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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略》


第一章 风雪之夜(上)

北国之晨,群山环绕、峰峦叠嶂,天边层层薄雾泛起,如残雪浮云般。朝阳当空、却是林寒涧肃、天凝地闭,唯有呼呼北风吹过,一片萧瑟之声。

山野之上,枯藤老树、疾风干枝,地面浮层的沙土嗖嗖飞起,刚刚着地便再次改变了方向。沟壑之中,枯黄遍地、荒草连连,随风飘摇起起落落,

午后,寒风卷地,天空却阴云密布,片刻后雪花纷飞,飘飘洒洒,似乎在匆忙间找寻着安落之地,真是地白风色寒,凛风快如刀。

山野往南十余里处有一条小河,只因河面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上面沾满了泥土杂草,远远望去与普通山沟没无多大区别。

沿着小河分流处往北而上四五百米,隐约可见一个小山村。

村中绝大多数家户的房屋簇拥于半山腰中,常年风吹日晒,远远望去这些房屋的颜色似乎与冬日山野之中的草木相互辉映,灰黑色中掺杂着一种干草般的暗淡枯黄之感,原始般的存在。

数月前,山下新起两处院落,所住一大一小两户人家似乎与其他村民家格格不入。

那大户人家高墙大院、焕然一新,用料也自然比其他农户家别致了些。但也仅此而已,并非真正意义的“大户人家”。

旁边的那小户人家同处山下,房屋却简易而成,独门小院更像是个陪衬,虽略显尴尬,倒也多了一份人气。若这大户人家向山腰里的村民高喊几声,估计能听见的只有旁边那家小户的回应。

此村名叫陆家庄,隶属北直隶保定府蠡县。姓字当头,村中绝大多数人姓陆,山下这两户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这户高墙大院人家的主人名叫陆本佑,这陆老爷可不是一般的山野农夫,他曾是大明朝正德年间刑部的一个五品郎中。

刑部掌握生杀予夺、缉捕刑讯的大权,事务甚是繁巨,但陆本佑办差稳妥、行事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原本前途大好,只是近几年听闻身体不适,仅年过四旬,竟要辞官归乡。

要说这陆本佑真有意思,偏偏舍弃了京城的荣华富贵,却执意要回祖籍老家安度晚年。作为陆本佑的独子,陆岑一年前便知晓此事,之后他便开土动工、砌砖垒石,着手修建这个院落。

陆岑想着:老爹虽辞官归乡,但权威还是要维护的。

早年间,陆岑刚满十岁之时,不知何故,某日陆本佑便差人将家人全部送回陆家庄,坚决不同意他们再去京城生活。即便自己的婚宴也在陆家庄操办,过完喜事后老爹便独自回京。

为此,陆岑对老爹积有几分怨气,但毕竟儿子硬不过老子,后来母亲身患重病,陆岑小两口虽悉心照顾,可谁料某日竟溘然离世。陆岑痛定思痛爹娘之恩,如今他爹又因病归来,于是对父亲的不满也就荡然无存了。

当时陆岑估摸着山腰地势稍陡,掘土太多。况且老爷子毕竟为朝廷命官,久在京城中,生活习性与乡里相差甚巨,如与邻家住的太近,平日里不免鸡毛蒜皮、家长里短难以久处,山下恰有一大块空地傍山而立,于是他便选中了这个地方。

村民听闻陆大公子要动工,于是便纷纷前来帮忙,其中确有陆岑平日里交心的兄弟,但也不乏投机取巧者,为沾“陆大人”之余威才是真的。

在这些前来帮忙的人当中有个叫陆大宽的汉子,他平日里嗜酒如命,偏偏陆岑这晚又酒肉犒劳大伙。大宽贪杯,很快便醉意上头,可他兴致颇高,依旧不愿离去。

要说这大宽虽已成婚,但他的女人对他醉酒成瘾深恶痛绝,起初还有所管束,后来渐是不予理会,酒过几巡自之后大宽被他的邻居搀扶着离开陆岑家。

谁料他去邻家后又聚三五之人围桌而坐继续开喝,如此几番停而复饮,深夜时分大宽内急,刚至茅厕却突然口吐鲜血、随后一头栽倒,其他人也醉的不省人事,此等异常竟无人在意。

次日众人发现大宽之时,他竟已没了气息……

大宽还无子嗣,家中被他“喝”的所剩无几,房屋破旧不堪。陆岑可怜大宽的女人,毕竟大宽生前为盖房忙前忙后,于是陆岑便在自家大院不远处为她盖间独门小院,就近使用自家盖房所剩石料、木料,倒也省事不少。

起初众人对此举大赞不已,陆岑原本想着:一个女人,身边并无孩童,平日里倒也无甚是非,岂不知时间久了这寡妇门前是非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第二年陆本佑回村,当日未进大院便对岑儿一顿训斥:太祖洪武帝出身疾苦,平日里最恨奢靡排场。老子低调大半辈子,如今归隐乡里,就是一个普通村民,能简就简,何来这般讲究?

但木已成舟,陆本佑细看才知此处只是墙高一些,院大一点,用料也并无奢华之处,朝廷有规制: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不可用斗拱,饰彩色,陆岑此举绝无僭越之处。

念及儿子一片孝心,他也就欣然住下。

少小离家,陆本佑回村后只与那些年纪相仿的村民,也就是儿时的玩伴偶有来往。平日里,他就读读诗书,偶尔笔墨纸砚挥洒一番,亦或闲情逸致之时在院中散散步而已。

如此,这独门独院的,虽与住在山腰的村民远了些,倒确也落个清静。

这位昔日的朝廷命官便过起了山野农夫般的田园生活,与儿子陆岑和儿媳陆文氏一起生活,陆文氏原本是扬州府人,平日里老实本分、待人温和,且她的叔父是陆本佑在刑部时的同僚,当时正是陆文氏的叔父牵线才有的这段姻缘,有了这层关系,陆岑家人相处的甚是融洽。

要说唯一特别之处,那就是陆老爷归隐时带回两个年轻人,此二长的清瘦,只是个子一高一矮,平日里言语甚少,是故众人对此不慎了解。但毕竟陆本佑才是陆家主人,他平易近人,所遇之时皆说说笑笑、嘘寒问暖,在众人的眼里,这位曾经的大官绝无格格不入之感。

据此,陆本佑已完完全全从“陆大人”变成了陆家庄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众人顶多称他一声“陆老爷”即可。

今日,一向安静低调的陆家大院却热闹起来:这里人来人往,叫喊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这些统统与陆岑无关,生儿育女增添新人才是他今日之大喜。

即将有“祖父之尊”的陆老爷近日心情大好,他早早叮嘱陆岑将这一带很有名的接生婆请到。

早在前几日,陆本佑就给自己的的表妹捎信,请她来陆家帮忙照料一段时日。分娩之后一月内,身边若无女人照应,陆文氏多有不便,妇人之事还是要靠妇人帮忙。

如无意外,就这一两日的功夫,自己的表妹,也就是岑儿的(表)姑姑,未出生孩子的老姑就可以赶到陆家庄了。

陆岑此刻正坐立不安,他双手后背,来回踱步,这里看看,那里望望,也帮不上什么忙,任何人高喊一句他都竖起耳朵听着,但不是要热水就是拿木盆儿的……

“雪停啦,快来看啊”,不知谁家小孩喊了这么几句,众人都忙着为陆文氏做准备,无暇顾及雪景,闻声望去方才知晓窗外情形。

尽管这场风雪来势汹汹,但持续时短,地上并无多少积雪,只是薄薄一层,刚好盖住黄土而已。几个小孩儿正在雪地里玩耍,天空的阴云正在退去,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便可放晴。

农家妇人最是闲话多,芝麻大小的事也能说的天花乱坠,自古如此,各地亦如此,而眼下正逢陆岑家的喜事,故众人所言皆是陆文氏腹中之孩儿。

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擦擦那快灰旧的围裙,条条褶子下堆满笑容,她碎步上前,手作挡风状却大声道:“啊呀,大雪骤停,是好征兆啊,这娃儿将来必是个不一般的人啊,陆老爷你有福啦”。

屋中之人皆七嘴八舌说着,陆老爷立于自己屋门口,一边微笑点头回应着众人的话,一边望着窗外,不时满意的捋捋他的胡须。

陆岑见此景亦欣喜不已,他并非因那些妇人所说的什么征兆,他的想法很简单:雪停了,姑姑便可顺利赶往陆家庄,再也不用担心路上延误了。

陆岑岳父母家远在扬州府,平日里书信往来就极为不便,现如今天寒地冻长途跋涉更是举步艰难,陆文氏决定将生育之事暂且不告知爹娘,免得他们担心,等孩子过了一两岁时,选个温和的日子乘车专门看望二老。

因此,这一个月之内,陆岑的姑姑就是她最后的依靠了。

里屋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这可把陆岑吓一跳,他急忙跑回去,却被一个妇人挡在了外边。此刻,里屋男人们是进不去的,尽管他是孩子的爹。

陆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接生婆进进出出。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若姑姑能此刻赶来该多好。

时间就这样快速而又缓慢的过去了,不知何时屋子安静了下来,大概陆文氏因为用力过度,也需要休息一下吧。

些许之后,里屋里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婴儿啼哭之声,众人急忙帮忙收拾,缓过神的陆文氏抚了抚脸上的头发,看着怀里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轻的与他喃喃细语几句……

天空的乌云已经散去,阳光再次洒落在乡间山野中。不知何时,树枝头上落了几只山雀,在雪地和树枝间起起落落,叽叽喳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各位父老,今日家中恰逢喜事,酒肉早已备好,虽不是大鱼大肉美酒佳酿,但村里大伙人人有份,管够、管够啊……”,言语之间,陆本佑俨然一副“陆员外”的感觉。

如此一来,陆家就更热闹了,男女老幼挤满了院子,好在陆家早就搭个棚子,简单收拾一番也能遮风挡寒,尽管如此还的轮流着吃席,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闹和热情。

不知何时陆老爷已回到他的屋里,拿出笔墨纸砚,如此思来想去:要给孙子起名了。

屋门左右两侧站立的正是那两个言语不多的年轻人,他们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看不见陆本佑这个大活人似的。

傍晚时分,前来道喜的人渐渐离去,陆家大院终是安静下来,几个妇人还在帮忙收拾碗筷,陆岑忙着看他的宝贝儿子,陆老爷则与两三村中老友屋内叙旧小酌。

陆小二刚从陆本佑家酒足饭饱出来,满意的打着饱嗝儿走在路上,对于他这个好喝懒做的光棍汉来说:今儿个着实不错:白白吃一顿,晚饭就省事了。

“一会儿去邻村赌钱,赌完钱再找小寡妇”,除了吃喝,陆二还好这一口。

可是这话说十赌九输,今天可能是白吃了人家的饭菜,老天要让他出点血,这不?玩了一个多时辰,陆二几乎一把都未赢。

“真他妈点背,不玩了,不玩了”,陆小二沮丧的甩了甩袖子,看样子是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致了。

天空月光正明,地上零星残雪,此刻,村中大部村民都已入睡,周围一片寂静。陆小二哼着小曲,双手插于袖中,小心翼翼的朝小寡妇家走去。

“别动,要是敢大叫一声……”,陆小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一把倒映着月光的长剑从他身后伸了过来,随着身体慢慢转动,此刻剑头已顶在他的喉咙之上。

“说,陆家庄陆本佑家住哪儿?”,一个中年男子冷冷的问道。

平生连县城都未去过的陆小二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如同突然潜入冰水之中,顿时思绪全乱,耳边却只有这个男子的问话。

陆二用手指了指前面:“就是那家,一直往前走,山下就两户,大院那家就是,你们……”。

“嗯……”,陆小二话未讲完,那柄寒剑已刺入他胸膛,只因口鼻处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捂住,他连向这个世界作最后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山下那户独门小院里,一直在等着陆小二的小寡妇还不见这死鬼的身影,她不时的跑到大门口往外看,结果这一看,依旧未见陆小二的身影,却隐约可见一群黑衣人在月光中穿行。

“天哪,这是什么……鬼……??”

独门独院独自一人,此刻只有叫醒邻居才能给自己壮胆,小寡妇本能的望了望陆岑家院,正欲高喊一声,却忘了大门虚掩着,稍一用力,上半个身子便顺势甩了出去,脚下却被门槛所绊,倒在了地上。

当小寡妇再次抬头之时,那柄沾着陆小二鲜血的长剑已冷冷的落在了她的胸前,顺势望去,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突觉眼前一黑,她便去“见”陆小二了……

小寡妇家的大黄狗已习惯半夜有人叨扰,一般的响声便不予理会,今日似乎有些意外,立即席地而起甩甩耳朵,一声犬鸣未落,却见一只铁镖伴随着寒光飞速袭来,可怜的大黄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有动静,快,保护老爷……”,陆本佑身边的那两个年轻人立刻闻声而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章 风雪之夜(下)

月光下的陆家庄显得格外静谧,零星点缀的积雪反着淡淡的白光,寒风中的星空显得异常干净。

一辆马车,哦,不,确切说是一辆牛车,正在慢悠悠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牛车的主人一身布衣,但却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对镀银的手镯显得有些紧凑,大概打造的有些年头了,现在变得不甚合适。头上一支金黄色的簪子,略显端庄,不过只有自己心里清楚:那不是“真金货”。

难得出远门一次,此次竟是将她压箱多年的廉价首饰全部给翻了出来。

车上坐的正是陆本佑的表妹龚王氏,陆岑的姑姑,陆岑孩子的老姑。她已经在路上走了三日有余,去的正是陆家庄。

大黄牛性子温顺,走路稳当,龚王氏的儿子还给自己的牛车用木棍支架,外围用厚厚的粗布包了一层,如此一来可以抵挡寒风,里边再放个小木炭盆,倒是少了些风寒,多了几分温馨。

这个被孩子称作老姑的女人其实只有四十来岁,叫她老姑是从陆本佑这里论辈分。

龚王氏中等个头、中等身材、中等姿色,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妇,可偏偏她身体结实,胆子大,蛮劲也不小,且酒量惊人,颇有“汉子”之风,平日里村民都将她当男人一样开玩笑,若非服饰首饰有别,乍一看,龚王氏恐真难与妇人相联。

此刻她正埋怨这鬼天气,之所以大半夜的还在赶路,倒霉的不仅仅于此。

大黄牛受惊而致牛蹄滑动,车轮陷进一个土坑里始终无法行走,饕风虐雪之下行人甚少,龚王氏原地等候近三个时辰,最后好不容易遇到两个路人帮忙才将车轮推了出来。

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龚王氏觉得还是继续前行为好,如此便可早些见到表哥,况且陆文氏随时都有能分娩,耽误不的。

聪明的妇人用一些粗麻布条将四个牛蹄紧紧缠绑,既可防寒,亦可防滑,这才一路走来。

“害的老娘还给了人家几个大钱,一定要找表哥加倍还我”,龚王氏整了整她的头发:“若非路上耽搁,晚饭的时分差不多就能赶到,想起这热酒热菜的……”,龚王氏肚子饿的咕咕叫,只得拿出干粮垫吧垫吧。

龚家离陆家庄太远,一大早赶路即使没有耽误也得三天之后的傍晚才能赶到,中间还要找地方休息,一路劳顿本令人疲惫不堪,但此刻的“龚大胆”却毫无倦意。

这一切都源于他的表哥。

像她这样的村妇能有何能耐?家人更是一个比一个窝囊,能与表哥这样的朝廷大官做亲戚着实不易,即便他辞官归隐,那也是余威尚存,平时巴结还来不及呢,现在有了走动的机会,能不上心吗?

之前她来过陆家庄,一次是陆岑大婚之时,还有一次是陆家大院乔迁之日。此次尽管是深夜,她并不陌生,月色正亮,零星积雪点缀,就算是给她开路了。

远远望见陆家大院,高墙之下难觅院内房屋,刚欲敲门,却发现大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发现表哥屋里灯竟然亮着:不会是还在等我吧?

龚王氏将牛拴在门口木桩上,顾不上其他,直接便朝着灯光走去,嘴比腿快,人未至、声先道:“呵呵,表哥,这天气,路上耽搁了……”。

没有应答……

有些奇怪,敲敲门,依旧无人应答,她便推门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龚王氏急忙点了盏灯朝屋外走去,挨个将门敲了一遍,果然其它屋里也无人回应。

不经意间却见院子地上斑斑血迹。

难道有贼人?抢东西?杀人?

可是如果杀人,尸首呢?

村妇毕竟是村妇,若果真横尸院中,她还能这般淡定?

正不知所措,却听的大黄牛“突突”叫了几声,龚王氏急忙过去将牛头抱住:毕竟这也是个活物啊。

龚大胆想着:要不大喊救命?

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若歹人行凶完毕已离开村庄,喊来村民将我当是那行凶之人,可如何是好?此刻表哥家不见人影,谁为我作证?

不愧为女人中的“男人”,此刻龚王氏还能强作镇定,换做他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逃?对啊,逃为上计……

龚王氏急忙解开绳子,准备调转车头回去。

突然,屋里传来婴儿啼哭之声,没错,是啼哭声,接连几声,她确定无疑。

难道小孩出世了?刚才怎么没有听到呢?对了,除了表哥的屋,其他屋子只是敲门,并未进去啊。

这是婴儿的哭声,人的哭声,所谓人性相通,这位村妇便又更多了一份勇气:此刻她更坚信行凶之人已经离去。

龚王氏终于迈起双腿,从表哥屋里取出油灯,顺着发出声音的屋子走去。

里屋内,一阵热气迎面袭来,冷热相加,村妇感到脸上一阵灼痛,地上丢着两个木桶,桌椅被掀翻在地却未见一人。龚王氏怀疑自己的耳朵,不过此刻顾不得是否真的听错了,她再次欲扭头离去。

同样的声音再次传到了龚王氏的耳中,循声望去,声音却是墙角一堆柴垛里发出的。

龚王氏快步上前拼命拨开柴草,一个小竹筐映入她的眼帘,拎起竹筐,她明显的感觉到那过重的分量……

身上裹着一个小被,但龚王氏仔细一看果真是个男孩。

竹篓底下是个粗布袋子,可能是因为匆忙,布袋未扎口:摇一摇,奇怪的声音?摸一摸,熟悉的感觉?

龚王氏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这够寻常人家吃好几年了。

难道?这是表哥的一种嘱咐?

龚王氏想着:来陆家庄正是遵照表哥的嘱咐,他自然知道我这两日必到陆家,孩子隐匿于此,莫非就是留给我的?

如此说来,现在这藏银留给自己就更能说的通了,表哥知道她家日子不好过。

有钱,更要有命花:带着孩子赶紧保命要紧。

龚“大胆”没有犹豫:衣服、小被收起,将小孩重新包好,只露口鼻;拿好银子,屋里的木炭正旺,她给牛车换了新火盆,备了木炭。

厨房?取一壶水和剩下的几只烧鸡,将小孩抱上了牛车,掀下帘子,龚王氏便匆匆赶着牛车出了大门。

耕牛识路,顺着来的方向缓缓而行,此刻龚王氏只愿速速离开此地。未见尸首,但愿表哥家人都安好,只是不知这个小孩如何未被人发现?

太多的不可思议!

月光下的陆家庄依旧那般安静,白天陆本佑家热闹非凡,众人晚饭皆是放开了吃,酒足饭饱回家之后便是呼呼大睡。不少人睡梦中依是那热闹的席面之景,难得的酒肉管够之乐……

与山下的一大一小两户人家相反,对其他村民来说,这同样是一个普通之夜。

离开陆家庄后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亮,当早晨第一缕阳光洒下,龚王氏终于恢复了神志,孩子还在深深入眠,偶尔嘴唇抿动一下,更是令她无比欣慰。

“表哥一定还活着,他是朝廷大官,行凶之人定会被官府擒住,他日表哥定来找我,我抚养他小孙儿有功,到时表哥的酬谢就不止一袋银子了”,龚王氏聪明的想着: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表哥家并未发现尸首,她更确信这一点。

“老娘这次算是见了大世面,回去之后可以向村里那帮爷们说道说道了,谁有老娘的胆大?”,龚王氏又恢复了她自以为是的想法。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官府的人会问我半天话,因为就我一个人去过陆家……

“老娘不仅胆大,脑子也好使”,在胆大和聪明之间不停的转换,龚王氏再次感觉自己聪明之时,自己都无语了。

必须要坚持住尽快回家才是关键,想到这里她大口嚼着鸡腿,还不忘打开水壶用小碗给孩子嘴边淋几滴水。

为了安全起见,龚王氏决定吃睡都在车上,路上可以买些吃食热水,昼夜不停的往回赶。

都是过来人,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哄孩子,从陆家出来时带了尿布和衣服,牛车里并不寒冷,只是孩子能喝的就是清水还有一些菜粥汤。

委屈了她的大黄牛,除了饮水和补充点干草料外就要不停的赶路,龚王氏心疼它,于是便趁吃饭的时候让它休息一会。

次日,偶遇村口同样抱着孩子的几个妇人正在一个棚下闲聊,龚王氏眼瞅其中一个妇人圆润的身子便知应是奶水充足,称怀里小孩为自己小外孙。都是外乡路人,互不相识,龚王氏只好用一只烧鸡换的孩子饱饱的吃了一顿。

原本三天的路程,龚王氏昼夜不息,如此第二日傍晚便可回村。

日出到日落,一辆牛车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和他老姑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龚王氏的心里时而兴奋,时而害怕,时而无主,时而又信心满满。

不过此刻管不了许多,回家之后从长计议。小孩要母乳,她们村里正好有刚生完小孩哺乳的妇人,只能请她们帮忙了,此事耽误不得。

又是一天的颠簸,夜幕再次降临。

月光出、风又起,窗外呼呼的北风似乎像尖刀一样扫过,一个普通的小山村里,家家户户点起了油灯,到了晚饭时分,屋内却别有一番景象。

各家或三四之人或六七碗筷,席地而坐者,靠于小凳上木桌前的,虽是粗茶淡饭、米粥素羹,素朴简易了些,倒也添了不少人气,颇有温馨之意。

一辆牛车正慢慢驶入这个村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章 我叫难难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枝头嫩叶鲜翠欲滴、随风轻轻摇摆;林中蝶飞蜂舞、鸟雀追逐鸣叫;地上一片青草绿毯,零星朵朵野花盛开,一条溪流沿着河道规规矩矩缓缓流淌。

水流至一高约三四丈的石崖处便飞泻而下,落于地面青石之上,一片“啪啪”声响,四周立刻水花四溅,雨雾弥漫。崖下一椭圆形石坑,坑内一汪清水,清澈见底,微风拂过,顿感清凉舒爽、无比惬意。

三五孩童正于水中嬉戏,他们头戴青草编制的小帽,身上则只有一条短裤遮羞,此刻这小河清水是孩童们最喜欢的玩物,也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尽情戏耍之地。

孩童中有一个叫难难的小男孩,他今年八岁,脑袋四周被剃的光光的,头顶上的头发被剪成一个圆圆的桃型。门牙不知被什么磕了一下,掉了两个,笑起来感觉傻傻的,但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却颇显灵性。

此刻他正与小伙伴忙着戏水,身上湿漉漉的,就连头顶的那颗“桃子”也被淋湿了,好像被人咬了几口。

“难难,别玩了,给你说个事,前天村里王婶家的出门回来,带了好多吃的,看吧小妮子给高兴的”,一个小孩大概是玩累了,上到岸边冲着难难大声说道。

难难知道,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是自己的爹娘何时回来?

同样的问题被村民提及多次,每次难难都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他便找到老姑,紧紧抓住她的衣角追问要个究竟,可老姑的回答每次都是他爹娘去了县城,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年底就回来了。

此刻难难玩耍的兴致全无,他双腿淌水缓缓上岸,穿上衣服一屁股便坐到了一颗大树底下,其他小孩见状后也都纷纷上岸凑上前来。

“你们说县城究竟有多远?我老姑说我长大后才可去,但我觉得如今就可前去,要是骑马的话……”,难难望着天空,认真的说道。

几个小孩瞪着圆圆的眼珠,不约而同的点点头:他确实很善骑马。

他们村有个叫田二的人,最喜养马,也最善骑马,村中小孩都叫他田二叔,平日里大家可以围着让他讲点新鲜事,也可以拜他为师学骑马,而在这些孩子当中,难难无疑是最佳的。

小小身躯贴在高头大马背上,上马之时,起初难难还要借助台阶而上,可缰绳抓在他手中时却能进退自如。如非掌握与马儿配合的技巧,那难难的骑术就算是一种天赋吧。

“不妥不妥,听我爹说咱村到县城可远了,即使你骑马也找不到”

“且不说路远,道上还有强盗坏人,还是不去最好”

“还要有银两,不然你会饿死的”

……

经小伙伴如此“推断”,难难也觉得此法不妥,想到这里,他只好委屈道:“不说了,还是等我长大再说,到时定能找到爹娘”。

此村名叫义中村,村中西北角住着一户姓龚的人家,这个龚老头种庄稼倒是把好手,却不好管事,现年过半百一点都未变,对内人更是言听计从。

龚老头两口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已远嫁他乡,几年都难得谋面一次。平日里,老两口和小儿子龚家柱一起吃住。

家柱还未成婚,老两口从小惯着他,所以这个宝贝儿子也无甚真本事,可他偏偏心气高,说了几家姑娘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姑娘们不愿进龚家门。

可人非全无是处,家柱对爹娘却颇为孝顺。龚王氏平日里操持家务,对邻里倒也大方,龚老头忙里偷闲,经常帮村民做些农活,一来二往日子还能过得去,在村里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而这个龚老头的老伴龚王氏就是难难的老姑,从陆家庄救回刚刚出生就遭遇大难的难难家的“远方亲戚”。

她给小孩起名“难难”。

意思是经历过了大难还能存活下来,将来一定有福。

作为一个村妇她就这么解释,经历过了那可怕的一幕,大难不死的“死”字她都说不出口。

龚家人读书少,村里也没有几个识文断字的,所以“难难”这个名字就这样口口相传了。

从陆家庄回来后,龚王氏苦思良久也未弄清表哥家究竟发生何事,后来官府派人去查,最后也是无功而返,却严令陆家庄的村民:此事不得外传。

作为龚家的主事人,龚王氏也向龚老头和儿子下“严令”,她去陆家庄之事不得外传,表哥是朝廷命官,闲言碎语多有不便。

碍于情面,龚王氏当时去陆家庄之时因怕被村民讥笑为巴结亲戚,所以只说去女儿家小住几日,并未提及陆家。

陆家庄距离义中村较远,在这个只以牛马牲畜代替脚力的时代,距离就是隔离,陆家庄就是陆家庄,义中村便是义中村,两村之间再无所谓的亲戚往来,且官府严令此事不得外传,如此一来义中村人对于陆家庄之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陆家庄内部各种说法流传:村中有人曾于某夜偶见陆本佑带回的那两个年轻人在院中舞剑,此二人武功极高,定是他们救了陆家人。

还有人说事后在陆本佑家发现了二十多人的脚印,看样子行凶之人至少有十余人,那两个年轻人武功再高也不至于能将这么多人制伏。

但有的人还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果真如此?那怎么在陆家的院子里不见一具尸体?

还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以讹传讹,时间久了几无可信之处。

但毕竟说归说,却是都在陆家庄内部,

小村里人从未遇到这等大事,当时县官带着衙役当着全村所有人的面下了严令:此事绝不得外传,闲话归闲话,闲话久了就索然无味,毕竟保命要紧,所以没过多久人们便将此事淡忘。

不过众人皆是事发后次日才知陆家之事,在他们眼里并不知道还有个孩子留下,陆本佑全家神秘失踪才是大家对此事最没有争议之处。

从这一点来说,没有人追问孩子的下落,难难在她老姑家里是安全的。

尽管起初龚老头和他儿子龚家柱不太愿意领养这个远方亲戚,但龚王氏态度非常坚决,龚老头惧内,家柱窝囊,且两家毕竟有层亲戚关系,所以也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当然,龚王氏还有更充足的理由:活要见人,表哥家人只是失踪,若有一天回来,以表哥家的为人,绝不会亏待我们。

而她带回来的那袋银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此,龚老头和家柱倒是深信不疑。

在老百姓眼里,“陆大人”终究是“陆大人”,绝对不会缺银子的。他们盘算着:养这个孩子比种地都划算。

亲戚关系重要,有时,银子更重要。

关于难难的身世,龚王氏只能用她村妇的思维来编造了:

“这个孩子是自己女儿婆家一个远方亲戚家的,他们村里遭了大灾,饿死不少人,孩子的爹娘只得逃难,实难带一个刚出生的小孩上路,所以只好托人抚养,等孩子爹娘他日回乡之后再接他回家……”

龚王氏将这些话教给家里人,从此大家便都这样说了。

在这个时代,天灾人祸时有发生,一旦那里发生大灾大难,波及的州县有时可达数万人之多,富贵人家用银子买人唤作奴婢且不说,普通农家收养灾民反而被视为做善事,更何况还是女儿婆家的亲戚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问及时,龚王氏自有她的这套说辞,别人才不会理会其中的真假。

可是,若难难自己问起呢?

龚王氏想着:等难难会讲话后,如若问起他父母的下落,只能说他们去了县城,小孩易哄,过一天算一天,没准那天表哥就回来了,到时就不用靠谎言维系了。

在龚王氏的眼里,县城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比陆家庄远的太多太多了。他们村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那里,因为那个地方在山的那一头,到底要翻几座山,她就不不得而知了。

“村妇的思维”遇到“村民的思维”,在这个以耕地和种庄稼为业的小山村来说,闲话只是用来消遣,而非用来考究。

九九八十一难,从陆家庄来到老姑家后,难难就此成为了“义中村”人。

当时,村中有两户哺乳的妇人,邻里邻居的也愿意帮忙,所以小孩吃奶的问题暂时就解决了。

义中村地势偏僻,北方少雨多旱,但村民们辛苦劳作,将河两岸的低洼之地开垦平整后撒上种子,此举优化土壤结构,又可抗旱,且可耕之地有所扩增,春播、夏长、秋收,一年下来各家粮仓自然殷实许多。

男耕女织,妇人们自养家畜,盛夏初秋青草处可见牛羊,秋后打谷收米去皮留有糠麸,便可养鸡养猪,秸秆枯草料既做柴火,亦是牛羊过冬之食。

朝阳初升,鸡鸣狗吠之声响起,夕阳西下,牛哞羊咩之音回绕,无形之中造出一副勃勃生机之景,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难难如同青苗般,身子渐渐拔高,长得还算结实,无甚病灾,孙氏感到颇为欣慰。

后来龚家柱终于成婚,但因龚王氏在家主事多年,凡事习惯由她一人做主,可这儿媳偏偏不吃着一套,鸡毛蒜皮、大事小情,没过多久婆媳之间的矛盾便凸显无疑,家柱窝囊,既习惯了听从老娘的吩咐又不敢得罪自己的女人,。

儿是娘的心头肉,尽管恨铁不成钢,但龚王氏还是不想让儿子左右为难,所以全家就商量着按照村里的惯例给龚家柱新盖个小院落,从此就分开住了。

如此一来,龚家也就等于分家了,虽与儿子同住一村,平日随时可见,但毕竟不处同一屋檐下,不在同一个桌上摆碗筷,龚家老两口自然就孤独了许多,而难难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吃饭时难难总不忘给老姑备上一碗,记得有一次饭菜刚做好,龚王氏和龚老头正好被邻居叫去帮忙,许久之后才回来。

刚进门却见难难趴在桌上睡着了,除了半碗米粥一个馒头外,整只烧鸡动也未动:他在等着老姑回来……

养育难难这么多年,对于年老孤独的龚王氏来说这份孝心却比银子还要可贵。

龚王氏已年过五旬,分家之后每月龚家柱都会送来粮米,但如拾柴、拎水、放羊这些小活,难难就可以帮忙了。

当初龚王氏的谎言大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年复一年表哥一家还不见人影,龚王氏只好把谎言继续下去。

可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龚王氏的眼里:难难早就是她家中一员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章 那一眼

清风徐徐,绿草碧碧,午后的盛夏暑气稍减,刚从水中钻出来的孩童们在讨论了难难是否应该去找他爹娘的问题之后,此刻他们要开始忙正事了。

农家娃儿早当家,不过像他们这般年纪,顶多也就是给家里帮点小忙:放养一两只小羊,帮忙拾些柴禾之类的,绝大多数小孩干活就是个借口,大家能聚到一块玩耍才是真的。

将“咩咩”小羊拴在草地上的一棵大树下,以树为轴,一个大圆圈就是它一日的觅食范围,林中捡些干枝就算柴禾,偶尔采摘几个野果就算是额外的收获了。

不过这都是其他人家的孩童,难难的任务则要多一点:放两只羊的同时,他还带着绳子或竹篓,绳子是用来捆柴禾,而竹篓则是放野菜的,只是年纪太小,除了放羊,剩下这两者只能二选一。

总之他要尽量多干活,因为老姑家里已分家而过,自己必须要尽可能多的为她老人家分忧才是。

在难难看来这个道理似乎很简单。今天背的是竹篓,看来他要拔野菜了。

“小妮子、小文哥,你们朝那片林子走,小浵姐随我同行,云大、雄二就在河边放羊,一会儿还在这里集合”,难难分工完毕,大家便各自行动。

云大将他门的那几羊挪了一个青草更旺盛之地儿,拉拉绳子拴在树下,带着雄二便去河边继续戏水去了。

难难身上带背的小竹篓是用来放置所采野菜,由于年纪尚小,识别力有限,所以只能采到那些最常见的野菜。其实好多原本也可以食用野菜也被忽略了,如此那个竹篓通常空荡荡的背来,而后轻飘飘的背回去。

不过难难的背篓却是个例外,虽不至于满载而归,但每次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些分量,显然要比其他小孩的要多一些。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野菜有特别的用途。

老姑会将他所采的野菜洗净晾干,而后收集起来存放于阴凉之地,待到茫茫大雪的冬日来临,这些干野菜还可以派上用场:用开水煮熟,放些盐巴、香油、酱醋料等,吃起来与夏日那种感觉相差无几。

前方是一个废弃的小土庙,有很多年头无人光顾了,苍松翠柏之下杂草丛生,林深清幽,却是彩蝶飞舞,亦有鸟雀鸣飞。

为觅得更多可食野菜,难难今日另辟蹊径,穿过一片郁郁葱葱,为的就是不虚此行。

“难难,你快看这个是什么呀?可以吃吗?”,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指着一棵绿草问道。

小女孩名叫小浵,比难难大一岁,但她既不放羊,也不捡柴禾,她认为都些是男孩子做的,她采采野菜就可以了。

难难弯下腰,仔细的看着这些嫩绿的青叶,随意揪下一片就往嘴里塞。

小浵立刻制止了道:“难难,听我爹娘说这山中花草不可随意尝试,尤其是咱们不熟悉的”。

难难没有理会,直接将草叶塞进嘴里:“你看小羊平时见绿草就啃,不也好好的吗?我先尝尝,若可食的,大家以后便可随意采摘”。

咀嚼后未觉异常,难难便再次将一片草叶放到嘴里。

小浵非常不解:“野菜就是野菜,不是无毒的青草就可食的,那人岂不真的成小羊了吗?”。

难难哪能听的进去,只顾按着自己的思维继续冒险。

就这样难难尝试了几种“新品”,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后来眼尖的小女孩发现前面一块空地上有好多他们熟悉的野菜,就是他们经常的采的那种,看来难难不需要再尝试了。

大家说说笑笑,不一会的功夫便采了大半篓……

林中微风吹过,颇为凉爽,天边浮起片片红霞,薄薄云雾缭绕,背上野菜沉沉,难难领着孩童结伴而行,大家说说笑笑,悠闲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炊烟袅袅农家院,此刻其他村民与龚家一样,大多在准备晚饭,在田里忙活一天,有人已回家,有的正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难难,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尝的不会是毒草吧?”,快到村口时,大家看到难难脸色发白,头上冒着汗,都被吓坏了。

“没事,可能是在河里戏水的时候着凉了,你们都回吧,明天咱们老地方见”,难难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后将小羊拴好,龚王氏早就给他做了饭。

胡乱吃了几口,难难便一头倒在床上,龚王氏以为他跑了一天累了才这般瞌睡,便没有理会。

第二日,难难的小伙伴没有在老地方见到他,后来去了龚王氏家后才知道难难生病了。

没有了他这个娃娃头,其他伙伴也不再集体行动,几个小孩都待在家里,爹娘问及原委,皆是因为难难。

如此,难难生病的消息众人皆知。

小病小灾的,对于一个小山村农家小户来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家谁也没有在意。

其实难难误食的只是一些草药而已,只不过草药不同于野菜,未经配制而直接用口咀嚼难免会刺激肠胃进而引发厌食、发烧而已,不过并无大碍,也就是少吃两顿饭而已。

第二天下午时分难难便痊愈了,既可以吃饭,又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了。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谁知这晚村中有七八人同时生病,且同为发烧、厌食,肠胃不适,甚至闹肚子。

起初大家没有在意,结果两天后患病的人达到数十人,而且一直在增加。照此下去,义中村人全部都要患此病了。

原本早出晚归的义中村人大都却只能窝在家里,大家唉声叹气,呻吟抱怨,眼看患病的人数越来越多,而之前的患者并不见好转。

担心慢慢变成了慌乱,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着整个村庄。

义中村的年长者聚在一起,他们商量如何才能化解这场危机,他们代表的是义中村的智慧和经验:有人认为派田二去县城抓些药顺便请郎中来诊治。

田二除了善骑马之外,也是他们村里为数不多去过县城的人,所以每每遇到大事都会想到他,不过他只是执行者,具体还要听老者们的意见。

也有人认为应该去找个神婆,定是有瘟神恶魔附在义中村,只有驱赶走了它们便可有太平。

商量的结果是:支持请神婆的人数远远超过赞同找郎中的力量。

次日中午村东一家农户院中突然发出阵阵哭嚎声,一问才知是这家有人因病而亡。

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异常凄惨,义中村顿时失去昔日的生机与活力,哭喊之声中,恐怖与不安弥漫着整个村庄。

傍晚时分,田二带着神婆回到了村中。

村口的祠堂里,男女老幼集中在一起,不少人已经体弱乏力无法站立,干脆就直接坐在地上或者躺在席子上,他们看着神婆,那是一种夹杂着崇拜和迷茫的复杂神情。

堂上横着一张大长桌,桌上一个大香炉下摆放着一只大猪头和两个大馒头。一个消瘦佝偻的老妇围着桌子又唱又跳,她口中念念有词,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深深的陷了下去,瞳孔中似有一柄利刃,冷冷的扫着每个角落。

难难是第一次见这个场面,不过她感觉这妇人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又如蹦到地面的鱼儿一样胡乱挣扎,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笑出声来。却不知这笑容被那双冷眼瞥见,竟被谬以对她大不敬。

说也奇怪,自从难难尝完草药生病痊愈后就再无不适之症,此次病灾村中大部分人未能幸免,只是他却毫无影响,整天活奔乱跳,整个一局外人。

此刻他挤到前排,兴致勃勃的看着神婆的表演,如同台下看戏一般。就在两人无意间对视的一刹那,神婆那干瘪欲裂的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而后突然消失,这一切难难却毫无察觉。

“天灵灵地灵灵,未卜先知我最灵,瘟神恶魔哪里逃?”,神婆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取出一把木剑指向屋顶,众人眼睛便看着屋顶,突然木剑一挥,神婆指向窗外,大家便将目光转向窗外。

后来木剑肆意挥舞,大家的眼睛都无法跟着她的节奏,只得看着神婆独自表演了。

突然,神婆将手中木剑用力一挥,木剑终于停下,不过它指向的不是别处,正是台下前排瞪着大眼睛看“把戏”的-----难难。

众人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是这个阶段已结束,要进行下一项内容而已。只见她点头示意,似乎不大对劲。

神婆有话要说?立刻有人凑上了上去。

“嗯??喔,,村中是否有外乡人来过?”神婆边跳边问道。

“没有,没有”,大家异口同声。

“喔。。。??哦,大灾前何人得过重疾或误食何物?”,神婆继续道。

众人同样回答:没有啊。

她心中一惊:难道都猜错了?

神婆快速环视周围众人,而后继续装作闭眼的样子道:“喔,。。。,众人几乎都倒下,那大灾后是否还有人活蹦乱跳?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需要清点人数后方可知晓。

神婆又盯着难难看了一会,然后继续她的下一个内容了,众人皆不解是为何故……

送走神婆后,村民的病情并未好转,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却商量不出个结果,老者们急了,难道瘟神还没送走?这可怎么办呢?

看着几个顽童还在玩耍,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外乡人?大灾之前生病?大灾后活奔乱跳?神婆早就暗示过了,一直在盯着这个人呢”。

这不是难难吗?神婆说的就是难难啊。

“瘟灾恶魔就是难难带来的,神婆早就暗示过了……”

次日,此话很快传遍全村,难难立刻成了众矢之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我的大白驹

残阳渐褪、暮色徐徐,天地相接之处,一道淡紫色的暗光弥漫于远山昊苍之间,宛若薄雾浸云烟。月光之下,阵阵晚风掠过,竟有丝丝凉意。

村口数只火把亮起,深受瘟灾困扰的义中村民再次聚到一起,今日他们要送一个人离开此地。

永远的离开。

一名老者上前道:“难难,神婆说你不可再留在村中,否则村中人会遭受更大的灾难,正好,你不是一直在喊着要找你爹娘吗……”。

“不,不,我要找我老姑,要老姑说话”,难难拼命反抗,仅八岁,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那个神婆眼中的“恶人”,更未想过因此就要被驱除出义中村-------那个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

“她不会来了,难难,义中村人对你有恩,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啊,求求你离开此地,将那些瘟神恶魔统统带走吧”,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似乎还在念及旧情。

“我如何对不起乡亲们了?”,难难不服的问道。

“若你真为村民好,就赶紧离开此地,永远不要再回来……”那名老者重申道。

举手投足蹙眉间,难难突觉老者某处似乎与那神婆有几分相似之处。好吓人……

“哼,该死的老妖妇”,此刻难难恨死那个人非人鬼不鬼的妖婆,只因她一句话,自己就要无家可归了。

“不,这些不是我带来的,病灾不是,恶魔也是不是,不是我带来……”,难难极力辩解,眼睛却不停的朝龚王氏家方向望去。

一个八岁小孩儿怎可硬过这么多人?

只是可怜的难难并未想到,此刻的龚王氏家里也是乱成一团。

“娘,平时大事小事都是你做主,但这次儿真的不能再听你的。当初你说要收养难难,我和爹二话没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可现在是村里人容不下他……”,龚家柱跪在龚氏面前,这次他终于不再惟命是从了。

墙倒众人推,平日一向不好管事的的龚老头今日却一反常态:站到儿子这边,且态度非常坚决。

只是不知他们真担心神婆所说,还是因为当年留下那些银子不够花了?

此次神婆所言,岂不是给他们打发难难的一个口实吗?

若只是自己老头与儿子反对则罢,龚王氏此刻面对全村人的极力反对,本就举步艰难,可这偏偏又遇到个神婆,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少力量……

该如何向表哥交代?龚王氏自己也舍不得这个孩子。

后有人竟向龚王氏危言耸听道:“也听说别处发生过此类怪事,人家会把视作罪魁祸首之人吊起来活活烧死”。

活活烧死????

……

就这样,在无望与无助中,龚王氏最后也没了主意……

难难是注定要离开了。

后知后觉、不知不觉,以本能为主导的思维有时看似利己,实则自己都不知内在荒谬之处。

而义中村如此抉择,皆是因愚昧与软弱。

人,不该左右别人的命运。可如若无法左右别人的命运,亦无法阻止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那你的命运一定会很惨。

而更惨的是:不知别人何时或因何事而左右你的命运。

难难就是这样一个可怜之人,此刻他的命运就是被别人左右,毫无任何反抗之力。

“难难,难难……”,一个身影快速奔来。

急忙揩去泪水,难难两眼发亮,靠近一看原来是田二

莫非村中人让他回去?还是老姑让田二来?

未等难难开口,田二抢先道:“难难,村东头大槐树下拴一匹马,就是你平日里最喜欢的大白驹,记住,千万不能呆在村里,也不能再回来……”。

毕竟脑袋太小,难难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这话。

“这些干粮留着路上吃,记住我说的话”,田二将一个布袋塞到难难的手里,而后跳上马背。

没时间了,难难大喊道:“田二叔,县城到底怎么走?”。

田二勒住缰绳,回头用诧异的眼光望着他,稍作思考而后道:“顺着大路,一直走,路上先后会遇三个岔道口,你可以问路边茶摊上的伙计,路不难找……”。

言毕,田二突将皮鞭落下,马儿一声长鸣,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难难再次瘫坐在地上:义中村人彻底抛弃了他,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打开手里的包裹:一块熟肉,几块干饼,还有两个小青瓜和几枚钱。这个在义中村中除了他老姑以外对他最好的田二叔叔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天空薄云褪去,盈月当头,月光正亮,相比义中村,小树林中难得一片安静,但表面的风平浪静依旧无法安抚一颗波澜起伏的小心脏。

此刻,这个弱小的心脏要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去县城。

除了去县城,难难无处可去,除了找爹娘,他也无事可做。

感谢田二叔将大白驹留给自己,这是难难平时最熟悉的马儿。马儿通人性,难难与大白驹很有默契,这也是自己目前唯一的依靠。

远远望去,村中家户里的灯依旧亮着,已经辨不清老姑家到底是那个屋子,难难对着义中村方向默默磕头道别……。

熟练的解开缰绳,难难将大白驹拉至一块大青石边,踩着马鐙小腿一扬便上了马背,小包袱绑于马鞍之上,双腿一夹,大白驹应声迈腿而行,缓缓向前驶去。

大白驹虽不知自己的小主人要去哪里,但它似乎知道走夜路不能太急,当难难感到有些困倦之时,其实还没走多少路呢。

人称小小年纪,不仅仅是来自外表,更重要是心理。这不?难难此刻想的竟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吃一块饼,睡一觉。

借着月光,大白驹在小河边饱饮一顿,难难自己也装小壶水,顺着来的方向爬上山坡,就是一块软软的草地,将大白驹拴好,难难在它耳朵上慢慢**着,嘴里还念叨几句,片刻后大白驹竟卧了下来。

一个干饼、半块熟肉下肚,睡意上头,然后就……

******************

什么东西在动?嗯?怎么还动?

难难感觉有东西在靠近,似乎是睡梦中,潜意识恐惧和无助令他在梦中都能感到无法喘气,一阵慌乱……

人言梦是反的,可对于此刻的难难来说却绝非如此。

突然,他猛地坐了起来。

大白驹早就开始“用餐”了,叔干四周一圈的草地已被它啃出一个大坑来,到了难难身边,不能下口,马儿只好舔舔他的手臂,算是打招呼了。

缓过神来的难难第一反应就一个字---------走。

走,一直朝着县城方向走,难难知道县城很远,他不敢将食物一次吃完,他甚至想着:采集野果或捞鱼也可来充饥。

只是他不曾想到:所经之路几日不遇一村,且也许几日不见一个路人。

田二叔告诉他的那个岔道口并未出现,难难现在却遇到了一场大雨。

一场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

山野中一个破旧的茅草屋,大概是猎人或附近农户临时歇脚所用,不过只是众人所用而不曾尽心修葺,四周多处破损,只能勉强作为遮风挡雨之地。

难难与大白驹在此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这一天很漫长,很饿,很冷,又很热……

难难病了。

雨后天晴,他再也无法休息,当下即便不去县城,也要去找吃的。

头烫、口干、乏力,难难好不容易上了马,继续朝县城走去。他盘算着:先找一条河,喝点水,没准还能捞到鱼呢。

雨后河水浑浊,是冲击泥土的缘故,河水如何能饮?如何能捞鱼呢?这一点难难直到河边才明白过来。

难难趴在马背之上,雨后路面易滑难行,大白驹如履薄冰般行走,好在它可以吃草,还不至于挨饿。

突然马儿止步不前,难难看到一座小桥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有催促大白驹,这家伙需要熟悉一下路况才能继续前行。

就在穿过桥头时,难难无意瞥见桥洞下停着一艘小船,大概是雨水冲击下的河水激流所致,由于桥洞口较窄,又有不少冲积物和水草相织,小船便横着别在中间停了下来。

鱼?没错,难难惊讶的看到船头上好像有几条鱼。

管不了这么多了,吃的东西,哪怕是生鱼肉他也需要填肚子。

难难使劲勒住缰绳准备下马,大白驹似乎没有领会到了主人的意思,止步不前,难难身姿不比往日灵活,大白驹四个马蹄原地打转,突然被脚下的稀泥滑动,瞬间斜坡边上。

斜坡的泥土更滑,坡度之下,难难与大白驹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难难顺坡而下,还好他竟落在了船头,看看那鱼,不知何时就躺在哪里,看样子早就是死鱼一条条了。难难突然想到:马儿?我的马儿。

可大白驹惨了,身体庞大却动作笨拙,挣扎几下结果直接滑入水中。

难难急忙向它喊话,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移动……

因他跌落船头之时船身受力,此刻小船开始摆动,在水流冲击之下缓缓调转方向,而后顺水飘流而下。

“大白驹,我的大白驹”,难难拼命喊叫,一番挣扎之后,原本身体极度虚弱的他突然昏了过去……

一夜小舟,顺着河水匆匆而下,多条小河汇流,雨后刚刚平静的湖面上又多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章 山的那一端

深山幽谷、苍翠蔽日,几只云雀正用它们鸣啭动听的声音尽情吟唱,听到声响便立刻收翅停奏,而后骤然从地面垂直飞冲上天,像一只急速脱离强弓的箭头,立于高空稍作浮翔后再次疾驰直上,高唱入云、载歌载舞。

云雀鸣飞所过之处,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偶有石山石壁、山泉溪流相映,层层云雾缭绕仿若仙境。良久之后,这些砂棕色的鸣禽双翅上展而后突然收起,便骤然下落。

当它们再次站稳之时,脚下踩的却是一个精致的小木亭。

亭中一位老者正在煮茶,旁有铁棍支架,木炭火盆上空悬一个小水壶,壶嘴热气冒出,周围一阵“嘶嘶”之音。

只见这位老者身显清瘦,羽纱顶纶、发须白如雪云、行似流水,无风自逸。眉峰微蹙下一双深沉睿智之眸,犹如深海中一波清水,净澈却未见底。腰中一条淡色束带,身披一件紫云薄烟纱,手中一把长羽扇。

此刻他正气定神闲、悠然品茗,好不自在。

水壶旁一张石桌,桌上刻有棋盘,盘面已有黑白落子。此时老者放下茶杯,细细盯着棋子,若有所思状。举一白子欲落,却又收回,似有不妥,最后叹口气,摇摇头便将棋子放回坛中。

原来,他正与自己对弈。

“师父,师父,”一阵急促之声打断了老者的沉思与四周这片安静:“你快下山看看吧……”。

说话的人叫仲启,一个十几左右的男孩,一身浅灰色的单衣甚是合体,背上一把宝剑,长短适中,从他的身段和剑鞘的长短来看,应是专门为他打造。

少年双眸明亮,脸庞俊朗,吐字清晰,脚步轻快却未见慌乱,看样子当非普通人家出身。

未等少年说完,老者道:“启儿,何故匆忙?河边发生什么事了?”。

仲启诧道:“正是,可师父如何得知?”。

老者没未应答,仲启低头看看自己双脚湿漉漉的鞋子,这才明白过来。

“徒儿和带着师妹去河边捞完鱼,正欲起身上山,却见河边由北向南飘来一艘小船,船上不见人影,我们好奇便划船过去……,没想到船中躺着一个人”,仲启一字一句道。

老者听罢依旧一言不发。

仲启只得继续道:“船中所躺之人是个不到十岁的男孩,且从他脸色和脉搏来看,应是大病未愈,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老者沉思片刻刚欲起身,却又似心有所想,再次端详石桌上的棋盘,再次举起那颗白棋,而后稳稳落子。这才起身对少年道:“走,带为师去看看”。

“师父,你快过来看,这个人快断气了”,仲启的师妹看到师父急忙喊道。很明显,她没有师兄仲启那份淡定,此刻已慌乱了手脚。

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庞消瘦如柴,与脑袋同样瘦小的身躯映入了老者的眼中:从骨架来看,小男孩身体尚可,可消瘦的厉害,老者明白:此乃身患重病或体力严重消耗所致,或是短期内遭遇重大变故。

久未进食,清水难觅,小男孩额头竟依旧汗珠渗出,老者摸摸他的额头,手腕处探探脉搏,口鼻下那微弱的气息……

“仲启,上山告诉你穆大娘备些青菜粥,另外备些上好的金银花和穿心莲,药箱里有”,老者言毕,仲启立刻调头而去。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为这个小男孩喂水,可都刚到嘴边,却从嘴角流了出来。

她着急的望着师父,嘴里喃喃道:看样子他快要死了,为何连水都喝不进去?

老者将小男孩轻轻扶起抱在怀中,将头微微上扬,轻轻打开小男孩的嘴巴,小女孩急忙再次将水送到他的嘴里。

看到小男孩喉咙微微耸动,小女孩明白:水终于喂进去了。

“上山吧”,说完老者将难难背起,他举止轻松、自然,全无费力之感。

******************

又是一日之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床边,窗外的云雀开始一日之首唱。当这个大难不死的小男孩再次睁开眼睛之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欣喜若狂的小姑娘。

“终于醒了,你可知你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菜粥和药水都是我喂得,穆大娘还为你换了几次衣服和被褥呢”,话刚说完,这个小姑娘便跑出屋子:她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师父。

不见了小姑娘的身影,他惊讶的看着屋里:干净整洁,光线充足,墙边的大柜子被分成很多小格子,一张方桌,四条木凳,干净简洁,大小适中。

再看看自己的床单被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摸摸自己的衣服,如被子般干净、崭新如锦,倍感舒服。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如此做工细致与用料考究之衣物。

“该用饭了,稍后我师父过来看你”,小姑娘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径直走向方桌前。

一只鸡腿、半盅鸡汤、一碗菜粥、一枚鸡蛋。

“这,这是哪里?我,你,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是谁?”,看到可口的饭菜,小男孩确实也需要饱餐一顿了,但作为一个年纪尚清、未出过远门的小孩来说,还是有些怯场。

小姑娘笑道:“我叫仲姝,此山名叫凌云山,我师父凌云子。三日前我与师兄去河边捞鱼时遇到你,当时你得的了重疾,之后是我师父救了你”。

只见这个小姑娘肤如白雪,一身白衣白靴宛如流云,腰间一条淡蓝色花纹束带。丝如浸墨、唇如樱花、明眸皓齿,言语笑谈间两个小小酒窝微现。

小女孩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只是口齿伶俐、举止大方得体,这让他这个从未遇过陌生人的小家伙羞愧难当、尴尬万分。

“那多谢救了我,我,不知能为、为你们做点什么……”,沉默片刻,小男孩终于开口。

救命之恩,最起码的感谢总是应该的,小的时候邻居给他好吃的东西,总要表达感谢之意,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不必谢我,是我师父救了你,你也不用做什么。这里的东西不能乱动,也不能随意进入别人的房间”。小姑娘看到他的窘样也怪不自在的,于是准备出门:“你还是快点吃饭吧,不然师父会责怪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不知为何,小男孩突然想到问这么一句话。

小姑娘停住脚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难难,我叫难难”,他用义中村人的口吻答道。

小姑娘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有这样的名字?真有意思……”。

房中再次只剩他一人,脑海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妖婆子?老姑?田二叔?义中村?大白驹?还有那艘小木船……

桌上的饭菜飘出的香味刺激着他的鼻子,难难抿抿嘴,喉咙不由的耸动着: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随手抓起一只鸡腿狠狠的啃了起来,还未嚼完,另一只手却端起了鸡汤……

中午时分,难难被仲姝带到凌云山中唯一的亭子下。

凌云子坐在他的面青,左边立着一个比自己略大一点的少年,而仲姝已经站到了老者身后右侧边上。

“你是谁?是哪里人?为何会在船上?”,仲启先说话了。

从未见过这等阵势,难难心里盘算着:从他与仲姝刚才的对话来看,这些人应该不是坏人,不然岂会救他?还会给他饭吃?

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只是告别大白驹后的经历,难难自己也说不清楚。

仲启与仲姝听的入神,却未能完全理解其中之意,生活环境差异甚巨,个人经历截然不同,小男孩与小女孩对眼前这个同样是小男孩的难难不解,也是情有可原的。

凌云子一言未发,这让难难甚为不安:眼下自己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大白驹也没有了,义中村也回不去了,不能天天这样白吃白住吧?先要找个落脚之处才是当务之急。

“那么,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凌云子终于开口了。

怕什么来什么,真是刻不容缓,难难不知如何回答,一时慌乱,想了半天却是这样开口道:“我,我现在家也不能回,县城也找不到,我的大白驹也掉进河里,所以……”。

说这话难难就后悔了,怎么把心里想的都说了?这不是要人家立刻就打发自己吗?

“师父,你收徒规矩甚严,要不就把他留下打杂什么的,帮穆大娘做饭摘菜也行……”,一旁的仲姝却开口了。

仲姝此言还有一层意思:平时山中只有她与师兄,实在太闷,留下难难可以热闹一些。只是师父平时对他们管教甚严,所以她不敢多言,这已经超出她的“范围”了。

“师父,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现在走投无路且并无独立生存能力,求你让他给穆大娘帮忙打杂吧”,大概是为了支持仲姝,仲启也向师父求情。

凌云子听完后哈哈大笑,而后是山村老头与小孩的说话方式:娃呀,看到了没有?两个徒儿已替老朽做主了,再不答应可就说不过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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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非常之地非常之人

峰峦耸翠、蓊郁荫翳,万木葱茏、万木争荣。晨光初现,微风轻拂,千枝万叶中偶有道道亮光直穿林间,林中阴暗相间、叶闪光烁、若隐若现,甚是壮观。

亮光处可见林中万千尘粒飞扬,偶有蝶影雀迹,一木于一林,虽可觅的其景,但毕竟是管中窥豹、冰山一角。

凌云山,一侧偏房中,难难早早起床:洗脸、叠被、扫地、擦桌摆凳、扫院祛尘……

这是他每日早晨必做之事。

此山的规矩,无人教他,也无人嘱咐他必须要这么做。但人性使然:别人有恩于自己,便要力所能及为别人做些事情。

接下来,难难通常会取一个小木桶走出小院。

山上一口石井,取水方便极了,在义中村的时候就经常帮老姑打水,只是个子尚小,难难只得拎半桶而已。

“穆大娘,今天的水缸灌满了”难难来到伙房将最后半桶水灌进缸里,而后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这位被称为穆大娘的妇人,年纪大约五旬上下,难难不知她到底叫啥,也不知她从何而来?

有一次听仲姝说穆大娘是师父一个故友的娘亲,师父的老友因做了个好像叫什么谋士的官要去外地,可他家中再无至亲,所以便将穆大娘托付给了凌云子。

穆大娘每日之事无非洗衣做饭,顺带为仲启和仲姝缝制衣服,凌云子不嘱咐她任何事,但她却将每件事做的极为妥当。

她视仲启和仲姝为孙子女,平日里相处甚为融洽。她爱干净,做的饭菜尤为可口,所缝之衣甚是合身,家务厨房井井有条,所有这些琐事均由她一个人完成,无须他人操心。

不知为何,难难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姑。

尽管穆大娘看上去要比老姑的精神头好多了,而且比老姑也有见识,但这丝毫不影响难难对穆大娘的好感,相处融洽自是水到渠成。

山中草木依旧,鸟雀之声去而复始。厨房上空炊烟袅袅,穆大娘切丝剥蒜,择菜淘米,望着锅内阵阵热气,难难觉得此刻此情此景才与义中村有些许相似之处。

院中传来那熟悉而又规律的声音,难难知道这是仲启与仲姝开始练剑了,他们每日晨课:练剑、读书、写字。

这些与难难无关,凌云子没有给他具体“任务”,难难每日就是帮忙打扫院落,挑水,还有喂马。

为此他并不埋怨:即便就是打杂,只要有吃有住就很满足了。

无人管束,难难很自由,但这种自由似乎与他之前的无拘无束截然不同。

凌云山和义中村差别太大,仲启和仲姝更不像的左右四邻。至于凌云子难难就更不解了:除了喝茶、静坐,要么就是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半天,还有就是下棋,且是自己与自己下棋。

人言名师出高徒,从仲启与仲姝习武之举来看,难难想着:凌云子定是个功力深厚、武艺高强之人。

只是,从来见过他舞剑。

“难难,跟大娘去后山了,”早饭后,穆大娘又要开始忙了。

难难高兴的应了一声,这是个他向往的地方:后山有不少野菜野果。有的他在义中村吃过,有的连见也没见过。

每次来这里难难都不会空着肚子回去。

“穆大娘,为何此处野菜野果如此之多?而我们村里的人却要上山找半天才能采到?”,说着,难难顺便摘下一个野果使劲的咬了一口。

“这个不难,将那些野菜籽收好,来年再种到地里,把小树苗连根带土挪出栽到这儿就行了。菜籽下地几月,树苗栽好几年之后便可采食,如此循环,便不用费力四处找寻了”,每年后山新鲜野菜野果可维系数月,穆大娘对此甚是满意。

难难皱着眉头,用力将口中野果咽下,不假思索道:“大娘真厉害”。

穆大娘忙摆摆手:“哪里是我厉害,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想到此等高招?这都是启儿与姝儿的师父的主意。圈养家禽亦如此,不必上集市买那蛋肉,如无人给我们凌云山送粮食,我们也饿不着”。

难难再次问道:“为何有人给我们送粮食呢?”。这个问题困惑许久,难难感到非常不解。

“因启儿和姝儿的师父帮了人家的忙?”,穆大娘同样不假思索道。

“帮忙?仲姝的师父整天住在山里,如何帮人家忙?”,难难更不解了:“再说了,经常送这么多粮食,得要帮人家多大的忙呢?”。

“这大娘就不知了,反正有的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吃喝不愁。我儿子曾给我说过:那些当官的或有钱的人认为吃饭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没出息的人才整天想着吃呢”。

虽他儿子所言,但穆大娘似乎自己也不解:人,不为吃好穿好,还为什么呢?

