么的恬静、安逸,明媚的阳光一扫侵人的寒意,探过大门,爬上林凌启的脸颊,宛如多情的女子恋上年轻英俊的伯爵,久久不曾退去。

林凌启仿佛老僧入定似的动也不动,嘴角轻浮着笑意,看上去是那么的安定。

但他的思绪如同万马奔腾一般。

他不想当什么圣母,人家一有难题,就巴巴的帮人家解决。

他也不想当冷酷无情之人,能在适当范围拉对方一把,他还是愿意做的。

现在他在思考的就是,如何不牵涉自身的情况下,帮朱希忠把朱时继捞出来,这就得揣摩朱厚熜的意图。

从朱厚熜拒绝面见朱希忠、朱时继被关入诏狱的情况来看,朱厚熜似乎要对朱时继下手。

不过再往深一步看,朱希忠在丰州之战中立下功劳,朱厚熜贸然对朱时继处置,似乎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

如此一来,可能引起军方的不满,或者说是恐惧。这样对大局是否会产生波动,朱厚熜必须要考虑到。

朱时继之案,表面上看是刑事案件,其实属于政治事件。如果严惩,军方不乐意;如果轻纵,那么那些御史言官就会攻击。朱厚熜处理此案,必须两者兼顾,取中间的平衡。

那么这个平衡点在哪里呢?

林凌启思量许久,也找不到平衡点。

或许朱厚熜也没找到平衡点。

可没平衡点怎么办?

林凌启忽然灵光一现,一个很大很大的字浮现在脑海中。

拖!

不错,朱厚熜是在拖。

他既不派人审理,也不放朱时继出诏狱,这不是在拖延时间吗?等拖得双方精疲力尽、意志懈怠,再草草了结此案。

不过这样做可行吗?朱希忠倒是没意见,那沈白他们肯罢休吗?

很明显,即便是拖,朱厚熜也要承受来自言官的巨大压力。

照这么来分析,朱厚熜是想找,或者说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他想起李曙与绿珠的话,心里顿时有了方案。

“成国公,在下倒是有个主意,关键看你舍不舍得下本?”

朱希忠听到前一句时,浑身象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振作起来。可听后面那句,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

不过为了儿子,他还是咬了咬牙说:“林凌启,你有什么好招尽管说出来,本公就是砸锅卖铁都舍得。”

“那就好!”

林凌启对他的表态非常满意:“成国公,要救朱公子,其实不过皇上一句话而已。但你想想,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凭什么让皇上帮你呢?”

朱希忠心中很是焦急,也懒得费脑子:“林凌启,你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林凌启淡淡一笑说:“皇上现在为财政捉急,你只要办好两件事,一切均迎刃而解。

其一,你捐献一大笔银子,帮皇上应急。其二,你提出成国公的爵位不再世袭,无论你哪一个儿子,均靠自身立功来博取地位,而摒弃祖上荫庇。”

第一个条件很好理解,现在户部缺钱,你就送钱,等同于以钱买命。对于雪中送炭,朱厚熜绝对不会拒绝。

至于第二条嘛,林凌启藏了些私心。

朱厚熜打算对宗亲动刀,却让自己上奏,这样政治风险极大。

如果朱希忠肯舍弃世袭,自己再在一旁唱台戏,相对而言就安全多了。

朱希忠捐钱倒也认了。

三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有大儿子才是朱家的未来。万一他折了,那再多的钱也不顶用了。

可是要他舍弃世袭爵位,他却狠不下心来。

成国公的爵位,是老祖宗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来的,自己轻言舍弃,百年之后有何脸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

他心中极其矛盾,既想要保住儿子,又想保住爵位,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凌启看出他的纠结,又说:“成国公,在下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下给你透个消息,皇上对宗室很是不满,认为他们尸位素餐,有可能……”

说到这里,他猛得停下来。

朱希忠这人嘴巴不把门,自己前头一说,万一他背后到处宣扬,那就糟糕之极。

朱希忠心头一惊,忙问:“有可能什么?”

林凌启摆摆手说:“有些话不必明说,你自己领会就是。你想想,不管你也好,你祖上也好,能跟皇室宗亲比吗?在下已经打算好了,今晚就上奏章,请求皇上取消在下靖北伯世袭。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劝你也这般为好。反正保不住的东西,何必苦苦强求呢?倒不如向皇上卖个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希忠如果再听不懂,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br>

</br>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主动出击

不知是为了救儿子,还是基于皇上即将推行的政策,朱希忠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最终同意林凌启的建议。

望着朱希忠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林凌启不禁由衷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他没有过多同情朱希忠。

对一个国家而言,随着初期的建立与巩固,到了一定节点,上层建筑便基本由开国元勋掌控。普通百姓可以通过自己努力,爬升一个台阶,但想接近或者攀登到顶层,难如登天。

如果把各种世袭制度打破,无疑为人们提供更为宽广的路子,这不得不说是社会的进步。

送走朱希忠,天色已然不早。前往户部交捐款的徐文长还没回来,料想他肯定又跟栗伟等人喝酒,林凌启也不等候,随便用过晚饭,一个人来到书房。

书房不大,布置也很普通。黄花梨木打造的书柜靠墙而立,东西各一口,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

东边书柜的右手册,摆着一张花梨木制成的书桌,上面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放着几幅书画。淡淡的墨香,充斥着书房每一个角落,就像寒冷中幽幽的梅香。

西面墙壁悬挂着朱厚熜御赐的《富春山居图》,更将整个书房格调提高许多。

林凌启将这幅画轻轻掀起,在粉刷的雪白的墙壁上,找出块正方形的暗格,用一块大小一致的镇纸玉石使劲一顶,墙壁上忽然开了。

他微微一笑,闪身进去,继而关上。

里面是间暗室,专门用来储存贵重物品,以及机密文件之类。这是林凌启特意命令工匠在建造,整个府邸,只有极个别人知道。

之所以将暗室建造在这里,而不顾书房面积偏小,是因为这暗室里有条密道,通往京城西南角落。

而这个秘密,只有林凌启一个人知道,连最为倚重的徐文长,也不得而知。

倒不是他想欺瞒别人,只是他觉得,每个人均有自己的隐私。既然是隐私,何必透露给他人呢!

林凌启点起两根蜡烛,打开一口铁柜,里面有近一年来马桶销售的账本,以及五十万两银票。另一口铁柜,则放些名贵的首饰,以及一万两黄金、十余万两白银。

自马桶业务拓展到京城后的收益,总共折合起来,接近一百万两纹银。今天让徐文长捐了十五万两,余下还有这些。

当然,吴县那里现银也接近十万两,足以应付房地产、丘陵开发等支出。

他悠然的躺在一张虎皮铺就的床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不须看,近几个月的账本,已牢牢印记在脑海中。

马桶销售价格以及销售量,呈下降趋势。店铺甚至出现马桶积压,不得不外租仓库存放。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跟严世蕃窑厂出产与质量提升有莫大关系。当然也跟战局紧急,京师富人惶惶不安有关。

但总而言之,马桶已不是垄断产业,颓废是免不了的。再倚仗马桶来获取更多利润,似乎是水中捞月。

林凌启并不心焦,凭自己穿越者的眼界,不可能输于严世蕃,只是目前暂受挫折罢了。

不过严世蕃如此咄咄逼人,自己若按兵不动,未免显得过于谨慎,或者说是怯懦。

他取出怀里的三本严世蕃的账簿,借着烛光仔细看起来。

一番浏览之后,他心里对严世蕃的经营有了大致了解。

严世蕃在京城的三家马桶铺获利颇丰,但也隐藏着危机。

在十月、十一月的经营状况来看,马桶日销量逐步降低,由原来的三百来只降到现在二百只左右,其库存已达五千只有余。

照这么来看,不光自己的马桶销售额逐渐下跌,严世蕃也不例外。只是其窑厂出产量还在增加,库存积压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出现这种情况,林凌启估计是京城富人家的马桶需求快达到饱和,如果继续高价位出售,早晚有一天,马桶堆积如山,资金大量积压。

看样子得马上作出整改,要么降低价格,让中低层人们能够接受;要么抛弃马桶业务。

抛弃的话,一则有些不舍,二则会便宜严世蕃。那么就降低价格吧!

他稍一思虑,便计划大量放开马桶业务,与周边窑厂合作,将技术转让,大幅度降低马桶价格。

反正在马桶这块业务已获得难以想象的利润,何不趁严世蕃在窑厂、店铺开设投入大量资金与精力之时,狠狠插上一刀。

虽谈不上让其血本无归,但至少可以阻止其从中获取暴利。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狡黠的笑容。退出密室,回到书房,随手拉了下布置在门口的绳索。

这根绳索与府上仆役居所相连,尾端挂有一铃铛。铃铛的声音很清脆响亮,只要有人呆在屋里,至多不出一盏茶功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果不其然,当林凌启还没喝上几口热茶,便有人敲门入内。

问徐文长回来没有,回答说已经来了,林凌启便让他请徐文长过来。

不一会,徐文长披着貂毛大衣进来。

“东翁,你吩咐的事已经办好,这是户部的收条。”

林凌启笑着请他落座,随手接过收条打量一下。一指宽的纸条上写着几个大字,旁边有户部的盖章以及户部尚书马坤的画押。

他娘的,十五万两银票,就换了这么一张纸条,真是亏惨了!

“徐先生请坐,我有件要紧事与你商量。”

徐文长本与张居正约好上外面喝花酒,不期被林凌启召来。

但他没有丝毫不满,这位主人虽然年轻,但其眼光、谋略,令他深深折服。跟其多聊一会,便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这种收获,是书本中难以寻觅的。

“东翁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林凌启见徐文长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

明朝三大才子,解缙早亡,杨慎被贬,唯独徐文长被自己收拢,能不自豪吗?

“徐先生,我们生意上面有些麻烦。严世蕃步步紧逼,目前在京师的马桶市场,他占一半居多的市场。

我们马桶路途遥远,无论在运输还是销售方面所花费的本钱,已处于下风,且目前价格压至接近一百两。

我感觉,依照严世蕃的性格,绝不允许一山存有两虎,过完春节,马桶价格还会继续下跌。与其处于被动,倒不如自动出击。”

“不知东翁打算如何出击?”

“你且联系京师周边州府的窑厂,将我们制作马桶的诀窍告之,教会他们制作马桶。”

</br>

</br>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中低端市场

“啊?那我们还做不做马桶?”

徐文长大吃一惊,马桶秘诀公布,所有窑厂便都有能力制作马桶,那自家的马桶不是多了许许多多竞争对手吗?

林凌启微笑着说:“徐先生,马桶制作诀窍已被严世蕃得知,假以时日,肯定为天下人得知。而且严世蕃步步紧逼,我觉得这一块业务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我盘算一下,马桶成本主要在绘画上面,而且绘画严重影响马桶的产量。如果单单烧制一只马桶,我估计单价不会超过一两银子。

这样,你把技术转让给各窑厂后,要求他们按照我们的要求烧制,而后以三两一只的价格回收,以五两一只出售。”

这不是杀敌三千自损三千吗?可以想象,这计划一经落实,市场马桶价格一落千丈。别说严世蕃损失惨重,己方马桶业务也将崩溃。

徐文长嘴巴张得老大,不知林凌启为何出这等蹩脚的策略。即便严世蕃如何降价,但利润总归是有的,一年下来赚二三十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东翁,这是两败俱伤之策,在下认为不划算。要不再等上一年半载,等马桶利润无几之时再实行。”

林凌启拿起笔来,草草画上几笔,抽水马桶u型管的式样便跃然纸上。又在旁注其原理,递给徐文长。

“徐先生不必过虑。严世蕃在京师一带已占有绝对优势,我们已不是他的对手。而且马桶销量已呈下跌趋势,总体上很难挽回。

现在我打算做中低端市场,这一块做好了,获利虽不及原来那样,但也不容小觑。况且还能重重打击严世蕃。哼!他想独占市场,我就让他进退两难。”

徐文长虽没听过什么中低端市场这种称谓,但大致也能猜到。

他暗思片刻,觉得东翁的计划出人意料,专从平常人思量不到的角度打击对手,实在是高!

他把u型管图纸揣怀里,起身说:“东翁,在下这就去安排。”

林凌启笑着摆摆手说:“不忙。我看先生穿戴整齐,不知要去哪里?”

徐文长脸微微一红:“在下与张居正相约去翠云楼喝酒。”

“反正这事也不急,那你先跟张居正去吧!”

跟一位通情达理的东翁,实在是件幸事。

徐文长点点头,笑眯眯地走出去。

林凌启喝了口茶,发觉茶水有些凉了,也懒得叫人换上,直接把茶水倒入砚台。

这方砚台看上去并不显眼,实则名贵,是徐文长特意送她的。

其实对林凌启来说,写毛笔字实非专长,最好的文房四宝,也不过摆设而已。可如今没有什么钢笔、自来水笔,只能用这等繁琐的书写工具。

磨上一砚跟夜色一般的墨水,摊开纸张,思忖着如何写朱厚熜需要的奏章。

赞美颂扬之词自然免不了,虽然看起来非常腻歪。

与君王相处,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忠似比干,就可以直言不讳。这绝对是犯大忌,万万不可取。

何况林凌启也没有比干那份忠心,对朱厚熜不过是虚与委蛇。

因为在朱厚熜眼里,天下之人皆是他的臣子,供他任意差遣,根本没尊严可言。

人与人之间相处,一是诚信,二是尊重。你朱厚熜不尊重我,我何必巴巴的把忠诚献给你呢!

所以,写些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又不发自内心,可谓是矛盾的统一。

于是,他把朱厚熜吹捧得功比三皇五帝、贤如尧舜禹汤,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统统甘拜下风。

写完这些,又重新审视一遍,感叹这个马屁拍的,太他妈响亮了!

他又写:平虏一战,赖皇上英明,大获全胜。臣虽不才,亦建薄功,得皇上晋升为靖北伯,世代罔替,感激涕零。

然臣观大同保卫战之际,代王既不献计于危机之刻,亦不安抚于百姓之惧,更不披甲执锐、率兵搏杀于疆场之上。实有愧为大明亲王,有负太祖皇帝之重托。

臣恐臣之子孙,若如代王一般,在大明危难之际不能为国出力,则愧对皇上今日之恩封。故此,臣恳请皇上撤靖北伯世袭罔替。

此外,平虏一战,乃万民之福、万世奇功。臣恳请皇上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他这份奏章写得山路十八弯,虽然看上去想请朱厚熜撤销自己世袭爵位,实际上却是指责代王朱廷埼没有尽到寨王的责任,为朱厚熜削藩提供端由。

这么一来,既为朱厚熜制裁、撤藩提供借口,又避免将自己置身于皇亲贵族的对立面。

皇亲贵族是个庞大的体系,就算朱厚熜想拿他们开刀,也要冒极大的政治风险,何况小小一个伯爵。

为了讨好朱厚熜而不惜挑衅这个体系,最终极有可能沦为炮灰。虽说背后有朱厚熜撑腰,林凌启还没有到狂妄自大的地步。

现在攻击代王一人,不涉及其他皇亲贵族,风险自然大大降低。那些亲王绝不会为代王打抱不平,而来攻击自己。

这么一份大礼呈上,想必朱厚熜会笑纳,那么大赦天下想必也不会拒绝。

大赦天下,顾名思义就是释放罪犯,当然十恶不赦之徒,以及杀人放火等除外。不过朱时继虽然涉嫌杀人,但尚未定罪,即便不被立即释放,也不会被处于极刑。假以时日,便能安然出狱。

这个方法的确不错,比起恳请朱厚熜强的多。

只是林凌启有些纳闷,这种曲线救人的方法,没有一定政治智慧的人,根本不会想到。

可李曙不过一介武夫,绿珠虽然聪慧,但也不过一个青楼女子,这种法子他们是怎么想到的?

一大清早,赵文华已经来到通政司。

去年被林凌启耍了一回,脸面尽失尚且不谈,更重要的是,内定的官职泡汤了,还被干爹严嵩狠狠训了一顿,说什么办事不利、糊里糊涂。

在皇上面前失去印象分还好,但严嵩可是自己的护身符,他都不帮自己,仕途上再难有进步。

这一年来,自己兢兢业业,力图挽回在严嵩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效果甚微,实在郁闷。

他哀叹一声,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晨风夹带着寒气扑来。

他不禁颤抖一下,但没有关窗,而是呆呆看着外面一棵在风中微晃的枯树。

此刻他如同那棵枯树一般,失去往日繁茂的枝叶,只余下一具空壳的身躯。

枯树到来年春日照旧复苏,可他呢?

</br>

</br>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盆冷水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门推开了。空气的瞬间流畅,把桌上已经归类编好的各地呈京奏章吹得四下散落。

赵文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有事吗?”

进来的是通政司右通政章庸,他拿着两份奏章说:“赵大人,下官刚刚收到两份奏章,请大人指示。”

赵文华举起右手无力的摆了摆:“按规定程序处理。”

没有严嵩的赏识,干最好也不顶要。他已经认清自己的处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等到混不下去的时候,就打起包裹回家。

“可是……”

“可是什么?”

赵文华不知怎么的,一股怨气直升上来,化作滚滚怒气,猛得转过身来,声音变得很大、很尖锐:“本官现在还是通政使,这里还是本官说了算!赶紧去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章庸心中尽管不大舒服,还是往外走去。

“慢着!你刚才要说什么?”

赵文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声音小了几分。

在官场沉浮,谁也不知道谁会走狗屎运,下属一跃成为顶头上司的事情并不少见。赵文华知道自己晋升无望,就连现在这个位置也岌岌可危,不得不放下身段,来弥补两人的罅隙。

“哦!是这样的。刚才成国公跟靖北伯各差人送来奏章,下官想请赵大人先行过目。”

一听到‘靖北伯’三字,赵文华就象被折断的枯枝扎入心脏一般,脸上的皱纹聚成一团,象一只干瘪的包子。

他劈手夺来奏章,飞快的浏览一遍,冷哼一声:“献媚邀功,不值一提,暂且扣下。”

章庸闻言一惊,通政司汇集天下奏章,即便暂扣几件,也算不了什么。可靖北伯乃是新贵,深得皇上宠幸,扣他的奏章,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这个……这个怕是不妥吧?”

妥与不妥,赵文华心中当然清清楚楚。

此举无非延缓几天甚至几个时辰,对林凌启没有什么损失。他也借此出口心头恶气,随便在下属面前展示一下气势,日薄西山的气势。

“有什么不妥的?各地那么多奏章急着上报,为何他靖北伯一上奏,就得排在前面?我们坐在这位置上,就要为皇上把好关,分清轻重缓急……”

嘴里说着,赵文华又看了遍奏章,谋划着该扣押多少时间。

“咦?”

他忽然轻呼一声,坐下来仔仔细细再看一遍,脸上的皱纹如同云聚云散,忽而皱到一起,忽而又象一张摊平的充满褶子的纸,显露出一丝笑容。

“嗯,这奏章有些紧要,本官得亲自送往内阁。”

章庸看着他急匆匆的离去,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说得冠冕堂皇,归根到底还是畏惧靖北伯的权势,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

赵文华脚底如同装了风火轮,连轿子都没坐,喘着粗气跑到严府,将两份奏章递上。

严嵩看着手中两份稿子许久,才微叹口气说::“元质,你对这两份奏章有什么感想?”

赵文华说:“义父,成国公跟林凌启的奏章口吻相似,只不过林凌启提出大赦天下。儿以为这是他们事先串通好的,目的就是解救朱时继。

皇上最反感臣子结党营私,如果把两份奏章同时呈上,估计皇上立刻就能看出端倪,那么他俩就……”

说到这里,他呵呵的笑起来,象是夜间的猫头鹰啼叫一般,听着令人悚然。

严世蕃打了个哈欠,昨晚跟妾室嬉戏太晚,早早被催起,精神未免有些颓废。

他揉了揉眼睛,取来杯参茶漱漱口,稍一思索,便否决赵文华的意图。

“元质兄,现在皇上为户部款项短缺犯愁,而朱希忠昨日傍晚跑到户部捐了十万两银子,正好投其所好。就算他跟林凌启穿一条裤子,皇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想借此扳倒他们,怕是有些难度。”

他说的不错,皇上需要钱,朱希忠捐十万两,林凌启捐十五万两。在这种情况下,皇上若凭两份意图相似的奏章治罪他俩,只怕影响他人捐款的积极性。

何况他们还请求取消他们爵位世袭,无疑给皇上省下一大笔钱。这么好的事,皇上会拒绝吗?

赵文华原以为借此打击林凌启,以重新博得严嵩的好感。不想被严世蕃只言片语否定,未免有些沮丧。

不过严世蕃讲的也是实情,皇上若向着林凌启他们,任谁也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只是就此放弃,他咽不下这口气。

“义父,林凌启跟成国公就算捐钱也好,请求取消世袭罔替也好,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被朱时继捞出来。

如果朱时继安然无恙,那么府尹沈大人会怎么想。这不光是沈大人一个人的事,更是大明文官的脸面。

他们皆是一介武夫,靠蛮力就能吃香喝辣,而我们文官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义父,假设让武官战据上风,这不是打我们文官的脸吗?你老人家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这番话极有煽动性,严嵩抚着下颌寥寥无几的胡须,脸上暗浮青色,象似冻僵的尸体。

他思忖着,如果任凭事态发展,等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朱时继十有八九不会受到严惩,那么依附自己的官员未免对自己失望,自己的威严也就受到沉重打击。可怎么把局面翻转呢?

严世蕃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深知政治斗争不象打战那样轰轰烈烈,而是借助一件小事、一件敏感的事发力,扩大事态,打击政敌。

可林凌启就象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丝毫没有着力点,令他很是头疼。

他从严嵩手中取过奏章,又仔细看了几遍,却找不到一丝破绽。取消世袭、大赦天下的理由充分,无可反驳。

严世蕃终归严世蕃,等看到第八遍,终于发现林凌启的漏洞。

他有些兴奋,连连搓手说:“父亲,您看这奏章的纸张、书写字体格式,完全不符合要求。”

这一点严嵩早就发现。按照奏章要求,奏章纸张是专用的,字体是宋体。

而林凌启的奏章纸张是普通宣纸,字迹潦草简陋,与宋体格格不入。况且其书写格式是从左到右横着写,跟当今完全不同。

只是林凌启并非文人出身,达不到要求皇上应该不会深究。

从这一点着手有用吗?

</br>

</br>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兵部考核

朱厚熜直接打断严嵩的话,令众臣心中猛得一颤。

这种态度是不是意味着皇上确实有心撤销爵位世袭?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皇上故意导一出戏,利用林凌启提出建议,从而达成其目的?

天气甚为寒冷,英国公等人却渗出一身冷汗。他们均将目光投向徐阶,希望他能跟随严嵩的论调,否决此议。

徐阶作为内阁次辅,长期以严嵩马首是瞻,不折不扣完成严嵩的各项布置。在众臣眼里,他属于严嵩阵营。

但他们都错了,徐阶之所以依附严嵩,完全是因为其实力根本无法跟严嵩抗衡,不得不蛰伏。昔日内阁首辅夏言尚且败在严嵩手中,何况是他!

不过依附不等于跟从,徐阶暗中也在布局。他拉拢锦金吾卫千户李曙,利用皇上无限信仰道教,推荐与李曙结识的蓝道行侍奉皇上。

这是一枚锲子,能发挥多大作用,关键在于蓝道行能获得皇上多大信任。如果蓝道行能左右皇上的思想,那么他就能掀翻严嵩,登上大明帝国首辅宝座。

不过这是长远计划,徐阶目前依旧保持低调,防止严嵩发现他真实意图。

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是种机遇,让他提前实现目标的机遇。

皇上很可能赞同撤销爵位世袭,但面对的阻力可想而知。如果能站在皇上一边,所带来的政治优势是难以替代的。严嵩很可能因为没摸清皇上真实想法而遭到抛弃,那么首辅的位置舍我其谁!

尽管他是这样想的,但要赞同撤销爵位世袭,毕竟属于一种投机行为。成功了,那么他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失败了,非但成为公侯伯爵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且会暴露真实意图,被严嵩排斥。

左右衡量,徐阶还是不敢冒这么大的政治风险,但也不舍得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清清嗓子说:“皇上,当臣看到这份奏章时,心情跟严大人一般无二。震惊,太震惊了!

这些公侯伯爵们的祖上,无一不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而他们也为大明社稷安危立下汗马功劳。如果冒然撤销爵位世袭,岂不寒众人之心!”

英国公等人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一松,僵硬的脸色露出一丁点笑容。

朱厚熜脸色却沉了下来。

林凌启作为穿越者,知道徐阶与严嵩面和心不合,最终严嵩折在徐阶手中。但见徐阶这般拥护严嵩,心中不禁一愣,难道历史记载有误?

徐阶顿了一下继续说:“只是臣反复斟酌奏章,忽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前不久成国公的三公子与顺天府尹沈大人之子,因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随后成国公大公子上门寻仇,打死沈大人之子。

从这件事上来看,诸位爵爷虽然洁身自好、忠心体国,但其子弟却不乏有寻花问柳、闹事生非之徒。如果将爵位传于这等人,那么大明危亦!

当然,也有不少是优秀之辈,若丰城侯公子李曙,护卫在皇上身边,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实堪大任!所以臣以为一刀切是不可行的,但在其中取舍还是可以的。至于如何取舍,得请皇上示下!”

徐阶显然在耍滑头,云里雾里说了一番,把皮球踢回给朱厚熜。

朱厚熜皱起眉头,徐阶的提议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但却有一定道理。

如果一刀切撤销所有爵位世袭,且不论众臣反应,以后大明遇到危机,谁会站出来?

可在这些人中取舍,却有一定难度。反正撤销谁的爵位世袭,都会说自己偏心,不能秉公办理。结果影响自己威信,影响军心士气。

他思量一会,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便把目光转向林凌启。

“林爱卿,既然你是始作俑者,你说说看,徐爱卿的话有没有道理?如果有道理,该如何作出选择。”

说完,他又加了句:“林爱卿,你尽管大胆的说,就算说差了,朕也不会责怪于你。”

靠!我是始作俑者?我不过为了让你下旨大赦天下,而向你买好,辞去自己的爵位世袭。你倒好,一口咬定我是始作俑者,你究竟是老年痴呆还是故意装糊涂呀?

罢了罢了,毕竟将来你有可能成为我的岳父大人,看在嫃儿的面上,不跟你计较。

林凌启想了想说:“皇上,首先声明,这奏章真的不是臣的本意,但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回避是没有用的。

臣以为徐大人的话非常有道理。至于该撤销哪些爵爷的世袭罔替,现在还难下定论。

臣以为,既然有取舍,就得有标准。标准是什么呢?无非就是德与才。皇上要的是精英,不是纨绔子弟。如果继承爵位的是个草包,非但影响大明社稷,还会被百姓取笑,所以得慎之又慎。

皇上,是否可以让每位爵爷指定一名继承者,由兵部制定一定标准考核。如果符合要求,那么就允许继承爵位。如果达不到要求,那么暂时空缺爵位,而不是撤销。等到有符合要求的子孙辈,再由皇上赐予爵位。”

他的提议应该说比较中肯,既保住在场爵爷们的爵位,又避免其继承者是个无能之辈。

但是各位爵爷均知道自己继承者的能力。长期生活在奢侈条件下的子孙,大多数是犬色声马之辈,能通过兵部的考核吗?

林凌启见众人情绪不稳,料想他们不支持自己的提议。便说:“各位爵爷,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你们想想,如果你们的继承人是游手好闲之徒,既不能遵循大明律例,又没能力保大明社稷安危。

如果平日只知道欺凌百姓,触犯大明律法,皇上会如何处置;如果遇到战事爆发,屡战屡败,损兵折将,皇上会如何处置。

等到那时,恐怕你们的爵位想保都保不住,那么你们有脸面去见你们的列祖列宗吗?

现在进行考核,即便不能继承爵位,至少爵位还是为你们保留,等你们有杰出的后辈时,照样能得到原来的爵位,何乐而不为呢!”

</br>

</br>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要泄气

姜文渊对此事不甚了解,含糊的说:“听说胡总督设计将徐海擒获,然后便押解到京,在这里已经关了两个月有余。”

“那还要关押到何时?”

林凌启随口问问,心中却诧异无比。

徐海确实中了胡宗宪的计谋,但他是在受到明军围攻时投水自尽,并没有被胡宗宪擒获。

怎么现实跟史书脱节了呢?

姜文渊说:“林爵爷,卑职听说到了腊月初,上面便打算将徐海凌迟处死,估计关押不了几天了。”

林凌启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吩咐姜文渊继续前行。

脚步声又在甬道里响起,林凌启的思绪如同脚步声一般缥缈。

蝴蝶效应,确实是蝴蝶效应!

自己穿越过来,招揽徐文长,将赵文华打回原处,只余下胡宗宪在东南抗倭。如此微妙的变化,导致许多人的命运发生改变。

徐海就是其中一例。

不过也好,象徐海这样沾满无辜百姓鲜血的恶魔,千刀万剐自然是最好的处罚。

接近甬道尽头,姜文渊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说:“林爵爷,朱时继就在里面。”

“好的,我单独跟他谈谈。辛苦你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林凌启掏出张银票塞给姜文渊,抽身进屋,反手把门关上。

这是个单间,摆设非常简陋,但是对狱中人来讲,不亚于天堂。

这里有床有桌有椅,还有盏油灯。

油灯灯光很是昏暗,豆大的火苗照不了多大地方。可对终年不见阳光的人来说,油灯能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光明、力量。

朱时继没有戴脚镣手铐等刑具,衣服甚为整洁,脸上亦无伤痕,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刑罚。

都说到了刑部大牢,如同进了鬼门关。进了诏狱,那就是十八层地狱。可朱时继眼前的情况,就象在此休养一般,除了自由被限制了。

林凌启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朱厚熜根本没打算处置朱时继,关押在此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这么看来,朱厚熜命自己到这里来,无非是找个合适的理由帮朱时继开脱,让其重获自由。

唉!难怪朱厚熜这么爽快同意大赦天下,原来自己的提议正好给他一架过墙梯。自己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

林凌启忽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苦笑一声说:“朱公子可好?”

朱时继对林凌启的到来有些诧异,还有点恐惧,将脑袋缩了缩。

“林爵爷来此有何贵干?”

诚然,以林凌启这种身份的人到此,其中的含义意味深长,有可能皇上决定秘密处置与他。

林凌启双手抱胸,来回走动几步,不紧不慢的说:“朱公子,本官告诉你一件喜讯,皇上已经下旨大赦天下!”

朱时继眼中迸出一道闪光,随之又暗淡下来。

“林爵爷,像我这样的杀人犯,就算是大赦天下,也不过多苟活一年。到来年秋日,照样要被砍下脑袋,何喜之有!”

林凌启一时语塞。

大赦天下并不是将所有罪犯都释放,像杀人犯等依旧要处于极刑。正如朱时继所言,至多再活一年。象关押在这种地方,多活一年有什么意义。

他想了想说:“朱公子,你不要这么悲观。皇上说了,只要你不是故意杀人,就不会重罚,至多削职为民罢了。”

朱时继苦笑一声,垂首不语。

林凌启知道他过惯玉食锦衣、一呼百应的生活,就算保得一命,却要跟普通百姓一般,心理落差自然很大。

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你是人,普通百姓也是人,象他们一样的生活,你怎么就不能过呢?

“朱公子,成国公再三嘱托本官,一定要保住你的性命,其他事以后再说。你先说说当时的情况,本官帮你分析一下。”

“唉!”

朱时继长叹一声,脑海里又回想起当日的情景。

那天他得知兄弟被沈白之子沈忠诺打得卧床不起,心中的愤怒难以言表,立马带上几十名金吾卫上门寻仇。

一顿猛砸之后,因为找不到正主,他心中怒火依旧难消。

正打算四下搜寻,沈忠诺却象只硕大的耗子钻出来,朝大门口跑去。

他岂肯放过,冲上去一脚把其踹翻,准备暴揍。

谁料到沈忠诺被踹倒时,脑袋正好撞到一条踢翻的板凳角上,顿时血流如注,没蹦哒几下就嗝屁了。

林凌启听着讲述,想象着当时的过程,脸上忽浮现怪异之色。

他认识沈忠诺,这家伙身高马大、体型壮硕,怎么在板凳角上磕一下就死了呢?

“朱公子,你当时有没有确认他死了?”

朱时继摇摇头说:“当时我见他脑袋流了一大滩血,人抽搐几下不动了,心里有些发慌。便说了句‘改天再来收拾你’,就带手下离开沈府。刚回到家,沈忠诺的死讯就传开了。”

说到这里,他懊悔无比,攥紧拳头猛砸脑袋几下。

当时要是奔上去拽住沈忠诺的头发,拖倒在地上噼里啪啦打一顿,既解气又不会把自己这条命也搭上。

林凌启没有劝解。

许久没有碰到刑事案件了,现在出现这么一桩,他显得异常兴奋,不时来回走动,嘴里不知喃喃什么。

他忽的停下脚步问:“朱公子,你可曾看清,沈忠诺脑袋撞到板凳角时,是脑袋的哪个部位?后脑勺?太阳穴?还是前额?”

朱时继说:“那时我比较慌乱,具体撞到哪个位说不清楚。只记得一脚踹出去,他便一个狗扑撞到凳角。”

狗扑,那就是身子俯冲向前。

后脑勺是不可能的。

太阳穴也不大可能。

沈忠诺的身子在往前冲,太阳穴即便碰到凳角,也只是侧面相蹭,不大可能造成致命伤。

这么说来,应该是额头撞到凳角。

可是额头骨十分坚硬,板凳又不是固定物,撞到凳角时造成的伤害应该不会丧命。

会不会是脖颈折断?

好像也不会。

沈忠诺体格壮硕,脖颈没有那么脆弱。加之脑袋撞的是板凳,而不是墙壁、柱子等固定物,折断的概率非常低,几乎不存在。

那沈忠诺怎么就死了呢?

莫非他有暗疾?比如心脏病或者脑瘤等。

不错,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是这种情况,朱时继这一脚属于诱因,真正导致沈忠诺死亡的还是他自身的疾病。

只要确定这一点,朱时继就不属于故意杀人,只能说过失致人死亡。那么他就在赦免之列。

林凌启思量一会说:“朱公子,大致情况我已了解,明天我去沈府调查一番。记住,有很多人关心着你,不要泄气!”

</br>

</br>

第三百八十五章 送礼

时近傍晚,大雪犹未停止,天地间白皑皑一片。

积雪已可淹没脚踝,街道上行人稀少,唯独成国公府前车水马龙。

朱时继终于被释放了,此等大事可喜可贺,在京的武职官员都来拜望。

当然,他们并非自动自发,而是被朱希忠的请帖强行邀请而来。

朱希忠亲自站在街道上,哪怕满天飞雪,都不能抹去他半点笑容。他乐呵呵的迎着一位位客人,并亲自引领到大门口。

大门口摆着张桌子,一名账房先生打扮的男子坐于一旁,周边站立着些小厮,每个人手持一根扁担。

这阵势让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看看桌上铺开的一张纸,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纸上写着:诸位来宾,贺礼在此登记。

原来朱希忠借儿子出狱之名,准备大收一笔财物。

为了救儿子,他可捐了一大笔银子,着实心疼。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既然是因为儿子花去的钱财,自然得从儿子之名赚回来。

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可苦了前来的武官们。

本来这些人前来,并不是空着手来的。大家准备些物品,或者奉上几十两上百两纹银聊表心意。

可是在账房先生登记的账簿上,第一位到达的后军指挥同知,竟然送了三千三百三十三两纹银,让后来者不禁汗颜。

送多嘛,舍不得。毕竟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送少嘛,怕丢脸面,也怕被朱希忠看轻。

这些笑吟吟的上门客,站到桌前时,无不挠头搔耳。

而朱希忠却在旁边‘亲切’的说着,人来了就行,何必破费呢?就算要送,也不要超过第一位的标准。不然传出去的话,人家还以为他借机敛财呢!

来客们尴尬无比,心中均骂既当表子又立牌坊。

骂归骂,实际行动还是要体现出来。

于是这些人不得不加码。

可是好多人随身携带的钱财不多,有些派仆役回府取钱,有些单身前来的,只得向别人借钱。而借钱不得的人,只能愣站在门口发呆。

对于这种人,朱希忠是非常体恤的。他吩咐账房先生写下一张张白条,并让这些人写下金额、签上大名,随即派人让他们府上去取。

这种雪中送炭的举动,令这些人热泪盈眶,心里皆赞,我干你娘!

天色已经昏暗,府上酒宴开席,朱希忠笑呵呵的敬了圈酒,并说下雪天菜品准备不足,请大家担待。

众人非常大度的表示谅解,毕竟下雪天买菜不方便,何况情况突然,能吃上红烧萝卜、清炖冬瓜,已经算不错了!

能得到同僚、下属的理解,朱希忠心情自然不错,便来到大门口,让账房先生统计下收到的礼金。

粗略一算,连同白条、物品,共计接近六万两。

朱希忠心情更好了,除去捐的那笔钱,还有今天的廉价酒席,差不多能挣八千多两。

收获很大啊!

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智慧而感到骄傲!

第一个送礼的后军指挥同知,其实送了三百三十三两。朱希忠为了给后来者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便趁那人进去后,吩咐账房先生将金额添加为三千三百三十三两。

当然他不怕事情暴露,反正钱都到他兜里了,不用怕人家说什么闲话。就算有人较真,也只要说账房先生老眼昏花写错了。

只是他心目中的那条大鱼尚未露面,心中不免急躁。便不顾大雪,连伞都不撑,站到路中央朝西张望,期盼着大鱼早点落网。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看到一顶轿子过来,旁边几个步行的护卫提着大红灯笼,灯笼上霍然写着‘林府’二字。

朱希忠两眼放出光芒,犹如草原上的野狼,在夜色中闪烁中贪婪的目光。

在他眼里,这轿子里载的不是人,而是一堆白花花、沉甸甸的纹银。

等及轿子在府前停下,朱希忠上前一步,亲自掀开轿帘,用下乡送温暖的口吻说:“林凌启,你总算来了,本公已恭迎多时了!这里冷,快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坐在轿子里的正是林凌启,他没有下轿,只是拱拱手说:“成国公,在下尚且有事,就不进去了。贵公子平安回府,可喜可贺,请替在下向他问候。”

痴痴的等候,却换来这句话,朱希忠象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

林凌启可是大金主呀!少说也能从他身上榨个万儿八千两,现在一切期望都成了泡影。

朱希忠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身子微一趔趄,差点栽倒在雪地中。

他赶紧扶住轿子,脑海里飞快盘算着说:“林凌启,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这句话,本公比得到万两黄金还要舒服。不过本公比较实惠,希望你也实惠一些。”

言下之意就是,别说些虚头巴脑的话,直接呈上礼来。

林凌启怎么会听不出来,点点头下轿。

朱希忠心中一阵狂喜,真是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对付林凌启这样的人,就得直来直去。

他殷勤的引林凌启来到大门口桌边,朝账房先生挤挤眼,示意其准备登记林凌启的贺礼。

林凌启既不做声,也不掏钱,直接拿来账房先生手中的毛笔,在砚中蘸上浓墨。

朱希忠暗喜,想必林凌启此来没有携带钱财,也跟别人一样打白条。

看不出这小子蛮会来事的,我喜欢!

他眼巴巴的看着雪白的纸张,期盼着林凌启写上一万两纹银。

当然,写两万三万,那就更好了!

林凌启似乎在考虑什么,毛笔离白纸只余半寸距离,但就是不落笔。

朱希忠心中犹如万马奔腾,牙齿紧咬着嘴唇,像正要洞房的新娘子一般紧张。

账房先生也瞪大眼睛,谁都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爵爷,乃腰缠万贯之人,他的贺礼,必定力压群雄,独占鳌头!

终于,林凌启下笔了。

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宛如灵蛇流走,象是没有章法,又好像充满灵性,令人叹为观止。

账房先生由衷赞叹:“林爵爷的字无拘无束、行云流水,实乃天下难得之奇书呀!”

朱希忠倒没有奉承林凌启,因为他勉强认出第一个字是‘千’,第二个字好像是‘两’,一下子没有兴致。

才千两纹银,太少了!

“林凌启,你这份礼似乎薄了些。你看这位一下子就送了三千三百余两,凭你我的关系,就这么点,人家会说闲话的。”

林凌启淡然一笑说:“成国公,刚才在下说句话你感觉值万两黄金,现在写在纸上,少说也值十万两,你怎么还嫌少呢?”

</br>

</br>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春暖花开

朱希忠呆若木鸡,傻傻站在雪地里。两眼望着渐行渐远的轿子,茫茫然然,不知所措。

他怎么也想不到,预想中的金主,居然没有送哪怕一两纹银,只留下‘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十个大字,权当十万两黄金。

笑话,真是笑话!就算这几字是皇上亲笔所书,也不值这个价钱,何况是林凌启!

浪费纸墨呀!

更令他悲哀的是,林凌启非常生动的讲了一则将相和的故事。

将相和流传千年,朱希忠不是孤陋寡闻之辈,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自问不是搞花花肠子的人,他想向廉颇学习,上沈府实实在在负荆请罪,诚心诚意向沈白说声抱歉。

可林凌启绕来绕去,最后却要他向沈白赔钱,说是皇上的旨意,这实在太为难了!

谈钱伤感情,伤感情的事怎么能做呢!

伤感情也就算了,反正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关键感情伤起来太厉害,没有三五千两只怕难以摆平。

他哀叹一声,今天的礼白收了!

早知如此,就不请林凌启了,至少可以欢欢喜喜抱着贺礼过一晚上。

若不是因为朱厚熜有令,林凌启其实也不想来。

朱希忠办事实在缺脑,明知道自己儿子侥幸被放出来,还大张旗鼓操办,想必消息已经传到沈白耳中,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吗?

他预料得不错,此时严嵩将沈白叫到府上,筹划着如何反击。

“敬之,皇上下旨释放朱时继,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沈白一脸惆怅,暗叹口气说:“首辅大人,圣命难违呀!只怪犬子命薄。”

一旁的严世蕃亲手递上盏热茶说:“沈兄,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之事。虽说皇上有旨,但也不能看着朱希忠这般嘚瑟。”

朱希忠为朱时继出狱大肆操办、四处邀人赴宴之事,严世蕃已经听闻。

考虑到沈白是父亲得力助手,而父亲又是文官之首,于情于理也要把场子找回来,不然父亲还怎么命令下属呢?

沈白哀叹说:“严兄,愚弟现在只想早日将犬子尸身送回乡,其他的暂时没有打算。”

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放人是皇上主意,他也是无可奈何。

严世蕃摇摇头说:“沈兄莫要悲观,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我们父子坚决支持你。愚弟倒有个计划,沈兄不妨听听。”

说着,他附到沈白耳边轻语一番。

沈白脸色大变,忙摇摇头说:“严兄,不是愚弟胆小,而是这样做影响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严世蕃冷笑一声说:“沈兄尽管放心,只要我们坚持住,不怕事情没有转机。”

“这……”

沈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轿子在雪地里缓步前行,在黑夜中有些寂寥。除开踩在雪地上放出的‘格拉格拉’声,林凌启几乎能听到雪花落到轿顶的声音。

应绿珠姑娘的邀请,他现正在前往翠云楼的路上。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件衫,能得到绿珠姑娘的青睐,是件无限荣耀的事。别说现在下雪,就算是下铁,林凌启也一定会赴约。

他对绿珠非常感兴趣,当然还有那位貌美如花的丫环。

翠云楼花魁绿珠独居之处温暖如春,绿珠亲自煮上一壶香茶,静候林凌启的到来。

厚实的门帘掀开了,贴身丫环走进来。

绿珠轻抬下颌,柔声说:“林爵爷到了吗?”

丫环没有回答,迈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姑娘为什么要见林凌启?”

她的口吻怪怪的,似乎带着些责怪之意,毫无尊卑可言。

绿珠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轻声轻语的说着:“喔,林凌启替我办了件事。确切的说,是替你办了件事,难道我不应该感谢他吗?”

丫环冷哼一声:“姑娘,难道你不知道林凌启这人很精明吗?他在吴县连办几件棘手的案子,深得当今天子的宠信。跟这种人来往过多,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她这种态度,绿珠仿佛司空见惯,依旧淡淡的说:“我要的就是他这样的人。要是个草包,我才懒得见他。”

丫环霍然站起身来,秀目圆睁:“姑娘,你这是在玩火!”

“玩火怎么了?我就喜欢玩刺激一点的。”

丫环好像非常不满意她的做法,冷冷的说:“姑娘,你爱怎么玩我管不着,但我警告你,如果连累到我,我要你好看!”

绿珠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如同西下的圆日,渐渐消失,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脸色。

“翠翠姐,请注意你的身份。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管不着你,你也休想管我!”

丫环脸色也非常难看,“绿珠,你不要以为有人罩着,我就拿你没办法?告诉你,我要杀你,简直跟捻死只蚂蚁一般。”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火炉里散发的热气,也仿佛被冰冻一般。

绿珠突然笑了下,“翠翠姐,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不过既然你这么厉害,干嘛还要我替你求林凌启办事呢?现在当今天子已经颁布大赦天下的旨意,你是不是觉得有恃无恐了?

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丈夫还得乖乖呆在狱中,到明年秋季,你可以给他送份断头饭。”

她的笑声宛如溪水带着碎冰来回碰撞,说不出的好听。可丫环却颤抖起来,脸色青得可怕。

“好,我不管你的事。但你最好明白,赶紧把另一件事办好。我不希望我丈夫在狱中呆太久,多呆一天就是一天的煎熬。”

“这样说就对了。我向你保证,年前你肯定有机会下手。到时候我把日期告诉你,至于你能不能得手,就不关我的事了。”

丫环瞪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翠翠姐,你关照你的人注意些,别泄露了踪迹。”

丫环忍不住回身说:“我的人我自会管理,与你无关。”

绿珠幽幽叹了口气说:“他们当然与我无关,是死是活,我半点也不放心上。只是他们要是坏了我的事,包括你在内,我绝不会让你们看到春暖花开!”

</br>

</br>

第三百八十七章 燧发枪

一张硕大的、柔软的、精致的床。

柔滑的锦缎被,就象少女的肌肤一般,还带着幽幽暗香,让人很难自拔。

林凌启自然也不例外,尽管室内一片光亮,却依旧慵懒的躺在床上。

这是绿珠的床。

昨晚言谈,彼此间心情不错,话也投机,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等到林凌启想起身告辞时,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了。

可能前来与绿珠会面的客人,经常会出现腿脚不听使唤的状况,绿珠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将床让与林凌启,自个儿离开这里,不知跟丫环还是别人去撮合一晚。

林凌启带着淡淡的失望入眠,又怀着浓浓的期望看着门口,希望绿珠能亲手做份早餐,安抚他孤独一晚的情绪。

昨晚绿珠那贴身丫环的菜煮得很好,典型的江南口味,这勾起了离家接近一年的他的思乡之情,自然酒也多了。

酒一多,话也多了,他竟刨根问底打听丫环的出身,甚至聘请她上伯爵府当女管事。

丫环似乎不愿多说,也明确拒绝林凌启的热情邀请。

倒是绿珠爽快,等丫环一走,便谈起她的往事。

原来丫环曾经是南京秦淮河上一枝花,与绿珠互称姐妹,感情甚好。

后来有人看上了她,并娶她作妾,便与绿的交往逐渐冷淡下来。

少了一位知心朋友,加上有个痴情汉寻死觅活的,绿珠便离开南京,来到此地。

不想丫环丈夫出了档子事,被捕入狱。丫环因身份低贱,常受其她妾室的欺凌,一怒之下来到京城找绿珠。

当然她决心从良,不肯涉足此等肮脏之所,于是绿珠委屈她当自己丫环,彼此间也算有个照顾。

林凌启知道来龙去脉后,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对丫环好感或者是迷恋,居然询问丫环的姓名以及生辰八字,说是要娶她为妾。

女人似乎有天生的妒忌心,连绿珠这般女子也不例外。

当时她的脸色极不自然,只是告知林凌启,丫环姓王,其它一概不知。

回想起绿珠那因生气而翘得老高的嘴,林凌启忽然有种错觉。假设不冒冒失失提出这个问题,说不定绿珠会跟自己同床而眠。

唉,看来自己还是蛮吃香的嘛!

不知是因为自己长得好,还是因为有钱,或许是有权。

钱权色是男人的三大法宝,只要拥有其中一样,便可抱得美人归。自己偏偏三样全部占遍,绿珠迟早会投怀送抱。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着摇摇头。

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是来查这两名女子的底,怎么脑子里老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天色已然不早,林凌启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叫唤起来。

他勉强坐起来,披上外套踮起脚尖,象只肥大的鸭子一晃一蹿来到窗户边,推开窗来。

大雪已停,屋顶上、草地上、亭子上,到处都是积雪。阳光非常明媚,照耀在雪上,如同照在镜子,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院子里一个小丫头正在打扫积雪,而庭院门口积雪一片光洁,可见尚未有人出入。

林凌启有些纳闷,怎么既不见绿珠,又不见那王氏丫环呢?

难道她们忘了自己这位尊贵的客人,昨晚就在此留宿吗?

或许两人还在睡懒觉?要不现在过去,善意的提醒一下,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再随便揭开她们的被窝,打打她们的小屁屁,算作是对贵客怠慢的惩罚。

想归想,终究不敢作出这般出格的行为。

但干等确实难受,尤其是肚子的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算了,还是到外面吃吧。

他利索的将衣服穿戴整齐,正打开房门,扫雪的丫头不知何时已等候在外面,笑吟吟的端上洗漱用具。

“林爵爷,我家姑娘和王姑娘出去赏雪,还请爵爷见谅。”

林凌启略一点头,开始洗漱。

忽想到什么,抬头问:“她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天亮之际就出去了。林爵爷是不是怪她们不打招呼就去了?其实我家姑娘怕惊扰了爵爷,所以……”

丫头显得有些局促,连忙解释着。

“喔,我太贪睡了。如果叫我的话,我反而要责怪她们了!”

林凌启笑着说着,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对了,雪什么时候停的?”

丫头回忆一下说:“好像是五更时刻。”

林凌启再没说什么,只是跟丫头打个招呼,朝外面走去。

临近门口时,放缓脚步,仔细观察一下尚未被踩踏的雪面,脸上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林家军驻地,由李仲平负责的暗杀组人员,正在凌厉的北风中刻苦训练。

厚实的积雪,对他们来说,仿佛是条柔软的、洁白的棉被,在上面纵跳倒伏,似乎是件很惬意的事。

林凌启稍看一会,发表些加油鼓劲的话,便来到沈炼之处。

沈炼最近在忙乎一样新生事物——燧发枪。

当今世上,象鸟铳、火铳等枪械,都是火绳枪。

火绳枪有一极为明显的弊端,那就是受天气限制。比如说下雨天,因雨天会进水而不能点燃火药发射。

这一弊端在西北与俺答汗作战时尚未显现,因为那里气候干燥。但是如果在南方使用,就会暴露无遗。

而如今俺答汗已经臣服,大明剩下的劲敌就是倭寇。

倭寇长期在东南沿海,那里气候条件复杂,火绳枪显然不能较好使用。

如果能将燧发枪研制成功,就能弥补火绳枪的缺陷。

林凌启毕竟不是工科生,只能提供构思,无法帮助沈炼解决实际问题。

不过他相信沈炼有这个能力,而且沈炼的手下,有好些人是从兵仗局火药司调来,有丰富的制作经验。

燧发枪模型已经锻造完毕,只是尚未经过实验。

林凌启再三叮嘱,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千万不能为了加快研制速度,而忽略安全。

吩咐完这些,栗伟跑了过来,邀请林凌启到他那里坐会儿。

林凌启本来就要找他,便辞别沈炼,来到栗伟住处。

刚进门,林凌启便问调查翠云楼绿珠主仆可有进展。

栗伟摇摇头说:“大人,这对主仆很少外出,很难探清她们的情况。”

的确,人家深居简出,又是翠云楼花魁,想见一面都难,更别说摸她们底细了。

林凌启淡淡一笑问:“你可曾在夜间派人盯查?”

夜间?人家在接客哪!盯了有什么用。

栗伟不加掩饰,直接否认。

“今后晚上加派人手,盯紧翠云楼各出口。至于白天嘛,稍派几人就行。”

栗伟不明白此举为何,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说:“大人,沈府有异常举动!”

</br>

</br>

第三百八十九章 病得蹊跷

冬日的太阳,象年迈的老者,披着臃肿的外套,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出现在人们面前。又在不经意间,悄悄的躲回屋里,只余下淡淡的光芒,告知人们它曾来过。

西苑大殿笼罩在微黄的夕照下,空气似乎有点疲倦,停止在原地不动,一切象凝固似的。

朱厚熜的脸色泛青,猜不透是冻的,还是生气所致。

龙案上摆放着十来份奏章,每一份都把矛头指向成国公朱希忠,随便将他连带,说什么放纵歹徒、滥施恩惠。

明朝文官在气节上跟清朝官员全然不同,他们可以为了一件认为值得拼争的事情,不惜得罪皇上,哪怕丢官去职、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

当然,像严嵩等人除外。在严嵩眼里,皇上代表一切。只要为了皇上的利益,他可以不顾天下百姓、社稷安危。

只是这一回,他站在言官的立场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身利益,只能把皇上的利益暂时放在一边。当然,他并不打算把皇上往绝路上逼,他只是利用这一事件,树立自己在百官中的威望。

“皇上,这事成国公确实欠缺考虑。他非但大肆铺张为朱时继洗尘,还借机敛财,完全不考虑皇上的处境。

臣以为可将朱时继重新收监,交付三司会审。这样既平息众怒,也可抚慰沈府尹,为沈公子昭雪。”

朱厚熜何尝不曾想这样做,只是昨日刚放人,今日又重新抓人,置威望于何地?