难难没有再问,来这里快一年了,他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但却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恰当的时间,恰到好处发生一件事,往往能令人若有思。

而此刻,有一个问题清晰的出现在难难的脑海里:除了吃饭、睡觉,人,是不是应该做点别的事情呢?

而那些“别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难难望着天空,似乎这个答案离他还很远、很远……

*****************

看来当初仲姝的想法是对的,难难非常喜欢与他们师兄妹在一起,山道骑马,下河摸鱼,观对弈、教写字。仲启比仲姝大两岁,难难与仲姝同岁,但这个小姑娘却比他大三个月。凌云山两个小孩的世界因为另外一个小孩的加入,变得有趣了许多。

难难最喜欢的还是仲姝“变戏法”:她拎着一个神秘的小黑箱子进屋,不一会的功夫,走出屋门的却是了一个少年,活脱脱大变活人,乍一看与自己、与仲启这些男孩并无差别,言语间全无小女之姿。

难难数次央求仲姝教自己这个绝活,但仲姝告诉他:这叫易容术,师父凌云子本不屑用此术,但所虑她一个女儿身,即便习武,在危难之时当有另外一重脱身之法,故不可再传于他人,包括仲启在内。

在难难看来,这里太过神秘,凌云子神秘,凌云山神秘,再多一两件不可思议的事也就习惯了,反正自己就是个过客,得过且过吧……

“难难,上山这么久,你总该有些许打算吧?不至于一直给穆大娘帮忙打杂吗?”,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仲仨人光着脚丫子,不时的用脚踢起朵朵水花。当初载着他的那艘小船就是从不远处飘过。

难难道:“还能有何打算?等我再长大一些就离开凌云山去找我的爹娘。我识不的几个字,也不会武功……”。

也许在仲启与仲姝看来难难似乎还是没有什么进步,但难难已经懂得除了吃饭外,人还要读书写字及练武修身。

在这个时代要立足,这“一文一武”是何等重要。可若呆在义中村,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些。

“仲启哥,要不你收我为徒吧?,这样我就可以学本领了”,难难觉得仲启都已经非常厉害了。

凌云子云游四海,加之早年做过谋士,结实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甚至戎马将军。

这些人中有志同道合的挚友,也不乏交情匪浅的故交。

而仲启与仲姝就是凌云子的故交之后,只因他们老爹做官后参与要务,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宦海生涯之险不亚于刀枪剑戟,生死瞬间,竟未能幸免灾祸,家人还因此受牵连……

仲启与仲姝就这样被托付给凌云子,连他们的名字也都是上凌云山之后由凌云子所起。

起初难难以为仲启与仲姝是兄妹,后来才知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不过他们的父亲与凌云子皆是挚友而已。

凌云子原姓仲名云寒,当年声名远播,来他门下拜师之人络绎不绝,他却一一拒绝,后不知何故离家出走。

从此世上多了一座凌云山,江湖再也不闻凌云子。

只是不知若无故交老友这层关系,凌云子会不会收仲启与仲姝为徒?

这些事连仲启与仲姝都不知情,只是师父不轻易收徒这个规矩他们是知道的。难难根本不敢奢望拜凌云子为师,这才想到让仲启、仲姝当他师父的主意。

“这怎么可以呢?我才多大?给你当师父?师父定不允我这般胡闹”,仲启急忙摆手,仲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

沉默片刻,仲姝突然开口道:“没关系,师徒名分不可有,但我们毕竟都在凌云山,要不以后多教你读书写字?至于那些拳脚功夫嘛就由师兄……”。

难难眉开眼笑,正欲开口言谢,仲启站起身来道:“师妹不得玩笑,天色不早了,我们上山吧,免得师父担心”。

看来凌云子门规甚严,不是一般的严。难难想着:还是好好的打杂吧。

这天早上,难难见凌云子身旁多了一个陌生的脸庞,上山以来他未见过,也未曾听仲启与仲姝说过。

此人三十岁左右,长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他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高额大眼,腰间一条深色束带,手中一口宽柄大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钉在地上一般。

看着仲启从穆大娘手里接过备好的行礼包裹,应是凌云子要出院门了。

仲启向这位虎背熊腰的汉子招呼道“卫叔叔好”,难难想:这位卫叔叔应该是来找凌云子下山的吧?

“难难,我要下山一年,临走之时有事嘱咐于你”,凌云子指着石桌说道:“一年后,这本书中的文字你务必要能读会写,其中红笔圈住者要能熟知其意……可向启儿与姝儿请教……”。

凌云子要下山一年之久,定是有什么大事处理。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他读书写字呢?

尽管想不明白,但难难还是很愿意接受这个任务:读书写字就是那件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事情,且是件大事。

之前,难难不懂此理,但此刻他却深信不疑。

凌云子嘱咐道:“你们要做好各自分内之事,切记不准随意下山”。

“是”,仲启、仲姝还有难难异口同声应道。

难难第一次如领命般应着凌云子的嘱咐,这可是他上山以来第一次有了明确的“任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章 独眼龙

“难难啊,你已能识文,会写字、并可初解其意,虽不多,但可温故而知新;找寻食物、懂得自保乃生存之道。

非目不识丁,非不识烟火,今日你就下山吧,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一年后,凌云子回到凌云山,他对难难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一脸懵懂,难难原本以为完成了凌云子交给他的任务后,就可以留在凌云山,即便不能拜师,总能学到些其他本领。没想到一年后盼回了凌云子,却也等来了他的“逐客令”。

“师父,难难现在的本领还不能够立足于世,要不……”仲启和仲姝对师父的这一决定也是非常不解。

凌云子没有言语,他摇摇羽扇,慢慢悠悠到亭下继续与自己对弈去了。

绝望无助,两年前被抛弃时的恐惧再次向难难袭来,如同在义中村口,又似在桥头边眼看大白驹滑到河中……

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

耳濡目染高山高人之道,义中村的思维显然在这里不太适用,而凌云山新的心智尚未形成,此刻的难难徘徊于凌云山和义中村之间,俨然一个“两不像”、“两不是”。

凌云子所言不会改,亦无人能令其变,难难知道眼前立刻准备下山,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吧。

收拾行囊?不,确切的说这里所有的东西本不属他的。难难想了想:既然空空如也的来,那就再空空如也的走吧。

“难难,这是我师父给你的,在路上用的着,我和师妹送你两件东西,都在包裹里了”,说着,仲启将包裹递到难难手里,然后在他肩膀上拍拍算是道别了:“难难,不要难过,师父不让我们送你下山,不知他日可否再见?你一路多保重啊”。

他的两个好伙伴就此别过了。

一把剑、两本书,一身衣服,包裹中惊现一个小布袋,难难缓缓打开却见:两块金子,些许银两。

书为仲姝相送,难难看到里边好多字正是自己一年以来所读所写,大概是他的这位小“师父”担心他下山后忘了这一年的成果吧?

至于宝剑,自是仲启留给他的。只是仲启又长高了些,凌云子已经为他打造了新的佩剑,这把应是之前的。

金银,难难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根据他在老姑和穆大娘那儿得到经验来看,如果在义中村,这些金银够他吃一辈子。

“吃饭穿衣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没出息的人才会整天想着吃呢……”,不知何故,难难突然再次想到了这个问题。

思忖片刻,已经十岁的他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金子原封不动留下,只挑二两银子。

仔细端详着这个熟悉的屋子,良久后难难将包裹重新打包,拿起宝剑便出了门。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收留之情,难难日后定当回报”,来到亭子里,难难想着:无论如何,总要向凌云子拜别的。

磕头拜别,如同当年在义中村一样。

“相见是缘,离别亦是缘,本无需回报。难难你要记住:下山后不得向世人说起凌云山,去吧”,凌云子淡淡的说道。

尽管早有准备,但难难还是忍不住哽咽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一如既往,凌云子道:“有缘自会相见,无缘见又如何?山下已为你备好船只,去吧”。

一步三回头,当他来到山下时,难难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河边确实有条船。不知为何,难难特别害怕独自乘船,因为他不知道船会飘向哪里?

“要是有匹马就好了”,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此地四面环山,没有船是断断出不去的,若要骑马,须用船只将马匹载到对岸山路才行。

别无选择……

这次难难没有昏迷,只是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

***************

湖水青青,两岸草木郁郁葱葱,此刻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难难竟觉得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象,他收起船桨,坐在船头,小船顺流而下,仿若一个过路的游客。

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情竟能如此收放自如。

“哎嗨,鱼儿游,自由自在乐逍遥……”,远处的湖面上飘来几只渔船,听他们的歌声,今天的收获应是不小。

拿起船桨,难难拼命的划过去。

“喂,大叔,蠡县县城怎么走?”

“什么?啊???……”

“蠡县?县城?”

“……”

渔船渐渐离去,难难急忙喊道:“附近哪有吃饭歇脚的地方?”。

“顺流直下二十里,分流处右拐十里路便是……”,渔民再次扯开嗓子吼唱起来。

顺流直下二十里?分流处右拐?再十里?

这回总算是听清了。

当难难确实看到一家客栈模样的小店时,已经是黄昏了。

小舟靠于趸船边用绳系好,包裹斜跨后背,难难用手摸了摸怀里的银子,缓缓走向客店。

穆大娘似乎告诉过他该如何在别人处购的东西,在难难的概念里:给了钱就完事。

十里店?一个普通的门店,大概是专为这些过路的船客、商客临时歇脚的地方吧?

门口店小二正忙着招呼客人,他身穿一件硬浆蓝布衫,下身一条粗布过膝短裤,拖着两只灰面白帮旧布鞋,肩搭一条白汗巾,匆忙间不时的擦着额头层层热汗。

看到几个客商连同一个小孩朝着这边走过来,他便张口就道:“客官里边请,是住店,还是……”。

话未喊完,却发现这个小孩与刚才那些客商不是一起的,店小二便不再说话了。

“住店多少钱?”,难难站到门口却没有进去。

“一百个钱”,店小二说了一声,准备转身往里走。

“那一个饼呢”,难难继续问道。

“光一个饼不卖”,店小二头也不回。

“那面呢?”难难不甘心。

“没看见正忙着呢吗?那有功夫做面?”,店小二继续忙着招呼其他人。

难难心里盘算着:自己压根就不用花钱住店,在船上或者林子

里凑合一晚就行。

需要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真的。

既然一个饼不卖,我倒要进去看看里边的人吃的是什么?难难跟在店小二身后进了店。

转了一圈之后,难难对店小二道:“一盘羊肉”,说着将一两银子放到桌上。

拿起银子后,小二立刻变出一副笑脸。

“好勒,要几斤肉?”,店小二边说边擦着本已干净的桌子。

几斤?

难难想了想,然后他用手指着旁边桌子,几个人正吃的一盘肉:“照这个做,就那么一盘就行,包好,我带走的”。

店小二皱着眉头,转了转他那双小小的眼珠子,然后马上恢复笑容道:“好嘞,您稍等”。

难难坐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茶壶倒了碗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好嘞,小哥,你的羊肉”,话音未落,羊肉到了难难的面前。末了,店小二加了一句:“慢走”,便忙去了。

“喂,你还没找钱呢?”,难难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找什么钱?”店小二反倒奇怪了。

“这一盘肉多少钱?”,难难有些急了。

店小二却道:“你问多少钱了吗?”。

“我是没问多少钱,要的这一盘肉,给你的可是一两银子呢?”

“对啊,就一盘,一两银子啊”

“怎么可能?买一只羊多少钱?”

“对啊,可是……还有一碗水呢?”

什么?一碗水也要钱?

难难觉得这个人太不要脸了,若在义中村去谁家喝碗水还要钱,那会被人认为是想钱想疯了。

仔细想想,就算是这里的水要钱,但也不至于这么贵吧?

“大叔,大哥,帮我说句话,你们那盘羊肉到底多少钱?那水多少钱?”,难难央求着旁边桌上吃饭的人,希望他们能替自己说句公道话。

可那些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继续低头吃着。

原本以为在凌云山学到一些本领,做人最起码的道理难难也听说过一些,书上也讲过:人有礼义廉耻的。

但此刻,在这里似乎统统不奏效了。

“怎么着?这是要开黑店啊?有准黑大爷我啊?黑这么个小孩算什么能耐?”,就在难难几乎要放弃之时,靠墙边的那桌上突然站出来一个壮汉。

此人长得高大威猛,一身黑裤黑布衫,脚下站的稳稳当当,如同一根粗杵扎入地面。此刻他正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对店小二一副严重蔑视的样子。

难难看着这个壮汉左眼外绷着一块圆圆的、黑黑的东西,右脸一侧则是道长长的伤疤,满脸胡渣,凶神恶煞,看上去比一般的“独眼龙”更加瘆人。

“这位爷,这,这……”店小二的声音立刻低了下来。

“这什么这?还不把银子退给他?”,看着店小二胆怯的样子,壮汉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退银子给他,把账记在大爷我那桌,还不快滚?”。

那只胳膊如同脱臼般,店小二踉踉跄跄跑回柜台。

难难刚欲开口言谢,却被独眼龙抢先道:“怎么样?小兄弟,去爷那桌?请你大吃一顿”。

“方才之事已劳烦壮士,在下就不便叨扰,先告辞了”,难难看此人也非善茬,还是先走为妙吧。

独眼龙不由分说将他揽于腰间,如同夹着一袋稻谷,横躺于半空的难难感到一阵生疼,片刻后只听“咚”的一声,就被撂到墙边饭桌旁的那条长凳上。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

此刻的难难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来这个叫什么十里店的破地儿,在外凑合一晚不吃饭,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哎,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啊。这一时半会的如何才能想个脱身之计呢?

先吃吧,反正都这样了,难难想着:大不了将那二两银子都给他,要还不行的话,那条船也给他,值钱的东西就这些了。

反正自己原本什么都没有,大不了再一无所有。

得之有何喜,失之又何惜?

想到这里,难难竟然拿起筷子开吃了。

“小子,我方才见你下船时是顺江而来,那么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凌云山的地方?”,独眼龙望望四周,而后悄悄问道。

什么?刚夹到嘴边的一块肥肉“噌”的一声掉下来,而后顺着桌沿慢慢下滑,最后“吧唧”一声落到了地上。

难难的喉咙使劲耸动着,确信自己能喘过气来。

原来,这个独眼龙是奔凌云山而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章 请你吃草

十里店的大长凳上,难难正如羔羊架火炉般忍受着煎熬。才离开凌云山不到一天功夫,竟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儿遇到个独眼龙。

在难难看来:凌云山就是他的家。

下山之时凌云子特意叮嘱:不得向外人提及凌云山之事。凌云子此言定有他的道理,难难想着:凌云山是绝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更何况是一个来路不明、不怀好意的恶人呢?独眼龙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难盘算着:此人之所以盯上自己,只因下船时被他所见,看样子他起码知道凌云山的大体方位。虽是水路,可已打听至此,若再一路寻上去,独眼龙定会找到凌云山的。

难难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从前面两三里路的岸边上船,没听说过有什么云什么山的”。

独眼龙冷冷笑道:“前面十里地都是水路,两岸都是山林,你如何从两三里的岸边上船?看你小小年纪,总不至于住在这深山老林吧?”。

初遇突发变故,更无撒谎经验,难难第一个回合就露馅了。

记得在凌云山时他曾听过一句话:上兵伐谋。

再想想凌云子每次遇事不慌却极有谋略的样子,难难觉得此刻自己也应与这个恶人好好周旋周旋了。

“小子哎,实话告诉你,大爷我已经打听过了,凌云山就在这一带,若你能告知具体路线,赏钱分你一半,金子,这么大的,一块?哦,不,是两块?”,独眼龙附耳道,并用手比划着那么大的金块。

赏钱?莫非他在替被人打听?他背后有主子?

难难思忖着:此刻就独眼龙一人,按照他的说法应是在他找到凌云山之后才去报告他的主子,然后再去领“那么大金块”的赏钱。

可以推定:他的主人也不知道凌云山,所以才派人打听的。

换句话说,凌云山此刻是安全的。

那么,这些人为何要找凌云山呢?

对,应该是为了金银。

下山时凌云子曾送他两块金子与银两,由此可见凌云子的金银应远不止这些,那恶人奔着钱财而来也就不足为怪了。

“有办法了”,难难想着:只要设法阻止独眼龙找到凌云山,那也就阻止了他的主子上山。

想到这里,难难颇为自得:店小二想讹我一两银子,那是我一时大意,眼前这等大事也能想出应对之策,看来我还是挺聪明的……

“真的吗?真的有这、这、这么大块的金子?”,难难故意装作颇为惊讶之状。

独眼龙也一本正经道:“当真,大爷我怎么会骗你小子呢?就这么大的,保证分你一半”。

难难挠挠头,紧蹙下明眸频闪,故作深思状,俨然一副成人举止。

突然他在大腿一拍道:“好啊,我在这一带比较熟,可以帮忙寻路,你我共做此事……”。

帮忙寻路?

眼前这个小孩没有告诉他凌云山的具体方位,而是答应帮忙寻路,独眼龙稍显遗憾。

不过他终究还是同意了:事成之后给不给金子那还不是他一句话,这个小孩能奈他何?况且他确实需要这么一个熟悉当地路况的引路人。

如此几番“交涉”,两个各怀心事之人总算是达成了共识。

难难将酒坛使劲晃了晃,听不到什么响声,于是便向店家又要了一坛。

“常听人说江湖好汉个个豪饮,我敬好汉一杯”。难难抱起坛子给独眼龙满斟一碗。

“小子还挺会说话,不过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大爷我什么时候醉过?”,话音刚落便又满饮一碗,片刻之后酒坛很快便见底了。

“不喝了,不能……再喝了,一会儿还要办正事呢,记住我们的约定啊”,就在难难喊着店家再来一坛酒的时候,独眼龙终于是不行了。

独眼龙刚欲起身,难难却摸着肚子一脸痛苦相:“哎呀,我肚子痛,痛的厉害啊”,偷偷瞄了一眼继续道:“好汉,太阳快要下山了,要不我们在此先住一晚,好好睡一觉,明日办正事可好?”。

“睡觉?睡觉……”,独眼龙听到这两个字后便一头趴在桌子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大爷到房里?”,狐假虎威,难难冲着刚才那个向自己讹钱的家伙大声说道。

店小二赶紧跑了过来……

“酒钱、饭钱、房钱,都记账上,明日一块结,另外给小……,给小爷也开一间上房”,难难感觉这个架势挺过瘾的,谁让这个奸商刚才欺负自己呢?

莫非是唯女子与小孩不好惹也?

“给小爷拿一盏灯笼,亮一点的,算到房钱里”,好不容易到了房里,难难便再次吩咐伙计。

“要灯笼干什么?”,店小二摸着他发疼的肩膀不解的问道。

“这不一会给我叔的马添点草吗?你们给喂的一定是烂草,我亲自喂,这马娇着呢”,看到他们频频点头,难难便知自己演的还可以。

其实店小二巴不得他去喂马呢,这样他们反倒省事。

“小爷我今日吃的不爽,闹肚子,晚上要出去拉屎,把门留着”,看小二不解,难难便佯装道:“不要大惊小怪的,不然都拉到房里,看你们怎么收拾?”。

店小二一听忙捏着鼻子点点头,噔噔噔的跑下楼去。

天空一轮明月升起,繁星点点,茶余饭后大多数房客热水泡脚后便倒头大睡,片刻后鼾声响起、此起彼伏,场面甚是壮观。

一楼大厅里,偶有清闲之人暂无睡意,三三两两聚起一桌:一壶小酒、两碟小菜,配个鸡爪猪耳,再来盘花生米小酌一番,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可不大会功夫便也打起了哈欠。

店小二看着他们纷纷离去,嘟嘟囔囔的收拾着桌椅,之后便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客栈后有一块空地,顺着斜坡而上便是一片密林,林中绿叶青草隐隐可见,几只花生大蟋一阵“吱吱”之音,闻声而动的土螽纵身一跃,月光下草木之中渐渐热闹起来。

不经意间,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微微的烛光慢慢的移动着。

如同寻找遗失之物,难难仔细看着每一棵花草,不时的回头再检查一遍,生怕遗漏了似的。

夜渐渐深了,还未找到他要的东西。难难开始焦急起来,额头冒着汗,他的内衣已湿透,皮肤为坚草树枝所划伤,汗浸之后灼痛无比。

许久之后,筋疲力尽的难难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因用力过猛灯笼差点倾倒,他急忙用双手将其抱住。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亮,几棵熟悉的花草正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

靠近细看,再次核实一遍。

没错……

此刻,他的一身疲劳一扫而尽,灼痛之感荡然无存,只觉浑身有劲、脚步轻快,很快便回到客栈。

刚欲敲门,轻轻一推便开。

小二真听话,不过这都是那个恶人的功劳,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

“闹肚子,拉个没完,来来回回折腾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这银子花的太亏了”,难难慢慢走上楼梯,嘴里却嘟囔个不停。

守夜人懒得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不满的拉着门板。

难难急忙道:“不要关门,一会可能还要出去,拉到裤子可如何是好?”。

守夜人急忙摆摆手,一脸的不悦。

“水,水”,独眼龙睡梦中说着什么。

“来了,水来了”,难难很快便将揉碎的花草放到碗里,倒入清水,立刻送到独眼龙的嘴边。

“啊,这是???”独眼龙似乎察觉到什么。

难难打开独眼龙的嘴巴,另一只小手巧妙的将稀碎的草药推了进去,与其说是一气呵成,倒不如说是独眼龙这嘴巴配合的刚刚好才对。

“还能有什么?你不是要喝水吗?来,喝水”,说着难难便将碗底的“药水”全给灌了进去。

“什么水?分明是酒嘛……”看来这位号称从未醉过的好汉依旧在醉梦里。

打开独眼龙的包袱,慢慢的将银两取出,难难心里却想着:没了银两看你怎么走?谁让你打凌云山的坏主意呢?

坐在自己床铺的时候才感觉到心口“噗噗”跳的厉害:“刚才好险啊”,难难拍拍胸口:这大概就是穆大娘所说的“后怕”吧?

难难从包中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到桌上,虽然这个店小二很可恶,但他“小孩不记大人过”,就当是他们二人的吃住用度了。

方才借口为马添草,店小二已带他去辨认马匹。此刻难难很快就找到马厩,轻轻的拉着马儿出了客栈。

朝凌云山相反的方向,难难牵马前行,良久之后,他估摸着没人能听的见动静了。

紧握剑鞘,如仲启教他那般,猛地抽出,月光下一道微弱的剑光落向马背,受惊的马儿立刻向山林狂奔而去。

只是可怜了那匹受惊的马儿,不知为何,难难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白驹。但现在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船?还有我的小船呢?

难难毫不犹豫的解开绳子,眼睁睁的看着空船顺流而下,很快便没了踪影。

取银、驱马、弃船,难难自有他的道理:

虽然逆水流方向主道都是水路,但船只载马过河遇到平坦山路还是可以骑马,放掉马儿便断了独眼龙的双脚。

从凌云山至此都是顺流而下,若逆流而上,以自己的身板和力气划船是不可能的,所以小船留着也没用,还可能为恶人所用,只能弃船而行了。

十岁的难难就是这么认为的:独眼龙无船无马无银,只有徒步而行了。

但他同样知道:除了双脚,自己也没有了选择。

“我要沿岸抄小路徒步而上,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凌云子,让他们在恶人找到前,全部离开凌云山”,想到这里难难立刻拔腿就走。又是一个月光之夜……

至于独眼龙,难难暂时不用担心他了。

凌云山的后山上,穆大娘曾告诉他:有些有毒花草被人误食后,轻则眩晕昏迷,重则会致人死亡。这一点难难深有感触:在义中村时,自己就因误食花草而呕吐、发烧。

仲启与仲姝常随凌云子采药,时有提醒他们要小心中毒,仲姝曾多次教他如何辨认。

至此,难难对这几种有毒花草印象特别深刻。

只是他曾听过“杀人偿命”这四个字,所以并未将所采花草全部用上,不然独眼龙早已一命呜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章 这一拜

夏日午后的阳光洒入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凌云山的一个小院中,两只小蓝翡翠鸟正在争相夺食,此鸟墨头、白颈、棕腹,后背之上是钴蓝色的覆羽,这道蓝色一直延伸至小尾之上。

此鸟反应灵敏、行动迅捷,不过那都是平时在溪流、山脚附近,此刻,它们能活动的范围不足一米。

隔着鸟笼,仲姝准备将捉到的幼虫全部喂进去,却被一旁的仲启拦住:师妹,再喂就撑死它们了。

隔壁院里,穆大娘正在收晾着刚刚洗好的衣裤,一条长长的竹杆横穿于院墙两端,她熟练的抖落着手中的衣服,不时的用手**几下,以免晾干后起皱。

除了饭菜,对于衣衫的讲究,穆大娘更是格外细心。

“师兄,你说难难还会回来吗?他走之后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仲姝没了玩耍的心情。

难难下山没多久,仲姝却提及好几次。

一起生活近两年的小伙伴,难难突然离去,仲启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自问?但他深知师父这样做的道理。

在凌云山,凌云子的决定也就是他的决定。

“师妹不必多问,师父的决定从不会错,更不可耿耿于怀,放心吧,有师兄陪着你”仲启非常疼爱他的这个小师妹。

对于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姑娘,仲启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为此他没少受师父的责罚,却不曾有半点委屈。

木亭之下,凌云子与卫叔叔正在品茗议事。

卫叔叔平时行踪不定,非要事很难见到他,今天也不例外,小亭之下二人已已围着这张石桌两个多时辰了。

卫叔叔的每次到来都是仲启所期望的,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带着师妹山道骑马、河边捞鱼或与穆大娘一道去后山采野果,不用担心师父随时唤去训话。

穆大娘刚刚晾完最后一件布衫,正欲端盘回去,无意间向外瞥了一眼,却见一个人影移了过来。

大娘刚欲张嘴,却见来人并不陌生。

是的,自己同样为眼前这个人洗过衣服。

“穆大娘、是我,我是难难,快告诉……”,权当激动所致,难难终于支撑不住,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启儿、姝儿,快过来……啊……”,平日难见这等场面,穆大娘被眼前的身影吓坏了。

仲启与仲姝闻声而至,却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浑身是伤的难难。

“哎呀,脸上、脖子上,还有脚上都有血口子,是什么人把难难打成这个样子?真是造孽啊,一个孩子怎么能受的了?……”,穆大娘话音未落,眼泪便滑落下来。

“穆大娘不必担心,这不是被人打,看样子,是树枝和坚草叶划伤所致,脚上的伤应是走路过多磨损所致,你看,鞋底都开了”,说着,仲启抬起难难的脚。

顿时一脸惊愕,自己估计错了:难难的脚底两道深深的伤痕,血迹斑斑,都已有些变形了。

“这,这脚上的伤、伤口也太深了,以后还能走路吗?”,原本是要安慰穆大娘和仲姝,没想到仲启也乱了分寸。

“脚都成这样了,为何还要走这么多路呢?不会歇息一下吗?”,仲姝也哽咽起来。

“师父、卫叔叔,快……”,看到凌云子,仲姝还是不知说什么。

快速从难难身上扫过,和仲启一样,凌云子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那双不堪入目的双脚上。

“快,快抬到屋里,仲启,取药……,所有的药”,凌云子补充道。

如此?仲启敏锐的察觉到:一向不露声色师父,为何有些……?莫非?与卫叔叔此次上山有关?还是?因为难难……

灶房里,穆大娘已将早上刚刚收拾好的一只大公鸡下锅,些许配菜、各种佐料备齐,炉火正旺,不大会功夫,阵阵香味便扑鼻而来,

上次难难身染重病,过于荤腥的东西不宜立刻进食,而需多休息,饮食则以清淡粗粮菜蔬为主。而此次则是饥饿劳累过度,所以可以大补。待凌云子清洗伤口用药后,难难便可进食。

“恩公,你赶紧带着仲启和仲姝,还有穆大娘离开这里吧,有恶人要来凌云山,一个独眼龙……,他们有好多人呢……”。药汁刺激伤口,一阵刺痛,难难睁开双眼后依知何为当务之急。

“伤口清洗后刚用过药,先把这碗水喝了,穆大娘已为你备好饭菜,放心吧,没有人会找到这里”,凌云子亲自端过饭碗:“难难,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大吃一顿,一会儿给你医脚”。

凌云子如此淡定,难难想着:看样子他已有应对之策,自己昼夜不停的赶到,独眼龙服了毒草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到了凌云山,就得听凌云子的话。

太饿了……

炖鸡、蒸鱼,当最后一碗热鸡汤下肚时,难难这才发觉干瘪的肚子立刻有种热热的刺痛,但他似乎需要这种刺痛------“饱饱的痛”。

饭入腹、热汗出,伤口被浸,灼痛遍身。

不知何时,凌云子取出一只小香炉,炉中青烟飘出,他轻轻摇扇,难难感到口鼻处一股怪怪的气味,很快再次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难难忽觉似有条条荆条笞过,无力躲闪,亦无力阻止,后来脚心的剧痛竟令他忘了荆条为何物,终究还是没有醒过来……

仲启与仲姝待难难吃完饭便退出房外,几次欲进屋,未得到师父准允,终究原地未动。

难难说有恶人要来凌云山,以他在凌云山这么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绝不可能,只是师父为何还要安慰难难?

仲启还是不解。

*********

夕阳下,朝阳出,明日又此时。

木乃伊?难难挣扎一番,却见自己身上多处布带绷条,动也动弹不的。不过那种伤痛感也缓和了许多。

“恩公,昨天……”,再次看到凌云子,难难真着急了。

“不要动,不要动,你已身无大碍,可以给我讲讲究竟发生何事吗?”。凌云子又开始了一个老人和小孩的谈话方式。

“那天我下山后,……后来到了一个叫十里店的地方……一个独眼龙……,哦,对了,店小二讹我一两银子,然后再是独眼龙,他打听凌云山……我就找了那种草药……为了尽快上山,我只能徒步……”难难如翻书一般复述。

他的“书”翻完了,凌云子却一言不发。

身子动不了,眼珠转个不停,难难先偷偷的瞄了一眼凌云子,然后很快又盯着屋顶。此举倒像是做了错事的学子惧怕先生处罚一般。

“你无须担心,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只是,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凌云子果真一鸣惊人。

若是初次见面,难难定会惊讶于眼前这位老者的与众不同:自己冒险上山报信,反而被他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在凌云山近两年的耳濡目染,难难自己也变得小小与众不同了:任何一个意想不到,都是意料之中,都符合凌云子这样的高人。

对啊,如无凌云子提醒,难难差点忘了:他已经是离开凌云山的人了。

“我的脚……”,难难试图坐起来,但刚用力脚下却传来刺骨般疼痛,痛感从脚底直穿头皮。

难难沮丧道:“我还没有什么打算,不过脚能下地走路就立刻下山”。

凌云子听罢冲着门外却道:“你进来吧”。

顿时,一个身影映入他的眼帘,由于此人背对太阳,看不太清。

不过,身影继续靠近时,难难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身板,那衣服,脸上明显的两个标志……

“独眼龙?就是这个恶人,恩公,你快跑,哦,不,你快打他,他已喝下我的毒草水,肯定不那么厉害……”,说话间,难难挣扎正欲下床,却被凌云子立刻制止。

“哈哈哈,好个毒草,难难学会用计谋了”,凌云子依旧将他按住:“你的脚被坚石和树根所伤,动了筋骨,伤口被异物所侵,若非及时医治,恐怕这一辈子都走不了路,还敢强撑?”。

“可是,可是,这个恶人”,难难根本不听,越发挣扎的厉害了。

“难难,看看我是谁?”,那“恶人”转过身去,摘掉左眼眼罩,剥去右脸伤疤,脱去外套,再次回头道:“我还是那个恶人吗?”。

这么熟悉?难难快速转动脑瓜:好像在哪见过?

“卫叔叔,对,你是卫叔叔”,难难高兴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片刻后,他还是不解:“可是,你为何要这么做?”。

“哈哈哈,为何要这么做?那你就要问你师父喽”,说完,那个“恶人”便迈出屋门。

“你师父?”,难难好像明白了什么。

摸摸他的额头,凌云子道:“难难啊,这是为师在考验你啊。下山之时曾叮嘱你不得向外人提及凌云山,仅凭此点看你能否托付大事。

原本只要你不说出凌云山,你卫叔叔次日就带你回来,没想到你性子这么烈,竟只身一人徒步翻山越岭前来报信。好在医治及时,若你的脚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就要铸成大错,悔恨终生啊”。

这一次,难难真的哭了……

“喂,刚才还计谋呢?怎么哭鼻子了?你的气概哪去了?”,凌云子和这位新徒弟开起玩笑来。

片刻后,凌云子继续道:“你想过没?一个店小二都尚且算计客人,若你卫叔叔真是那个恶人,岂会被你灌醉?还让你轻易下毒?

客栈后山找花草之时,你卫叔叔一直在你身后,几次欲叫住你,但毕竟你们二人不熟,他一时无法向你释明其中原委。

后见你徒步而行,便知你要回凌云山,就先你一步上山等你,只是他会轻功,最后还是低估了你的脚伤……”。

这次,凌云子变成那个翻“书”之人了。

怪不得会这般顺利?合着都凌云子安排好的,如此说来,那毒草卫叔叔压根就没吃进去。

虚惊一场……

凌云子起身望着窗外,摇着羽扇,而后慢慢说道:“普通人心难静,故人多之处便多了几分嘈杂之音,而每个声音背后则代表一个人心之所想,人多,所想之多,进而演化为争斗与心机。

然心静则身静,身静则安静,倘若人人都能做到心静,便没有了喧闹、没有了浮躁。

宁静安逸之地如此,超凡脱俗之地亦如此。

最后能够做到:深处喧闹、面对浮躁而不为所动,是为心静志远……

不懂?

不过难难确信一点:凌云山一定就是那个超凡脱俗之地,而凌云子,就是那个超凡脱俗之人。

最后,凌云子转过身来,羽扇轻轻指道:“从今日起,你就叫仲逸,是仲启与仲姝的师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一章 师出有名

万物苏醒于晨曦之中,流水淙淙,洗涤着最后的一道浮尘。群山万壑、云雾缭绕。圣人之于天地间,唯有山中秀林,林中俊杰,一方净土、一念清逸。

凌云山,好一个宁静以致远之地。

昔日二人读书之声变得三处郎朗之音,剑影中,却是二人陪练,一人独舞,原本学艺不精的仲姝,却要时常教授他的这个新师弟。

后院的厨房里,穆大娘早早开始忙活,她不需要读书练剑,但一文一武亦要五谷杂粮、鸡鸭鱼果。灶火红红,菜蔬青青,煎炸烹炒之声中开启了凌云山中最为美妙的一日。

不管何地,无论何处,活力与生机,永不能凋落。

这一日,凌云子唤的三徒共聚于木亭之下。难难变为仲逸,他有话要说。

“今日就一件事”,凌云子对他三个徒儿道:“你们说说,为师为何要收仲逸为徒?”。

三人中师兄最大,仲启先开口道:“徒儿认为仲逸师弟知恩图报,师父对他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得知“歹人”对凌云山不利,能冒险前来报信,是为报恩”。

“嗯,我,我认为是……”,仲姝眨眨眼睛:“师弟初次上山是机遇巧合,二次上山亦因一个缘字,他与师父有师徒之缘”,现在都“师姐”了,仲姝颇为自得。

仲逸,????不知何故,突然想起第一次上山时的情景,甚至于义中村、大白驹……

四人三言,凌云子继续道:“无德无才之人不可用;有德无才之人难重用;有才无德之人择而用,但难堪久远。唯有德有才之人方可用、且可大用”。

“仲逸身无分文、重病缠身之时上山,打杂两年无怨言;虽无去处却不愿乞留于山上,下山之时弃金而不取。重所托,不忘本,得知凌云山“有难”,自知势单力薄而不逞匹夫之勇,懂得智取,但未将“恶人”至于死地。

不怨不恨是为德,重情轻利是为德,小小铁骨是为德,谋略当先是为才,有德有才,可谓可塑之才”,凌云子一语道破。

仲逸大惊:自己的抉择,才是师父决定收徒的抉择,能拜于凌云子门下竟是如此。

师父真是高人啊。

“为师希望你们谨记门规,修德修才、虚怀若谷,方能有所作为”,说罢,凌云子再次嘱咐道:“你们三人要同心协力、共同进退、方能有始有终”。

……

一株幼苗,植于沃土,甘露之下,清风之中,仲逸正沐浴着那干净而又温暖的阳光。

古人之经验、当世之形势,两者结合就是谋之源。谋略之道有高有底:社稷为重、造福万民,一国通谋之幸,一生一世之功则是良谋……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己私利、公私掺杂以偏私,视阴损如常、唯功成可图,一城一池之利,一时一段之名视为恶谋……

……

除吃饭睡觉以外还有别的事可做吗?

此刻,仲逸终于找到了答案。

唯独夕阳西下,独处于夜空之中,仲逸还是会想起老姑,想起自己的爹娘------他最牵挂的事。

有一日他忍不住去找凌云子,道出心中的疑惑:“师父,徒儿的老姑似乎隐瞒了什么,不,她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弟子是这样认为的,故想回趟义中村看看”。

对于仲逸的身世,早在他初次上山之时,凌云子就曾听闻,此刻他反应一如既往般平淡:“如你所说,你老姑本是一个村妇,自不会过分伪隐与修饰,若她知情,完全可以实言相告。

若她的话经不起推敲,则此事背后定有隐情,她所说越是经不起推敲,此事隐情越大”,凌云子一言以蔽之:“你的这位老姑,她也许根本不知你爹娘真正的下落”。

仲逸听的师父此言令他汗颜,思忖许久只得问道:“那弟子该怎么办?”。

“放心吧,义中村人虽愚昧,却是善良,他们绝不会成为你寻至亲的障碍。所谓生死有命,分分合合本是一场缘分,既你已到凌云山就好生静修,时机一到为师自会许你下山,到时能否与他们相逢就要看造化了”,凌云子正欲转身离去,却留下一句:“若你此时心智不定,杂念过重,那势必学无所成”

望着凌云子的背影,仲逸幡然醒悟:若学无所成,如何寻得爹娘?即便寻得爹娘,如何保护他们?

那一刻起,仲逸再也不是那个小难难了。

光阴如流水:寒来暑往、四季更替、周而复始……

*****************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仲逸已学艺三年,仲启就不要说,为师打算带你们下山-------行万里路,各自有何感想?”,三年后凌云子再次提出下山,不过这次不是他独自一人。

在仲逸的眼里,师父固然是一个智者,但他认为人还是要回到芸芸众生当中,那怕是市井之路。虽然庸俗,但也是有滋有味、有血有肉。

或许师兄与师姐尚有同感,年纪使然,是故师父的这个决定真是“举山同庆”。

“师父说是要行万里路,看样子一定要走不少地方,那也一定能见不少人,到时我便可伺机施展所学之本领”,仲逸心里想着,不觉的笑出声来。

“徒儿谨遵师父之命,只是不只师父准备何时启程?”,仲启言此,仲逸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收起笑脸。

“明天就动身,你们先去准备一下”,说完,凌云子便转身准备离去。

仲逸急忙问道:“师父,怎么没有提到我师姐?难道她不与我们同行吗?”。

“她一个女儿身,路上多有不便,留在山上正好与你她穆大娘作伴”,看样子凌云子早有安排。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小小的遗憾,仲启与仲逸知道无人可改变师父的决定,便没有坚持央求凌云子。

而同样知道规矩的仲姝,自然也极不情愿的接受了这个决定。

“你们须将自己在路上所见所闻、尤其是有趣的事记下,上山后讲与我听”,仲姝对自己的师兄弟同样有的她的嘱咐。

仲姝的嘱咐,仲启与仲逸自是非常乐意执行,三人不能同去心中各有些许遗憾,仲姝的这个提议正能弥补此空白。

谁料想仲姝还附有条件:“你们俩不许商量,各自记录各自认为有趣之事,上山之后分别讲于我听,看谁能把我逗乐?”。

仲启仲逸各自一声“遵命”,算是正式“领命”。

仲姝已是十三岁的少女,言语中已懂分寸,面有娇羞而心思却无限关切,那怕是精心梳理的发髻之下纹丝不乱的发丝,衣角微微些许杂质都会立刻蹙眉。

面对整日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师兄弟,她一颗少女之心难免会微微一动,仿若小河中一块碎石落入,些许涟漪后早已沉底,但内心的微波却久久不能平静。

论时间,师兄与自己更为熟悉,到了凌云山,仲启就是自己的大哥哥,无论何时、何事都可作为自己无理取闹的对象。

仲启年长两岁,感觉却远不至此,时光流淌、时过境迁,仲姝甚至都感觉近两年来师兄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师兄的信任于依赖,如同与凌云山的感情,多年的习惯和熟悉已经很难改变。

仲逸的出现则像是一盘菜肴里的佐料调味,没有它吧,总觉得索然无味,可若只有它吧,似乎也意犹未尽。

仲姝总觉仲逸这个师弟很容易满足:一顿饭就能乐呵呵的高兴半天,一本书那么点字能反反复复读一年,天天第一个早起习武,可长进不明显,连她这个师姐都打不过。

但此弱彼强,人各有所长:仲逸虽不擅长武功,但在文略方面悟性极高,每次都能将师父所讲领会到位,丝毫不逊色于师兄。

他这个师弟早已是那个奄奄一息的难难,或许是早年的悲惨经历让他觉得活着都是一件极为不易之事,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格外珍惜。

情绪可渲染,仲姝每次与仲逸在一起时都感觉自己也跟着乐了,虽是同龄,但自己毕竟是师姐,在某种程度上说,对仲逸和仲启都一样:一种凌云山特有的师兄弟之情。

“没有准备,看他们谁能与我想的一样,谁能了解我更多一点?”,自认为鬼灵精怪的仲姝对自己的这个想法非常的满意,她心中暗暗窃喜:此举正好可以检验我的师兄弟。

卫叔叔?,次日清晨,那个曾经的独眼龙,那个“恶人”,如同这朝阳般令人眼前一亮,他再次出现在凌云山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卫叔叔每次都是在关键之时站的师父身后,此次下山远行,自然也就不例外了。

一如既往的青青湖水,两岸苍翠郁郁,仲逸这次再也不必担心无处可去,更不惧那黑心的店小二……

正如飞鸣的云雀,仲逸享受着那种自由与欢快,久违的祈盼,今日终于是要实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二章 豹子与云雁

晚饭时分,家家户户屋顶炊烟升起,田埂间农户三三两两相伴而归,白鸟似感暮色将至,也纷纷展翅归巢。放眼望去,院落二十有余处,茅屋七八间,宅前有门,门外栽树,柴禾四下堆放,农具随处可挂。

莫言农家待客慢,有黍有肉有昔酒,笑谈间,一桌农家淡饭,几盏老酒、两杯山泉,唠唠家常,叙叙农话竟是这般惬意。

同为山中之居:但此山非彼山,是为山村。

山外有村,村外有山,如此几番继续前行便至城中,城有县城、有府城,还有行省所在地的繁华之城,至于京城似乎还是远了些。

客栈不仅仅打尖住店,还有人在此地弹唱小曲;绸缎庄既有成匹布料,亦可根据客人身高体重量身定做;酒馆里的小酒保只用鼻子一闻便知是何陈酿。

此外,还有杂货铺、肉铺、当铺、铁匠铺、小吃摊、家具店……

处处新鲜,只因初见,是为城中之景。

如同小仙初降凡间,亦或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此刻,仲启与仲逸才真觉得是“走出来了”。

就连街边杂耍与摊边小吃都能令他们二人回味半天。若非师父管束,他们宁愿多呆个一月半载的。

多年后,仲逸的脑海里依旧会想起他随师父与师兄初次下山时的情景,尤其是刚刚进入城中之时,那种兴奋,还有激动……

当然,对于仲启而言,更令他难忘则是另外一个场面。

这天午后,阳光明媚,万物一副懒洋洋。一处僻静的小院里,凌云子与卫佶一起喝茶,仲启与仲逸今日可同桌而坐,四人论及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甚是悠闲。

突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打乱了这片安逸,步伐节奏稍有急促,但声音却格外齐整,颇有力度、掷地有声。

脚步声稍停,顿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虎头熊背的壮汉走了进来。此人身后两排兵卒,他们身着手执兵器,表情严肃,虽为站班,但在仲启的眼中,也算是威风凛凛。

那人在门口稍顿片刻,快速整理衣冠,而后大步上前道:“晚辈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已到此地,有失远迎啊”。

来人名叫林啸义,是卫指挥司的一个四品指挥佥事。

仲启看的此人大眼珠、鹰钩鼻、苍髯如戟、声如洪钟,他身着官常服,胸前绣一只奇形怪状之豹头,昭示着他的武职身份。此貌此装,颇有威严。

凌云子不慌不忙道:“林大人言重了,老朽一个闲人,就是带着徒儿四处看看,怎敢劳烦大人呢?”。

林啸义急忙摆手:“不劳烦,不劳烦,当年若非先生指点,晚辈绝不会剿灭那帮叛贼,更不会升为四品,怎奈先生不肯收晚辈为徒,不然晚辈定会更有所获”。

凌云子摇摇头哈哈大笑道:“林大人抬举老朽了,能高升是你勇猛担当,与老朽无关。老朽从不收徒,这些孩子跟着老朽,其实也就是要把他们养大而已”。

话已至此,那位林大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四周望望,略解小小尴尬,最后却将目光落在仲启与仲逸身上:“先生,这两位小兄弟应该就是你的高徒了?”。

“什么高徒啊,林大人说笑了,看你这身官袍,身后那些士卒,都把他们两个吓着了”,凌云子瞥见仲启和仲逸不知所措的样子,便知这个场面确实“大”了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紧张与好奇其实也就是因初见或少见而已,此次下山就是为他们“一饱眼福”了。

林啸义一阵大笑几声,连头也未回,便向身后的士兵摆摆手,转身而动,后排变前排,如脚跺地,一阵脚步声后,门口已空无一人。

林啸义找个位置坐下,卫叔叔给他泡好一杯新茶,三人便开始说说笑笑。仲启与仲逸立于凌云子身后,有外人在,师徒名分立现。

仲逸看到师兄的目光久久的落在林大人的那身官服之上,尤其那只似豹非豹的“豹子”上。

直到林啸天起身告辞,仲启才缓过神来。

仲启跟随师父凌云子多年,除个别诗书以外,他最喜欢的还是那几本颇为难的兵书:纵横捭阖、运筹帷幄,甚至于千军万马、排兵布阵、安营扎寨的场面,都会令他激情澎湃、欲罢不能。

习武便成了他最大的追求,尽管不知未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仲启对武略甚至兵器的兴致却有增无减。

今日所见这位林大人后,仲启似乎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

卫指挥佥事?或者比这更“大”、更“高”……

那一晚仲启彻夜未眠。

……

数月后,凌云子一行四人行至个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

日光下,一道宽敞的街道,如同刚刚打扫过一般,两侧青砖绿瓦间,道道突兀横穿的飞檐,高高悬挂的酒旗茶幡随风摇摆。粼粼而来的车马穿梭于行人间,或茶坊、或酒肆、或食铺,尤其杂耍小吃摊前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仲逸看的街上妇人女子竟有头上缠髻、描蹙点红,她们身着大红衣衫,外罩纱裙,看的若隐若现,好多服饰还有配饰,他从未见过。

不知何故,他突然想起了仲姝:师姐一点都不比这里的姑娘逊色多少,虽然她们悉心打扮,但终究没有凌云山那种特有的灵气与难以复加的气质。

闹区不闹,热闹归热闹,不一会的功夫,仲启与仲逸腹中已装不下更多的吃食了。

不经意间,凌云子已带着众人穿过过道,顿时安静了许多,仲逸这才发现这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眼前这处院落坐北朝南,青砖绿瓦间难得的一堵红墙甚是醒目,远望可见院内高树越墙遮檐,石板铺地、直路开道,继续前行却见两只大石狮子立于门前,身后立有站班,却是公差模样。

门口三个醒目大字仰慕可见------济南府。

仲逸明白了:此处便是传说中的“衙署”,且是大衙门。

“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晚辈特来相迎”,一个中年官员出门相迎。

此人中等个头,略显发福,长得却慈眉善目。他身着圆领绯红常服,头顶黑色乌纱,腰间一条精致束带甚是合身,胸前绣有云雁,此身装束分明一个四品文职。

“王大人言重了,老朽一个云游四海之人,大人如此礼让,却是老朽不知如何是好?”,凌云子相迎还礼。

“这是哪里话?先生与家师交情匪浅,常听师父提起,家师早有来信,若晚辈照顾不周,他老人家定会责怪于晚辈啊”,王知府道出原委

入堂落座,仆人立刻奉上茶水,王知府摆摆手退去左右闲杂人等,卫佶去后院喂马,屋中便只剩他们四人。

与林啸义不同,王知府言语间倒是轻松许多,什么四书五经这道那道的,仲启对此不甚感兴趣,但还得稳稳立在那里,

仲逸觉得此人学识渊博,思路清晰,如同师父一般的人物----好像什么都懂

凌云子抿口茶,微笑道“老朽方才看的街上行人如云,店铺林立,想百姓们自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可见王大人治府有方、颇有成效啊”。

话至此,方才意气奋发的王知府却眉头紧蹙:“哎,不瞒先生说,若都像济南城里那般太平,本官倒是省心了”,王知府放下茶杯继续道:“你有所不知啊,辖下淄川、禹城两地遭了大灾,后引发瘟疫,死了很多人,不少难民流离失所,四处逃难,所过之处皆是人心惶惶,做官不易啊”。

王知府一番苦衷,却引得仲逸不由感慨:威严之下,也有难言之隐啊。

说到济南府,王知府更头疼了:“济南城中不少人当时也在灾区,而这两个县的人遭灾后也逃到其他州县,不少人家都是空有房屋,而人丁早已不知去向。

染上瘟疫的灾民死的死,逃的逃,有些村子竟空无一人……,现在各地户册与实际人头对不上,下一步征丁、收税都不知该如何交差……”

人头?户册?凌云子沉思片刻而后道:“王大人,老朽有一事相求”,说着他望了望仲逸。

……

从那以后,仲逸也有了自己登记在册的姓名,有据可查: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人士。

尽管此事对于一个知府大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原本就对他钦佩不已的仲逸,此刻更是心存感激之情。

仲逸想着,他日找到爹娘,定要有个认祖归宗之姓名,到时还需改名换姓,不过只要有师父在,就不劳他操心了。

在凌云山时,仲逸就曾听穆大娘说师父交友广泛,此次真是大开眼界:文职武官、商人巨贾、江湖侠客……

这些恐怕是他们读再多的书,走再多的路都无法做到的。

仲逸自嘲道:至于自己那点本事,顶多算个浅水滩边打鱼的小伙计:看似有技术,实则也不算什么技术。

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宁静致远之地毕竟非寻常之处,世事百态才是长久之计。

而对于凌云山来说:世事百态非寻常,宁静致远才是长久之计。

未行万里路,更未阅人无数:跟随师父的步伐“行路”,用师父的人脉“阅人”。

此刻,仲逸却想着快点回到凌云山,这与他初下山时那种迫不及待的想法截然不同,个钟缘由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这正是凌云子的安排。

见雄鹰,方知家雀觅食之技低劣;望大海,便晓河流所蕴之浅窄;遇高人,才懂自身所达之有限。

仲逸再次感慨:师父真是高人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三章 鸟儿出笼

山麓之下,溪流潺潺、碧波粼粼,几只白鹤正在水中觅食,一双修长细腿立于水中,羽白色中头顶一点朱红,此刻它们正用那淡绿灰色的细长尖嘴嗅的可食之物:或鱼或虾,或水中软虫,亦或水泥之中那鲜鲜的茎、叶。

偶有欢愉之时只见鹤头仰空,细长的鸣管发出一阵高亢而又洪亮之音,吓得水中鱼儿立刻摇尾而返,竟一时不知所归。

鸟中之贵,仙境之形,亦得新食果腹。

凌云山顶,一名青年正在专心练剑,他一身白衣白靴,修长秀雅的身段透出一股英锐之气,眉宇间棱角分明、五官俊美,黑发如墨、随风飞扬,手中长剑肆意挥动,那双坚毅的双眸清澈明亮,却不见一丝杀气

难道?这就是练剑的最高境界?还是尚无境界可言?

“师弟,师弟……”,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专注,他握住剑柄稍做定神,而后猛地将其抛出,剑随风驰、不偏不倚,刚刚插入那扎于地面的剑鞘之中。

此举一气呵成、轻松自如,甚是洒脱。

“师弟,你就别练了,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可除了轻功还算勉强,连我这个弱女子都不敌,整天练啊练的,哎……”说话的正是仲姝,与仲逸同龄,她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薄薄纱裙之下同为洁云之服,仲姝的个头却比仲逸矮了半头,不过她早也不是那个当初为难难喂药喂汤的小女孩。高髻之下,双瞳盈盈,肤如鹅羽,绛唇贝齿。她身材轻盈,步伐轻快,一笑一颦间却无习武之那般寒气。

“师姐,我没听错吧?你?弱女子?”仲逸指着剑柄,得意笑道:“此招如何?”,经师姐一番数落,也算是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就和?以后但凡遇敌手,你就与人家比这个去吧,到时定会被…清脆一声……”,说着,仲姝吐吐舌头,扮作断头之状,看的仲逸仰头大笑。

“差点忘了,有正事呢,师父叫你回去”,说完,仲姝便拉着他往回走:“师父说是有要事商量”。

师兄妹间那般融洽与亲密自是凌云山处那种素素之意,亦是岁月痕迹的完美沉淀。

卫叔叔?果真又是他,他的出现,便是那个特有的风向标。

“儿逸,算起你初次上山,至今已整整十年,仲启与仲姝自不用说。长大的鸟儿终究要自己去觅食。记得为师曾你们说起过:会有那么一天,你们还是要到山下那个世界去。

“师父不能留你们一辈子,凌云山亦不是你们最终的归宿。这些年所学所得能否有所获,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时隔数年,凌云子却音容未变:“从今日起,你们都下山吧”。

从师多年,唯有此次不能细细聆听。未解其意,仲姝却泣而有声道:“不,师父,我不下山,我要在这里照顾师父一辈子……”。

仲姝之泪,此次仲启与仲逸却未能安慰。

在他们眼里,凌云子亦师亦父,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孰能无情?岂是说走就能走?

片刻之后三人共同想到一件事:一件多年的习惯,多年的默契。

这里是凌云山:谁也无法改变凌云子的决定,这就是凌云山的规矩------他们只有执行的份。

灶房中,一直为他们洗衣做饭的穆大娘似乎早就从卫佶那里知道了凌云子的决定。

她此刻能做的就是再为孩子们精心准备一桌晚餐,当然,不是最后的晚餐。

可惜一桌丰盛的饭菜却无动过的痕迹,久在凌云山上,自有凌云山的举止:穆大娘并未劝说他们,只是默默的收拾着原封不动的碗筷。

偏偏月圆之夜,此刻却似乎多了一层伤感之意,同为一片天,或许举步数十里,便是另外一道风景。

桌前放着两封书信,凌云子双膝盘腿而坐,他依旧气闲神定、面无异色,丝毫不见抉择之难、离别之怅。

“启儿、逸儿,为师与几个老友故交还有些交情,现在这里有两个地方,你们有两个选择”,说着,凌云子桌前信封往前推了推。

“林啸义,数年前你们有过一面之缘,他现在已是三品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了”,凌云子将目光转向另外一封书信:“还有一人叫杨文予,刚刚赴任七品知县”。

凌云子言罢并未立刻表态,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羽扇轻轻拂过,一丝清醒之风略过,竟令人耳目一新。

可是,该怎么说呢?没有抉择之时才不会左右摇摆,而那怕是二者选其一,立刻便有所取舍。

仲启虽记得林啸义此人,但不知何,他此刻脑海中却是那个久违的场面:义中村的抛弃,十里店的无助……

“个人之所好、所长,所学之用能否经得起考验?谁愿去指挥使司?或者县衙?”,凌云子望着他的两个徒弟,眼神中亦师亦父般的神情。

仲启同为静默,片刻后仲逸却抬头道:“师兄为长,且他做事周全,文武兼备,师兄当先选,徒儿没有异议”。

仲逸话音刚落,目光便随众人落在师兄身上,仲启犹豫了片刻,而后终于开口道:“师父,徒儿自幼习武,向往驰骋疆场的豪情,且多年深的师父教诲,故徒儿愿去指挥使司。师弟武艺不甚精,但博学多才、性情温和,去县衙协理民政定能有所作为”。

“如此甚好,可是?”,仲逸望着仲姝,而后转过头向师父问道:“可是,我与师兄都有去处,那我师姐?”。

听仲逸这么说,凌云子竟哈哈大笑几声道:“这正是为师要说的,你师姐也要选择”,凌云子放下羽扇,抚抚仲姝的后脑勺:“姝儿,给为师说说,你是愿意跟谁你师兄同去?还是你师弟呢?”。

若仲姝再说她愿继续留在凌云山,那便是违背师意了。

“师父,这……,我……”,显然,仲姝的选择并未他师弟那般利落。

仲启望着她的师妹,却毫无迟疑道:“师父,我愿照顾师妹”。

仲逸收回方才的眼神,转而对仲启说道“师兄,你能力见识远超我和师姐,师姐跟你我自然放心,可指挥使司到处都是军士,师姐一个那字恐有不便……”,

“师弟,你就放心吧,师妹会易容术,到时女扮男装就行。我去的是指挥使司,又不是在两军阵前,况且那些武职中带着夫人与女眷的大有人在,你不必担心”,仲启这方面想的确实周全,仲逸无话可说。

弯眉蹙下,一双明眸闪烁,上下两排长长的睫毛分分合合,凌云子低头沉思片刻,似乎也无法替她做出决定:“姝儿,这样吧,你若一时无法做出决定,那就先回房去,待明天再说”。

凌云子示意,卫佶自然领会,他带仲启与仲姝走出屋门,只留仲逸一人。

凌云子叹了口气,他眉头微皱,突似心事重重般:“逸儿,为师知道,你爹娘之事一直是你的心病,现在你已长大,下山后你定会找寻你他们的下落”,

果然提及此事,免得自己再问一番,师父真是用心良苦。。

仲逸心中一颤,一股无助中涌动着热血的神情:“师父,你说我能找到他们吗?”。

不知何时,凌云子眼中已满是关切,全无平日那般峻色:“这就要看你的心智与机缘,为师反复斟酌此事,人伦之缘、自有定数,须你独自完成,能否相逢就看造化了。不过你要记住,此事切记不可大张旗鼓,独自暗中走访即可,你可通过在县衙的便利去查询当年到底发生何事”。

仲逸低头不语,凌云子却再次嘱咐道:“切记,不可声张”。

一个难眠之夜……

次日清晨,朝阳中那熟悉的声响,难忘的一草一木。

凌云子那般严肃的训语,想多听听那熟悉的声音,却只留下:“启儿、姝儿、逸儿,你们所去之处既非因走投无路,亦不是最终的归宿,万事靠己,以正为本、以正立世,,万不可轻易行事”。

……

“养育之恩、教诲之意,重如山、深似海。师父多保重,我们会回来看望您……”,含泪磕头拜别,一步三回头,但终究渐渐远去。

凌云子并未下山送别,木亭之下那张石桌前一个身影再次与自己对弈……

按照凌云子的嘱咐,此信不可打开,到了地方将于收信手中即可。

卫佶告诉他们:去往指挥使司路途更远,他决定先送仲逸。

此刻仲逸才知自己所去之地正是蠡县,查询爹娘的下落必须要从此地入手。

这么多年师父很少提及此事,可他心中却从未松懈。

师父……

“前面便进入蠡县地界,距县衙还有一百多里,夕阳西下,我们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继续赶路”,卫叔叔走到一家客栈前便停了下来。

客栈不大,但收拾的还算干净,吃饭喝酒在一楼,进门便是。二楼、三楼是客房,此刻不是吃住歇脚,亦或两者都有。

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店小二单手托盘,木盘中两三菜肴一壶老酒,他们左穿右过、躲躲闪闪,手中之盘却是稳稳当当,菜未滑动,酒未溢出,动作之娴熟绝非一朝一夕。众人三三两两吃吃喝喝,偶有划拳助兴,嬉笑打骂,场面十分热闹。

“四位客官里边请,吃饭还是住店?本店上好的酒、上好的菜,上好的客房等您来”,门迎小伙计口才了得,看样子亦非一朝一夕可得。

卫佶将包袱扔到桌上,随意坐了下来便道:“二斤羊肉、两盘凉拌菜、四碗素面、半壶老酒”,不知何时他已将碎银取出,示于店小二面前继续道:“再安排三间上房,晚上就在这儿歇了”。

“客官,其实你们四个人有两间房就就够了,二人一间绰绰有余”,店小二倒是想的挺周到。

“费什么话?难道非要告诉你爷睡觉鼾声太大,遭的人家嫌弃不成?那位小兄弟心情不好,一晚絮絮叨叨不停,我俩各自一间”,卫佶指着仲逸与仲逸道:“他俩住一间”,而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放心,不会少你的银子,快上酒上菜”。

开店揽客,人来人往,平日里什么人都有,店小二原本想博个好感,为他们省钱,自己也可落点好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嗯嗯”几声,而后接过银子怏怏离去。

“店家,两只整羊、八坛老酒,肉要刚宰的收拾干净,不剔骨头,大料备好,快点,爷一会还要赶路”,说话的是一个满脸胡腮的中年男子,他身后站着两个同样凶巴巴模样的壮汉,看样子并非善类。

仲启见状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卫叔叔瞪了一眼,便不在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了。

片刻功夫,几个伙计便抬着酒肉出来,门外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看样子是要将酒肉带走的。

“那个,铁三爷,是不是把上次所赊之账……?”,掌柜的语气微弱,不像是要账的,倒像是欠别人钱似的。

“怎么着?我看你这店是不想开了,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说完这三人便带着酒肉扬长而去。

“没法干了,没法活了……”,掌柜的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瘫坐在凳子上。

“仲逸,这可到了蠡县的地界了,你毕竟要在衙门做事,一会找个机会了解一下”,卫叔叔的行事风格正如凌云子教导他的徒弟一样:绝不轻易行事。

饭后店小二将他们带到房里,时间尚早,仲姝便回房独自“絮絮叨叨”去了,卫佶便唤的仲启与仲逸到他房里。

“客官,给你们打了桶热水,刚好泡泡脚,走一天累了……”,店小二拎着半桶热水走了进来,眼神中似乎意犹未尽,多少惦记着那点额外的“好处”。

“好好,来,这几个钱给你,辛苦了”,看到有人给赏钱,店小二急忙道谢,眼神中满是欢喜。

卫佶却趁机接过话茬道:“小二哥,今天来店里的几位壮汉是什么人?看样子你们掌柜的挺惧怕这些人啊”。

店小二摸摸已放入口袋的赏钱,却面露难色。

他应是有什么难处,卫叔叔的长相也不是很“友善”。仲逸见此状便微微说道:“是这样的,大家出门在外,我们就是想想问问这些人到底是何许人也?晚上住在你们客栈不会不太平吧?他们确实太凶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小的就给你们说说”,店小二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肩上,然后慢慢道:“你们是外地的吧?我们蠡县有个叫黑山的山寨,寨中的铁氏兄弟,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片刻之后店小二已经离去,看着还在发呆的仲逸,候佶举起一杯酒,爽快的说道:“看到了吗?这地面上什么人都有,你们到了各自的去处,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多想想你们的师父是如何教诲的”。

……

次日清晨,四人稍作准备便匆匆上路,一路快马加鞭,中午时分“蠡县”两个字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师弟,你多保重,有什么事托人捎信来”,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仲启想尽快赶到指挥使司的兴奋丝毫不减。

卫佶吩咐仲启与仲姝调转马头准备出发。

一夜斟酌,仲姝最终决定跟随仲启同去。

“卫叔叔,我们都下山了,师父会寂寞的,你多多陪陪他”,仲逸突然哽咽道。

“逸儿,快去吧,相见之时,自会再见”,候佶反倒安慰起他来。

“师弟,你包袱里有地址,记得来书信,我们一定会来看你的,到时咱们一起去拜见师父,你一定要当心啊……”,已是女扮男装的仲姝终究还是心细女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四章 本为老家

仰望中,一道城墙高高在上,天然壁障中个个垛口规规整整,锥凿无痕、砖石相间。青石板铺就的那条大道之上,士卒执槊而望、有序排开,稳稳当当迎风而立。清风拂过,墙头条条旌旗展开,远远望去,还颇像那么回事。

城门口几个差役当值,正在盘查着来来往往的过客。过往行人往往如临医检,几番盘问,几经搜查,稍不留神就是一番争执,似乎就只有那副骨架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偶有熟人熟门熟路,盘查便简单了许多,若能一身外衣令人眼前一亮,亦或马车之上士绅一副优越之态,那边是一阵寒暄,一声:“差大哥,要不到里边搜搜?”,得到的往往是:“说的那里话,还不放心您嘛……”云云。

若非朝廷或城中发生大事,这种守卫往往形同虚设。

大城小村,高墙大院、小门小户,却是一方水土一方人情,所谓强龙还惧地头蛇,不管你来自那里,入乡随俗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干什么的?站住”,一个声音飘了过来,一名年轻守卫听的此言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正欲迈进城门的仲逸,

此人长得瘦瘦高高,脸上粒粒“红豆”满是“坑坑洼洼”,一身差服过于宽松显得颇不合体,脸上却是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情。

此刻他正四平八稳的坐在那条脏兮兮的木凳之上,目光刚从仲逸身上扫过,却依旧不时的盯着来往的行人,看样子应是这几个人的头头。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个去投奔本县县衙,且是知县大人的“贵客”,竟被门口的小吏所拒,岂不是笑话?