倘若今后再有此类事情,百官只要哄闹一场,便不得不向他们屈服,那还有脸面吗?自己不是成为傀儡皇帝吗?

此风万万不可开!

这个愚不可及的朱希忠,猪一样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厚熜一边暗骂,一边解释说:“严爱卿,朕曾派林凌启调查此案,他汇报说,沈爱卿之子极有可能身患暗疾,朱时继上门哦打之时,应该引起暗疾发作,从而一命呜呼,故此朕便释放朱时继。”

下属有时候是用来办差的,有时候是用来出卖的。对于朱厚熜来说,维护自身尊威至上,其他人就得为出作出牺牲。

严嵩没想到林凌启跟此事有纠葛,老眼昏花的他不禁发出脸色的光芒。

哈哈!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林凌启呀林凌启,这回你休想再全身而退!

“皇上,据臣所闻,沈府尹之子身强体壮,从来没有什么暗疾之说。臣以为,林凌启必定收受成国公贿赂,帮朱时继开脱罪责,其心可诛!宜将他收监审讯,以弄清是非曲直。”

“这个……”

朱厚熜有些踌躇。

他有心为自己开脱,但为了朱时继而牺牲林凌启,委实下不了决心。毕竟林凌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非朱时继可比。

但问题是不把林凌启交出去,很难堵住严嵩的嘴。这是对冤家,一方占尽上风时,绝不可能留给对方一丝余地。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他朝一旁黄锦使了个眼色。有些话由黄锦说出来,效果远比自己来得妥当。

长期侍奉在皇上左右的黄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启禀皇上,林爵爷今日忽患急病,臣奉皇上旨意,领御医前去医治。御医检查一番后,说是林爵爷肠道紊乱,疑是操劳过度,需安心静养。

臣以为林爵爷最近劳烦公事,带疾劳作,从而得此疾症。臣甚至怀疑,林爵爷此疾由来已久,只不过凭借年轻力壮,才苦苦支撑。所以林爵爷调查朱时继之案时,因为身体原因,导致判断有些偏差……”

“偏差?黄公公居然说是偏差?”

严嵩毫不留情的打断黄锦的话,“黄公公,如果说一个普通百姓,因为庄稼播种、耕作而出现偏差,可能导致一户家庭的生计出现问题,这算不了什么。

但是,我们身为臣子,尤其是掌控国家政事,容不得有任何偏差。试想,我们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影响一县、一府,乃至一省的政治、民生出现严重状况。

林凌启身为伯爵,肩负皇上嘱托,调查朱时之案。就因为他的一丝偏差,已经引起朝政震荡……”

严嵩象打了鸡血似的,滔滔不绝述说着。

他仿佛回到跟前首辅夏言争斗时,言语无不刁钻刻薄、引经据典、直指要害,意图将林凌启一击毙命。

满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寒冷的空气似乎也被他激荡,被他点燃。

朱厚熜跟黄锦脸色变得通红通红,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蔓延之全身。

“……昔秦人商鞅立木为信,取信万民,才有后来秦始皇一统六国。今林凌启与成国公狼狈为奸,糊弄皇上,欺瞒百官,谈何而信!

信不立则民心散,民心散则国不固。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林凌启一人,而致大明国威于不顾。请皇上下旨,惩奸除恶,以正风气!”

严嵩的才华不是盖的,害人的本领更是一骑绝尘,令朱厚熜无以反驳。

良久,朱厚熜才说:“严爱卿所言极是,但林爱卿确实身患疾病,纵有差池,也在所难免。或者等其病愈之后,再严查此事。”

严嵩意识到皇上的口吻不是那么坚定果断,已经被自己思想左右,便趁热打铁说:

“皇上,林凌启此人可谓聪慧狡黠,连叱咤草原的俺答汗,皆中他的诡计。臣以为,林凌启应该是意识到,朱时继之案必定会引起公愤,他为了逃避嫌隙,故意装病……”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又加了一句:“皇上,据臣所知,昨晚林凌启在京城翠云楼花魁绿珠姑娘那里留宿一夜。试想,他昨晚尚有精力寻花问柳,今日怎么会一下子病倒?未免太过蹊跷吧?”

这话极有杀伤力,不管林凌启真病还是假患,后路皆被堵死。

黄锦见朱厚熜眉头越蹙越紧,双手渐渐捏成拳状,便知其准备下决心惩治林凌启。忙说:

“皇上,林爵爷随驾征北不久,在民间素有威望。如果将他知罪,那么百姓信任倒塌,会认为朝中一片黑暗,除皇上外,人人皆是贪官污吏。这样一来,岂不玷污皇上圣明!”

作为执政者,但凡考虑问题,绝不出个人喜恶出发,也不知看到问题的单面性。

朱厚熜想了又想,难以决断,最后说:“两位爱卿容朕再思虑。”

说完,他便离开大殿,直往一偏殿,找蓝道行商议此事。

</br>

</br>

第三百九十章 惹火烧身

一只精致的描金碗盏搁在床边,褐色的药液冒着丝丝热气,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弥散整个卧室。

徐文长、栗伟、沈炼等人眼巴巴的看着林凌启,希望他能坐起来,一口喝掉这碗药,重新生龙活虎的站起来。

林凌启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如何不让他们担忧呢?

林凌启无奈的看看众人,又看看药碗,胸口顿生一股浊气,混搅着腹中稀薄的米粥,形成一道岩浆,快欲从口中喷出。

御医探完病情,开了一贴药方,嘱咐一日服三次。另外宜吃清淡食物,忌油腻辛辣等。

从昨日中午到现在,他顿顿白米粥加汤药。

粥很薄,没有枣仁核桃之类,差不多能照出人影。一碗粥下肚,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汤药很浓,十碗水煎成一碗水,稠得象一碗黑芝麻糊,外加七八勺红糖搅拌而成。一碗药下肚,不知要呕吐多少回。

老是躺着不动,加上这么一点食物,还要呕吐大半,林凌启只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连喘息都觉得费劲。只怕再这样下去,没病都会惹出一身病来。

他娘的,你们熬粥时能不能多加几把米,随便放些鸡丝、参须?

外面又响起一阵声音,估计要么是张居正,要么是兵部尚书杨博。

自病情外传后,这两人来得特别勤。

张居正来此,无非是询问征税的方法要领。他就像周扒皮似的,趁林凌启还能喘息之际,要把其心中的所思所想压榨干净。

而杨博关心的则是对爵位继承人的考核要点。

自皇上把差事交于他后,他有些茫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得求助于始作俑者。

林凌启根据后世的所见所闻,提出建一所学校,将这些继承人召集起来进行培训,并实行模拟对练。一月一考,半年大考,成绩采用积分制度,三年终结等等。

反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腹中的货色毫无保留的讲出来。

有时想想,自己这样是不是等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每当杨博起身离去时,他总忍不住抓住其手,想说,下次过来时稍个鸡腿行不行。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望着,希望其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但结果往往换来杨博的几声嘘嘘、几滴清泪。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喝这碗药,不然真把老命赔进去。

林凌启吃力的抬起手说:“外面可能是兵部杨大人来了,你们赶紧出去迎接,礼数方面不可怠慢。”

徐文长等人无奈,只得齐身离开。

林凌启松了口气,勉强从床上爬起,拖着虚浮的脚步,将一碗汤药泼到室内马桶里。并残留一些。洒在被角、床榻处,伪装成喝药时喷出来的。

做完这些,他又拿来温热的毛巾,擦拭下干巴巴的脸。

昨天,他用隔夜的浓茶水涂抹在脸上,伪装成蜡黄色,让病看起来逼真些。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怪难受的,可能是茶水过浓了。

走到茶几旁,准备用新泡的茶水涂抹脸颊。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凌启心头一惊,赶忙往床走去,却不想门被推开,黄锦在众人簇拥下进来了。

林凌启苦笑一声,西洋镜要被拆穿了。

他拱拱手说:“黄公公来啦!在下有病在身,不能远迎,还望莫见怪!”

黄锦看他脸色白净,不像昨天那般泛着死气的蜡黄,心中不由一喜。

“林爵爷客气了。咱家见你气色好多了,敢情是药效起了作用。”

“那是,那是。御医出马,一个顶俩!”

徐文长等人看到空的药碗,床榻间的残迹,想必药已经喝完了。便赶紧跑到他身边,七手八脚的搀扶着。

“大人,小心着凉了!快躺床上。”

林凌启摇摇头说:“老是躺着头昏,容我坐回。你们暂且出去,黄公公请坐。”

众人散尽,屋里只余下林凌启跟黄锦二人,黄锦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林爵爷,你我相识多日,咱家也不拐弯抹角了。自朱时继被释放后,弹劾奏章象雪片一样,要求重新审理沈府尹公子被杀一案。而今日局势又发生巨变,你已经成为文官们的弹劾主要对象。”

从朱希忠大摆宴席,到文官们集体到沈府吊唁,林凌启便预感到此事颇为棘手。为了逃避责任,如同严嵩猜测那般,装病退避。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已经这般小心谨慎,为什么还被卷入其中呢?

“黄公公是不是说笑了?在下与此事没什么瓜葛,现在已安心养病,他们弹劾我做什么?”

黄锦长叹一声,背身来到窗户间推开,痴痴的望着窗外的景物,良久才说:

“因为你向皇上汇报,说沈忠诺之死,完全是因为他自身患有暗疾,与朱时继无关,所以皇上才下旨释放朱时继。”

一股寒风在庭院极速旋转,忽的穿窗而入,将屋里温暖的空气冲淡许多,冷嗖嗖的感觉传遍周身。

林凌启不但身子发冷,心更冷,宛如坠入万年寒潭。

他瞬间明白,朱厚熜把他卖了。

他娘的,我不是跟你说还要调查,你却立刻下旨放人。现在闹出这般事来,你却推到我的头上。

你还要不要脸?

作为一国之君,你可知言而有信?

万般责骂,也不能伤朱厚熜一根汗毛。林凌启可不想像怨妇一般,于事无补的埋怨个不停。

他很快调整心态,从衣柜取出件外套披上。

“黄公公,皇上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只要你上书一封,解释说是因为你调查不仔细,才惹出这场是非来。”

上书一封?你当我傻子呀?

就算朱厚熜想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总归没有真凭实据,毕竟口说无凭嘛!

但上书承认,岂不是落把柄在人家手中?万一事情进一步闹大,朱厚熜说不定会舍车保帅,把自己当挡箭牌,什么欺君之罪都会整出来,那自己小命不就玩完了?

林凌启思虑再三说:“黄公公,皇上的意思在下明白,但这口锅太大太沉,在下细胳膊细腿的承担不起。要不请黄公公奏明皇上,给在下一些时间,在下必定给皇上一个圆满的回复。”

他已经打定主意,重新调查沈忠诺的死因。如果确实因暗疾而亡,那自己屁事没有;如果是被朱时继打死,那么自己就……

潜逃。

黄锦呲呲几声,就象牙疼似的。沉默半晌才说:“一天!”

</br>

</br>

第四百一十一章 命案现场

冯愈所住租宅院很小,只有三间厢房,加一小院。

正中那间厢房门微露条缝,林凌启大步过去,一把推开门。

这是间正堂,右手边是厨房,左手处则是卧室。卧室门敞开着,里面甚为简陋,一床一桌两椅。

桌上摆着几碟菜肴,一人正趴在上面。

“冯大侠,冯大侠!”

林凌启轻声叫喊着,进去推了下那人的肩头。那人身子一侧,一下瘫倒在地上,身形与趴着时一般,十分怪异。

林凌启忙伏下身,只见这人面色漆黑,双目圆瞪,嘴角挂着干涸的血迹,早已没有气息。

随行的护卫冲进来,看到眼前惊奇的一幕,均傻了眼。

一护卫指着死者,战战兢兢的说:“冯……冯大侠死了?”

林凌启心头猛然一惊。

他虽没有见过冯愈,但此时此地,加上护卫的指认,死者确系冯愈无疑。

很快,他定下神来,吩咐护卫迅速通知顺天府衙仵作,传唤周边邻居。

想了想,又派人前往景王府报讯。

安排完这些,便仔细查看现场。

桌上除六碟菜肴外,还有一酒杯加一双筷子,桌脚边有滩呕吐物。

由于天气寒冷,呕吐物已冻结成冰。林凌启抽出护卫的腰刀,细细敲开观察,发现呕吐物跟桌上菜肴相仿,还带着些许红色。

床上一片狼藉,厚实的被褥、棉垫象开春翻耕的田地似的,混杂着呕吐物,看着让人发腻。

床脚边有一酒坛,估摸能装三十来斤酒,现还剩三五斤左右。

根据现状,林凌启怀疑冯愈服用某种毒物而亡。至于是有意服用还是被人暗中下毒,心中已有答案。

假设冯愈打算服毒自尽,按常理来说,宅院大门应该紧闭,且用门栓插上。但刚进来时,两扇大门中间夹着布团。

很明显,这布团是在大门即将闭合时放置于门缝间,而后用力拉紧,将大门挤住。

那么说明,有人曾到冯愈家中来,离去时从外面将大门关闭。

而这人应该就是毒杀冯愈的嫌犯。

正思量着,护卫已带几名街坊邻居过来。

林凌启没有让他们进屋,而是叫他们在院子里排成一列,观察他们的表情。

这些人都是些普通百姓,站在林凌启面前显得局促不安。几人嘴唇微微翕动,象是要询问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林凌启看了一会才说:“你们知道这所院子是谁租的吗?这院子主人是谁?”

一衣着相对华贵的男子站出来,唯唯诺诺的说:“老爷,小人是这所房子的东家。这房子以前是小人双亲居住,等及过世后,房子闲着浪费,小人便想租出去。

恰好京城中的冯大侠闲逛到这里,向小人租下房子。冯大侠出手大方,除交一年房租外,另外打赏小人……”

这男子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林凌启听得不厌烦了,直接问:“冯大侠入住后,有没有异常情况?”

男子摇摇头说:“冯大侠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人物,我们小老百姓哪敢接近他,他的情况小人一无所知。

只知道他入住当天,差小人买了一大坛酒,另外去酒楼购置些菜肴,说是晚上要招待客人。此后再也没见过他的踪迹。

老爷,是不是冯大侠出什么事了?”

晚上有客人?

那么大门塞布团,原因是冯愈懒得出门迎接客人,让其自己进来?结果客人没来,他误服毒药致死?

或者说晚上根本没客人来,冯愈只不过伪装出假象,目的是自杀?

这倒有可能,因为自杀是懦弱的表现。身为大侠的冯愈,即便是死,也不希望别人指责他是懦夫。

但他为什么要自杀?

他难道跟王翠翘没有关系?

林凌启越想越觉得案情棘手,吩咐护卫打赏这些人一点碎银,让他们先行离去。

“景王殿下驾到!”

一声高呼打断林凌启的思路,他赶紧出门迎接,心中却不免诧异。

虽说朱载圳十分看重冯愈,但彼此间身份迥异,用得着亲自过来吗?

及到门口,一大群护卫簇拥着朱载圳过来。

见到林凌启,一脸肃穆的朱载圳勉强挤出丁点笑容,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径直往卧室走去。

到了卧室,朱载圳屏退护卫,看了看僵卧在地上的冯愈,不禁一声哀叹。

“唉!都怪本王,都怪本王哪!那天如果本王强行带冯大侠回王府,他也就不会服毒自尽了?”

看着朱载圳一脸懊恼、愧疚的模样,林凌启忽有种奇怪的想法,案情尚未清晰,为何他肯定冯愈是服毒自尽呢?

疑问盘旋一会,最终忍不住问:“景王,你怎么知道冯大侠是服毒自尽呢?”

“这个……”

朱载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挠挠头说:“哦,是这样的。那天冯大侠遇赦出狱,本王极力邀请他回去,他却执意不肯。

他说这段时间他在狱中一直反思,他行侠仗义多年,除暴安良之事干过不少,但从未伤及无辜的人。

这一次杀害周鑫,完全是因为醉酒之故他决定从今往后,绝不沾酒一滴。如果还喝酒,就是他命毙之时。

他怕去王府免不了许多应承,自然也免不了酒宴。不喝怕人说孤傲,喝了又违背誓言,索性独居一处。

唉!这坛酒少了一大半,看来他还是因为周鑫之死耿耿于怀。糊涂呀糊涂!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追随而去呢。”

说着,他又指指床上的被褥,摇摇头说:“你看,他必定在服毒之后躺床上等死,但痛苦使他无法安然躺之,最后坠落到地上命丧。”

林凌启点了点头。

想不到朱载圳年纪轻轻,分析能力蛮强的。从混乱的被褥上散落着些许头发可以看出,冯愈在毒发时辗转反侧,苦苦挣扎,死命的拽紧头发。

这种肝肠寸断的痛苦,实非人能承受。

但自己进来时看到冯愈趴在桌上,床上尚且如此痛苦,能安安静静趴着等死吗?

林凌启感到有些不对劲,走到床前捡起被褥间的头发,细细看起来。

头发一共有十五根,其中十三根比较粗黑,两根则细柔许多,明显不是从一个人头上掉落的。

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头发跟冯愈的头发进行比对。可以确定,粗的头发是冯愈的,而细柔的头发则是他人。

“怎么了?”

朱载圳见林凌启奇怪的举动,也蹲下身子看着问着。

林凌启郑重的说:“景王,此事看来不简单。你看这两根头发,跟冯大侠的头发完全不同,臣怀疑是女人的头发。不知景王可曾了解,冯大侠有相好的女子吗!”

</br>

</br>

第四百一十二章 凶手是女人?

“女人的头发?看起来倒有点像。难道你怀疑是一个女人毒杀冯大侠?”

朱载圳仔细辨认一会,突然跳起来,眼睛直盯林凌启,似乎能从他脸上看出答案来。

“不错!”

林凌启对朱载圳的领悟能力深有赞意,“景王,臣先前向周边居民了解情况,说是冯大侠租房当日,言夜晚有朋友来访,请人购置酒食。从这一点来看,冯大侠根本没有自杀的念头。

臣猜测,当日所来之人乃是一位女子,与冯大侠相好已久。冯大侠对此女子用情很深,急于倾述衷肠。

那女子居心叵测,趁冯大侠酒醉之际,偷偷下毒于酒杯之中,而后劝冯大侠服,并扶其上床歇息。

后药性发作,冯大侠剧痛难忍,将腹中之物吐得到处都是。那女子怕他吐尽毒物,便将他拖回床上,用被褥掩住头部。

双方争斗甚为激烈,连头发都拽落些许。最终冯大侠因酒后毒发,无力挣扎而死亡。

那女子等他气息全无,又将尸身扶到桌边趴着,伪造自杀现场后,悄悄离去。”

朱载圳听着,脸色渐渐发白,继而转青,身子也微微颤动,象是气愤到极致。

“你……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

“臣心中有个大概目标,但还不能完全确认。臣就想知道,冯大侠外面有什么相好的女子?”

林凌启的猜疑凶手是王翠翘,但在没确定王翠翘跟冯愈有那层关系的情况下,不能擅下定论。

朱载圳眉头蹙起,象是在回忆些什么。良久才说:“冯愈在王府时,时常上翠云楼戏耍。听他说看中了花魁绿珠的丫环王翠翘,难道是她?”

果然如此,一代大侠纵横江湖多年,居然被王翠翘利用且杀害,真是可悲!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应该是她了。臣还怀疑当初冯大侠杀周鑫,就是受王翠翘指使,现在被杀灭口。”

朱载猛一拍桌子,厉声说:“这个贱人,手段如此毒辣!靖北伯,你一定要抓住她,为冯大侠报仇雪恨!”

他顿了下又说:“靖北伯,此事有关冯大侠声誉以及本王名誉,切勿声张出去。”

林凌启点点头说:“自当如此。”

冯愈死亡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下在京城掀起滔天大浪。刻意加以掩饰死因,更让人们猜测纷纷。

有人说,冯愈入狱之后遭到毒打,伤势严重,已奄奄一息。现出狱独居,怕是伤情复发而亡。

有人说冯愈错杀无辜,心中一直愧疚不安。原想待在狱中赎罪,不想提前出狱,觉得难以接受,便横刀自尽。

还有人说,冯愈待在狱中过久,甚为饥渴,一出狱便召几名女子,共赴巫山云雨。结果放纵过度,乐极生悲,一命呜呼。

甚至有人说,景王嫌冯愈滥杀无辜,玷污王府声名,派人除之。

诸多猜测各有各的道理,茶座酒馆是争论的主战场,几个、十几个人围成一块,不挣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似乎难以显示自己的智慧。

谣言象春天的柳絮,居然飘入素有温柔乡之称的翠云楼。众多客人与相好的姑娘一起时,第一句话不再是我好想你,你越来越美了等等,而是:

那天你有没有去陪冯大侠。

翠云楼绿珠独居小筑,淡淡的、带着胭脂色的烛光,映照着卧室内绣有鸳鸯戏水的锦缎被,渲染着粉红色的流苏,一时间春意盎然。

室内一花梨木桌上,摆着四碟精致的菜肴,外加几样京式糕点。一旁搁一黄铜水壶,倒有大半壶热水。水壶里放着一瓷瓶,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热气袅袅升起,环绕在温馨的屋中。

绿珠穿着暗红色的窄身小袄,俏脸红扑扑的,笑意软绵绵的。纤纤玉手轻轻拿起瓷瓶,往酒杯满满斟上,娇怯怯的说:“千户大人请用酒。”

紧挨在她身旁的,是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他身形修长,剑眉星目,年不过三十。

能得到绿珠如此般的待遇,是客人们的一种荣耀,值得出去大吹三天三夜。

但这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因为他的脸紧绷着,好像他不是来戏耍的,而是来要债的。

盯着酒杯良久,他才缓缓举起杯子,一仰脖子干了。

绿珠很乖巧的又满上一杯,充满柔情的望着这男子,细声细语说:“慢着点喝,小心呛着了。来,吃点菜。”

她就像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细心的服侍着自己的丈夫,拿起筷子,夹菜放着男子碗碟中。

男子转头看着她,目光很平淡,象一潭死水,看久了让人瘆得慌。

绿珠不由打个哆嗦,勉强笑了笑说:“你今天怎么了?进门后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那天你有没有去陪冯愈?”

声音冷嗖嗖的,象黑夜中穿梭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的凌厉的西北风。却又象夹带着即将喷发出来的炙热的岩浆,要将人化为灰烬一般。

绿珠却松了口气,用食指轻轻一点男子额头,微笑着说:“想什么呢?这京城,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陪。”

男子依然沉着脸说:“那天晚上我下值早,来找你时却扑了个空,你去哪里了?”

绿珠耍娇的轻哼一声,嘟起红艳艳的樱唇:“早先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那晚我发现你爱喝的杏花酒没了,便亲自上街沽一坛来。你怎么这么多疑呀?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思吗?”

男子脸色缓了下来,轻抚着绿珠柔顺的秀发。

“不是我多疑,是我太在乎你了,我不能容忍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绿珠象只温顺的猫咪,斜斜依在男子肩头说:“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想在这里独善己身很难。不过你放心,我跟他们不过逢场作戏罢了,除了你,谁也休想碰我一根手指。”

男子似乎有些感动,肩膀微微颤动。

“珠儿,我的宝贝,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努力些,早日替你赎身。”

“唉!就凭你那些俸禄,也不知道要等猴年马月。我怕到时候人老珠黄,你不要我了。”

男子忙摇摇头,举起手说:“怎么会呢?我李曙对天发誓,我若始乱终弃、有负于你,我将天打雷劈、不得好……”

原来这个男子竟是金吾卫千户、丰城侯李儒之子李曙。

</br>

</br>

第四百一十三章 这是步臭棋

三十六,绿珠一根玉指轻轻按在李曙嘴唇上,带着欣喜、夹着哀怨,制止他的话语。

“傻瓜,说这些干嘛,我还不知道你的心吗!其实哪,两情相悦最要紧,什么天长地久,都是瞎说。只要能厮守片刻,也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李曙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捧在胸口:“珠儿,我李曙何德何能,能得你青睐,此生无憾!”

绿珠轻轻一笑,一头钻入他的怀里,温柔的抚着他的胸口。

“艾,我说哪,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李曙眼前一亮。

他对绿珠可谓是难舍难分,恨不得立马取她回家。

但他毕竟不是丰城侯侯爵继承人,虽说在大内当差,在家族中的地位依旧不高。包括钱财方面,也不能按照自己意愿来使唤。将连为绿珠赎身的费用,也支付不起。

现听绿珠这么一说,未免有些激动,紧握着她的双手说:“哦!你快说说看。”

绿珠调皮的眨眨眼睛说:“我说出来你可能有些不乐意。”

“你说什么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闯。”

此刻的李曙,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口,让她看看这颗灼热的、纯真的心。

“嗯,是这样的。我听说景王府的护卫长冯愈冯大侠,已经不幸遇难,现景王府缺一个有实力的护卫长。我想你是不是可以上景王府去?

凭你的实力,当个护卫长绰绰有余。而且景王对武艺高超之人赏识有加,要是你去了景王府,大笔赏金自然难免,那么我的赎身金不就到手了?”

“这个……”

听完绿珠一席话,李曙的喜悦消散不少。

他虽听说过景王出手阔绰,善纳人才,但他毕竟是皇上的侍卫,若投奔景王,会不会引起皇上不满。到时候吃不完兜着走,那就完蛋了。

“珠儿,不是我不想去,但没有门路呀!”

皇帝的近侍向来与外界少有联络,景王也不例外。李曙勉强找了个理由来推脱。

绿珠脸色顿变,直起身来说:“我就知道你跟别的男人一样,只不过哄哄我开心罢了。算了,你要是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一看绿珠满的样子,李曙心儿慌得厉害,咽了口唾液说:“珠儿,我不是不乐意,我确实没门路呀!”

“哼!你还狡辩。谁不知道你师叔蓝道行跟景王走得很近,只要他开口,景王还不巴巴上门来请你。”

一提起蓝道行,李曙的脸耷拉下来。

他师父玉顶真人乃齐鲁万寿宫掌教,二十三年前曾云游至京城,发现他天赋异禀,便带他回万寿宫修炼。

期间,他结识玉顶真人最小的师弟蓝道行。蓝道行风趣幽默,远比一本正经、严厉苛刻的师父来得平易近人,他非常喜欢跟其戏耍。

等他慢慢长大后,一天被师父拉至万寿宫后殿,严令他从今往后,不得跟小师叔蓝道行交往。

当时的他并不了解师父的想法,天真的问为什么。

师父回答他的却是一顿拳脚,足足有三个月不能下床。蓝道行曾来探望几次,却被玉顶真人阻拦。

慢慢的,两人便无交结。

等至下山回京时,师父才告知真相。

原来蓝道行是玉顶真人的师父的关门弟子,此人口才甚佳,且聪慧过人,深得其师父喜爱,将一身修为尽传与他。

等及师父过世,蓝道行再无人管束,年轻的他便经常下山,与当地泼皮无赖厮混在一起。

玉顶真人三番五次劝告,让其修身养性、传承师父衣钵。但蓝道行依旧我行我素,不把玉顶真人的话当回事。

玉顶真人渐渐年迈,眼看师门一脉鲜有出色、正派之人,不得不下山云游,到各地寻找优秀传承人。

玉顶真人离开万寿宫后,蓝道行更是无法无天,竟然跟侵犯山东沿海的倭寇称兄道弟,掠夺民财。

等玉顶真人带李曙回来后,蓝道行稍有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行动。

有一次,蓝道行偷偷跟潜伏的倭寇联系,不想被玉顶真人发现。

玉顶真人最见不得杀人掠货、惨无人道的倭寇,在了解真实情况后,他暴怒之下连斩十一名倭寇高手,并废了蓝道行一身武功,将其带回万寿宫。

了解到前因后果,李曙在师父面前立誓,绝不与蓝道行有任何交结。

去年,蓝道行来京城找到李曙,言玉顶真人已经羽化,失去功夫的他宛如废人,没有玉顶真人的照顾,受尽万寿宫道人们的屈辱。

他不甘屈辱,便千里迢迢赶来,请李曙介绍他入宫,争取混出个人样来。

李曙对师父的离世甚为伤感,看在师父的面上,他将蓝道行推荐给徐阶,请其帮忙为蓝道行铺条路子。

后来蓝道行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嘉靖舒舒坦坦,深得嘉靖宠幸。但李曙并没有因为他的发迹而跟他来往。

现在绿珠要他向蓝道行求助,他自然万万不能答应。

只是他不敢惹绿珠生气,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些。

“珠儿,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跟师叔没有什么来往,贸然求他办事,只怕会吃闭门羹。”

绿猛得把头一撇,象似发怒般的说:“试都没试下,你就打退堂鼓了?就算吃闭门羹,难道为了我不可以吗?”

说着,她眼眶一红,晶莹的泪珠噗噗直往下落,嘤嘤的哭了起来。

李曙一时间手足无措,忙着拿丝巾帮绿珠擦拭眼泪,却被绿珠一把推开。

“你用不着假惺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我一心帮你谋划前程,一心考虑我们今后的日子,你却……我的命好苦啊!”

“这……这是哪里的话!你可是我的心头肉。”

李曙急得直跺脚,连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

“说的比唱的好听!难道你为了我,不能求蓝道行一回吗?何况当初也是你帮了他一把,一礼还一礼罢了,有那么为难吗?”

绿珠不依不饶,连连指责李曙。

李曙被逼无奈,叹了口气说:“珠儿,不瞒你说,求师叔帮忙不是件难事。而是我跟随景王的话,只不过一时得利,从长远来看,这是步臭棋!”

</br>

</br>

第四百一十四章 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臭棋?”

绿珠满脸疑惑的望着李曙。

李曙非常肯定的点点头说:“不错,是臭棋。你应该知道,景王虽比裕王更受皇上喜爱,但从皇位继承条件来说,景王不可能成为一国之君。

如果我跟随景王,虽然能风光一时,但等立储定下来后,景王终究要离京当王爷。到那时,我不过是个王府护卫罢了,什么加官进爵,统统不可能。

与其这样,倒不如留在宫里。些许等时间久了,皇上再升我一级官职,自然远好过景王府。”

自古以来,皇位继承资格,秉承立嫡立长的原则,绝不可能立贤立爱。

在景王与裕王都不是嫡子的情况下,裕王比景王年长一个月。就是因为这一个月差距,在景王与皇位继承人划下了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跟随一个注定要发配到地方的亲王,自然比不上留在皇上身边。即便没有受当今皇上提拔,将来嘉靖驾崩、裕王登基,加官进职的机会还是有的。

李曙在宫中待了三年,孰轻孰重自然能分清楚。

绿珠沉默一会,抬起头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万一有一天景王坐上龙位呢?

你想想看,你说当初你父亲允许你师父带你学艺,但是如果你是嫡长子,你父亲还会不会同意?

你自幼天资过人,是丰城侯未来的最佳继承人,但你不是嫡长子。你父亲为了巩固你兄长的地位,狠心让你那么小就离开家门。对他来说是大公无私,但对你来说呢?”

李曙默不作声,又饮一杯。

酒已冷,入腹更冷。

他何尝不知道父亲的意图,说白了他是牺牲品。无论文韬武略,他兄长不及他十分之一,但就因为其是嫡长子。

想到这里,他莫名升起一种怪怪的念头,好似跟景王有同病相怜、心灵相通的感觉。

命运多舛啊!

绿珠继续说着:“景王也和你一样,他的才略、胸襟远超裕王,但因为出生的迟早,注定与皇位无缘。

但他跟你不一样,他不甘接受这样的命运,他在抗争。你看他广纳天下贤士,结交江湖英杰,连当朝首辅严大人,都向他抛接近。从实力来看,鹿死谁手还未知。”

李曙大惊,向来温柔似水的绿珠,此刻如同巾帼英雄一般,语调之激烈,语气之豪迈,完全颠覆本来的印象。

“如此大不讳的话,休得胡言。裕王继承皇位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算景王有心,也没这个能力扳回局面。”

的确,绿珠这番话若传到朝堂之上,非株连九族不可。

“哈哈!我当你是七尺男儿,想不到如此不济。别说不敢闯番事业,居然连说都不敢说,想都不敢想!”

绿珠脸色赤红,嘴角挂着冷笑说:“什么板上钉钉?想唐朝初期,太子李建成已确立皇储,但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率领秦琼、尉迟敬德、程知节、侯君集等人在玄武门设下埋伏,斩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成就大唐王朝霸业。

如今景王处境与李世民何曾相似,你也可成为秦琼、尉迟敬德,为景王立下汗马功劳。以后什么丰城侯,就算封公封王,也未尝不可。”

李曙越听越心惊,一张俊脸也变得铁青。

“你胡说什么?此等有背人伦、有背君臣之道,我岂能为之!”

“哈哈哈……”

绿珠忽然放声大笑,指着李曙说:“什么有背君臣?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畏手畏脚!正所谓成王败寇,即便失利,也不枉人世间走一趟。

李郎,我留得清白之身与你,不贪图荣华富贵,只希望你能顶天立地!”

说到后来,她声音低了下来,柔声劝说着。

李曙对视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心头波澜起伏。

道家修为,清心寡欲,不求功名利禄。对于物质、名誉,他向来看得较淡。

现经绿珠一番劝说,他忽然感到豪气万丈,腹中烈酒熊熊燃烧起来,烧得脸颊通红。往日师父谆谆教导的修身养性,统统抛之脑后。

“好,珠儿,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决定跟随景王!”

林凌启已经确定王翠翘杀崔溪、冯愈,并取他们的肾、肺。根据徐文长所说的五行五脏,尚缺心、肝、脾。

那么王翠翘下一步行动目标是什么?

徐文长已翻阅完顺天府近一年来的刑事案卷,再也找不到与五行有关案例。

王翠翘已经隐蔽起来,想在偌大的京城找到她的踪迹,不亚于大海捞针。如果能判断其接下来的行动,则事半功倍。

那么她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是否她利用其它手段已经集齐五脏呢?

林凌启苦思一番,命令顺天府书吏,调集近一年来所有命案案卷,什么自然死亡、意外死亡,统统不放过。

期间,林凌启听说严嵩向朱厚熜建议,请调金吾卫千户李曙,上景王府任护卫长。朱厚熜对朱载圳向来宠爱,自然同意严嵩的建议。

对于这等事,林凌启毫不在意。

朱载圳向来喜欢收纳江湖异士,如同冯愈这种顶级高手也不例外。现在冯愈已死,王府护卫缺少顶梁柱,李曙自然是最佳人选。

只是他有些闹不明白,李曙是个聪明人,对形势分析应该有明确判断。

朱载圳虽然现在风云一时,但终究不过一个亲王,不能跟裕王朱载垕相比。跟随朱载圳,远不及留在宫里。从利益角度来衡量,猜不透其为何这样做。

但栗伟的汇报,让他升起一丝警惕。

自打盯住绿珠后,李曙差不多天天到翠云楼与绿珠相会。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像李曙这样的年轻俊杰,又尚未娶妻,而绿珠国色天香,两人可以说是绝配。李曙前去找绿珠,自然无可厚非。

但是,绿珠身为翠云楼花魁,仰慕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为何偏偏老是会见李曙呢?

再结合绿珠的身份,林凌启暗觉不妙。

难不成李曙投奔朱载圳,是绿珠的主意?

可绿珠跟朱载圳之间,没听过有什么牵连,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关于这点,林凌启还是猜不透其中的缘由,索性不再去想,一心投入到五行五脏的案子上。

</br>

</br>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两起意外

既然刑事案卷找不到答案,那么就从意外死亡、失踪登记案卷入手。

从冯愈、崔溪等案件,可以推测出王翠翘思维慎密、作案干净利落。

或许因为她的作案手段高明,有些凶杀案被伪装成意外死亡,或者抛尸荒野难以寻觅,那么就不能在刑事案卷查到。

只是这种记录远远超过刑事案卷的数量,靠林凌启跟徐文长两人,短时间内休想完成。

为了防止再有无辜的人丧命王翠翘的手中,林凌启调用顺天府衙书吏,尽快完成查阅。

当然为了减轻工作量、加快进程,林凌启要求书吏们按五行特点来归类查阅。

首先,将七、八、十、十一这四个月的记录撇之一旁。

其次,不论是失踪还是意外死亡,所涉及的人只要姓名中不带木、火、土偏旁的,统统剔除。

最后,死亡与失踪地点方位在城西、北方向的,也不在查阅中。

基于这三点特征,工作进程便加开许多。不出三天功夫,林凌启书桌上摆上了二十几份记录,这些都是刷选之后的成果。

林凌启与徐文长埋头苦读,发现有两宗记录颇为蹊跷。

城东郊一樵夫,姓张名松,年过五旬,于本年二月二十七日上山砍柴,然久久不归。

初以为其留宿于居住在山脚下好友家中,家人不怎么担心。但时过几日未还,家人便寻至其好友家。

其好友说张松上山之前曾逗留一会,就砍柴去了,之后没有联系。

张松家人着了慌,约其好友一同上山寻找,结果在一处密林发现其尸体。

张松死状很惨,腹破肠流,四脏俱出,独缺肝脏,头面四肢均有撕咬痕迹。

其家人立马报官,经过一番查看,官府得出的结论是,张松砍柴时遇到猛兽,被撕咬之死。

还有一桩是,城南一家客栈,有一伙计叫吴焰,专门负责给南来北往留宿客人照料马、驴、骡等畜生。

五月初五夜,马廊不慎失火,等及救灭,发现吴焰已葬身火海。

这两起意外看起来颇为正常,譬如张松死亡应该在砍柴当日。

那时候草长莺飞、春风微醺,正是野兽蛰伏一个冬季出来活动的好时节。张松上山砍柴,恰好遇到觅食的猛兽,已经老迈的他无法跟猛兽抗衡,惨死在其口下。

但是他名中带木旁,死在城东,二月,肝脏不见,种种现象,跟五行五脏十分相符,引起林凌启的注意。

“徐先生,我觉得张松的死有些蹊跷。假设按官府的说法,他真的遇上猛兽,逃脱不及被猛兽咬死。

但他遇害到被发现已有数日,按常理来说,他的尸体应该被猛兽吞食干净,或者吃的差不多了。

可是其家属找到其尸身时,虽有撕咬痕迹,但尚得保全,似乎有些推理不通呀!”

徐文长沉思一会说:“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二月末时,天气已经变得暖和,山上的各类禽兽纷纷出动,引来些许猎人或者游客上山打猎、游玩。

张松被咬死后,野兽正在进食,突如其来的人吓跑了野兽,张松尸身才得以保全。”

徐文长的话不无道理,但林凌启觉得有很大破绽。

张松死于密林之中,而一般结群游玩的人,只会巡着山路前行,不会闯进密林之中。

如果是猎人惊扰野兽,似乎也不大可能猎人打猎不会大肆声张,不然会吓跑猎物。

如果猎人接近野兽时,凭他们的经验,势必会发现野兽留下踪迹。就算逮不住野兽,也有极大可能发现张松尸身。

退一步说,即便猎人没有发现野兽踪迹,没有发现张松尸身,野兽凭借敏锐的嗅觉、听觉而逃遁。那么等猎人离开这片区域后,野兽依旧会回来吞食张松。

他想了想说:“徐先生,假设这起意外是王翠翘一手炮制,你猜想她是如何实施的?”

徐文长一愣。

我又不是强盗倭寇,我不过是个文人罢了,怎么能从这种灭绝人性的角度去考虑呢?

牢骚归牢骚,他还是将自己跟王翠翘的位置置换一下,思虑如何杀人伪装现场。

“我觉得嘛,如果打算在城东取带木旁名字的人的肝脏,首先得找准人选。等人选确定下来后,再掌握其动向。

比如说二月二十七日这天,张松动身上山,王翠翘所派之人则偷偷尾随而去。等及到一人迹罕至的地方,将张松杀死,再取其肝脏。

只是这么一来,张松尸身被野兽撕咬的现状,就难以解释了。”

林凌启点点头,杀张松取肝固然容易,但要伪造野兽撕咬痕迹就难多了。杀手又不会召唤猛兽之术,难不成杀人取肝后丢弃一旁,后来被野兽撕咬的?

这倒是有可能。

不过按周鑫、崔溪的死状来看,王翠翘经过精心策划,丝毫没露出意图。

如同崔溪被杀,伪作成溺水,其腹部创口经细细缝制。若不是仔细观察,若不是沈白将崔溪假冒沈忠诺,只怕这起案子休想发现。

还有周鑫被杀,冯愈称酒后乱性,将其肺喂狗,顺天府不是被其骗过去了吗?

既然这两起案子王翠翘能谨慎为之,她怎么可能将张松的尸身草草了事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咦的一声说:“徐先生,你说王翠翘会不会这样行事?当她把目标锁定张松之后,而后派人假装作猎人,带着猎犬随张松上山。等杀死张松后,便让猎犬撕咬其尸身,伪作野兽的咬痕呢?”

这一推理可谓是天衣无缝,如果王翠翘真的这般行事,可谓是毒辣之极,阴险之极!

徐文长吸了口冷气,立马站起来说:“东翁,在下这就带人前往城东张松好友家,询问是否有这么一波陌生的猎人上山。”

林凌启点点头,只要能确定张松之死系王翠翘所为,等同于排除掉五行五脏中的木肝。那么余下只有火心、土脾,调查范围缩下许多,有利于判断王翠翘下一步动向。

“好的徐先生,事不宜迟,麻烦你即可出发。我带人到城南跑一趟,了解一下吴焰的死是否与王翠翘有关。”

</br>

</br>

第四百一十六章 深夜失火

套上马车,带上几个护卫,林凌启装扮成年底返乡的客商,出城南下。

气温依然是那么的低,离开城墙的挡驾,开阔地的风来得异常猛烈,拼命撕扯着马车的棉帘。

枯黄的、干硬的土疙瘩,在坚实的车轱辘碾压下,化为齑粉。那碎裂时发出的声音,如同临死前最后一声叹息。

林凌启坐在马车中,一张锦缎盖着膝盖,颠簸的路程、寒冷的天气,并没使他情绪有所躁动。

多年的侦探生涯,让他养成一个习惯。

越是越到难题,越能保持冷静;越是快到找到真相的时候,越能克制情绪。

南属火,吴焰名中带火旁,且死于火中。这些特征跟周鑫、崔溪等案何曾相似。如果吴焰死后心脏丢死,那么可以坐实王翠翘所为。

马车沿着官道约行十余里,驶入一家客栈。

这便是吴焰生前干活的地方。

此时已是午后,前来打尖住宿的客人寥寥无几,掌柜正躺着客栈大门口一遮风处,手中碰着暖炉,悠闲的晒着太阳。

见有客至,他懒得起来,挥挥手让伙计招呼。

不是他不爱钱,而是林凌启一行由北往南,一看便知是离京返乡之人。这种人途径此处,不过草草饱腹便要启程赶路,赚不到多少油水。

林凌启伸了个懒腰,跺跺发麻的脚,昂首走入大厅,叫唤着:“来,挑拿手的菜上。有什么好酒一并上来。”

掌柜见他穿着一般,口气倒是蛮大的。再一看在他旁边的跟随,挎着一个黑色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想必里面装着不少银两。

掌柜的脸变得生动起来,打着哈哈赶进去。

“快,快去酒窖拿上好的竹叶青来。还有那尾黄河鲤鱼,也叫后厨烧上来。”

他一边吩咐着,一边接过店伙计手中的抹布,将本已干净的桌面又擦拭一边。

“这位少爷可是来对地方了。周边二十里内,哪一家客栈的大厨都及不上我家客栈的。

不瞒你说,我家大厨本来是在御膳房掌厨的,是老夫托门路花重金前来,今日你们有口福了。”

“哦?果真如此?”

林凌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呈现期待之色。

掌柜得意的说:“那当然喽!周边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呀!要是你尝过以后,肯定会念念不忘……”

听他一个劲的吹,林凌启不禁有些厌烦。

之所以装扮成商人来查访,主要是显得融洽一些,增进相好交流。如果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掌柜面前,只怕其只会象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达不到自己的意图。

但事与愿违,掌柜现在讲得劲头十足、唾液四溅,从他家厨子讲起,到京城一些奇闻异事,再到太祖夺天下。不管他爱不爱听,总之一股脑儿塞到他的耳朵里。

“哎掌柜,我说你消停些,别耽误我家少爷用饭。”

护卫们看不过眼了。

掌柜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跟少爷蛮投缘的,所以多说几句,请勿见怪。”

他站起身来,替林凌启斟上一杯酒,说了慢用,打算转身离去。

看着他烦,可有些事还得从他嘴里打探出来。林凌启摆摆手说:“掌柜慢走,请坐下来共饮一杯。”

掌柜哈哈一声又坐下,自斟一杯说:“少爷真是爽快之人,跟冯大侠一般无疑。来,我借花献佛,敬少爷一杯。”

“冯大侠?哪个冯大侠?”

林凌启惊讶的看着掌柜。

他对冯大侠这三字太敏感了,忍不住问个究竟。

掌柜满不在乎的说:“冯大侠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位行侠仗义、名满天下,现在景王府当差的冯愈冯大侠喽!”

“你认识他?”

林凌启的声音有些尖锐,甚至带着些颤抖。

掌柜用力点点头,带着自豪的口吻说:“那当然喽!当初冯大侠出京游玩,曾两次来鄙店,夸大厨手艺高超,还敬过我一杯酒呢!”

地位显赫的人,往往一个小小的、无心的举动,都会在普通人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掌柜眯起眼睛,回想着那时敬酒的情景,美滋滋的笑了起来。

因为周鑫那桩案子,因为与王翠翘的关系,林凌启暗暗猜疑,冯愈来此莫非有不同寻常的动机。

“哦,原来如此。小生对冯大侠仰慕已久,只可惜缘铿一面。想不到掌柜有此等福分,着实令小生羡慕。不知掌柜可否说说,冯大侠来贵店有何贵干?”

掌柜得到他的一声称赞,笑得连眼都睁不开了。故作谦虚说:“哪里哪里?我不过机缘巧合罢了。今年四月间,一伙人来鄙店用饭,其中就有冯大侠。

冯大侠真有大侠风度,对我们这种下等之人,他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态度和蔼平易近人。

当时拉着我坐下,问些家长里短。就连店里的伙计,他也细细询问一番。到临走时,我们这家店所有人的名字,他都能叫上来。”

所有人的名字都能叫上?会不会……

林凌启稍一思量说:“掌柜,那么冯大侠还有一次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

掌柜的笑脸突然僵硬,象满池春水一夜间被突来的春寒冻住。

他叹了口气说:“还有一次是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来的。”

五月初五?不就是吴焰意外烧死那天吗?果然有蹊跷。

林凌启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了掌柜,那天出了什么事?”

“唉!是这样的。”

掌柜苦着脸说起那天的情形来。

端午节那天早上,冯愈路过客栈,跟掌柜打招呼说,今天去访友,估计傍晚时分返程,让其准备好上等客房、酒食。

掌柜十分敬仰冯愈,巴结还来不及,哪有拒绝的道理。

到来傍晚时分,冯愈骑马归来,在此落脚。

到了深夜时分,冯愈突然让掌柜叫来管理马廊的伙计吴焰,吩咐给他的马喂食豆类,不要喂干草。

吴焰是掌柜的一个远房亲戚,年近六旬,无妻无子。掌柜看他孤苦伶仃,便留他在客栈照管来往客人的行脚。

吴焰干活勤快,立马提着灯笼,到库房取来盆黄豆,放到水里泡涨后,拿到马廊喂冯愈那匹马。

谁知是吴焰不小心怎么的,马廊突然起火。火势很大,等救灭后,非但马廊不保,就连冯愈的马跟吴焰,都葬身火海之中。

幸好冯愈大度,没有要求赔偿马匹,反而掏钱给吴焰作丧葬费,还在官府调查时替掌柜作证,这样掌柜才免于官司。

</br>

</br>

第四百一十七章 果然是冯愈

林凌启细细听着,心想,深夜之际,冯愈为什么会让吴焰给马喂豆料?

为什么事先不吩咐呢?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是吴焰喂马时失火,还是有人故意纵火?

为了进一步了解实情,他摆出同情的姿态,叹口气说:“出这么一档子事,真是让人难过。火起是什么时候?如果能及时发现,就不会有这场悲剧了。”

掌柜跟着叹息说:“是呀!只是端午节这天生意非常忙,大家伙劳碌一天后,都睡得很死,谁也不知道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若不是冯大侠发现,只怕我这家店都保不住了。”

“哦?这么说来是冯大侠第一个看到的。那吴焰呢?失火了他为什么不喊呢?”

掌柜摇摇头说:“这事我也说不清楚。马廊旁有个堆放草料的棚子,为了便于晚上喂食,吴焰就在棚子搭个床歇息。

等火救灭后,我们发现吴焰躺在他的床上,已经烧成一截黑炭。

冯大侠怀疑吴焰喂完马上床睡觉时,由于深夜有些懵懵懂懂,随手把灯笼搁置在草堆上,结果引起大火。”

“你确定火扑灭后,吴焰就躺在床上?”

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假设是不慎失火,睡在床上的人会被浓烟呛醒。就算他逃脱不了,也不可能呆呆的躺在床上不动。

除非失火时,吴焰已经死亡。

掌柜对林凌启的追问有些不满。这段伤心事就象在他的心上狠狠割了一刀,多回忆片刻就会扯到伤口,引起一阵疼痛。

他皱着眉没好气的说:“我骗你干嘛?当时那张板床都烧得只剩两尺左右了。”

吴焰先死亡后起火,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但林凌启要弄清楚,吴焰是突发性疾病死亡,还是被杀。

如果被杀,凶手应该就是冯愈,那按照五行五脏,吴焰的心脏会被取出来。

林凌启想了想说:“你说吴焰被烧成黑炭,那他的肚子有没有开裂?”

掌柜脸一拉说:“我说你这人好奇怪,吃饭的时候问这些腻心的事干嘛?跟你有关吗?”

护卫们见他态度恶劣,纷纷站起来撸撸衣袖,准备教训教训这个敢对咱家主人无礼的家伙。

林凌启呵呵一笑,示意让护卫们坐下,又取出一锭银两来。

“我还年轻,说话没有分寸,掌柜莫见怪。我只是对这种事有些好奇,所以问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锭一放到掌柜手中,他立马云开雾散,笑容满面。

“年轻人嘛,有些事没见过,多问几句在所难免,我怪你干嘛?其实被火烧死的人,时间烧久点,肚子就会炸开。吴焰也不例外,当时他的肚子炸开个大口子,看着瘆人的很。”

“那确实够瘆人的。”

林凌启附会着说:“那吴焰是身体很胖喽?”

据一般常识,身体很胖的人倘若死后火化时,因为高温造成腹部气压急剧升高,往往会炸开。

而干瘦的人就不会如此。

掌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他…他是个干瘦的老头。”

话问到这里,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

冯愈第一次来到这家客栈,对店里所有人作了番调查,将目标锁定吴焰。

端午节那天晚上,冯愈假意让吴焰喂马,摸清其住所。而后等众人熟睡后,悄悄潜入其住所,挥刀杀之,并取其心脏。

为了掩盖罪证,也为了契合五行杀特征,冯愈点燃草堆,毁尸灭迹。

等感觉差不多时,又呼唤众人一同灭火。并利用大侠身份,欺瞒前来调查的官府人员,言明这是起意外事故。

林凌启暗暗感慨,冯愈作为一代大侠,平日也没少做行侠仗义之事,到头来却色迷心窍,任由王翠翘摆布,最终还死于她手中。不知该说他愚蠢,还是他本性不良。

这世上不知有多多少少像冯愈这种人,衣着光鲜、满口仁义道德背后,干着龌龊、惨无人道之事。

回到府邸已然天黑,徐文长尚未归来,想必还没探出眉目。

草草用过晚饭,宫里传旨皇上召见。

自上次朝会后,林凌启还没过宫见过朱厚熜,此时召见不知为了什么。

换上官服,林凌启匆匆来到西苑。

李曙到景王府后,侍卫由官复原职的朱时继统领。

见到林凌启,朱时继亲热的不得了,又是拍肩又是拉手,闹得林凌启一身鸡皮疙瘩。

“朱同知,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客气。不知皇上此次叫我有什么事?”

朱时继嘿嘿一笑说:“皇上的事,我们做臣子的哪里知道。对了,家父感谢你搭救我们,早就想请你吃顿饭,只是你公务繁忙,未能如愿。要不你见过皇上后,我们到外面喝一杯。”

哇靠!我帮你们父子这么大的忙,区区一顿饭就想打发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抠门的紧。

林凌启摆摆手说:“不知皇上找我什么事,怕没功夫跟你去喝酒,要不折现吧!”

折现?怎么折?

本来二三十两银子,可以置办一桌上等酒席,倘若折现的话,拿这点银两给林凌启,这不是寒碜人嘛!