不知者不怪,但仲逸却决定先不道明身份,看看能奈我何:“在下是进城投奔亲戚的,独自一人随身就一个小包袱,诸位差官这是什么意思?”

“小子,外地的吧?实话告诉你,我们蠡县匪患严重,为了防止贼匪混进城中,进出的人都要接受盘查,把东西拿过来”,阴阳脸话音未落,几个看守立刻围了过来。

这阵势哪里是在检查,分明就是将他当匪了。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一名差役便将包袱扔到仲逸的手里,而后摆摆手示意。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天守着城门,面对进进出出的行人,差役们自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山中之水”。

这不?当仲逸再摸摸自己包袱里的小布袋时,发现少了两块银子。

“你叫什么名字?”,仲逸心里想着:莫非此人就是那个当初十里店中讹银子的店小二投胎转世?

绝不能让这两块银子不明不白的被敲掉。

“怎么?想混个脸熟是不是?我叫刘三,兄弟们给面子,叫声三哥,”,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却也就是一副阴阳脸:“放心吧,不用套近乎,三哥记住你了,下次这个城门口你只管进出”,

仲逸随凌云子云游四海,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从小在义中村多年,蠡县也算自己的家,且师父再三叮嘱不得轻易行事,故此不能动怒,必须要忍住。

不过这话说“遇的好不如遇的巧”,既然事情落到自己身上,那就“回敬”一下这个刘三?

仲逸将包袱扔在桌子上,面无表情道:“是这样的,我进城要找的人名叫樊文予,出来此地,不知他家住哪里,劳烦那位给带个路?”。

樊文予?知县大人的名讳启是你叫的?刘三刚欲说出,却立刻咽了一口吐沫,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刘三立刻起身向几名守卫摆摆手,他们便各自散开,多年为吏,一张“凹凸不平”的脸上满是人情世故。他这才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布衣却是眉清目秀的少年: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莫非老子今天碰到硬茬子了?

不过刘三脸上立刻略过一丝阴笑:眼下怪事多?万一是个骗子想蒙一把呢?况且知县大人初来蠡县,外人并不熟悉,若城中确有重名之人,别人在此直呼其名也未尝不可。

“不知小哥所说的这个人,家住城中那个方位?家中是高墙大院,还是小门小户?”,刘三这人记性好,城中所有大户人家他一清二楚,未有半点含糊。

果真是不见真佛不烧香,仲逸看的此人一番心思着实不易:“我要找的这人家住城东,宅院坐北朝南,门口……”,仲逸看着满脸疑惑的刘三一本正经道:“哦,对了,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大石狮子”。

一张阴阳脸立刻变得通红,而后却是一阵红来一阵白。仲逸觉得应该再加点火候:“都告诉你了,可既将我挡于此处,那就劳烦差大哥请这个人出来,否则小爷我就在此等候”。

……

城门口外的一个角落里,刘三差点要下跪道:“小哥,你是我亲哥,你看在下这双眼珠子该挖出来当球踢了”,说着他将两块银子递给仲逸,而后又从身上摸出两块更大的:“小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

仲逸接过银子,目光中一种冷冷的不屑:“看到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了吗?若你日后不再将手伸进他们的包袱里,那今日之事便罢,如若不然,我只得请你去樊大人哪里好好说道说道了”。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牵着一个大约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准备进城,看到那些凶巴巴的守卫,孩童紧紧抓住老妇人的衣角慢慢的躲到了身后。

仲逸上前对小男孩微微笑道:“来,这个给你,拿好了”,说着他将那两块“更大”的银子硬塞到了小男孩的手中。

只听的身后老妇人一阵嘶哑的道谢之声。

……

此刻正值午饭时分,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些,但各种大大小小的酒肆、菜馆、面馆还有小吃摊上确实热闹非凡。

几家口碑不错的酒楼里此刻人来人往,门口店小二却依旧朝着街上过往的行人揽客大喊道:“好酒好菜里边请”,楼上的客人将头探了出来戏道:这桌上的菜还没上呢?喊那么多客人进来,都来舔空盘子啊?哈哈哈……

一家老字号面馆,门口摆着几条凳子,排不到里屋的客人便临街靠窗围桌而坐,桌上一大壶热面汤随便喝,小碗里一瓣瓣的大蒜,主食未上,可那种专门吃面的感觉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路边小吃炸豆腐、雪菜丸子、热汤羊血摊前也有不少人光顾,正餐小吃?这些人大多饭量小或平日里不干重活。当然,也不排除个别“大胃口”先在此垫吧垫吧,然后再去不远处的面馆来个大碗。

久居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凌云山,仲逸对此颇感新鲜,一路边走边赏,却不知前面就是蠡县县衙了。

“劳烦二位差大哥通禀一声,就说有人来访,要见樊知县”,说着仲逸便将书信递给门口的差役。

接过书信后,左右二人简单询问几句,然后施礼回应:在此等候。

片刻后,衙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位一定就是仲逸贤弟吧?来来来,快里边请”,说话的正是樊文予。

这位知县中等个头,身体微微发福,脸上白白净净,一身绘绣溪敕的圆领青袍还算合身,只是腰间束带稍显紧促,不过这般装束在县城里绝对是最引人注目的。

“贤弟啊,我叔父与凌云子先生是故交,早就想请你下山相助,以后这蠡县就是你我兄弟二人的了”,樊文予比仲逸年长几岁,但若论待人接物,却比仲逸老练许多。

“樊兄这是这里那里话?兄为官、弟为辅,兄为主、弟为佐,万不可乱了分寸”,樊文予兄弟相称,若论起来到也能说得过去,但初次见面,仲逸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樊兄,以后私下你我如此称呼,若有外人在,我还叫你一声樊大人,可好?”。

“也好,也好”,樊文予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贤弟所言甚是,考虑周全,就依你”。

“我已差人备好饭菜,你在此歇息歇息,晚上为你正式接风。县里人口、田产土地、钱粮税赋、刑狱、民风民俗等,这些事烦着呢,你以后慢慢了解”,樊问予认真说道。

仲逸觉得眼前这位知县爽快利落、不拘小节,不过对于自己的职责所在却是一清二楚,这令他颇为欣慰。

末了,樊文予拍拍仲逸的肩膀道:“贤弟,你务必要全力辅佐为兄,你我在此要大干一番”。

大干一番?仲逸明白了:看来这位樊知县是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相比他对此早有谋划,如此更好。

夜光下,院内灯火闪烁,仲逸一时不太适应,毕竟与凌云山相差甚远。

硕大的包房中,一张大红圆桌前众人相围而立、说说笑笑,见樊文予缓缓而入,大家急忙前来相迎,客套几句后才徐徐落座。

“仲逸,满腹经纶,德才兼备,本县的好友,作为本县的幕僚,你们要相敬如宾”,樊文予定定神,环视四周道:“仲先生初来此地,有些情况不甚了解,他要熟悉衙门里的一些事务,你们要全力配合”。

众人急忙点头附和,起身连连与仲逸碰杯敬酒。

“县丞李序南、主簿王进、典史曹正,还有……”,说着樊知县示意站在一旁的一个中年男子走向桌前:“这位是沈捕头……”。

来,大家一起举杯……

樊文予一一介绍,仲逸快速记忆着,他要尽快对号入座。

再次碰杯后大家就算认识了,众人很快就能融如其中,大家说说笑笑,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聚叙旧一般。

……

次日凌晨,仲逸起个大早,一个人在院里四处溜达,细细的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县衙位于县城的城东,整体坐北朝南,院中一条中轴线,线上依次县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等主要建筑。尤其二堂、三堂更为重要,之后便是樊文予的住宅。

东西两侧由各单元、房屋组成,有佐贰官县丞、主簿,还有典史等首领办公及住宅等。此外,还有幕厅、架阁库(档案库)、库楼(兵器库)、狱房、书吏房、厨院、马厩等。

可以说一县绝大多数民政要务及主要官员几乎全在于此。仲逸“熟悉”了几天时间,终于能对号入座了。

不过有些人,却是要早早熟悉的。

“吆,这不是仲先生吗?,快进来坐”,几个书吏见到仲逸朝这边走来,立刻起身笑脸相迎。

才几天光景,县衙大院里上上下下对这位新来的仲先生已十分“熟悉”了。

“我只是随便看看,多了解了解衙门里的事务,以后也好为知县大人分忧不是?”,仲逸也未将自己当外人。

“听说,咱们蠡县有多少个村庄?村中有多少人?壮士、老人、妇人,大事小情的……,您二位是一清二楚,说你们是咱们蠡县的大管家也不为过”,仲逸开始攀谈起来。

仲先生才来几天?竟如此褒奖?这两位勤勤恳恳的老书吏心中乐开了花儿:难不成是樊知县告诉他的?

其中一个年长者便侃侃而谈:“仲先生过奖了,过奖了,不过,我们管这摊子事已二十多年了,县里的人口、土地这本账啊,确实在这里……”,说着他便轻轻的拍拍腹部。

氛围不错,仲逸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起来,什么张村王庄、民风民俗的,这两人果然对答如流,如此说说笑笑、倒也更亲近了些,一片其乐融融。

“前几日我在路上遇到两名男子,谈的很投机便一路同行,到客栈吃饭还抢着付银子,临别时听他们说是本县义中村人,村民都如此友善,看样子咱们县确实民风淳朴啊”,仲逸终于说到了重点:“不知二位对这个小村庄是否熟悉?”。

“义中村?”,张姓书吏沉思了片刻,旁边那位王姓书吏却脱口而出:“哦,你说义中村啊,那是个挺偏僻的小村庄,这个村的人老实本分,不错,不错”。

王姓书吏也不甘示弱道:“有条河流穿过这个义中村,河流上游不远处还有一个村庄叫杨家柳。几年前,不知何故,杨家柳的家畜染了怪疾,村民便将死去的鸡呀猪呀的都丢到河中,当时正值盛夏,这些动物的尸体很快就腐烂了,正巧下游的义村中人常在河里洗菜淘米甚至饮水,义中村竟因此引发病灾,所幸后来村里来人到城中开了药方,这才免过一灾,我也是听别人说……”。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这些畜生?

仲逸暗自庆幸:或许自己当年正是误食那些草药才免于染疾,虽不是什么药方,现在看来至少没有坏处。

不过,那个可怕的眼神至今心有余悸:神婆连畜生都不如!

仲逸故作惊讶道:“哦?还有这样的事?那现在呢?现在这个村如何了?”。

二位书吏丝毫没有注意到仲逸的表情,而只顾着自己话题:“现在都好着呢?和其他村没有什么两样,上个月我还去过一次呢”。

仲逸长舒一口气,眉宇间满是欣慰: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对了,仲先生是哪里人氏?”,书吏开始闲聊起来。

“山东济南府”,打断了沉思,仲逸这才缓过神来。

无心再聊下去,仲逸便借口离开,两位书吏急忙起身相送。

晚饭后仲逸便独自回房,他思量着与书吏的谈话,心里盘算道:尽快理顺县衙的差事,择日就回趟义中村。

谁知片刻之后,差役来报:樊大人请他立刻过去,有要事相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五章 一桩命案(上)

一县之衙,各种争端在此便可一拍而定,知县大人端坐大堂定纷止争自是威风凛凛。不过这县衙之上还有知府衙门,知府衙门还要听命于布政使司,如此一来,平日里各衙门间迎来送往自是在所难免,

每逢此时,知县往往会命人清场、祛尘,闲杂等人要回避,衙前街道宽敞平坦、干干净净,而那些三教九流之地自然要退避三舍了。

城北住着一家邹姓大户,这家人精明能干、任劳任怨,经过多年经营,终于成了气候,买卖做的越来越大,在当地也是人人皆知。

邹记运来客栈、邹记德发酒楼、邹记锦绣布行、邹记当铺,这些多数为邹家的家业,或几家共同经营但邹家占大头,在这些买卖中,邹家可算的上一家独大。

往年这些产业主要由邹老爹打理,后因他年事渐高便交由其独子邹荫掌管。

子承父业,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位邹公子比他老爹更懂经营之道,且他平日里出手大方、交友甚广,生意自然越做越大。最后不得不请一些亲戚过来帮忙打理。

如此一来,邹家各店铺中大小管事皆为邹家人或邹家之远近亲戚,偌大一份家业,其在当地的势力可见一斑。

在邹家这诸多亲戚之中,有帮忙打杂跑堂的,也有人因能识文断字便可弄个小掌柜或在账房中做个记账、管账的。当然,这仅仅是管管账目,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只能是看看、摸摸,过路财神而已,当晚盘点后便交由邹荫掌管。

邹小五便是这小部分人中的一员,他管着客栈的账目。作为邹老爹的亲侄子,邹小五平日里无非记记账本,扒拉扒拉算盘珠子,剩下的时间还可以喝喝茶,聊聊天。不用下苦力,挣得工钱还多,对此不少人颇为眼红:恨自己与邹家非亲非故,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不过这天有不测风云,今日清晨,邹家大院传来一身尖叫:邹小五竟离奇身亡。

邹家人到县衙击鼓报案,樊文予闻讯立刻带人赶到邹家大院。

邹老头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此事人命关天,他纵然没了主意,事情就发生在邹家,死者又是自己的亲侄子,想到这里,他不免老泪纵横,见了知县便长跪不起。

“老人家不必多礼,本官自会秉公办案,缉拿凶手”,樊知县将他扶起:“你再想想,家中是否丢失钱财?令侄协管账目,莫非是有人见财起意?抑或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这两日有何异常?”。

邹老头起身说道“回知县大人的话,小民家五百两银子不翼而飞,店铺里没有,小五的住处也没有,定是被那歹人所窃。早知如此,还不如我这个糟老头子亲自打理店铺,都这把年纪了,被歹人杀了倒也省事……”。

邹老头年事已高,思路不甚清晰,言语间却对银子记忆犹新。

沈尘与仲逸此刻正勘察现场,这是他初次“办差”,自然格外用心:仔细观察着邹小五身上每处伤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死者肤色青黑,眼珠凸出、嘴唇破裂、指间青黑,脖颈、下腹处有几道明显的伤痕,腹部微胀,仲逸仔细观察发现死者嘴角和鼻孔处有少量黑色淤血渗出,血迹却深浅不一,似乎之前被人擦拭过。

“沈捕头,从死者尸体来看,应是毒发而亡,可身上的伤痕……”,仲逸有些不解道:“可从这伤痕的位置和深度来看,能否同样致人死亡,就不得而知了”。

沈尘点点头:“仲先生果然细致,在下也有同感。不过,这邹小五是怎么死的?为何而死?这两者同样重要,我们可依此继续查下去”。

樊文予见状颇为欣慰,他如释重负般起身向邹老头告别。

仲逸与沈尘的对话让他确信:如此搭配便是破案最好的保障。

其他的事就不劳他操心了。

偌大一个县衙,既要亲力亲为,亦要各自分工。

临走之时他叮嘱道:“沈捕头,此案人命关天、事关重大,你与仲先生放手去查,若有任何进展,务必随时报于本县”。

众人离去后,沈尘与仲逸便来到院中。

此院属邹家侧院,与主院用墙隔开,院中两棵大树,再无其他附着之物,四周皆为围墙,南边开着一扇小门供平日进出。院中总共四间小屋,其中一间堆放杂物并不住人,除了邹小五的屋子,另外两间各住一人。

此院所住三人,皆为邹家亲戚,且他们均是管账先生。类似的小院还有两处,住的都是各店掌柜。当初邹老头担心人多嘴杂难免牵扯店中账目经营之事,故不愿他们与闲杂等人频繁接触,于是便单独安排住处。

昨晚下着大雨,即便死者屋里有何动静也被雨声所掩盖,相邻而居的屋中那二人皆却闲来无事便共同饮酒划拳打发时间,而后呼呼大睡,直到天亮。

“这邹小五平日有何嗜好?事发当日有无异常?他最近与什么陌生人接触过?”,不甘罢休,沈尘再次向此二人盘问道。

这二人似乎得了邹老头的真传,面对衙门的公差,竟战战兢兢的躲于一旁,似乎倒像是被审问的犯人。

沈尘紧握腰中佩刀,来回踱步,差役们见状也皆不言语,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两位大哥勿怕,你二人与邹小五同住一院,且又是亲戚,就忍心看着他不明不白被害?不想县衙将那真凶伏法吗?

沈尘这般架势怕是将这二人唬住了吧?仲逸决定换个方式:“再想想看,即便事发当晚你们醉酒不知情,但总能知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那怕是邹小武的方方面面”。

望着仲逸,再瞅瞅沈捕头,两人似乎终于放松了些,其中一人怯怯的说道:“小五平时里有个相好的叫香雪,她原先是翠香楼的姑娘,事发前几日他们见过面,至于其他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沈尘刚要盘问,却见仲逸示意他不要打断这二人的思绪,既已开口,就容他们再想想。

“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算不算线索?”,那人望着仲逸,继续道:“小五赌钱,只是他不在赌场里赌,也不与人多的地方赌”。

听到这里,沈捕头立刻来了精神:“那他在那里赌?和谁赌?”。

那人后退几步,不敢直视沈捕头,却朝仲逸道:“他在城南有一处私宅,去的都是熟人,外人对比并不知情,因他们也只是偶尔玩几把,但堵注下的挺大。对了,香雪就住在那里,有时她还专门为这些人端茶切水呢”。

“既如此隐秘,你又是如何得知如此详细?”沈捕头问道。

那人脸上有些尴尬,却只得陪笑道:“小的,小的还未成婚,平日里听小五把这个香雪夸得天花乱坠,心里甚是好奇,一天夜里便偷偷跟着他去过那个小院”。

“看你这个怂样,还好这一口?”,沈尘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些。

那人急忙摆摆手:“不不不,大人,小的发誓只是偷看而已,绝无出格之事,这位大人说的对,毕竟小五与我们沾亲带故的,小的这才冒险说出实情。

“就且相信你一次,量你也没那个胆”,沈尘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而后对旁边的两个差役轻声附耳道:“盯紧这两个人……”。

出了小院,沈尘立刻唤来数名差役,他们要去的正是城南那处私宅,临走之时他再三叮嘱道:“穿上你们的那身破烂衣服,就在周围晃悠,都给我盯紧喽,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邹宅往北四五百米处便是运来客栈,店内掌柜伙计皆知邹家所发生何事,当仲逸与沈尘出现在客栈门口时,他们眼神中并未多少惊讶之意。

此刻正值晚饭时分,店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店小二端着盘子熟练的穿梭与人群中,客人们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沈尘与仲逸带两名差役一行共四人,柜台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见状急忙出门相迎。

“沈捕头,各位差大哥,此处人多眼杂,请直接上二楼,小的已经为诸位备好包房”,掌柜的在邹家做事多年,自然能认得沈捕头。

招呼入座后,掌柜的亲自奉上热茶,而后点头弯腰退了出去。

“沈大哥,你说不去店里问询那些伙计,上这儿来干什么?”,仲逸不解道。

却见沈尘慢慢悠悠的放下茶碗,不慌不忙道:“仲先生,你想想看,发生命案,可邹家真正管事的人还未露面,咱们看看再说吧……”。

二人正说着,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外短促的几句说话声,朝门口看去,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一身素衣,体态肥硕、大腹便便,指上两枚玉戒,手中一把折扇,进门便满脸笑容,低头、弯腰,拱手作揖道:“仲先生,沈捕头,不好意思,晚来一步,招呼不周,一会儿自罚三杯、自罚三杯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六章 一桩命案(中)

且说邹大公子正在运来客栈这间最为排场的包房中热情招待着沈尘与仲逸二人,忙的不亦乐乎。

客套寒暄几句后三人便款款落座,平日里大家都在这县城地界混,沈捕头自是熟人熟道,倒是仲逸这位新面孔初次与邹公子相见,需要简单介绍一番。

可未等沈尘开口,邹大公子却先人一步道:“仲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仲逸正在纳闷:这声“仲先生”呼的亲切,他此前从未见过这位邹家实际掌门人,此等热情是为哪般?。

而正欲起身介绍仲逸的沈捕头却将正欲伸出的右手收了回来,他刻意动了动茶杯,略显尴尬的表情方才顿收,心中却不免感叹:这县城太小了,或者说这邹大公子太神通广大了吧?

东家的客人自然不敢怠慢,厨子与店小二自然深知此道:不大一会功夫,各种菜肴便已悉数上桌,摆放的整整齐齐。

烧鹅、烧鸡、烧花猪;卤鸭、煎排、锦缠羊;三味汤羹、两坛陈酿……,荤素搭配、色香俱全、颇为讲究。

此桌酒菜,如同这客栈与包房一样:讲的就是一个场面。

酒过三巡、菜未多动,邹大公子便说道:“二位见笑了,邹家不幸,死者是家父的侄子,也是在下的堂兄,虽说无甚大才,平日里也算的上小心谨慎,自知管着客栈账目,家父也经常叮嘱万事要当心,三年五载的我小五哥也算的上尽职尽责,谁料想出了这等意外”。

仲逸不必急于表态:自己虽与樊文予关系特殊,但毕竟不是朝廷命官,沈尘虽无品阶,但终究是县衙的捕头。

初来乍到,论资历、论经验,凡事还的以沈捕头为主。

沈尘亦未言语,倒是邹公子继续侃侃而谈:“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缉拿真凶之事就仰仗二位了,邹家虽说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在这县城中还是有几分薄面。若能为我邹家出一口气,需要我们做什么,言语一声便是”。

仲逸心中颇不快,这邹公子看似谦微,实则处处彰显他邹家之势,若樊文予在定要驳他一番。

或有同感,沈尘终于开口道:“邹公子过谦了,这县城里谁人不知邹家家大业大、人脉广泛,莫说是这小小的县城了,就是知府衙门恐怕也是进出自如吧?”。

邹公子急忙摆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看的起邹家,才给几分薄面,”,他望望仲逸,而后话锋一转:“可不管怎么说,在这县城一带缉盗追捕,谁不知道您沈捕头的威名,万事还得要仰仗二位啊”。

“只是……”,沈尘略显停顿片刻道;“只是,这办案得按朝廷章法,一切听候樊知县的差遣……”。

“仲逸心中暗暗叫声“好”,沈尘品的邹公子的话外之音,恰到好处之言:不知邹公子是否领略到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邹公子立刻赔笑道:“果然是沈捕头,不但刀法了得,这口才也非常人能比,来来来,喝酒、喝酒”。

……

午后,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依旧那般热闹,原本打算在运来客栈找寻些许被遗漏的线索,看样子今日似乎要失望而归了。

出了客栈,仲逸心中疑惑不解:照理说,邹公子应全力配合破案才对,毕竟他与死者是堂兄弟,且邹小五也所管账目皆为邹家买卖所得。

这般好生招待,却对邹小五身前之事只字未提,匆匆离去之时,邹公子并未吩咐客栈掌柜安排伙计提供邹小五的情况。

沈尘眉头紧锁,亦是心事重重,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查案的疑惑。

当差有些年头了,在这县衙中,沈捕头的确人人皆知,当初他年少气盛,总不受前几任知县待见,后来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有所收敛。好在他办差总有些成效,在这帮差役中威信颇高,年复一年的也就这么过来了。

人们都习惯称他为沈捕头,属下都亲切的称他“头儿”,时间长了,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其实他的真名叫“沈尘”。

久在衙门,凡事要三思而行,否则往往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沈尘自然是明白的。

而此刻眼前这位初来县衙的仲先生便是他首先要“三思”之人。

沈捕头明白:在蠡县县衙里,樊文予什么事都可以管,那么跟着他的仲先生自然事事皆可协助,这不是他们这些下属能左右的。

只是樊文予初来蠡县赴任,别人无从知晓他的秉性,自然就不敢放开手脚去办案了。

这个仲先生小觑不得:他冲在前面,背后就是樊文予。同样,樊文予抛头露面,而作为他的幕友,背后自然也有仲先生的影子。

若能与仲逸同心同力,则既可全力破案,亦会得到樊文予大力支持。

试探?对,只有试探一番便可知其一二。

“仲先生,咱们接下来?”,沈尘试探道:“是去城南的那处私宅?还是直接回县衙向樊知县禀报今日客栈之事?”。

仲逸脱口而出:“客栈之事无甚要紧,回头禀报即可。目前仅此一条线索,若那个叫香雪的女人真与此案有关,那我们既要抓人,也要保人,真凶若不止一人,难保会有人对她下手”,仲逸拉住沈尘的手:“事不宜迟,马上去城南那处私宅”

沈尘心中却暗暗叫好:这位仲先生不仅有办案之才,亦有办案之心。

熟门熟路,步伐轻快,一路之上也不言语,不大会功夫,二人已至城南。

只见前面一处小宅院,四周皆是围墙,宅院中一棵大树高高而立,长得异常茂盛,倒垂下来的枝条轻轻触在房顶,一片绿丛中竟是只见枝叶不见屋,迎面一扇小木门看上去很不起眼。

看来这个邹小五用心良苦,此处确实是个“好地方”。

“头儿,过来,这边呢”,看到沈捕头,一名差役立刻迎了上来。仲逸看他一身旧衣,头上耷拉着一顶破帽,遵照沈尘的吩咐,他们全部换了装束,模样倒是像那么回事。

环视四周,并无异常,沈捕头问道:“那个女人在里面吗?”。

“在,在里边,头儿,要说这邹小五还真是艳福不浅,那娘们长得可俊俏……”,言语间,这名年轻的差役嘴角满是垂涎。

“好小子,这种女人也敢惦记?不怕邹小五半夜来找你?”,沈尘压低声音道:“有何异常?还有没有其他人?”。

差役摇摇头,这才缓过神来:“没有,就他一人”。

沈尘沉思片刻道:“我这张脸太熟,你们继续盯着,若有可疑之人进入,立刻差人来报,切不可打草惊蛇”,说着他掏出一块碎银:“你们轮流着随便吃点东西,我们就在后街茶楼里”。

仲逸对眼前的这位沈大哥立刻肃然起敬,粗枝大叶的外形之下却有这般细致的心思,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之处。

一壶清茶、两碟瓜子,仲逸从未有过如此闲情逸致,尽管这种悠闲可能随时就要结束,但他却觉得颇为新鲜,只是与茶为伴难免边饮便“放”,似乎有些折腾,后来干脆放下茶杯与沈尘一阵“干聊”。

日头西斜,奈何依旧不见那破帽差哥来报,“咕咕”声中,仲逸才觉肚子已空空如已,茶水消食,越饮越空。只是一旁的沈尘却面不改色,一如既往,仲逸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小二,去隔壁老米家买二斤酱肉,要胡师傅亲自操刀,一斤肥瘦切厚,另外一斤……”,沈捕头望了望仲逸:“另外一斤切片儿”。茶楼伙计接过银子应了一声,转身便“噔噔噔”跑下楼去。

仲逸刚要言谢,不争气的肚子却再次叫开,沈尘白了他一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酱肉下肚,再无空腹之忧,不时朝楼下望去,仲逸有些失望,看样子今日这茶是白喝了。

天边晚霞浮起,茶馆中客人寥寥无几,对面的酒肆中却是人声鼎沸,店家识的沈捕头,自然不敢打发于他,还得问长问短的伺候着,不过沈尘也不是那不开眼的主儿,给了他双倍的茶钱,买酱肉所剩的碎银也一并赏了。

就在此时,如同幻觉一般,那顶破帽出现在楼下,朝着沈尘这里挥手。仲逸立刻来了兴致,二人匆匆下楼。

……

“民女香雪,不知犯了那条王法?竟要被各位差爷这般无礼?冤枉……”,说话的正是邹小五的相好。

一块被押着的还有两名男子,他们便是今日最大的收获。

灯光下,一个胭脂水粉的妇人,一身淡姿色薄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泪脸脖颈处白皙如雪,纤纤小手间一块帕巾,哭哭啼啼,却不忘娇声细嗲,全无严肃之感。

再看那两名男子,长得皆是五短三粗,看装束还算有些家底,只是此刻不知犯了何事,个个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立于一旁,连个屁都放不出半个。

“有何冤枉去县衙给知县大人讲去,老子只管查案,不管断案”,沈尘看着几名差役大声喊道:“兔崽子,看够了没有?都给老子带回县衙”。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七章 一桩命案(下)

晨雾缥缈、旭日初升,天际刚刚破晓,城中几家店铺的伙计已拉开门板,他们揉揉惺忪的双眼,打的一盆清水,用手撩起,肆意在脸上揉搓一番,连一旁的布巾都懒得用便各自忙开了。

而位于城东的蠡县县衙却安静许多,宅院中有人缓缓穿衣洗漱,而那些妇人则依旧懒懒的卧在床上,偶尔一个翻身都显得有些吃力。院中仆役们早就开始打扫院落,他们洒水净地、浇花拔草。平日里颇有威严的县衙,此刻倒是多了几分居家度日气息,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做派。

原本打算尽快赶去义中村,不料想城中却发生了邹家邹小五命案,所谓“人命大于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仲先生”只能以公事为重了。

按照师父的嘱咐,仲逸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身世,不露声色、暗中打听,且是自己独自完成最为稳妥,好在义中村就在蠡县境内,忙过这阵子再去也不迟。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樊文予需要这“三把火”立威,虽为幕僚,但同为新上任,仲逸亦不例外:办好邹家人被害一案,既不负樊文予重托,从此在县衙也能立有一席之地。

此刻,樊县令端坐正堂,青色官袍洗的干干净净,胸前绘绣格外醒目,头顶乌纱甚是威严。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个人外形爹娘给,可这身乌纱却不是人人可得。

主簿王进与典史曹正也列于此,虽有一把座椅,气势却逊色许多。所谓大一级、压死你,此刻他们更多是一种陪衬,如同堂下立于两侧的站班衙役为他们作陪衬一样。

刚入大堂,却见一旁的沈尘向他递个眼色,仲逸便很快站到自己的位置。

“堂下之人,报上姓名,祖籍何处?为何要与那邹小五混在一起?”,惊堂木声起,众人的目光便很快落在了堂下的这位妇人身上。

香雪彻夜未眠,胭脂脸上红红眼眶、黑黑的眼圈,明显憔悴不少,但那婀娜多姿的身姿却依旧那般韵味,只是这大堂之上,站班衙役只得平视前方,无法领略眼前之景,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香雪怯怯的环视四周,而后默默低头道:“民女本名陈雪,是山西大同府人氏,今年二十四岁,平日里大家都叫我香雪。两年前结识的邹小五,后来他在城南置办了一处私宅,民女便住了进去”。

樊文予盯着堂下:“你与那邹小五到底是何关系?他何要专门为你置办私宅?”。

“启禀大人,事已至此,民女也不必遮掩,身在异乡,也是生活不易,民女本是个风尘女子,邹小五看我有几分姿色便大献殷勤,后来就出钱将我赎了出来,专门伺候他一个……”。

这还是“民女”吗?……

“伺候他一个?那邹小五死后院中为何还会有其他男人,且是在晚上?从实招来”。

“大人,民女真的只是伺候邹小五一个,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与他一起赌钱的”。

“赌钱?邹小五人都死了,他们与谁赌钱?若不从实招来,本县定要重重罚你”,惊堂木声再次响起。

香雪开始哭泣:“他们本是邹小五的酒肉朋友,平日里就对我眉来眼去的,但毕竟不敢明目张胆,现在小五死了,他们便趁机来占我便宜,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啊”。

“那邹小五被害那日你在何处?事发当日他是否找过你?你们都在干了些什么?”。

“邹小五被害前两日来过宅子一次,次日凌晨便离去,之后再也未见面。这今日民女就住在宅中,没出大门一步”。

“那你是如何得知邹小五被杀的?”

“是那刘二与马五说的,就是昨晚被一起押回县衙的那二人。

“你最后一次见邹小五时,他有何异常?他有无告诉你自己遇到什么麻烦?”。

香雪欲张嘴却犹豫一下,她埋头望着衣衫,因为有东西挡住了她的视线,竟无法直视地面。

使劲的咬着嘴唇,香雪她努力回想最后一次与邹小五见面的情景。

樊文予再次举起堂木,仲逸刚欲上前制止,但手已落、声又出,只听“啪”的一声,香雪一阵哆嗦,片刻后才缓过神来,思绪却被打乱。

“没有什么异常,他只说很快就要发大财了,然后可以买好多东西……”,香雪只能想起这么多。

“那邹小五是否对你说过,所谓的发大财是什么?财从何来?是邹小五一人之财?还是有他人参与?”

“民女不知,他没说……”

“除你之外,此事还有谁知晓?邹小五有无向其他人提及他将要发大财之事?”

“他没说,民女不知……”

这时,沈捕头轻轻上前对仲逸附耳道:“此处人多眼杂,况且一个妇人初来大堂,加之昨晚受了惊吓,此刻她已神志不清、思绪全乱,能否设法让樊知县……改日再审?……”。

在沈尘看来,仲逸与樊知县的关系自然亲近许多,且除樊文予外,仲逸不受其他人约束。而自己则不同:上面还有王主簿与曹典史,怎么也轮不到他说话。

仲逸环视四周,众人的目光皆在堂下所跪之人处,沈尘此举并未被察觉。

男女有别,即便同为女人,亦是各有所别,香雪一个风尘女子,自然要比一般村妇见过世面,但刑狱之事非同小可,若能将施压变为减压,或者连哄带问也未尝不可,但显然在这大堂之上不合时宜。

……

“堂下之人听着,对于邹家邹小五被杀一案,本县自有公断,你先下去吧”,显然,樊文予觉得仲逸言之有理。

“民女可以回家了吗?”,香雪如释重负般,那双眼神充满无限希望,直勾勾的盯着樊文予看。

但她的耳边却传来一阵冷冷之音:“回什么家?现在县衙就是你的家”。

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白瞎了这张漂亮脸蛋,沈尘想着:若她真与邹小五之死有关,最后终究是要被定罪归案的,如何放的?若此案真与她无关,仅凭她知晓邹小五身边这么多交往之人,以及他们平日里私下之事,难保不被人灭口,县衙才是最安全的。

真是胸大无脑……

“威武……”,此次堂下所跪之人,便是那刘二与马五。

相比昨日,刘二与马五要比香雪镇定许多,只因二人昨晚在狱中七转八拐的一通沾亲带故论关系,竟识的一名狱吏,虽是拐弯抹角攀谈上的交情,但这名小吏还是给他们指点一二。

当然,二人许诺出去之后定有酬谢。

自报家门,年龄祖籍,平时里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营生,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吃喝嫖赌的事倒是样样在行,可这记性还好,小吏一番指点,他们便烂熟于心。

“你二人与那邹小五是何关系?”樊文予问道。

“我们都是好兄弟,平时经常一块儿喝酒,偶尔玩玩而已”,毫无羞意,二人说的理直气壮。

玩玩?指的是什么?

嗯,……,赌钱。

你们经常在一起赌钱吗?

偶尔,不经常赌,赌的也不大

在什么地方赌?

就在城南的那个小宅院里

为何要在那里赌?

那是小五的私宅,平时没有闲人,很清静,所以我们就……

除你们二人,还有谁参与?

还有薛大元,他人高马大的,大家都叫他薛大个子。

薛大元人在哪?

小五出事后他一直在家

樊文予心中暗暗道:此二人为何这般对答如流,如此便要换个问法。

“小五被杀当日你们在做甚?”。

刘二与马五异口同声道:“回禀知县大人的话,我二人在翠香楼,一整日都没有出来,更未见小五”。

樊文予继续道:“那你们与那个叫香雪的女人是何关系?”

堂下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她是小五的女人,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也就是平日里打打招呼,偶尔她也为小的们端茶倒水或做点饭什么的”。

这处私宅极为隐蔽,且邹小五暗养香雪更是不愿外人知道,能接触到这个女人之人自然与邹小五关系非同一般。

很显然,刘二与马五并未将事情全部供出,单单一个赌注很小、朋友妻不可欺就不能令人信服。

想到这里,樊文予语气缓和了些,他微微道:“如此也好,牢中正关着几个赌徒,你二人就不想与他们一起切磋切磋?”。

堂下二人急忙摇头摆手,嘴里求饶道“小民冤枉、冤枉……”。

樊文予思量着:如二人方才所说,与他们经常在一起厮混的还有一人,也就是他们所说的“薛大个子”,邹家事发后,此人并没有去城南邹小五的私宅,而是呆在自己家中。

所谓志同才能道合、臭味相投大致与此,昨晚大个子为何没有出现在香雪的家里呢?

“沈捕头,你速带人去薛大元家,务必将他拘回县衙”,樊文予继续道:“贴出告示,抓住凶手或提供线索经查实确与本案有关者,可到县衙领取赏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八章 红脸白脸?

出县衙南门西行百余米,而后继续朝南而行,穿街过巷、人来人往中,平日里威严的县衙已抛在身后,街道中皆为酒楼、饭庄,杂铺店,有些家底的人家自然要对所住宅院花些心思,仲逸看到此处虽为民宅,但房屋用料充足,盖得还算结实。

不大一会的功夫,却见眼前几处极为简陋的房屋,而放眼望去接连一排甚至可以说是破烂不堪,与那些中等人家的院落不可同日而语。

“到了,就是前面这家”沈尘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院说道。

一个矮旧的院落里,大门仅仅是个摆设,轻轻一推便开,只见院内竟是干枝枯叶、杂草丛生,灰白的墙皮早已脱落,屋顶的瓦片已被打乱顺序,杂乱的卧在上面,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这哪里像住人的地方?”,仲逸心中嘀咕,脚却用力踢开那些齐腰的杂草,似乎稍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隔窗而望:只见一个又高有瘦的男子正光着膀子睡在破席值上,他手里还捏着一个酒壶,大中午的却睡得正鼾,十足又懒又赖的闲人一个,对这周围的一草一木已全然没有了感觉。

此人便是薛大元,刘二与马五口中那个与他们一起赌钱的大个子便是此人。

沈尘看这小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自己则干脆一屁股坐在石台阶上,示意差役们将他“请”出屋外。

“沈捕头,不用你问,小的自己说便是,小的还有刘二、马五常去邹小五在城南得那个宅子去赌钱,可不知为何我们三人总是输钱。你看看,我现在已被我爹扫地出门了”,薛大元抖落抖落他的衣袖,上面满是灰土:“我娘可怜我,偷偷给我塞几个钱,小的只好买些酒菜,醉生梦死在这破屋里……”。

看着个头挺高,原来是个怂包,此刻薛大元自己倒委屈起来了。

沈尘忍不住他的暴脾气,起身就要一顿训斥,却被一旁的仲逸急忙挡了回去,这才再次坐在那块大石板上听他继续诉苦。

薛大元吓得后退两步,看到仲逸后这才站稳了脚步,他满是感激之情的望望仲逸,而后怯道“后来小的才想明白,定是那个叫香雪的贱人搞的鬼,她与邹小五勾结,借着端茶倒水之际偷看我们底细”。

薛大元用手搓搓鼻子继续道:“小的曾向刘二和马五说及此事,但这二人的魂都被那贱人勾走了,每次竟愿赌愿输。后小的想找人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但没想到突然死了”。他突然抬头望着沈尘,眼神中竟有几分窃喜:“沈捕头,你说这算不算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大个子真能想的出来。

但愿他心中无鬼,生性口直心快,否则薛大元这番话可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好小子,怪不得人常说猴精猴精的,看不出你还是个心里藏事的主儿,你给老子据实说来,人是不是你杀的?”沈尘这暴脾气又上来了。

“不,不是啊,若真是小的杀了人,那还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恐怕……,恐怕早就跑了吧?小的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根本就没想到要他的命啊”,大个子激动的说道:“邹小五是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出事那晚小的正与几个兄弟一块儿喝酒呢,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粗鲁归粗鲁,但当差多年,沈尘绝非浪得虚名,他盯着大个子看了一会,而后突然问道:“你最后一次见邹小五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个子皱着眉沉思道:“赌钱的事窝心,我便不去他哪里了。最后一次见面差不多一个月前了,那日在街上遇到,他问我怎么不去赌钱了,我没搭理,他却说我小气,口气不小,看样子他好像是赚大钱了”。

据邹家人所说,这邹小五每个月的工钱才十两银子,虽说是吃喝不成问题,但断断不至于买私宅养女人,就算是赌钱赢得外财,可他是在置办了房子之后才与这些人赌的。

想到这里仲逸便接着问道:“邹小五生前还没有与其他人赌钱?”。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很早就认识了,邹老爷子管得甚严,若是在外面赌,这县城就这么大,恐早就被邹家人知道了”,薛大元很肯定的说道。

薛大元与那刘二、马五所说出入不大,只得就此作罢,带回县衙再说吧。

一处灰色的院墙,远远望去一抹黑色的感觉笼罩在灰墙之上,此处围墙又高有厚,可谓真正的“高墙深院”。只是墙檐上交叉盘旋的铁丝如一团乱麻扎在心间,一种扭曲般的存在。

门口数名守卫无精打采的来回踱步,一个大大的“牢”字十分醒目,此时正值夏季,身临此境却有一股阴森的凉意袭来,感觉如鲠在喉,一种莫名的不快。

“押大押小,押定离手,愿赌服输啊,来来来……”,院中叫喊声此起彼伏,几个狱卒围着一个中年男子正专心致志的赌钱,看样子此人应是狱中的牢头。

众人的眼睛紧紧盯着碗里的那几个滴溜溜的骰子,有人时而大喜,时而一副垂头丧脸,一旁巡逻的差役也偶尔扭过脖子看看他们,似乎有种立刻就想前来下注的冲动。

今日天气甚好,院中这块空地上,原本是给犯人们放风的,现在这里却成了狱卒们博彩的好地方了。

“头儿,头儿,沈捕头来了,快点”,一个矮个子狱卒跑着过来报信,头上的帽子似乎大了些,老要往下掉,他只能边跑边用手扶着。

“慌什么?慌什么?沈捕头又不是外人?来来来,最后一把,马上开了,押好的不许收回去”,牢头说着,其他人便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沈捕头与仲逸已来到院中,大家都在县衙当差,都是熟人熟路,看样子牢头最后一把手气不错,看到沈捕头后立刻哈哈大笑,边走边说:“沈兄今日有空来我这里,那就不要走了,一会陪我喝几杯”。

沈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剃光你那黑须,嘴上长毛没个把门的东西,你想让老子坐牢啊”。

哈哈哈哈……

寒暄吗?此地打招呼的方式确实与众不同。

身为牢头自然知道沈捕头的来意,他挥挥手让狱卒们将各自归位,与往常一样,先办差再闲聊,正事要紧。

仲逸这才反应过来:除了薛大个子,沈尘另有打算。

无疑,香雪是此案极有价值的线索来源,所谓枕头风、枕头吹,漫漫长夜,邹小五与她自是无话不谈,且他们在一起时间这么久,即便平日里再谨慎之人也难免会不露出点蛛丝马迹。

今日在大堂之上香雪欲言又止,或许真有何隐情未来得及讲。

“沈捕头,是不是民女可以回家了?……”,香雪一脸的祈盼,不到一日的光景,她已实在无法待下去了。

沈尘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一番:若不如实招供便大刑伺候,或让她在这里呆一辈子之类的恫吓之言。

仲逸在一旁细细看着香雪的一举一动,这时沈尘向他递个眼色,而后转过身去,示意他接着盘问。

仲逸立刻领会:原来是他唱红脸,让我做这个小“白”脸。

“香雪姑娘,据我所知,你当时去翠香楼也是情非得已,可事已至此,你须要实话实说,年纪轻轻的,总不至于在这牢房里关一辈子吧?”,仲逸看看走进一步道:“你想想你的爹娘,还有兄弟姐妹,他们还指望你呢,这以后的路呀,可长着呢……”。

香雪望着眼前的这张白脸,她虽然不知道仲逸是什么官,但在大堂上见过,且看样子应该他比沈捕头还厉害,于是她急忙理理头发,睫毛频闪,而后低头细语道:“这位小哥,哦,不,这位大人,你看,民女像是那杀人越活的人吗?除了伺候人,民女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你可要为民女做主啊,呜呜呜……”。

咳咳,沈尘一阵咳嗽,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仲逸立刻觉得一阵不自在,他望望香雪,却只见那双眼睛早已直直的盯着自己,双目对视片刻,仲逸转移目光,下意识的低头,一时不知所措,竟后退两步。

岂有此理?盘问别人,却被别人弄得不自在,仲逸望望沈尘,立刻严肃道:“县衙的家法相信你也是听说过,如果动大刑的话,给你脸上落道疤都是轻的,恐怕你以后即便能出门也见不的人……”。

“我说,我说”,香雪摇摇头,急忙将脸捂住:“邹小五最后来见民女那晚,曾酒后无意中说起他发现邹家有一个秘密藏银之地,只要他想个法子随便弄一点就足够花了”。

沈尘闻此立刻来了精神,他立刻转身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到底有没有去过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人没有?”。

“不知道,各位大人,别的民女就真的不知道了,若小五的死与他发现藏银之地有关的话,民女都招供了。若与此无关,你们就是打死我也没用,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香雪再次开始哭泣。

“大人,大人,你要救救民女啊,出去后民女好好伺候你,给你当牛做马……”,已被狱卒架走的香雪又是一阵哭闹,回过头一直盯着仲逸。

沈尘拍拍他的肩膀道:“仲先生,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啊,呵呵……”。说话间便是刘二、马五的面孔出现。

依葫芦画瓢,无非家中老娘牵挂,牢中大刑伺候,最好还是从实招来等等,此二人如法炮制,没想到这二人还不如一个女子,大概将那名狱卒教的都给忘了。

可是他门所说无非是输多赢少,后来家中不给他们打发银子也就下不了注,但对香雪那种越是吃不着越觉有味的感觉在心中像虫子一样在作祟,让人欲罢不能。只得带点碎银子过来蹭顿饭、喝喝茶而已,

看到此二人嘴里问不出什么“真货”,沈尘也只好差人将他们带下去。

来到院中,牢头依旧一副笑脸,他接过坛子,慢慢斟了一碗递给沈尘,碗到嘴边他却一口吐了出来:“你给老子倒得是水啊”。

牢头急忙道:“沈大哥见谅,这不?邹家发生命案,知县大人严令不得醺酒,改日,兄弟一定请你”。

沈尘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就你那小嘴茶壶里煮饺子----只进不出的样还请客?还是老子来吧,不用改日”,沈尘向他们摆摆手作道别状:“明晚,老地方,好酒好菜,弟兄们都来,算我的”。身后一阵欢呼,不多时摇骰子之声再次想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九章 匆匆收场(上)

傍晚时分,大部分人都围在饭桌前,县衙后院安静了许多,这里环境优美,颇有诗意:花枝伸出于墙外,墙内有古松,松间石板铺路,前面一个小亭,亭后有绿枝,亭边青石小桥,独具一景。

因为多年的风吹雨淋,青石上长出一些苔藓,似乎在昭示着自己有些年头的“资历”。

刚刚用过饭的樊文予从丫鬟手中接过水壶,亲自给仲逸茶杯里添水:“贤弟啊,你说说,邹家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仲逸急忙起身道谢,此处就他们二人,便可以兄弟相称:“樊兄,虽说这个叫香雪的知道不少隐情,其他三人也经常一起聚赌,但就目前看来:他们四人既无杀人动机,亦也无杀人能力。

邹小五身上中毒与重伤皆可致命,又是作何解?既能毒发身亡,何须外力致命?既能外力致命,又何必要下那毒药呢?从死者现场来看,打斗正是发生在屋内,别人又是如何进得去呢?据沈捕头派出去盯哨的差役来报:邹小五同院而居的那二人也并无异常”。

“贤弟言之有理,此案疑点颇多,现在手头的线索有限,为兄对此却一筹莫展”,看来,樊文予丝毫没有松懈。

仲逸想着:樊文予虽无事事亲力亲为,但毕竟这是在他治下的县城,能否破案直接关系着他这个新任知县在本地的名望。

看似没有关联或不起眼的线索往往能有意外收获,而那些明显的嫌疑或破绽往往是靠不住的,反而会扰乱视线,尤其遇到狡猾的凶手,此种现象更是明显。

仲逸决定还是推心置腹:“樊兄,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或许与本案没有直接关联……”,

当讲不当讲?但凡说出这句话,得到的往往是肯定的回答。

于是仲逸便将自己与沈捕头那日在运来客栈与邹公子一起吃饭的情景讲了一遍。

樊文予听的一阵沉思,他背着手低头来回踱步,在仲逸看来这样的反应似乎比涉及到具体案情还要为难,看来自己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这个或许是邹家内部之事,且不管他”,良久之后,樊文予突然驻足道:“那么,你觉得沈捕头这个人怎么样?”。

这倒是大大出乎仲逸的意料,原本以为是说案情、说邹大公子的,没想到樊文予突然问起了他。

才来县衙几日光景,谈不上什么了解,仲逸只是凭着感觉道:“我觉得沈捕头这个人不错,是个直肠子,办差能力也不差”。

樊文予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为兄还担心你们合不来呢,他一个粗人,你饱读诗书,现在看来我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此案你们务必要全力配合”。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门外邹公子求见”。

樊文予抬头看看:“这么晚了,不见,何事明日再说”。

那人却道:“与他一起还有几人,生面孔,好像不是本地的,看样子是有什么要事”。

仲逸见状急忙说道:“邹公子既然登门求见,你何不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案情,顺便看看他到底是何意思?”。

樊文予沉思片刻:让他们在客厅等着,那人便立刻领命而去。

“贤弟啊,还有一个地方你们没有去查,我觉得此刻去最合适”,樊文予笑着说道:“你和沈捕头一起去,他绝对十分乐意办这个差事”,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

“沈捕头,你这里好悠闲啊”,刚进门,仲逸便轻松与沈尘开起玩笑来,几日来他们熟悉了许多。

“仲先生啊,你来的正是时候啊,樊知县有何差遣?”,沈尘果然厉害,竟能猜到樊文予会在晚上派他们出去。

“还能有什么差遣?”,仲逸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两眼发光道:“去翠香楼”。

沈捕头听罢立刻向外喊了一声,门外立刻进来两个年轻人,似乎早有准备似的。

仲逸认得他们,此二人也是县衙的差役,属于快班,跟沈捕头的。

“来来来,见过仲先生”,沈捕头言毕,二人便立刻上前。

“罗英、罗勇见过仲先生”,此二人是同姓同村好友,由于经常一起办差,被大家称为罗氏兄弟。

“这俩小子跟着我有些年头了,心眼不坏,身手也不错,今晚这个美差,就一起去吧”,说完,沈尘一行四人便出了门。

“沈捕头,那地方究竟有多神秘,看你这样我都不知该不该去了”,仲逸边走边问道。

沈尘头也不回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暮色中,家家户户亮起了油灯,三菜五汤、一壶热酒、几杯青茶,家中老幼,邻里好友,大家说说笑笑,一副懒洋洋的感觉。

街上行人比白天少了许多,不过大部分铺子还在未关门,酒肆与客栈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沈尘一行四人走街串巷,仲逸只觉得七拐八拐的,最后好不容易才收住了脚步。

门前数盏粉红大灯笼,灯光下几个妖艳的女人在说说笑笑,她们手里的丝巾挥来挥去,进进出出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皆上前嗲声嗲气打声招呼,如同熟人一般自然、亲密。

改头换面,全部换了装束,沈尘带着仲逸与罗氏兄弟便像模像样走进了---------翠香楼。

进门一个大厅,一排扶梯直上二楼,一楼靠窗便有桌椅,可以要盘瓜子或一壶酒坐下慢慢欣赏。

仲逸看的此处雕花镂空窗后条条粉红轻纱笼罩,随着人来人往而轻轻摇曳,一股浓浓的胭脂水粉味飘过,令人眼花缭乱。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扭动着她那肥硕的身子走了过来,如同店小二在介绍自家招牌酒菜一般,只是没说几句她便认出了沈尘。

沈尘不是这里的常客,但经常在县城大街小巷的转悠,中年女人自然是认识他,县衙捕头,且又恰逢邹家人命案这个档口,中年女人竟不知如何招待他。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香雪的姑娘?”,沈尘明知故问。

“吆,沈捕头这是哪里话?我们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的,姑娘们也是每年有进有出,要说这个香雪嘛,两三年前就被人赎出去了”,末尾了,她又补充一句:“离开这种地方的人,还有几个走回头路的?”。

……

“一壶好酒,几个小菜,一楼安排个说话的地方”,沈捕头说着拿出一块银子道:“银子不会少你的”。

中年女人不敢主动招呼他,也不敢怠慢,只得极不情愿的接过银子,嘴角挤出一个字---------“嗯”。

沈尘望着仲逸与罗氏兄弟道:“兄弟们,对不住了,樊大人让咱们来这里办差”,他将脸凑过去低声道:“办完差事,你们想干什么我就管不着了……”。

仲逸不自在的点点头,罗氏兄弟则只顾四处张望,连他说什么都未听清。

不大一会的功夫,那个女人便带着他们到了客厅中,她忙着招呼客人,沈尘也不愿在此多呆,于是大家便开门见山。

沈尘道:“你也知道,这城中邹家发生命案,死者邹小五生前有个相好叫陈雪,就是你们这儿原先叫那个香雪的女人,如你所说,当初她是被邹小五赎走,那么当时他花了多少银子?”。

那个女人想了想,便拿出一张契约:“呶,你看,这上面写着呢,三百两”。

沈尘接过契约细看一番,并无什么异常。只是像这种地方好进难出,一般有人要离开时,尤其是遇到舍得花钱的主儿,她们往往会狠狠的敲一笔,三百两虽说不是个小数,但以香雪的姿色完全可以再加价。

莫非是那邹小五手头紧?

沈尘立刻摇头暗道:“若给的少,她们岂会愿意?这种地方的人最是无情”。

他放下契约,淡淡的说道:“莫非,你与那邹小五有甚交情不成?”。

仲年女人看了他一眼,也不掩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沈捕头您啊,我这儿正忙着呢,实话给你说吧,我有个堂兄是个厨子,还带着几个徒弟,想进着邹家酒楼做掌勺师傅,是邹小五帮的忙,所以香雪的事就便宜他了”。

原来如此,沈尘讥笑道:“掌勺师傅?这勺子抖一抖,几斤面来几斤油?况且酒楼买那家的菜?那家的肉?若掌勺师傅挑剔起来,那还了得?看来你这个堂兄没少在邹家酒楼捞好处吧?邹小五作为介绍人,岂能少的了?”。

中年女人毕竟不是出来混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与邹家之案无关吧?”。

这时仲逸接过话茬:“那邹小五赎香雪这事,邹家邹老头或邹荫知道吗?”。

中年女人白了他一眼:“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没有说,你要去问邹家人了”。

多余一问。

……

出了翠香楼,反倒感觉街上安静许多,看来这邹小五背着邹老头做了不少事,不过正如那个女人所言:这些是否与命案有关呢?

看着一身轻松的沈尘,仲逸轻声说道:“沈捕头,你说这邹小五又是背着邹家安排人进酒楼,又是私下赎人、置办宅子,看来他习惯顺手捞银子,或许正如香雪所说,他真的发现邹家秘密藏银之地,然后去窃银?”。

想起那晚在运来客栈邹公子一味热情却只字不提案情线索,莫非?是邹小五窃银被邹家发现,然后……

仲逸不解道:“若果真是如此,那凶手不是成了邹家自己人了吗?”

沈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刚才在衙门里看到邹公子带着几个陌生人来拜访樊知县,你可以问问他”。

对啊,仲逸想着: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

次日清晨,仲逸还在睡梦中,却被破门而入的沈尘唤醒。

“我说,你还睡?出事了,樊知县让咱马上过去呢”,大清早的,沈尘脸色却极为难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章 匆匆收场(下)

此刻仲逸刚刚起床,却听一旁的沈尘忿忿道:“刚刚听说杀害邹小五的真凶已落网,马上就要开堂审案了”。

听的此言,仲逸立刻清醒过来,他胡乱的理理头发,将刚打好的那盆清水搁到一边,顾不得洗漱便道:“沈捕头,这大清早的,你开什么玩笑?”。

此案前前后后都是沈尘与自己在明察暗访,真凶落网他二人却浑然不知,岂不成笑话了吗?

难道?仲逸心中诧道:莫非此案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暗中调查?

一拍即合,沈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仲先生,原本以为你是知道的……”,他顿了顿神,继续道:“看来咱被人当枪使了,早知如此,还他娘的还查个屁啊”。

沈尘此举并不奇怪,此事他跑前跑后出力不少,现在果子被别人摘走,能不来气吗?

刚欲开口,仲逸却觉似有不妥,究竟哪里不合适,一时半会却又说不出来。

能左右此事者,在这蠡县县衙里,只有一人非樊文予莫属,而作为他的幕友,县衙上下都将自己与樊文予连在一起,这并不奇怪。

细细品味沈尘方才欲言又止之言,看样子他原本以为即便有人背后搞动作,也不会绕开他,但就目前来看:他这位“仲先生”其实也并不知情。

来县衙时日太短,其中门道并未摸清,随意表态乃是大忌。

想到这里,仲逸只得说道“沈捕头,破案之事本就极为复杂,这样,你我此刻即去大堂,看看究竟是为那般?”,说着二人便怏怏走出门外。

“明镜高悬”的大牌匾下,樊文予依旧端坐高堂,他头顶乌沙、身着官袍,场面犹如初审本案之时那般庄严。

刘二、马五、薛大元三人正蓬头垢面跪于堂下,此时香雪已签字画押准备离去,披头散发下一双憔悴的泪眼,看样子这一晚她瘦了许多。

二人对视之际,仲逸看到香雪那双眸中满是怨恨与无奈的复杂眼神,如同阴森牢狱之中那般冰冷之光。刚欲开口,却只见左右衙役用力一推便将她带出大堂。

樊文予严肃道:“刘二、马五,你二人与邹小五因赌生仇,且又贪恋邹小五的女人香雪,后得知邹小五收的邹家店铺经营所得之银五百两,遂生歹意。

香雪因邹小五一直未能给她名分而耿耿于怀,且宅院登记于香雪名下实际却为邹小五控制,她想将宅院据为己有。

于是你们三人商议:由你二人将邹小五灌醉,香雪趁机在茶中下毒。如此你们便可得那五百两银子,且可与那香雪厮混,香雪亦可得那处宅院。

谁知薛大元一直怀疑邹小五在赌局中做手脚,早就对他心怀不满,那夜薛大元便翻墙而入将邹小五打伤而后逃走,后邹小五毒发身亡”。

樊文予继续说道:“上述供述是你三人亲口所说,与香雪供述完全相符,现还有何要补充的?”。

三人听后对视一番,而后频频点头,异口同声道:“我等均无异议,供认不讳,请大人明断”。

都这样供述了,还明断?

“那就签字画押,本县依律裁决,县衙会将此案上报,上面的衙门如何公断,本县就管不了了”,樊文予话音未落,曹典史急忙命人将纸笔拿来放于这三人面前。

随后,樊文予不容他人言语,便起身下令退堂,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各自离开。仲逸看到刘二、马五、薛大元三人上半身还可动弹,下半身已无法站立,只得由衙役们重重拖出。看样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但现在木已成舟,暂且只能如此。

一桩命案,疑点重重,如此这般便结案定论?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沈尘与仲逸如走过场般便随众人出了大堂,二人均未言语,心中却极为不悦。

片刻后,忽有人来报:樊知县有请。

此举倒并不意外,只是感觉来的似乎晚了些。

客堂之中,樊文予正在细细品茶,见到沈尘与仲逸后立刻笑脸相迎,举手投足间竟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之感:“仲先生,沈捕头,事发突然,但此案已有定论,不必再议,剩下的事就看上面的衙门如何公断了”。

涉世太浅?

此刻仲逸更确信一点,面对眼前这位“樊兄”,他突然有种极为陌生之感,如同从未曾谋面一般。

沈尘还想申辩,却被樊文予挡了回去:“本官申一遍:此案已有定论,真凶已招供,你告诉下面的人:谁也不许再议此事”,樊文予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此次破案有功,本县会重重赏你,本县与仲先生还有些话要说”。

看样子沈尘连杯热茶都喝不成了。

即便再有不满,但这规矩却不能乱,沈尘只得施礼道:“那在下告辞”,眉宇间满是不悦。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仲逸打定主意:要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全盘托出。

而樊文予则坐在一旁并未言语,看样子他似乎早就准备“聆听教诲”了。

仲逸见状便直言道:“樊兄,此时就你我二人,我也就不避讳什么了,此事事关重大,错判一桩冤案,不仅使真凶逍遥法外,更会伤及无辜,你想过没有,若出了什么岔子,会严重影响你的大好前程。”

樊文予似乎并不为知所动:“你应知道,这县衙之上还有知府衙门,单说这刑狱之事,还有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仲逸还是不解:“那有如何?这定罪之事讲的是凭据,仅仅一个口供如何能令人信服?若被上面的衙门查下来,你定难咎其责”。

樊文予冷冷道:“多谢贤弟关心,此事由我一人顶着,不会殃及到你”。

……

话已至此,若继续争执下去便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片刻后,樊文予打破了这份尴尬,他笑道:“我的好贤弟,知道你为我着想,可此事牵扯到方方面面,莫说你,就连我这个小小的知县也是迫不得已啊”。

一句“迫不得已”竟让仲逸显得左右不是。

知县无奈?一个幕僚又能如何?

仲逸突然想起了昨晚邹公子来县衙拜访樊文予,而且带着陌生人一同前来。

莫非?此事与他们有关?沈尘在运来客栈曾说过这邹大公子在知府衙门都可进出自如,难道这些人当中就有所谓的“上面衙门”的人?

若果真如此,势必有比樊文予更厉害的角介入,或许他们有办法将此事压下,那冲在最前面的已不是他眼前的这位“樊兄”了。

凌云子曾说谋者有五重境界,而首要的则是谋己:在仲逸看来,作为一个幕僚,自己已经尽力,但樊文予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七品知县,想必自有的他的过人之处。

但这些已与他无关了,自己的身世都未查清,况且以他的身份断无趟这趟浑水的必要。

再看看樊文予:他已起身端起水壶亲自为两个茶碗添水,一如既往般淡定,全无仲逸那般惆怅。

精明之人必有与众不同之处,一桩命案也就是三言两语的事,点到为止便是该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了。

又想起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仲逸叹口气,二人只得随便闲聊几句,气氛竟很快缓和了下来。

片刻后,樊文予摸摸脑门,而后眼前一亮:他似乎想起到了另外一件事。

“差点忘了,邹家命案已结,接下来你便着手另外一件差事”,樊文予向前凑了凑:“从明日开始,你去县里各处走走,看看各村、各庄的风土人情、民风民俗,如粮田、水利、盗贼之类……”。

如此大的转折?

仲逸一时竟没有缓过神来:这似乎不是他这个幕僚应该做的。

樊文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为兄初来此地,对这里的情况不甚了解,为兄这一摊子事脱不开身,你就替我到各处走走,摸清底子,县衙中那些官吏阳奉阴违,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兄弟靠得住啊”。

各个村子看看?

仲逸心中顿时一阵窃喜:对啊,若接了这个差事,那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回义中村了吗?

义中村?老姑?这几天忙于邹家命案,竟把此等大事给忘了。

仲逸立刻来了精神:自是樊文予的幕僚,他能做的事,我便能协助而为之,这有何不可?

原本还想着要为回义中村找个借口,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师父曾叮嘱此事不可声张,如今奉知县大人之命到各处走走,自然无人怀疑。

樊文予当然不知仲逸所想为何,去各处实地查看这个差事由仲逸去办确实合适,只是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安排,但看的今日他为邹家命案之事而耿耿于怀,只能提前了。

如此便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樊文予补充道:“你此次出行不必惊动官吏士绅,对百姓也不要提及衙门公差的身份,如此才能真正体察民情,每到一处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

还能说什么呢?只要能名正言顺的回义中村,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何须他这般苦口婆心?

“樊兄所虑甚是,能为蠡县的百姓做点事是愚弟的荣幸”,仲逸立刻进入办差状态:“能否让罗氏兄弟陪我同去?通过这几日接触,我发现此二人头脑灵活,办差也很用心”。

樊文予笑道:“这有何难?县衙的人除了几个头头,剩下的人你随便挑,我马上就交代下去。只要你我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方才邹家命案匆匆收场?现在又大干一番?

一股钦佩之情与百思不解之意交织在一起,仲逸觉得这茶都变味了。

说什么呢?放手干。

话不投机半句多,看来今日之议便是恰到好处。

……

晚饭时分,仲逸提着刚买的一坛酒去找沈尘,他想着:此刻这位好搭档定还在为邹家命案而生着闷气,应请他喝一杯,也算是替樊县令文予开导开导他,

刚进屋门,却只觉一股酒味扑来,果不其然,沈尘此刻已经开喝,桌上胡乱的摆放着一些酒菜,他竟是独斟独饮:看来美酒佳酿才是他最好的知己。

“兄弟,过来坐,哥比你大几岁,以后就这么唤你行不?,酒桌上无大小啊,莫见怪……”,沈尘竟如此豪爽。

“沈大哥见外了,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仲逸也不客气,坐到桌前,随手抓起一只碗便一饮而尽。

“沈大哥,邹家命案之事……”,仲逸放下酒杯便直奔主题。

谁知话未讲完,沈尘却摆摆手道:“仲老弟,你不要说了,今晚能过来看哥,就足够了,都在这碗里,哥心里什么都清楚,这事不怪你……”。

挡住仲逸的话,沈尘自己却道:“县衙的事复杂着呢,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就说这次,人证、物证都没有,就定案了?”,说到这里,沈尘又是满饮一杯

原本是开导别人,结果被别人给开导了?

陪饮?这也是仲逸目前唯一能做的。

沈尘两眼微闭,细细的品着酒味,满意的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这人不错,会读书写字,脑子也好使,能办事,也能与我们这些粗人打成一片”。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哥一定尽力,假如还能一起办差,都听你安排,指哪打哪……”。

两人谈的正欢,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罗氏兄弟。

“仲先生也在?头儿,我们哥俩刚回来,现在这肚子可还空着呢”,罗勇看到桌上的酒菜便嚷嚷开了。

“俩大肘子,一盘酱肉,都归你俩”,沈尘指了指仲逸继续道:“仲先生要去县里各地看看,你二人保护他的安全,若他有个什么闪失,老子定饶不了你们”。

罗英端起一碗酒笑道:“那感情好,整天待在衙门里闷的慌,正想出去走走呢”,末了他有又补充道:“放心,保证仲先生完好无损”。

四人一阵大笑:哈哈……“”,。

第二十一章 刀疤脸

次日清晨,在县衙刚刚用过早饭,仲逸与罗氏兄弟一行便匆匆出了县衙,尽管归心似箭,但他还是要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罗氏兄弟一身硬浆蓝衫蓝裤,脚蹬一双灰布鞋子,背上一个大大的包袱,各自手中牵着一匹棕的马儿,俨然一副出门远行的赶路人装扮。

才走几步,罗英便指着前面道:“仲先生,顺着这条路,咱们先到小王庄,而后一路朝北而行,再绕县界朝西南方向走,一圈下来差不多就可以交差了”,

昨晚的那顿大酒之后,三人的关系更近一步,对于他们来说那些繁文缛节倒显得有些多余,直来直去才能将你视为自家兄弟。

久在县衙,每日当班当差,罗氏兄弟此次外出便是出笼的鸟儿,脱缰的野马,对于接下来这段自由自在的日子心中满是期待。

仲逸的心思却不在这游山玩水之上,他心里盘算着:照此路线一路向北而行,即便路上走走停停,七八日后便可到达义中村。

如此甚好,先办公事,而后公私兼顾,也不至于让罗氏兄弟看出自己另外的心思。

三人一路之上皆是布衣前行,所到之处自然是以体察风土人情、民风民俗,尤以农耕田地为重,这也是樊文予特别嘱咐的。

一片落叶一声秋,一粒稻谷一年劳,相比义中村,仲逸更多的记忆还是来自凌云山,尽管那里不需为黍麦谷米而愁,但秋收辛劳而作的道理他却是深有体会。

士农工商,视万般皆下品的读书人自觉高人一等,但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农户也自有他们的一片天地。劝课农桑民为本,朝廷大计起于县,如此说来,樊文予此次安排并未不妥。

不远处几个老农正在收谷,春播、夏长、秋收等耕种之事还要讨教于农家农户,而最为知晓其要害者当属田间老农,仲逸便示意罗氏兄弟上前与他们打声招呼。

原本以为老农们只顾忙农活,无心搭理他们,没成想罗英随意这么一喊,倒真有几人朝他们走来。

“大叔,如此好收成,一年辛劳也值得,歇息片刻,过来饮些清水”,仲逸此刻还真把自己当成县衙的“知县老爷”了,这架势像模像样。

“小兄弟,听口音你是外乡人?不妨告诉你”,老汉放下水壶,一脸沮丧道:“收成好有何用?又是交赋、交租,而且这一带匪患严重,如此层层扒皮,家中这么多张嘴嗷嗷待哺,哪能够吃啊?”。

匪患?再次听到有人提及这两个字,仲逸不由想起初下山时在客栈中遇到那几个匪气十足的壮汉:两只整羊,几坛好酒,还要扬言烧掉那个破店……

细想老农之言,仲逸心里这才盘算:一个普通农户,一年能有几次酒肉管够呢?如此巧取豪夺,着实可恶。

旁边的一个老农插嘴道:“可不是吗?没死没活的干一年,连个肚子也吃不饱,找谁说理去?”。

……

原本大好心情,此刻却立刻兴致全无。

这便是仲逸此次出行的第一站,作为一个“问路人”,他只能说这么多,否则会被别人当做另有所图了。

马蹄声依旧,道路两旁尽是成熟的高粱、黍谷,如遇平整可引水浇灌之地还隐约可见瓜蔓豆秧。民风民俗首要在耕种之道,而在这条路上,他才刚刚开始……

天边片片薄云掠过,一阵清风拂来,枝头几只家雀扑腾着那短短的翅膀飞向田间,这个季节是它们最快活的日子,遍地的吃食随处可觅,更有“目光长远”者,还要将这些谷米叼于巢穴贮存,以备冬日大雪封地之时还有那最后一粒粮食。

家雀尚且如此,更何况于人呢?

“仲大哥,前面便是小王庄,今晚咱们就在这个村子里歇脚?”,罗勇将手横挡于额头向不远处望去,前面是一个小山村。

仲逸看看日头,心中却是一阵纳闷:此刻虽说是午后,但距晚饭点还是早了点,为何要在这里歇息呢?

罗英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他上前一步道:“仲先生,过了小王庄,距离下一个村子还得要大半天时间才能赶到,前面这一段道不好走,常有山匪出没,我们可是向沈大哥保证过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如此?……

片刻后他们便抵村口,只见村中野草异常茂密,零星散落的房屋几乎全隐于其中,只因此刻正值秋季,草叶都已变得有些枯黄凋零,秋风吹过才有些许间隙可觅,若是在盛夏,远远望去,定是只见绿草不见人影了。

罗氏兄弟在县衙当差多年,走南闯北所遇之人自然是五花八门,精通人情世故,熟悉当地风土人情,而这些对于仲逸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他们很快便找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过夜的人家。

眼前这户人家独门独院,虽算不得有多大,但院中有客堂,主屋、侧屋分而建之,大槐树下一张石桌,桌下四条石凳,上面干干净净,看样子在这村中可算个中等人家。

这家人姓王,主人叫王大,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他原本不愿意收留这些过路之人,但罗氏兄弟一看便是本地人,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仲逸则是一副书生模样,这才答应他们留宿一宿。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当罗英拿出银两之时,王大没有讨价还价,反倒热情起来。

仲逸看的隔壁这家住户却是砖石相间、高墙大院,从与王大交谈中得知,隔壁这家人也姓王,世代经商,家中有些积蓄,在县城中也有一家铺子,只是平日里与村中人往来甚少,彼此间也不甚了解。

不大会功夫,王大已备好饭菜,一路劳顿,饭后三人小酌片刻,罗氏兄弟竟睡意上头,一阵哈欠之声后便各自回屋。

想起田间与老农的谈话,仲逸辗转难眠,丝毫没有一点睡意。

窗外秋风扫过,一阵“嗖嗖”之音,片片黄叶缓缓落到地面上,偶尔一两声的狗吠之声打断了片刻的安静,仲逸并不觉得吵闹,似乎在等这些叫声消失之后再慢慢入睡。

深夜时分,睡意终于袭来,不知不觉中慢慢进入睡梦中。

村口的杂草在晚风中肆意摇摆,偶尔被那些硕大的脚印碾压过后便一折不起,连摇摆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群黑衣人在一个刀疤脸的带领下潜入小王庄,他们步伐轻快,轻车熟路,似乎早已有了下手的目标。

此刻村民早已酣然入睡,黑衣人快步上前,却依旧是轻手轻脚,躲于大门一侧,其中一个矮瘦的身影蹲了下来,他取出一根细管,几枚钢针,随着一声轻微响动,两只刚有察觉的大黄狗便耷拉了下头,嗷嗷两声,便躺在了地上。

“刀疤哥,就是这里,我亲眼看到他们把箱子抬进去的,错不了”,黑衣人附耳向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说道。

言毕,一人个身影上前在门前那把大锁上捣鼓一会,片刻后竟推门而入,其娴熟程度犹如主人在晴天白日间一样进出自如。众人进院后,留的最后两个黑影立于大门左右盯哨,如同衙门差役缉盗捕贼般干脆利落。

这些身影在院中转悠半天,有人却借着皎洁的月光狡黠的发现了新的猎物:“这儿还有个娘们,嘻嘻……”。

刀疤脸阴笑道:“看来今晚是人财双收啊”。

一阵叫喊声打破了夜幕中的一片安静:“啊,救命啊”……

这时王大一家人已闻声而起。

罗氏兄弟正欲起身看个究竟,王大却开口道:“三位兄弟留步,我们小王庄的规矩是各扫自家门前雪,我们两家平日里素无来往,深更半夜大喊救命,无非仇家或盗贼,我们还是不管的为好”。

经他如此一说,罗氏兄弟却不知如何是好,虽身为衙门的差役,但此刻已是深夜,而此地亦不是县衙,上无文书,下无令牌,竟一时无法做出决定,只好看着仲逸。

“你俩愣着干什么?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忘了?王老哥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你们过去看看可以,但千万不能惹事”,仲逸递了个颜,罗氏兄弟心神领会,立刻夺门而出。

为了打消王大的疑惑,仲逸并未挪步,他轻描淡写道:“老哥不必担心,我这两个兄弟为人机灵,不会惹事。所谓唇亡齿寒,咱们这边也可提前做个预防嘛”。

王大听罢觉得此言不无道理,于是他再无阻拦,却是吩咐众人各自回到自己房间。

隔壁的声响越来越小,经过一番折腾后恢复了平静。

仲逸终于松口气:看样子罗氏兄弟已将事端平息。

谁知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他奶奶的,敢管老子的闲事?统统都带走”,刀疤脸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围了上来。

仲逸见状立刻后退数步而靠于墙角一侧,他双掌伸展、四指垂地,而后慢慢握拳运气,在凌云山时师姐经常说他武艺不精,但要对付眼前这个几个人,他自信绰绰有余。

刚欲发力,却听得耳边传来罗氏兄弟的声音。

仲逸立刻收回双拳,却看到他二人已在人群间,只是双手已反绑于身后,一脸的狼狈之相。“”,。

第二十二章 二当家?

朝阳初升,杂草间道道阳光穿过,小王庄一如往日般安静,村口的打谷场上却迎来一群早早前来觅食的山雀,它们争相夺食,叽叽喳喳的盯着角落中那些许洒落的谷子,似乎要在打谷人来之前将他们全部觅尽。

村民们纷纷起床,随意洗漱一番,便带着农具陆陆续续前往自家田地中,昨晚的事情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顶多是人们赶路时的一个话题。

一些经过王大家门口的村民则会摇摇头,叹息几声,而后便默默的离去,身后留下一串串浅浅的脚印。

此情此景之下,便不难理解王大为何要在邻家有难之时袖手旁观了:大难来时各自飞,众人皆是各扫自家门前雪,概不例外。

难道仅仅是因为王大和他的邻居平日里与大家往来甚少?还是别人家有难时他们亦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这些疑问或许只有小王庄的村民自己才知晓,但此刻有件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那两户人家今日却再也无法看到如此明亮的阳光了。

这夜寅时,仲逸便随众人来到山中,起初有人举着火把来清点人数,之后便将他们带到一个比这深夜更黑的山洞之中。

好在他们只是被别人当做一种工具:一种可以换做银两或与银两有关的筹码,这一点很快便会知晓,值多少银子无非是见面之后的摊牌而已。

辰时过后,洞外来了一群人,片刻后他们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同为山洞,不过此处宽敞明亮,左右两排各四张原木制成的靠椅,堂上一个似床非床、似椅非椅之物,坐靠之处皆为兽皮所垫,虽是简易,倒有几分掺杂着匪气的“霸气”之感。

不用说,他们这是到了山匪窝了。

仲逸暗暗思之:原本当是那王大的邻居惹了仇家,这才半夜来寻仇,若是那样则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找出结怨的缘故便可从长计议。

对自己的口辩之才仲逸倒是有几分把握,况且有衙门这一层关系,居中调停到倒也不是难事。

可偏偏遇到的是这山贼盗匪之流,这些人最是没有章法,如遇到个愣头青三言两语不和便手起刀落,口辩之才作用大大降低,衙门的身份也另当别论。

好在这山匪无非也就是索要钱财而已,只是有罗氏兄弟在,自己也不便暴露武艺,且王姓两家人手无缚鸡之力,一旦打斗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

唯独一个县衙的背景,但仲逸却想着:若是暴露他们的衙门身份,要么皆大欢喜被恭恭敬敬送下山去,要么弄个鱼死网破,到时伤及无辜是在所难免的……

不可轻易行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姓两家人早已找不着北,看到边上举着火把的山匪,脸上没有那黑面罩,他们只用大眼珠瞪一下,有些人便吓得两腿发软。

小匪如此,若那匪首露面,不知是何反应?

罗氏兄弟自是见多识广:官与吏不同,为官者可以四处调动各地赴任,但为吏却很难“上蹿下跳”,从祖辈手里继的这个差事,在那个衙门就是那个衙门,一辈子也动不了,尤其在地方上更是如此。

在衙门多年,罗氏兄弟与当地人打过不少交道,其中不免三教九流之徒,且之前也曾去过一些所谓的“土匪窝”。

据此,罗英判断:王姓两家人,包括他们三人在内:暂无性命之忧,这帮山匪无非是图财。

“图财”便是银子到手万事不愁,可这“害命”却要背上一条杀人的罪,即便是匪,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冒此风险的。

只是那位年轻的轻姑娘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山寨之上都是些大老爷们,常年缺女人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方面对他们的吸引力,有时连金银都望尘莫及。

就在此时,堂上一声喊叫,左右两排靠椅处各头领落座,每人身后两名站班,众人目光却是聚在堂上,片刻后堂上终现一人,而尾随其后的正是那个刀疤脸。

各头领见状立刻起身抱拳行礼,只见此人环视四周,然后轻笑几声,随即挥挥手,左右便齐声再次入座,大堂里顿时陷入了片刻的安静之中。

堂上之人面似青墨,宽头大耳,偶有数根超长眉毛盘于眉间,下巴些许凌乱乌黑卷胡,长发垂于肩边,额上一条闪闪发光的金属头带,上面镶着颗颗黑菱形玉石,如紧箍咒般嵌入头皮之中,异常牢固。看此装束,倒也当得起一个匪首。

此人便是牛头山寨大当家朱老大。

“兄弟们辛苦,方才刀疤清点过,此次下山收获不小,够兄弟们吃一阵了”,朱老大满意的环顾左右一圈而后继续道:“而且,而且还带了个美人上来,真是不错,哈哈哈哈……”

堂下左右立刻一阵大笑,站于中间的王姓两家人却如羔羊架于火堆般煎熬,一个妇人竟昏了过去,嘴里却喊着自己姑娘的名字。

这时一个头领起身说道:“大哥,那底下这些人怎么个说法?弟兄们打探过了,这王家在城中还有个店铺,看来硬货不止这么一点”。

朱老大略加思索,然后冷冷道:“怎么个说法?老规矩,弟兄们先讲讲”。

左右头领并未立刻表态,不过对于王姓两家人来说倒也算是个“好消息”:起码此时他们才知道只要舍得出银子,便可保的一条命。

“大哥,以我看,这些人也算老实,断断不会放鸽子,让他们下山取银赎人,咱们要在这一带混路子是图财起货,若闹得动静太大就要惊动那官家……”,说话的是山寨二当家。

二当家名叫仇佶,仲逸看此人年纪三旬有余,五官还算端正,身材却消瘦了些,因山寨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变得黝黑粗糙,下巴间满是短短的黑胡。

此刻他正稳稳的坐在“第二把交椅”之上,二目虽小,却眼神犀利。仲逸总觉此人与其他山匪有些格格不入。

“二哥说的对,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果子”,此人是山寨三当家,人称石老三。

三位哥哥都表态了,郝老四也开口道:“二哥,干咱们这一行,还怕个甚?你忘了?上次派人下山取银赎人,最后是有去无回,弄不好还得养着这些肉票”。

朱老大眼睛不时的扫着堂下:“嗷,那其他人呢?是怎么个说法?”,

几个头领纷纷交头接耳或窃窃私语,而后频频点头对视,结论却是一样:按二当家说的办。

郝老四再欲开口,却被朱老大抢先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二当家的,那就这么办”。他伸个懒腰:“这件事就由老四去办,对了,老子要娶压寨夫人,你们好好准备准备”。

二当家仇佶却道:“大哥,你都两房夫人了,老四还是孤身一人光杆一个,要不……?”,

“老二,你成心与老子过不去是不是?这山寨谁是老大?今日这事就这么定了”,朱老大转过头说道:“老四啊,以后再有女人上山,大哥定给你留着”。

朱老大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左右头领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仇佶摆摆手,众人这才打声招呼各自离去。

剩下的这帮人便交由郝老四来处置了。

“各位,我大哥叫我来办这个事,可我这个人呢,没有我大哥的魄力,也没有我二哥的能力”,说着郝老四示意手下将王姓两家人各自分开站于左右,他却上前道:“不过,老子可以先让你们见点彩儿”。

“啊??……”一声惨叫,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王家一名男子双手捂耳满地打滚,十指间血迹斑斑,声嘶力竭般嚎叫,众人见状纷纷躲避,生怕下一刀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郝老四冷笑道:“给你们点颜看看,不要以为老子不敢动真的,俩家各自派一人下山取银子赎人,若敢耍花样”,他指着地上那翻滚之人道:“下场就不是割一只耳……”。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王姓两家别无他法,只能照办。

不过剩下的人不用待在那个“人间地狱”般的黑洞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铺有盖、有吃有喝、有光明的小木屋里。

山有山路,匪有匪道,既是拿钱赎人,自不能食言,这是规矩。

此刻,院中只剩仲逸与罗氏兄弟三人,他们不属于王姓两家,只得自成“一家”,只是这样的场面似乎有点尴尬。

谁来赎他们呢?

“敢问三位兄弟是那条道上的?”,郝老四凑了过来:“真是过路的?”。

仲逸不便开口,罗英却不慌不忙道:“我兄弟三人家住城南,我们东家在城南开了一家杂货铺,此次出来便是到各地收一些山货,恰巧昨晚赶到小王庄,在那里留宿一晚,没想到会遇到……”。

兄弟三人?郝老四心中疑虑不解:“城南?收山货?哪家店铺?你们东家叫什么?”。

怪事多多,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匪竟要盘问衙门的公差了……

从小到大都在这蠡县地界混,这点伎俩岂会难住罗氏兄弟?城中那家店铺的东家掌柜他们不认识?恐怕连那店小二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罗勇不慌不忙的说出城南一家铺子,包括东家于掌柜、甚至伙计都一一指名道姓,店在何处,做的什么买卖,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经这么一说,郝老四便觉得并无不妥,他这人不愿多琢磨事,不然对不起他这身横肉。

“既是这样,先老老实实的呆着,等王家取银之人上山后再说”郝老四摸摸肚子便扬长而去,临走时他吩咐左右将这“三兄弟”关到另外一间木屋之中。

中午时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拎着饭盒向这边走过来,他打开关着王姓两家人的那间小屋。

咸菜、米粥、馒头,说实话,王家人看这饭菜也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只是这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总得要吃两口才有力气不是?

隔壁小房间的一扇门同样也被打开,进来的却是两个年轻的山匪,他们将饭菜放好,而后默默退去,临走之时竟连门都未关。

再看看桌上的饭菜,两盘抓羊肉,一只烧鸡,三个小菜,还有一壶热酒……

罗氏兄弟已是饥渴难耐,但根据他们多年的经验:这些饭菜虽好看、好吃,只是恐怕不好消化啊。

“哈哈哈……,三位兄弟委屈了,照顾不周,还请见谅”,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门口却有两人左右而立。

仲逸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才见过面的山寨二当家仇佶。“”,。

第二十三章 头把交椅

秋风之夜,山寨之中已有几分寒意,往年这个时候牛头山中大多地方冷冷清清,除了门外那些站岗盯梢的小喽啰外,大小头领都喜欢钻在屋内喝酒划拳。

但今日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朱老大要“迎娶”压寨夫人,大伙都在忙着备酒备肉。所谓匪窝变“新房”,匪头做新郎,这纳彩、纳币、请期等习俗是看不到了,不过这红衣、红裤、红盖头还是要置办的。

朱老大此举无非是要显示他还有“婚嫁”这么回事,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山寨之上谁人不知其中奥妙?

可谁又会在乎这些呢?

白菜缺菜心,抛去菜帮子、菜叶子,最后才是那点菜心儿;山寨缺女人,僧多粥少难分摊,要让她们心甘情愿留下才能解决长久的需求,哪怕是起初反抗,也要设法最后顺从。

否则若遇个烈性女子,来个上吊自杀、绝食而亡寻死觅活的,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叫欲留人、先留心的“攻心”之计。

而据说这个“攻心制”的主意当时还是二当家仇佶想出的,类似这样的主意,在山寨还有很多,比如“岗哨制”、“钱粮并重制”、“山寨保密制”……

总之,仇佶一贯主张要给山寨“立规”,有了规矩:山寨也非普通山寨了。

只是此刻他对待仲逸与罗氏兄弟“网开一面”的做法,又是那个“规矩”呢?

小木屋中,仲逸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仇佶,此刻他才发现这个二当家的左腿似乎受过重伤,只是方才在大堂中一只坐着并未察觉,如此近距离方才感到那“一深一浅”的不平之感。

罗英正准备原先那套说词,他甚至连肢体语言都用上了,希望能像对付郝老四那样,把这个二当家的应付过去:“我兄弟三人误入此地,岂劳如此招待?若二当家真有善心就放我等下山,我们只是店铺的伙计,一路走来身上所带银两也所剩无几……”。

仇佶细细盯着眼前的这三位“兄弟”:“三位就不必演戏了,我四弟斗大的字不识几个,除了喝酒以外,他还真不知何为真来何为假?”,他反问道:“这位兄弟眉清目秀,一身书生气,而你二位身强体壮,肤体格与山寨上的兄弟如出一辙,这差别也太大了?”。

仲逸听的此话不比方才,而眼前的这位二当家更不是郝老四,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姓仇的绝不相信罗氏兄弟说得话。

罗氏兄弟也有所察觉,但话已至此,罗英只能继续演下去:“对啊,刚才不都告诉你们的那个什么四当家了吗?”。

仇佶意味深长的望了望仲逸:“方才在大堂之上,王姓两家人都被吓得战战兢兢,可你三人却镇定自若,几个小伙计能有如此定力?莫非三位兄弟经常遇到这等场面?”,

罗英正欲开口,却被仲逸制止,他知道:此处言多必失,说的越多,破绽越多,被对方察觉的也就越多,且刚才的那些谎言显然无须再继续编下去了。

仇佶围着饭桌端详一番,而后找个凳子坐下道:“怎么?莫非是在下说错了吗?隔壁王姓两家都是些粗茶淡饭,可那些人还勉强要吃几口,为何?他们要活下去。而你们这里有酒有肉,如何连筷子都未动?你们不是嫌弃这饭菜不好,而恰以为这饭菜太好了,是也不是?”。

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这防人之心……?”,罗英说道。

仇佶哈哈大笑道:“防人之心?三位不惧方才的场面,这小小的饭菜却要讲起防人之心了?”。

看来此人早就对他们心存疑虑,此刻就差把话挑明了。

仲逸盘算着:从方才大堂的对话可知,此人与大当家存有分歧,且仇佶这个二当家的风头极有盖过朱老大之势,这种矛盾由来已久,寨中大部分人也倾向于听命于仇佶,只有那个郝老四还算忠于朱老大,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此刻,仇佶绕开郝老四单独与他们会面,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非奸即盗,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此事颇为蹊跷,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了。

仲逸也慢慢坐下道:“我兄弟三人到底是何关系?为何来小王庄?又为何上的山寨?这些与你,还有你的山寨有关系吗?”。

相对而坐,罗氏兄弟立于仲逸身后,一副随时准备“护主”的架势,对面的仇佶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三位绝非等闲之辈。

仲逸同样明白:仅凭这几句话断不会说服仇佶的。

“若非我等留宿小王庄,便不会遇到你们的人,更不会上山,原本就不是针对你们山寨,所谓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即可,何必要刨根问底呢?”,仲逸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言语既出,反觉轻松起来,仲逸撕下一只鸡腿,若无其事的嚼道:“至于说钱财吗,我兄弟三人倒是带了一些,只是不能交于你们,如此也是为你们好”。

仇佶笑道“这位兄弟果然是高人,说话滴水不漏,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仲逸顿了一下,而后慢慢对罗英道:“告诉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罗英自然心领神会,他顿了顿神,而后轻咳两声道:像这种拜把子、立山头,专干巧取豪夺、打家劫舍之事的山寨咱们蠡县有三个:黑山的铁氏兄弟、二道河的沙霸,剩下的就是这牛头山的朱老大。

末了,仲逸补充道:“如今看来这牛头山还有个仇老大才是”。

听到这里,仇佶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在下仅为山寨二当家,只是朱老大这人太倔,就拿这次王姓两家人说,在下想放他们下山,可还得要大当家准允才行,朱老大平日里性情暴烈,如若话不投机,万一有个意外也不是没有可能,在下也是为了山寨好……”。

“既如此,那就劳烦兄弟请示大当家的把他们都放了,我等要吃饭了”,仲逸故作糊涂,却下了“逐客令”。

仲逸继续“手抓肉”,罗氏兄弟正碰杯对饮,看样子这位二当家的确实该走了。

两盘肉、一只烧鸡很快被一扫而光,就着一壶热酒下肚,三人打着饱嗝儿,竟抵不住午后的倦意,悠然间干脆半睡半躺于小木躺椅上开始闲聊起来。

三人东拉西扯半天,仲逸突然若有所思,他眉头紧锁道:“还是先说说这个仇佶,我觉得:他还会来的”。

经验归经验,但罗氏兄弟对于仲逸的话却是深信不疑,此乃天生的说服力,没有任何理由。

……

月光再次洒向牛头山时,寨中大部分头领又开始喝酒划拳了,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生活:简单粗暴,但同样无法避免“重复”。

热酒热菜也算是一种享受,此刻它们根本无暇顾及关在小木屋里王姓两家及仲逸他们。

山寨坐北朝南的一间主屋内,一盏硕大的油灯中,那饱蘸灯油的粗长灯捻上偶尔有火星崩出,明亮的灯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此刻正在独斟独饮。那双小眼睛甚是聚光,只是他的眼神中有极为不悦:自己好酒好菜贴人家,没想到最后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下了逐客令。

作为牛头山的二当家,仇佶在山寨中的地位颇高,朱老大是个有头无脑之人,经过他多年的苦心经营,现在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下手,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了仲逸他们三人。

白日里的试探其实并未结束,仇佶喝尽碗中最后一滴酒,他猛地将碗口旋转,一阵噹噹声中,酒碗慢慢停止了转动,碗口朝下稳稳当当的扣在酒桌之上。

“妈的,又是背面”,仇佶心有不甘的摸着他那条瘸腿,当他决定再次去找“三兄弟”时,一个计划也在慢慢在他脑海里形成。

没有意外:仲逸与罗氏兄弟这顿晚餐又有酒有肉了。

仇佶开门见山道:“三位兄弟,实不相瞒,其实在下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虽为匪,但在下每年还是要去几次城里,这二位兄弟面熟,你们在县城公差的模样在下却记得一清二楚”。

仇佶坦言:他这人记性好,多年做匪使他对官差极为敏感,只是仲逸这张生面孔令他摸不着底儿,所以才不不敢轻易摊牌。

“那你想怎么样?”,罗英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大家都已摊牌,那也没必要藏着掩着。

“很简单,三位助我当上山寨大当家”,仇佶向门外瞄了一眼:“当然,以后有用的着在下的尽管开口,在下保证每年给三位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食指。

一百两?一千两?……

仲逸这才再次想起罗英那句话:山寨的事复杂着呢……

仇佶并不傻:朱老大他自有办法对付,所谓“内忧”已除。若再能搭上衙门这层关系,那就更无后顾之忧了,可谓“外患”已解。

“我们如何助你?又为何要助你”,仲逸问道。

仇佶心中一阵窃喜:此三人中,仲逸明显居于核心,他如此发问,看来此事有戏。

一双小眼睛满是欢喜:“三位什么也不便做,只需要知道此事便可,在下保证尽快放王姓两家人下山,不会伤他们一根汗毛,更不要那赎银,这个功劳就算是三位的”。

言毕,仇佶似乎有些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当然,在下夺这山寨头把交椅时,绝不会伤及朱老大及诸位兄弟的性命,事成之后若有人愿随他下山而去,在下绝不为难”。

“如此甚好,山寨之事本与我等无关,你若能将王姓俩家人放下山,以后不要再做那巧取豪夺、打家劫舍之事便可”,仲逸转过身来,不屑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更不会要你任何好处”。

仇佶的脸猛地一怔,而后便满脸堆笑道:“那是,那是,在下是什么人,岂敢与诸位称兄道弟?若我做的大当家之位,以后绝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兄弟们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如此一番交易就算达成,罗氏兄弟极为不满,但奈何仲逸阴沉的脸,也不好说什么。

仇佶刚刚离去,罗勇便甩脸道:“仲先生你见多识广,这可行吗?他当咱是三岁小孩,不偷不抢他们吃什么?难不成要种地去?”。

仲逸却一副悠然的姿态:“一个匪首之言自无可信之处,不过先让王姓俩家人平安下山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罗英却不以为然道:“仲先生,你没看出来,仇佶这小子憋着坏呢,他万一耍什么花招呢?”。

仲逸向外望望,将脸凑过去,低声道:“咱们此行目的何在?所谓各处走走、看看,无非就为了解实情,如今这牛头山明目张胆的挑衅,待时机成熟,第一个剿的就是它”。“”,。

第24章 王姑娘

夜幕下,牛头山上到处张灯结彩,大堂一片嘈杂之音,喝酒划拳、嬉笑打骂之声络绎不绝,看样子这热闹才刚刚开始。

山寨北侧一排房屋傍破而立,盖房所用之料皆以木材为主,算是山寨中最好的住处了。而其中一间正屋更是讲究:木檐下全新的原木门窗被擦的干干净净,木窗上一个红红的大“喜”字,门板左右一副大红联甚是醒目。

屋内红被叠床、绣鞋两双,大红剪纸贴于墙,红烛新光照帐幔,虽简易了些,但布置的还算有脸有面,对这种地方来说已实属不易。

话说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对朱老大来说便是人逢喜事“特豪爽”,在“大婚之日”,他竟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免去王姓两家人的赎银,且次日所有的人便可下山”,其中也包括仲逸与罗氏兄弟。

朱老大此举并非仅仅取悦于他的“新夫人”,原本取银赎人就是二当家仇佶的主意,此刻他突然来个免银放人,无非也就是众人显示自己才是这山寨中说一不二之人。

曾经向仲逸许诺要尽快设法让王姓两家人下山的仇佶面对朱老大的这个突然的决定并未乱了分寸,而是依旧在进行着他的计划。

很显然,放所有人下山,其中并不包括那名今日就要成婚的王家之女王姑娘。

新房之内两名妇人正忙前忙后,时而为王姑娘穿衣试装,时而又对她絮絮叨叨,话到深处竟触景生情,不免唉声叹气。

此二人正是朱老大的那两房夫人,当然这位王姑娘很快便与他们有同样的称谓了。

洗漱打扮自是女人的分内之事,“姐姐”照顾“妹妹”本无可厚非,不过其中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要看着这位“新娘”,不要让她自寻短见,也不要她溜走。

不过这两位只能陪道朱老大与众兄弟们喝完酒为止,至于入洞房之后的人多只会碍事。

王姑娘是他老爹的掌上明珠,今年年方十七,原本已许配给人家,正是谈婚论嫁之时,家中嫁妆都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料想发生眼前这么一档子事。

乌黑的发髻中那只明晃晃的金簪正反着淡淡的烛光,随着她那抽泣之声而左右摇晃,一身大红外衣无法掩饰小姑娘那一双泪眼,从未想过自己的大喜之日竟是这般景象。

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王姑娘平时吃穿不愁,家中自是娇生惯养,那里受过这等惊吓。自从来到牛头山后,几次想到过寻短见。但每每准备之际她却连下手的胆量与勇气都没有:那锋利的剪刀、血淋淋的伤口……,想想都害怕。

再想想想着自己的家人都还在,只得来日方长,以后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所以王姑娘还是抱着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刻身边也没个亲人,王姑娘忍不住又哭出声来,惹的旁边两个“姐姐”也双双抹泪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我说妹妹啊,你可千万要想开了,谁让咱们是女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大当家的对咱们还不错,别看他一个粗人,除了醉酒骂人外,平日里可从不打女人,就是钱财上抠了一点,不过这山寨上有财也没地儿花啊。两位姐姐在开导着:“嫁鸡随鸡,过一天算一天,起码吃喝不愁……”。

虽是伤心之处吐露心声,但这两位妇人对朱老大并不惧怕,而且似乎已经习惯山寨的生活,并早已接受了朱老大这个“男人”。

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日久生情。

王姑娘听完两位姐姐的话便停止了哭泣,看着开导见了成效,二人急忙取来胭脂盒准备再次上妆,但刚缓过神的小姑娘抬头望着房中奇特的装饰,再看看自己身上不太合身的衣服,突然又“哇”的一声,很快便泪流满面了……

两位妇人似乎再也没有耐力哄这位新妹妹了,折腾一天也累的够呛,二人便找地儿各自坐了下来。

不经意间,两个身影从窗外掠过,速度之快,以至于她们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揉揉双眼再细看一番,却是一切如故,窗外不远处依旧一片喝酒划拳的喧闹之声。

“不会是那个不长眼的小子提前来闹洞房的?”二夫人说道。

在一旁的大夫人打个哈欠,稳稳的坐在凳子上,屁股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嗨,管他呢,你我当初不也被他们爬窗偷听嘛?这些个缺女人的汉子们也不易啊……”。

与此同时,王姑娘停止了哭泣。

是的,哭声停止了,大概是哭一天折腾累了,不然此刻她应该大喊一声才对。

两名妇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欲回头却感到身后一阵快风袭来。

顷刻间,三人的嘴巴已被封上,那双放大的瞳孔中却满是惶恐之神。

只见来人环视四周而后轻声道:“三位姐姐不必害怕,我们是县衙的差役,是来救你们的,千万不要开口大叫”。

县衙?救她们?王姑娘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巴,虽不谙世事,但官与匪她还是能分的清的,至少能知道他们不能干什么。

罗氏兄弟舒了口气,看来这三个女人并非不可理喻,这样省的他们大费周折。

唯一女子与“小孩”难处也,当差多年,他们深知两种人是最难应付的:明明是为他们好,还得解释半天,有时因误解甚至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弄巧成拙了。

但有时偏偏会事与愿违。

刚被松开嘴巴的两位妇人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两位好汉,不管你们是何人,也不管你们要带王妹妹去哪里,但我们二人还想留在山寨”。大夫人看看二夫人道:“这么多年,我们已习惯这里的生活,且我们都为当家的生儿育女,此处就是我们的家啊”。

罗氏兄弟愣住了,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对啊,对眼前这两位妇人来说,朱老大就是他们的男人,牛头山也就是他们的家。

末了,二夫人怯道:“你们是县衙的?不会把当家的抓进大牢?虽说他劫些财物,可杀人之事却从未干过,而且对寨上兄弟也是极为照顾的……”

罗英心里犯了嘀咕:如此看来这朱老大并不像仇佶说的那样凶残,还有不少人念他的好。

罗勇上前打量着这位二夫人,她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虽没有王姑娘那般年轻,但那圆润的身子里满是成熟风韵,别人大喜之日,竟把自己打扮了一番,那浓浓的胭脂味刺如鼻中,让人浑身不适。

这个该死的朱老大,粗鲁之人竟有这般艳福……

“管不了那么多,仲先生让我们救人,既然她们不愿走,也不强求,久留此处会节外生枝”,罗英无法继续听这二位妇人一番儿女情长了。

压寨夫人,还真能“压”得住场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二位妇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大喊大叫。

罗氏兄弟带着王姑娘悄悄的出了房间,身后的大小夫人心中竟有一种解脱之感。

女人,甚至说“人”都一样,占有欲与私情是与生俱来的。

一个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姑娘与自己的男人成婚,作为“前辈”,她们心中当然不是滋味。

方才帮忙穿衣收拾房屋,还开导这位王姑娘,只是朱老大的吩咐,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二人能一番劝说已实属不易了。

既然有人将王姑娘救走,对于她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至少不是什么坏事情。

只是,这一层意思能否被还未成婚的罗氏兄弟理解呢?

大堂中,众人还沉浸在所谓的欢乐之中,罗英穿过人群来到仲逸身边,倒了三碗酒,然后饮了一碗,另外两碗倒回酒坛。

救了一个,另外两个自愿留在原处?

……

“弟兄们,时候不早了,不要耽误了大哥的好日子”,仇佶俨然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平日里盯梢的兄弟今日也可以放松放松”。

朱老大被人搀扶着离开,仲逸急忙靠近王姓两家人,作为山寨的“客人”,他们自然无心开怀畅饮,王姑娘一家在这多事之秋,更没那个心情。

相比山匪,王姓两家人自是更愿意相信仲逸他们,更何况他们已知罗氏兄弟的差役身份呢?

刚走几步,仇佶回头吩咐道:“刀疤,你速将王姓两家人都带回房间,可不要怠慢人家啊,这可都是咱们大哥的亲戚,明白吗?”。

刀疤脸是朱老大的跟班,但实际为二当家的心腹,由此可见此人手段却是非常了得。

将众人带回房间后,刀疤脸并未锁门,他吩咐手下:“今晚是大哥大喜之夜,你们就不用在这里守门了,天都这么晚了,他们还能跑到哪去呢?走,回去喝酒去”,言毕,众人皆离去。

仲逸一行回到房间后,才发现罗勇已带着王姑娘候在那里,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罗氏兄弟当差多年,应付这种场面自是轻车熟路,加之王姑娘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说服力,她本人也死活不愿在这里呆下去了,将自己被救的经过告诉了家人……

于是,众人便下打定主意下山,一切都听从仲逸安排。

仇佶安排石老三在院外巡逻,其中之意自不用多说,当仲逸带着众人来到山寨门口时,等待他们的还有马匹与火把。

**************

洞房花烛夜可与那金榜题名时媲美,此刻朱老大正兴高采烈回到婚房,进门后却未见两位夫人的踪影,只见正堂的床边坐一人:一身红衣,一个红盖头,不用说,这就是他的三夫人了。

折腾一天,朱老大也有些疲惫,他倒了一杯茶水,缓缓那浓浓的酒味,窗外人头窜动,他知道这都是闹洞房的,这些小子只能借着这个名头享享眼福了。

郝老四将朱老大扶回房间后便怏怏离去,心中满是不悦。

平心而论,郝老四对他这位大哥一贯都是言听计从,可王姑娘这事他却是赞同二当家仇佶的:大哥都两房女人了,二哥和三哥都有自己的女人,论资排辈,这次怎么着也轮到自己了……

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情闹洞房,一顿闷酒过后,郝老四感觉浑身轻飘飘的,随便找个理由,便回到了自己房中倒头大睡去了。

同为没有心机的老四哪里会想到:这正是二当家仇佶的离间之计。朱老大只是表面粗鲁,内心并无多少花花肠子,仇佶倒是对手下出手大方,但那只是笼络人心而已。

经过仇佶一番安排,留在门外的“看热闹”之人都已是他的心腹,这些人并未喝醉,而且手里还都握着兵器。

不知情者大多喝的酩酊大醉,知情者大多在席间敷衍了事,此刻山寨已完全被仇佶控制,石老三与刀疤脸自不用说,郝老四早去梦他的王姑娘去了……

话说朱老大正看着床边的红盖头,感觉体中阵阵热意袭来,大有蠢蠢欲动之势,酒劲上头,那种硬汉的冲动终于是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

还说什么呢?办正事。

他使劲的搓搓双手,轻轻的撩起红盖头,脑中全是王姑娘的模样。

突然,眼前飞来一把沙土,朱老大还未喊出声,急忙后退几步,却见眼前立刻漆黑一片。他快速将手伸进后腰,一把匕首瞬间飞出,红衣之人距他不足一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永远躺在了大床大红被上。

一声巨响,门外之人破门而入,刀鞘、剑柄摩擦之声立刻让这位山寨的大当家清醒过来:不好,有人要老子的命。

朱老大揉揉模糊双眼,微微看着前方,他立刻快步向前,摸着床头,捣鼓几下:眼前有洞,洞可容人,他一跃便跳了下去。

一道裂缝立刻紧闭,床头再次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狡兔三窟,能做到山寨头把交椅,朱老大自有过人之处,这个机关,估计连他的两个夫人都不知道?

新房同排侧屋,一个蓬头垢面的黑影钻了出来,一个女人刚欲开口,却听到耳边那熟悉的声音:夫人不要喊,是我,抱着娃儿,离开此地。

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抱起熟睡的孩子准备离去,却被朱老大拉住钻进了床头的黑洞,很快便到了二夫人的房间……

原来,朱老大在两个夫人的屋子间打了一个通道,在大夫人熟睡之际可找二夫人,反之亦然。

而刚才那个通道正是为今日迎娶的三夫人准备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难以启齿的初衷,此刻却救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

原本以为大事已成的二当家仇佶,此刻正气急败坏的对着床头一阵乱踢,但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打不开那个神秘的黑洞。

良久之后,候佶眼睛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扔下手中利刃,向外大声喊道:“来人啊,不好了,王家人把三夫人救走了,大哥不知去向,他们这是怀恨在心,要报仇啊……”。“”,。

第25章 此人不简单

次日清晨,折腾一天一夜的牛头山寨并未安生下来,二当家仇佶喊了半天要救华老大,但终究还是没有派人下山。

石老三与刀疤脸的言行与二当家有异曲同工之妙,众人很快便领会了其中的奥妙所在:只见雷声不见雨点。

郝老四终于醒酒了,他当然不相信昨晚发生的那一幕。

“弟兄们,昨晚山寨所发生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三夫人还未圆房就下山而去,大当家不知去向”,仇佶环视四周大声道:“定是那王姓两家人所为,这两家人同时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终于轮他把持局面了。

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对于其他人而言,无非就是在看堂上那几人的表演而已。

“二哥,这话你都说一百遍了,既是他们所为,那还费什么话?带兄弟们下山去小王庄啊”郝老四管不了那么多,只悔不该昨晚贪杯。

仇佶一脸无奈道:“四弟啊,可你想过没有:这些人既敢如此大胆,定是有人给撑腰,且有高人支招啊,他们早有准备,咱们贸然下山非但救不了大哥,还有可能中了这些人的圈套”。

郝老四显然没有那般理性:“什么圈套不圈套的?山寨众弟兄还怕一个小王庄不成?况且一个小山村能有什么高人?”。

仇佶反问道:“那若是官府之人呢?若是官府之人知晓此事呢?我们这一下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郝老四不耐烦道:“那二哥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仇佶早就胸有成竹:“这样,马上派几个可靠的兄弟去小王庄秘密打探一番,看看到底是何人所为”。

此举倒是无人反对,别看这些人平日里称兄道弟,但到紧要关头还是保命要紧,万一遇到官府的人可就倒霉了。

话说昨晚连夜回到小王庄的王姓两家人经过一番收拾之后便匆匆离开村庄避难而去。临走之时带着金银细软,还有首饰衣物,看样子短期之内是不打算回来。

经历过“生死之交”,他们对这三位有救命之恩的“三兄弟”是非常信任。

仲逸借口在此小住几天,反正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差不多搬走了,王姓俩家便将自家的钥匙留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留个看门人还能防火防盗,只是临走之时将钥匙放回原地就行。

几日来轮番折腾,仲逸与罗氏兄弟都累的骨肉散架,美美的睡一大觉才是明智之举,最后来个自然醒那才叫一个舒坦。

中午时分,阳光洒在王家大院,一道亮光透过窗户照在了仲逸的脸上,因高墙与大树的交替遮挡的缘故,这个时段外加这个角度,才院中光线最好之时。

仲逸舒服的翻了个身,正对耀眼的阳光,立刻便醒了过来。

伸个懒腰,这才发觉肚中空空如已,想起了在凌云山的日子,饿了便去厨房找穆大娘。到了县衙做幕僚,自然是饭来张口,而今日只能自己设法解决这顿晚餐了。

他原本想着干脆找村民家买些小米咸菜之类的,凑合一晚就行。后来一想:“何不去地里帮老农干些农活,换的一顿晚饭,岂不是更有意义?”。

顺着小路走了许久,仲逸看此处风景不错,几乎可将小王庄尽收眼底,只是枯草旺了些,只能看到各家的房顶与那窄窄的小路。

田间村民三五成群或双双结伴,毋庸置疑他们当是一家人,是那最为亲近之人在自家田地里辛勤劳作,虽有辛劳之苦,但也不乏朴素之情。

若从未离开义中村,此刻自己也应是这样的生活。

“这位兄弟如此雅兴,如此淡定自如,真令在下钦佩不已啊”,一个声音从仲逸的身后飘过来,嘶哑中带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仲逸扭头望去,只见眼前一个头发凌乱,衣衫破旧的男子,身上竟有斑斑泥迹,此人手拄着一根干枝,如同逃荒之人见到向他施舍的富人一样,正朝他这边走来。

但听这口中之言却远非如此。

那人一直低头不语,却是在旁边草堆上坐了下来就在他抬头理发之际,仲逸终于想起了这个声音曾经在哪里听过。

“没错,在下便是牛头山的大当家,前几日我们在大堂里见过”,说着那人已盘发束带,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

华老大却并未多少感慨之情,他淡淡的说道:“兄弟,起初,山寨昨晚突发变故,在后山路边的草丛中,亲眼看到你带众人下山,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安顿好妻儿,换了身衣服,一大早便打听到王姓俩家人,跟踪你等三人……”。

言语间,华老大已全无几日前的那种威风,他苦笑道:“这年头谁愿意屈与人下?无非是名利二字。这一点上我做得不够,丢了头把交椅,这结局也怪不得别人”。

此时仲逸已猜到其中大概:“我那位兄弟已告知我,你并非那般凶残之人,既你跟踪至此,相信也知道我等的为人,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何事?你又为何来找我?”。

事已至此,反倒有种如释重负般感觉,两人竟能畅所欲言。华老大开诚布公,将昨晚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仲逸听的出来:这个仇佶确是不一般,他既夺得头把交椅,还巧妙的让衙门的人介入此事,若换做其他人答应他那一个指头的“好处费”,他便没有了被官府剿灭的后顾之忧,自然稳稳的做那牛头山老大了。

想到这里仲逸心中一阵不屑之情:“可惜这个仇佶打错了算盘,那一个指头的好处费换不得他的安宁:要剿灭牛头山,何须此次王姓两家人之事?有了华老大的协助,拿下这个山头更是易如反掌”。

仲逸轻描淡写道:“占山为匪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现如今山寨发生了这般变故,你何不顺水推舟就归隐乡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夫人在,或许还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华老大立刻来了兴致:“你这个小兄弟倒是实诚,此刻还想着关心别人,像我们这种人早就习惯生死了,寨上兄弟跟了老二我不怨他们,毕竟这帮小子跟了我多年,请你不要为难他们”。

他环视四周而后轻声道:“我知道你在衙门做事,此次找你是有事相求,放过其他兄弟,但万万不能放过仇佶那小子”。

仲逸看的出来,他的眼神中似乎不仅仅是因此次头把交椅之争、之恨。

华老大低头沉思片刻,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十八年前蠡县发生了件颇为怪异之事,当时我们刚从一户人家窃的一笔银子,结果遇到风雪天气,行至一座名叫兔嘴山的山脚下时,我们便找了一个石洞作遮风挡雪之地,此山树木茂密,随便找些干草树枝叶取暖便在那里休息了一晚。

次日清晨却见对面出现一伙装扮奇异之人,为首的一名男子对其他人说着什么,那些人个个低头不语,片刻后竟纷纷纵身跳下悬崖,那名为首的男子竟若无其事的离开……”。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仲逸身子猛地一颤,竟剧烈咳嗽几声,喉中似被硬物所卡,他急忙摆摆手,示意华老大继续说下去。

华老大并未理会,他望着天边的浮云,继续道:“我那时还不是当家的,但已是上山为匪,当时在小石洞的缝隙里瞥见这一幕后,竟依旧匪性不改”。

“后来我们大伙商量,到悬崖下看看,或许还能捡到银子”,华老大继续道:“悬崖下边是一条河,河面是厚厚的冰层,我们到河边时那些人都面目全非,除了一些短兵器之外,连个玉坠或碎银都未留下。就在众人满怀失望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喊救命”。

仲逸奇怪道:“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怎么还有人活着呢?”。

华老大笑道:“呵呵,我们救了他,还把他带上山寨,他说当时恰好遇到山腰树枝将他挂住才落到草地上,只是树枝折断摔下后还是伤了一条腿,但毕竟缓冲许多,还说什么自己轻功了得之类的话”。

??????

仲逸似乎明白了什么?

与此同时,华老大抢先道:“没错,这个人就是二当家的仇佶,当时看他可怜就带上山,但山寨的兄弟都反对将他留下,可惜养需要时日,几个月后大家却与他打成一片,后来就跟着我们一起干了,现在看来当时他就动了心思讨好山寨上的人,能做到二当家也不足为怪”。

“恩将仇报,阴险小人,”仲逸终于明白这个华老大为何单单不放过这个仇佶了。

华老大如释重负般道:“此次头把交椅虽被夺,但望兄弟莫把我看扁。想我虽为匪,但这阴险之事从不屑做,盗亦有道,出卖兄弟、背信弃义这些历来按“规矩”是要三刀六洞的,但此刻我已无心那冤冤相报你既为官家,就将那仇佶法办,且不说牛头山之事,单是这十八年之事,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跳崖自尽?。

末了,华老大加了一句:“你可有这个胆识调查此事?”。

仲逸并未直接表态:“若他犯了王法,自要办他,此事我回到县衙立刻着手去办。不过,当年官府就没调查此事吗?为何不破案呢?”。

华老大摇摇头道:这天灾**遇的多了,死个把人谁会在意呢?当时天寒地冻的,山野间连个鬼影都没有,谁会报案呢?况且这山野之中野兽出没,冬日里缺少吃食,遇到他们正好可以饱食一顿,等到来年开春河水解冻,连个骨头渣子都找不见了。

仲逸失望道:那些人为何要选择跳崖呢?

华老大用他山匪的思维分析道:“应是为首的那二人想独吞钱财?”

仲逸还是不解:你方才说从他们身上并未未搜到值钱财物,既然身无分文,何来独吞一说呢?

华老大也不解道:那定是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成之后有人要灭口,他们知道逃不掉,才选择自杀的……

不远处几个老农走了过来,仲逸这才发觉快到晚饭时分,华老大起身道:“看来要说声告辞了,此次变故让我看透了这些所谓的江湖兄弟情义,既然天意如此安排让我下山,那就回家孝敬老娘去,也算落个清静,萍水相逢,以后若有机会相见,老哥请你喝一壶清酒,”

见华老大转身欲走,仲逸急忙道:“等等,你此刻下落不明,仇佶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说着他附耳几句。

华老大先是紧蹙眉头,而后恍然大悟道:这个主意不错,小兄弟啊,你有才有德,将来定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过,到了县衙之后你只议仇佶之事,山寨中其他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仲逸正在纳闷,却见华老大已渐渐远去,身后只留下一道孤寂的背影……“”,。

第26章 十几年前

话说仲逸回到王家大院时已是傍晚时分,罗氏兄弟看到桌上的字条写着他们的这位仲先生要去田间给老农帮忙,且还能为他们解决晚餐。可他二人却认为这是文人墨客游山玩水、吟诗一首的爱好,吃饭的事便不指望他了。

罗英用随身携带的碎银子向邻居买了一只鸡、二斤米,还有些散酒,虽说这小王庄是家家各扫自家门前雪,但若是舍得花银子,情况还是会有些许变化。

仲逸心事重重的回到院中才发觉自己空手而归,为不引起罗氏兄弟生疑,他便扭头准备前往邻家买些吃食,却见罗英喊他进屋吃饭。

心不在焉的扒拉着那看似还不错的饭菜,朱老大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此地果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山寨二当家竟有如此离奇的经历,落草为寇或许只是他的无奈之举。

仇佶可能牵扯一桩大案,如朱老大所说,即便没有此次牛头山头把交椅之争,也要带这小子带回县衙好好审问,但此事已过了十余年之久,事关重大,或许不是他一个县衙能查办的。

仲逸想着:何不学学小王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现在却偏偏有件事无法使他置身事外:临走之时,朱老大告知衙门议事只提仇佶,不提山寨其他之事,这到底是为何?

莫非?与城中那位邹公子如出一辙?这些人与衙门也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除了樊文予,县衙还能拿点事的无非县丞、主簿还有典史等,会在这些人当中吗?若果真那样,除了牛头山,另外还有两处更大的山寨,此事势必变得复杂起来。

可对于仲逸来说,他更在乎的是:樊县令究竟是否知晓这些事?

此次他还会迫于无奈而将剿匪之事不了了之吗?