朱时继挠挠头为难的说:“靖北伯,喝酒讲感情,谈钱伤感情,要不等你有空了知会我一声,咱们好好叙叙旧。”

笑话,我跟你是故人吗?叙什么旧?

林凌启正要回绝,黄锦出来了,笑眯眯地说:“靖北伯到了,皇上让你进去。”

林凌启朝黄锦拱了下手,紧随入殿。

大殿灯火通明,朱厚熜正在龙案看奏章,一旁站立着蓝道行,一脸淡然,见林凌启进来,略点下头算作打招呼。

林凌启有些纳闷,蓝道行虽受朱厚熜宠幸,但朝廷中事从来不让其参与,不知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还了一礼,又向朱厚熜长揖说:“臣林凌启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抬头看了林凌启一眼,僵硬的脸稍松懈一下,微一点头,又埋首于奏章之中。

所谓伴君如伴虎,当你无法摸准帝王的心态,你就得老老实实低着头,千万不要自作聪明耍小聪明,不然会死得很惨。

林凌启虽得朱厚熜宠幸,但深知这个道理,自然静静待在一旁,等待他的指示。

</br>

</br>

第四百一十八章 押送罪犯

大殿静悄悄的,林凌启似乎能听见朱厚熜用朱笔在奏章上批阅的声音,象柳絮飘落到地上那样,静得让人抓狂。

他忍不住暗骂,既然没有急事,干嘛把我叫来,还把我晾在一边,你真能摆谱!

蓝道行似乎感受到他的不耐烦,稍稍移动几步,与他并肩而立,悄声说:“林爵爷,皇上交办你的那起案件怎么样了?如果有难度,要不由贫道与你一起合计合计?”

林凌启愣了下。

记得上景王府时,朱载圳也向自己打听这件案子。按理说区区一件刑事案,根本不入他们眼里,他们为何这般关心?

“有劳蓝真人费心。这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但嫌犯尚未抓住。如果实在没法子,本伯再向真人讨教。”

自那次在翠云楼被蓝道行横插一杠,导致无功而返,林凌启对蓝道行极为反感,有意无意拉开些距离。

蓝道行对林凌启的小举动漠然无视,依旧微笑着说:“林爵爷说的嫌犯,想必就是绿珠的那个姐妹王翠翘吧?

那晚贫道无意间阻挠林爵爷办案,事后想想很是不妥,于是抽空上顺天府了解案情,希望能助爵爷一臂之力,弥补贫道内心不安。

据了解,死者崔溪被杀,凶手还割取其肾脏,手段之残忍,实属罕见。

贫道寻思,凶手既然已经杀了人,为何还要割死者肾脏呢?想来想去忽想起一桩旧事。

几年前贫道在山东蓬莱一带,恰遇一小伙倭寇犯境掳掠。贫道气愤不过,召集一些乡丁与敌搏斗,杀三人擒获一人,还截获一些被抢的财物,里面居然有一副心肝。

当时贫道大吃一惊,不知倭寇要心肝干嘛。经过一番审问,倭寇交代,他们听到一种传言,说是挖得姓名中带金木水火土旁的心肝脾肺肾,将这些合在一起烧成灰,即可获得富贵齐天。

现在崔溪这案,贫道隐约觉得凶手手段与倭寇颇为相似。后贫道特意询问绿珠姑娘,王翠翘所嫁之人究竟是谁。

绿珠姑娘坦白说,王翠翘的相公姓徐名海,是东南沿海臭名昭著的倭寇头子。那晚绿珠姑娘之所以对爵爷隐瞒,是怕爵爷怀疑她跟王翠翘有牵连。

贫道建议爵爷可从五行这点出发,来查找王翠翘的窝点。”

林凌启仔细听着,暗觉蓝道行果然不简单,就凭崔溪肾脏被割,立即联想到五行五脏。

他故作恍然大悟:“蓝真人真是博闻广识,经你一点拨,本伯心中豁然开朗。只是你为何早点不告诉本伯,害得本伯走了不少弯路。”

蓝道行淡淡一笑说:“过早告知于你,恐怕没什么作用。现在皇上要差办你一桩事,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王翠翘诱骗出来,一举擒获。”

这话倒让林凌启吃了一惊,王翠翘心思慎密,想把她诱骗,难度太大,不知蓝道行有什么绝招。

正要开口询问,朱厚熜已经批阅完几份奏章,端起茶盏饮了口,挥手示意黄锦将余下奏章撤下。

“林爱卿,今晚召你来,想让你办桩差事。”

林凌启微躬身说:“皇上请下旨意,臣自当尽力而为。”

朱厚熜对林凌启的表态显然很满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自大赦天下以来,受益者众多,唯独诏狱一处,尚未受恩泽。上天天象告知于朕,朕决定将诏狱中人迁于刑部大牢。”

自下旨大赦天下,朱厚熜摆香案告天,却听蓝道行说天象有异,需将诏狱之徒迁出,否则将遭上天怪罪。

朱厚熜对上天的敬畏,已经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自然一一遵从。

“后日丑时,你负责押送犯人至刑部大牢,一切人员调配均由你指挥。”

林凌启愕然。

押送犯人,完全可以由刑部或者五城兵马司的人,为何要叫我呢?而且还凌晨一点,你以为我是夜猫子啊!

正在犹豫间,蓝道行忽朝他眨眨眼说:“林爵爷,后天是腊月十三,土月土日土时,千万要记住时间,不要睡过头了。”

朱厚熜接口说:“是呀,裕王、景王在同一时刻代朕在天坛祭天,你千万不要耽误时间。”

土月土日土时?两位皇子祭天?押解囚犯?

一连串信息令林凌启有些茫然,好长一会才回过神来,躬身说:“臣遵旨!”

朱厚熜点点头说:“那你明日准备一下,先下去吧!”

林凌启又上一礼,退身离殿。

蓝道行一并出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林爵爷,这是贫道替你挣来的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说完轻笑一声,飘然离去。

轿子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给浓浓的夜色添上一丝生气。但在林凌启耳里,却异常单调乏味。

他一直回想着蓝道行的话,却猜不透其所说的机会,到底是指什么。除此之外,蓝道行先前讲的事让他觉得怪异。

当初自己盘问绿珠时,她坚决掩饰王翠翘

的真实身份,怎么对蓝道行吐露实情呢?莫非蓝道行跟她已经有那层关系?

这倒难说。

有时候男人被女人迷住了,如同冯愈一般,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他都乐意为王翠翘去做。

反过来一个女人对男人倾心,想必也会对其死心塌地,不保留一点隐私。

但绿珠真的对蓝道行毫无保留吗?

答案是否定的。

绿珠是东瀛人,摆明跟王翠翘是一伙的。她说怕受王翠翘的牵连,骗鬼去吧!

当然蓝道行不知道绿珠真实身份,估计今晚说这些是为了帮绿珠开脱。

只是她为什么要对蓝道行说,王翠翘的丈夫是倭寇头子徐海呢?

是不是想借蓝道行的嘴,向自己表明立场,她打算脱离跟王翠翘的关系?

事态还没明朗,王翠翘还没被抓到,她为什么要背叛王翠翘呢?

而且她跟王翠翘相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其手段之毒辣,难道就不怕王翠翘的报复吗?

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绿珠的真实意图。

林凌启叹了口气,挑起轿子旁的遮帘,望着无边夜色,心中一团迷茫。

但他暗暗感觉,这事没这么简单。

</br>

</br>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棂,调皮的在林凌启脸上轻轻跳跃。

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精神立马抖擞。

用过早餐,林凌启正打算上北镇抚司一趟,安排明日凌晨押解囚犯的事务,徐文长风尘仆仆赶回来了。

只见他戴着顶狗皮帽子,脸冻得青紫青紫,眉梢间一片雪白,那是浓霜凝结而成的冰凌。

顾不上喝盏热茶,徐文长一边搓着脸一边说“东翁,打探出来了。据住山脚下张松那好友说,二月二十七那天晌午,一群人带着猎犬上山。”

“哦?他们是猎户吗?”

案情有新的进展,令林凌启有些兴奋,不待徐文长说完话,直接打断问道。

徐文长摇摇头说“不是。这些人是来自京城,其中一人是……”

“是冯愈?”

徐文长大惊,望着林凌启说“东翁,你怎么知道?”

林凌启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让他将探得的情况讲述一遍。

情况并不复杂。

据张松那好友说,冯愈喜爱打猎,因为冬季猎物很少出没,憋了一个冬季的冯愈,到城东游耍,打听这山上的猎物情况。

几次以后,冯愈跟张松及其好友熟悉起来。

张松时常在山上砍柴,偶尔打些小猎物。于是冯愈与其相约,等张松上山之时,顺便指点路径。

二月二十七日那天,本来张松与其好友跟冯愈约好上山。只因张松好友家有锁事,没能一同随行。等冯愈一行人到来之际,张松已经上山,张松好友便指明张松去向,冯愈等人便跟上去。

后来张松不幸遇难,冯愈听闻消息后,托人捎来些银两,以表哀悼。

到此时,林凌启心中已形成一个完整的脉络。

冯愈受王翠翘的诱惑,二月杀张松取肝,五月杀吴焰取心,八月杀周鑫取肺,后被王翠翘所杀。

只是有一点想不通,既然冯愈完全受王翠翘摆布,那么王翠翘何不让其完成五行五脏再杀他呢?

如果说王翠翘怕事情暴露,提前杀人灭口,那也说不通呀!

这几起案子,只有周鑫一案算作是刑事案件,其它两件均作意外事故处理,根本没人怀疑冯愈的真实目的,也就谈不上暴露。

看来这事只要抓住王翠翘后才能作分晓。

林凌启简单的将吴焰一案讲了下,徐文长思量一番说“东翁,现在看来王翠翘手中已有心肝肺肾四件。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三、六、九月均无与之相符的刑事案与意外死亡,那么就是说,她尚缺脾脏。

按五行来看,腊月属土。以二月木为起始,以腊月土为终端,均在一年之中。在下这样猜测,王翠翘极有可能在本月某个日子动手。”

腊月为土!

林凌启忽想起蓝道行的话腊月十三丑时,土月土日土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诱捕王翠翘。

他心中豁然开朗,脸上浮起笑容。

王翠翘,任凭你如何狡诈,终究会落入我的手中。

午后,暖煦的阳光驱逐不少寒意,京城各大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突然,一队队锦衣卫在北镇抚司至刑部大牢的要道出现,分发着通告,要求沿道各店铺,必须在日落后关门歇业。

同时,他们还向过往的行人宣传,或者说是下令日落后,这条道严禁行人走动,违者将投入大牢。若在丑时之际出现在道路上,则当街格杀。

看着气势汹汹的锦衣卫,人们不禁慌了神了,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别说等到日落,通告一传达,街上的行人立马往家里赶,谁也不敢多待片刻。熙熙攘攘的街道,不到半个时辰便变得冷冷清清。

许多店铺主气得直骂娘,接近年关正是生意旺季,谁都想在这个时际多挣一些钱,却被锦衣卫给搅黄了。

一家绸缎铺掌柜好像很不甘心,却不敢跟锦衣卫直面相争,只得拉住几个锦衣卫,好茶奉上,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看在碧螺春以及十两纹银的份上,锦衣卫便滔滔不绝说了遍,临走时还捎带一匹绸缎,算作信息费。

恭送锦衣卫离去后,掌柜懒洋洋的招呼伙计关铺子,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这家铺子正是王翠翘藏匿之所,而掌柜则是她得力手下老马。

老马等铺子关上后,吩咐伙计在前堂看守,自己则带一人来到铺子后面院落的井边,按老样子偷偷潜入井中。

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芒,尚照不及一尺。擦得铮亮的铜镜里,恍恍惚惚闪动着一张模糊的脸。

王翠翘正坐在铜镜前轻梳青丝,表面平静的她,内心却波澜起伏,甚至有些彷徨。

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凭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能达成所愿吗?

打小她就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也没有因为她的女孩而嫌弃,时常聘请当地名人辅导。什么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

然而世事无常,刚定下一门亲事,父亲因牵涉到一桩官司,结果被抄家下狱,她也被退婚,一个好端端的家就此破落。

此后几年,为了维持生计,无奈之下卖身于青楼。仗着出色的姿容、婉转的歌喉,以及琴棋书画等各方面修养,很快成为青楼头牌。

到了这个地步,难免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反正成了风尘女子,索性跑到南直隶,在秦淮河上卖艺。

不出几年,她成了秦淮河上炙手可热的青楼女子,多少文人雅士、官家商贾,均围着团团转。

本以为走上人生顶峰,积攒些钱财,等人老珠黄之际退出此行,找一僻静所了却残生,谁知有一晚来了个特殊的人。

那人出手非常大方,包一艘画舫只供两人玩乐。

清风徐徐,河水微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河面尽是倒映的灯影。良辰美景之间,酒量不错的她,竟醉倒了。

醒来后她发现置身于一床上,一个从未见过的粗壮的男子正饥渴的看着自己。慌乱的她急于离开此处,男子却扑了上来。

一次,两次,三次……

也不知经历多少次,散了架似的瘫痪在床上,下身说不出的疼痛。

虽说是风尘女子,她也觉得这是种耻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狠狠扇了男子一耳光。

男子怒了,张开蒲扇大的手掌,掐向她弹指可破的脖颈。

原以为这条命就此葬送,不想男子停了下来,抓起她打人的那只手,轻轻吹了口气说“有没有疼?”

想到这里,王翠翘有些燥热,轻抚着脸蛋喃喃自语“冤家,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br>

</br>

第四百二十章 计划有变

门外响起几声的敲门声,王翠翘收起遐想,抽开梳妆台抽屉,拿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厉声说道“是谁?”

这地方是徐海几年前置下的产业,目的是为了打探朝廷最新动向,能第一时间作出对策。

老马是徐海的心腹,对其忠心耿耿,自然也对王翠翘忠心。

只是外面那些汉子,是近几个月调到京城来的。这些人心狠手辣,且都有花花肠子。长期呆在地洞里,难免有龌龊的想法,王翠翘对这些人不得不防备着。

“夫人,是我,老马。”

王翠翘松了口气,放回匕首轻声说“老马,有什么事吗?”

“回夫人,如你所料,今晚丑时,北镇抚司诏狱所有犯人都将押往刑部大牢,其中包括老爷。”

“这小贱人总算没有说慌。”

王翠翘自言自语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你可知道北镇抚司具体部署?”

“是这样的,北镇抚司诏狱清空,大部分看守的锦衣卫将参与押送,只留下一个叫薛仁培的锦衣卫百户,带几十人守卫。”

王翠翘点点头,情况跟她预料的相差不多。

“各处弟兄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们退路会不会出现意外?”

长期伴随徐海,她对军事方面有一定领悟,各个细节考虑到位,才能保证成功。

“各处弟兄均按原来的部署,到达预定位置隐蔽,等待时机一到,便会发起进攻。

至于退路,今晚丑时裕王、景王将在天坛祭天,正阳门不会关闭。我们预先安排的兄弟跟守门军士十分熟络,届时会缠住他们。就算他们有所反应,也不会妨碍我们的撤退。

等我们冲出正阳门,便往天坛方向,劫持裕王与景王,随后由左直门出去,直奔天津出海。”

“挟持裕王跟景王?”

王翠翘忽得惊叫一声,这根本不在计划之中,老马为什么要节外生枝呢?

“不错,就是挟持他们。”

“为什么?这样风险太大,会把所有人搭进去的。我不同意!”

的确,原先制定的计划经过反复推演,陡然生出变故,成功率能有保障吗?

要知道王府护卫众多,加上李曙跟司徒恭两位绝顶高手,自己这些人只怕没能接近,便尸横遍野,王翠翘万万不能同意。

门外的老马口气突变,不再那么恭敬,而是带着些阴森。

“夫人不要忘了,我们冲出正阳门,外城那些城门如何通过?那些守军不是酒囊饭袋,就算我们事先安排的人能拖住他们,等我们这么多人冲过去,他们会不关城门吗?

假设我们能硬冲出去,只怕也是伤亡惨重。而京城骑兵急追而来,我们能安然到达天津吗?”

老马说的确是实情,这方面王翠翘不是没计算过,但终究没有十足把握,只能靠运气、靠勇气。就算最后功败垂成,能跟徐海死在一起,也足慰此生。

但现在老马改变计划,不禁让她心惊胆战。

自躲入地洞以来,外面一切都由老马在操控。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愿,恐怕计划永远搁置,那岂不更糟!

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轻声说“老马,我知道你对老爷忠心耿耿,在这件事上也费尽心思。既然你有新的建议,你且说说有几成把握,我们共同商议一下,看看可不可以实行。”

老马何等精明,听出王翠翘在用忠心来安抚自己,心中其实万般不满。

“夫人,你不用怀疑小的忠心。自打跟随老爷,小的这条命就是他的了。”

此刻的王翠翘最怕失去对老马的控制,不得不极力抚慰“老马,你不要多想,我和老爷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不然也不会派你来京城。你打算如何挟持裕王他们?这一点必须慎重,牺牲我无所谓,但老爷的安危一定要有保障。”

“很简单,小的事先准备些守城军士的衣服,让我们的弟兄穿上。等这边一得手,立马让这些伪装军士的兄弟直奔天坛,假意向两位皇子汇报情况时,趁机挟持。”

王翠翘细细思虑一番,象是惊喜的说“老马,你的谋划的确不错,什么时候想到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老马隔着门,似乎能看到王翠翘绚丽的笑容,不禁有些燥热。回头看看地洞里横七竖八的汉子,他按捺住蠢蠢欲动心,陪笑着说

“夫人,小的听说裕王、景王要祭天,便想到何不利用他们,来护送我们顺利离开呢?

何况就算我们能按原来的计划顺利脱险,但以后呢?汪直那老匹夫在沿海一家独大,我们能有翻身的机会吗?

再则,自汪直派蓝道行入京以来,朝廷一再打击老爷,对汪直却秋毫无犯,小的怀疑蓝道行在暗中捣鬼。

如果能挟持裕王、景王,对将来老爷东山再起有极大的帮助。还能利用他们要挟朱厚熜,剐了蓝道行,替老爷出口气。”

他口中的汪直,是沿海倭寇中最大的头子,势力凌驾于徐海之上。双方表面维持平静,暗地里风波不断,谁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王翠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老马,你想得非常周到。我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远不及你呀!”

老马嘿嘿一笑说“夫人过奖了,能为夫人、老爷出力,是小的荣幸。若没别的事,小的先出去了。”

“好的,这次胜败成否,我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老马又笑了笑,转身离去。

等及细微的脚步声消失,王翠翘掠了下额头略有凌乱的青丝,心中躁乱无比。

老马以前是个破落的商户,因无力支付欠款,便投奔徐海。

这人有些小聪明,办事机灵,善于收集消息,很受徐海看重,也因此让他驻京城打探消息。

但这人心胸狭窄,气魄不大,象刚才的这等远见,很难想象是他这种人口中说出来的。

莫非是……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转身来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芒,在床下翻出两身衣服和一块令牌。

衣服是亲王府护卫的,一大一小。令牌也是亲王府的,这是她花重金伪造的。

端详一会,她将衣服令牌打成包裹,静静等着十三日丑时的到来。

</br>

</br>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天罗地网

夜幕降临,经过白天的宣传,从北镇抚司至刑部大牢这条道,空无一人,黑暗充塞着每一个角落。

诏狱大门前,停着近百辆囚车。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映得锦衣卫的盔甲一片火红。

一个个囚犯被押解出来,验明正身,进囚车,等待着出发。

囚犯们无不惊恐,这么大的场面从未经历过。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没人提及,说不定是刑场。

想到刑场,许多人战栗不已,坚强的紧咬着牙关,胆小的则放声大哭。

死亡看起来不可怕,但真正要直面死亡的时候,谁也不能等闲视之。

唯独徐海依然镇定。

自打跟随汪直以来,凭借着一股血性,敢打敢拼,很快在倭寇中站稳脚根。

但他看不惯汪直的行为,老是走私交易,费时费力,若是遇上大风大浪,还闹个血本无归。

要干就干大些、狠些。

于是他勾结东瀛浪人,吸纳沿海流民,干起无本的营生。

不知有多多少少的沿海百姓,丧命于他的屠刀之下。不知有多少女人,任他欺凌。

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按理说此刻死去,他应该觉得这一生值了。

但徐海心中憋着一团火。

要不是胡宗宪耍奸,自己依旧在东南海域上叱咤风云,谁也休想拿自己怎么样。

他挥动下手上的镣铐,瞪着眼呵斥“别他娘的的拿火把照老子,晃眼知道吗?”

正对照囚犯面相登记的锦衣卫抬起一脚,蹬在徐海小腹上。

“你娘的,到现在还咋咋呼呼,小心老子弄死你!”

见这边有动静,十来个锦衣卫涌过来,将徐海团团围住。

徐海直立不动,死瞪着对方,赤红的眼仿佛要将其一口吞下。

正打算撸起袖子猛干一场的锦衣卫们,不知怎么的心儿剧跳起来,皆退后几步。

虽说徐海这头猛兽被束缚,但爆发出来的气势,仍然令人畏惧、惊悚。

“好了好了,抓紧时间上车。”

不知谁喊了一声,锦衣卫们散开来,一人朝一辆囚车指了下,示意让徐海上车。

“他娘的,要是你们这些家伙在江浙一带,老子非砍下你们狗头当夜壶!”

徐海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大声斥骂着,大步走向囚车。

两脚间的铁链拖在铺有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冰冷的瘆人的声音。没有人敢上来推攘他,任由他自在走动。

徐海心中一阵莫名的得意,憋屈了好几个月,临死前总算爆发一回。

走上几步,他只觉背后冷嗖嗖的,象是寒冰从脖颈间滑到炽热的脊梁。猛一回头,只见一个僻静的、幽暗的角落,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正直直看着自己,一双眼象天边的孤星,亮得有些可怕。

向来桀骜不驯的他,心头居然有些慌意,不敢与那年轻人对视,转头快步上囚车。

等及犯人全部上囚车,北镇抚使拿着名册来到那年轻人旁说“林爵爷,犯人均核实无误。”

那年轻人正是林凌启,他点点头说“辛苦镇抚使大人,路上还请小心。”

北镇抚使笑着说“放心吧林爵爷,有下官压阵,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闲聊几句,只听‘笃笃笃笃镗’,腊月十三丑时到了。

北镇抚司跨上马,挥手喊道“出发!”

上百辆囚车在马匹拽引下,缓缓前行。车轱辘压着路面,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在午夜中特别清晰。

几百名锦衣卫或骑马或步行,护卫在囚车两边,队伍拉开几里之长,朝刑部大牢进发。

林凌启望着队伍缓缓离去,转身走入诏狱。

诏狱各屋舍灯火俱灭,只留看押房等处尚点盏残灯,百户薛仁培带十几名弟兄,正把盏同欢。

林凌启站在黑暗中,并没有推门进去,只是默默凝望着。

这些人包括薛仁培在内,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诱饵,诱王翠翘的到来。

根据五行推算,明日凌晨丑时,正合土意。且王翠翘的五行布局,以京城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方皆已犯案,独缺中土。在位于京城内城诏狱设伏,加上薛仁培这个名中带土旁的诱饵,不怕王翠翘不上当。

为了这次行动,林凌启调集全部林家军,隐藏在诏狱各隐蔽处,连屋顶也埋伏几十号人。

这些人手持一种特殊武器,那就是燧发枪。

经过沈炼的不断钻研,加上林凌启的指导,燧发枪足足提前八十年来到明朝。

燧发枪击射击时,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

与火铳、鸟铳相比,它的射速与命中率大大提高。当然更重要一点,它不需要火绳,在夜间使用不会暴露目标,非常适合伏击战。

届时王翠翘带人进入诏狱,将遭到地面、屋顶的双重攻击,可谓是插翅难飞。

虽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林凌启心头仍有些郁闷。

今晚一战,不知有多少人要倒在血泊之中。王翠翘等人自然罪有应得,但自己的林家军……

唉!真的不舍得。

要是当初胡宗宪一刀砍了徐海,那就没今晚这场厮杀。或者自己不向朱厚熜极力请求大赦天下,徐海现在已经身首异处,王翠翘也会死了这条心。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现疑团。

当时李曙与绿珠求自己向朱厚熜提出大赦天下,以便营救朱时继,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

绿珠是东瀛人,她来京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打探消息,她为什么要提出大赦天下呢?

朱时继的生与死,跟她有屁个关系?

再则,朱时继被逮捕,对李曙来讲,应该是个好消息,以便他进一步提升,他何必急于营救朱时继呢?

据栗伟最近的汇报,李曙经常出入翠云楼找绿珠,显然两者关系十分融洽。

会不会是他俩串通起来给自己设的局?

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帮助王翠翘实现五行五脏富贵齐天吗?

不对,不对,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林凌启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思维极速转动。

徐海押解至京到现在,也不过个月,王翠翘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在京城一带实行五行五脏这个计划。

那她为什么要杀崔溪?

如果五行五脏这计划不是王翠翘的主张,那么谁是幕后主使者?

绿珠?

冯愈?

翠云楼?

女人的头发?

已经取得的四脏存放在哪里?

五行土?

朱载垕?

朱载圳?

蓝道行?

……

一个个名字,一件件相关的事,在林凌启脑海飞速盘旋。

不好,这是个惊天大阴谋!

</br>

</br>

第四百二十二章 祭天

不知何时,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穿出来,皎洁的月光混合在浓霜,洋洋洒洒披在寂静的大地上。

位于天坛南端的圜丘坛,汉白玉砌成的圆台在月光照映下熠熠生辉。正中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摆放着各种祭祀物品,香烛齐燃,好不气派。

蓝道行身穿一袭崭新的道袍,头顶五岳冠,手持拂尘,瞑目站于高台北侧,嘴里念念有词。

离高台几十丈开外处,分别站着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

朱载垕与朱载圳年龄相仿,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但从气质上来看,却是迥然不同。

朱载垕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着稳重,脸上浮着莹光,淡然而肃穆。

朱载圳则神采奕奕,眉梢间带着笑意,时不时微瞥朱载垕,象是不屑。

两人身后各是王府护卫长司马恭、李曙。

号称京城三大高手的一道一僧一侠,冯愈已死,只留司马恭与李曙。

司马恭虽已还俗,但头顶依旧寸草不生,据说这是练铁头功的缘故。

他太阳穴高高鼓起,两道漆黑的象刷子的眉目下,闪射出令人生畏的寒光。

他身穿一套单薄的劲身黑衣,魁梧的身躯、劲爆的肌肉,仿佛要将身上的束缚撕裂。

寒冷的天气并没让他颤抖,浑身上下,就象一段漆黑发亮的木炭,蕴含着无穷的热量。

“丑时已到,请两位皇子上前祭天!”

蓝道行挥动着手中的拂尘,高亢的叫唤一声。

朱载圳微微一笑:“皇兄先请。”

自古长幼有序,尤其出身皇家,更要遵守规则。哪怕早生一个时辰,便注定一个人的命运。

朱载垕也不推辞,微一颔首便上前而去。

高台前摆放两个杏黄色绸缎蒲团,一左一右。

所谓左右,指的是左为先、右为后。作为兄长,朱载垕自然在左侧这个蒲团跪拜。

他接过蓝道行递来的三根清香,双手合十,朝南方虚拜三下。而后整个身子匍匐在蒲团上,脑袋抵住冰冷的白玉石,暗念:

臣朱载垕代父皇祭天,恳求上天保得大明江山稳固、社稷安定。保得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保得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保得父皇身体康健,保得自己顺利接位!

朱载圳紧也在右侧蒲团跪倒,但他没有像朱载垕那般虔诚,而是左顾右盼,朝李曙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李曙心头猛得一颤,右手紧按挂于腰间的剑柄上,手心渗出冷汗来。

就在今晚踏出王府前一刻,他领受了一个特殊的任务,那就是刺杀裕王护卫长司马恭。

同时他也知晓一个惊天的秘密。

景王朱载圳虽得皇上宠爱,但毕竟位于裕王朱载垕之后。尽管皇上有心立他为储,然就是因为比裕王晚生一个月,导致朝廷中许多大臣拥护裕王。

朱载圳野心颇大,且自视才高,哪甘心将皇位拱手相让。

为了坐上皇帝宝座,他听信蓝道行的五行五脏之说,并让蓝道行全面负责此事。

现在已有心肝肺肾,独缺脾脏。而裕王府护卫长司马恭,其在少林寺是真字辈,法号真土,非常适宜五行土脾。杀之取脾,可令朱载圳富贵齐天。

什么人算富贵齐天呢?自然是皇帝。

李曙当然不相信这等异端邪说,因为他师父也提起过。师父曾痛斥,贪心之人为了一己安乐,妄听邪说,不知祸害多少人命,到头来终归一场空。

他劝说朱载圳不要相信这些,但朱载圳毫不理睬,并给他指两条路,要么去做,要么去死。

李曙本能的拒绝了。

就算去死,也不能干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但是,他的软肋已被朱载圳抓住。当他严正义辞时,蓝道行带一名护卫进来。而这护卫,竟然是绿珠装扮的。

绿珠笑眯眯地轻偎在他身边,说是景王祭天,邀请她一起去看看。

尽管李曙与绿珠的关系仅至于轻轻搂抱,连亲吻都不曾有过,但绿珠已占据他心中每一个角落。

为了绿珠,什么功名利禄,统统不值一谈,就算让他当皇帝也不稀罕。

如果不答应朱载圳,固然难免一死,绿珠也要跟着香消玉损,这叫他如何舍得!

他只能答应。

朱载圳许诺,事成之后,必定封公封侯。

这些李曙都不需要,他只求以后能跟绿珠归隐山林、男耕女织、生儿育女,宁静安乐度过这一生。

转回头,远处站着两队护卫。其中一个身形特别突兀。

窈窕、优雅,站在魁梧高挑的人群中,一眼就能识别。

那就是绿珠。

绿珠此时也看着李曙,一双眼含情脉脉,象天际边镶嵌的一对宝石,一闪一闪,似乎在述说什么。

李曙心头有点微微刺痛,今晚的成功与否,关系着自己与绿珠的幸福,乃至生命。

光凭现在的心态,想要刺杀司马恭这等绝顶高手,难度不言而喻。

司马恭一身横练,据说已经没有照门,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经得起刀剑砍伐。虽说自己是偷袭,但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如果司马恭全力反击,自己能否战胜他还是个未知数。

毕竟习武修道多年,他舒缓口气,很快调整心态,站立到司马恭约一丈距离之后,静等时机到来。

所谓的时机,就是蓝道行告诉他,今晚将出现一场变故,或者说是一场骚乱。

等到时机出现时,蓝道行会大声呵斥司马恭,随即便可出手。

李曙对这位师叔的感觉,本来谈不上好恶,但因为其利用绿珠要挟自己,心中非常反感,甚至可以说是憎恨。当然对其的话也是非常怀疑。

天坛虽在外城,却因为是皇上历年来祭天之处,守卫力量还算可以。

现在又有裕王府、景王府各五十名护卫守卫在圜丘坛底下,即便有人想暗袭,也难以实现。何来之变故?

他希望这是蓝道行的无端猜测,希望这种时机永远不要到来。

那么他可以问心无愧,不必滥杀无辜。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今晚一切正常,他将回府恳求父亲大人,恩赐一大笔钱财替绿珠赎身。

并向朱载圳保证,绝不泄露其五行五脏的计划。同时请辞王府护卫长的职位,带绿珠离开是非之地。

</br>

</br>

第四百二十三章 奇袭

车轱辘碾压着青石板,‘吱嘎吱嘎’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远处传来些许犬吠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尽管这条道要求闲人回避,但阻止不了野狗,总不能叫锦衣卫将乱叫的狗一一宰杀。

北镇抚使悠哉的骑在马背上,今晚的任务可谓轻松之极。在京城中,谁敢冲撞这支囚车队伍,除非他不想活了。

但气温实在太低,冻得人缩着脖子拢着手,北镇抚使催队伍加快行进速度,这样囚车间的距离越拉越长。

突然间,十几只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朝最后几辆囚车扑去。

一时间狗叫声混成一团。

北镇抚使眉头一皱,命令锦衣卫驱赶突如其来的野狗。

要是将囚犯咬死了,那可不好交差。

这些狗非但没让锦衣卫们反感,反倒是喜不自禁。

这可是极好的宵夜,押送囚犯到刑部大牢后,架起大锅,放上八角桂皮,将拔皮的狗炖的酥酥烂烂,配上滚烫的美酒,岂不惬意之极。

于是乎,锦衣卫纷纷朝最后几辆囚车赶去,抽出雪亮的腰刀,劈砍这些不速之客。

然而狗十分灵活,穿梭在囚车、马匹、人群间。一心要吃宵夜的锦衣卫忙着追赶,整齐的警戒队形变得散乱,相互间距离拉得更远了。

正在这时,前头走来一队军士。从服饰上辨别,这些人是五城兵马司的。

北镇抚使有些纳闷,今晚的押送任务由锦衣卫负责,并没有通知五城兵马司。

莫不是巡夜的?可对方看起来约摸有五六十人,用不着这么多人巡逻呀!

他吩咐前头队伍停止前进,策马向前喊:“本使奉皇上旨意押送诏狱囚犯,无关人员一概退下。”

五城兵马司权势本不及锦衣卫,加上有皇上的旨意,谁敢违背。

领头一人赶紧挥挥手,示意下属站到道路两侧,腾出路来供囚车通过。

北镇抚使见状,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囚车在马匹拽引下,陆陆续续经过十几辆。

坐在第十二辆囚车上的徐海忽觉得有些异样,这些站立在两旁的军士,眼睛紧盯着自己这些人,右手皆按住腰刀刀把,神色显得非常紧张。

按理说,五城兵马司的人见到锦衣卫,不应该是这样,这简直是火拼的节奏。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军士,忽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做梦吧?

“是我,我在这里!”

随着徐海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喊,这些军士突然拔出腰刀,闷不作声的冲上来,照着押送的锦衣卫的脑袋抡刀就砍。

一名锦衣卫还闹不清怎么回事,嘴里说着:“哎哎,我说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回事,找茬也得看看……”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脖颈间微微一疼,接下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脑袋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瞪大的眼里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诧异、惊恐。

“反了、反了!”

锦衣卫们叫嚷起来,准备拔刀战斗。

然而对方速度很快,根本不给他们时间反抗。而且下手非常毒辣,刀刀都往致命处劈砍,仿佛有血海深仇一般,不留半点余地。

片刻间,来不及作出反应的锦衣卫,立马被砍倒三四十人,惨叫声响成一团。

一刹那的变故,让北镇抚使火冒三丈。

这些家伙疯了!连锦衣卫都敢动,这不是找死吗?

他连连高呼:“快,快给本使冲上去,宰了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

一声令下,乱成一团的锦衣卫立马整合队形,操起兵器朝对方猛扑过去。

清脆的、瘆人的兵刃碰撞声,一声声中刀后的惨呼声混出一片。

惨淡的月光下,到处残肢断躯,鲜血象褐色的蚯蚓四下流窜,逐渐形成一大滩一大滩血泊。

由于队伍拉得过长,人员难以迅速集合,零星的反击导致又损失二十余号人,对方毫发无损。

北镇抚使额头冷汗直冒,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些绝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因为对方战斗力完全超过锦衣卫。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自己队伍?

正在迟疑间,又有许多人从附近僻静的巷子里冲出来,杀向锦衣卫。

徐海那辆囚车已经被砸烂,徐海跳下车子,拖着铁链一把掐住出发时踹自己的那个锦衣卫的脖子,右手举着一根囚车断木,朝对方脑袋猛砸下去。

只听‘噗’的一声,就象西瓜掉到地上,这个脑袋四分五裂了。

老马赶上去,从死去锦衣卫身上搜出镣铐钥匙,帮徐海打开。

“老爷,你还好吧?”

徐海仰天长笑:“哈哈哈!老子好得很,老子又得自由啦!”

他几步跨到一个身穿护卫服侍的人身旁,猛的一把抱起,满是虬髯的脸在对方脖颈乱蹭。

“翠儿,你也来了。好,很好!”

这人正是王翠翘。

为了营救徐海,她跟老马制定一个详尽的计划。

首先让一些人换上五城兵马司的衣服,作为突然袭击之用。

其次在僻静巷子埋伏下人手,作为第二波进攻以及阻挡作用。

当然那些狗也是刻意安排的,目的扰乱押送队伍队形,牵制一部分兵力,使对方不能及时应对乱局。

这个计划看起来周详,但生怕被瞧出端倪,达不到奇袭的目的。

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喜不自禁的她羞涩的垂下头说:“老爷,先别这样,等脱险后再亲热不迟。”

徐海又是大笑一番,放开她挥手大声喊:“兄弟们,随老子杀出去!”

这些人都是倭寇中的精英,训练有素且纪律严明,很快汇到一起,准备朝正阳门奔去。

北镇抚使总算弄清对方身份,又惊又怒。

“倭寇,他们是倭寇!骑兵上!”

锦衣卫并非浪得虚名,在短暂的慌乱后,大部分已站稳阵脚。尤其是骑马的锦衣卫,更是挥动腰刀催动马匹,朝倭寇急冲而来。

骑兵对步兵有着天然优势,尽管这些倭寇战斗力极强,却经不起骑兵的高速冲击,转瞬间便有十几人丢掉脑袋。

徐海眉头一皱,光靠步行,休想摆脱对方。

能掌控倭寇第二大势力的龙头老大绝不是盖的,稍一思量便喊:“把刀架到这些囚犯脖子上,看他们还敢不敢冲!”

囚车上的犯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恳求。但倭寇岂会理睬,遵照徐海命令,一把把雪亮腰刀架上。

这下北镇抚使没招了。

这些囚犯均未定死刑,若被倭寇杀了,怎么向皇上交差?

徐海诡计得逞,命令一部分人与锦衣卫对峙,自己则带大部队先行。

</br>

</br>

第四百二十四章 开火

林凌启沉思许久,从衣怀掏出一个竹哨,放到嘴里吹起来。

三长一短,正是今晚伏击的信号。顿时,从诏狱各个阴暗僻静的角落,冲出一大片锦衣卫。

屋顶上埋伏的暗杀队员也纷纷跳下来,手中端着燧发枪站立到林凌启的面前。

徐文长异常诧异,还没见到敌人的踪影,东翁为何吹进攻哨,攻击谁呢?

他一个箭步冲动林凌启身边,焦急的说:“东翁,敌人尚未现身,我们这样岂不是把他们吓跑吗?”

林凌启摆摆手说:“徐先生,我觉得我们上当了!”

“上当?上什么当?”

徐文长不解的问道。

旁边栗伟、石镇等人也凑过来,仰头望着林凌启,眼中一片迷茫。

今晚的伏击计划来得很突然,没等他们弄清真实情况,便被强行命令执行。现在敌人还没摸进门,又莫明其妙召集出来,真不知道林凌启到底要干什么。

林凌启很是无奈,叹了口气说:“徐先生,此事说来话长,我大概说一下,你看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首先,徐海被擒在八月间,押解至京应该在九月。王翠翘应该在九月间来到京城,那时冯愈已经被关押在牢里,两人没有什么纠结,那就谈不上冯愈杀人取脏是为了王翠翘。

其次,当初我向皇上提出大赦天下,其实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李曙跟绿珠请求我这么做。

他们这么做为了什么?起先我没有想到。只是现在诏狱囚犯转移到刑部大牢,让我想到,谁是最终的受益者。那就是徐海。

徐海呆在诏狱,凭借这里严密的防守,王翠翘根本没有机会营救。而徐海一旦出现在路上,王翠翘就有了可乘之机。”

徐文长霍然会意,疾声说:“难道王翠翘想劫囚车?那她为什么要闹出五行五脏呢?难不成是制造假象来迷惑我们?但这般费时费力,何必呢?”

林凌启摇摇头说:“不是王翠翘在搞五行五脏,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林凌启正要说出嫌疑人,想想还是不提为妙,等真正找到把柄再说。

“徐先生,现不谈这些。我们立即出发,跟北镇抚使汇合。栗伟,等汇合后,你亲自监守徐海,如果发现有人劫囚车,立即杀死他。

李仲平,你带你的暗杀队随我一同赶天坛,我怀疑有人对裕王不利。”

任务下达后,尽管大家都有些闹不明白,但依旧坚定执行。

为了诱骗王翠翘入套,诏狱周边没有安排马匹等,以免暴露目标。现在看来却是失招。林家军徒步前进,急匆匆追赶囚车。

林凌启一边急进,一边暗暗祈祷王翠翘还没动手。

跑了约摸一炷香功夫,只见前面火把云集,通红的火焰如同夕阳残照,却没有厮杀声。

林凌启松了口气,催促队伍加快前进。

不一会儿,已来到囚车队伍,眼前的景象让林凌启大吃一惊。

只见宽阔的道路此时堵得水泄不通,几十个衣着普通的汉子,手持雪亮钢刀,逮着二十来名囚犯,正与锦衣卫对峙。

“怎么回事?”

所看到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更糟,林凌启

不禁火冒三丈,一把拽住北镇抚使衣领斥问。

北镇抚使哭丧着脸说:“靖北伯,他们是倭寇,是倭寇呀!”

“倭寇怎么了?怕他们不成?徐海呢?”

一提起倭寇,林凌启预感徐海多半已被劫走,不死心的他仍然追问一句。

“徐海被他们劫走了,这些人是留下断后的。”

看着他懦弱的样子,林凌启真想扇他几耳光。

他娘的,人家都劫人了,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赶快追呀!

“兄弟们,给我上,宰了这些王八羔子,再收拾徐海。”

林家军得到命令,毫不迟疑冲上去,准备跟倭寇厮杀。

这时,倭寇中站出一个人来,一手拖拽着一名囚犯的头发,一手拿钢刀架在其脖子上。

囚犯被动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在倭寇身边。头发被拽让其一脸痛苦,但依旧在努力挺直腰喊:“锦衣卫的弟兄们,不要管我们,杀了这些狗强盗!”

林凌启瞧这人十分面生,但其顽强不屈的精神很是让他感动,回头问北镇抚使:“这人是谁?”

“他是名御史,今年因上奏劝皇上不要沉迷道教,被皇上关到诏狱。”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这些囚犯不一定都是罪恶之人。

这么一想,林凌启倒不敢轻举妄动,忙命令林家军停止进攻。

但倭寇的狠毒出乎他的想象。

只见那倭寇狞笑着说:“哟,挺有气魄的嘛!我看到底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硬。”

说着,他拿刀在御史囚犯脖颈一割,尔后一脚将其踹到锦衣卫这边。

这位御史紧按着伤口,但鲜血从五指缝间喷出来,洒落一地。没等锦衣卫怎么救治,他脚蹦哒几下,脑袋无力的垂下,再无半点动静。

眼睁睁看着御史被杀,己方却毫无办法,林凌启的肺都气炸了。

他恨不得带人杀过去,将对方剁成肉酱,却怕这些囚犯被倭寇杀得一干二净。

可是停在这里,却又担心天坛那边出现变故。

他隐约感到,天坛那边如果生出事端,后果将严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甚至造成政局动荡。

“怎么样?怕了是不是?”

那个倭寇狂笑着,杀个人在他眼里就跟杀了只鸡一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叫嚣着:“你们识相的给我退下。等我们出了城,自然会放了这些囚犯。”

说话间,倭寇们拉着囚犯,一步一步后退着,准备逃之夭夭。

林凌启气得脸色铁青,转身冲着李仲平喊:“叫火枪队上!”

火枪队就是手持燧发枪的这些人,他们听到指令,立马赶上前,将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倭寇们的脑袋。

这些倭寇久经沙场,自然知道火器的厉害。但眼前的锦衣卫虽然端着火枪,却没有带火把。

火枪没有火把点燃火绳,那就烧火棍一个样,哪吓得了他们。

他们大笑起来,停下脚步指着额头喊:“来,瞄准点,往这里打。他奶奶的,拿烧火棍吓唬我们,当我们白痴哪!”

林凌启冷笑一声,移动靶不好打,固定靶却一枪一个准,你们自己找死!

“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几十杆燧发枪同时发射,枪口喷出一团火,钢弹呼啸直飞,准确命中倭寇的额头。

一瞬间,几十个倭寇脑浆迸裂,齐刷刷的倒下,如同秋收的苞谷杆,横七竖八躺满一地。

他们到死也闹不清楚,没有点火的枪怎么会发射呢?

</br>

</br>

第四百二十五章 内讧

徐海一行人很快脱离与锦衣卫的对峙,迅速向正阳门进发。

至于挟持人质拖延的那些人,徐海根本没有将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上。

像他这等悍匪,视人命为草芥,无论是敌手还是已方中人,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哪怕是亲老子,照样抛弃。

老马兴致冲冲的跑在前头,今晚的行动太顺利了,只要带徐海等人到天坛,他的任务就算完成,到时可以向蓝道行邀功请赏了。

自被徐海派到京城,老马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泄露身份导致人头落地。

经过一段时间经营,他慢慢在京城站稳脚跟,人脉关系逐步建立,对朝廷一些动向略有掌握。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动物。为了一顿饭,为了几两银子,可以提着脑袋跟人拼杀,从来没有想到什么怕不怕的。

不过一旦安稳下来,一日三餐无忧,穿着住所安逸,就会把命看得无比金贵。

老马就是这样,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他就不想再干刀头舔血的日子。他想摆脱徐海的控制,做个京城富足的掌柜,安安乐乐度过余生。

但他知道徐海的手段,一旦让其知道自己有二心,只怕再也无福消受人世间的享受。

但一直替徐海打探消息,总有一天会暴露身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令老马很是郁闷。

到今年八月间,有消息传来,闽浙总督胡宗宪击败徐海,并将其捉拿。

老马听到这个消息后异常兴奋。

徐海臭名昭著、罪行累累,落到朝廷手中,自然难逃一死。只要徐海一死,他的身份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可惜的是,胡宗宪没有立即斩杀徐海,而是将其送到京城,交由皇上发落。

当老马听到徐海被关到诏狱后,一连几天吃不下一粒米。

如果徐海招供,将他也供出来,那这辈子就完了。

惶惶不安中,王翠翘来了。

老马认识王翠翘,知道她是徐海心爱的人。她能找到这里,说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老马决定杀了王翠翘。但不知怎么的,他竟被王翠翘给迷住了。

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无不让老马春心荡漾。色迷心窍的他,最终没能下得了手。

谁知,与王翠翘京城第一次见面,是老马唯一能杀她的机会。接下来,徐海的残余势力,先后抵达京城,准备营救徐海。

想从诏狱将徐海救出来,无疑是痴人做梦,老马还想留着这个脑袋吃饭呢。

但是不答应显然不行,老马只能敷衍着,另外想对策。

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老马遇到了蓝道行。

老马曾在徐海请汪直赴宴时,看到蓝道行与汪直一并前来。

记忆力甚佳的他立马记起这个人来。

考虑到徐海大势已去、自身难保,且自己被王翠翘要挟办事。而汪直稳如泰山,待人和善,衡量一下,老马决定背弃徐海,追随汪直。

他向蓝道行表明身份,并将王翠翘的计划和盘托出,算作是投名状。

蓝道行闻言大惊,吩咐老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他的指示。

于是,在蓝道行一步一步周密筹划下,形成现在这个局面。

“站住,你们干什么?”

已至正阳门,虽然城门洞开,毕竟这个时候出城,实属不正常,守城门的军士将他们拦截下来。

“景王有令,命我等前去迎驾。”

一名早已跟守军熟络的人迎上前,简略说了几句。

看着这些五城兵马司装扮的人,守军没有过多为难,放他们出城。

等离正阳门稍远处,夹杂在人群中的徐海笑着说:“翠儿,想不到老马这么能干,当初让他来京城确实应该。”

王翠翘没有作声,只是拉他到队伍最后面,从包裹取出两套护卫服饰,自己换一套,让徐海也换一套。

徐海有些纳闷,这服饰跟老马他们的并不一样,如果到了外城,说不定会被守军看出破绽来。

见徐海迟疑不决,王翠翘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老爷,老马可能反水!”

这句话她已经憋了好久,也忍了好久。

老马擅自改变计划,居然异想天开去挟持两位皇子。

试想,天坛那边本来就有守军,而皇子出府祭天,少说也得带千儿八百护卫。就凭自己这些人,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海心头猛的一惊,一双眼眯起来,狭窄的眼缝中暴出两道寒光。

作为领头,最怕的就是众叛亲离。他入狱几个月,对外面的局势已失去掌控,难保有人不会打小算盘。

“别作声,先跟上去再说。”

他飞快的换好衣服,拉着王翠翘的手,大步紧跟着,但始终不超上去。

一行人脚程甚快,没花多少时间,便来到天坛。

天坛乃皇家置办祭天的场所,占地面积极大,建筑物也是层层叠叠。初次到此,只怕一时间找不到路经。

但老马似乎对此非常熟悉,东绕西转,连一个守军也没遇上。

不多时,大家已来到圜丘坛底下。借着皎洁的月光抬头望去,只见上面两队护卫分开而列,人数并不多。再朝上看,却只能看到汉白玉石栏,不知顶上的真实情况。

老马来到徐海身旁悄声说:“老爷,现在两王府护卫人数不多,即便硬拼我们也不会吃亏,杀上去吧!”

到了此刻,他终于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那就是制造一起骚乱。

这是蓝道行要求他这么做的,到底为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他想借助这次机会,忽悠徐海带队往上冲,而他则守护在王翠翘身旁。

等王府护卫将徐海他们消灭干净,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将王翠翘占为己有,同时也完成蓝道行交代的任务。

此等一石二鸟的计划,可谓是老马的杰作。

徐海略一思索说:“硬拼不是好办法。你可以叫弟兄们上前,径直向两位皇子报告,说是诏狱囚车被劫,而后趁机挟持裕王他们。”

“这个……也好,我向弟兄们交代一下。”

老马回到队伍中,按徐海的意思向大家嘱咐一番,并指定两个心腹带队上去。

等这些人往上前进时,他悄悄抽出匕首,反手置于身后,准备亲手解决徐海。

他笑眯眯地朝徐海靠近,藏于身后的右手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

“老爷,都安排完了。”

徐海似乎没注意到,忽然指着上面:“那小子想跑!”

老马一愣,忙回头看去,却没发现什么。正回过头时,却见寒光一闪,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br>

</br>

第四百二十六章 拿下

老马被徐海一刀劈得身首异处,脑袋象皮球似的往下滚几个台阶,圆睁的双目充满着疑惑。

其实他用不着迷惑,他的伎俩瞒不过狡诈的徐海。

两位皇子殿下祭天,护卫只有一百来人。素来胆怯的老马敢带众人前来挟持,应该知道对方实力。

只是王府出动多少护卫,凭老马这等身份的人,如何打探得清楚。显然有人在做居,等着徐海往里钻。

当然,没有王翠翘的提醒,徐海或许会被老马蒙骗过去。

雪亮的刀口滴落几串鲜红的血液,徐海将刀在老马尸身上擦拭几下,看看涌上圜丘坛的同伙们,低声说:“现在怎么办?”

王翠翘看着自己男人干净利落解决老马,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取出怀里的那块伪造的王府令牌递过去。

“老爷,我们即可前往左直门,说是匪人作乱、危害皇子殿下,要求守卫们立即赶往天坛。而我们可以偷偷溜出来,沿预定路线回海上。”

老马一死,除她以外再无一人知道逃跑路线,就算冲上去的这些人全部被抓,也休想抓住她俩。

徐海夺过令牌看了看,随即揣入怀里,拉住王翠翘的左臂,迅速朝外城左直门跑去。

练武之人耳目灵敏,尤其像李曙这样的,更是超凡入圣。从徐海一行人进入天坛,他已有所察觉。到圜丘坛底下时,已了然于胸。

他将目光投向蓝道行,希望知道其所说的骚乱,是不是底下这些人带来的。

可蓝道行在听力上不能与他相比,丝毫不知道倭寇已接近,摇摇头示意要他镇定。

李曙会意,稍退一步,拉开与司马恭的距离。

高手与高手之间,有时候即便没有动手,也能感知对方意图。

李曙知道自己杀气过重,已引起司马恭的戒备。适当拉开些距离,可以消除司马恭的疑心,利于击杀。

又过一会儿,凌乱的脚步声传上去,在深夜时分非常响亮。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守在底层外围的王府护卫将这些人拦截下来盘问。

“回护卫大人,我们是五城兵马司的,现在有急事向两位殿下禀告!”

“两位殿下正在祭天,没空召见你们,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就是了。”

别说裕王、景王正在祭天,即便空闲无事,也不可能接见五城兵马司的人。

护卫们自然不会放他们上去。

“护卫大人,真的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禀告两位殿下,请他们做主。”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这些护卫作不了主。

护卫们恼了,斥骂着:“殿下是何等人,岂是你们能见的?别他娘的找不自在,赶紧给我滚!”

蓝道行听到下面吵闹声,心中一阵颤抖,应该是老马他们到了。

为了实现计划,他可谓是绞尽脑汁,细细算好每一步,甚至连替罪羊都找好了,就是底下这些人。

走到栏杆边,借着月光、火把,看到下面这些衣上满是血迹的军士,却不见老马、王翠翘跟徐海。

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情况有变?老马他们失手了?这些真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又一想,应该不可能。

就算有什么要事,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请裕王景王来做主。这是越级,是违制。

他心头一松,说:“你们上来几个人,向裕王、景王汇报吧!”