或许这一切都要等他回到县衙之后再向樊县令请教了。

答应朱老大之事自然不便随意嚷嚷,只是近几日在牛头山中发生的事例外,因为罗氏兄弟也参与其中,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

……

夜幕下的小王庄与往日里并无异样,各家各户桌前或三两饭菜或散酒几盏,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众人庆幸牛头山未将黑手伸到他们院中,如此折腾一番够那些山匪吃一阵儿了,短期之内不会有大动静了。

村民们自然不会关心王姓俩家人究竟何时回来,也无暇顾及这三人为何要留在王家。做不了的事就压根不去做,想不通的事便不去琢磨是他们一贯的思维。

此时,王家大院一片安静,院外的荒草丛中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身影若影若现,大高个将手搭在小矮胖肩上,四只眼睛睁的老大,却似乎少了些警觉之意。倒与那刚刚饱食一顿的懒猫有几分相似:希望能出现一只硕鼠,但又似乎无法将其逮住,耗时到点给主人交差才是真的。

今晚注定将是一个多事之夜。

盯了半天也未见有何异常,仇佶派他们下山时暗中叮嘱:只找寻朱老大的下落,不管其他人。

高个子与小矮胖虽为仇佶心腹,但他们实在不愿与朱老大当面翻脸:头把交椅不管谁坐,都与他们无关,但这老大都不是好惹的。

天渐晚,此二人如释重负般解脱:所幸朱老大未露面,他们也可以上山交差了。

夜幕下,秋风起,微微月光下,山林枯叶间却是黑黑一片,不知何时远处传来几声似猫非猫之叫,习惯成群结伴而行,平日里甚少单独行夜路,此刻二人心中竟一阵发毛。

高个子挺起腰杆,轻咳两声道:“此处是咱们上山的必经之路,上面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你还怕个甚?”。

小矮胖看着高个子那强打精神却一脸蔑视的样子,他自然不甘示弱道:“谁怕了,谁不知道我心宽体胖胆子正,长这么大还从未有所惧,想当年……”

看来小矮胖今日的运气实在不怎地,这牛皮还未吹起来,便被地上一具黑影绊倒,他还想着继续将那“想当年”的故事编下去,却发觉自己身下压着软乎乎的东西,慌乱中竟然摸到一直手臂,明显感到那些许的温度。

“滚一边去,草包一个,让仇老大知道非剁了你不可”,高个子没好气的走过去,黑影正一动不动趴在地上,一侧脸面紧紧的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高个子将双指靠过去,确定此人已没了呼吸。

“过来,人都死了,还怕个屁呀”,高个子没好气的取出火石,片刻后一道明光亮起,二人不约而同的将尸体翻过身来,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鬼啊……,如同一大一小两只受惊的野兔,二人急速逃窜,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朱老大对仲逸这个装死的主意钦佩不已,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满脸不屑道:“这两个兔崽子,一点都不像老子带出来的”。

“不过也多亏高个子提前收手,不然老子快憋不住了”,朱老大向草丛中拍拍手:他的两位夫人什么时候学会猫叫了?不过这模仿的一点都不像,喵喵,却是怪瘆人的,应该让她们学虎叫,母老虎那种……

这么一出活死人的闹剧,山寨上的人很快便对朱老大的“死”深信不疑:朱老大下山之时不慎跌落,受伤致死。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人也就死心了。

王姓俩家人举家避难,朱老大“死于非命”,这正是仇佶最希望看到的,至于有人报到县衙,他认为自有那“一个指头”的好处费可以解决。

郝老四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只好认命,出于“兄弟”情义,仇佶派人下山寻找尸体准备下葬,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无非就是要亲眼看到朱老大的尸体而已。

其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了……

权当是山中野兽出没,尸体被它们光顾了而已,心怀鬼胎的仇佶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初衷,更加剧了这场看似漏洞百出闹剧的终结之声。

这不正是大家所期望的结果吗?

牛头山一场争夺“头把交椅”的风波随着朱老大的“死”与王姓两家避难而无声的终结了。

小王庄,王家老宅。

“二位兄弟,这几日辛苦,碰一个”,一只烧鸡、一坛老酒,三位患难兄弟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开怀畅饮了。

罗英略显尴尬道:“惭愧啊,先生是樊知县的座上宾,且沈大哥有交代,我二人此次出行首要任务当是保护您的安全,可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得依靠先生指点”。

仲逸心里苦笑道:保护?就你二人的身手保护那个王姑娘还算勉强,自己虽然武艺不精,但就这蠡县的县衙里,包括沈尘在内,那也是手到擒来。

“长夜漫漫,这若是在县衙,还可找其他兄弟喝酒,现在就咱仨……”,仲逸有些兴奋道:“要不你们给我讲讲咱们蠡县这几年发生过的奇事、怪事?”。

“仲大哥,你真是书读的多了,每次都要听奇闻异事,你不会是要把这些故事写下来留给后世?”,罗英夹起一块鸡肉说道。

“什么留给后世?弟兄们打发时间而已,再说平时在县衙有些话也不能放开了讲,此处说话随说随忘,大家不便拘着”,罗勇倒是对仲逸的这个提议很感兴趣:“正好,有些事我们也正想请教仲先生呢”。

有酒有肉有故事,三人便开启了县衙“拉家常”般的解闷之法了。

“要我说,咱们县,还是十几年前陆家庄的那个疑案才算真正的奇闻异事”,酒劲上头,罗英也来了兴致:“当时我们还小,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到县衙听老王头说的神乎其神,挺瘆人的。这事在衙门还真不好说,毕竟是未破之案嘛,不过今天我可以告诉你”。

罗英继续道:“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叫陆家庄的村民一大早竟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村中一家人全部失踪,而这家人正是女性死者的邻居。更离奇的是这家主人还曾是刑部的主事,但凶手就像蒸发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

十几年前?又是十几年前,仲逸今日听了两件怪事,却都是陈年往事。

如听朱老大讲的那般玄乎,仲逸听的颇为入神:“二位兄弟,那你们说说,依你们当差多年的经验,会是何人下的手呢?”。

罗英不假思索道:“嗨,那大冬日的,还下着雪,晚上动手无人干扰,从两具尸体来看,他们应是误打误撞,凶手真正的目的应是失踪的那家人,由此看来,这些人当是专业杀手,而且来头不小。无迹可寻也不足为怪”。

罗勇摆摆手道:“呵呵,寻到又怎样?就咱们县衙的那帮饭桶,除了沈大哥,还能有几个拿得出手的?若我是此事幕后推手,定能落个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

仲逸与罗英不由的将脸靠了过去,看罗勇到底有何“高见”。

“要是我呀,事后就把一起行凶之人全部灭口,没听说过吗?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可靠的”,罗勇得意的说道:“怎么样,这就叫死无对证?

目击之人双双灭口,行凶之人全部灭口,那岂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有谁会知晓此事呢?”。

…………

月亮慢慢的爬上了枝头,三人终于是不胜酒力了,想着再次来一个自然醒该是多么的惬意,迷迷糊糊中罗氏兄弟将仲逸扶进里屋,之后二人便相互搀扶着回到隔壁房间。

夜深人静,罗氏鼾声此起彼伏,秋风袭来,片片落叶无声的落在了洒满月光的院子里,此番情景倒向是普通农家院中庄稼汉从田地里劳累一日后的休憩:女人孩子热坑头,居家过日般的平静生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小孔照了进来,仲逸斜躺在被褥堆里,早已没有了睡意。即便住在农家农户,看着农耕农事,心中却依旧是那未解之谜。

“莫非???

恍惚间一直在拼命找寻答案的仲逸终于豁然开朗:莫非罗勇所说的事成之后杀人灭口之举的假设,正是朱老大在洞口亲眼所见那一幕?”。

那些被迫跳下悬崖之人不正是被灭口了吗?

仲逸完全清醒过来,他起身倒的一碗清水,缓缓浇到头上:“没错,事情都发生在十几年前,两者之间有所关联绝不是巧合,更非偶然”。

若果真如此,本县沉冤多年的谜案通过牛头山仇佶便可打开缺口,对于樊文予来说将是大功一件,而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仲逸有些兴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次借宿王家而误入牛头山涉险绝对值得。“”,。

第27章 义中村

中秋之晨,朝霞初现,天边白云叠叠,村中叫声连连,鸡鸣狗吠、牛哞羊咩之音不绝于耳。对有些人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而对于耕农小户而言一年之计在于秋才是眼前最为实在的。

一直忙于秋收的村民们近几日格外兴奋,时节快至传统中秋佳节,一些妇人也不便出山下地,在厨房中忙着备些吃食。

村西头的王家大院中却冷清了许多,仲逸没有睡到自然醒,一大早便起床来到院中,看这乡村的秋之美。

原本打算留在小王庄观察仇佶的动静,孰料朱老大的出现立刻让整个事情变得清晰起来,此刻王姓两家人也已避难而去,如此便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此处。

按照罗氏兄弟的说法,继续前行便要穿过一片密林,路过几个小村庄,便是义中村,至于陆家庄,还要继续北行数日。

仲逸想着:尽快加快步伐,争取在中秋日赶到义中村,见过老姑之后再去陆家庄,设法调查一番当年那宗谜案也好给樊文予交差。

想到义中村,仲逸昨晚的兴奋劲还消散,此次又逢中秋节日,真是喜上加喜,归心似箭之意立刻令他坐不住。匆匆回到房中将罗氏兄弟唤醒。

罗英嘟囔道:“仲先生,不是睡个自然醒吗?这才什么时辰啊?”。

仲逸打开窗户,大声说道:“我们在小王庄与牛头山已耽搁数日,樊知县可是定好往返时日的。况且,我们正好去那个陆家庄看看,看看村中人怎么说此事?”,他转过身来继续道:“顺便看看二位的推断到底有几分真来几分假?”。

罗氏兄弟听的此言立刻来了兴致,片刻的功夫便站到仲逸眼前。

三人稍作收拾后便即刻启程,鉴于小王庄的失误,他们决定专选环境敞亮、邻里和睦的村庄歇脚,且三人分落不同人家入住,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

罗英建议如遇到实在不愿“收留”他们的村庄,可表明身份并与当地里长之类的小“官”说明情况,如此便可省去很多麻烦。

起初仲逸并不赞同此举,但思虑再三还是赶路要紧,况且发生牛头山之事,他对樊文予也有个说法,就当是为了再次遇匪而做的权宜之计。

一阵秋风一阵凉,一层秋雨平添几分凄凉。没有人烟的地方便没有生机,没有了生机便没有了兴致。

好在丰收最是田地间,农家人最知夏暖、秋凉、冬之寒。四季耕耘、起早贪黑,为的就是仓满囤满、吃穿不愁,奈何一个匪患如同白菜剥皮,层层扒去的都是可食之处。好在他们有吃苦耐劳的干劲,辛劳一年,这些人还能吃饱肚子,总算不至于挨饿受灾。

一路走来,仲逸仔细记录着当地风土人情、所需所取,如同户部某位老主事或老书吏一般:站在田间拿着账本,嘴里念念有词:田产、黍谷、农桑、税赋、人丁……

三日后,他们终于将附近相连的几个小村庄走访一遍,黄昏时分罗英指着前面道:“仲先生,下一个村子便是义中村,坚持一下,我们今晚就在那里留宿”。

仲逸想着若是今晚继续前行,到义中村必是天已晚,见面多有不便,况且,当初离开村子时就是那可怕的夜晚,这次回去他绝不会再走夜路了。

想到这里仲逸若有所思道:“就在此地留宿,明日一大早出发到义中村,牛头山之事历历在目,我们还是不走夜路了”。

晚饭后仲逸独自来到院中,天空月儿正圆,一片祥和之意:明日就是中秋佳节,明日就可见到老姑了。

……

次日凌晨,罗氏兄弟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却未见仲逸人影,起初还以为他又去田间小溪边找寻灵感吟诗作赋去了,这是他们文人特有的习惯。

谁知推开房门却发现他们的这位仲先生依旧静静的躺在哪里。

罗英笑道:“仲先生,怎么还懒床了?平日里你可比我们都起得早啊?”。

仲逸躺在枕边,看到他二人便微微起身道:“哦,是罗英兄弟啊,我,,,不知为何感觉头晕目眩,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所以……,就懒了一些……”,他的话还未讲完,又是一阵咳嗽气喘,看样子真是病的不轻。

罗氏兄弟急忙上前道:“这?莫非先生是中了风寒?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今日就不走了”

“不不不,”仲逸急忙摆手道:“不必如此,我们要尽快动身,或许出身热汗就好,若至义中村病情还不见好转,那你兄弟二人继续前行,我在义中村休息几日,回头在陆家庄会和”。

原来如此!

还有什么可说的?看似合理的理由,外加扮相十足的“病态”,罗氏兄弟只能照办了。

清晨的阳光沐浴着乡村的山山水水,只是时至中秋,人们无法明显感觉到它那微弱的温度,片片飘落的黄叶和成熟的庄稼才是真切的感受。村中那个小石崖下的一汪清水依旧在静静流淌,那么的清澈,那么的干净。

与其他村庄一样,此刻义中村人正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一向忙于秋收的耕农们今日大多留在家中,妇人们已在厨房里忙着蒸糕捏面、洗菜淘米,即便平日里再节衣缩食,今日也是要酒肉管够的。

一向喜欢在外面嬉戏的孩童们今日都乖乖的待在屋内,早早的便跟在老娘身后,眼巴巴的看着那冒着阵阵热气的大锅,就在等着揭盖的那一刻。

十年前的经历早已成为过去,日子还要继续,人们往往更喜欢关注当下与憧憬未来,至于过去,那也仅仅就是过去了。

十年,完全可以将一个小孩变成小伙,小伙变成父亲。

十年,黄土之下或许又多了几具尸骸。

过去总是被遗忘,变化却总在继续,以至于满怀信心的仲逸出现在义中村时,发现自己几乎快要认不出来这个曾经生活过八年的故乡。

同样,义中村人自然也不会认出他,十年之久,多少有点“改头换面”,村民们当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十年前被他们全村人抛弃的小难难。

“二位兄弟,看样子我这身子今日恐难痊愈了,咱们只能按原计划:我留在义中村,你们继续前行,回头在陆家庄会和”,仲逸看着村口那几棵熟悉的大树再也走不动了。

临走之时他不忘叮嘱道:“到各地要做好记录便于樊知县所用,至于陆家庄的谜案,时隔之久且疑点重重,你们不必随意打听,我到之后再做打算”。

既要独自回义中村,更想了解陆家庄当年的谜案,仲逸一个装病的理由便省去了路上的停停留留,也免得罗氏兄弟朝夕相处看出什么端倪。

罗氏兄弟的背影渐渐远去,仲逸便长长舒口气,他快步走向村口,全然没有一丝病态,身体瞬间就“痊愈”了。

村口的闲话中心,此刻却不见人影,恰逢中秋节日,能遇到的恐怕只有那些走门串户的闲人了。

仲逸将包袱扔到地上,舒服的躺在旁边的草垛上:回家了,没想到,十年前被你们抛弃的难难回来了。

一个身影走了过来,仲逸急忙起身道:“大叔,大叔,这是才出地啊?起的有点晚啊,今日过节……”。

大叔:“??……”,一脸懵懂的大叔。

“大叔,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

大叔依旧懵懂中……

大叔带着满脸疑惑离去,但仲逸并不怪他:毕竟这么多年未见,变化甚大,且大叔年事已高,如何才能记得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呢?

没关系,总能有认识我的。

大娘?大娘老了许多,不过大体模样还有。

这下好了,这位大娘与老姑家相邻而居,两家常有走动,一定认识。

“大娘,这是去哪呢?”,仲逸的话还未说完,大娘便扭头就走:这什么情况啊?

仲逸摸摸脑袋细想一番,这才明白过来:当初离开村子时这些被称为大叔大娘辈的人早已“成型”,所以自己一眼能认出他们。但当初难难只有八岁,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他这个小伙子用不着十八变,可十年之久,别人又如何一眼能辨认自己的模样呢?

天赋使然,有人容易记住别人的模样,而有人就如同刚才的大叔大娘了。

***************

“小浵,小文,村西北口那垄谷地附近有野猪出没,你们要当心啊,今日就不要出地了,明日大伙一起去”,仲逸寻声望去,一名老者朝着两个年轻人喊道。

小文?小浵姐?他们俩?

虽然模样大变,但一起玩耍八年,只听的老者说他们的名字便立刻有了记忆。

太好了,儿时的玩伴,小时候经常在小河里戏水打闹、山野中采摘野菜、林间拾柴禾……

仲逸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经常与小浵一起玩耍,两家住的近,关系极为密切,后来老姑要给俩定娃娃亲,小浵的爹娘竟并未反对。但此事须爹娘做主这才作罢,不过村中伙伴们经常一起拿他俩开玩笑。

后来自己离开义中村后这件事便很快被人淡忘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几个儿时的玩伴关系亲密却是不争的事实。

想到这里仲逸拔腿就跑,却见脚下一根干枝横过,差点将他绊倒,只见他轻声一跃,便如脚踩微波,蜻蜓点水,轻轻而过,若非前面来人,他更能一秀连师姐都称赞不已的轻功之术。

片刻后那两名年轻人终于看到眼前这位“陌生人”。

“这位姐姐,小哥,请问你们村中龚王氏家住哪儿?”,仲逸决定逗逗他们:“哦,她有个儿子叫龚家柱”。

见到眼前这位年纪相仿的生面孔,小浵立刻含羞低头,小文打量他一番,觉得来人一身书生气,说话客客气气,应不是什么坏人,于是他指着前面道:“呶,朝那边走,岔道口右拐向北第三户就是”。

看着二人准备离去,仲逸急忙道:“他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孩子叫难难?从小跟他老姑……”。

难难?老姑?

“难难,你是难难?这……,怎么可能呢?”虽时隔之久,但小文对这个名字与称谓却并不陌生,毕竟在一起玩耍不是一朝一夕。

仲逸刚欲开口,没料想在一旁的小浵却抬头问道:“你是难难?这些年你去哪了?你爹娘找见了吗?”,小浵管不了那些矜持:“你走后我们几个商量着让田二叔去县城找你呢,可他们不让”。

“难难,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难难,你当时是怎么离开村子的?”

难难……

眼前二人交叉问询让仲逸心头一热,这是关切之问。

但他更惊讶于从小就言语不多的小浵姐,尽管她此刻表情有些局促,一下子却能说出这么多话来着实不易,真是女大十八变。

只是自己本为找寻爹娘而来,却要被人多次问及爹娘之事,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突然,仲逸心头泛起一股凉意:小浵方才说要让田二叔来县城找他,如此一来或许县衙就会知晓此事,那岂不是爹娘还未找到却闹得满城风雨?

下山时师父曾叮嘱过:若他人问及自己的身世,只需按户册所记录的告知即可,找寻爹娘之事必须暗中进行。

师父所虑必有他的道理,仲逸暗暗舒口气,脑子快速旋转,片刻后他脱口而出道:“哦,太好了,你们还记得难难啊,不过你们认错人了,我是难难的兄长,受爹娘之命来拜谢我老姑的,难难原本要一起来的,结果临时有事耽搁了”。

听闻此言,小浵紧蹙双眉,她细细打量了着眼前的这位“兄长”,而后竟转身对小文道:“你回去告诉小妮子、云大、雄二他们,就说难难的大哥来了,晚上大家一起见个面,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让大哥捎去”。

“难难的老姑过世了”,小浵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仲逸。

远处传来村民们偶尔的呼喊之声,明媚的阳光热度虽不及春夏,亮光却格外耀眼。仲逸无暇顾忌周围的声响,他双目直视日光,眼眶忽觉一阵炫黑。

时隔十年,当初离开义中村时老姑五十多岁,在凌云山时师父曾说过老姑也许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即便她知道什么,那她唯一的宝贝儿子龚家柱自然也知道。

许久之后,仲逸嘴里终于挤出几个字:“什么时候的事了?”

小浵微微道:“两年前,老人家临终之时还念叨着难难的名字,一直惦记着他……”。

“这位大哥,我先带你去她家旧宅,之后再去老人家坟前,可否?”,小浵边走边说道。

时光匆匆、年年岁岁,物是而人非,今日已非昔日可比,草木依旧、溪水常流,奈何人已去。

龚家老头也相继离去,龚家独子龚家柱现如今已为人父,日子还算过的去。只是很少再来老宅,常年无人居住,风吹日晒,院中杂草丛生,墙壁与门窗已变得破烂不堪,全无当年的人气活力。

小浵望着仲逸道:“大哥,你先四处看看,我去去就来”,说完她便走出了院门。“”,。

第28章 陆家庄

几处坟前生荆棘,秋风之中皆凄惨,昔日音容填黄土,孤寂荒凉谁人陪?

义中村,村东,一片荒凉的杂草林间,秋风吹过,枯草叶间阵阵嗖嗖之音,还未入冬,便有阵阵寒意。

长跪于坟前的仲逸终于收起他的双腿,不过由于久跪的缘故,两腿已发麻生疼,好在有一旁的小浵将他扶住。

四周皆是黄叶枯草,随着秋风飘过而微微摇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二人,只是那浓密的荒草将他身体掩住大半,一时竟无人察觉。

“小浵,你有没有发觉有人一直盯着我们?”,仲逸将脸迈过去问道。

“我知道,是我叫他来的”,小浵淡定的说道。

“哦,是谁啊?”,听小浵的口气,自是义中村人了,故不必大惊小怪。

“过去就知道了”,小浵朝那个人挥挥手示意。

只见来人高高瘦瘦、长须浓眉,发须灰白,梳剪的有些凌乱,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邋遢。但一身粗布衣衫却甚是合身,看样子穿了些年头,上面两块颜反差明显的补丁似乎映衬着他庄稼汉的身份。

此人似乎很激动,见小浵示意他立刻向这边跑了过来,脚下的杂草差点将他绊倒,这才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那人说话的声音却一点都不含糊:“听小浵说,你是难难的兄长,我这才赶过来看看”。

“田二叔,是田二叔啊”,仲逸心头一热,差点喊出声来,此刻真想上前将这位昔日教会自己骑马的“师傅”抱住,快到跟前却是伸手微微道:“这位老伯一定是难难的什么人?还劳烦你这么远上山的……”

要知道除了老姑之外,义中村比他高一辈甚至更高辈份的人中,就属田二叔对他最好了。

包括那晚离开义中村时,也是田二叔送的小包袱,还让他牵着大白驹上路。

多年未见,他已怎变的如此苍老,仲逸记得十年前,田二叔也就二十多岁,十年之久,眼前这个模样明显是已过四旬之人。

小浵一直没有说话,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仲逸的一举一动,末了,她淡淡的说道:“这是田二叔,我们小的时候经常缠着他,难难骑马的本领就是他教的”。

仲逸立刻握住田二那双粗糙的双手道:“多谢老伯,常听难难提起你”,说着他立刻掏出几块银子。

就在此时,不知何故,小浵突然道:“田二叔,小文他们差不多该回了,我先回家备酒菜”,说完她便转身而去,临走之时叮嘱仲逸晚上一起吃饭,他们几个儿时的玩伴要给难难稍几句话。

望着小浵远去的背影,田二长长的叹了口气:“哎,小浵真是个好姑娘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初他老姑差点给难难定娃娃亲呢。后来难难走后这事也就没人再提了”。

仲逸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难受:儿时的一句玩笑之言,若是小浵真的当真,那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终生大事?

人,撒谎不可怕,可怕的是用一个谎言解释另外一个谎言。不能说出自己就是那个曾经的难难,便事事都“难”,句句是假。

仲逸只得继续违心道:“哦,那请老伯转告小浵,难难已经成婚,叫她不要等了,都是儿时的一句戏言,虽说我老姑对难难有恩,这终生大事终究还是要父母做主……”。

田二微微点头道:“这个道理我也懂,只是可惜了两个孩子,或许难难还为当年义中村人抛弃他而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

仲逸无语:现在老姑也不在了,若是村中人皆以为自己是因当年之事而不愿回村,那他正好可以不用解释:因为他以后真的不打算回村了。

田二面对仲逸的反应不知所措,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示意两人边说边走。

田二不经意道:我一会去村东头的那个小石崖边走走。

仲逸不假思索道:小石崖不是村北头吗?

田二点点头:哦,那我还是回家。

仲逸立刻拉住他的手:田二叔,你家不是在这边吗?话已出口,仲逸终于知道自己这谎是撒不下去了。

田二叹道:“难难啊,叔知道你或许有难言之隐,十年未见,别人确实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义中村,而在小浵的心里,她或许并没有把当年那个娃娃亲当戏言”。

看着一脸懵懂的仲逸,田二深情的说道:“你觉得你能瞒得过小浵吗?从你来到村口到你老姑家,再到这里,包括见了我这个半老头子的反应,真的要靠小浵带路吗?”。

仲逸只觉脸上一阵燥热,他急忙道:“田二叔,我……”。

田二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激动:“放心,除了小浵没有人能看的出来,若不是她告诉我,我这个当叔的也绝不会想到你就是难难”。

仲逸这才宽心许多,事出突然,加上老姑的过世的消息,确实分心不少,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小浵姐:女人心,海底针。

来到一棵大树下,田二指着远处的山野感慨道:“今日是中秋节日,村中大多数人都没出山,龚家柱和大伙们早就在坟前上过香了,此处就你我二人,叔有话对你说”。

仲逸诧异的望着他:难道老姑临别之事,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吗?

只见田二放眼远望,慢慢的梳理着他的思绪,似乎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良久后他慢慢的说道:“两年前,你老姑重病在身,知道自己为时不多,于是便将我叫到跟前,她知道龚老头还有她那个儿子并未将你当成真正的自家人,说句自大的话,你与他们父子二人的感情还不如我呢?这一点你老姑是知道的”。

仲逸细细的看着田二,不敢有丝毫的打断,此次回义中村正是为此而来,原本打算是要问家柱的,没想到却是这个场面。

田二望着仲逸,一字一句道“你老姑亲口告诉我,你本姓陆,是咱们蠡县陆家庄人,你爷爷叫陆本佑,是朝廷刑部主事,你爹陆岑,你娘陆文氏,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十八年前,陆家庄发生了一桩血案,村中一男一女双双毙命,而你全家竟全部失踪。

那一天正是你出生之日,当天下过雪,天寒地冻的,你老姑受你爷爷所托,来陆家庄帮忙照顾你娘,只因路上耽误了时辰,她赶到陆家庄时,那些行凶之人早已离去,后来她在柴垛里找到你并将你抱回义中村。

田二的喉结微微的耸动着,那干裂的嘴唇停止了说话。

看来他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作为义中村最见过世面的人,田二心里很清楚:此事万不得添油加醋。

……

真是屋漏偏于连夜雨,老姑过世的消失还未散去,此刻方才知晓这离奇身世。

仲逸同样明白:老姑尚且是传话之人,田二叔就更不可能知道其中原委,况且是十八年前所发生之事。

凌云山多年的历练早已使他拥有常人根本无法具备的心智。这种心智面对如仇佶这种老江湖时或因缺乏实战阅历而表现的不甚明显,但若论内心强大与韧性,自然非比寻常。

看来师父当年的推测是对的:老姑也并不知道爹娘真正的下落。

此事绝非普通凶案,或许牵扯到朝中之事,对朝廷命官下手,对手自非常人,可爷爷也不是等闲之辈,为官毕竟不是为民,生计之虑当不会太大……

仲逸想着:只要家人都还健在,就有希望。

这也算是绝望中的一种希望。

“难难啊,你可千万不能怪你老姑啊,要知道十年前你离开义中村时,她被村里的人堵在家中,否则她定不会让你离去的”,善良的田二没有忘记说这件事,这并非龚王氏的嘱咐,不过龚王氏对难难的养护之恩,在整个义中村都是有目共睹的。

……

良久之后,仲逸终于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再次跪到龚王氏的坟前……。

秋风中带着阵阵凉意,太阳已渐渐西沉,回到义中村,大半日就在这荒草野林中度过了。

不知何时,仲逸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冰冰的寒光。

一片天地,两个世界……

“报仇!”,强烈的复仇之心占据他的内心:“若非这场变故,我怎么会与家人分开?若非家人分开,岂会有此刻之伤?”。

凌云山的仲逸早已不是当初义中村的难难。

而从今日起,再次回到义中村的仲逸,也不完全是凌云山那个仲逸了。

刚走几步,仲逸突然停住脚步,用略带复杂的眼神望着田二:“田二叔,你切记,今日所说之事,千万不能对他人提及,否则你会引祸上身”。

“我,,我知道……,你放心……我连小浵都没告诉……”,一个庄稼汉,面对仲逸突如其来的举动,田二吓得差点站不住脚,凉风飕飕,他竟下意识的用手擦擦额头的“汗”。

仲逸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急忙将田二扶起:“田二叔,你想想看,这件事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换句话说若是当初行凶之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你又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你想想看……”。

田二急忙点点头:看来仲逸还是为自己好。

仲逸知道,田二叔一向守口如瓶,况且此事事关重大,他受老姑所托,自然知道其中要害。

“田二叔,这点银子,你留着用,我明日启程离开,事已至此,我就不登门拜谢了,你一定要多保重啊”,仲逸将银子放好,搀扶着田二慢慢的下了山。

世事无常人心难料,前几日与罗氏兄弟说起陆家庄的谜案,竟会是自己的家事……

按照罗勇“事成之后灭口”的推断,朱老大所说的那些纵身跳崖之人可能就是参与陆家庄谜案的凶手。

一个人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仇佶……“”,。

第29章 返程

话说少女心思如织网,根根条条千千结。仲逸与田二终于结束了在田间的艰难对话,而小浵则早已将儿时的玩伴聚到一起,她知道仲逸无法以“难难”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却又想与他们见一面的心思,这才弄出个“给大哥捎话”的场面来。

村中不少人知道难难的大哥回来后,也纷纷来小浵家看看热闹,原本就不甚宽敞的小院里立刻人满为患。

只是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好多人概念中,其实更多是听说过难难这个名字,至于模样,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倒是那些儿时的玩伴们却格外的热心,面对仲逸嘘长问短。

“难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难难还会回来吗?”

“难难现在长高了吗?有,这么高吗?……”。

仲逸已暂时将田间的谈话忘却,毕竟这些伙伴们毫不知情,而当年神婆的闹剧也与他们无关。

面对这份淳朴的牵挂,他只得一一回复,虽不能道明其中原委,但多年的未见的好友此刻就在眼前,也算是圆了他的相聚之梦。

至于村中其他人他只得连连道谢,无非是:多谢对难难的照顾,多谢义中村人的包容之类。

关于难难何时回村,他们并未多问,仲逸亦没有答复,权当大家心知肚明一个默认的理由:难难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小院中的人影渐渐散去,周围也安静了许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难难没有见到,不过却见了难难的兄长,云大、雄二等几个玩伴竟喝的醉意上头,小浵吩咐小文将他们各自送回家。

众人离去之后,屋内终于是安静下来,小浵的父母与兄长一大早便到姑母家喝孩子的满月酒去了,今日家中就她一人,饭桌上乱七八糟的,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仲逸只得挽起袖子来帮忙。

来到厨房,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小浵忙前忙后,这幅场面犹如在凌云山时与穆大娘相处的场景。

只是,眼前这位女子心里想的,绝不仅仅是为他做一桌饭菜而已。

“你就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了,先回房呆着,我马上就好”,小浵终于还是打发了他这个不称职的帮工。

此刻仲逸可以静静的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小院,熟悉的小屋,甚至于那熟悉的厨房,虽小有修葺,但细细一看,还是有之前的感觉。

虽是简朴了些,但仲逸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家,若老姑在的话,那个小院也就是他的家,有人的地方才有家,有人的地方才有那久久难以忘怀的情愫。

不大会的功夫,仲逸便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直到衣柜前才停下:“我给你准备了几件衣服,走的时候带上……”,小浵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借口打开柜子一遍遍的叠着那些原本已经很整齐的衣衫。

虽个子比自己矮了半头,但昔日一起采摘野菜的小浵姐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身崭新的白衫青裤明显是刚刚才换的,一条浅束带合腰而围,头上圆髻间一支轻簪垂下一束珠饰,举手投足间微微摇曳。

小浵知道身后那双眼睛,但他并不回避,偶尔回眸二人对视之时,双颊却绯红一片,白皙的肤中一双明眸甚是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杂念,虽无胭脂水粉相饰,但唇红齿白,双眉淡扫,乌发披肩,一种淡雅的素美之感沁人心脾。

良久之后,小浵终于坐到桌前,房中一阵安静,安静的连树叶落地之声都能听见。

此时无声胜有声……

柔柔的月光静静照在窗户上,中秋之夜月正圆,月圆之夜情正浓。

一阵沉默之后,仲逸终于开口道:“我看小文对你不错,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若你能与小文成为……”。

仲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首先说的竟是这大煞风景的话。

一直静默的小浵终于忍不住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是我什么人?真以为自己是知县大老爷了?管天管地还管我的终身大事?”。

他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清水里戏水的小孩子了。

此刻,小浵心里确实委屈:好你个难难,从见面至今,我忙前忙后的张罗酒菜,又是告诉田二叔你回来了,又是陪你上山,此刻二人独处一室,就为了听你说这么一句?

而小浵的这番心思仲逸又何尝不知,但他始终认为当年那只是一句戏言,这么多年都未见面,怎么可能再到一起?

他甚至想着,若自己没有去凌云山,或许真能在义中村度过一生,但若说到儿女情长,一个身影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自从第一次见仲姝时,他就认定这个小姑娘简直就是在梦中才能出现的,但后来这个小姑娘却成了自己的师姐,一起相处十年,仲逸知道:他的心里已装不下别人了,不管师姐是怎么想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浵所做的一切仲逸心里明白,但今日才知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离奇,背着复仇之心的他,恐怕连义中村这种简单而又规律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世事难料,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难难了,但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起初小浵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要变了,但一番激动后,才渐渐的发现难难真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小男孩了。

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她不知该说什么:“难难,我发现你变了,你变得不说实话,伪装隐藏自己,谁都不相信,就拿田二叔来说,我知道你老姑临终前叫过他,所以才告诉他你就是难难,不然你连他瞒过去了?”。

这个举动着实把仲逸吓了一跳。

片刻后他却问道:“那,你知道我老姑给田二叔说什么了吗?”。

小浵苦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可惜我没与某人真的定下那门亲事,你老姑会告诉我吗?”。

天真的小浵当然不知道此话到底是何意,她只顾继续道:“从小你就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但我曾想你长大后即使再折腾也不会离开义中村,至少不会离开咱们蠡县。但此刻我才发现不要说义中村、蠡县城了,恐怕保定府也容不下你,你的心已经不属于义中村了”,说完小浵竟是满脸泪水。

看来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个普通的女子,义中村就是她的世界,不管怎么样,她不能离开这里,不能离开爹娘兄长,即便是嫁人,也不能离开与义中村相似的世界。

而显然,难难已不属于这样的世界……

良久之后,小浵起身拿出一个包裹,递到了仲逸的手中。

几双崭新的布鞋与一块刺绣,做工很细……

仲逸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玉坠,这是当年随师父云游四海时在济南府买的,他拉住小浵的手道:“小浵姐,难难再也不能陪你出现在义中村了,和小文好好过日子,相信我,义中村的生活是最美好的”。

**********

离开小浵家后,仲逸只得去找龚家柱,为了避嫌,他只能住在这里,毕竟在众人的眼里:即便是难难的兄长,他们也是远方的亲戚。

窗外月光正明,仲逸却毫无睡意,他一遍遍看的小浵给他的刺绣,心里却是在想着十八年前的陆家庄。

……

次日清晨,义中村那久违鸡鸣声响起,村中大部分人依然在睡梦中,一个身影连同一匹快马出现在村口,仲逸再次回头看着这里一草一木,片刻后一声马鞭声起,他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之中……

或许他不曾想到:村口那棵大树下,小浵正目送着他离开,尽管早就不见了他那模糊的背影……

陆家谜案发生于十八年前,现场、人证、物证……,若奔着破案而去,简直是大海捞针。

仲逸想着:蠡县衙门的仲先生去陆家庄,自是正常不过了,可若是陆本佑的孙子,陆岑的儿子回陆家庄,那就不是告诉别人陆家人回来了?可是自己的爹娘呢?

此事已处于一种遗忘的状态,就暂时让它继续下去。

仲逸决定快马加鞭追上罗氏兄弟,因为耽搁数日,他们可以分开走访各村,而自己就不便再去陆家庄。

前方草滩十字路口,斜斜歪歪的摆着一张桌子,上面两个水壶几只小碗,高高的木杆上一面小小的旗帜,旁边的木桩上拴着几匹快马,几个差役模样的人正在喝茶歇脚。

一名男子看到他后立刻起身道:“仲先生,樊知县请你马上回去,我们一路打听,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仲逸跳下马,不慌忙不忙道:“那罗氏兄弟怎办?我们约好在陆家庄会和,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差役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急忙道:“我会派人通知罗氏兄弟,城中宋家发生窃案,有人受了重伤,请先生马上回县衙”。“”,。

第30章 宋家之案

秋风飘落叶,河畔洲如月,蠡县县城在萧萧秋风中依旧保持着强大的耐力,城墙守卫“森严”、防守“严密”,就连城门的差役也是各就各位,一个不少。

城中行人来来往往,三五成群,妇人女子所谈之事无非张家丝绸更滑、李家面料更光更亮、王家菜蔬新鲜还实惠。若是那些大老爷们在一起,所论之事也是绸缎之下谁的肌肤更滑、更光亮,哪家酒肆的酒香曲儿动听?

倒是何家包子皮薄馅儿大口感好,街头杂耍热闹兴致高却是众人所见略同,男女所言皆知晓。

共同爱好,各有所好,便有了这美好的一天。

比如对此刻正在城门口守卫的刘三来说,他的所好便是做好本职,其中的乐趣就是抽丝剖茧,琢磨着那天能不能在青菜上刮出一点油出来。

他要的不多,可次数却从不少,所谓雁过拔毛,毛多了便可成“扇”。

不过有时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时不时的还要再换一只眼,为何?老睁着一只,累……

“吆,这不是刘三嘛,哦,不,应该叫三哥,三哥”,罗英还未下马便开始说笑。

刘三,当初向仲逸索取银两的那个瘦高个,把守城门多年,他这副时阴时阳的面孔成了城门口的一道风景大煞风景。

“罗兄弟说笑了,原来是仲先生回来了,快请,快请”,经过上次一番教训,刘三很快得知仲逸是樊县令的贵客,沈捕头又一口一个兄弟叫时,从此口气立刻大变。

“仲先生,来来来,小的为你牵马,先生辛苦,这里有热茶,喝一杯再进城”,刘三恭恭敬敬端过茶杯。

“刘三,上次我进城时因匪患严重而细细盘查,那这次又是为何啊?”,仲逸没有接茶,用手抖抖衣服,跺跺鞋子上的尘土。

“先生说笑了,上次是小的瞎了狗眼。不过昨日城中宋家失窃,还有人身受重伤,听衙门的兄弟说像是山匪的手段,所以这次盘查是真的”,刘三还是端着茶碗,眼睛却一直眯着仲逸。

“山匪?这么大胆,敢进县城作乱?”,仲逸猛地警觉起来:一路尽想着牛头山与陆家庄之事,还未进城又听的匪患二字。

刘三不假思索道:“这有什么不敢的?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还有什么可怕的?往年这蠡县城里山匪祸害的还少吗?”。

刘三奉上茶杯,立刻用袖子在凳子上擦拭几下,仲逸瞟了他一眼道:“当差也有些年头了,你说说,这蠡县的匪患到底有多严重?他们怎么个大胆?”。

刘三看到仲逸主动与自己说话,于是卖力的表现着:“仲先生算是问对人了,大事小情还有我刘三不知道的事?要说这匪患嘛,还属黑山的铁氏兄弟、囚笼山的虎哥,牛头山的华老大也算,剩下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稍有风吹草动便各自散去,不足为患”。

在仲逸的心里,现在正想找个由头对牛头山下手,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候佶抓起来,十八年前陆家庄谜案他是否参与一问便知。

尽管点头哈腰,刘三还要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要我说啊,就应该把这些畜生统统抓来,看他们还敢张狂?”,

罗英戏道:“统统抓起来?那岂不是断了你的财路?这使不得呀”,

仲逸听着此事有戏,于是立即起身直奔县衙。

首先要见的当然是樊文予了。

按刘三所说城中发生的是要案,如此说来樊县令命他们提前结束实地查看的计划是有必要的。了解各地的民风民俗是差事,回县衙调查命案亦为差事,但在这之间仲逸却了解到自己与陆家庄的渊源。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县衙宅院显得那么的干净、宽阔,甚至于高贵,起初没有留意,但从山林草野间归来之后却显得格外的亲切。同样是深秋季节,但宅院里似乎要温和许多。

此去各地的记录已由罗氏兄弟交于樊文予,交税交租与耕种之法是此行发现的症结所在,而匪患则是重于这二者的重头戏。

分别数日,见面后自是一阵寒暄,樊文予一如往日的面红润,笑容满面,他首先提起了城中刚刚的失窃案:

“昨晚城中宋家被盗,看门老头身负,看这手法应是山匪所为,你与沈捕头商议尽快破案,此事不同于邹家命案,若真是山匪所为,城中必定人心惶惶,坊间说什么的都有,堂堂县衙的脸面还往哪儿放?”。

“若真是山匪所为,那何不借这个机会将其彻底剿灭?”,仲逸顺水推舟道:“樊兄有所不知,莫说城中,城外、甚至于小山村中他们更猖獗”。

原本打算单独叙及此事,现在仲逸便借机将与罗氏兄弟一起被抓上牛头山之事告诉了樊文予。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他与朱老大的谈话。

“太放肆了,好在你们都没有发生意外,不然我如何向众人交代?”,樊文予生气道:“连县衙的人都敢动,这让我堂堂官威何在?”。

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借口,想方设法让宋家命案与牛头山牵在一起,借助县衙的力量对付牛头山的山匪,进而控制候佶。

想到这里仲逸便趁机说道:“我们何不拿牛头山开刀,既能解我等心头之恨,又能为县衙挽回面子?”。

作为一县之主,樊文予所虑甚多、甚细:“言之有理,我们来此地时间甚短,山匪与县衙的人有何瓜葛也不得而知,此事要好好斟酌斟酌”。

仇佶当初许诺给他们的好处费时,仲逸就知道此事异常棘手,若未发生陆家庄之事,或许还可着手协助清查此事,但现在名正言顺的抓到仇佶才是关键之举。

“朝廷命官关乎社稷,愚弟协助办差自当竭力而为,但这官匪勾结之事……”,仲逸说道:“樊兄拿主意,回头知会一声便是,我先去找沈捕头,看他有何良策?”。

樊文予笑道“好,如此甚好”。

出了大堂后已是傍晚时分,不少人已开始张罗饭菜,仲逸却没有什么胃口,他匆匆回到房中,鞋子都未脱便重重的倒在床铺上:还是自己的屋子舒服,一个人住,虽是乱了点,但毕竟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

屋子里好像有人动过?

仲逸警觉的坐起来细细的查看一遍,却未发现任何异常。装银子的小布袋稳稳的躺在那里,一文都未少。

干脆将小银袋扔到桌上:“定是那沈尘,难道我会藏酒吗?这个笨蛋,不会拿着银子去买,我还在乎这点银子?”。

“仲老弟,仲老弟回来了吗?”门外传来了沈尘的声音,回城至今还未见面呢。

沈尘进门便道:“你回来也不找我,听罗勇说你这两天身体不适,到我那屋里喝几杯,保证酒到病除?”,说着他将仲逸拉起来道:“走,好酒好菜早就给你备上了”。

到底是沈捕头的屋子,既宽敞又自在,只是有一点与仲逸那屋不相上下乱了点。

罗氏兄弟已坐于桌前,沈尘指着桌上的酒菜道:“兄弟们,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接风酒:邹记猪头肉,上好的烤羊腿,还有城中老谭家秘制的酱肉酱菜,这一桌下来,老哥那个心疼啊……,不许浪费啊”。

围桌而坐,四人对饮,几杯热酒下肚,数日的疲惫倦意便一扫而光。

沈尘放下酒碗,便直入主题:“城中宋家大院进了窃贼,丢了二百多两银子,还有看门的老头也被打成重伤,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像什么金银首饰还有玉器也无一幸存,至于看门的老头,应是发现歹人之后阻止不成才被殴伤”。

仲逸的兴趣已不是破案,而是要确定与山匪扯上关系,他望着沈尘道:“我刚进城时,听大家都在谈论是山匪干的,就目前的线索来看,能否确定这一点的?”。

沈尘扒拉扒拉他那硬硬的黑胡渣:“这个倒也不是讹传众所周知,这城中最有钱的是邹家,宋家虽说也算高墙大院,但实力确实小了点”。

他略带沉思,而后继续道:“宋家被翻的乱七八糟,可总共也就二百多两银子,若是去邹家行窃,岂止这么点财物?这说明盗贼还是不了解城中的情况”。

“对,还有一点”,罗英也来了兴致,他放下酒碗补充道:“一般谋财不至于害命,盗得财物之后即使被发觉也不至于非死即伤。这些人一般都蒙面作案,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一掌打晕即可,何必要对一个老头下如此狠手呢?”。

罗勇手中举着一只羊腿开始比划起来:“这些玉器金银首饰,大多刻有字符标志用来表示它主人的身份或是匠铺名称,若是城中盗贼所为,事后很难销赃。涂掉标志既耗时又计成本,山匪常年在山寨,无须担心,更也不计较”。

“三位兄弟高见,看来此案告破那是指日可待了”,仲逸感觉自己有些醉意了。

沈尘摆摆手道:“仲老弟说的哪里话?这些推断还仅仅是个推断,具体案情还要你出谋划策呢?明日一大早我们便去宋家”。“”,。

第31章 黑衣人

县城西北方向坐落着一排店铺,相比城中喧闹之处,这一带稍显清静了些,除了城西唯一的一家济世药铺与两家布料店外,最吸引人气的就是旁边临街相对而立的酒肆和茶馆。

一碟瓜子,几个小碗围着开水壶一圈;两盘小菜,几个大杯围着酒坛一周,喜好清静的茶馆与热闹喧哗的酒肆在店家的用心经营下,全部变成了“闲话馆”。

“闲话馆”之一的茶馆后侧是一户户的住宅,诸多宅院当中有一户中等人家的院落显得格外的精致,远远望去可见一个“宋”字。

沈尘指着宋家的院墙道:“当时行凶者入室,四面皆是围墙,入口就是这扇大门,可大门门锁未动,宋家当时也并未察觉,不排除行凶者使轻功翻墙而入”。

“原来是各位差官,快里边请,里边请”,说话的人四旬左右,中等身材,身体微微发福,管家模样。不用说,他自然认识沈尘。

宅院为常见的四合院,四周房屋的外墙围成一个封闭的院落,正房坐北朝南,前面是一个庭院,院中有草有木,东西两厢住人,东厢由北向南穿过一道垂花门便是书房。

书房便是案发现场。

屋内翻动痕迹明显,银两、金银还有玉器一扫而光,据宋家守夜的老王头说,书房的入门处便是他与凶手相遇之地,也就是说他应是在门外听到声响还未来得及喊人便被打成重伤。

仲逸仔细观察房屋的布局:空间宽敞,一张原木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南侧一对立柜,里面堆着不少书册,另有一些喝茶的器具,墙壁两侧各两幅字画,左右对称。

字画完好无损,左侧山水,右侧人物,落款书法,虽是简单装裱,但所画山水栩栩如生,人像惟妙惟肖,随意观赏,也感赏心悦目。

读书人最看重书房内装饰摆设,如此说来,重要的东西放到书房也就不足为怪。

行凶者只知金银而不知字画,这一点说是山匪所为倒也无可厚非。

试想一番,若山洞匪窝中挂着几幅字画,在火把与枪棒的衬托下,此等场景定格为画面本身就是一副杰作,且能算的上绝笔。

“各位差官大人,我家主人请各位去屋里喝杯热茶,顺便用些点心”,管家语气平顺,客气却无卑微阿谀之感,读书人家就是不一样。

正堂两排红木座椅摆的整整齐齐,两椅间放置一个小木桌,桌边是一些小花盆景,中间还可以放茶杯,墙上同样是字画,左右墙壁各两幅,非常对称。

众人入座,茶水缓缓奉上,还有精美点心,仲逸识的这是城北徐记甜酥糕点,在城中也算小有名气,看来宋家对吃食也有讲究。

片刻之后一位老者从侧门走出,此人便是宋家主人宋博仁,虽年近五旬,但他走路步伐轻快,并未慌乱,落座之后才发声道:“沈捕头辛苦了,烦劳各位”。

沈尘胸无点墨,但他敬佩读书人,从他对仲逸的态度便可知晓一二,故见此状他倒也斯文起来:“宋老伯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何来烦劳之说?尽快破案、缉拿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来者何意?众人皆心知肚明,沈捕头向众人介绍仲逸,此次来宋家也主要是想让他了解现场。

“宋老伯,既沈捕头已介绍过,那咱们就开门见山”,仲逸环视四周,而后将目光落在墙上的字画上:“看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待人接物自是有礼有节,莫非平日里也与人生隙?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宋博仁叹道:“仲先生所言令老朽惭愧不已,书香门第不敢当,这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除了老伴,家中只有小女,她喜好棋琴书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宋家祖上经商有些存银,在城中有一家铺子,且已租给别人,每年收些租子倒也足够一家开销,如何得罪于他人呢?”。

原来如此,偌大的一个宅院,包括下人在内不足十人,宋家人并不铺张,开销自然不大,为何被人盯上了呢?

仲逸再次想起沈尘所言:合理的解释就是盗贼正好遇到这个宅院,从外面看确实精致,可却未料到宋家却非那金银满堂的财主之家。

大家各抒己见,但却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仲逸知道更多线索要通过其他的途径来突破。

仲逸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起身道;“宋老伯,你是读书之人,应知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钱财乃身外之物,当好生安抚伤者,衙门会尽力尽快破案”。

一直没有言语的罗氏兄弟听说要告辞甚是不爽:想必这宋家大小姐才貌双全,可平时几乎足不出户,平时难有机会,今天定要一睹芳容才算不虚此行。

仲逸不甚明白其中要害,但他知道:要对付这两人,还得靠沈尘才行。

出了宋家大院后,仲逸觉得此刻确应派人前往城内各金银首饰还有玉器店打探情况,这个主意还是罗氏兄弟最先提出,方才被沈尘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看来今日是无法见到宋家大小姐,于是他们立刻领命而去。

仲逸与沈尘来到大街上,二人无心游街串巷,顺便听听众人对宋家之事的看法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有沈尘这张熟脸相伴,别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讲,两人只得约定分头行走,而后在城北会和。

令人奇怪的是,众街坊对宋家之事反应平淡,或许如同小王庄:自扫各家门前雪的缘故,亦或宋家平日里深入简出,并非县里抛头出面人物,自然谈资就少了许多。

此时以是晌午时分,仲逸随意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了下来,他此刻的心思却是在那牛头山的仇佶身上,至于宋家失窃之案只得依靠沈尘他们。

就在此时,两名差役走了进来,正在沉思之中的仲逸却被来人告知:樊知县有请。

回到县衙厅堂之时,看到沈尘早已候在那里:不用说樊文予定为那宋家之事而请,仲逸并未细究案情,开口却道:“樊大人,从现场看,山匪作案的可能性极大,这一点我与沈捕头的看法一致。何不派兵去几个山寨搜查一番?料他们将那些金银玉器藏于山中,到时来个人赃俱获,岂不皆大欢喜?”。

樊文予扭头道:“沈捕头你说呢?”。

“在下觉得仲先生所言可行,若人赃俱获自是最好,若未发现赃物,也可以挫挫他们的锐气”,经历过邹家命案后,沈尘对仲逸深信不疑。

樊文予听后却面露难道:“有名气的山寨就有三家,人数众多,且分散各处,距离县衙太远,如此调动人马也非易事”。

樊文予的担心不无道理:“若山寨与县衙的人真有瓜葛,恐怕早就有人报信,到时扑个空,确实不妥,这事该如何是好……”。

作为一县之主,樊文予自有他的考虑:通过宋家失窃案考验其他官员时机还不成熟。

不用说,沈尘内心并不抵触剿匪,作为一县的捕头,于公于私他都对这帮人恨之入骨,但他此刻似乎更需要一个理由,至少现在县衙出兵的理由还不充分。

三人商议无果,只得各自离去。

晚饭后,闲来无事,再去沈捕头房中喝点闷酒,几人兴致全无昨日那般高昂,开喝之前就发闷,那气氛也就没“救”了,一坛还未干完,大家便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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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仿若现实的世界里,不见山野河流,不见花草树木,不见街道房屋,甚至连地上奔跑的活物:牛、马、羊群都看不见。

此等神秘世界,却能明显的感觉道它的存在:因为这个世界还有一张张的脸,那怕只剩下这一张张的脸,你也能明显感觉到它真实的存在。

夜半时分,恍恍惚惚,仲逸似乎看到这一张张的脸,辨不清容貌,但只觉似曾相识,如同在哪儿见过一般。

义中村,老姑?小浵姐?田二叔?

不是。

凌云山,师父?师兄?师姐?

好像也不是。

仲逸努力辨认,忽感胸口似有重物所压,喘气都变得异常困难。

莫非是他的爹娘?

可从未曾谋面,何来模样?

……

猛地一个打颤,摸摸这一身热汗,如同刚刚沐浴一般。

原来,这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仲逸看来,这块心病不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而是他始终无法摆脱的心魔,牢牢的控制着他的一切。

对,不能再等了,要尽快对仇佶出手。

良久之后,一个诡异的想法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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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微光若隐,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午夜的县衙显得异常安静,若非因此梦,真后悔此刻醒来,辗转难眠当真是一种折磨。

冷冷清清的街道如县衙一样安静,微微烛光、点点星火,就连打更之人都是双双出入,城中不久前的邹家命案刚刚落幕,如今这宋家又发生失窃案,偏偏这该死的天气,没有点特别的“肥”胆,还真是镇不住。

呼呼北风无眠,只有些许黄叶残留的枝条慢慢摇摆,街上寂寥无声,只有那街角旮旯堆放的落叶枯草瑟瑟发抖,发出微微的“嘶嘶”之声。

一个黑影腾空而起,如同庭院之中离地而起的家燕,稳稳的落在屋顶,沿着横梁在秋风中穿行,只见他翻过墙头,掠过窗户,轻轻一跃便落在了对面屋檐上,动作之敏捷,身体之轻盈,几无任何声响。

而这一切对那结伴而行打更之人而言,如同一阵晚风拂过,丝毫未被察觉,也未留下一丝痕迹。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时,众人自然不知昨晚发生了何事。

“快起床,仲老弟,仲老弟”。

还在睡梦中的仲逸再次听见沈尘那烦人的喊叫声——总是在这个时候。

“哎呀,你倒是快点啊,城中赵家失窃,快过去看看”。

城东,赵家。

一名中年男子看到沈尘一行后立刻上前道:“各位差官,我们赵家一向老实本分,平日里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何被贼人盯上?”。

沈尘轻蔑的哼了一声,转身对仲逸低声道:“这赵三参与赌场生意,城中烟花场所中也少不了他一份,现在却装起可怜来了。我看这是报应,让他出点血”。

仲逸低声道:“这可不像你沈大捕头的做派,咱们是查案的,赵家报的案是失窃,县衙先要管这个事?”。

赵家案发现场不在书房,因为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摆设,被盗贼惦记上的竟是他的卧房。

“所丢银两二百两,还有一些玉器,”,说话时,仲逸看到赵三的眼睛里都快要流血了,看来沈尘说的没错:该给这人放放血了。

沈尘站在那里,一本正经道:“说说,这两天家中有何异常?案发之后有何新发现?”。

赵三恍然大悟道:“有,有有有,你看我这一着急就给忘了,一支箭,还有”,说着他匆匆跑向里屋。

片刻后,他手中拿着一封信:“还有这个”。

沈尘接过书信一字一句,好不容易将几个歪歪斜斜大字凑出来:“借点银子,若敢报官,下场如此箭”,

仲逸拿过纸条仔细端详:此“信”确非出自读书人之手,中间还有两处书写错误,勉强能认出字面意思而已。

“你们看,箭上有字,这是牛头山的箭”,在一旁的罗英惊讶道。

沈尘手里一“箭”一“信”,大笑道:“他奶奶的,真是山匪所为,有了这东西,山匪必剿”。“”,。

第32章 再上牛头山

县衙,大堂。樊文予端坐堂上,县丞李序南、主簿王进,还有曹典史等一一正襟危坐于左右。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仲逸与沈尘。

众人入座后,樊文予轻轻嗓门道:“诸位,前几日城中宋家失窃案还在调查中,昨晚城东的赵家又现窃案,行凶之人竟肆无忌惮地在现场留下信条。县衙就在城东,事发之地距离县衙隔墙可望,是可忍孰不可忍?”。

樊文予飞快扫瞄左右一眼,而后斩钉截铁道:“事已至此,本县要剿灭这些山匪,给全县百姓一个交代”

“樊大人,城中接连发生两起大案,破案迫在眉睫,可下官觉得这赵家之事似有蹊跷”,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县衙里仅次于樊知县的二号人物县丞李序南。

李县丞环视四周而后继续道:“赵家被盗后,行凶之人却留下了信条,这又是为何?我们假设是同一个或一伙人所为。若凶手一贯如此,那他完全可以在宋家行窃时候就留下同样的信条。若凶手无此手法,那他为何单单要在赵家留下这两样东西呢?”。

“对,在下也有同样的疑惑”,典史曹正站起来,他接着李序南的话继续道:“且宋家与赵家两起案间隔的时间太短,按常理,行凶之人应是消停一阵子,等过了风头之后再动手才合理啊”。

县丞居八品,典史无品阶,县衙主要的官吏当中还有一个九品主簿,见众人各抒己见,王进只得说道:“如此说来,宋赵两起失窃案要么非同一人所为,要么赵家失窃案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典史曹正,管着治安缉盗,但威望与沈捕头相差甚远,不过他从不计较这些。主簿王进老成持重,平日话不多,但也不管事。县丞李序南,三人中年纪最小,却品阶最高,此人科举入仕,文笔非常了得,平日里读书写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政事却也从不懈怠。

此三人在蠡县县衙的作用至关重要,相对于樊文予,他们仨往往能对某争执能达成一致,因其在县衙时间之久,对当地的实际情况了如指掌是三人的共同之处。

樊文予不再说话,他漫不经心的盯着茶杯中的慢慢飘起而又缓缓下沉的片片茶叶,他似乎非常有耐心,心里却在盘算着:今日这三人竟如此齐心?非要给本县难堪?

樊文予将话题引向沈尘这位原本无权发言的小吏身上:“沈捕头,站在那里干嘛?怎么说你也是衙们的人,再说这缉拿盗贼本就是你的职责,说说的意见?”。

同样是县衙的老人,沈尘自然知道这两种意见背后是何种较量。

匪患问题,沈捕头确实是有口难言,几乎每个县都会遇到,大家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县衙中有人与他们有瓜葛是不争的事实,是故所谓的“剿匪”也就是敲打敲打,根本伤不了元气。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知县大位易主,新来的樊县令想立威,与原先的官员有冲突很正常,但作为一个捕头,若非特殊情况,他既不敢得罪知县,更不敢远离其他根深蒂固的其他官员。

但是,至少在对山匪动真格的这件事上,他认为樊县令的做法是对的。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仲逸,罗氏兄弟已将他们在牛头山的遭遇告知了自己,沈尘觉得这位仲先生对剿匪是双手赞成的。

所以,隐忍多年的沈尘决定这次决定冒冒险,他不是向着樊文予予仲逸,于公于私,他都应该说句公道话。

“樊大人,各位大人,此案件确有疑点,但在下认为既然现场发现信条,我们就可以查查,牛头山的山匪为非作歹并未一朝一夕,就连前段时间仲先生与罗氏兄弟都被绑上山,更何况于普通百姓呢?”。

沈尘望望樊文予,很明显这位知县大人很满意他的主张,于是他继续道:“即便这两起案件不是牛头山所为,我们也可借机整治匪患,更何况目前没有别的线索,调查毫无进展,我们何不以此为突破?至少也是个查案的方向”。

沈尘话音未落,樊文予便立刻起身道:“好,好好好,沈捕头所言极是,此事吵得沸沸扬扬,县衙再无行动,那会被百姓耻笑,衙门的脸面何在?官威何在?”。

最后,樊文予终于下定了决心:“本县心意已决,剿匪之事刻不容缓”。

当两方相持之时,第三方或外来的力量往往显得尤为重要,甚至可巧妙的扭转局面。

此种场合,作为一个幕僚来说当是多听少说,而一直未言语的仲逸却在心里再次感谢着这位沈大哥:此言恰到好处。

县衙终究还是知县说了算,如此商议也只是不为以后掣肘,如此几番争执,终于有了结果。

看到众人低头静默,樊文予也不予理会,他继续道:“本县决定直取牛头山,此次本县亲自前往,李县丞、王主簿留守县衙,处理日常事务,除了必要站班的衙役外,其他人马均随本县一起上山”。

随着樊文予一声令下,仲逸的“一脚”终于是踏进了牛头山。

县衙中有官、吏、役。官吏在吏部在册可查,差役无定额,且难有升品进阶机会,如遇紧急情况可临时组调杂役。

快班缉盗刑捕,壮班征粮纳税,皂班升堂站立打板,只是各地按实际情况不同,人数不一。

如仲逸报仇之心重于破案一样,樊文予立威重于剿匪才是真目的:此次大动干戈当是深思熟虑,而绝非心血来潮。

**********

黄昏余光之下,一队人马穿行于乡间小路,官有官服,役有役装,长矛在手,腰跨刀剑,全副兵器,百人之余的人马,三组而行,沈尘带人牵头,曹典史紧随其后,樊文予率兵殿后。

夜半子时,县衙的人马已经抵牛头山下,按沈尘的建议:人马休整片刻,晚上动手最为合适。山匪住在山顶,白日盯梢之人可见山下动静,深夜休眠之时戒备之心松懈,便于控制。

仲逸趁大家休整之际,便上前与罗氏兄弟攀谈起来:“两位兄弟,此次再上牛头山,心中有何感想?”。

“那还有何说的?此次咱们人多势众,樊大人亲自带队,终于可以将这帮乌合之众一网打尽,尤其是那个仇佶,我总觉此人不是什么好鸟”,罗英拍拍腰中佩刀,兴致很高,只是他俩不知华老大所言,否则就不会这般淡定了。

“可是”仲逸向四周望了望,而后轻声道:“上次上山的事只有咱仨人知晓,若是专门针对仇佶,那会被别人说是公报私仇”。

罗勇若有所思道:“那可如何是好?”。

仲逸环视四周,而后附耳道:“要不这样?咱们一会……”。

秋风瑟瑟,枯草丛中“嗖嗖”声响,林中片片落叶,铺就了隐隐上山之路,罗氏兄弟与仲逸走在最前,时隔数日再次上山,带路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们三身上。

熟悉的山寨,所过一草一木一如既往,仲逸料想此刻盯梢之人无非聊聊数人,且正在打盹或已经入眠,这样的守卫与防御,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摆设。

山寨的大堂中,仇佶正与一帮弟兄呼呼大睡,看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便知又是个喝大酒的场面。

当了山寨的老大,起初还有些人不服,却被他用各种方法给征服下去,结义兄弟,无非也就是结“利”兄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谁对自己有利谁便是老大,而若论笼络人心,仇佶的确比华老大强多了。

“不好啦,大当家的,出事了……”,当初亲眼目睹华老大的小矮胖正匆匆赶了进来,一不小心竟跌倒在地。

“慌什么?看你那点出息”,仇佶闻声而起,见屋内火把已亮起,他抓起一坛酒迎头而浇,立刻清醒了过来。

其他人可没有他这般警觉、敏锐之力,昨晚喝酒到深夜,刚刚入眠却要被吵醒,几时能反应过来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外边……,不知何故,突然来了一群官兵,弟兄们都被控制住了”,小矮胖看样子完全被吓破了胆,牛头山这么多年,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遇见

“兄弟们,大家不要慌,此处不是县城,官兵有惧?此刻天已晚,大家拿好家伙事儿,一起冲出去……”,说完,仇佶便怂恿众人向外冲,自己则吹灭油灯,不知了去向。

牛头山的大院里立刻热闹起来,门口盯梢的小匪早已不知去向,官匪对峙于门口,众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红红的火把下,那微微发光的刀剑,双方各自排阵,僵局对峙。惧于官家之威,山匪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这些人心中盘算着:对面不是山匪,而是可将他们押于大牢的官差,若束手就擒,没准被关上几日再训斥一顿而已,若与官家兵戎相见,人头落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樊文予立于众人身后,他细细的打量着周围:此地地势复杂,一旦被诱到暗处,可能全军覆没,月黑风高之夜,若有人放冷箭,那不定倒霉的是谁。

一旦鱼死网破,后果不堪设想。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让曹典史出面。

虽为典史,但曹正确实不善应付这种场面,只是知县大人就在身后,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山寨的弟兄们,大家听我说,我是咱们县里的典史,县里发生了两起大案”,

说道这里曹正望着一旁的樊文予,火光下这位知县大人板着一副脸,他只得继续说道:“此案已惊动上面,大家务必认清形势,配合官府”。

对面的山匪听的一头雾水,他们知道什么案子?什么上面官府,曹正这话似乎不对“山中之路”。

这时,沈尘上前示意曹典史靠后几步,他动了动刀柄,大声道:“弟兄们,县里发生两起大案,其中一家现场留有刻着牛头山标识的箭头,是谁干的?冤有头债有主,其他人我们不动。可要是想对着干,县衙的人马还是少了点,无非就是死伤百人而已,可知府衙门的官兵随后就到,到时如何踏平山寨就不得而知了”。

虎背熊腰、声如洪钟、满脸胡腮,沈捕头这架势要说是匪首也不为过,但他毕竟是穿着县衙的衣服。

山寨之上鱼龙混杂,有些人在上山前本就在县城一带混过,所以此处依然有人认识沈尘,而即便不识本人,也听过他沈捕头的名号。

见初有成效,沈尘继续道:“你们当中成家不成家的先不说,老爹老娘总要有人要养老送终?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知府衙门的人来就晚了”。

果不其然,无甚案底之人便相互观望,这样的场面他们同样未曾遇过,当初上山无非要混口饭吃,犯不着搭上性命,经沈尘这么一说竟一时没了主意,双手颤抖中面面相觑,最后缓缓放下手中刀枪,只有几个头领还在垂死挣扎,但明显寡不敌众。

山头的一棵大树下,数名差役隐于其中,他们目视前方,手中那张弓已慢慢拉开。

仲逸知道此刻光线阴暗,但数箭齐发,即便偶有射中,但那震慑之力却非同一般。

“上,一个都不放过”,樊文予终于站了出来,此刻山匪大势已去,该收拾残局了。

……

“启禀大人,山匪已被制服,全部控制在院中”,曹典史却面露难道:“只是,只是,匪首却不知去向……”。“”,。

第33章 恐惧之夜

外羽红黄相间,平日里被养的肥肥壮壮的一只大公鸡不知几时扯开了它的大嗓门,而对于正酣睡的村民来说,听闻这鸡鸣之声,无非是翻个身继续美梦而已。

相隔数里之外,此刻的牛头山寨中却是嘈杂一片,众人翻箱倒柜找寻半天,依旧未见大当家仇佶的身影。

良久之后,却见两名差役从里屋抬出来两只大箱子,看脚步沉重的样子便知里边定有不少“硬头货”。

“守在门外,没有本县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摒退左右,关好房门,樊文予警觉的望了望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两只箱子上。

大大小小的银块摆放的七零八乱,中间夹着一些成不一的珠宝,有大户人家的金银玉饰,也有小门小户的散碎银子,明晃晃的堆在一起。

果不其然,这是两个货真价实的“硬”箱子

匪“式”装饰,银箱外围钉了一层兽皮,樊文予觉得碍眼便用短刀将其剥去,折腾一番后却无意间发现一件非金、非银、非玉之物。

几封书信被扒了出来,他立刻将其拆开,只看一眼,便急忙将其收起,箱子马上归位摆放。

此刻的樊文予颇有成就感,来蠡县赴任一来,终于扬眉吐气一把,他打开房门,大声说道:“箱中有重要物证,由本县亲自押运,曹典史带人先到小王庄,天亮后一路敲锣打鼓回县衙,让众人看看我县衙之威、县衙之严”。

一高兴过头,樊文予这才发现他的仲先生没了踪影。

见樊知县所问,罗英急忙道:“仲先生带人去了后山,庭院都翻遍了,匪首一直未露面,只能到后山试试”。

樊文予点点头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仲先生的安全,天亮之后必须下山,与曹典史在小王庄会和”。

罗英满意的看着大队人马下山离去的背影:他还有一件差事要办,这是他们仨的约定。

众人离去之后,牛头山立刻安静下来,除了罗氏兄弟,樊文予特意挑选几名差役专司仲逸的安全。罗英将他们安顿在山寨前院去盯梢,自己则急急忙忙跑向后山。

山寨之后便是山野,一片小树林后是一大块空地,之后便是一道斜坡,由于后山属于无人区,杂草长到一人多高,地上零星散落的石头没准就会将人绊倒,若从斜坡跌落下去那不是粉身碎骨便也率个支离破碎。

罗英依旧未见人影,仲逸当时只是告诉一个大体方位,只能自己慢慢摸索了。

仲逸特意留下他,为的就是樊文予问及时可随时回话,上次他们仨被带上山寨,官匪角互换,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约定找个机会单独羞辱仇佶一番。

计划妥了,可不成想其他人都落网,唯独不见这个匪首仇佶,仲先生只能到后山试试。

仲逸所言,他们深信不疑,哥俩多年当差经验,自知山匪异常狡猾,俗话说“狡兔三窟”,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罗英便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的碎石,嘴里却念叨:千万不能踩空了,我还要保护我的兄弟和仲先生呢。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声:“抓住了,抓住了,看你往哪儿跑?”

闻声而来的罗英终于寻得他们的人影。

毫无意外,还是那个洞口。

上次华老大从密道逃走后,仇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费了不少心思终于是找到了密道进出口。

可是,他哪里知道华老大与仲逸在小王庄的大树下推心置腹的时候早就将这一切都告诉他了。可惜罗氏兄弟当时呼呼大睡,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处心积虑找到的密道第一次使用便被逮个正着,仇佶懊悔的在他左腿上拍了一下:若不是当初摔伤这条腿,也不至于如此束手就擒。

“胆大的不行,敢抓县衙的人上你这个鸟地方,还讨价还价,老子给你个大嘴巴子”,难解心头之恨,罗勇上前就是一顿耳光子。

仿若外人置身事外一般,仲逸没有管眼前的这个人,反倒似如释重负般坐下来歇息片刻。

他心里清楚:等罗氏兄弟行完“见面礼”,才能开始自己的计划。

“仲大哥,我看差不多了,够这小子“舒服”一阵了,我们何时下山?”。

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仲逸淡淡的说道:“着什么急呢?咱们逮住了仇佶,怎么着也算是头功一件。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仲逸靠近他俩,低声道:“此次上山,你们可曾见到华老大?”。

罗英恍然大悟道:“对啊,把这事给忘了?就忙着找仇佶这小子,没想到忘了华老大,上次仇佶信誓旦旦说不会为难他,该不会是被灭口了?”。

罗氏兄弟哪里会想到,华老大此刻已陪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呢。

“山匪间灭口倒也不足为奇,既然到这一步了,那就不妨再找找,”仲逸道:“若能抓住华老大岂不更好?两个匪首,那是何等大的功劳?”。

“好好,我这就去前寨再搜搜看,没准还有其他密道呢,谁让他也曾是大当家呢”,罗勇分析道。

仲逸做出一副疲惫的样子:“罗勇兄弟所言有理,先让我审审仇佶,看这小子到底做了多少丧心病狂之事?一会到前院与你们会和”。

“这样啊?不行,仲先生,万一这小子偷袭怎么办?”,罗英还是不放心,在他眼里,仲逸就是个书生。

“嗨,这有何难?看我的,保证他反抗不了”,罗勇的话刚说完,取下随身携带的绳子便是一阵捆绑。

如同僵尸般,仇佶此刻若想行走,必须要跳着前行了。

********

没有了与罗氏兄弟那般说说笑笑,仲逸眼神中全无一丝温情:“仇佶,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有件事若你能坦诚相告,没准还能有条活路,如若不然,勿等下山,老子立刻将你碎尸万段……”。

仇佶一副求饶和委屈的样子,他心里却在盘算着:以他的江湖经验,即便到了县衙也未必人头落地,自己有两箱藏银,以此博的一命未必不可。

不过,听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的语气:事情远非如此。

多年的生死经历让他敏锐的察觉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绝不是用金银可以轻易应付过去的。

见来者不善,仇佶便开始新的博弈方式:“这位兄弟,上次之事虽有得罪,但在下却从不敢怠慢于你,知道你是官家不好惹,若有冒犯之处,千万不要误会啊”。

仲逸嘴角掠过一阵寒意,他衣袖一拂,体内真气雄浑,双拳紧握,而后慢慢展开,脚下生风却默默上前……

顷刻间,骨头和血肉强烈摩擦发出的刺耳之音,伴随着惨烈的叫声,仇佶只觉浑身一阵颤抖,却因口嘴被捂,撕心裂肺之下只是一阵微微的"shen yin"之声。

定睛一望,仇佶已断一臂。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之人,没想到事到临头还在演戏,看来你一点都不老实”,仲逸恶狠狠道:“若你继续装下去,老子立马结果了你”。

仇佶频频点头道:嗯、嗯……

“你如何上的牛头山?上山之前是何来头?”,对着仇佶的,是那个冷冷的背影。

面对突如其来的手段摸不清底细,但华老大当初离奇下山后他就心存疑虑,不知仲逸什么来头,在他的心目中,除了那件事外,便是与华老大争夺头把交椅时得罪人。

仇佶盘算着:若眼前此人真是因华老大而来,那他上山这段便不敢再隐瞒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再受皮肉之苦……

仇佶咬紧牙头,打算做着最后一搏:“在下之前因得罪了人,差点丢了性命,后来是被华老大所救才上的山,我对不起他呀”。

突然,仲逸冷冷道:“和陆家庄的事有关吗?”。

果真还是来了。

仇佶顿感胸口一阵发烫,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头顶上却似有一阵寒风袭来,头皮瑟瑟发冷。

片刻后仇佶突然如发疯般的咆哮道:“常昱?还是陆本佑派你来的?”。

听到“陆本佑”三个字?仲逸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衣领道:“我爷爷还活着?快说,他在哪儿?”

“你就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婴儿?果真是天不灭陆家,这都是天意啊,我的报应到了……”,突然,仇佶满脸抽搐,放大的瞳孔中皆是恐惧之情,不知何时嘴角处一股鲜血涌出,眼神却很快暗淡了下来。

他整个身子顺着树干缓缓下滑,嘴间微微细语道:“小兄弟,我只知道派我们的人叫常昱,他是兵部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第34章 趁热打铁

后山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罗氏兄弟找寻华老大未果,还不见仲逸前来会和的踪影,只好再次来到后山。

仲逸随意抓些泥土抹到身上,衣物之上可见狼狈不堪之样,打开绳结,他将仇佶托起移动数十米,再次双指靠于口鼻处,确定眼前此人必死无疑。

隐约间,只听“咚”的一声,仇佶便被一脚踹下斜坡,绳结处随着身体的滚动而缓缓打开,只是不知会被遗落于山间的那块乱石挡住?

“仲先生,仲先生,发生何事?”,听到声响的罗氏兄弟急忙赶了过来。

只见仲逸一阵慌乱,满身尘土杂草十分狼狈,见来人便开口道:“不知何故,这仇佶竟解开了绳子,像发疯一般向我扑来,谁知脚下一滑,那条瘸腿失去重心,慌乱间滚下了山坡……”。

“只要仲先生无事便好”,罗英有些失望道:“,只是这到手的鸭子……”。

罗勇却不以为然道:“我觉的如此更好,若是被带到县衙,没准使些银子就出来了,现在他抗拒抓捕咎由自取,就不用过堂刑讯,这种人该死,活着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呢”。

“仲先生,罗大哥,找到了,找到了”,两个差役朝着山上大声喊道。

顺着山坡而下,绕过巨石枯草,只见一块大青石下,一具尸体,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

“乡亲们,大家快来看,山匪作恶,知县大人清除匪患,牛头山彻底肃清……”,县衙差役中嗓门最亮的刘猴子,一大早就敲锣打鼓的沿路开始嚷嚷开了。

县衙中,仲逸带着罗氏兄弟立刻去见樊文予。

“死了?也罢,死了倒省心,反正匪首找到了,如此一来牛头山就算是彻底剿灭了,本官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樊文予对这个结果竟非常满意。

如此,牛头山大当家仇佶的死却成了皆大欢喜的结果,那两箱银子到底没有保住他的命,而箱内的财物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罗氏兄弟终无后顾之忧:樊大人当面夸奖,说要论功行赏,最关键的是仲逸相安无事。

樊文予再次将众人聚在一起,他有话说。

“诸位,此次牛头山剿匪大获成功,本县想趁热打铁,将其他山寨统统剿灭”,樊文予意气风发道:“你们都看到了?就这一个小小的牛头山,当地的老百姓如此拥戴,若匪患全部剿灭,县衙将是何等威风?”。

慷慨激昂并未换来积极响应,县丞李序南,还有王主簿,包括刚从山寨回来的曹典史均未表态,甚至从他们的脸上都看不到本次剿灭匪患的喜悦。

仲逸心事重重,而沈尘还在安置犯人,樊文予这次要孤掌难鸣了吗?

樊文予却一副悠闲自得:“看来大家的兴致不太高,本县一直就纳闷,为何你们对剿匪之事反应平淡呢?现在本县终于明白了”。

众人对此大惑不解,片刻后却见他取出一封书信,而后漫不经心道:“牛头山中搜到几封信,信中似乎提到诸位当中某些人的名字……,谁可以给本县解释一二?”。

底下几双眼睛睁的老大,众人一片哗然。

樊文予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积压多日的怨气此刻终于发泄出来:“怎么着?还给老子装蒜?真拿自己当盘菜了?睁开眼睛看看,这县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大一级、压死你,按理说这些属官对知县言听计从才是常理,但樊县令初来乍到,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苦于没有把柄在手,只能默默的忍了,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这位知县大人真的要发威了。

王主簿再也坐不住了,他急忙起身诉苦道:“樊大人误会了,我们哪敢不听您的号令?实因剿匪之事非同小可,这帮人皆非善类,有人身上还背着命案,若真动起手来,县衙的兄弟恐遭遇不测啊”,说着他竟点头哈腰要给樊文予奉茶:“您消消气儿”。

“这还有何说的?只要大人发话,我们就干呗”,说话的是曹典史,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此举若非真心办差,便是做贼心虚。

县丞李序南并未跟风,仿若无事人一般,不过现在樊文予占了上风已是不争的事实。

把柄在手,一呼百应,樊县令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他双手背抄,慢慢悠悠的向外走去,临走之时只留下一句话:“你们随时候命,本县自有部署”。

傍晚时分,来人传话:请仲逸与沈尘过去。

樊文予心情大好,他满脸笑容道:“牛头山之事告捷,本县决定趁热打铁,将县里匪患彻底肃清,但城中宋、赵两家失窃案依旧没有进展,你们二位有何高见?”。

沈捕头直来直去,就事论事道:“据审问,所抓之人无一知晓此事,或许这两起案真不是他们所为?而就目前来看,宋、赵俩家的行凶之人恐怕也不是同一人或一伙人所为”。

对此,仲逸心中也泛起嘀咕:“赵家之事无非自己移花接木,可宋家命案到底是谁所为?”。

樊文予摸摸后脑勺,白白胖胖的脸上,只有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在骨碌碌的转动着,最近棘手事太多,在他看来,并不是真的急于告破此案,而是如何将城中之案与剿匪之事联系在一起。

“樊兄,城中之案不管是否与牛头山有关联,但这剿匪是剿匪,失窃是失窃,这两者之间可双管齐下,不必非要等城中之案告破再去剿匪,反之亦然”。

樊文予眼前一亮:“对,肃清匪患迫在眉睫,调查城中之案也刻不容缓,剿匪之事还是离不开沈捕头,而城中宋、赵两家失窃案的调查非贤弟莫属,如此互不耽误”。

樊文予向仲逸叮嘱道:“曹典史也随我去,县衙由李县丞留守,王主簿不管事,凡事你要多留意,有什么情况随时差人来报”。

沈尘拍拍胸脯道:“没的说,只要能痛痛快快的办差,怎么着都行”。

仲逸也自然领命,但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牛头山抓回来的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樊文予不假思索道:“先关押起来,然后慢慢审问,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和县衙作对的下场”。

“只一个山头就这么多人,若是每个山寨都如此,那咱们县衙的大牢还能关的下吗?”,仲逸苦笑道:“咱们还的要给这些人管饭呢”。

樊文予沉思道:“对对,贤弟所言有理,既这么说,你定是有办法了是不是?”。

仲逸点点头:“我觉得此事应速战速决,有罪者按律法办即可,若无甚劣迹,尤其此次行动中主动放下兵器者,训斥一顿即可。一紧一松,恩威并济,如此就会有一部分人被瓦解,他们知道还有一条活路便不会拼死反抗,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其他山寨就会效仿牛头山”。

“此举虽妙,但这些话何时才能传到其他山寨呢?”,沈尘似乎有些等不及。

仲逸道:“这个不难,在城内外贴出告示:自愿主动下山或来衙门如实告知罪行,只要不是恶贯满盈者,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好啊,看到告示者必口口相传”,樊文予高兴的说道:“这叫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定是你师父所教,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仲逸苦笑道:“我所学皆为师父所教,但此等粗劣之计,不提也罢”。

樊文予立刻来了兴致:“听说你师父有自己的一套谋略之道,他一定藏有兵法奇谋之?”。

仲逸苦笑道:“哈哈哈,樊兄说笑了,哪有什么奇谋之书?,临别时师父曾赠我几本书,是古人诗词歌赋,皆是你常见常读之书”。

樊文予立刻一阵大笑……

仲逸却对此举十分不解:看来,这位知县大人视凌云子为神仙了。“”,。

第35章 洛儿小姐(上)

旭日当头、霞光瑰丽,蠡县县城在一片晨雾中渐渐苏醒,城中那些小吃摊前早已人头攒动,店主的叫喊声中,食客们纷纷从四处走来,街上一如往日那般熟悉的热闹起来。

深秋时节,天渐寒,早晚尤甚,是故这大清早的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再来两根刚出锅的油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秋收之末,一年当中最为悠闲之日即将开始,人们的闲话也就多了起来。

若是那有钱人家去的自是饭馆酒肆,环境优雅,说笑待客也颇有面子,而对普通人家来说小摊前边吃、边喝、边聊,既省了银子,也消遣了时日,可谓一举两得。

“咱们蠡县有福了,新来的这位樊知县年轻有为,雷厉风行,单说这肃清多年的匪患就了不得,这么多年咱们可没少遭罪,平日里做点小买卖,甚至走个亲戚好友都担心身上的银子随时被刮掉,现在好了……”。

“可不是吗?你们看告示了吗?牛头山给一锅端了,现在听说囚笼山已被拿下,樊大人就要整治黑山了,看那铁氏兄弟还能猖狂多久”。

众人一边嚼着油条,喝着豆花,大家七嘴八舌说的津津有味:“哎,这说起来啊,还多亏了宋、赵两家,若不是这些贼人将手伸进城内,也不会惹怒知县大人,更不会招来灭顶之灾,这位樊大人可不比以往的主事人”。

人群中一片赞许之声,樊文予一直期望的威望与名声终于在这大街小巷传开了。

不过这话说众口难调,对于这一片大好形势,也有人略感担忧:“这些山匪占山为王多年,这就彻底剿灭了?县衙在城中,这些人在深山远林,倘过个一年半载的,要说东山再起,那也是易如反掌……”。

“让开,让开”,街边走过几名差役,为首的一名男子一身皂吏差服,帽子戴的规规整整,他敲锣打鼓道:“闲杂人等不得惹是生非,不得聚众斗殴,大家要各安其份、各司其业喽……”。

众人听罢,缓缓端碗拿筷,稀饭就咸菜,豆花配包子,很快便吃了个精光,而后便各自离去,只留下那店家在一遍遍的数着那一枚枚的大钱。

樊文予通过牛头山意外发现的书信很快获得县衙上下一片支持之声,此次他依旧带着曹典史与沈尘,几乎倾巢而出。如告示所说,他已拿下囚笼山,目前已逼近黑山。

当地的百姓知道,此山之所以唤作黑山并非因山中一片墨,从外形来看,这里与其他山头并无多大区别,夏日中也是满山郁郁葱葱,而这个名字恰是因为山中的“匪”。

黑山的匪患由来已久,当地的村民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只是在好多人的记忆中便知道此山非比寻常,匪患更重:人数多,手段狠,尤其现在主事的铁氏兄弟,更是大名远播。在他们二人的苦心“经营下”,黑山在这蠡县中稳居第一。

如何剿灭掉这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山寨,让樊文予感到颇为棘手,一时没有对策的他,只得命大队人马暂时休整,如此,双方便陷入了僵局……

*********

而奉命在县衙留守的仲逸则相对轻松许多,城中现由县丞李序南主事,他这个年轻的八品文官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事虽不多,但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按樊文予所说,仲逸主要是协助调查宋、赵两家失窃案,当然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监视”李序南。

樊文予心里很清楚,当初他拿出那封书信时,王主簿与曹典史等都面面相觑,唯独这李序南不为所动,或许他真与此事没有什么瓜葛,也或许有其他隐情,樊文予不放心,所以令仲逸每日协助他,同时将县衙的情况定期来报。

如此一来,平日里不甚来往的两位年轻人便立刻熟悉起来,王主簿懒得管事,城中衙役大多被抽调出去,所以这大事小情竟落到他们二人身上。

这日晌午时分,天尚好,李序南处理完手头的政务便差人唤来仲逸,见面便道:“这几日来有劳仲先生协助处理各项事务,李某甚是感谢,只是樊大人走时交代先生要多留意宋、赵两家之事,今日闲来无事,李某就陪先生一起去宋家?”。

尽管与樊文予所见不同,但李序南对眼前的这位仲先生则是另当别论,或因同为读书之人,二人在一起时谈资甚多,也或是多年的读书习惯对某些事情的看法相似。总之短短数日内,彼此竟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街上偶有行人来来往往,偶有差役巡逻而过,远远的向他们二人打招呼。按照李序南的吩咐,这些差役定期上街巡逻,并将一些律法编成顺口溜大声喊出,但既不可扰民,更不得随意打骂行人。

县衙剿匪抽调了不少差役,城中人力不够,城外的匪患并未彻底消除,城中宋、赵两家失窃案也未告破,李序南此举既可安抚人心,也能对一些心存幻想之人起到震慑作用。

城西头的那个酒肆与茶馆依旧是大家闲话中心,宋博仁看到李序南与仲逸急忙热情请他们进屋,自从发生窃案后,仲逸已多次来这里,数日间,他们竟成了熟人。

说起此事,仲逸内心常有些许惭愧之意。当初一心盯着仇佶,为此不惜弄出赵家这么一出闹剧,虽说这个赵三声名狼藉、罪有应得,但毕竟宋家是无辜的。

自从上次勘察现场后就再无新线索,作为实际上主办此案的仲逸,只能每次去宋家说些安慰之言,更多的是隔靴挠痒,与案情并无直接关联。

看着宋家主人如此热情,仲逸心中更是一阵歉意,尽管有李序南陪同,但此次依旧是一场安抚。

李序南品的屋中茶香四溢、书画气息,感觉颇为享受,但他今日毕竟不是吟诗作赋而来:“宋老伯,樊大人在外剿匪,临走时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尽快破案,今日我与仲先生过来看看……”。

宋博仁立刻起身道:“李大人客气了,自从宋家报案后,县衙的各位大人费心了,现在老王头的身体已无大碍,至于那丢失的银两能追回来便罢,追不回来就算了,老朽不是那视财如命之人”。

仲逸听闻此言立刻说道:“此案还未到那一步,千万不要说着丧气话,破案之事本就有其自身规律,没准一个新的发现就能扭转局面”。

李序南自然理解他二人的处境,只得顺着案情继续谈下去,不久之后便没了话题,后来三人竟聊到古人的诗赋,气氛反而缓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说是门口有差役来报请李县丞立刻回县衙有要事处理。樊文予不在,李序南自然不敢懈怠,只得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他留下两名差役,并嘱咐仲逸再去现场看看。

案发数日现场已去过多次,仲逸知道这是李序南的客套之言,但他只得照办,宋博仁一如既往的吩咐管家全力配合。

穿过东厢,过了垂花门便是书房,此处异常安静,房中所有东西原封未动,仲逸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记住它们摆放的位置,靠门一侧一把原木躺椅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实在无心盘查,干脆稳稳的靠到躺椅之上。

门外站着两名差役,仲逸觉得他们完全多此一举,县衙这今日本就缺人手,于是他便吩咐这二人赶紧回衙门办正经差事,不必陪他耗在这里。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洒在小院中,仲逸如同茶余饭后的悠闲之人一般,慢慢悠悠的躺在这张大木椅上。多日以来,仇佶那最双充满恐惧的眼神一直在他脑中徘徊。

如今仇佶已自尽身亡,此事牵扯到兵部的人,远在京城那个高不可攀的深墙大院中,时隔十八年之久,那个叫常昱的人到底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可以想象:一个小小的蠡县县衙就如此复杂,那兵部就更深不可测。

师父?仲逸想着:下山已有数月,处理完手头的差事该回凌云山一趟了:要将查到的这一切告知师父,再做最后定夺。

不知何时,窗外一阵优雅的琴声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般涌来,充盈着房内每个角落。那声音委婉连绵、缓缓流淌,时而轻盈,时而深沉……

仲逸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盛夏林中,看那鸟语花香,看那蝶飞凤舞,又似山下清泉,一股清凉舒爽之意。此刻身下躺的不在是木椅,而是鲜嫩绿草野花,仰望的则是那一片蓝天白云。

不知何时,琴音已渐渐消失,仲逸起身走向院外,却听得一阵胡乱之音,与方才的优雅之声判若两人。寻声而去,穿过那道垂花门,轻轻的踩着那一块块的青石板,可见一个小木亭。

亭下竟有一名白衣女子低头抚琴,不过全无方才那般投入,竟是随意拨弦,偶有几声叹息之声。

仲逸轻轻上前,只见这名女子乌发垂肩,发髻间长簪珠饰垂下,随着纤纤细指拨动琴弦而微微摇曳,未施粉黛,却清新如水,明亮的双眸中似有几分忧伤,肤如这一身洁白外衣般亮丽柔和,起伏的曲线更是近乎完美。

片刻后白衣女子起身道:“听爹爹说,今日有衙门的贵客来,想必你就是仲先生?”。“”,。

第36章 洛儿小姐(下)

作为宋家独女,宋洛儿平日里甚少出门,因祖上略有薄产,她打小就不为生计担忧,后来老爹为她请的私塾先生。平日里这宋博仁就喜好诗书,潜移默化中,宋洛儿便成了少有的才女。或许是天赋使然,如今十八岁的她可以说棋琴书画皆有涉足,尤其以琴艺为佳。

仲逸惊讶于这位从未谋面的女子为何能知道自己的姓氏,后来才得知自从宋家发生窃案后他多次登门调查,宋博仁对家人有交代:要全力配合这位仲先生,所以宋洛儿一猜便知。

“原来是宋大小姐,在下方才在书房听的琴声这才一路寻来,多有冒昧”,仲逸后悔自己有些唐突,闻其音还得见其人,不过这琴声确实非同一般。

宋洛儿低头道:“原来仲先生也是懂音律之人,让你见笑了”。

在凌云山时,仲逸曾领略过师父的琴艺,师姐在闲暇之日也学着给他与师兄来一首,起初原本是为了打发时间,没想到后来渐入佳境,不过凌云山的高山流水之境,与宋洛儿略带忧伤的风格截然不同。

“谈不上懂,在下属于那种只会听却不会抚之人”,仲逸笑道:“不过从小姐方才的琴声中似乎听出有些淡淡的忧伤,我仿若进入那个自由自、鸟语花香的优美之境,却觉有一种孤寂,山山水水、小树小桥,似乎就是少了一个人……”。

宋洛儿两颊立刻变得一片绯红,片刻后她慢慢的说道:“没想到如此短的时间内,你竟能找到那个世界,真是难得”。

仲逸觉得实在不应将此话说出口,俗话说:欲将心事付瑶琴、千里觅知音等等,如真是心有灵犀,那岂不是越过了他这个“县衙仲先生”的界限?

想到这里,仲逸急忙起身告辞:“打搅了,衙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

宋洛儿欲言又止,抬头之际,竟不见了仲逸的身影,心中却暗暗道:这衙门的人怎是如此怪异?

来到门口,仲逸惊讶的发现宋博仁已站在那里,他真后悔自己那一个“寻声而去”,想必他一定对自己与宋洛儿说话存有成见,因为这已远远超出了查案的范围。

谁知宋博仁如无事人一般,竟对他笑道:“先生这几日辛苦,若不嫌弃,晚上在寒舍一起用过晚餐再走不迟?”。

仲逸心中一阵不悦:“这个宋博仁看着平日里老实,至于这样讽刺吗?不就是与宋洛儿说了几句话吗?意思是我赖着不走了?还共进晚餐?”。

“不不,樊知县近日不在县衙,好多事情还要处理呢,在下先告辞了”,说完仲逸便匆匆离开宋家。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却感觉一阵的不自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不仅仅是因为宋洛儿的美貌。

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优美的琴音,总之,他觉得这个女子身上似乎有一种师姐的感觉,但又不全是,反正他也说不清楚。

“仲先生,仲先生”,听到有人喊,仲逸转过头去,原来是罗英。

本来罗氏兄弟这次都是要随樊文予一起剿匪的,沈尘知道这两小子和仲逸处的不错,所以就只带了罗勇,留下罗英在他身边也放心些。

“你去哪了?一天没见你人影”,仲逸笑道:“沈捕头不在你就偷懒?”。

罗英一脸无奈道:“哪敢啊?奉李大人之命巡街去了,刚刚换班,这肚子好像……”。

仲逸白了他一眼:“好,去徐家酒楼,吃喝都算我的”。

几个月下来,仲逸在这蠡县县城中也算是个“熟脸”了,店家看到他二人进来后,满脸笑容的嘘长问暖,仲逸拿出一块银子道:“不用找了”,店家急忙接过银子喊道:“贵客两位,包房伺候”。

或许,这就是他受欢迎的一个缘故。

罗英一顿狼吞虎咽,不大会的功夫便将一大盘羊肉吃个精光,仲逸急忙喊来店小二为他加菜,只见罗英摆摆手道:“吃不下了,留着空隙还要喝点呢”。

几杯热酒下肚,仲逸随意问及宋家宋洛儿的情况,他知道在这县城中几乎没有罗英不知道的事。

果不其然,一听宋洛儿,罗英立刻来兴致。

原来这宋博仁在这蠡县城里有宅院、有铺子,祖上还有存蓄,按理说应是万事不愁才对,可这宋夫人就是怀不上子嗣。后来托了很多关系,找了不少郎中问的各种偏方,终于是怀上了,就是现在的宋洛儿,可再想要个儿子却始终未如愿。

这宋博仁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后来他也就不提此事,虽说这宋洛儿是个女儿身,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不曾想偏偏这个女子天资聪慧,悟性极高,宋博仁老两口颇感欣慰,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来了。

谁知随着宋洛儿渐渐长大,他的老爹又遇到一件烦心事: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几家媒婆上门说这家公子那家少爷的,可这宋洛儿一个都看不上,更有人竟被她取笑一番后灰溜溜的走了。

久而久之,大家便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宋大小姐敬而远之。以至宋博仁一度怀疑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对的。邻里间更是教训自己女子:不要那么伶牙俐齿,否则就像那谁谁家的女子一样嫁不出去。

末了,罗英惋惜道:“这下好了,原本就很少出门的宋洛儿,现在更是难得一见,她倒躲起来清静了,可惜我们这些仰慕者连面都见不上了”。

仲逸端起一碗酒一饮而进,那酒似乎有些辣,呛得他竟咳嗽几声:“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今日听到的这琴声也就不足为怪了。

谁知罗英嘴里蹦出一句:“不对啊,仲先生,前几次去宋家,你对此事闭口不谈,今日怎么主动问起来了?”,他一脸坏笑道:“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呵呵……”。

仲逸故作一脸无奈道:“你愿意灰溜溜的被赶出来吗?我可不想,只是今日在宋家偶遇这位传说中的宋小姐,随便这么一问,看把你激动的”。

罗英已有些醉意,他满脸憧憬道:“仲先生,那下次去宋家一定要叫上我,我可是奉命保护你的安全啊……”。

回到县衙后,李序南主动差人请仲逸过来喝茶,仲逸看天尚早便欣然答应。

在这蠡县县衙的宅院里,包括樊文予在内,要说最干净、最有书香气的,还是李序南的书房,或许是因为他的读书入仕,也或许是因为个人喜好,总之这在仲逸的心目颇有好感。

二人所聊无非衙门事务,后来便是文人墨客之类的话题,这位年轻的县丞或许与仲逸的想法一样,只是打发这漫漫长夜的一种消遣而已。

谁知,李序南突然提到一件事:“仲先生可知,这山匪靠什么生存吗?”。

仲逸不假思索道:“无非巧取豪夺,窃、盗、抢、夺,还能作甚?”。

李序南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那他们会将所窃、所盗、所抢之物放于何处?”。

仲逸放下茶杯,这才细细的看着李序南,而后若有所思道:“放于何处?除非是土匪窝,当然,那是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仲先生所言极是,相信每个人都会这么想”,李序南望着他:“那牛头山被剿那晚,可曾发现他们的藏银之地?”。

仲逸这才明白过来:当时他只顾忙着对付仇佶,那里还曾想到这些琐事?按理说,这么大一个山寨肯定有些藏银,可樊文予从未向众人提起此事,难道是因为仇佶与朱老大?

想到这里他只好说道:“藏银之地或许只有大当家才知晓,可那牛头山两个当家的华老大没了踪影,仇佶拘捕而亡,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

李序南叹口气道:“仲先生果真能言善辩,即便如此,那其他山寨呢?不是每个山寨的大当家都会毙命的”。

这话再也明白不过了,李序南的意思是樊文予独吞了那两只箱子,而对于接下来的山寨亦是如此。

仲逸不知他为何将此事告知自己,更不知樊文予是不是真如李序南所说。

李序南继续道:“平日里大家都说书生气、书生气,今日我就书生气一回,实话告诉你,通过多日的观察与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个可交之人”。

仲逸一脸茫然……

其实,李序南此举并非书生气,相信久在衙门中的人对此都一清二楚,即便仲逸将此话告知樊文予,也不至于针对他一人,毕竟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他以此事试探一番这位仲先生倒是真的。

仲逸终于也想到了这一层:“李大人,你既这般推心置腹,我仲某人也不绕来绕去,只是有些事情并未到最后揭晓那一刻,但有一点永不变:我仲逸绝不做那阴损之事”。

李序南一反常态,全无书生那般矜持,他举起酒杯道:“干了这杯,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第37章 宋家有请

这日晌午,蠡县县衙收到来信:黑山已被剿灭。

数日后,樊文予率众浩浩荡荡回了县衙。所过之处一片欢呼赞美之言,这位年轻的知县如同新郎官一般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七品常服,圆领青袍洗的一尘不染,胸前绘绣的溪敕格外醒目,如同要伺机展翅飞出一般。

城中各处贴满告示,大街小巷众人谈论的话题莫过于剿匪二字,原本还心存担心之人,此刻也是一片欢呼。仿若之前的担忧全是杞人忧天,眼前的景象才是皆大欢喜。

“这下好了,肃清匪患后再无拦路劫财者,今年可以做些小买卖,置办的年货的碎银不用担心了”。

“可不是吗?原本我那姐姐嫁的远,出门走亲还不敢带银子,弄得好像咱对阿姐抠门似的,以后再去啊就多点东西,免得阿姐婆家人说咱这娘家人小气……”

大家各自欢喜、各自乐呵,更有甚者,如同亲临剿匪现场一般:

“听说了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樊知县带着县衙的人直接就出现在了黑山的大堂里,当时那铁氏兄弟就傻了”。

“后来呢?那后来怎样了?”,好事者意犹未尽道。

只见那人放下茶碗,摸摸嘴巴道:“后来?那还要说吗?当然是将他们的打的屁滚尿流,仓皇而逃了”。

一名中年男子道:“可是看告示上说,那铁氏兄弟都跑了,不会再卷土重来?”。

那人瞥了一眼这名男子,一脸不屑道:“这有何惧?现在黑山的老窝都端了,那些小头领被带回县衙,其他人有的自愿弃暗投明,有的回到老家过起天平日子,樊知县说了:胆敢再闹事,立刻将他们拿下,想东山再起?门都没有”。

好,好……

县衙上下也是一片热闹,樊文予发话:今晚县衙举杯庆贺,所有人都有份,且要给此次参与行动的弟兄论功行赏。

县城几家大饭店更是主动愿意承担这顿宴席,所有开支全部由几家饭店东家均摊,不要县衙一文钱,谁知樊文予坚决不同意,所有酒菜照常付银,分文不少。

当初那个被铁老三敲掉两只整羊、八滩老酒的店家更是高兴的鼻涕冒泡,一大早就准备好酒肉犒劳县衙的差官们,谁知樊知县一道秋毫无犯之令将他挡在门外。

万般无奈之下,店家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不收银子,那就送一块牌匾,这下他樊知县总该不能拒绝了?

此举正合樊文予之意,他欣然接受,并对店家大加赞许,惹得众人眼红不已,于是他们纷纷效仿,一时间县衙前来送牌匾之人络绎不绝。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就连当差多年的沈尘与罗氏也不免感慨:蠡县县衙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席间,樊文予论功行赏,凡参与着人人皆有份。典史曹正与沈尘更是大受其赏,众人一片欢呼之声。

一直到亥时末刻才结束这场盛宴,樊文予向仲逸道别:“今日喝酒大了,改日再好好叙叙”。

一旁的沈尘望着樊文予离去的背影,示意仲逸到他房中坐坐,罗氏兄弟也数日未见,四人正好再小聚一番。

“沈大哥,此次剿匪是否真的如大家所说,黑山的匪首铁氏兄弟都漏网了?”,刚进房门,仲逸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沈尘微微醉道:“你管这些干嘛?反正山寨都荡平了,以后谁也掀不起风浪了”,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至少在三五年之内大家便可相安无事了”。

果真如县丞李序南所言:黑山的匪首铁氏兄弟一个都未带回来,结局似乎与牛头山如出一辙。

仲逸继续问道:“到底是死啦?还是逃啦?”。

一旁的罗勇急忙走过来道:仲先生,你就别问沈大哥了,他这几日劳累不堪,此刻又醉意上头,就让他歇息了。

仲逸见状只得坐回原位,心中却是一阵不悦:若果真如此,那些藏银岂不是又没了下文?这个樊文予到底想干什么?

罗勇此刻还算清醒,他知道仲逸心中所想,同在衙门,而且他当差的时间比仲逸的时间还要久,知道的自然比他多了些。

“仲先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罗勇下意识的朝窗外看看:“此次剿匪共搜的藏银二百余两,另外还有一些珠宝玉饰,大多都是成极差的劣等货,黑山虽不见铁氏兄弟,不过囚笼山的人却是一网打尽,这已实属不易了”。

二百两?两个山寨就搜的二百两?

仲逸刚欲开口,罗勇却道:“仲先生,原本有些话呢,是我这个小吏不能说的,沈大哥说你是自家兄弟,咱们处的也不错,而且此次你并未参与,所以我这才对先生讲的”。

末了,他又补充道:“你与樊大人的关系是我们这些底下人不能比的,但是……”。

罗英欲言又止,在一旁的罗英却把话挑明了:“仲先生,我兄弟的意思是为先生着想,毕竟这次肃清匪患是大功一件,大家一片欢呼,我们如何说的?”。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说的?三人只得继续低头喝闷酒,不久后便怏怏离去。

回房途中,仲逸无意遇到李序南,微光下,二人对视一眼,并未言语,而后默默离去。

……

次日凌晨,仲逸正欲找樊文予细说一番,却不料宋家来人有请:说是失窃案有了新的线索,而且叮嘱只要仲逸前来。

仲逸一阵纳闷:他并未官来、并非差,如何单单叫他一人前来?后又想大概宋家只知他在衙门中,不懂那些分工之类,况且此案一直有他参与,于是没多想便立刻走出县衙。

晨光下,宋家大院一如往日般安静,仲逸见管家早早就候在那里,他急忙上前道:“现场我已勘察多次,并未发觉异常,为何一大早匆匆来衙门唤我?到底有何新发现?”。

管家却不慌不忙道:“具体小的也不太太楚,请先生进屋再说”。

来到宋家客堂却不见一人,桌上却奉上清茶,杯中飘出阵阵热气。

“仲先生久等了”,不知何时,宋博仁已进了屋门。

仲逸急忙上前施礼,却始终没有了忘了正事:“宋老伯,你来的正好,到底有何新发现?”。

宋博仁微微笑道:“现场倒是没有新的发现,不过我们宋家有些想法想告诉先生,或许对案情有用”。

仲逸略感失望道:“原来如此”,只是心中却犯了嘀咕:“有什么想法?我前几日才来过,为何当初不说呢?”。

二人缓缓落座,宋博仁却问道:“大清早的,不会打扰先生?尊夫人不会怪罪?”。

仲逸白了他一眼:“我孜然一人,何来夫人一说?老伯不必多虑,还是说案情”。

谁知宋博仁依旧接着个话题道:“那先生可曾有定亲?”。

仲逸不解,却一本正经道:“家中还未为我定亲,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只得补充道:“我老家远在山东济南府,如今在这蠡县城县衙做事,定亲之事还得回去商议才行,暂时不考虑”。

看到宋博仁正双目微闭,悠然的捋着胡须,仲逸突然想到了什么?

莫非?他要将我与那宋洛儿?

仲逸心中一阵发麻:这可万万使不得,若罗英所说,这宋洛儿脾气怪异,一般人入不了她的法眼,谈婚论嫁当非儿戏,这不是找事吗?

想到这里,仲逸立刻起身道:“若再无其他事,我先走一步”。

宋博仁见此景急忙起身笑道:“是这样的,昨日小女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或许案情有关,所以老朽这才一大早差人来请先生来”。

原来是这样。

上次匆匆离去后,似乎意犹未尽,若不是谈婚论嫁,仲逸倒是非常乐意见这位抚琴高手。

“老朽这就去唤小女过来,先生稍息片刻”,说完他便走出屋门。

深秋之际天微寒,屋内却温暖许多,书香门第茶香四溢,仲逸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假装看着墙上一副山水画儿。

画中高山流水下,一座石山中立有一个木亭,亭下两名老者正在对弈,旁边两名童子尽情戏耍。

仲逸立刻来了兴致,此情此景竟与凌云山颇有几份相像。尤其两名童子更有师兄师姐的影子,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面了。

“高山有高人,高人有高论,若论山中景,唯独两顽童”,仲逸不免一阵感慨。

“仲先生好兴致,看来这幅画终于遇到知音了”,言语间,宋洛儿走了进来。

循声望去,只见她依旧一身白衣白裤,外罩一件浅薄纱,高高发髻中一双玉簪紧紧相连,一股清新秀雅之气迎面而来,一如往常的感觉。

仲逸急忙起身施礼道:“小姐说笑了,仲某只是随意叹之”。

宋洛儿轻轻从他身边走过,根根青丝如落瀑般飘逸,似清风拂过,如痴如醉。

只见这位宋大小姐缓缓入座而后微微道:“看来仲先生不仅精通音律,就连着墨笔丹青也颇为在行”。“”,。

第38章 一语道破

秋日之下,阳光尽收,宋家大院一片祥和,气温慢慢回升,不知不觉间竟有几分暖意。

院外早已有人开始打扫地面,丫鬟小唤正忙着洗衣晾被,管家过来吩咐她去厨房帮忙:今日午饭格外重要,不得有半点马虎。

客堂之内,仲逸正与宋洛儿谈论着字画之风,眼前的这位女子迟迟不提案情之事,仲逸却也不再追问,相比县衙的枯燥,此处却是难得清净优雅之地。

“不知仲先生平日里喜欢读什么书?”,宋洛儿说话的声音极其轻柔,若是隔着数米之外,恐怕只能看到双唇微微一动的痕迹。

仲逸苦笑道:“倒是上过几年私塾,平日里看书囫囵吞枣,几年下来所藏之书寥寥无几,权当是打发时间而已”。

宋洛儿莞尔一笑道:“仲先生这是过谦还是敷衍了事?我看不是打发时间,你是想打发我?”。

仲逸只得一脸尴笑,心中却道:“我还能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你我在凌云山读书?”。

宋洛儿没予理会:“看来衙门确实与众不同,先生这般才华,何不考取个功名?”。

看来这宋洛儿的确不似普通女子,笑谈间竟总是发问别人,问的不漏痕迹,却还不许答的敷衍了事。

仲逸一脸轻松道:“我这个人平日里喜欢自由散漫,身着朝服、顶上乌纱做事都要中规中矩,不太对我的路子”。

宋洛儿不甘示弱道:“哦?是吗?那先生又为何要在衙门做事呢?在知县底下当差,不会被知县轻松多少?”。

仲逸心中一惊:罗英说的没错,这个宋洛儿真不好应付,一张恬静清新的脸上,那一双明眸似能看透人心中所想似的。

心中这般想,仲逸却故作轻松姿态:“不瞒宋大小姐,此事说来话长,先来这里历练历练,以后做个买卖走南闯北的也算积攒点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宋洛儿又欲开口,仲逸却起身道:“大小姐,咱们还是说案情,令尊说你有什么新的想法,不妨说说看”。

宋洛儿却徐徐来到那副画前,微微道:“听先生所言,似乎对画中两名童子很是羡慕,莫非先生喜欢这高山流水、逍遥自在的生活?”。

沉默片刻,仲逸叹口气道:“若小姐再无其他事,仲某先告辞了”。

宋洛儿双眉微蹙道:“原来仲先生这么忙啊,既说道这宋家窃案,众人将目光放在外面,先生何不从宋家内部人查起呢?”。

仲逸微微一怔:莫非这宋家内部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不过从查案的角度来说,确实不应排除任何人,这个宋洛儿果真眼光独到。

想到这里,他急忙说道:“大小姐所言甚是,想着宋家人并不多,而且受伤之人也是宋家人,所以这才将目光放到外边,看来是我们的失误”。

这时,丫鬟小唤进门来报:饭菜都准备好了,请仲先生与小姐过去。

仲逸刚欲推辞,谁知宋洛儿没好气的道:“仲先生不食常人饭菜,你回去告诉爹爹不要等了”。

仲逸望了望小唤,一脸的尴尬像,急忙起身告辞。

回到县衙,仲逸立刻找来沈尘,将宋洛儿的怀疑告诉了他。

谁知沈尘听完并未言语,反而后退几步,双手交叉打量一番,用一种怪拐的眼神看着他:“老弟啊,想不到这才几日的功夫,你竟能与那宋家大小姐搭在一起,让老哥好生佩服啊”。

仲逸白了他一眼;“若我真的与他搭在一起,那还会告诉你这些吗?线索有了,你是捕头,这事你查不查?你自己看”。

沈尘急忙收起双手,满脸陪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这就去宋家”。

仲逸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行,宋家连下人加起来不到十人,宋博仁两口与宋洛儿暂且不论,剩下还有几个人?现在只是有线索,一旦打草惊蛇,那人跑了怎么办?”。

沈尘这才缓过神来:“仲先生所言甚是,这可如何是好?”。

仲逸来回踱步,片刻后他驻足道:“既如此,何不这样?……”。

沈尘听完之后,一拍大腿道:“好啊,真有你的,这样的主意都能想的出来”。

仲逸立刻将此事禀报樊文予,不出意外,樊文予对此极为赞同。

晌午时分,沈尘准备完毕,他立刻带着一伙人直奔宋家大院,而仲逸则吩咐罗氏兄弟等一帮人换上便装,头戴斗笠,手持牛鞭、布巾等纷纷走出县衙。

……

“快,立刻将这里围起来,只准进不准出,快”,随着沈尘一声令下,众衙役立刻将宋家大院围住,众人不明事理,竟一个个的吓得不知所措。

沈尘将宋家人聚在院中,他手里挎着佩刀,来来回回转着,眼睛紧紧盯着这些人,宋博仁两口亦不知何故,刚欲开口问及沈捕头是何情况,却被宋洛儿轻轻拉住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

良久之后,沈尘终于开口道:“大伙听着,宋家失窃案,据我们查的线索,这行窃之人就在你们中间”。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而后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管大家对此不可思议,但看着沈捕头及一干差役的架势,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宋家书香门第,鉴于此,本捕头希望行窃者主动站出来,不然到了县衙大堂之上,那一顿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此言一出,原本还左顾右盼的众人立刻静默不言,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仲逸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他欲向沈尘附耳几句,却被沈尘一手推开:“仲先生有事说事便可,在下正忙着查案呢”。

仲逸一脸着急道:“牢房里跑了一个犯人,樊知县让你带着大伙马上回去”。

沈尘摆摆手道:“我回去可以,但这些弟兄得留下来看着他们”。

仲逸无奈道:“这可不行,前几日刚从黑山抓回那么多山匪,现在大部分都在狱中关着呢,弄不好会出大事的,县衙人手本就不够,樊知县说牢狱事大,宋家的事就先放一放”。

沈尘只得吩咐众差役马上回县衙,临走之时他叮嘱道:“正好给你们个机会,此案涉及行窃、致伤两项,若是能主动认罪,对宋家是个交代,本捕头也算是大功一件,希望那行窃之人好自为之”。

看着衙门里的人离去,宋博仁急忙对女儿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向轻声细语的宋洛儿却大声说道:“爹爹莫急,定是那差大哥误会了,如今这樊知县不比前任,单说这剿匪,该抓的抓,该审的审,怎么手下人却这般大意,竟怀疑咱们内部人呢?。

回到屋中宋博仁还是不解,宋洛儿说出原委后老两口这才恍然大悟。

宋博仁急忙打开屋门,唤来管家道:“吩咐众人该上街买菜的买菜,买米的买米,该打扫的打扫,一切照旧”。

末了,他补充道:“明日,我带大家前去县衙说明情况,大家不用担心”。

午后,街上行人依旧,酒肆与茶馆中的闲人早就开始了他们一天的闲话乐趣,忙着要挣钱养家糊口的小商贩们正扯者嗓子在叫卖揽客,一日当中最为热闹的时间就要到来。

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当铺前,一个身影走了过去,到门口时他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朝这边盯着。

看来这个当铺今日生意实在不怎地,柜台的小伙计正在打着瞌睡,恍惚间却听到一个声音:“嗨,我是来赎东西的”,说着递过来一张当票。

小伙计接过当票,他揉揉眼睛,突然眼前一亮,立刻来了精神:“我的天,真神了,果真有人来赎”。

那人听的此言不对劲,急忙从伙计手里抢过当票,转身就走,却见门前进来两人将他挡住。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氏兄弟,他们在宋家大院附近乔装路人,沈捕头走后没多久,一名女子匆匆出来,他们一路尾随,却见那名女子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处小院里,她敲敲门,片刻后门被打开,一名男子向外望望,二人进门后,大门立刻锁上。

罗氏兄弟认得这名女子,她就是宋洛儿的丫鬟小唤。

片刻之后,那扇大门再次被打开,那名男子四下望望,匆匆来到这家当铺。

据丫鬟小唤供述:“那名男子小名叫大头,是她相好。那日她无意间发现宋家书房藏银,便将此事告知大头,二人原本想窃点银子回老家过小日子,于是约定由小唤趁宋家人熟睡之际打开后门,大头直奔书房,不曾想事后被看门老王头发现,大头便用银袋将其砸伤而后逃走,小唤锁好后门便匆匆回屋。

当时大头蒙着脸,小唤躲在暗处,老王头并未看清人样,众人发现时已是次日凌晨”。

原本一桩简单的失窃案,却因近日仲逸的心思全在牛头山仇佶之处,而樊文予的重点则一心想要剿匪而耽搁了下来,最后却被宋洛儿一语道破。

樊文予听后十分高兴,他大加赞赏仲逸与沈尘配合默契,同时希望他们尽快敢去赵家,若用同样的方法将赵家之案告破,那岂不是一日连破两案?

仲逸表面应承,心中却哭笑不得:这不是又要难为赵家了?再怎么演戏,都无济于事啦。“”,。

第39章 多事之秋

夜幕下,刚刚经历过剿匪大捷与宋家失窃案告破的蠡县城一片安静,人们早已安然入睡,打更之人悠悠哉哉,毫无往日的紧张与害怕的神情,用睡意颇重的声音无精打采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子时初刻……”。

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住户,熟悉的声音,原本想着这又是个相安无事之夜,如同过去的那千百个深夜一样。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县衙却匆匆行来一名男子,他指名道姓要找仲逸有要事相告。

当班的衙役正打着瞌睡,一脸的不悦,但他看这名男子行匆匆,好像真有什么大事发生,况且他们的这位仲先生与樊文予关系匪浅,万一真的有事耽搁了,他们可吃罪不起,于是立刻便带他去见仲逸。

那名男子看着带路的差役离去,急忙对仲逸道:“先生,昨晚我家管家被绑走,我家小姐让我来找你,请先生尽快想办法”。

仲逸诧道:“绑了?那其他人呢?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人被绑走?为何此刻才报?”。

那名男子思虑一番,而后道:“我家小姐说应是歹人使了什么迷雾"mi yao",众人这才未有察觉,后来也是起夜的人才发现异常。估计是山匪干的,所以当时我们并未喊人,也没有立刻报案,大小姐说半夜来县衙动静太大,所以此时才派我过来,从后门走的,无人知晓”。

山匪?怎么还有山匪?

望着那名男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仲逸心中立刻一颤:坏了。

与此同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此刻距离开城门的时间还有近一个时辰,应该来的及。

仲逸立刻差人禀告樊文予,说是有要事相商。之后他便直奔赵家。

同在城东,赵家就在县衙附近,当仲逸看着赵家人满脸的恐慌便知道其中的奥秘所在。

果然,赵家的管家也被绑走,过程与宋家如出一辙。

“此事不得声张,你们今日待在家中即可,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县衙自有安排”,说完仲逸便匆匆赶回县衙,身后的赵家人如磕头捣蒜般频频点头。

事情发生宋、赵两家,这两家又都发生过失窃案,而在这期间,恰遇一场声势浩大的剿匪之举。

于是,众人便将三间事联系起来。

宋家失窃案刚刚告破,樊文予对此颇为满意,仲逸对总算是为宋洛儿有个交代,至少能对得起那一曲优雅动听的琴声了。

当铺追回藏银有一百五十两,如此一来宋家的损失便大大减少,而此案是宋洛儿的主意,仲逸的配合:一个搭台、一个唱戏,二人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格外有感觉。

但是好景不长,刚刚安静几天的宋家再起风波,此次不同于失窃案,已不是几百两银子能解决的事了。

至于赵家更是摸不着北,之前所丢之银不明不白,此次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后来仔细一想当初确实是他们向县衙提供的箭头与书信,若是将此事当做剿匪的开端,倒也能说的过去。只是一向视财如命的赵三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管家管家,既然管着这个家,自然心中有本账,虽非主人,但亦不是一般的下人。

对管家动手,无非是要银子,而留下主人则是最好的证明:赶紧去筹银子去,至于家底有多少,管家的心中一清二楚。

真是个好主意。

……

县衙中,樊文予阴着一副脸,看着架势似乎比当初决定剿匪还要惆怅,在一旁的李县丞、王主簿,还有曹典史皆沉默不语:原本以为剿匪之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事发突然,大家一时没了主意。

仲逸站在一旁,他心中更是疑惑不解:此事发生在宋、赵两家,如此阴狠手段除了山匪还会有谁?原本以为宋家之案告破,赵家也就不了了之,看样子这次必须要有个了断了。

良久之后,樊文予终于开口:“此事事发突然,就目前来看,似乎确实与那山匪有关,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众人皆是默默不语:前几日还高呼剿匪大功,现在再提这“山匪”二字,所指之人无非就是黑山的匪头铁氏兄弟。

但当初让他们漏网的人又是谁呢?