按理说蓝道行没有权力安排这些,但他身份特殊,且是今晚祭天的主要人物。护卫们自然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让对方挑选两人上圜丘坛顶层直面汇报。

裕王与景王听到有事,便停止祭拜苍天,静等来者汇报。

片刻间,两名倭寇来到圜丘坛顶。李曙与司马恭分别站到景王、裕王身前,防止出现意外。

蓝道行挥下拂尘淡淡的说:“两位殿下就在你们面前,有什么要紧事可以说了。”

这两倭寇是老马的心腹,盘算着如何挟持裕王、景王。但见李曙跟司马恭守在前头,便对视一下,同时躬身说:“启禀两位殿下,今晚北镇抚司诏狱囚犯迁往刑部大牢,由于锦衣卫千户林凌启托大,被突如其来的匪徒偷袭得手。犯人徐海下落不明,兄弟们死伤甚众,请殿下示下。”

朱载垕吃了一惊,徐海乃是重犯,倘若让他逃回海上,东南一带将不得安宁。

“皇弟,事情紧急,你我暂且停止祭天,向父皇禀告此事,请他定夺。”

朱载圳冷笑一声,不置可否的说:“皇兄,五城兵马司跟锦衣卫风马牛不相及,倘若出事,林凌启不会自己来告诉吾等?弟以为这些人极不可靠,先拿下再说。”

他的声音颇为响亮,连下面的护卫也听到了。顿时景王府的护卫纷纷拔出利刃,要将这些人缴械扣押。

李曙也上前一步,对其中一个倭寇说:“殿下有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倭寇不曾料到有这一出。如果被抓起来,哪还有活路!

不知谁暴喝一声,“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这些杀人越货的倭寇,胆量自然大得惊人。谁的刀快,谁说了算。什么王法律例,在他们眼里狗屁不如。

一刹那,倭寇们跟护卫们打起来。

朱载垕虽长居王府,但常受讲官教导,即便这种突发事件也难不倒他。

但是他的判断失误了,因为他以为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不甘就擒,故而反抗。

“都给本王住手!一切是非曲直本王会仔细调查,绝不歪曲一人!”

裕王发话,护卫们便停下手来。谁知倭寇们正找不到反击的机会,护卫一退,他们便如狼似虎扑上去,疯狂斩杀,现场顿时失控。

司马恭见状,上前大叫一声:“裕王有令,全部停手!”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宛如铜钟敲打一般,震得人耳膜发疼。

上面两倭寇愣了下,突然各持一把匕首,朝他猛刺过去。

司马恭运气凝息,站立不动,任凭匕首扎身。

两倭寇大喜,正要欢叫,却见手中匕首扎在司马恭身上,却不能刺进一分。

骇然间,司马恭双掌落下,拍在两人头上。倭寇哼都没哼一声,便象烂泥似的滩在地上,再无气息。

蓝道行看得暗暗心惊,司马恭的功夫远超自己想象,真不知李曙能不能对付他。

司马恭将两具尸体踢下,朝朱载垕躬身说:“殿下,这些人有谋逆之心,宜速速铲除。”

朱载圳冷笑一声说:“司马恭,你身为佛门弟子,却滥杀无辜,实属可恶!拿下!”

</br>

</br>

第四百二十七章 僧道剧斗

随着朱载圳一声令下,一道剑光闪起,幻化成点点星光,朝司马恭身上刺去。

这一招剑法叫一剑七星,就是在出手之际,同时锁定对方七个要害,是李曙的成名绝技,专破司马恭这等横练之身。

要知道金钟罩铁布衫,并不是指人的躯体跟钢铁一般坚硬,任凭刀砍斧剁也毫发无损。

而是说一个人的内功达到一定境界,能在兵刃加身时,针对所刺中的部位运劲抗衡,从而防止受伤。

但是任凭横练功夫如何了得,也不可能将身体所有部位,在同一时刻保护起来。

李曙这一剑速度异常之快,司马恭的双眼、咽喉、胸、腹等几个要害部位,全部笼罩在剑光之下,如此近的距离,容不得他有半点躲闪、腾挪之地。

眼看一击得手,蓝道行忍不住叫了声好。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司马恭双脚稍一点地,身子象离弦之箭往后直射,堪堪脱离李曙攻击范围。

朱载垕脸色突变,厉声呵斥:“皇弟,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本王护卫长,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朱载圳仰天长笑,五行计划已实行将近一年,眼看即将达成,岂会因朱载垕一句话而终止。

“皇兄,你应该知道,父皇崇信道教,你却反其道而行,招佛门中人为护卫长,父皇不知多伤心。为了你不遭父皇厌弃,我替你杀了这个秃驴。”

“一派胡言!司马恭,将他们擒下。”

到这个时候,已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朱载垕撕下脸来,命令司马恭反击。

若是对付一般人,司马恭根本不用任何兵器,就凭一对肉掌足矣。

只是李曙声名远播,刚才那一剑足以看出其本领。如果不借助兵刃,只怕难以抵御。

可是这里没有合适的家伙。

就在迟疑间,李曙又一剑刺来。

司马恭又是疾退,一直退到围栏处,一掌劈断坚逾铁石的白玉石栏,当作少林棍挥舞起来。

白玉石栏杆,不过三尺余长,比起李曙手中的剑,还要短上一尺有余,且笨重异常,远不及李曙的轻灵、洒脱。

但这栏杆到了司马恭手中,仿佛有了灵性,直劈横扫,或点或戳,就象一条放大十来倍的灵蛇,对李曙疯狂反啮着。

一时间,栏杆卷起的寒风,宛如林涛一般呜呜作响。加上司马恭不时的暴喝声,似乎将李曙压制的死死的。

朱载圳看着两人厮杀场面,淡然的面容现出忧虑之色。

今晚的祭天,蓝道行阻止文武百官参与,连王府护卫也要求尽量少的人数。说是怕惊扰上天,实则是怕阴谋泄露,同时也有利于倭寇接近。如果带几千人马来拱卫,倭寇就没半点机会作乱。

当然这些倭寇,朱载圳没有打算留活口。事先吩咐已方护卫采取防御策略,让裕王护卫跟倭寇血拼。

等倭寇杀完裕王护卫,已方护卫以逸待劳,坐享渔人之利,将倭寇砍杀干净。

尔后等李曙杀了司马恭,取其脾脏,再给其扣个通倭罪名,告朱载垕管教无方。

现场剩下都是自己人,加上蓝道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朱载垕休想洗脱。

到那时,朱载垕必遭皇上抛弃,那么朱载圳集齐五行五脏,将享富贵齐天之福。

但眼前的情景未免让朱载圳担忧,如果李曙杀不了司马恭,那自己的算盘就落空了,还跟朱载垕直接撕破脸,后果极其严重。

蓝道行倒是很轻松。

他被师兄废去功夫,终身不能练武,但造诣依旧存在。

司马恭虽然全力进攻,李曙只能退防,但刚不持久。

司马恭这种打法极耗体力,加上‘武器’不称手,表面威风凛凛、气势压倒一切,但危机四伏。

只要等到其气力消耗过半,或者招式稍有差池,李曙的反击即可展开。一旦等李曙反扑,司马恭就再无翻盘机会。

上面打得凶险,下面斗得激烈。

倭寇都是悍匪,功夫上不及王府护卫,但杀气远非护卫们可比。虽然人数只及护卫一半左右,但依然占据上风。

当然,景王府护卫消极作战也有很大关系。

一声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朱载垕往下俯瞰,只见自己的护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他眉头紧蹙,思虑着如何脱身。

只是眼前的局势非常清楚,朱载圳敢对司马恭下手,必定还有后着。

看来只能期盼司马恭能杀退李曙,护送自己回府,再找张居正商量对策。

司马恭越攻越急、越攻越猛,白玉石栏杆重重叠叠,宛如激起万丈波涛,雪白的浪潮铺天盖地朝李曙身上扑去。

李曙犹如一叶扁舟,在大海深渊跌宕起伏,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

但此刻司马恭头上升起浓浓白雾,脸上汗珠密布,显然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随着李曙一声长啸,反击开始了。

只见一道道剑光,就象一道道闪电一般,无时不刻围绕着司马恭身上各要害处。

司马恭拼命抵挡,但百密终有一疏,却见对方手中的剑,象一条毒蛇在他咽喉轻轻一点,迸出一点血花。

司马恭大叫一声,抛开手中栏杆,紧紧按住脖颈,脸上肌肉狰狞恐怖。

李曙轻叹一声,收剑后退。

说心里话,他根本不想杀司马恭,但为了绿珠,只能如此。

朱载圳看着司马恭倒地抽搐几下,不再有什么动静,心中大喜,急令护卫们对倭寇展开反攻。

朱载垕脸色惨白,司马恭一死,自己将面临绝境,不知朱载圳如何对付自己。

突然,蓝道行抛开拂尘,掏出一柄匕首,朝朱载垕胸口直刺过去。

这一突变,别说是朱载垕,就连朱载圳、李曙也大吃一惊。

“你疯了!快住手!”

李曙呵斥一声,飞身挡在朱载垕面前,企图遏制蓝道行的突袭。

谁知蓝道行根本没有停手,匕首扎中李曙胸口。

李曙惊怒的瞪着蓝道行,想抬手反杀,却没有半点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从胸口洞开处喷涌而出。

他费力的靠住栏杆,朝下面叫唤一声:“珠儿快跑!”

死并不可怕,怕的是蓝道行会伤害绿珠,这可是他的心上人。

下面厮杀依旧,却不见绿珠身影,想必是她已经悄悄溜走。

李曙松了口气,无力的瘫倒在地,缓缓闭上眼睛。

</br>

</br>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一声枪响

李曙死了。

一个苦练二十余年的绝世高手,轻易死在失去功夫的师叔手中,未免遗憾、不甘,但没有愤懑。

给裕王挡刀,这是他的职责。本来这个职责应该由司马恭担起,但司马恭死在他手上,只能由他担负。

有因必有果,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吃吧。

皎洁的月光淡淡照着他微微曲蜷的身躯,若不是地上一滩骇人的血迹,还以为他沉睡了。

嘴角还带着稍稍上翘,象是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仿佛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或许在临死前刹那间,他的灵魂徜徉在与绿珠一起的欢乐时光中。

没能认清绿珠的真实面目,对他来说是极其残忍的。但这样也好,毕竟是怀着一丝甜蜜、一丝憧憬死去。

朱载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曙杀了自己护卫长,又救了自己一命。虽然这条命还捏在蓝道行手中,总算有一点缓冲余地。

“蓝道行,你知道你现在做什么吗?刺杀本王,足可灭你九族!但今晚变故太多,有可能你失去了理智,本王暂不追究……”

“哈哈哈!暂不追究?我需要你宽恕吗?”

蓝道行狂笑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将滴着鲜血的匕首抵住朱载垕咽喉。

朱载圳也是闹得云里雾里,不知蓝道行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蓝真人,不要胡来。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不要惊吓着皇兄。”

蓝道行缓缓摇了摇头说:“景王,其实有些事情贫道没有跟你讲明。五行五脏要能起作用,关键在于土脾。

普通人的脾脏即便符合我们的要求,也起不到预想的效果。除了裕王的脾脏,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现在司马恭已死,裕王护卫被倭寇纠缠,再也没有人保护他。此时正是取他脾脏的好机会,难道你不同意吗?”

朱载圳愣了下,随即想到,只要朱载圳一死,什么五行五脏都无所谓了,因为自己将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他脸上的肌肉急剧抽搐几下,毕竟是同胞手足,委实下不了手。

但出身皇家之中的他,天性凉薄,哪有什么妇人之仁。事到如今没有退路,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

只是杀了朱载垕,如何收场呢?

蓝道行见他眼光闪烁、迟疑不定的样子,便知他的顾虑。

“景王放心,贫道自会向皇上解释。倭寇作乱,杀害裕王,想必皇上会谅解我们的。”

他早就谋划好了,将罪名推给倭寇,最为妥当不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朱载垕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倒也不再慌乱,抬头挺胸说:“蓝道行,看来今晚之事是你一手策划。本王不知哪里得罪于你,要这般对付本王?”

蓝道行说:“裕王,皇位争夺向来血腥。成祖皇帝当年不也从建文帝手中夺得皇位的吗?怪只怪你投错了胎,压制景王,现在该是送你是路了!”

他狞笑一声,将匕首往前推去。

‘砰’的一声响,蓝道行只觉手猛的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匕首脱手而落。

怎么回事?

缩回手一看,只见手掌平白无故多出一个洞来,鲜血呼呼直冒,象一串雨珠滴落在地上。

他不禁大骇,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传到大脑,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朱载圳也是大惊,回头一看,却见林凌启抗着一杆火铳,缓缓拾级而上,微笑着说:“裕王,臣救驾来迟,让你受惊了,”

劫后余生的朱载垕欢呼一声,立马跑到林凌启跟前,嘴角颤动着,却不知说什么好。

蓝道行紧捂着手掌,颤声说:“林凌启,你怎么来了?”

林凌启淡淡一笑说:“我也不想来,只是你要杀裕王,我不得不来。”

蓝道行脸色惨白,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林凌启会及时赶到。

按理说他应该被徐海的人挡住了呀!

“你胡说什么?贫道哪里要杀裕王?你问问景王,贫道可曾伤害到裕王吗?”

事到如今,只能狡辩。刚才的情景只有在场四人知道,而他与景王是一伙,就算到皇上面前,也可以狡辩一番。皇上究竟相信谁的话,还不一定。

林凌启眉头一皱。

在内城歼灭徐海留下的那伙人后,他骑快马直奔天坛,总算在蓝道行下手前,用燧发枪击穿其手掌,将裕王救下。

现见蓝道行抵赖,不禁怒火中烧。好个暴戾恣睢的家伙,还想在自己面前抵赖。

“蓝道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你应该听过吧。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能瞒过天下人,你太自负了!”

“你休的胡言。刚才李曙杀害司马恭,又意图加害裕王,是贫道将他救下。你倒好,什么事都没搞清楚,就乱扣罪名。走,我们去皇上面前说个清楚。”

朱载垕还没见过这等无赖,气得浑身发抖,想指责其罪行,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凌启叹了口气说:“蓝道行,你的计谋应该说非常周详、非常隐秘,但你不该找绿珠这样的搭档,不该说什么五行五脏,更不该差使王翠翘杀崔溪。”

“什么绿珠?什么五行五脏?什么王翠翘?我告诉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蓝道行不知自己的计划有什么破绽,一意抵赖着。

林凌启淡然的说:“既然你不想说出来,那么就由我说吧。

你向景王提出五行五脏,并派冯愈执行这个计划。后来冯愈死后,你又要挟王翠翘去杀崔溪。

接着,你利用朱时继一案,让李曙、绿珠游说于我,向皇上提出大赦天下。

而后又对皇上说什么天象有异,将诏狱的囚犯转移到刑部大牢,再让裕王、景王祭天,最后杀害裕王。”

蓝道行越听越惊,这就是自己的全盘计划,除绿珠以外,包括朱载圳在内,没一个人知道,林凌启怎么了解如此透彻呢?

“你瞎说!我什么时候派冯愈干这等惨无人道之事?就算我有这个心,冯愈是景王护卫长,我能差使他吗?”

朱载圳也站出来说:“林凌启,蓝真人深受父皇信赖,你如此诬蔑他,你就不怕父皇治你的罪吗?皇兄,我不知道林凌启是不是你叫来搅局的,就算是我也不怕,我们一起到父皇面前说个清楚。”

到这种地步,他已经想好了。在父皇前面,自己比朱载垕有分量,蓝道行跟林凌启起码旗鼓相当。若是矢口否认,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br>

</br>

第四百二十九章 可能拿我怎么办

林凌启对他们的推诿、狡辩、反斥、威胁置之不理,因为看到蓝道行企图杀害朱载垕这一幕,他已经验证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这起阴谋看起来诡谲多变,但只要抓住五行五脏这条主线,一切就变得清晰。

冯愈于二月杀张松、五月杀吴焰、八月杀周鑫,还有王翠翘十一月杀崔溪,从中可以看到清晰脉络,一切在为五行服务。

但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冯愈杀人是不是为了王翠翘?这关系到五行五脏的幕后指使人。

从表面上来看,冯愈受王翠翘诱惑,死心塌地为她办事,容易想到王翠翘是主谋。

只是徐海八月被捕押解到京城,王翠翘在此以后才来到京师,而那时冯愈已经入狱。从时间上推论,两者并无交结。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那就是王翠翘事先布局,让绿珠先行进京主持这一切。

但是绿珠真是王翠翘派来的吗?

不大可能。

因为假设绿珠是王翠翘的下属,那么杀崔溪应该由绿珠或者其他人来执行,犯不着王翠翘亲自出马。

由这一点推出,王翠翘跟绿珠不是隶属关系,可能两者是平级,或者互不相干。

假设两人是平级,可在徐海这个系统之内,王翠翘可谓是第二把手,绿珠不可能与其并驾齐驱,平级关系是不成立的。

如果说她们互不相干,那么绿珠不可能为王翠翘提供隐蔽之所,又不可能为了她瞒骗自己。

既然她俩既不是隶属关系,也不是平级,相互间又有牵连,加上绿珠是东瀛人,可以得出,绿珠也是倭寇这一阵营,且不是徐海这个系统。

在沿海倭寇各派势力来分析,能跟徐海处于同等地位的,除了汪直再无他人。由此可以得出,绿珠是汪直这一派系的上层人物,且不受王翠翘指挥。

既然王翠翘不能指派绿珠,那么证明她不是五行五脏的幕后主使人。

推导出绿珠的身份后,可以想象,汪直派如此重要人物来京城,势必在布置一个大局。

可绿珠长期深处翠云楼,行动上受许多限制,肯定有另外得力助手。

这人是谁呢?

从最近一段时间观察,与绿珠走得比较近的有李曙跟蓝道行。

而李曙回京已有数年,向来没有什么大的举动。但蓝道行是去年年末这一时间段来京,加上他曾向自己提起过五行五脏这一邪说,这人便非常可疑。

据于这个判断,再回到五行五脏来。

冯愈是这一计划的最先执行人,而他又是景王府的护卫长。蓝道行跟朱载圳走得很近,又知道这一邪说。蓝道行跟绿珠又好像是一伙的。

由此林凌启有个大胆的推测,朱载圳是这一计划的幕后主使人,或者说是最大受益者。

但这么看来,绿珠似乎属于多余的。因为在这事件中,朱载圳等于主帅,蓝道行等于军师,冯愈则是实际执行人,绿珠这个角色可有可无。

只是从冯愈杀完周鑫后自首可以看出,他心中有愧。而且在出狱后推辞景王护卫长这一职务,更是可以证明他有这种想法。

那冯愈是谁杀的呢?

凶手肯定不是王翠翘,因为两人根本不认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接近并毒杀冯愈这等纵横江湖的侠士。

而他又经常去翠云楼,普通烟花女子不可能入他的眼,唯有绿珠。

所以林凌启得出这一结论,冯愈受朱载圳指派,杀死张松取肝。但身为大侠的他,毕竟还有良知。在干完这事后,便想洗手不干。

而那时朱载圳没有合适人选,蓝道行便请绿珠入京来迷惑冯愈。

凭借绿珠的姿色、才情,令冯愈意乱情迷,甘心供她策使,又杀吴焰、周鑫。

但冯愈内心极其矛盾,他既想得到绿珠,又不想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便自首入狱。等出狱后,他拒绝再上景王府当差,并约绿珠来,试图说服她双宿双飞。

既然冯愈不想为景王服务,绿珠自然痛下毒手,将其毒杀。

随着林凌启抽丝剥茧叙述,蓝道行只觉脊梁骨一片寒意,忍不住抖擞起来。

这家伙是人还是神,怎么自己的一切行动他都了如指掌。

他不甘心束手就擒,大叫着:“我且问你,王翠翘为什么杀崔溪?这难道也是我在指使?什么五行五脏,这不过是你妄加猜测罢了。”

林凌启轻蔑的说:“这只是你跟她的一笔交易。冯愈死后,你没有合适的杀手,于是你让她杀崔溪,而你给她提供大赦天下的机会,便于她营救徐海。

当然,你目的不仅此于此。你企图让王翠翘背这个黑锅,来迷惑众人眼睛,掩盖你的罪迹。

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法非常高超。若不是想到裕王名中带土旁,且在城中祭天,我也差点被你蒙骗住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束手就擒吧!”

朱载圳脸色灰白,暗骂蓝道行多此一举。要是光杀司马恭,而不动朱载垕一根毫毛,就算林凌启洞悉这些,也没有实据来证明。

他哪知道,五行五脏不过是个嘘头,蓝道行是为了杀死朱载垕,扶他当一国储君。到嘉靖死后,蓝道行便可掌控朝政,为汪直提供便利。

这才是蓝道行最终目的。

蓝道行心头一片茫然,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他虽得嘉靖宠幸,但深知嘉靖多疑善变,稍有差池便可能深陷囹圄。而朱载圳年轻莽撞,阅历甚浅,容易掌控。

等朱载圳登基,他便可坐上国师宝座,操控朱载圳。到那时,汪直也不必放在眼里,还能将绿珠搞到手。

要知道他投靠汪直后,对绿珠花了不少心思,但终究不能得手。

他突然桀桀笑起来,指着林凌启说:“林凌启,你仗着皇上信任,放走倭寇徐海,还到这里打伤我、诬蔑我与景王,你还有良知吗?你知道羞耻吗?你对得起皇上吗?”

说着,他转身对朱载圳说:“景王,此等奸诈之徒,实乃大明祸害。贫道愿同景王一同面见皇上,揭发他的丑陋行径!”

他已经打定主意,林凌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光靠推理是打动不了皇上。徐海逃脱,这是实打实的证据,不怕其抵赖。

朱载圳看到一缕曙光,忙附和着。

蓝道行满脸得意,朝林凌启扬扬眉毛,一副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贱样。

</br>

</br>

第四百三十章 演员

林凌启闻言一惊,事情已经明明白白,蓝道行居然还敢狡辩,还敢反咬一口,是谁给他的胆量与自信!

不过仔细一想,刚才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推理,没有真凭实据。如果要将蓝道行定罪,让他心服口服,就得有实证与人证。

实证倒是存在,想必景王府冰窖一定藏着张松、吴焰等人的器脏。

可是朱载圳会同意自己带人搜查吗?

即便同意,只怕等自己赶去,一切证据皆已销毁。

而人证嘛,冯愈已经死了,王翠翘下落不明,绿珠不知还在不在翠云楼。

这女子甚为狡黠,今晚自己为了诱捕王翠翘,将林家军全部调往北镇抚司,只怕她已经悄悄溜走或者藏匿,一时三刻休想找到她。

这几个关键人物不在,很难对蓝道行等造成致命一击。

当然,裕王也算是人证,刚才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他这条命就葬送在蓝道行手中。

但朱载垕向来不受朱厚熜喜爱,加上蓝道行是他的宠臣,朱载圳是他的爱子,朱载垕说话分量自然大打折扣。

就算朱载垕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向朱厚熜叙述,朱厚熜也不见得相信。甚至怀疑朱载垕为了打击朱载圳而故意诬赖。

这样一来,自己似乎不能将蓝道行他们怎么样。

而且,徐海逃脱是确确实实的事,蓝道行跟朱载圳在这件事上作文章,自己处境就极其微妙,闹不好还是受到责罚。

退已无路,进找不到方向,自以为稳操胜林凌启不禁焦躁起来,额头渗出几颗汗珠,随着鼻翼缓缓流下,象毛毛虫蠕动着。

这时,京城已混乱一片。

倭寇袭击囚车、徐海逃脱的事迅速传开,京城各处驻军在兵部、五军都督府协调指挥下,四处出动。

一支支通红的火把汇集在一起,象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照亮大半个京城。马蹄声、疾呼声、兵刃撞击声响彻夜空。

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了,纷纷起床点灯,偷偷掩门推窗。门缝间、窗户后,一双双朦胧的睡眼,宛如天际边的星星,注视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林家军已经赶到天坛,在栗伟的指挥下,包围圜丘坛底层。李仲平则率枪手,依托着白玉石栏杆,黑洞洞的燧发枪口,对着正在酣战的倭寇。

因为倭寇与王府护卫混战成一团,李仲平不能保证枪手准确命中倭寇,故而不敢发令开枪。

栗伟也不敢轻举妄动。倭寇的战斗力顽强且坚韧,即便处于人数劣势,依旧将王府护卫压制住。

如果林家军过于接近,就怕倭寇往上撤退。可顶层有裕王、景王,还有头儿林凌启。把倭寇逼急了,这些人就危险了。

蓝道行见朱载垕呆若木鸡,林凌启一声不吭,便知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而远处又有大批人马源源不断赶来,心中恢复镇定与自信。

现在自己跟景王联手,严嵩曾频频向景王示好,徐阶又与自己关系不错。朝中两位重量级人物站自己一边,要整治林凌启,乃至裕王,可谓是小菜一碟。

胜券在握的他得意无比:“景王,今晚的乱局完全是林凌启一手造成,他罪责难逃。等这边局势稳定,贫道恳求景王下令逮捕林凌启,押解至皇上面前,由皇上亲自定夺。”

朱载圳审时度势一番。

五行五脏计划虽然失败,但现在的局面利于自己。只要将林凌启拿下,随便把朱载垕拉下水,储位还不是由自己继承吗?

他冷笑一声说:“皇兄,你我皆为一脉相承,想不到你为了夺取皇位,不顾手足之情,利用林凌启私放徐海,纵容倭寇至此来加害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晚我必定奏明父皇,请他为我主持公道!”

朱载垕气的牙关咯吱咯吱作响。

李曙杀害自己护卫长司马恭,蓝道行又刺杀自己,现在朱载圳颠倒黑白、反咬一口,实在可恶之极。

“皇弟,朗朗乾坤,岂容你肆意妄为。就算到父皇面前,本王也不会惧怕于你。”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凭借自己的能力、势力,根本无法跟朱载圳抗衡。

败局已定矣!

林凌启脸色铁青,如此奸险、无赖之徒,自己居然拿他们没有办法,真是可笑、可悲!