……

“各位大人容我说几句”,沈尘却打破了僵局:“昨晚至今城门紧闭,无人进出,量他们跑不出城,要我说先不开城门,挨家挨户搜,不信他们还能插上翅膀飞走”。

此言一出,或许是大家没有更好的主意,或许是不愿表态,众人皆纷纷点头,樊文予刚欲起身下令搜查,却被仲逸挡住。

“正如沈捕头所言,这些人也许就在城中,即便他们能设法脱身,但这宋、赵两家的管家却无法翻墙越岭”,仲逸摇摇头道:“但若要挨家挨户排查,耗时费力不说,单说这藏身之地可大可小:一个小柴房,一口水井,甚至一口大米缸也能藏人,此法不妥”。

众人听的此言有理,衙门的差役有限,如此细致的搜查必定有察觉不到之处,徒劳无获才是最大的可能。

仲逸环视众人一圈而后继续道:“前段时间刚刚拿掉黑山,铁氏兄弟目标太明显,断不敢冒这个险进城,若我所料不错,定是城中有他们的同伙,如此一来他们必定要带人出城,之后再要赎银”。

“那若是不给赎银呢?管家毕竟不是自家人”,沈尘反问道。

仲逸拍拍他的肩膀道:“若是不给,那这两家的家底可就全漏了,他们这次不仅要银子,更要开个合适的价钱:既能承受,又能最大限度的敲一笔。两家的主人都在家,筹银子的力度自然不是下人能比的,这就是留下主人的缘故”。

樊文予急忙说道:“仲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本县照办就是”。

仲逸上前一步,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众人。

片刻之后,樊文予恍然大悟道:“好啊,如此一来,我们既不用大费周折,还可将他们一网打尽,甚好,甚好”。

“只是……”,仲逸略停顿片刻,而后面露难道:“只是恐怕要委屈各位在此多呆一阵儿了”。

众人满脸疑惑,包括樊文予在内的人都不知他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谁知一直很少表态的县丞李序南却开口道:“李某愿待在此处,日落之前绝不出这个屋子半步,顺便和各位切磋切磋棋艺”。

众人还是不解,李序南望了望仲逸,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仲先生的意思担心有人出去报信,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让樊大人为难呢,如此一来刚好给大家落个一身轻”。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如神助一般,纷纷表示愿意留在这个屋里,不是下棋就是喝茶,哪怕是切磋书法,也绝不会走出一步。

原本就对属下心存芥蒂的樊文予通过上次的书信后,更是多了个心眼,仲逸此举正合他意:“好好好,如此甚好,那此事就由沈捕头与仲先生去办,我们就在这里喝茶了,喝茶,呵呵……”。

此茶非彼茶,毕竟是茶同味不同,临走之时,樊文予叮嘱道:“救人要紧,千万不要将他门逼上绝路”。

来到院中,仲逸立刻吩咐沈尘将调拨人手,同样分两拨人:一队着差服由沈尘带队,另外一队全部乔装打扮,等候差遣。

沈尘带人来到城门口时,守门领班刘三早就守在那里,只等开门的命令。

沈尘将他拉到一旁附耳一番,刘三的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上次无意冒犯仲逸,此次有这么好的机会献殷勤,他毫不犹豫的拍拍胸脯道:“仲先生果真厉害,沈大哥你就请好,刘三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

片刻之后,刘三便一如往常打开城门,不过他今日无心品茶,他要将那双“火眼金睛”发挥到极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放过任何一个进进出出之人。

沈尘带人在城中巡逻,不过始终在城门口附近转悠,既不能让进出的人看到他们,又能及时赶到城门口,以便接应仲逸。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如往日般轻松闲聊、走走停停,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

在这些人群中,仲逸带着罗氏兄弟等一行十人慢慢向城外走去,他们全部乔装打扮,如同赶车的车夫,或走访亲戚的路人,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

罗氏兄弟各自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衫,脚下却是一双结实的鞋子,二人头戴一顶破旧的帽子,帽檐被重重的拉了下来,不像是挡风遮雨,俨然一副遮脸的道具。

众人这幅打扮,却终究未能逃过刘三的那双眼睛,刚至城门口就被他认了出来,这刘三习惯了一副笑脸,刚欲起身,却被一旁的仲逸重重的瞪了一眼。

刘三心中一惊,急忙收起笑脸,将头迈过去大声道:“快走,快走,后面的跟上……”。

一个时辰后,进出城门的人越来越多,刘三急忙命人拉出一截木桩将人流分开,他今日格外卖力,虽然表面镇定,但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向城门口缓缓驶了过来,赶车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此人中等个头、一身布衣,短短的黑胡似乎才刮过的一般,行至门口时他下意识四下望望,而后直接向前走去。

“站住”,刘三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城门守卫听的此言,立刻上前将马车拦住。“”,。

第40章 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

话说刘三刚命人将马车拦住,只见那赶车之人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立刻笑脸相迎道:“三哥,这是怎么个说法?”。

刘三认得此人,他便是城中济世药铺的伙计,倒是个会来事的主儿,不过今日不同往日,行人不同于马车:行人一看便知,可这马车里可藏之物就多了去了。

当差这么多年,刘三对这种事熟的不能再熟了。

“什么三哥不三哥的?你这是要去哪呢?”,说着刘三撩起了帘子。

那人急忙道:“三哥说笑了,这不?一大早的药铺来了两个病人,坐堂郎中给开了两幅药,你看这脸上还敷着药呢?谁知服药后竟昏了过去,需要休息几日才好,掌柜的便让小的将这二人送回家,就在城外三里处的张庄”。

刘三靠近一看:车内三人,两人昏昏欲睡,后面坐一个与车夫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正用双手靠在二人身后,似乎要将他们扶住。

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不知这些人哪里找的这些药渣子,只是这二人脸上虽敷了药,但守门近二十年的刘三一看便知:他们就是宋赵俩家的管家。

刘三正欲伸手过去,那人却急忙将他头探近车里,袖筒中一块银子漏了出来:“三哥这是干嘛?大家这天天的碰面,还信不过吗?要是耽误了时辰,掌柜的又得罚我了不是?”。

刘三接过银子,用手掂掂,顺势滑到袖中,而后从车上下来。他心中一阵窃喜:仲先生叮嘱过,若是有人给银子,一定要收下,这次不用担心了。

车中宋、赵两家管家想喊出声来,却只因二人身后还顶着两把利刃,一旦喊出,立刻就没命了。原本想着过城门口是个脱身的机会,没想到这刘三轻易就将他们放过去:这下彻底绝望了。

那人见状立刻笑道:“多谢三哥,回头邹家酒楼摆一桌,算我的,哎,谁让我们家掌柜的心善呢”。

望着缓缓驶出的马车,刘三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还摆一桌?明年这个时候你小子不要找老子就行”。

片刻之后,刘三立刻走出城门口,朝外招招手。

“大家分开走,罗英带三名弟兄快马加鞭绕道前方,罗勇带着其他人随我殿后”,看到刘三的挥手,仲逸马上命人行动:“快,跟着那辆马车”。

与此同时,刘三已差人将附近的沈尘叫来。

沈尘见面便道:“你可看清了?”。

刘三轻松一笑:“沈大哥,准没错,我刘三这双眼睛是属鹰的,仲先生已带人去了,你赶紧去,他一个书生……”。

沈尘戏道:“不着急,等他们走一会儿再说,今儿个这个差事你办的还像那么回事”。

*********

深秋之季,草木枯黄,山水间几无春夏时节那般生机,只有那苍山依旧,偶有石山石洞、急流之河,水面时有小舟飘过,划舟之人山歌一曲,惊得岸边山雀腾飞,总算是有了点声响。

几经辗转,那辆马车终于在一个山谷前停了下来。

那名车夫跳下车来,向车内唤了一声,里面三人立刻走了出来,四人立刻朝山上走去。

仲逸命人立刻隐蔽,他只带罗氏兄弟秘密尾随,只见眼前一个石洞。三人从枯草间向里望去,却见里面有三人正于一堆篝火旁架着一只大鹅来回翻烤着。

三人相围而坐,居中者长须浓眉,一脸横肉,左右两个虽是侧着脸,但看这架势也非善茬儿。

罗英轻声道:“没错,这就是铁氏兄弟,居中那个便是铁老大”。

仲逸再次望去,这才看清侧面那张脸:此人便是那个客栈中向店家索要两只整羊、八坛老酒的铁三爷。

仲逸吩咐罗勇继续盯着,自己则与罗英退到坡下的小土沟里。

“仲先生,他们就五个人,咱们与底下的众兄弟一起上,保证没有意外”,罗英似乎又如剿灭牛头山那般豪情:拿下匪首,争的头功。

仲逸却摇摇头道:“不可不可,他们人虽少,可我们总共也就十人,况且宋赵两家的管家还在里面呢,我看这个洞口也就这一个出口,他们一时半会也逃不走,还是等沈捕头他们到了之后再说”。

“是的,此事只有我与沈尘还有刘三知道,其他弟兄们只知道办差,但具体是什么差事却并不知情”,仲逸笑道:“这也是怕有人泄密,可不是防着你啊”。

罗英急忙道:“那是那是,衙门毕竟人多眼杂,如此甚好”。

仲逸还是放心不下,他叮嘱罗英:“我还是担心沈捕头耐不住性子,他们一会就到,你快到下面看看,告诉弟兄们务必要稳住”。

良久之后,众人已准备完毕,如一只只肥大的蚂蚁,“四脚”支撑着身体,缓缓向山坡爬去。

“不好,有人,快叫弟兄们出来”,铁老大立刻起身喝道,众人纷纷从地上捡起刀片,宋、赵两家的管家吓得浑身哆嗦,怯怯的退到一旁。

原来,洞中还有十几名山匪,他们全在后侧卷着身子睡大觉,从外看很难察觉。而沈尘所带之人也不足二十,双方势必要一番搏斗了。

铁老三瞪着他那双大眼珠子厉声道:“大哥,这个什么狗屁管家怎么办?”。

铁老大环视一周而后道:“现在保命要紧,大家听我说,咱们仨各带几名兄弟分头冲出去,千万不要被堵在洞中,冲出去后大家分头走”。

仲逸告诉沈尘与罗氏兄弟:三人各自带人分头击之,一定要盯着铁氏兄弟。

可话还未讲完,他就被沈尘拉到一边:“仲老弟,你就不要添乱了,快到一边呆着,一会看着那两个管家就行”。

仲逸刚要说话,却被沈尘顺势推到一旁,两伙人立刻厮打起来,山坡太陡,沈尘只得命人退到山腰平坦之处。

沈尘与罗氏兄弟确实忠勇,而这些流匪刚刚失去黑山,此刻算是惊弓之鸟,很快便被制服。

就在大家长舒一口气时,铁老大却趁机夺过身旁一名差役的佩刀,直奔山坡而去,人群中立刻一阵慌乱,沈尘命罗氏兄弟看好众人,他立刻追了过去。

谁知刚走几步,却见这铁老大纵身一跃,从一个小土崖上跳了下去,沈尘正欲动身却听得罗英大声喊道:“沈大哥莫追,当心中计”。

沈尘见状只好赶到山腰与众差役将所擒之人一一看起,只是这人手紧凑,仅是挨个捆着手臂也耗时不少,此刻铁老大早已不知去向。

身处洞口的仲逸见此状便知他们一时半会顾不得管自己,于是他便避开众人视线,绕过山坡,朝铁老大逃跑的方向奔去。

山野间枯草遍地,秋风拂过,干草叶微微摇摆,而仲逸如飞燕般轻轻而过,他双腿发力、脚下生风,所过之处无非是一阵更猛烈的风声而已。

铁老大已逃至山脚下,相对洞口方向而言,此处位于后山,沈尘他们压根就不会追上来。

谁知他偶一回头却见一名男子飞速追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铁老大急忙向前奔去,抬头却见面前一条河流,他紧握双拳暗暗叫苦,刚欲沿岸奔去,却见岸边枯草间隐隐可见一条小舟。

哈哈大笑几声,他立刻上前解开绳结,顺手拉起一根木枝,一跃便跳了上去,小舟顺流而下,水流湍急,速度非常之快。

待仲逸赶到河边时,只见铁老大正洋洋得意的朝他发笑,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倒是追上来啊,能奈我何?”。

仲逸回头一望,后山荒芜一片、全无人影,他迅速后退几步,在一个小坡前驻足而立。

只见他身子微微前倾,目视前方,双掌垂地,双腿分开与肩并宽,而后缓缓收掌变拳,慢慢后退半步,双脚呈斜步而立。

片刻之后,他后脚突然发力,身体随风而动,瞬间腾空而起,如履平地般拂过,身后只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河面上,一个身影凌波微步、其速如箭,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片刻的功夫便轻轻落在那条惴惴不安的小舟之上。

铁老大此刻已瘫坐在小舟上,他混迹江湖多年,可从未见过此等轻功,他心里想着:此人轻功如此了得,那出手自是非比寻常,若稍有反抗,必是死路一条。

“这位兄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要死追不放呢?”,言语间,铁老大早已没有了匪首的威风。

仲逸并未正视此人,他冷冷道:“说,你们黑山的藏银去哪了?”。

铁老大诧道:“当初我等被剿之时,只顾逃命,藏银分文未动,全在我那寝室的床底下”。

仲逸不屑道:“若是进你寝室搜查,当如何?”。

铁老大急忙道:“进去一搜便知,山寨由我们三兄弟当家,跟着的弟兄们都是自己人,所以不必藏着掖着”。

末了,他追问道:“想必先生也是衙门中人,难不成上次樊知县来黑山时,兄弟不知道吗?”。

仲逸叹口气:“好了,这些与你无关”。

铁老大急忙道:“兄弟若是想要银子,在下立刻想法筹集,说个数……”,话未讲完,只觉头顶如一块巨石压来,颅骨似乎要开裂一般,嘴角鲜血如开眼之泉,源源不断涌出。

弥留之际,铁老大微微道:“既是为那银子,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若你不逃走,或许还能保的一条命,可如今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仲逸面无表情道:“这也算是你多年作恶多端的一个报应”。“”,。

第41章 有事相托(上)

话说仲逸在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之后已稳稳当当来到石洞中,宋、赵两家管家见了他如同救星降临一般,尤其是宋家管家因为前几次的接触,他已对这位仲先生比较熟悉,此刻眼中竟不免流出两行清泪。

“可算找到二位了,你们怎么躲到这么隐蔽的地方?”,仲逸刻意说出自己在一直找寻他们,以此作为下山拖延时间的借口。

不多时,沈尘终于带人进来,仲逸急忙带着两名管家走了过去。

“怎么样?沈大哥”,仲逸装作很疲惫的样子。

沈尘有些不太满意道:“哎,可惜让那铁老大给跑了”。

仲逸笑道:“放心,他以后不会再出来祸害人了,沈大哥与众兄弟如此手段,他若再抛头露面,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旁的罗氏兄弟也急忙劝道:“放心沈大哥,虽说这铁老大漏网了,但咱们还抓了他们这么多人,其中还有铁氏两兄弟,反正回去之后,在樊知县哪儿,定是大功一件”。

说道立功,大家立刻来了兴致,众人七嘴八舌的展望着论功行赏的那一刻,宋、赵两家的管家也终于露出了微笑。

……

夜幕下,樊文予满面春风,一脸笑容道:“今日值得庆贺,黑山的匪首抓了两个,其他流匪一网打尽,虽说铁老大漏网,但他已孤掌难鸣,以后再也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

沈尘与罗氏兄弟等兴致颇高,毕竟是干了件正经差事,此次行动由他们牵头独立完成,那种成就感自非往日能比。

在樊文予看来:到了县衙的牢房就到了自己的手掌心,而铁老大断不会找到县衙来,就目前而言,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仲逸则由于“一介书生”的缘故,被远远的躲在了身后,似乎这一切从出了城门那一刻起就与他无关了。

而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一个欢喜的场面,一众欢喜之人,一个值得庆贺的理由……

直到深夜,大家才结束了这场庆功宴。

而在城西的宋家却似乎少了些热闹,虽然管家平安归来,但宋博仁夫妇却更为担心了:他日若再发生类似之事该如何是好?若下次被绑之人是宋洛儿又当如何应对?

经历过失窃案之后的宋家,却因此次管家被绑之事而再次陷入恐慌,思虑良久之后,宋博仁终于想出了一个长久之计……

次日午后,宋家管家为县衙送来牌匾,并专门感谢沈尘等差役两次出手相救

末了,管家专门找到仲逸:请仲先生去趟宋家大院,宋家略备薄酒以示感谢。

这个约还是要赴的,无论从失窃案的告破还是此次解救宋家的管家,仲逸都是首功一件。

想着又可与宋洛儿见面,仲逸心中不免一阵激动,刚欲拔腿就走,但转身一想:这样岂不是显得太着急了些?何不到街上转悠一会再去赴宴?让那宋洛儿小姐多等一会儿又何妨?

午后的阳光下,街上如往常般人来人往,小摊前的叫喊声永远是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仲逸难得如此悠闲,来蠡县这么久,初次发觉城中之景竟是如此美好。

“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快来看喽”,路边的一个小书摊前,一个青年小伙正招揽着生意,手中一个小鸡毛掸子不停的来回挥舞着,似乎连只蚊子都不让靠近。

看到仲逸朝这边路过,小伙急忙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仲逸寻声而去,只见那人正朝自己招手示意:“先生一看就是读书人,怎么地?来一本?都是难得的好书,保证大饱眼福”。

仲逸一脸苦笑道:“小哥,我从不看这些书的,不过看你这般热情,就赏你几个大钱”。

小伙急忙接过赏钱,脸上满是笑容,随后他从木盒底下掏出一本书递到仲逸手中:“保证好看,公子如此赏脸,小的岂能白拿赏钱?”。

仲逸只得接过书,封面连个书名都没有,他好奇的打开随意翻翻。

谁知刚翻几页便有一张张的绘图,那彩墨下的人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画面太过逼真,竟看的他口干舌燥,耳根间一阵燥热。

“小哥,你这是什么书啊?乱七八糟的”,说着仲逸将书扔到桌上,转身就欲离去。

小伙急忙拦住他:“看这位公子也不是那缺衣少食之人,所谓温饱思那啥嘛,何不好好品味一番?”。

仲逸回头望望那本书,再看这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清咳两声,而后一本正经道:“看见前面了吗?城东有个叫县衙的地方,你去哪里问问什么叫有伤风化”。

小伙吐吐舌头,急忙将书收了回去,心里想着:“装什么一本正经?”。

仲逸白了他一眼,心里却道:“干嘛要大喊大叫?这人来人往的,真不会来事儿”。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吉凶祸福,自有定数”,书摊不远处一个算命先生正在那里念念有词,看到仲逸过来时急忙将他叫住。

“这位公子满面红光、精神气爽,定要好运降临”,看到仲逸停住了脚步,这人张嘴就来。

仲逸一脸的不屑:“什么满面红光?刚看看那种书,脸能不红吗?”,他心里想着“精神气爽倒是真的”。

仲逸急忙告辞,心中却想着:怪不得街上每天人来人来,原来这大街之上尽是乐趣多多、惊喜不断啊。

终于到了西街,酒肆与茶馆中闲人往来不断,仲逸此刻竟有些羡慕他们:乐子多了,日子自然就热闹了起来。

“仲先生来了,快里边请,主人已恭候多时”,宋家管家老远就迎接着他的这位“救命恩人”,发自内心的欢迎他来做客。

仲逸急忙回礼,这时管家却低声说道:“仲先生,一会我家主人若是对你说起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要回绝啊,想好了再说,切记啊”。

仲逸一阵纳闷:“莫非这宋家又出什么事了?”。

现在距离饭点尚早,宋家却早早备好酒席,见管家带仲逸进来后,宋博仁立刻起身相迎,而后他向管家摆摆手,管家立刻退出,临走之时竟将门也带上。

此刻,房中只有宋博仁夫妇,没有看到宋洛儿的身影,仲逸不免有些遗憾:“这吃的什么饭?早知道还不如找沈尘喝酒去了”。

这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仲逸只得缓缓落座。

“宋家失窃之案,还有前两天管家之事多亏先生帮忙,今日略备薄酒,先生请”,宋博仁举起酒杯。

仲逸急忙起身碰杯,说着一些客套的话,只因没有宋洛儿的陪伴,这满桌的酒菜似乎少了些味道。

宋博仁不停的向仲逸夹菜夹肉,但自己却不动筷子,片刻后他意味深长道:“查出丫鬟小唤是小女的主意,先生与沈捕头配合。管家被绑亦是小女提前给先生捎去话,看来你们二人是心有灵犀啊”。

听的此言,仲逸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宋老伯说笑,令爱天资聪慧,有此主意并不意外,至于说心有灵犀,或许是一种巧合”。

宋博仁却道:“不知先生是如何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的?”。

仲逸似乎不明其意,只得说道:“老祖宗之话自有一定的道理,但凡事不可一慨而论,自古才女佳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名垂青史者”。

不料宋博仁却道:“莫非先生早就对小女心有所属?”。

仲逸差点喷饭道:“宋老伯这话何从说起?”。

宋博仁并不回避:“看先生也不是那世俗偏见之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可说呢?那日在后花园里,先生与小女的谈话正好让老朽听到。若是无意,先生那日又何必来宋家与小女相谈甚久呢?”。

仲逸:??……

这时,宋博仁起身叹道:“仲先生,实不相瞒,家中老母捎话来,想让我们回祖籍乡下,她老人家一辈子没有离开村子,住不惯这城中高墙大院,现年迈体弱,这次我若是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宋博仁望着他的夫人继续说道:“对我们二人来说这倒也没什么,尽孝道是天经地义,回乡下我们也正好图个清静。可这乡下偏远,穷乡僻壤的,小女一个待嫁之女,多有不便。久在山野之中,总不至于找个牛郎,过着织布耕种的日子?”。

仲逸听了半天,似乎终于品的这话外之音,他刚欲开口却被宋博仁挡住。

片刻之后,从不抛头露面的宋家妇人却开口道:“仲先生,实不相瞒,我们特意观察先生的言行举止,觉得你为人正直、有胆有识,而且饱读诗书、精通音律,与小女很是般配,二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故此,我们想将小女托付于你,不知先生……”。

“托付?”,仲逸不解道:“何为托付?”。

宋博仁叹口气道;“先生有所不知,前天日发生管家被绑之事后,我们二人担心的一夜未合眼,这绑人可不是小事,若无人照顾小女,再有什么事端,我们可如何是好?”。

末了他一字一句道:“我们合计着将小女许配给先生”。

仲逸的脸立刻一片通红,他没想到这终生大事来的这么快……

“先生不必羞臊”,宋博仁继续道:“洛儿她娘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仲逸想着立刻起身告辞,可那双蜻蜓三点水的腿脚却不听使唤,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

这个该死的卖书小哥,这不是扰乱他心智吗……

多日以来,他与宋家接触频繁,虽说与宋洛儿只有短短两次接触,但琴声觅知音,如今真要将他二人“觅”到一块了?

只是这终生大事并非他一人可做主,依师父的身份与秉性,他断不会专门为此下山,即便师父作为长辈,那也是祖父之辈,别人问及爹娘怎么办?

此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已破例表态的宋夫人却再次问道:“不知仲先生祖籍何处?家中高堂是何主意?”。

果然还是来了。

仲逸不假思索道:“在下祖籍山东济南府,家中二老都是老实本分的耕农”。

此话完全是按照师父嘱咐照搬户册而来,鉴于此,他立刻补充道:“只是这路途遥远,二老多有不便,若是这一来二往的,恐怕……”。

宋博仁立刻笑道:“无妨,无妨,问你家中之事无非要看是否门当户对,我宋博仁也不是那繁文缛节之人,我们早打听过了,你与知县大人常常兄弟相称,就由他代为定媒下聘:他为兄,你为弟,长兄如父,作为一县父母官,也没坏了规矩,而且还给我们宋家长了脸”。

这就定下来了?仲逸还没缓过神来:怎么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门之声,立刻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众人寻声望去:宋洛儿竟走了进来。

看来,她似乎将刚才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她也是一番面红耳赤的羞涩之意,却不料她开口道:“若仲先生能回答我三个问题,就依爹爹所言。若答不上来,即便父母之意,洛儿誓死不从”。“”,。

第42章 有事相托(下)

宋家书房中已重现修葺一番,宋博仁夫妇早已离开。仲逸正等着宋洛儿的那三个问题,他一脸的懊悔:如今却让这宋大小姐开出了条件?早知道就不该这么快答应了。

不过回头想想,堂堂大丈夫,让这位弱女子占占上风又能如何?

良久之后,宋洛儿终于开口道:“有心留青水,何为情来何为缘?”。

仲逸犹豫片刻,而后道:“云雀在云鱼在水,谁言雀儿不会来沾水?若是沾水之时见鱼儿,又有情来又有缘”。

宋洛儿莞尔一笑,红唇间两排洁白整洁的牙齿亮亮发光,她微微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琴声未落人犹在,敢问听音之人为何要复来?”。

仲逸微皱双眉,他来回踱步,而后突然驻足转身道:“琴音无"qing ren"有意,两心相悦几根弦?只因抚琴人,君愿再复来”。

宋洛儿双眸一亮,竟直直盯着他,二目对视之时这才急忙将头迈过去。

还有第三个问题呢?

宋洛儿顿顿神:“一个人儿一只船,两个人来两只船,若是一人脚踩两只船,该是杀来该是埋?”。

仲逸浑身一个冷颤:想不到一个柔柔女子,竟能如此下的去手,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只见宋洛儿缓缓起身走到仲逸身边,她小嘴微微上翘,上前嗔道:“上次交谈,你欲言又止,我知道你心中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今非昔比,不管她是谁,反正我宋洛儿已与你有名有份,看你有什么说的?”。

仲逸正在诧异,却见宋洛儿顺势依到他怀中,那张清新秀气的脸早已变得一片通红,她深情的望着仲逸:“洛儿今生永不负,愿与仲郎永相随”。

仲逸一双颤抖的双手犹豫半天,最后终于落在那一瀑乌发之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清香热热袭来,他似乎感觉有些目眩,嘴边却喃喃道:“仲逸永远守护在小姐身边”。

宋洛儿缓缓抬头,微微嗔道:“还当我是宋家大小姐?”。

仲逸一脸尴笑道:“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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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县衙中一片欢喜,众人所言皆是喜结良缘、百年好合之类,刚刚经历过剿匪大捷的差役们,迎来了他们的仲先生大喜之日,用沈尘的话说:这可是蠡县县衙从未有过的热闹。

樊文予更是破例全力为仲逸做准备,因为宋博仁要回祖籍侍奉老母,仲逸“祖籍”远在济南府。樊文予便担起“长兄如父”之责,纳彩、纳币,甚至媒妁、铺房的细节都一一准备,除了因为缩短时间权宜处置外,其他的几乎都参照礼仪执行。

沈尘与罗氏兄弟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前几日罗英还说要去宋家看这位大小姐呢,眼下这位大小姐就很快成仲夫人了,不过他依旧跟着乐:反正自己是没希望,不过这以后可以经常见到她却是真的。

数日后,在樊文予的主持下,这场婚宴终于在一片欢呼声中圆满完成。

宋博仁奉老娘之命回到了乡下,原本宋家大院要留给他们,但仲逸觉得自己若是住在那里,总有一种入赘的感觉。宋博仁便决定将此院留着为自己老两口日后居住,同时他将城南的铺子卖掉,专门在城东置办一处小院供这对新人居住。

如此一来,这置办宅院的银子虽为宋博仁掏钱,但毕竟宅院姓“仲”,而仲逸早已承诺:此笔开销,他日必将如数奉还,宋博仁不是那视财如命之人,但念及小婿的脸面与尊严,最后也就笑着答应了。

原本宋家的下人都如数领了赏银各自回家,只是后来专门伺候宋洛儿的丫鬟桂儿继续留下,除了洗衣做饭,她也能陪着宋洛儿说说话、解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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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北侧为客堂、书房,东厢主屋,西厢侧屋与厨房,院中有几棵小树,一张石桌,周围一圈石凳相围。

大梦方觉醒、窗外日迟迟,日出三竿之时,小院中依旧一片安静,丫鬟桂儿在侧屋中一针一线的做着针线活儿,她知道做饭时间尚早,这几日来皆是如此,闲来无事的她干脆轻轻哼起小曲来。

主屋门窗所贴大红纸还未剥去,一块大红被下,宋洛儿正静静的依在仲逸臂膀之上,一头乌发倾泻如墨,柔柔的落在肩上,肩如雪,发似墨,令人如痴如醉。

仲逸仰面微躺,一向不轻易行事的仲先生这次终于是作出了终生大事的决定,不过他此刻似乎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与感觉令他欲罢不能。

而在一旁的宋洛儿更是在去掉那一层最后的羞涩之后变得更加动人,她不再有琴声中那般哀怨与孤寂,此刻才知道何为情来何为爱?

良久之后,宋洛儿微微抬头道:“仲郎,你已整整三日未去衙门,就是人家樊知县不说,你就不怕沈尘他们取笑于你?”。

“他们不也都是过来人吗?说我作甚?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仲逸笑道:“我明天便去衙门,不然怎么好意思领人家的银子呢?”。

宋洛儿没有理他,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而后突然问道:“说,你之前心里那个人是谁?”。

仲逸这才缓过神来,之前宋洛儿就说起过此事,当时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原本以为此事就过去了,但没想到此刻她却再次提起。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再说”,仲逸想岔开话题,谁知宋洛儿却不依不饶:“不要日后,此刻就说”。

仲逸笑道:“我之前孜然一人,现在与你成婚,我的娘子就是洛儿,我还能怎么样?”。

“不,你不能再想着她,只能想洛儿一人”,宋洛儿心中暗暗道:他日若见了此人,我倒要看看是何许人也?

“咯咯咯……”,一番斗嘴后,那块大红毯被使劲拉了上去……

小院之中,再次传来了丫鬟桂儿的小曲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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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仲逸终于回到了县衙,所见之人纷纷笑着与他打招呼,近日并无什么差事要办,他找到樊文予,此次樊文予出力不少,他打算请这位知县大人好好喝一顿。

谁知樊文予哈哈大笑:“仲贤弟多虑了,区区小事,何必放在心上,以后有人管着你,为兄就更放心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好好办差了”。

二人正在闲聊,却见沈尘门外来报,进来之后才见他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仲先生,你的信”。

仲逸诧道:“我的?信?”,从未有人给自己书信,况且知道自己在蠡县县衙的也就那几个人?

突然他眼前一亮:莫非是师兄与师姐他们?

正想着忙完这阵再给他们去信,没想到他们的信先来了。

他立刻拆开书信:果真是师姐的笔迹。

见字如面,仲逸眼睛一热,师姐在信中首先问候他在县衙的情况,而后简单说了他们已从都司来到卫司……

谁知最后一句提到:望你尽快安排日程,速来济南府,有事相商。

有事相商?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以师兄与是师姐的所学所得,况且有林啸义的帮忙,绝不会叫他前来。

仲逸将书信折起,急忙问道:“信是何人何时所送?”

沈尘笑道:“是邮差捎送的,都四五日了,看你这几日刚刚大婚……”。

仲逸无心玩笑,他示意深沉先回避一下,沈尘摸摸脑袋,一脸雾水: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将门关上,仲逸立刻对樊文予说道:“樊兄,我恐怕要离开县衙一段时日”。

樊文予看他脸色骤变,立刻起身道:“是谁啊?发生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只是愚弟不知何时能归,短期内就不能为樊兄分忧了”,仲逸面露难色。

樊文予犹豫道:“既是这样,……可是,你刚刚熟悉衙门的事务,办差更得心应手了,这……”。

突然,樊文予问道:“此次,是不是要找你师父?”。

仲逸一怔,心里想着:下山这么久,是应该回去看看师父,正好可以与师姐他们同行,况且洛儿的事也应该向师父禀明。

想到这里,仲逸随口道:“是要回去看看师父”。

熟料樊文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尽管去,不用担心这边”。

转变如此之快?

仲逸有些诧异的望着樊文予,谁知这位知县却轻松道:“看着我干嘛?你师父叫你必是大事,我若是连这个忙都不帮,我叔父那边能说的过去吗?”。

师父于樊文予的叔父是故交,仲逸听的此话也合情合理,他没有多想,立刻走出门外,向沈尘与罗氏兄弟道别,而后匆匆赶回小院。

仲逸想着,此处距离济南府数百里:事不宜迟,即刻就动身。

“什么?要走那么久?”,宋洛儿听了之后立刻眉头紧蹙:刚刚才几日,如何能舍得?

毕竟是才貌双全的宋洛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跟那个人有关吗?”。

仲逸走过去,双手轻轻落在她的双肩上:“娘子,你我有夫妻之名,更有夫妻之实,无论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好娘子,但此事事关重大,我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楚,以后你会明白的”。

第43章 师兄有难

济南府卫指挥使司,后山、校场。

周围甲士林立,戟枪肃立,条条旌旗展动,号角声后,鼓声连连,片刻后将士们叫喊声起,声如雷鸣、又似洪钟,惊得周围鸟雀展翅乱飞,场面甚是威严。

校场中间一个硕大的木台搭的四方正正,周围两排士卒执戟相对而立,木台北侧有三五台阶,台阶之上横立一张铁案,案边一张宽大的原木椅上,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落座,身后数名甲士并排而立,一脸肃穆之颜。

铁案前所坐之人就是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林啸义。

此人便是五年前凌云子带仲启与仲逸云游四海时,那个令仲启羡慕不已的佥事大人。

当初仲启下山投奔他时,林啸义在都指挥使司做三品指挥佥事,两个月他收到调令,做了这济南府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

虽说同为三品,但指挥使毕竟是这卫司的最高职务,大小事皆是他一人说了算,从军多年,总算是了却他独挡一面的心愿。

来卫司赴任后,林啸义做了很多事情,军营不同于县衙,好多军务他无须与属下商议,直接下令便是,而属下则只有执行的份。

经过两个月的整顿,卫司的各项军务基本已步入正轨,唯独一些军士武力担当与职务不相匹配,林啸义决定采取比武的方式,对一些下层武职进行调整,尤其特意从一些士卒中直接选拔胜出者。

比武分两部分,原先有职务者与普通士卒各自为队,如此既保证公平,也使一些真正优秀的士卒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今日校场之上,便是这比武的最后一轮,经过层层淘汰,只剩这最后十人,根据比武规则,这十人均有所提拔,尤其这最后胜出者,将直接奏报朝廷给予品阶。

比武本是军中常项,适当奖励也是为了激励军心,但毕竟不是上场杀敌,所谓刀枪无眼,故最后一轮不使兵器,如此却是实实在在比的真拳脚,颇有看头。

一通锣鼓声后,林啸义起身道:“虽是比武,但拳脚无眼,本官身为卫司的主官,要考虑众兄弟的安危,也要给你们的亲属有个交代,故此,自愿签署生死状者可继续本轮比武,若是想自愿退出者,本官也不勉强”。

习武之人最是争强好胜,更何况到了最后一轮,功劳就摆在眼前,那个会做这缩头乌龟?

片刻的功夫,十份生死状便悉数签好。

随着林啸义一声令下,比武正式开始,大家皆是使出自己的杀手锏,虽是普通士卒,但到了最后一轮,也不乏厉害角色者。不管是基于久在军营没有升迁之路,还是因有门路但更需借此机会为踏板者,皆做着最后的拼搏。

一番打斗之后,最后胜出者为仲启与段坤二人。

仲启最擅剑术,但他的拳脚功夫也非常人能比,可偏偏这段坤早年间曾拜于少林寺门下,虽早已还俗,但因受高僧指点,武功更是了不得,原本以为此次比武就此结束,没想到末了却迎来两个高手的对决。

木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相对而立,四目对视之际,二人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阵鄙视对方。

仲启跟随林啸义数月有余,被安排按照军护入伍,虽有师父凌云子的交情,但毕竟是寸功未建,所以他格外珍惜此次机会,若是一举能拿下第一,那便在此有了自己的小小立足之地。

而段坤亦是祖上军户,他入伍时间不到两月,若是能最后胜出,简直是一步登天。

一通锣鼓声后,二人直逼对方而去,剑术之外,仲启的掌力甚威,在凌云山后山的一棵大树底下,他曾当着仲逸与仲姝的面一掌击去,厚皮之下竟是一个清晰的掌印,而他的锁喉之功更是一招毙命。

奈何这段坤练就了一身铁头功,仲启几番进攻皆无济于事,最后他不得不改变套路专攻下盘,这招果然奏效,片刻之后,只听一身惨叫,仲启右掌已重重落在他大腿根部,段坤瞬间倒在地上。

众人皆松了口气:这次比武终于有了结果。

仲启缓缓走向台前,似乎官服尽在眼前,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谁知就在此时,段坤突然腾地而起,一拳飞了过来,仲启后退两步,顺势接过他的左臂,血肉筋骨的断裂声中段坤面目抽搐,浑身哆嗦,终于是没有了反抗之力。

败者的惨像并未博得胜者的同情,仲逸对段坤的偷袭异常恼火,他右掌发力,一副“不信你的头能硬过老子双掌的”模样,竟直接击向他的脑颅……

众人一片哗然,林啸义不由起身而立,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医务官来报:段坤死了。

林啸义立刻吩咐众人散去,他吩咐属官尽快安排段坤家属的抚慰银,他做这个卫司指挥使才两月之余,此刻既要安抚段坤的家属,更要安抚军心。

得到消息的段家人立刻前来,一阵痛哭流涕之后,便将段坤的尸首运走,林啸义命人如数发放银子,此事便很快平息了。

谁知没过多久,林啸义收到来信,有人专门问及此事,而来信者更是来头不小-------五军都督府,来信人名叫:张和。

原来,这个张和是段坤的表叔,在都督府官居四品,虽比林啸义低了一个品阶,五军都督府衙门颇高,他们根本惹不起。

林啸义十分懊悔当初没有查清这个段坤的底细,而段坤当初准备告诉他这层关系,后来听说都督府最近要派人来他们卫司,其中就有他的表叔。

原本想着在这次比武中拔得头筹,也算是给表叔一个惊喜,没想到却一命呜呼。

事发之后,段坤的母亲跑到张和府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还说他们报出张和的名字后,这个林啸义竟说张和算个什么东西?

张和听到脸上直冒青筋,不管林啸义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但毕竟表姐找到自己,事已至此不管是不行了,于是他立刻去信:将打人者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林啸义品的其中之味,看样子他这是要一命抵一命,毕竟有凌云子的这层脸面,可此事又与都督府扯上关系,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知道此事的仲姝亦是没了头绪,她知道不得轻易请师父下山,况且此事牵扯到都督府,夹在中间的是林萧义,师父亦有不便。

思来想去,仲姝只得请仲逸前来相商,尽管仲逸不熟军务,但至少能出谋划策。

***************

安顿好宋洛儿后,仲逸便匆匆出了城门,他快马加鞭……

次日仲逸便出现在卫司的门口。

“站住,什么人?”,一名甲士看到仲逸后立刻上前一步。

这样的场面他早已熟悉,虽说卫司比县衙高了许多,但其中之理却大同小异,仲逸想着:若是说师兄师姐之名,这些人难免还要问询半天,干脆直接找林啸义。

片刻之后,仲逸便出现在林啸义的面前,几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但说出凌云子与仲启时,林啸义立刻有了印象。

他急忙唤人带他去见仲书:现在他巴不得有人来管这个事呢,而且同为凌云子的弟子,他也趁机让仲逸看看此事有多么棘手。

通过与带路士卒的交谈才知师姐在这里叫“仲书”,而不是“仲姝”,很明显,这是为了切合她女扮男装而起的名字。

仲姝之前在都司时并无差事,她便独自在城外租了一处宅院,平日里无非看书练字,仲启职务底,必须要在军营当值,偶尔过来吃顿饭便匆匆离去。

后来林啸义做了卫司的指挥使后,终于为她安排了一个文案的差事,据此她便在卫司有了独立的住处,待遇比仲启还要好。

“师弟”,仲姝看着士卒离去,便立刻迎了上去。

仲逸急忙放下包袱,上前拉住师姐的手道:“师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仲姝缓过神后,慢慢的走到桌前,仲逸这才看到一桌饭菜,一壶茶水。

仲逸心里想着:师姐并不知道自己今日要来,何来提前准备饭菜?或许是她还未用过晚饭吧。

“我去打盆水来,吃完饭再说”,仲姝的眼眶红红的,看到仲逸后脸上这才露出微笑。

……

“什么,这就死了?这也太不经打了吧?”,刚听师姐说到那一掌下去之后,仲逸竟激动的起身而立。

仲姝继续道:“师弟,你先莫急,听我把话讲完,此事还牵扯到都督府……”。

听仲姝从头到尾叙述一遍之后,仲逸却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仲姝起身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要从长计议,只是……”。

仲逸见师姐微微点头,面露难色,却欲言又止。

“只是,今晚,你恐怕要与我在这个屋里……”,仲姝的脸更红了。

仲逸这才缓过神来:“师姐说的什么话?这怎么可以?一会让林啸义给我安排个房间便是,你不必担心”。

仲姝竟一下笑出声来:“看来师弟在县衙混的不错,可你别忘了,这里是卫司,而我现在是女扮男装,在这些军士看来,家里来个兄弟,同在一屋而居,能算个什么事呢?”。

末了,她补充道:“现在师兄惹了事,怎好再次麻烦林大人?他可是三品大员,刚才能见你都是格外开恩了”。

仲逸这才恍然大悟道:“我倒忘了,这里都是兵痞丘八,谁会在乎这些事呢?”。

第44章 多么美好的夜晚

夜幕下,卫司大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时节已至初冬,墙角岩壁上慢慢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霜,营房中阵阵寒意,士卒们相拥而卧,而有职务者房中有取暖之物,没有那层冷气,屋里自然就暖和许多。

仲姝作为协理军务文案,她自然也有取暖的待遇,只是因为平日里一人独居,今晚二人同屋,感觉就更热了。

屋内中间的一块地板上,仲逸已稳稳躺在哪里,仲姝为他备好铺盖,她在床头支架搭帘,二人总算是住了下来。

此刻仲逸正仰面而望,双手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俨然一个兵痞的模样。

二人多日未见,东拉西扯的说着话,夜渐深,却毫无睡意,仲逸向她讲起樊文予、沈尘,还有罗氏兄弟,仲姝听的一脸羡慕:既热闹又好玩,不比军营枯燥乏味。

在这些人当中,仲逸唯独没有提宋洛儿,他知道此刻师姐心事重重,刚刚见面时,他便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快答应宋博仁的请求。

仲逸甚至想着:若是早日来见师姐,或许是另外一个结局。

而仲姝同样没有提及他找寻爹娘的下落,眼下这档口,仲启的事才是最当紧的。

仲姝突然说道:“师弟,要不我去你那里吧?”。

仲逸心中一怔,但他立刻又心凉一半:“此事我可做不了主,要请示师父,而且还得问师兄才行”。

提到仲启,二人立刻没了兴致,仲姝叹道:“再过两天都督府的张和就要来了,师兄可怎么办呢?”。

仲逸却道:“师姐,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师兄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那个林啸义只要不会影响到他自己,他当然还是会站到咱们这边,现在唯独这个都督府的张和还未露面”。

仲逸放下双腿,侧过身道:“只要他来了卫司,难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倒时再借机行事”。

仲姝虽然不太相信仲逸仅仅见张和一面就会有主意,但至少他心里踏实多了,毕竟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

……

三日后,都督府的人已抵达卫司,他们此行专门到各个都司与部分卫司检查军务,济南府也在其中,这些人中由一名二品都督佥事牵头,张和就在他们当中。

林啸义自是一番热情招待,宴席之上,大家说说笑笑,办差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虽然张和闭口不谈段坤之事,但林啸义知道,此事远不止于此。

晚饭后,众人各自回屋,林啸义专门差人请他过来,二人没谈几句便不欢而散,看这意思是非要一命抵一命了。

林啸义叹口气:这比武生死状本就是江湖套路,原想着是为给家属有个交代,可熟料偏偏遇到段坤这个难对付的主儿。佥事出身的他知道军中的操练是必不可少的,比武是也常有的事,但弄出人命却是十分罕见的。

若是都督府的人拿此事来说事,那就不好办了。

***********

夜幕初临,济南府的大街上却依旧热闹,尤其是各大客栈与酒肆中更是人来人往,这里不比蠡县,吃喝的地方多,玩乐的地方更是多了去了,初冬之际,慢慢长夜,有钱人打发长夜的法子一一可要要上演了。

一条花花绿绿的街道上,盞盞红灯粉光下,众人进进出出,大多熟人见面偶尔打个招呼,而后便各忙各的。

片刻之后,两名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匆匆行走,所见之人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很明显:他们不是此地人。

“没错,就是他们两个,我都盯一天了”,仲逸立刻绕道二人前面,而后转身慢慢走来,做个迎面偶遇的场景。

“吆,这不是张大人的两名随从大哥吗?”,仲逸立刻上前打招呼。

迎面二人中等个头,长得一般高,只是一个胖来一个瘦,他们便是张和的两名随从,在张府专门负责伺候张和。

张和原本想着要与林啸义谈事,所以便让他们二人到街上游逛,这两小子还真听话,确实快活了一番。

“二位大哥,看这时辰尚早,何不到对面的酒楼小酌一番”,看着二人还在犹豫,仲逸靠近一步道:“实不相瞒,在下在卫司多年,就想结识张大人这样的贵人,以后好谋个出路不是?”。

说着,仲逸露出袖中两块银子:“给二位的都准备好了”。

二人见状,立刻喜笑颜开:原来是这样,那走吧,还等什么呢?

看样子,他们平时里没少捞这种好处。

酒楼的一个包房里,仲逸请二人入座,吩咐小二好酒好菜伺候,片刻之后酒菜上来,小二退出以后,房中只剩他们三人。

仲逸起身将几块银子推了过去,二人对视一番,立刻笑着将银子收下。

“说吧,想知道什么?先说清楚啊,我二人只知道张大人的脾气秉性,爱好呀什么的,至于朝中大事可一概不知”,瘦子先开口道。

如此上路?

仲逸立刻笑道:“有这些足够,足够,剩下的事就是在下想办法了”,仲逸靠近二人:“不知张大人平日里有何嗜好?还请二位细说”。

胖子自饮一杯,而后撇撇嘴道:“张大人虽在都督府任职,但平日里也喜欢字画呀什么的,雅的很,雅的很哪,哈哈哈……”。

仲逸心中一阵厌恶之感:果真是贪心,谁不知道这些东西比那金银更贵。

此次来保定府,虽说早有准备带来些银子,但若是论起这些东西,那错的远了去了。

三人如此交谈,仲逸却是毫无进展,他有些失望,看来此事还要另想办法了。

“要说还有一点,我们张大人可是大善之人啊,他对各路神灵可是敬重的很哪,家中天天的拜菩萨”,瘦子已微微有些醉意。

“信奉神灵?”,仲逸觉得好奇:“此话怎么个说法?”。

瘦子放下手中的筷子,悠悠道:“这么给你说吧,有一年,张夫人病了,请了好多郎中,开了很多方子都无济于事,最后有个江湖术士登门拜访,说是他能治好夫人的病”。

仲逸饶有兴趣道:“哦?那后来呢?”。

瘦子继续道:“后来那人拿出一尊神像,之后再取出一坛水,让丫鬟烧开给夫人喝下,不用再服任何药方,没想到过了三日,夫人的病真的痊愈了,老爷一高兴赏了他五百两银子”。

仲逸心中不屑道:“这明显就是投其所好嘛,不过这个江湖术士胆子不小,若是治不好病,那就惨了”。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便准备离去,仲逸起身道:“今日之事还望二位不要说出去”。

瘦子笑道:“放心吧兄弟,我们收了你的银子,也怕你说出去不是?”。

胖子立刻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说,快走吧,我们明日一大早要找小蓝呢”。

仲逸诧道:“这小蓝是谁?”。

胖子没好气道:“什么是谁啊?小蓝是蓝翡翠鸟,我们老爷特别喜欢它,这次出来的时候也带着,谁知前天落在驿站了,明天一大早我们便去找回来”。

瘦子苦笑道:“驿站据此一百多里路,想想这个差事,哎……”。

蓝翡翠鸟?仲逸想起在林云山时,师姐就曾养过这种墨头、棕腹、后背钴蓝色覆羽之鸟,不过此鸟喜欢潮湿,尤其山脚与溪谷,平日里很少有人养它,看来这张和确实爱好独特。

仲逸随口戏道:“驿站人来人往的,你们去也不一定能找到”。

谁知瘦子转过身一本正经道:“给他驿丞个胆子,鸟笼上有张府二字,他当时还给喂过食呢,要是弄丢了,哼哼……”。

回到卫司后,仲逸见仲姝还给他留了饭菜,师姐就是师姐,一如当初那般细心。

……

突然,仲逸眼前一亮,他转身对仲姝道:“师姐,我有主意了”。他拉住仲姝的手,将自己与那一胖一瘦的对话说了一遍,而后将他的计划说出。

仲姝听后面露难色:这能行吗?

仲逸一脸轻松道:“师姐,你就放心吧,富贵险中求,我相信师兄一定能挺过这关”。

“事不宜迟,我即可动身,你明日依计行事”,说着仲逸就要走出屋门。

“等等”,仲姝拉住他道:“要不,要不我也随你同去?半夜之前就能回来,不会误明天的事儿”。

仲逸笑道:“师姐,行吗?我看还是算了”。

仲姝微微嗔道:“仲先生,我轻功是不如你,但也是练过的”。

仲逸笑着拉住她的手:“多穿件衣服,外边冷,我们今晚就做一回黑衣人吧”。

……

夜幕下,城外的一个山头上,两个身影随风而立,仲逸再次束紧腰带,他目视前方,双腿矗立在荒草间,如木桩立地,双唇频频微动,

片刻后,一阵微风刮过,脚下草叶左右摇摆,他转过头来笑着对仲姝道:“准备好了吗?师姐”。

仲姝微微点头,却紧紧抓住仲逸的手,片刻之后,两个身影腾空而起,轻轻一跃便略过山崖……

月光下,仲姝鬓间一缕青丝随风而起,娇美的脸庞下尽是柔柔的笑意,一双明眸微微闪亮,仲逸紧紧拉住她的手,他们从来没有靠的这么近、这么久……

只希望能一直抓住眼前的这双手,永远的飞下去……

驿站中,一名老县丞正一边剥着大豆,一边端起酒碗慢慢的喝着,不大会功夫便醉意上头,竟趴在桌上大睡起来。

窗外的屋檐上,一只黑色的“大蝙蝠”轻轻的爬在那里,透过窗户的灯光,两只眼睛在慢慢的搜寻着

“我看到了,在哪儿,哪儿”,仲姝低声说道,不停的向仲逸挥手示意。

深夜时分,仲逸与仲姝便轻轻的回到房中,门外的守卫打着瞌睡,月亮渐渐升高,薄薄的寒霜下,卫司一如既往的安静。

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

第45章 我的小蓝

次日清晨,都督佥事便率人去各营房查看,张和特意向他请示留下林啸义,看样子仲启的事情必须要有个了断了。

仲姝已将他们的部分计划告知林啸义,只需他配合即可,林啸义当然照办,他心里想着:这主意是仲逸出的,若能顺利实施,那自然少不了他的配合与协调,若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怪不的他:反正主意又不是他出的。

张和命他的两名随从去驿站,之后便来到林啸义的府上。

“张大人,难道此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非要一命抵一命?”,行伍出身的林啸义不会绕来绕去,开门见山道。

张和皮笑肉不笑道:“林大人这是哪里话?我早就说过:此非一命抵一命,这个叫仲启的本该受到惩处。谁让他心这么狠?往死里打呢?”。

林啸义道:“那若是段坤不搞背后偷袭,哪来现在的麻烦?”。

张和不耐烦道:“偷袭就要被打的脑袋开花?此事我还未向都督佥事大人禀告,这事,你看着办吧”。

这时,仲逸到门口来报:“林大人,门外有个道士求见”。

林啸义诧道:“道士?哪来的道士?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官请你来做幕僚,一天尽整这没用的”。

仲逸一身学究装扮,根据之前的约定,此刻他便是林啸义的幕僚,听林啸逸这般怨气,他低头道:“事情是这样的,门口有个道士路过,他手里拿着一尊神像,口中念念有词,说是卫司内有冤气,一股大大的冤气,弟兄们皆不解其意,上前询问后才得知他竟算出牢中近日有人被冤枉,大伙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特来禀报大人”。

神像?张和心中一颤:这一大早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林啸义听闻此言,故作深思状:“近几日牢中没抓什么人啊,哪里来的冤枉之气呢?”。

仲逸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人忘了?前几日校场比武,不是恰好有人被打入大牢吗?”。

林啸义恍然大悟道:“哦,这事?这怎么可能被道士算出来呢?骗子,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信,给老子轰出去”。

仲逸急忙道:“那人说他出现在卫司门口是受了神灵的点拨,还说什么天命不可违”。

林啸义:“什么天命不可违?老子从来不信这些,快轰走”。

仲逸刚欲转身,却听的张和微微道:“既是这样,那看看又何妨?反正都督佥事大人午后才能回来,闲来无事,就当看热闹了”。

仲逸故作为难状:“这样,好吗?”。

林啸义喝道:“什么好不好的?张大人都说了,就叫他进来”。

果真上钩了。

仲逸心中一阵窃喜,嘴上却道:“这些个江湖术士最是看人下菜,劳烦二位大人换身布衣来?若他真有那神算之术,自能看出端倪,若是连这一点都算不出,那定是骗子”。

林啸义刚欲制止,谁知张和却道:“甚好,甚好,这个主意有意思,我们这就去换身布衣来”。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头戴墨巾,身着八卦服的中年男子飘然而来,他凤目淡眉,气色红润,神态却是一副悠然状,左手怀抱一尊小神像,右手一把灰羽扇,见过林啸义与张和后,他气定神闲道:贫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属受上天点拨,叨扰了。

林啸义故作不屑道:“阁下若果真有这等本事,那算算我是谁?”。

林啸义此言一出,张和立刻来了兴致。

只见那道士盯着林啸义看了半天,而后双目微闭,口中却是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这位朋友相貌堂堂、不怒自威,虽是一身布衣,却有虎胆鹰识,将来定能拜将封爵,鸿运当头之际当是从……”。

看着道士竖起三个手指,仲逸急忙道:“莫非道长说的是三品之衔?”。

道士听完却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

张和听的一脸诧异,谁知林啸义却转身道:“你们这些人就会捡好听的说,真有那好事,何至于现在还一身布衣?”。

仲逸接过话茬道:“那劳烦道长再看看这位”,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张和。

张和立刻轻咳一声,急忙整理衣冠,谁知道士并未挪步,他沉思片刻之后便开口道:“这位朋友,虽无虎背熊腰之姿、高大威猛之形,但细细看来,眉宇间一股富贵之气逼来,器宇不凡,高不可攀,前途定在那位朋友之上”。

林啸义心中一阵不悦:“老子现在是三品,他张和才四品,如何就在老子之上?”,只是想着要糊弄这小子,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

张和听的心中乐开了花,那种舒爽之感犹如夏日里饮了一杯蜂蜜,又似挥汗如雨后的一汪清水。

不料道士却面露难色道:“不过?这富贵之人最是见不得凶险之事,这位朋友当远离杀生,尤其是牢狱这种戾气甚重之地,切记,切记”。

张和立刻一阵惊慌,竟直言道:“道长能否详解一二?”。

那道士却面无表情道:“贵有多高?福有多厚?全在自身之抉,切记贫道方才所言,若能做到,将来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看着张和再次沉默不语,道士便趁机道:“既能相遇便是缘,贫道本是来解这卫司的冤气,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提另外一件事”。

哦?众人皆一脸诧异道:‘道长请讲’。

只见道士掐指一番道:“这位朋友近日是否丢失什么心爱之物?”。

张和一脸不解:“不知道长所言何事?”。

那道士听的此言,也不理睬,他走到一张桌前,慢慢摆好神像,口中念念有词,众人皆是一副满脸疑惑之状。

片刻之后却见他转身走出门外不见了人影,急忙跟着走了出去。

张和与林啸义朝门外望去,谁知片刻之后道士便走了进来,身后的仲逸摇摇头:我也不知此举为何故?

道士再次来到桌前,一阵念念有词后,只见他右手的羽扇轻轻一挥,不知何处竟飞出一只蓝色的小鸟来……

小蓝?张何差点要跪了,长这么大,两只眼睛从未瞪得这么大:真的是小蓝,脖子上的小红绳是他亲自绑上去的。

当道士将小蓝翡翠鸟放到张和的面前时,他还是不敢相信:才刚刚派那一胖一瘦两随从去驿站,现在估计连半路都不到。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良久之后,张和终于缓过神来:还有什么说的?定是神灵的点拨,只要是神灵,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他信了,也服了。

一贯的习惯,张和刚欲上前打赏这位神奇的道士,却见那人摆摆手,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临走之时,只听道士念念有词道:“尽管二位一身布衣,但定是那非富即贵之人,想必二位在这卫司也是说上话的人,狱中的冤气就有劳二位协助指挥使大人予以解除,放出那牢中之人,二位的福禄又能增添不少啊……”。

林啸义看着张和一脸虔诚的样子,心中不由蔑笑道:“这个仲逸是怎么回事?眨眼的功夫,竟把这张和调教的服服帖帖的”。

道士已离去,仲逸立刻起身相送,却听得身后林啸义喊道:“给他赏银,赏银”。

*******

一盏茶的功夫,仲逸来到仲姝的房间,只见她刚刚换好衣服。

仲逸笑道:“师姐,这么快就恢复原貌了?”。

“卸下来容易,上妆可就难了”,仲姝那双明眸频频闪到:“师弟,你说这次能行吗?”。

仲逸一脸轻松道:“你就放心吧,现在张和这小子就是不听他老子的话,也不敢不听你的话”。

仲逸好奇的问道:“师姐,你这易容之术越是出神入化了,可这声音是怎么变过来的?”。

仲姝甜甜一笑,微微嗔道:“那你是如何做到这炉火纯青的一身轻功呢?各人有各人的天赋,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

仲逸还欲再问,却见仲姝起身而立,而后一本正经道:“师弟啊,天机不可泄露”。

哈哈哈哈……

………………

卫司客堂中,林啸义与张和终于可以谈下去了。

“张大人,你看此事,该如何是好?”,林啸义故作请示道。

张和叹口气:“其实呢,原本这段坤也是我的远方亲戚,只是我表姐再三相求,看来这个仲启命不该绝,事已至此,就算了吧”。

林啸义立刻笑道:“好好,如此甚好,我再差人给段坤的家属发些抚慰银子”。

不料张和道:“此事众人已知晓,我既已过问,总得有个面子不是?这个仲启不能留在军中,杀气太重”。

林啸义这下犯了难:不让他留在军中,如何向凌云子交代?

突然,他摸摸脑门笑道:“要不让他改姓换名?如此一来,大家皆以为我们卫司惧于大人之威名,做的权宜之计”。

张和笑道:“这样,好吗?会不会委屈了指挥使大人?”。

林啸义满脸微笑道:“好好,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大人在都督府那才是受不得半点委屈,方才听那道士所言张大人日后定是鸿运当头,高不可攀……”。

听的此言,张和立刻喜笑颜开:“如此甚好,甚好……”。

林啸义急忙笑着点头,心中却想着: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想着往哪儿蹦跶呢?

送走张和后,林啸义急忙唤来守卫:“去,把仲启给老子放了”。

第46章 鸟儿初归巢

“仲启谢过林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才几日的功夫,仲启见到林啸义后激动不已。

卫司的客堂里,林啸义将仲启扶起来,而后道:“不过,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林宗武,就按这个名字登记”。

林宗武?仲启不解道:“不知林大人为何令在下改名换姓?”。

林啸义笑道:“都是大老爷们,怎这么多废话?反正事情就解决到这一步了,那个张和为了挽回面子,就由他去吧。你继续在军营来当差便是,我会尽快给你安排个总旗之职,好好干吧”。

总旗?仲启心中一阵惊喜,虽说职务不大,但毕竟管着五十个人,只要有这个基础,以后的机会就更多了。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只是想起自己改名之事,他还是一脸的极不情愿。

见仲启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林啸义恍然大悟道:“对了,这次多亏你的兄弟仲逸,具体你问他去吧吗,他在仲书的房里”。

师弟?仲启立刻兴奋不已:“多谢林大人”。

临走之时,林啸义叮嘱道:“不要忘了你的名字,以后就叫林宗武”。

仲启心里想着:既是师弟参与此事,那便没有多虑之处,他一向行事稳重,自己好不容易进了卫司,现在又做了总旗,总不至于为改名换姓之事而离开吧?

仲逸正与仲姝说着话,却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立刻起身相望,难道?

“师兄”,仲逸与仲姝急忙走上前去,二人心中满是欢喜:此事成了。

师妹,师弟,真是你们啊……

片刻之后,三人激动的心情终于平息了下来,仲启起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大人说都是师弟的主意”。

仲姝莞尔一笑:“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这还有我的功劳呢”,说着她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哈哈哈,师弟啊,亏你能想的出来,没想到这个张和堂堂都督府四品,竟相信你们这些胡话?”,仲启笑的前俯后仰。

片刻之后,他却说道:“此次我虽脱险,还领了个总旗的差事,但却要改名换姓了,此事虽是走个过场,但登记造册之后便无法改变了,这个该死的张和,为了给自己台阶下,竟想出这样的主意”。

听仲启所言,仲逸立刻明白了:如此一来,军中皆知张和的名望,而林啸义则保的师兄毫发无损,算是皆大欢喜,只是师兄以后在台面上就不能与他们同姓“仲”了。

“此事还要请示师父才是”,仲逸起身道:“我离开县衙时已向樊文予说好,反正时间来的及,我们何不一起上山拜见师父?”。

“好”,仲启与仲姝异口同声道:“我们正有此意”。

一个美好的午后,一个温馨的午后,就连窗外的冷风似乎都小了许多,枝头偶有几只鸟雀追逐鸣叫,片刻之后听到远处的声响,便立刻展翅而飞。

它们,也该归巢了。

**********

冬日下的山野似乎少了些草木茂盛的郁郁葱葱之感,光秃秃树梢尽是直来直往,那些枯草叶却不慌不忙的躺在哪里,似乎在等着来年地里新芽抽出后才肯离去,空旷之中,空气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明亮。

凌云山上,一如既往的安静,用凌云子的话说,这叫------宁静以致远。

那个熟悉的木亭之下,凌云子正与卫缨交谈,木炭烧通红,砂壶中冒着阵阵热气,一如往日般惬意。

厨房后的穆大娘今日格外高兴,刚才卫缨过来说启儿、姝儿、逸儿要回来,她得知消息后,一大早便开始张罗饭菜:炖鸡、煮肉、蒸米,葱蒜姜辣,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午后窗外阳光正亮,穆大娘却不时的抬头望着天空,从早上至今,她连围裙都未解,主食、大料早就备好,就等他们三人回来便可下锅开饭啦……

良久之后,院中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便是那久违的说笑声。

“弟子仲启、仲姝、仲逸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木亭下,三人异口同声道。

卫缨急忙将他们三人扶起,笑着说道:“你们的师父早就算到你们要回来,院中的那棵大树上,喜鹊都叫了好几遍了”。

凌云子也满脸笑容道:“路途遥远,先洗漱一番,穆大娘已为你们备好饭菜”。

“穆大娘,穆大娘……”,厨房中,三人急忙向她围过去。

穆大娘急忙用手在围裙上揩了揩,眼圈红红道:“孩子们都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仲姝立刻取出一个包袱道:“穆大娘,这是给你的”,说着她急忙将包袱打开,却见里边尽是:“发簪、玉梳、布料,还有一条精美的围裙”。

仲启与仲逸也为他们的穆大娘备了礼物,却是数尺精美的布匹,当然,这还都是仲姝仔细挑选的。

穆大娘此刻热泪盈眶,听着他们各自讲着县衙与军营的趣事,分别数月,三人依旧音容未变,一如往日般亲切。

这就是凌云山,宁静致远之地,亦有脉脉温情之意……

晚饭后,窗外的月光静静的洒向小院,屋中凌云子盘膝而坐,卫缨在立于一旁。铁盆中木炭烧的红红正旺,一股温暖的气息飘满屋子。

片刻后,仲启起身道:“启禀师父,下山后,弟子与师妹去了都指挥使司,后来林大人到济南卫司后,我二人便一同前往,在卫司的校场比武中……,后来师弟前来……弟子得了个总旗的差事……现在要改名林宗武”。

凌云子细细听的仲启所言,虽是冬日,但手中的羽扇却依旧来回轻拂。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习武之人若是不能制伏他人,习武有何用?若是不能争的高下,那便索然无味。但你杀气太重。剑锋所指又非大恶、大奸、大敌之人,既胜负已出,点到为止即可,为何要夺他性命?”。

仲启:……

凌云子示意他上前一步道:“启儿,习武之人不需处处争强好胜,你要正视文武之道,要以宽厚待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末了,他补充道:“改名之事,既已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名字只不过是个称呼,一个人的秉性才是最主要的”

仲启:弟子谨记师父教导。

从此之后,仲启之名便是林宗武了。

仲姝微微上前道:“弟子随师兄下山,先在都司之外的小院独居,到了卫司后,便协理军务书办,师兄出事后,我便与师弟……”。

凌云子听后笑道:“姝儿都会用计了?你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也是大功一件,不过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轻易使那易容之术”。

仲姝:弟子记住了。

仲逸望望众人,亦上前道:“弟子下山后在蠡县县衙协理樊文予,初涉民政,诸如田产、钱粮、税赋、民风民俗;刑狱之事,城中发生邹家命案,宋家失窃案;剿匪牛头山……”。

凌云子听仲逸娓娓道来,而后他放下手中的羽扇道:“万事民为本,你能从大处着眼、小处入手,如此甚好。但你需谨记自己的身份,万事要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才是良策,路漫漫其修远兮,切记不可好高骛远,急于求成”。

仲逸: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此言完毕,仲逸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众人皆朝他这边望来。

片刻之后,仲逸跪道:“师父,弟子有一事未来得及向师父禀明,请师父责罚”。

凌云子双眼微微一动:“何事?慢慢说来”。

仲逸低头沉思半天,终于开口道:“弟子与那宋洛儿,就是刚才给你说失窃案的宋家大小姐成婚了……”。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

仲逸只得一五一十的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凌云子哈哈大笑道:“此事倒确实让为师始料未及啊”。

仲逸立刻红着脸,将头低的更底了。

仲启笑道:“想不到师弟有这般艳福,那你何不早说?也好让我们看看?”。

凌云子继续道:“终生大事自有定数,想必那宋洛儿也非庸俗之人,此等好事,为师为何要责罚于你呢?下次上山之时将她一起带上来便可”。

仲逸急忙舒口气道:‘弟子记住了’。

仲姝一直未说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弟就已成婚,前几日在卫司时他只字未提,怎么突然就冒出个宋洛儿?