但是,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如果己方失礼,哪怕蓝道行、朱载圳再怎么卑鄙无耻,记载到史书上,依旧是如此睿智、英勇。而自己跟朱载垕将是千夫所指,受万众唾骂、遗臭万年。

这就是历史。

历史没有对与错、卑鄙与高尚,只有胜与败。

什么是真相?胜利者说的话就是真相。

作为一名刑侦专家,林凌启追求的是真实凭据、事件真相,以及正义。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深吸口气,俯瞰下面的局势。

倭寇依旧咄咄逼人,在林家军包围下,丝毫不露怯意,挥舞着兵刃,疯狂向护卫们砍杀。

因为景王府护卫一开始采取守势,导致裕王府的护卫承受倭寇的血腥进攻,已伤亡殆尽。

现景王府护卫不得不直面倭寇,可他们的战斗意志远不如倭寇,已有十来人倒在血泊之中。还有三十多人被二十余名倭寇压制,苦苦支撑着。

林凌启忽想到什么,但又觉得想法有些卑鄙。转头看看蓝道行嚣张的模样,心中顿时坦然。

他娘的,就许得你们卑鄙?凭什么好人办事就得堂堂正正?

你毒我更毒,看谁毒得过谁!

突然,林凌启一把抓住蓝道行的腰带,使劲往台阶一推,又朝朱载圳飞起一脚,将其也踹下去。

“景王殿下、蓝真人,你们不可鲁莽,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呀!”

“蓝真人,在下佩服你的英勇气概,既然你想杀敌,帮在下也杀几个。”

就在林凌启的高呼中,什么事都没搞清的蓝道行跟朱载圳,象葫芦似的滚到厮杀人群中。

倭寇们已经杀红了眼,在没有生的希望下,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一个。见上面滚下两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就砍。

朱载圳、蓝道行‘英勇就义’!

‘悲愤’的林凌启大喊:“开枪!杀光这些恶魔。”

‘砰砰砰’一阵枪响,倭寇连同景王府的护卫,均被射杀。

被这一幕惊呆的裕王,许久才回过神来,木讷的走到朱载圳尸身旁嚎啕大哭。

林凌启也跟下去,‘悲’声说:“裕王节哀顺变!”

朱载垕抹了泪水说:“林凌启,皇弟自幼跟本王一同长大,现他为杀倭寇不幸遇难,本王心痛啊!”

</br>

</br>

第四百三十一章 商议罪责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降临大地,无数铁骑驰骋在京城各处。

守卫京城的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尽数出动,守卫在皇城、内城、外城等各处。甚至连离京三十里开外,均设置要哨。

锦衣卫在城中四到处搜寻倭寇余孽,什么店铺、茶楼、客栈,均不放过。

翠云楼更是悲惨,别说是老鸨、龟奴、烟花女子,就连宿夜的客人也不放过,一个个仔细盘问,稍有差池,便带往诏狱。

京城居民人心惶惶,不知道的四处打听情况,知道的闭门不出,唯恐被官家误以为是倭寇同党。

寒霜厚积,踩在上面如同薄薄雪面,还会发出稍许响声,听得让人直打冷颤。

林凌启独自站立于西苑大殿外,头上、肩上披上一层白霜,一张脸冻得紫红。

严嵩、徐阶、陆炳、杨博等等朝廷重臣,入大殿已近一个时辰,至今未曾出来。

说心里话,林凌启心中很是不安。

利用倭寇之手,杀死朱载圳、蓝道行,又让林家军射杀倭寇及王府护卫,完全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他与朱载垕两人。

之所以在借刀杀人之际,拔高朱载圳、蓝道行的形象,除了为了自保以外,目的留些缓冲余地。

朱载圳自不用说,在朱厚熜心目中远胜于朱载垕。如果不是许多正直的大臣极力坚持,只怕朱载圳很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

而蓝道行受徐阶推荐入宫,深受朱厚熜信宠。

这么两个人,如果将他们的真实面目揭露,朱厚熜会相信吗?

即便相信,他能接受吗?

为了皇位,一个儿子向另一个儿子下毒手,他脸上有光吗?

他宠信的道人,居然是倭寇派来的,这结果传出去,还不贻笑天下。

他堂堂大明皇帝,在世人眼里不就成为庸碌、愚昧之徒吗?

他还怎么统治万民?

他还有什么资格高高坐在朝堂之上?

真相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变得不再重要。

朱厚熜绝对不需要这个真相,也不想知道这个真相。

所以,将这两人塑造成英雄角色,多少能藉慰朱厚熜心中的伤痛,掩盖他的识人不明,对自己何尝不是桩好事。

但对自己究竟有多少好处,林凌启心里没底。

作为昨晚事件的亲历者、指挥者,居然被拒之大殿外,这算不算一种讽刺,或者说是政治上的失势?

晨风吹来,露在外面的肌肤更多几分刺痛,接着便麻木了。

林凌启使劲跺跺脚,搓着手在嘴边呵气,心里暗骂着朱厚熜不地道,就算对自己有意见,也用不着将自己晾在外面喝西北风。

这时,从远处过来一队侍卫,拱卫着一顶轿子,片刻间来到跟前。

朱素嫃从轿子上下来,身穿素色衣裳的她,眼睛红肿着,好像刚刚哭过。

林凌启心中有些亏欠,朱载圳毕竟是她哥哥,而自己间接杀了他,这似乎……

然而愧疚感一闪即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朱载圳干下伤天害理的事,还要伙同蓝道行告自己黑状,企图将自己置于死地。难道就因为朱素嫃而伸着脖子任由他砍?

林凌启自问没有这么伟大,或者这么愚蠢。

他上前略一躬身说:“公主殿下,都怪臣无能,不能将两位皇子同时从倭寇手中救出。”

他跟朱载垕形成攻守同盟,那就是一口咬定,倭寇偷袭,朱载圳与蓝道行激战后不幸遇难。

现场除了他俩,便只有林家军。而林家军是他的军队,忠诚度很高,有些话不会乱讲。

朱素嫃虽心痛皇兄之死,但更关心林凌启的处境。

她整个心都放在他身上,盼望父皇不要因此事责罚他。

“这怪不得你,可能是皇兄命该如此。三皇兄有道奏章委托我向父皇呈上,我会尽力替你开脱。”

朱厚熜恪守二龙不得相见的规矩,朱载垕想与他沟通,基本靠奏章联系。

现在朱载垕按照与林凌启的共同口径写道奏章,朱素嫃代为传递。

林凌启心头浮起暖意,这丫头在这个时候还挂念自己,一片真心难以言表。

“公主殿下,皇上必定哀痛,你好生劝慰几句。至于臣的事,你不要参与。”

“这个我自有主意。”

朱素嫃略一颔首,吩咐跟随的宫女给林凌启送上暖炉,自己便走进大殿。

朱厚熜端坐于龙椅上,不知是疲倦还是哀伤,脸上一片灰白,没有丝毫生气。见朱素嫃进来,脸上闪过道诧异之色,随即怒气笼罩。

“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替林凌启求情来的?”

朱素嫃垂首不语,疾步走到跟前,递上朱载垕的奏章。

朱厚熜打开看了下,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也不搭理朱素嫃,朝严嵩等人说:“诸位爱卿,这件事你们再商议一下。”

昨晚的突发事件,严嵩犹如五雷轰顶。

最近一段时间,他极力向朱载圳靠拢,什么奇珍异宝,不知有多少落入朱载圳口袋。

朱载圳的死,不禁让严嵩在经济上遭到巨大损失,更重要的是少了一座政治靠山。

老谋深算的他很快从惊慌中走出,立刻形成一个应急方案。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如果能借此事将林凌启置于死地,未尝不是件喜事。

“皇上,林凌启负责押送诏狱囚犯。现在匪首徐海被劫,不知去向,而且倭寇趁势袭击景王,造成景王、蓝真人遇难,林凌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臣以为,必须严惩林凌启,以告景王、蓝真人在天之灵。同时让文武百官知道,不管谁的官职有多大,只要出了什么岔子,绝不轻饶。”

刑部尚书何鳌附会着说:“首辅大人言之有理。因为林凌启的玩忽职守,造成景王不幸,臣以为将其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朱素嫃一听急了:“父皇,三皇兄之前跟女儿讲,昨晚的事怪不得林凌启。如果祭天时间放在押解诏狱囚犯前完成,那么即便倭寇作乱,两位皇兄已经回府,自然平安无事。

如果祭天放在押解囚犯之后,那么倭寇作乱时,两位皇兄还未出府,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而祭天恰恰与押解囚犯同时进行,导致倭寇劫徐海后撤离,刚好碰上两位皇兄祭天,才引出这场祸端来。

而且,当时祭天前,三皇兄打算带五百护卫出府。可蓝真人对他说,人太多的话,会影响与上天交流,五十足矣。

所以两位皇兄才各带五十名护卫。要是照三皇兄的意思,倭寇哪有机会接近、伤害他们呢?”

她将一切罪责推卸到祭天出现的漏洞,极力保全林凌启。

</br>

</br>

第四百三十二章 乘龙快婿

一席话终,大殿静悄悄的,没有人站出来发表意见。

并不是说朱素嫃的话把严嵩他们说服了,或者说朱素嫃凭借她公主的身份,压制住朝臣。

严嵩作为一朝首辅,可能会给朱素嫃面子。但在事关死敌林凌启的问题上,他绝不会苟同朱素嫃的说法。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素嫃的话代表朱载垕的意思。

若换往日,严嵩根本不会理睬。因为储位未定,他不需要看朱载垕的脸色。

只是朱载圳一死,朱载垕必定成为储君。严嵩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跟朱厚熜扳手腕。

极力维护林凌启、为其开脱的陆炳他们,也不好轻易表态,支持朱素嫃的说法。

尽管朱载垕铁定是未来的君主,但朱厚熜还掌控着一切,贸然赞同的话,势必朱厚熜的反感,甚至打击。

良久,朱厚熜说:“诸位爱卿,皇儿说的有些道理。若不是安排出现岔子,可能倭寇没有可乘之机。那么对林凌启的处置,是否再衡量一下?”

作为一国之君,丧子之痛固然难以接受,但保持政局稳定,乃重中之重。一味打击林凌启,弊大于利,还是缓一步再说。

他的话就是风向标,陆炳躬身说:“皇上,此次倭寇作乱,肯定经过周密筹划。敌在暗、我在明,实在防不胜防。

靖北伯虽有纰漏,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歼灭作乱倭寇,保证裕王安全,功大于过。臣以为,为了彻底清查清理京城倭寇,是否让他担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统一调度指挥?”

林凌启虽是靖北伯,职位上只是锦衣卫千户。靖北伯乃是虚职,在京城此类人一抓一大把,谈不上如何显赫。但锦衣卫指挥同知则是实职,权力不言而喻。

严嵩急了,闯了这么大的祸还升官,那以后怎么钳制林凌启呢?

“皇上,臣以为陆少保的提议甚为不妥。正所谓赏罚分明,林凌启在这次事件上有很大责任,岂能再升他官职呢?文武百官会怎么看?”

朱素嫃紧抿嘴唇,脚尖在金砖上打转,深为林凌启担忧。想再为他辩解几句,却又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此等场合,轮不到她一个女孩子评头论足。

朱厚熜沉吟不语。

他当然不同意陆炳的提议,出这么大的乱子,再升林凌启的官职,开什么玩笑!

可如果不是林凌启在最后关头歼灭倭寇,只怕朱载垕这条命也保不住了。从这一点来看,也是有功之臣。

该奖该罚呢?委实不好定夺呀!

他把目光投向次辅徐阶,听听其有什么办法。

徐阶与朱厚熜目光稍一接触,立马垂下头来。

他不想为了替林凌启开脱而得罪严嵩,又不想站在严嵩这边,与陆炳等人结怨。

唉!墙头草也不好当呀!

又等了许久,朱厚熜耐不住了,轻咳一声说:“徐爱卿,你有什么想法?”

已经点名了,徐阶不好再缩着脑袋不吭声。

“臣以为首辅大人所言极是,但陆少保也言之有理,还是请皇上定夺。”

老滑头!

朱厚熜暗骂一句,沉着脸说:“徐爱卿,你身为次辅,理应为朕分忧。现说棱模两可之词,是否有臣子之道?”

这话说的极其严厉,徐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样子不表态的话,林凌启是否获罪不知道,自己恐怕先遭殃了。

他突然灵机一动,躬身说:“皇上,臣以为,靖北伯身为锦衣卫千户,对倭寇潜入京城而不知,徐海被劫而不防,景王遇难而不虞,实犯大错,应革其爵位、官职。

但靖北伯随驾大破北虏,又保得裕王平安,功劳甚大。若将其治罪,恐引起一些非议。

那么是不是这样,将柔善公主许配与靖北伯?”

这一提议令众人大感意外,朱素嫃更是羞得俏脸通红,纤手搅着衣襟,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厚熜咂咂嘴,细细一想,紧绷的脸露出丁点笑意。

若是女儿嫁给林凌启,那么作为驸马的他自然不能担任锦衣卫这等核心要职,升官更不用提。

同时,能成为皇家乘龙快婿,是每个人的荣耀,林凌启名誉上有了保障,实在是妙啊!

他微一颔首说:“徐爱卿此议不错。陆爱卿、杨爱卿,你等全面清理倭寇余孽,把京城局势稳定下来,让老百姓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严爱卿,你会同礼部尚书,共同安排景王后事,并定下谥号。

徐爱卿,朕立裕王为太子,你负责安排太子大典,同时准备公主婚礼。”

朱厚熜阴柔多疑,然主意一旦打定,却是异常果敢。众臣躬身退去。

林凌启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却见大门打开,首先出来的是严嵩。

只见他耷拉着老脸,脚步甚为匆匆。何鳌紧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戾气,好像还有三百亩田租未收一般,见谁都没好脸色。

陆炳跟杨博肩并着肩出来,跟林凌启目光稍一碰触,不由垂下脑袋,脸上浮起些许歉意。

在他们眼里,手握实权才是至关重要。至于驸马爷,只不过是个嘘头,没什么花招。没能帮助林凌启保住官职,心中有愧呀!

朱素嫃更是奇怪,斜着身子掩着脸,一步一步从林凌启身旁挪过,好像偷了奇珍异宝怕被林凌启发现,或者是分赃,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上轿就走。

这是怎么啦?

林凌启挠挠头皮想不通为什么。

要是自己将受严惩,严嵩肯定比吃人参果还得意,不会无精打采的。

要是自己平安无事,陆炳肯定会笑着拍拍自己肩膀,说着‘不要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此类的宽心话。

还有朱素嫃,一点信息也不透露,这不是她以往的作风呀!

正想着,徐阶跨出大殿,满面春风来到面前,笑眯眯地说:“靖北伯,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林凌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愣愣看着对方。

徐阶哈哈一笑说:“你听过乘龙快婿吗?皇上金口已开,将柔善公主许配于你,赶紧回府准备吧!”

“啊?”

林凌启惊叫一声,难怪这些人反应如此奇怪,原来是这么回事。

</br>

</br>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准备婚礼

锦衣卫与兵部联手,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终究没能抓住徐海夫妇,也没绿珠行踪,只能不了了之。

朱厚熜着实恼怒,下旨全国抓捕,并处置一些军官,算作为死去的景王出口气。

林凌启也属于被处置的对象,被革去锦衣卫千户的职位,仅保留靖北伯的头衔。

已经得知公主即将嫁给自己,林凌启对朱厚熜的惩罚倒也不在意。要当驸马爷,朝中紧要职位自然得取消。

只是他心中有些窝火,或者说是不满,忍不住对徐文长唠唠叨叨。

“徐先生,你说说看,这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皇上怎么不问问我当事人,冒冒失失将公主许配给我呢?”

“徐先生,我虽然知道公主对我有意,我嘛…对她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可是我已经有妻室了,娶公主过门,这不是犯重婚罪吗?”

“当然,我也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如烟先入我家门,现在公主一来,算谁大谁小呢?”

……

看着林凌启像个怨妇似的喋喋不休讲着,徐文长连头都没抬一下说:“东翁,你觉得实在犯难的话,就让在下代你娶亲吧。”

林凌启吓得退后一步,瞪他一眼说:“你瞎说什么呢?这种事怎么可以代劳?万一公主发怒,岂不是害了你吗?唉,为了你,我牺牲一下自己吧!”

徐文长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想娶公主还遮遮掩掩。现在还把自己扯进来,好像他娶媳妇完全是为了自己似的。

“东翁,你还年轻,又有家室,担子很重哪!在下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还是牺牲我吧!”

“这个…这个…”

林凌启一时难以回复。

一夫一妻制在他心里已经扎根,再娶一个,似乎难以接受。

不过,从内心来讲,他还是蛮喜欢朱素嫃的。

两人一起出塞打探敌情,可谓是同生死共患难,这份情远比普通的卿卿我我来得真实。

回京城后,朱素嫃也是对自己百般关心,稍有风吹草动便及时传递消息。

爱情是什么,很难解释得清楚。

相濡以沫、厮守一生?

互敬互爱,举案齐眉?

或者像朱素嫃这样的,将全身心投入到他身上。

这些应该都是爱情吧。

可爱情讲究专一,自己现在属于脚踏两只船,既对不起如烟,也对不住朱素嫃,心中有些愧疚。

原想求个安慰,不料被徐文长抢白几句,未免有些急了。

“徐先生,不是我揽着公主不放,关键她看得上你吗?”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了,徐文长翻翻白眼说:“怎么了,在下哪里比不上你东翁?论书法,你给我磨墨铺纸,我也不稀罕;论画画,哼哼!不是我吹,我就是拔去笔毛,光用笔筒也比你画得传神?论文才,我……”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攀比的。徐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去午门吧!”

林凌启一听不对劲,赶紧打断徐文长的诋毁,拉着出门。

时值辰时,午门涌出大队人马,拱卫着景王朱载圳的遗体,朝城外出发。

朱载圳属于与倭寇拼杀而亡,葬礼规格极高,满朝文武皆来相送。

一时间,哀声震天,白纸铺地,沿道百姓人头攒动,齐送这位‘英明神武、为国捐躯’

的皇子。

林凌启虽没跟朱素嫃完婚,但婚约已定,带着徐文长以驸马爷的身份,在皇室宗亲的最后面。

看着人们的表情,他有些想笑。

朱载圳跟蓝道行干下伤天害理之事,还意图谋害朱载垕,可谓是死有余辜。现在倒好,成了大明王朝出类拔萃的英雄了。

不过其终归是朱素嫃的哥哥,又是他间接杀死的,心中未免有些不舒服,跟了段路程便借故离去。

没有了实职,多多少少轻松一些,每日只要到朱厚熜面前晃悠一圈,算是打发过去。

而朱厚熜也没什么事情差遣他,只是让他将府邸收拾整理一番,准备大年二十八迎亲。

倭寇的偷袭、朱载圳的死,给京城百姓带领不少慌乱。为了安安稳稳过个好年,朱厚熜便打算在腊月二十八给女儿完婚,带京城带来喜气,给新的一年带来吉祥。

于是乎,林凌启跟徐文长商量着摆布、装饰,并请朱素嫃过来看看是否满意。

谁料她自朱厚熜下旨以后,再没有往林府踏上一步。

林凌启寻思着,这小妮子或许还沉浸在朱载圳之死的哀伤中,或者是碍于脸面,故意不上府门来。

算了,不来就不来,我爱怎么摆置就怎么摆置。到时候若是唧唧歪歪,小心我休了你!

公主下嫁的消息已经传开,朝中许多官员前来贺喜,各种礼物可谓是络绎不绝,一时间房子似乎不够宽敞了。

尤其是朱希忠的礼品,正是当初那只足有一人高的花瓶,摆在大厅正中,很适合小孩子做迷藏。

林凌启恨得牙酸酸的,这家伙真他妈的扣!

本来想把花瓶退回去,但朱希忠不同意,说是退花瓶说明看不起人。

林凌启真想唾他一脸,他妈的送这种廉价货色,你看得起我吗?你要没钱或者舍不得花,干脆就别送。摆在大厅又是碍眼又是占地方,还没档次。

想着,他突然孩子气上来了,派人叫来沈炼,吩咐其做个东西。

东西很简单,就是用竹片扎成圆桌大小的圈子。而后分用三根竹片架在圈中,将圈等分割成三个扇形,如同放大的奔驰标志。

然后在三根竹片上分别固定五个竹筒,竹筒里放置火药,拉出引线。

最后将这玩意搁在花瓶上,用绳子将两者牵挂住。

等点燃引线,竹筒内火药会剧烈燃烧喷发,继而竹圈飞快转起来。等转到一定速度,竹圈便能飞起来,从而拽动花瓶往上飞。

等到火药燃尽,竹圈跟花瓶坠落,摔个稀巴烂,好好打打朱希忠的脸。

如今沈炼对工艺、火药类非常精通。听完林凌启的叙述,他立马否定其提议。

因为花瓶分量极重,光靠竹圈旋转。不见得能带起来。

再则说了,花瓶摔碎了,兆头不好。

林凌启想想也是,便让沈炼光做个竹圈,准备在新婚当晚燃放,给大家开开眼界,让朱素嫃高兴高兴。

</br>

</br>

第四百二十四章 戚继第光

有时候,过日子懵懵懂懂,一切都像遥遥无期。然而时间一旦确定下来,哪怕还有好长时间,一转眼就到了。

在不经意间,到了腊月二十八,迎娶朱素嫃的日子。

年关已至,一些外地的店铺主、伙计等回乡过年。

但过年的气氛愈加浓烈,街道上的行人比以往反而多了许多,老少妇幼,平时很少逛街的人,从老宅出来,体验一年一度的喜庆节日。

这一天天气晴好,阳光明媚,久袭京城的西北风似乎也过年去了,一片暖意洋溢,仿佛到了早春三月。

林凌启装扮一番,跟随礼部官员参见朱厚熜。

这次会面不同于往日,这是林凌启以驸马的身份参见老丈人,所谈事务皆关乎婚礼。

当然这些只是形式而已,一切程序都有礼部安排,犯不着他花费半点心思。

说心里话,林凌启对朱厚熜满是感激的。其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自己,而且并不要求自己休掉妻子如烟,让朱素嫃跟如烟处于相同到位,没有尊卑之分。

天下哪有这样开明的岳父?

林凌启真心实意的磕了几个响头,以表感激之情。

接着,他又在太监引领下来到内宫,拜见了丈母娘——朱素嫃的生母。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赏赐自然免不了,还嘱咐几句,说朱素嫃从小娇生惯养,嫁过门后希望多担待些。

这个要求最正常不过,林凌启一一允诺。

吉时一到,朱素嫃车驾从内宫出发,浩浩荡荡前往林凌启府邸。

公主下嫁,规格比不上皇子纳妃。但因朱素嫃在皇上心目中地位甚高,加上林凌启在京城威望,导致大街上人潮涌动。

人们纷纷搭额踮脚张望,看到林凌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车驾前头,随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充斥整个大道。

旗帜遮天,乐器声响彻云霄,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朱载圳之死带来的阴影,早被驱散一空。

此时的靖北伯府邸张灯结彩,无论跟林凌启有否交往,文武百官皆来讨杯喜酒。就连死敌严嵩父子,也分别差人送上两份厚重的礼物。

皇室婚礼礼节之繁琐,远超林凌启的想象。从下轿第一步乃至送入洞房,足足忙乎几个时辰。一套仪式下来,已经天黑。

这时,府邸灯火通明,来客纷纷落座,酒席正式开张。

文臣武将似乎有天然的分界线,各自拼凑酒桌。

文官嘛,吟诗作赋、谈古论今,语调不高而笑意盎然。武将嘛,划拳拼酒,一副醉卧沙场的架势,声动如惊雷。

林凌启端着酒杯穿梭在酒席间,向各位来客敬酒,以表谢意。

驸马爷敬酒,如同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泼上一盆油,气氛更是炙热。

都是婚宴席上无大小,一些文官纷纷掉起书袋子。什么‘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等等诗篇,一股脑儿朝林凌启泼来。

红浪、花径、缘客、蓬门,这些词听起来没什么,但阴阳怪气念出来,加上放荡的笑容,无疑让人想入非非。

顿时,酒席上的笑声如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差点把屋顶都掀翻了。

林凌启尴尬的笑着,暗骂这些家伙满腹经纶,却一肚子坏水。象这等看似高雅的诗篇,到他们嘴里却成了低俗之词。

当然,这种带着调笑的话,自然不能反驳,不然显得自己不能容人。

见他乐呵呵笑着,众人的热情愈加高涨。一些武官也站出来卖弄,只是他们文才方面不能与文官相比,只能讲些低俗的笑话。

一醉意熏熏的武官说:“靖北伯…不对不对,应该叫驸马爷,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下官着实替你高兴,不过也替你担忧。”

“瞎说什么呢?驸马爷有什么值得你担忧的?”

“嗨嗨,不会说话就别说,不要扫大家的兴致。”

“你这家伙,喝点酒就疯疯癫癫的。幸好驸马爷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别说了!”

这种日子说丧气话,是会得罪人的。许多与这人关系较好的人,见他说错话了,纷纷出来打掩护,希望林凌启能见谅。

这人一挥膀子说:“你们懂什么?我以前吃过亏,想提醒驸马爷一下,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林凌启看他满脸通红,说话都不大流利,想必是喝多了。

跟喝多了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他笑着说:“既然如此,承蒙赐教。”

这人打了个酒嗝说:“是这样的。下官当年娶亲,岳父索取许多聘礼,把下官家当耗去一大半。

那时下官很是气愤,等娘子过门那日,便说:‘你老子无情无义,榨取我的钱财,我得拿你好好出口气。’于是乎便大干一场。”

说到这里,大家哄然大笑。

“这种破事也说出来,你好意思吗?”

“戚兄,小心兄弟向嫂夫人汇报!”

……

关系好的人叫嚷起来。阻止他继续丢人现眼,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却叫唤着:“后来呢?你倒是说呀!”

“后来嘛…”

这人挠挠头皮憨厚一笑说:“后来我还是觉得不解气,便逮着她说:‘你家兄嫂又不是什么好人,怂恿着你老子追讨财物,当我是沈万三哪?’于是又大干一场。”

“哈哈哈!找借口耍乐子,亏你说的出口。”

“我说你也够无聊的,这种事难道你要做,你夫人还会不同意吗?何必拐弯抹角呢?”

林凌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人,心中却有些疑问。

这人年不到三旬,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颇有番气势,不像是猥琐之徒,为何这般拿他本人闺房趣事来逗大家开心呢?

“你们别打岔,让他继续说,那夜到底找了几个借口,办了几回事?”

许多人听着不过瘾,急声催促着。

这人呵呵一笑说:“我又不是铁打的,办完两回事就觉得累了,便躺下呼呼大睡。谁知睡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娘子忽然将我推醒说:‘相公,我弟弟虽然年幼,但平日里多嘴多舌,这次怂恿我父母他也有份……’”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都快倒塌了。大家伙捂着肚子跺着脚,笑得前仰后翻、泪水俱下。

林凌启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拍拍这人的肩膀说:“兄台实在太风趣了,敢问高姓大名?”

这人忙作揖说:“驸马爷折杀下官了,下官姓戚名继光,此番来京听闻驸马爷大喜,特来叨扰杯喜酒……”

</br>

</br>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