时隔数月未见,仲姝觉得他的这个师弟似乎变了很多,卫司那么高的衙门,张和更是都督府的四品,他却用一只小蓝鸟就解决了,举手投足间毫不退缩,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他为何不提前告诉自己这个宋洛儿的事呢?

想起那晚与师弟牵手飞行与夜幕中的景象,仲姝心中一阵怪怪的感觉。

难道?师弟也是这么想的?若非那宋家老爹相托,此事又当如何?

第47章 绝世兵书

话说仲逸等三人正向师父禀明各自下山之后所见所遇之事,当仲逸说出自己已成婚时,其他人皆不以为然,反向他道喜,唯独仲姝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这时,凌云子却做出这样一个安排:“仲姝随宗武在军营,周围都是军士,时间久了多有不便”。

三人默默望着凌云子,只听他最后说道:“我看,还是让姝儿跟着逸儿吧”。

林宗武立刻起身道:“师父,弟子可以照顾师妹的,况且她可以女扮男装”。

凌云子笑道:“比武之事,差点惹出大祸,若是连累到姝儿可如何是好?你即将要领总旗的差事,如此更是天天与那些军士打交道,这女扮男装总非长久之计啊”。

林宗武这下无话可说,他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此次比武之事若非师弟从中周旋,恐怕真要酿成大祸,如此一来,师妹一个女儿身如何在军中立足?

他最疼爱的就是仲姝,其中的感情也颇为复杂,既有兄妹之情,也有道不明的情愫。不过此次下山之后他才发现外边的世界很大,可做之事更多,他甚至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做到林啸义的三品之职,甚至比这还要高……

若果真如此,他势必要付出的更多,不打几场硬仗,是做不到那个位置的,如此总不能让仲姝一直跟着自己冒险吧?

正因为此,他更要为仲姝着想,就目前看,她跟着仲逸确实更合适。

如今师父既已发话,他必须要遵行,这是凌云山的规矩。

而在一旁的仲逸则心中满是欢喜,如此又能与师姐在一起了。

思虑良久之后,林宗武终于说道:“弟子谨遵师意”。

凌云子点点头,而后对仲姝道:“姝儿,你的意思呢?”。

仲姝犹豫片刻,而后道:“行,那我就去师弟那里”。

在她的心里,卫司确实太过枯燥,不过这都是之前的理由,此刻还有一种情绪在左右着她:“我倒要看看这个宋洛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凌云子挥挥手,卫缨便带林宗武与仲姝走了出去。

众人离去后,仲逸便将义中村、陆家庄之事,以及仇佶临死之前那番话,都原原本本告诉凌云子。

凌云子听完之后久久没有回音,他不停的扇着羽扇,仲逸第一次见师父如此思虑良久,屋内木炭烧的更旺了,仲逸感觉口舌有些干燥,只得起身倒了两杯热水。

良久之后,凌云子终于开口道:“如此看来,这绝非一件简单的凶杀案,此事牵扯到兵部与刑部,他们这是要灭口”。

仲逸最是关心一个问题:“那他们还活着吗?”。

凌云子叹道:“既然那个仇佶说出你祖父之名,说明他们当时并未得手,那你家人又是如何脱身的呢?莫非当时现场还有其他人?”。

凌云子继续道:“不过这已不重要,此事时隔十八年,现场不是重点。据为师看来,刑部管着刑狱,或许是你的祖父查到什么案子,而这个案子正是牵扯到兵部。

至于那个叫常昱的,他不一定是兵部的人,即便是,也不会是主谋,不过仇佶既能说出他的名字,想必他应是那主谋身边的亲信。

据此,此事应从你祖父接触过的案子入手,尤其牵扯到兵部的,同时也要设法打听这个叫常昱的人”。

仲逸不解道:“师父的意思是,让弟子这就去京城?”。

凌云子摇摇头:“去京城打听一件十八年前的事,并非上策,你应去趟陆家庄之后再决定。切记,到陆家庄之后,要设法从哪些老人口中得到一些关于此事的说法”。

仲逸再次问道:“从陆家庄回来,是不是就可以直奔京城?”。

凌云子语重心长道:“就此案而言,真正的幕后指使既是凶手,也是你的对手,为师想让你再历练历练,这个对手非比寻常,一旦打草惊蛇,反而会扰乱全盘计划”。

事已至此,只能听师父的了。

半月之后,林宗武便起身下山,此处距离济南府路途遥远,况且他在卫司,不同于县衙。

尽管很是不舍,但终归还是要走的。

临别之时,宗武提到一件事却让大家始料未及:“弟子听林啸义说师父亲自著有一套绝密兵书,不知是否真有此事?请师父示下”。

仲逸这才想起樊文予也曾提到过此事,当时他尽管是一副玩笑之言,但说的几乎与师兄一模一样。

莫非,此事真的并非空穴来风?

凌云子听闻此言便沉默不语,他竟来回踱步良久,卫缨却是欲言又止。

此事还得要从凌云子归隐之前说起。

早年间,凌云子曾拜于高师门下,深的兵法谋略之道,而他本人作为军师也曾亲临多场大战,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隐退。一段时间以来,从未有人知道他的任何消息,众人皆以为他从此消失于人间。

但这事说来也怪,几年之后,他却云游四海,与之前的一些老友故交谈笑风生,如此一来,关于他的传说便慢慢流传开来。

要说这兵法谋略之道,若是从别人处学来那便看各人的悟性,但若是自己著书立说,那就不是仅仅靠悟性可以做到。

说起这悟性,凌云子自然非比寻常,但他深的高师指点,又参与过大战,而后突然归隐,别人就不得不想到这一点:他既有著兵法的悟性,也有治军作战的经历,后来这个传说也就越传越真了。

想到这里,凌云子便驻足道:“假作真时真亦假,若说没有谁会信呢?,但为师那本所谓的兵书目前还未动笔,若真有完笔那一天,为师再传授于你们,至于是否向世人展示,要看天意了”。

末了,凌云子补充道:“你们在各自的衙门当差便是,不便顾及此事,兵法谋略既有个人悟性,亦有天道所在,万万强求不得”。

“弟子谨记师父之言,请师父多保重”,说完,宗武便起身向众人一一告辞。

县衙不比卫司,早晚几天无甚大碍,仲逸与仲姝商量着,三日之后再下山。

回到房中,仲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之前对师父的归隐就曾不解过,原本以为是闲云散鹤惯了,甚至起初都为师父一人独居而担心他孤寂无聊,但此刻说到著书立说,而且还是兵法谋略之道,这些谜团便全部解开了。

此举非常人所为,但若真能留下绝世兵法,那更是流芳百世,其功勋可堪比千古以来的良将明相。

再次想起十年前那个可怜的小男孩难难,仲逸觉得这是上苍的眷顾,有凌云子这样的师父,此生无憾……

三日后,仲逸领着仲姝下山,临走之时,二人磕头拜别,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凌云山,出笼的鸟儿终归要自己觅食,好在几个月下来,他们已基本习惯了。

山野之中两匹骏马飞驰而过,数日后他们便抵达蠡县县城外。

县衙就在眼前,仲逸却为一事而犯了愁:师姐住哪儿呢?

仲姝小嘴一翘,微微嗔道:“住哪儿?这要问吗?肯定是主屋了,不会是你怕那个宋洛儿吧?我可不怕”。

仲逸苦笑道:“好好,我回去将书房改成主屋,除了丫鬟桂儿住的那间侧屋,还有一间无人居住,就将它改为书房便可”。

仲姝笑道:“这还差不多,若是你敢护着那个宋洛儿,我就告诉师父”。

仲逸急忙摆手求饶道:“我可不敢,不过县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们若是以师兄妹相称,别人总觉得怪怪的”。

仲姝听的此言,也面露难色:“这可如何是好?”。

仲逸笑道:“你比我长一岁,我唤你阿姐,你唤我仲先生可好?”。

仲姝笑道:“那就依仲先生所言”。

第48章 翻旧账

蠡县、县城。

仲逸刚刚置办的小院里,宋洛儿正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阿姐”:她虽是一身布衣,但乌发秀眉、星眸闪烁、绛唇皓齿,举手投足间一种淡雅脱俗之感迎面而来。

宋洛儿心中暗暗惊道:这个女子眉宇间的那种超凡脱俗之感犹如不食人间烟火般罕见,仿若画境般存在,即便是大家闺秀,平日再是养尊处优、琴棋书画都难觅此等气质。

只是?她怎么会是仲逸的阿姐呢?

“仲郎,你过来”,说着宋洛儿拉着仲逸的手走出客堂,刚进主屋她便质问道:“什么阿姐?哪有一点姐弟相像之处?说,她是否就是你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之人?”。

仲逸一脸无奈道:“洛儿,当初破案之时你连连出计,平日里又饱读诗书,能抚的一曲意境高远之曲,怎会有此偏俗之见?若真是那样,我岂会把她带到家里来?”。

若是换做平时,仲逸这一顶高帽子定会让宋洛儿莞尔一笑,但此事事关女人最不能容忍之处,即便是她宋洛儿也不例外。

而在客堂里的仲姝虽没有像宋洛儿那般细细的打量对方一番,但仅仅是见面相对而立,她便品的其中之味:清新秀美的脸庞下,双眸中一股淡雅的书卷气息,曲线玲珑有致,举止优雅,尽管能隐隐感到自己那种复杂的神色,但她却尽量这股情绪压了下来,足见平日里颇有修养。

仲姝想着:这个宋洛儿确实能令人眼前一亮,虽说她没有凌云山那种独有的不俗之感,但举手投足间也非常人能比。

仲姝暗暗道:原来师弟喜欢这种类型的。

主屋里,经过仲逸一番解释,宋洛儿终于放缓了神情,她白了一眼自己的仲郎,却只能跟在他的身后缓缓走向客堂。

“洛儿见过阿姐”,再次来到仲姝身边时,宋洛儿眉宇间竟全无方才的不悦之情,只是她心里却想着:“不管怎么说,我才是仲逸的娘子,之前也是宋家大小姐,绝不能丢了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仲姝自然明白其中之理,她微微笑道:“洛儿快快坐下,想着家中枯燥无聊,这次来蠡县散散心,恐怕要住些时日,不免叨扰你们,还望多多包涵”。

宋洛儿却大方的说道:“既是仲郎的阿姐,那便是自家人,阿姐这般说却是见外了”。

仲逸长舒了一口气:二人终于能说到一块了,忙活了半天,连杯热茶都没顾得上喝,桂儿见状急忙出去打的一壶开水。她这个丫鬟,只顾看这位如诗如画的阿姐,连桌上的茶凉了都未察觉。早饭刚过,闲来无事,宋洛儿却使起性子来:“仲郎满腹经纶,当初他在老宋家曾回答我三个问题,令弟如此,想必阿姐更是才学非凡,洛儿正想请教一二”。

仲姝微微一笑:“哦?原来洛儿妹妹有这个爱好,那不妨说来听听”。

宋洛儿望望仲逸,而后微微道:“有心留青水,何为情来何为缘?”。“噗”的一声,仲逸竟将茶水喷了,都是自己人,他也顾不得失

态,急忙向宋洛儿摆手示意: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

仲姝微微一笑,在一起生活十年之久,她当然明白仲逸此举为何意,如此甚好:问者相同,答者各异,正好可借此与师弟比试一番。

片刻后,仲姝轻轻说道:“高山高处有高人,山下有人河中过。谁言高人不下山?若是下山恰遇水中人,又是情来又是缘”。

宋洛儿心中微微一惊,仲逸却一脸惊讶:这不是说自己吗?师姐你若是单独对我说起,那该有多好,现在这个场面,可如何是好?

果真没错,那熟悉的第二个问题:“欲将心事付瑶琴,琴声未落人犹在,敢问听音之人为何要复来?”。

仲姝暗道:“原来他们是这样相识的,师弟什么时候懂这音律之事了?”。

意味深长的望了仲逸一眼,却见他急忙将头低了下去,仲姝只得一本正经道:“琴音无心人有意,抚琴之人几拨弦。寻琴声、觅琴音,有心之人终复来”。

此刻宋洛儿似乎对眼前的这位阿姐深信不疑了:这与仲逸的回答太相似了。

仲逸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他急忙起身欲离去,却听得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声音:一个人儿一只船,两个人来两只船,若是一人脚踩两只船,该是杀来该是埋?

仲姝双眉微蹙,转而却笑道:“一个人儿一双鞋,两个人来两双鞋,若是一人两双鞋,朝夕互换又何妨?”。

“好,洛儿问的巧,阿姐回的妙,甚好、甚好”,仲逸自言、自语、自笑道,双手急忙鼓掌烘托气氛,谁知宋洛儿与仲姝都默默的盯着他,仲逸只得慢慢的将双手收起,而后端起那杯再次凉凉的茶水慢慢的喝着。

这时,宋洛儿起身笑道:“阿姐果然是才思敏捷,不过这一早一晚的换着穿鞋,是否多此一举?”。

仲姝自然知道宋洛儿所指为那般,她微微笑道:“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宋洛儿再欲开口,仲逸急忙起身道:“阿姐的屋子还没收拾好呢,我这就去找工匠来,这两日阿姐就暂且住在桂儿旁边那屋,收拾好就搬过去”。

走出院外,仲逸如释重负般叹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今日只是洛儿与师姐就够热闹的了,真不知那些妻妾成群者是如何应付过来的?”。

安顿好工匠后,仲逸便赶回县衙,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还怪想的。

大院里,沈尘正与罗氏兄弟说着什么,二人听的十分入神,见仲逸进来急忙迎了上来。

“哎呀,仲先生,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要把弟兄给忘了”,沈尘急忙拉着他的手道:“晚上弟兄们一起喝一杯,不过哥得先给你说件事”。

见仲逸有些疑惑,沈尘望望四周,而后轻声附耳道:“樊知县正愁着呢”。

仲逸急忙问道:“愁?愁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尘淡淡的说道:“不知道,反正这几天一直都板着脸,衙门的一些俗务基本靠李县丞打理。谁也不敢多问一个字”。

“晚上喝一杯,我先过去了”,说着,仲逸便匆匆来到樊文予的房里。

“贤弟啊,你可回来了,为兄差点要差人找你了,可惜不知道去哪了?”,见仲逸进来后,樊文予立刻起身相迎。

“樊兄,出什么事了?我听沈尘他们说,你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

樊文予将门关好,而后匆匆转身道:“贤弟啊,你还记得不?就是当初邹家的邹小五命案?”。

仲逸不解道:“知道啊,怎么了?”,突然他才明白了过来:“难道是上面……?”。

樊文予一脸沮丧道:“前几日我在按察使司的一个故交捎信来,说是这邹家之案可能要出麻烦,悔不该当初不听贤弟之言,哎……”。

仲逸脸色大变: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出事,不仅仅是县衙,更会牵扯到更高的衙门,而一旦出了这蠡县,好多事情就不是他樊知县说了算了。

樊文予亲自为仲逸端过一杯茶,而后缓缓落座道:“事到如今,为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当初那邹家邹公子找到知府衙门的人,还说是按察使司也打点好了,只要我把香雪等人的口供做实了,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

仲逸反问道:“那邹家给你什么好处了?”。

樊文予苦笑道:“邹家的好处倒没什么,你有所不知,他们家与知府衙门,甚至布政司都有来往,邹公子答应为我打点,谁让我想更进一步呢?要知道,我在翰林院就是七品了,现到了这蠡县,若不想着点出路,何时才能换顶乌纱呢”。

仲逸叹道:“樊兄,你糊涂啊,怎么说你也是这蠡县的一县之主,如何能信这邹公子的话呢?一旦出事,他顶多是银子的事,可你呢,十年寒窗,就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如此一说,樊文予更是气的脸上直冒青筋:“真没想到这小子会戏弄本县”。

仲逸放下茶杯,他的脸色已缓和许多:“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长计议了”。

当初邹家邹小五被杀,邹家大公子却使银子将凶手定为香雪等三人,很明显他邹公子才是这罪魁祸首,那么?邹大公子为何要对自己的堂兄邹小武下手呢?

想到这里,仲逸便起身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坐等了,马上派人重查此案,将真凶缉拿归案。如此一来,即便上面查下来,我们也可将功抵过,周旋一番,或许还有希望”。

樊文予眉头紧锁:“此事,可行吗?”。

仲逸斩钉截铁道:“只能这样了,如此也可给邹家公子一个警告,他不是在知府衙门与按察使司衙门能打点吗?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樊文予还是不解道:“此事时隔数月,我们又从何查起?”。

仲逸若有所思道:“当初我与沈尘去牢房见过香雪,据她供述,邹小五生前发现邹家一个秘密藏银之地,或许他就是为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末了,仲逸补充道:“我们就从这里入手”。

第49章 给你讲个故事吧

傍晚时分,仲逸回到自家小院中,丫鬟桂儿刚备好饭菜,见他进来后,急忙去拿碗筷,仲逸却摆摆手示意:不用了,晚饭已约了沈尘他们,回来看看就走。

宋洛儿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门外先后走进几个人影,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沈尘与罗氏兄弟。

“弟妹,冒昧来访,多有打扰,这个,听说仲老弟的阿姐来了”,沈尘指着罗氏兄弟道:“这两小子非要过来看看……”。

沈尘原本装着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却总觉的有些别扭。

都在这蠡县城里,况且他们与仲逸一起办差,一来二往的早已熟悉,宋洛儿故作生气道:“沈大哥今日确实鲁莽了些,我阿姐从不见外人,你三人这突然来访,可如何是好?”。

经这么一说,沈尘反倒觉得不自在了,罗氏兄弟只顾着盯着仲姝看,那里还能听进他们说得话。

二人心中不免感慨:“原本以为这才貌双全的宋洛儿就是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仲先生阿姐这样的人儿,即便是画上的仙女,大致也就这般模样吧?”。

一旁的仲姝却大大方方道:“几位这边坐,常听逸儿说起过,县衙里很热闹,你们几人一起办差也很默契”。

在卫司女伴男装时,仲姝经常与那些兵痞打交道,这些大老爷们的脾气秉性她很清楚:对他们来说,女人永远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沈尘急忙摆摆手道:“不不,不坐了,我们过来看看就走”,说着他便将一份刚出炉的点心放到桌上,转身却对罗氏兄弟喝道:“快走吧,一会还有正事呢”。

片刻之后,四人便出了院门……

城东的一个小酒楼里,店家看到是他们几个,急忙放下手下的算盘,立刻上前热情招呼,都是老主顾,也不用点菜便向外喊道:四碗素面、一盘大棒骨肉、两味小菜,外加四壶热酒。

四壶酒,各人一壶,干完为止。这个主意还是仲逸想出的,免得最后总有人觉得自己喝多了。

众人落座后,仲逸便直言道:“自家兄弟,不绕弯绕道,我就开门见山:想必沈大哥见过樊知县后都将情况告知你们”,仲逸也没有了文人的那般斯文:“这次还是邹家之事,看来当初我们的怀疑是对的,香雪等人是被冤枉的,真凶另有其人”。

听的此言,沈尘脸上并未呈现出以往那种对破案的热情,当初他与仲逸刚从香雪嘴里查出点眉目,却被告知要匆匆结案,在衙门当差多年,他自然知道其中之理:樊文予在此事中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如今这樊文予又让他继续调查,心里能好受吗?

当然,罗氏兄弟也是这么想的。

几杯热酒下肚,醉意微微上头,仲逸笑道:“这都怎么了?还是不是大老爷们了?当初是谁告知于我?此案必有蹊跷、真凶另有其人,我们只顾办差,其他皆非我等可管,如今抓的就是真凶,真凶,知道吗?”。

看着仲逸脸上微微发红,沈尘只得笑着举起酒杯道:“好了,好了,仲老弟,这事不怪你,怎么说缉拿真凶是咱职责所在不是吗?只是老哥这心里……”。

罗氏兄弟见状也急忙笑道:“对对,一切皆听仲先生与沈大哥差遣”。

“这两小子倒是挺机灵的”,沈尘立刻进入状态:“怎么说这邹小五也是邹大公子的堂兄,就因发现藏银之地就被灭口?”。

仲逸接过他的话茬道:“沈大哥说的没错,这只是一个线索,并非最终结果。樊知县让尽快破案,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分两步走”。

众人立刻凑上前去,仲逸压低声音道:“咱们分两步走,沈大哥带着弟兄们大张旗鼓的去邹家,我和罗氏兄弟……”。

末了,他补充道:“记住,这次想怎么查就怎么查,绝不能让邹家这小子出这蠡县城半步”。

“好……”,四人共同举杯道。

夜幕下,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冬日的星空下阵阵寒意袭来,告别沈尘与罗氏兄弟后,仲逸便独自一人在街上逛荡。来蠡县也有些日子了,初次有家的感觉,尽管与宋洛儿的婚事有些突然,甚至说他都没有意料到这个结果,但毕竟此刻不用再回那个独居屋了。

小院中,所有屋里的灯还亮着,应该是等他回来的。

仲逸心事重重般来回踱步,不知为何,最后竟停在师姐的屋门口。

“饮这么多酒?看样子,这不醉不归是常态吧?”,仲姝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仲逸却不以为然道:“嗨,跟这帮兄弟在一起,这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不能按咱们凌云山的规矩来,好多差事就是这样办的”。

仲姝摇摇头道:“真不怎么样,不过比卫司好些,那些军士,即便是闲来无事也无处可去,县衙还是清闲,明日陪我到街上转转?”。

仲逸苦笑道:“这小小县城巴掌大的地儿,不大会功夫便可转一圈,以后我要带师姐去府城、行省,甚至京城”。

仲姝吐吐舌头,似乎对此无甚兴趣。

片刻之后,仲逸若有所思道:“对了,师姐,有件事,还得请你帮忙,我想请你尽快去趟陆家庄……”。

陆家庄?

关于师弟的身世,仲姝自然知道一些,只是并未参与查询,此刻既要她出面,想必师弟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莫非?又要……

“对,就是要易容之术”,仲逸慢慢道:“虽然我从未回过陆家庄,但这模样是爹娘给的,若是被人看出相貌与爹娘有几分相似,按这年纪推断,岂不……”。

仲姝双眉微蹙,面露难色道:“下山时,师父叮嘱过不得轻易再使那易容之术,你去陆家庄之事……”。

仲逸急忙道:“去陆家庄正是师父的意思,而且他叮嘱要细细打问年纪大一点村民,最好是与我爷爷年纪相仿的老者”。

如此一说,仲姝立刻来了兴致:“如此甚好,师父如此说,我此行定有收获,事不宜迟,明日一大早便启程”。

“出县城往北而行,向路人一打听便知”,仲逸起身道:“此事千万不能让洛儿知道,明日清晨我拖着洛儿,再唤丫鬟桂儿上街买菜,你直接出城便是”。

仲姝叹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洛儿那边……,难为你了”。

回到主屋中,宋洛儿正和衣而卧,痴痴的发呆,神态犹如一位沉默的诗人,又似一个大梦初醒的闲人。

“仲先生回来了?”

“嗯”

“与沈尘他们的酒喝得还不错吧?”

“不错”

“阿姐那儿,大约是也去过了?”

“不是,我找阿姐有事,真有事啊”

宋洛儿将被子用力一拉,刚准备大动肝火,话到嘴边却是微微嗔道:“去,睡地上”。

一番玩笑之后,不知为何,仲逸竟干脆直接躺在那冰冷的石板之上。

宋洛儿急忙起身将他拉起:“你果真是醉意上头,还是心中有事?”。

“一大早本想问你:既是阿姐来蠡县,为何爹娘不能同行呢?”,宋洛儿不解道:“本想着与你一起拜见二老,可你为何从不提及此事呢”。

良久的沉默之后,仲逸默默道:“洛儿,此事,日后我自会告知于你……”。

“仲郎,洛儿已是你的娘子,你怎么……”,宋洛儿的眼角竟流出两行清泪。

窗外一盘寒月高高挂在夜空中,街上渐渐安静下来,小院内灯光已一一熄灭,可此次却是有两个无眠之人。

刚从凌云山回到蠡县的仲逸,原本想着会有一番小别胜新婚的愉悦,岂料闹得这般境地。

月光下的宋洛儿默默无语,双眸似星光微闪,当初一曲琴音觅的郎君,此刻却不知琴弦之外的世界是多么的令人匪夷所思。

一个问题在仲逸耳边响起:若自己与宋洛儿也做了爹娘,孩儿问及此事,又该如何回答?

突然,仲逸坐起身来,他轻轻拉住宋洛儿的手:“洛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宋洛儿立刻靠上前来,眼神中满是期待的神情。

“十年前,有一个叫义中村的地方,一个叫难难的小男孩正面临他一生中极为艰难的一个选择,村中发生瘟疫,神婆说灾祸是他所致,村民便将他连夜赶出义中村……,饥饿交迫、浑身无力,无意中来到一条小船之上……

后来,那艘小船飘到一座名叫凌云山的山脚下,当时一个男孩带着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小女孩正在河中捕鱼……

十年后他来到蠡县,再次去了义中村,他老姑说他原本姓陆,当年陆家庄发生了一件颇为离奇的事……”。

夜更静了,就连街上那打更之人都打着瞌睡,若是在中秋时节,估计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良久之后,宋洛儿抬头细细盯着他,却只说了一句:“人伦之缘天注定,他日有缘必相见。既是你的娘子,洛儿今生永不负,愿与仲郎永相随”。

寒光中,地上白霜再泛起,只是天空那轮明月更圆、更亮了……

第50章 邹家大院

次日清晨,宋洛儿早早起床,一番洗漱之后,亲自帮丫鬟桂儿做早饭。知道仲逸身世后,她不再有之前的任性与不解,越发觉得当初那一曲琴音更是天合之作:如此离奇身世的仲郎就是他要千里找寻的那个人。

果真是才貌双全、与众不同、敢爱敢恨的宋洛儿,换做别人,得知自己郎君是这个身世,估计此刻正抱头痛哭,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早饭后,宋洛儿唤丫鬟桂儿上街买些上好的瘦肉来,并指明要城北刘记肉铺的,要看着刘师傅亲自用他那绝妙的刀功一一切好,完事后再去城南张大娘家打一斤酱油来。

很明显,宋洛儿让桂儿在城北、城南的来回跑,无非是为仲姝出行方便,尽管她不知仲姝到底要干什么,也不知何为易容之术?

但她知道,当初在凌云山下救起仲逸的人当中就有阿姐,有这一个理由足矣。

桂儿收拾一番便高高兴兴上街而去,在她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这位之前的宋大小姐对吃食的挑剔由来已久,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早就习惯了。

良久之后,仲姝终于走出屋门,仲逸急忙跟了上去。

“到城门口若是有人阻拦,你只管说我的名字便可,就说是我远方亲戚”,仲逸知道这守城的刘三一向对陌生面孔极为敏感,况且樊文予已下令要阻止邹大公子出城,今日的盘查自然要严一些。

仲姝笑道:“是吗?看来师弟的大名在这蠡县还是挺管用的,不过,若是连这个守门的小厮都应付不了,还配做你师姐吗?”。

送走仲姝后,仲逸直奔邹家大院。

街上巡逻的差役明显比以往增加许多,沈尘正带着一帮人大张旗鼓的调查邹家之事。

街头巷尾,闲人们的话题便由之前的剿匪、宋赵两家失窃案转到邹家身上。

“听说了吗?这邹家又出事了,当初那个邹小五被害,原本想着是那香雪等人所为,现在看来凶手另有其人啊”。

“可不是吗?当初我就觉得此事定有蹊跷,那一个女人两个赌徒,无非小打小闹,若说是杀人?给他们个胆子”。

……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小小的县城这慢那慢的,唯独这消息传播的倒挺快。

更何况,这个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更有知情者得到最新消息,在人群中很快便引来众人关注的目光:“听说了吗?这邹家有个秘密藏银子的地方,里边啊,有好多银子,都是一箱箱的,一锭锭的……”。

仲逸若无其事的走在大街上,他对罗氏兄弟的表现非常满意,昨晚小酒馆分开,此刻连午饭的时间都不到,消息便全传开了。

一些认识仲逸的人见他朝这边走来,急忙闭上嘴巴,各自散开,至于那些不认识他这位衙门的仲先生者,依旧津津有味的谈论着邹家之事,眼看这位消息发出者从他们身边走过。

“仲先生,这边,在这边呢”看到仲逸,罗氏兄弟急忙向他挥手示意。

“人都在里面吗?”,仲逸看着门口的差役,一本正经的询问着。

罗英立刻会意道:“都在,沈大哥正盯着呢,连同几个管账的和掌柜都在,你快进去看看吧”。

里屋里,沈尘正对着众人大声训示:“邹大公子,各位掌柜,在下奉知县大人之命,只要你们将各自知道的如实供述,我保证衙门的这些弟兄立刻撤走,以后邹家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县衙绝不阻拦”。

一把大原木躺椅上,邹大公子呆呆的坐在一角,樊文予得到邹家命案的消息后没多久,他也打听到了风声,但不知为何,昔日在衙门的那帮好兄弟像躲瘟疫一样在躲着他,去的书信一封未回,各个推三阻四的,仿若从未见过他这个人似的。

沈尘已命人将邹家大院给团团围住,看样子他这位邹家大院的主人此刻是脱不开身了,谁知片刻之后差役们竟连邹家主要店铺、客栈的掌柜都带进来。

如此一来,他这个蠡县首富,大名鼎鼎的邹大公子立刻变成了蠡县第一软蛋:无人可派、无计可施,连自家大门也出不去。

看着其他人面面相觑而皆不言语,他只得起身微微道:“沈捕头,怎么说这小五哥也是在下堂兄,算起来也是我邹家人,你说这凶手怎么可能会在这些人当中呢?”。

这时,仲逸已来到屋里,他接过樊文予的话道:“邹大公子,此话不假,但此刻大街之上都传开了:当初那个邹小五无意中发现了你邹家一个秘密藏银之地,也正是因为此,才被某些人灭口的。大家都这么说,可如何是好?”。

邹荫寻声望去,却见仲逸面露难色,他急忙起身道:“仲先生,此事前前后后你与沈捕头最清楚,若是我邹荫有半点含糊,当初为何求着二位要尽快破案,缉拿这真凶呢?至于那藏银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莫说邹家没有那么多藏银,即便有,也不需防着我堂兄不是?”。

见仲逸并不言语,邹荫急忙上前附耳道:“请先生与沈捕头到里屋详谈,如何?”。

仲逸故作为难状,沈尘双眼瞪的老大:“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邹荫环视四周,脸上立刻挤出一圈笑容:“是关于案情的,此处人多眼杂,万一耽误了查案……”。

仲逸向沈尘递个眼色,沈尘稍作沉思状,而后一本正经道:“哦,既是这样,那就去里屋,不过……”,他转身向其他人喝道;“你们都老实在这儿呆着,谁也不准离开”。

里屋中,邹荫匆匆打开一个浅色立柜,取出一个包袱来。

片刻之后,一堆亮亮发光的“硬货”便出现在仲逸与沈尘面前。

“四百两纹银,二位各二百两,此事劳烦二位,还请行个方便”,邹荫皮笑肉不笑,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仲逸与沈尘对视一眼,而后缓缓落座却并无言语,沈尘立刻会意道:“邹公子,这?似乎不合适吧?”。

邹荫继续献殷勤,沈尘推三阻四就是不应承,场面渐渐的有些尴尬起来。

谁知仲逸却起身道:“不知邹公子所说的行个方便是指?”。

邹荫笑脸相迎而来,只是他的腰低的更底了:“二位也知道,家父年迈,这邹家这么大的产业就由在下一人掌管,若小的不在店铺里非乱套不可,所以……,在下想出去安顿一番”。

见仲逸与沈尘未知可否,邹荫只得怯怯道:“在下就是到各个店铺看看,给他们交代一番,保证尽快回来……”。

听闻此言,仲逸心中一阵窃喜:当初沈尘一大早便带人大张旗鼓进入邹家大院,又命罗氏兄弟放出消息,城门的守卫刘三也早已接到密令不得将邹荫放出城外。

如此一来,他想要处理那所谓的藏银,只有先设法脱身了。

刻刚刚晌午时分,若将这小子放出去,他这一嚷嚷岂不全乱套了?晚饭后各店铺都关门打烊,若再想干什么就只能亲自出马了。

仲逸想着:这蠡县城没有钱庄票号,邹家经营这么多家店铺,现银若想兑换成银票,起码也要去府城。如此一来,这积攒下来的现银肯定不会少。

掌握了藏银之地,便可以此作为查出邹小五的线索,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银子就是他邹荫的命,以此为条件,保证有求必应:若想保住银子,那就将邹小五之死如实招来。

若是查出邹小五之死的真凶,那樊文予毕竟将此案完整告破,对上面的衙门也好有交代,香雪等人还未被开刀问斩,此事或许真有转机。

昨晚在城东的那个小酒馆里,仲逸已将此事告知沈尘,此刻他出面似乎能更合适一些。

果然,沈尘瞥见仲逸眼神,很快便领会其中的奥妙所在,说实话,此刻他对仲逸是钦佩的:连这都能算的出来,此案必破。

想到这里,沈尘便起身来回踱步,他故作纠结状:“这样啊?邹公子说的也在理,可是樊大人那里,在下实在不好交代,要不这样吧?此事再容我们想想……”。

听的此言,仲逸立刻做告辞状,沈尘却指着桌上纹银戏道:“还烦请邹公子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明晃晃的,太耀眼”。

末了他补充道:“只是还要委屈你到外边与众人一起呆着了”。

片刻之后,仲逸走出邹家大院,到门口时见罗氏兄弟正朝他嬉皮笑脸道:“仲先生,怎么样了?咱们何时动手?”。

仲逸看看四周,他轻咳一声,依旧一本正经道:“着什么急?忙了大半天,带你们好好搓一顿如何?”。

罗勇立刻委屈道:“就知道仲先生最体谅我们了,不瞒你说,早上至今,我俩每人就一个馒头……”。

仲逸笑道:“说好了,肉管够,不许喝酒,一会要办正事”。

“仲先生,您就请好吧”……

第51章 中年男子

傍晚时分,沈尘带众差役回了县衙,临走之时他站在门口大声喝道:“给老子盯紧了,若是飞出去一只苍蝇,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兔崽子”。

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苍蝇?

雷声大雨点小,就连院里的人都听的他训斥下属,只是在前后门各留两名守卫,其他人便全部撤走。

“去,备好酒菜,让门口的兄弟进来喝几杯”,邹荫急忙命管家将门口守卫的差役叫进来。

管家匆匆来到门口,满脸笑容道:“两位兄弟辛苦,到屋里吃点饭菜,顺便给二位烫了壶热酒”。

一名差役面露难色道:“这?不合适吧?若是沈头儿知道了,不好吧?”

管家笑道:“谁还不吃个饭呢?这么冷的天,我们招呼不周反倒不好向你们沈捕头交代了”。

盛情难却,两名差役只好进屋赴宴。

两盘羊大骨、一只肥鸡,鹅肝泥、鸭丝汤,还有三味小菜、两壶好酒,这邹家果然是大门大户,出手真大方。

邹荫看这两小子吃的正欢,心中便一阵窃喜:终于可以出这牢笼之院了。

此时,里屋两个差役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过这么好的差事,沈头交代的就是让咱兄弟俩在这放开了吃,放开了喝,然后再呼呼大睡”。

……

晚饭后,行人们纷纷往回走,天气寒冷,一些店铺便早早关门打烊,只有屋内热热的木炭火才是最令人向往的。

夜幕下,邹荫悄悄出了邹家大院,他低头遮脸、行色匆匆,来到客栈门口时,站门的伙计看到他刚欲大喊一声,话到嘴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邹荫向他摆摆手说着什么,那小伙计匆匆跑进客栈。

片刻之后,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邹荫与他一前一后走街过巷,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公子,到了,我先去开门”,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院外,那名男子慢慢掏出钥匙,邹荫环视四周一番,而后轻轻的走了进去。

“仲先生,你不会弄错了吧?这邹公子不将银子藏在邹家大院,怎么会在这么个破地儿呢?”,罗英此刻正在不远处紧紧的盯着他们二人。

“这次说定了,绝对不能让仲先生涉险。我只不过小卒一个,一旦发生意外,还要靠仲先生在外边协调解救呢”,罗英指着小院的院墙道:“兄弟,你看好仲先生,我进去”。

此处独门小院,若他们三人进去极易暴露,而门外还要留人把风,否则有外人进入都不知道。看来,只能按罗英所说的办了。

沉思片刻后,仲逸叮嘱道:“进去之后,不仅是藏银之地,更重要的是听他们说些什么,此事城中人人皆知邹家之事,邹荫定会想法安排后路,千万要听仔细了”。

罗英点点头,墙根下,他轻轻一跃便翻了进去,蹑手蹑脚来到窗下,通过缝隙向里望去,只见二人正围在一张小圆桌前小酌,片刻之后,邹荫对那名被中年男子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得……”。

县衙里,樊文予正在客堂来回踱步,他不时焦急的望着窗外,却始终见不到仲逸与罗氏兄弟的身影。

沈尘在不远处待命,晚饭后他便吩咐快班的这帮差役随时准备,可时间过了这么久还未见动静,不少人已开打着瞌睡,心里却想着:看来今晚是没戏了。

县衙不远处的那座小院里,宋洛儿与丫鬟桂儿正说着话,仲姝去了陆家庄,仲逸还一大早出去还未回来,小院里冷清了许多,桂儿上街时已听到了关于邹家之事,所以她们对此早有准备。

……

良久之后,罗英的身影终于从小院的院墙里翻了出来。

“仲先生,我看到了,好多银子,就在那个小院里屋的一个地窖里,上面是一块块的木板……”,罗英有些兴奋,言语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罗勇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有多隐蔽,原来果真就在这个破地儿,不过话说回来,一般人是绝不会想到的”。

仲逸急忙追问道:“你再想想,他们还说什么了?”。

罗英这才缓过神来,他使劲在脑袋上摸摸,最后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和他一起的中年男子是知府衙门的,邹家的生意他们也有参与。二人商量着明天中午将这些银子运出城,用的正是邹家酒楼外出采购酒肉的车子”。

末了,他补充道:“现在邹荫被阻止出城,就是此人负责运送”。

若是这样说,这邹家之银还牵扯其他不为人知之事,而邹小五被灭口也就不足为怪了。

“马上去县衙禀告樊知县,即刻缉拿邹荫”,仲逸说道。

罗英不解道:“里面有知府衙门的人,我听的真真的,他说我们知府大人……”。

仲逸转过身,笑着对罗氏兄弟道:“若他不是知府衙门的人,此事我还要斟酌斟酌,既然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岂能怠慢人家?”。

仲逸再次说道:“此事一定要隐蔽,让沈尘带两名可靠的兄弟即可”。

“明白,我这就去……”,罗英立刻转身朝县衙奔去。

“好,就这么办,现场一切听仲先生差遣”,听罗英这么一说,樊文予立刻来了兴致。

片刻之后,沈尘带着两名亲信匆匆而来。

五名差役面对两个手无寸铁之人,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

夜幕下,樊文予连夜提讯邹荫与那名中年男子。

根据仲逸的建议:将所抓二人分开讯问。

“邹荫,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樊文予厉声喝道:“快说,你是如何杀害邹小五的?”。

邹荫浑身哆嗦,此刻他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眼神中满是恐慌之情。

二人沉默良久之后,仲逸轻轻走了进来,他上前向樊文予道:“那人都已招供,他是知府衙门的管事,此次前来是商议运送邹家藏银之事,他们打算明日出城,用的正是邹家酒楼外出采购酒肉的车子”。

此事由罗英在窗外听他们亲口所言,当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邹荫当然相信是那名男子供述。

听闻此言,他全身瘫软,耷拉着头,感觉连出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至于杀害邹小五之事……”,仲逸话到嘴边,却见樊文予立刻制止道:“仲先生且慢”。

细细盯着邹荫看了半天,樊文予轻轻上前,而后突然笑道:“邹公子,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共事一场,事已至此,本县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从实招来,或许能争取个从轻处罚”。

见火候还不够,樊文予继续道:“当然,那城北小院里藏银……”。

虽说这邹荫常年走南闯北,但这刑狱之事还是第一次遇到,近日以来总是提心吊胆,白天被盯了一天,好不容易脱身,方才县衙的差役又突然出现,如今隔壁同伙又已供述……

所有这一切将他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彻底击垮。

片刻之后,邹荫干脆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两眼呆滞,嘴里却默默道:“自从掌管家业以来,为能把买卖做大,我已将邹家店铺开到府城,此事说来话长,现如今邹家好多店铺都有他们知府衙门的红利,所以这藏银之地也一变再变,那次被小五哥发现后又换地儿了”。

樊文予不耐烦道:“少废话,快说邹小五到底是如何被杀害的?”。

“哎,我小五哥命苦啊”,听到邹小五,邹荫竟哭诉道:“当时藏银之地还在邹家大院后花园的假山下,此处禁止闲人进出,谁知偏偏被他撞见”。

邹荫继续道:“此事干系重大,几番挣扎后,竟想出个酒中下毒的主意,隔壁那位为了混淆视线,竟翻墙而入将我小五哥殴伤,最后弄出个中毒与外伤致人毙命的现场,后来听说小武哥在外边还有个叫香雪的女人,另外得知他与几个赌徒生隙,所以就想出个嫁祸的……”。

邹荫泪流满面道:“樊大人,此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即便我不下毒,隔壁那位也不会放过他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困惑数月的一桩命案竟是如此结局?若当初顺着香雪的供述查下去,何来如今这出冤案呢?

看着樊文予正在那里忏悔,仲逸急忙问道:“你说的隔壁那位,是不是知府衙门里的管事,也就是刚才与你一起的那名中年男子?”。

邹荫抹了一把泪,一脸茫然的点着头。

毒药从何而来?在何地所下?邹小五如何回的房间?那人如何进的院墙?之后如何脱身?

签字画押吧……

仲逸来到樊文予身边,轻声附耳道:“该去会会隔壁那位了,如此一来,知府衙门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

回到城东的小院时,仲逸看到房中灯还亮着,丫鬟桂儿早已入睡,洛儿还在等着他。

“原来如此,看不出这邹家公子平日里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竟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听仲逸这么一说,宋洛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仲逸伸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当初我与沈尘已从哪个叫香雪的女子口中得知这条线索,若不是樊文予被邹荫所迷惑,此刻早就结案了”。

宋洛儿还欲追问,仲逸却上前轻轻将她抱住,嘴里喃喃道:“娘子,天色不早了,咱们早点歇了吧……”。

宋洛儿莞尔一笑:“忙一天了,你不累啊……”。

第52章 人人皆知

冬日之晨,曙光乍现,天空虽然挂着太阳,但这一盘亮光似乎仅仅是个装饰,根本挡不住这呼呼北风,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时节即将到来。

那些平日里在街边小摊前闲言碎语之人,只能转到各自家中开聊,至于那些手头宽裕者依旧窝在酒肆、茶馆中,那怕是一壶热茶、两碟瓜子也得唠上它大半天。

这么冷的天,下不了地、出不了远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几日最抢手的谈资便是那邹家之邹大公子。

城南一个老菜馆里,众人围在一个火炉旁前正津津有味的谈论着,店家拎着一大壶开水走了过来,嘴里嘟囔道:“这茶水钱可要另算,诸位一大早便来这里凑热闹,这炭火钱儿都省到自个儿家了,小店可要亏大了”。

居中一名男子瞟了店家一眼,没好气道:“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这老菜馆的老主顾,那几个炭火钱恐怕早就让你在这酒菜里抠出来了吧?大伙在一起说的奇闻异事,你可没少听啊,听说书还得要两个大钱不是?”。

店家笑道:“你们在本店说笑,我听听还的收银子?说笑,说笑,说说笑笑而已嘛,你们唠着,我忙去了”。

这时一个年轻小伙道:“忙什么忙?忙着去刷盘子吗?这么一大早的也没盘子可刷呀”。

哈哈哈……

店家走后,众人继续开唠:“听说了吗?那邹家大公子就是杀害邹小五的凶手,真是想不到啊,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堂兄弟啊”。

众人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谁知那居中男子不以为然道:“你们知道什么呀?据我在衙门的兄弟说,这凶手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来头还不小呢”。

众人听的此言立刻安静下来,目光不约而同朝着中间的位置望去。

只见那人抿了一口热茶,慢慢悠悠道:“听说,那人是知府衙门的管事,邹家的那些藏银也有他们的份,樊大人这次可真是动了真格的了……”。

“噢,原来是这样……”,众人一阵唏嘘之声,说的更起劲了,炉火正旺,水壶嘴边冒着阵阵热气……

县衙的大堂里,樊文予刚对邹荫与那知府衙门的管事过完堂,这是公事,必须要在明镜高悬的大堂之上公审一次才算是真正的定了案。

尽管此二人如实招供,但这樊文予心里依旧隐隐的感到不安:这蠡县的事他说了算,可香雪等人已被报到更高的衙门,如今不是说撤就能撤的。

眼下将邹荫缉拿,总算是对此案有了个交代,但牵扯到知府衙门,此举既是一个筹码,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从大堂里出来后,樊文予便让人请仲逸到客堂议事。

“贤弟啊,你说这次咱们是不是玩大了?若是上头有人杀人灭口,这个知府衙门向咱们要起人来,可如何是好?”,见了仲逸,樊文予便立刻问道。

仲逸却一脸轻松,他微微道:“樊兄,这三国中刘备过江东这段戏你应该听过吧?”。

樊文予有些茫然,却见仲逸上前道:“当年孙吴与刘备结盟,孙权的谋士出计:让刘备与孙尚香成婚,这是他们的请君入瓮之计,一旦刘备到了东吴,必然是凶多吉少。但此计被诸葛亮识破,他命赵云沿路大肆购物,到处宣扬孙刘两家联姻之事,很快便弄得路人皆知,如此一来东吴只得作罢,最后只得兑现承诺”。

末了,仲逸叹道:“这消息嘛,有时可以杀人,但有时也可以救人一命啊。现在这邹家之事传的大街小巷人人皆知,他知府衙门要是真有那个心思,恐怕也不好下手了”。

樊文予若有所思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都怪为兄当时一时糊涂,让贤弟费心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仲逸觉得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他只得起身告辞。

来到快班房,差役们却说沈尘上街当值去了。

这么冷的天,上哪儿去当值?估计又是躲到那个酒馆喝酒去了吧。

闲来无事,仲逸思量着找县丞李序南,上次因为黑山藏银的事,还未他解释这当中的奥秘所在。谁知刚走几步,却见丫鬟桂儿走了进来。

“先生,夫人请你回去一趟”,桂儿是宋洛儿从宋家大院带过来的丫鬟,但如今他却要改口称宋家大小姐为仲夫人了。

仲逸急忙上前道:“出什么事了?不知道我正忙着吗?”。

桂儿笑道:“先生的阿姐回来了”。

师姐?他心中想着:定是阿姐在陆家庄有什么新的发现,不然洛儿也不会这么着急唤他回去,此事事关重大,衙门也无甚差事,仲逸听的此言,立刻拔腿就走。

回到小院中,只见宋洛儿唤丫鬟去她房中说是要做针线活,仲逸知道这是洛儿有意给自己与师姐腾出空间来。

来到仲姝屋中,仲逸只见师姐脸上一如既往般平静,眉宇间那股高贵之气沁人心脾,心中一股热流涌出,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而这种感觉对于他接下来要面临的这个话题非常重要,至少能起到一丝抚慰的作用。

仲姝却是不慌不忙,她缓缓落座道:“我此次去陆家庄遵照师父嘱咐,化作一名走亲戚的老妇,傍晚时分在陆家庄歇脚,在一户大娘家住了一晚,大娘的老伴已离世,她倒是很热情,平日里正好缺个说话的人,拉着我的手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话,最后终于提到了十八年前那件事”。

仲逸静静倾听师姐所言,丝毫没有打断。

片刻之后,仲姝继续道:“按她所说,当年有一个叫陆小二的人,还有一个叫陆大宽的遗孀,也就是那个小寡妇,他们二人先后在村口与家门口被杀,而这个小寡妇就是陆家邻居,也是唯一的邻居。这两户居于山脚下,与山腰的绝大多数村民相隔较远,这也是大家在事发当日毫无察觉的原因。

次日清晨,大伙发现这两具尸体后才知道陆家人失踪之事,按照大娘所说,当时在陆家院中发现一些血迹,也有打斗的痕迹,但整个陆家庄再未见第三具尸体。大伙一致认定陆家全部失踪,但同样都认为他们皆无性命之忧,至于理由无非是因为陆家主人曾经为官的缘故,他们认为陆老爷子一定有办法脱险”。

陆家庄人都姓陆,但仲姝刻意将仲逸家说成是陆家,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让他触景生情。

听到这里,仲逸忍不住问道:“那位大娘有没有告诉你家中其他人的情况?”。

仲姝摇摇头道:“陆家老爷子行事低调,加之他回陆家庄的时间非常短,所以大伙对他并不了解。至于陆老爷的儿媳陆文氏,平日里几乎从不出陆家大院,别人对她更不甚了解,大婚之时有村民见过她的爹娘,只知道是外地的,但具体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听说因为这桩婚事,陆家父子曾经吵过一架,所以陆家人对陆文氏的身世只字不提,陆家毕竟不同于寻常百姓,所以大伙也不便多问。

事发之后,当时县衙的知县命人封锁消息,后来大家也就将此事慢慢淡忘了”。

仲逸一脸沮丧道:“当时师父吩咐要询问我娘亲的身世,现在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

仲姝叹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但陆家三代单传,村中也无本家,鉴于老爷子的身份,外人不得而知也并不意外,按照那位大娘所说,数年前倒是有人来问询过陆家之事,但看到陆家大院后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按照师父所言,先去陆家庄而后再做定夺,但此次陆家庄毫无所获,现在看来只能去京城试试看了。

这时仲姝双眉微蹙道:“据那位大娘说,陆老爷回村时曾带回两个神秘的年轻人,他们举止古怪,从不多说一句话。村中都传说有人曾在夜间看到那两人在院中舞剑,看样子剑术非常了得,若果真有此事,那便可以解释院中打斗的痕迹”。

如同陷入绝望中的人看到那一丝曙光,仲逸立刻来了兴致:“如此说来,一定是他二人救了我全家,他们一定脱险了,一定……”。

仲姝见她这位一向不轻易外露内心情感的师弟如此激动,她轻轻上前拉住仲逸的手,温情脉脉道:“师弟,师父曾说过,人伦之缘自有定数,只是现在缘分还不到,以后定能相见”。

仲逸默默的望着仲姝,二人陷入了一种久违的沉默之中……

“师姐,我要去京城”,良久之后,仲逸终于开口。

此言一出,他自己立刻摇摇头道:“师父曾叮嘱过,去京城是下策,敢对刑部主事动手之人,其背景深不可测,况且此事时隔近二十年之久,冒然前去打听,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更会牵扯到家中其他人”。

仲姝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师父之意不只如此”。

仲逸立刻抬头,一脸不解道:“师姐此话何意?”。

一番思索后,仲姝突然转身道:“我觉得师父是在等一个机会,可是?到底要等什么呢?我也说不上来”。

第53章 三十六计

北直隶、布政使司。

客堂中一名男子居中而坐,他沉默不语却面露怒色,看此人发须灰白,模样应在五旬左右,只见他头戴黑色乌纱、身着绯色官袍,胸前绘绣锦鸡,不用说,这是二品文官的装束。

此人正是北直隶布政使司布政使吴绍然。

作为品阶颇高、权势颇大的一省之主,吴绍然平日里习惯向下属发威,久而久之,这种不怒而威的神情便油然而生,只是他这一个眼神,甚至一声咳嗽,都会令下属浑身哆嗦、六神无主。

此刻,吴绍然正端坐高堂,堂下数名官员战战兢兢、呆若木鸡,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言语半句,只等他们的这位布政使大人发话。

良久之后,布政使司王参政向堂上望了一眼,而后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这几日各地匪患、钱粮税赋之事本就够劳神了,怎么在这个档口弄出这种事,还能不能让李大人安静一会?”。

见吴绍然面无表情,王参政继续道:“据都司来的公文说,那些倭寇是漂洋过海而来,跨过渤海在天津卫登陆,现在已经到了直隶腹地,天子脚下,若是让这些畜生惹出祸端来,看你们怎么收拾?”。

堂下各知府、知州听的此言额头直冒汗,他们默默祈祷:“这些挨千刀的贼寇,千万不要出现在自己管辖之地”。

原来在数日前,有一批倭寇流窜在黄海一带,靠岸后即被山东都指挥使司剿灭,他们从这些尸体中搜到数封书信,信中提到大明各地的风土人情、兵力部署,甚至各衙门主要文武主事的详细记录。

山东卫司据此判断:在内陆定有倭寇安插的眼线,而且从这些书信来看,这些人在大明的时间颇久,他们在语言、装束、举止等方面与普通百姓并无差别,而掩饰的身份或许就是各个店铺的伙计、掌柜之类。

此事上报朝廷后,很快便有了旨意:搜捕倭贼之事速办、严办、彻查、详查;各级文武办差不力者速办、严办,无论什么官阶-------概不例外。

偏偏在这些书信中,有人提到直隶,而且对保定府的城防与兵力部署都画有图纸描述,山东都司立刻去信北直隶都司,都司的都指挥使却犯了难:若是大股倭寇来犯,那可向朝廷请旨,无论部署人马还是调兵遣将都无可厚非,现如今是彻查这些安插在各地的眼线,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只能请布政使司下令各地州、府、县逐一排查了。

如此一来,底下的这些知府、知州立刻慌成一片,一旦在自己的管辖之地搜捕不到隐匿多年的倭寇,那后果就不堪设想,莫说别的,单说眼前这位布政使大人这一关就过不了。

众人沉默之际,吴绍然突然起身而立,台下之人急忙后退几步,他随意瞥了一眼,而后喝道:“回去之后,就是掘地三尺、挖坟拆桥也要把这些畜生给我找出来,谁要是把这件差事办砸了……”。

底下那些知府、知州急忙磕头如捣蒜:“上宪放心,下官们一定竭尽全力彻查此事,若差事办砸,自愿献上乌纱,听候上宪处置”。

吴绍然冷笑道:“我要你们乌纱干什么?差事办砸了,要你们的------脑袋”。说完他便拂袖而去,身后众人战战兢兢,保定知府因为站的时间太久,竟一下子昏了过去,其他人见状急忙将他扶起。

很快,保定知府将所辖各知县传来,他将平生所有的怒气和威严全都使了出来:“要是给老子办砸了,就当通寇而论,要了你们的脑袋,脑袋……”。

樊文予听的此事事关重大,原本想着说邹家之事,不过看这样子此刻莫说这保定府,就是整个直隶省也无人再提除了倭寇以外的事了。

樊文予回到县衙已是晚饭时分,他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便差人将县衙的主要人物全部叫来。

片刻之后,李县丞、王主簿、曹典史全部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当然,这种搜捕之事,自然也少不了沈尘与仲逸。

樊文予将布政使与保定知府的话向众人复述一番,之后他同样叮咛道:“本县管不了其他州县,本县只要蠡县境内,若果真有这些倭寇,不管蛰伏多久,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若没有,不管谁来查,也不能查出半个鬼影子来,”。

樊文予重复道:“若你们查不出来,让布政使司或保定府的上差来我蠡县巡查之时发现半个贼寇的影子,在我樊文予人头落地之前,非要拉你们垫背”。

一直以来,樊文予与这些属官的最大分歧在于他是新来的,而这些人久在蠡县,如今这搜捕贼寇之事,却是一直对外,毋庸置疑,所有的人很快达成一致。

片刻之后,众人异口同声道:“樊大人,这事绝不含糊,怎么办,你给个话”。

谁知这番表态竟将樊文予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对啊,众志成城要大干一番,可是,怎么干呢?

这蠡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搜捕几个流寇,而且这些人在当地蛰伏多年,他们在言语、神态、装束等方面与普通百姓几乎一模一样,查起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若说办差经验,在座的任何一人都不曾办过这种差事,此刻都是新手,包括樊文予这个掌舵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樊文予思虑良久,只得硬着头皮上:“连夜告诉城门守卫,从明日起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却皆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八品县丞李序南开口:“若是这样,撑不了多久城中全乱套了,年关将至,来来回回的人暂且不说,仅是这货物的运转就非要开城门不可”。

“对啊,客栈里还有不少外乡人,若是不让出入,那他们就回不了家了”,王主簿补充道。

曹典史也上前说道:“此事若处置不当,会出乱子的”。

樊文予望望仲逸,却见他摇摇头,无奈之下,只得将脸迈向沈尘。

沈尘立刻领会,他上前一步,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大人,在下觉得,关城门确有必要,不过,在下认为应以三日为限,在关闭城门这段时间里,我们挨个将城中搜一遍,之后再打开城门便是”。

此举如同当初找寻宋、赵两家的管家一样无效,但毕竟能解樊文予尴尬之围。

这时,仲逸上前示意众人都落座,稍安勿躁。

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诸位,此事事关重大,朝廷已经下旨到布政使司,相信无人敢怠慢,尽管关闭城门可能会给城中百姓带来不便,但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众人以为他们的这位仲先生有什么高论,没想到还是关闭城门这馊主意,看来他这次也是黔驴技穷了。

仲逸没有理会他们不屑的神情,而是转过身向樊文予问道:“樊大人,你在保定府时,可曾听说其他州县是如何应对的?”。

樊文予不假思索道:“这个我们还正商议过,大家的意见都是关闭城门搜捕”。

“那他们有没有说要关多久?”,仲逸追问道。

樊文予皱皱眉头:“三五天吧,调动所有人手挨家挨户搜,时间也差不多了,但如方才大家所言,这城门一直紧闭也不是个办法啊”。

仲逸笑道:“如此看来,他们还真不把朝廷的旨意和上宪的指令当回事,这三五天怎么能行呢?”。

樊文予不解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关多久?”。

仲逸也不假思索道:“三五天怎么能行?要我看至少一个月”。

啊?众人一片哗然:这不是胡闹吗?

樊文予见状只得起身道:“今天先这样吧,明天先关城门,至于多少时间,回头再说吧”。

众人正欲离去,李序南却转过身来,他反问道:“除了城中,各个村子是不是也要搜查?”。

这倒是个思路,这些贼寇既然想长期住下去,并非就要在城中落脚,城外完全可以打探消息,李序南此言甚为有理。

樊文予刚欲张嘴,却见仲逸再次向他摇摇头,众人失望之余,只能看着李序南叹口气默默离去。

仲逸察觉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沈尘,这次似乎也对他的仲老弟产生了怀疑,但鉴于一旁的樊文予一脸怒色,他也只好走了出去。

见众人离去,樊文予立刻开始抱怨:“我说贤弟啊,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这城门若是关上一个月,倭贼抓到抓不到不说,城中的百姓就会把我这县衙给堵上了”。

只见仲逸却一身轻松,他慢慢泡上热茶,而后缓缓落座道:“樊兄,樊知县,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瞒天过海’,不知你是如何理解的?”。

樊文予一头雾水:“瞒什么天?过什么海?你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仲逸缓缓起身,只见他双手后背,左右摇头晃脑,如书生背书般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在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译文:自认为防备十分周全的,就容易意志松懈、麻痹轻敌,常见的事情看惯了也就不再产生怀疑以致丧失警惕,秘密隐藏在公开的行动中,而不是与公开的行动相对而立,非常公开的行动往往蕴藏着非常机密的谋略。

非常公开的行动往往蕴藏着非常机密的谋略?

末了,樊文予突然兴奋道:“原来是这样?你干嘛不早说?”。

第54章 什么语言?

“站住,干什么的?要去那里?”,呼呼北风下,山野的一个岔道口处,一名中年男子被迎面的岗哨守卫拦截。

一个山野村夫,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他急忙走上前去,满脸陪笑道:“兵爷,小的就是前面八里庄的,刚去阿姐家看完小外甥,现在正准备回家呢……”。

守卫大声喝道:“八里庄?何时住的八里庄?家中还有何人?”。

那名男子一脸愕然道:“我们几代人一直就住在八里庄,具体什么时间小的也说不清,家中爹娘妻儿,还有祖父母”。

谁知守卫冷冷道:“等着,等你们八里庄的里长和三名以上老者过来指认,你才可回去”。

一阵寒风略过,这名男子瞬间整个人都凌乱了。

……

这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冬。

沿海数省,各省各府、州、县一片鹤戾恐慌之声,各省都司命人在各个关隘、通道设卡,所截之人除了要核对户册以外,还要各村的里长、老者来认领,说出祖宗十八代才可离去。

如此风寒天气,如此设关设卡,路上行人立刻少了许多,除了那些实在迫不得已要出门之人战战兢兢上路外,其他人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如樊文予所说,其他州县首要举措便是紧闭城门,而后挨家挨户搜查,一时间弄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可三五日之后皆是一无所获,最后还得再打开城门,进而转向到各山村搜捕。

如此一来,城中之人松了口气,但一种紧张与恐惧之情,立刻弥漫到了整个山野之中。

作为直隶下辖的府城,保定府自然也不例外,保定知府命人将城中挨家挨户搜了个遍,甚至连祖坟都要挖出来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此大规模的搜查非但没有找出潜伏下来的倭寇,反倒搅的大伙鸡犬不宁、提心吊胆,连个起码的正常生活都无法保障。

但若说到蛰伏的倭寇,那可藏身之地多了去了,想想黑山、牛头山当年的山匪就知道了:茫茫山野、幽幽山谷,何处无藏身之地?无非就是提前备些吃食与衣物而已,保命要紧,凑合三五个月根本不是问题。

蠡县城中的情况与其他地方稍稍不同,虽没有鸡飞蛋打、人人自危,但关闭城门一个月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保定府,城中百姓更是不知所措,虽然表面敢怒不敢言,但心中却在暗暗骂着出这个馊主意的始作俑者。

大街之上,随处可见差役,家户之中,随时可能被敲开院门。

“沈大哥,你这是去哪儿呢?”,仲逸看沈尘刚刚回到县衙,急忙走了过去。

沈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挨家挨户的搜呗,我现在呀就差点要挖出人家的祖坟了”。

仲逸笑道:“哦?是吗?那有何收获?战况如何?”。

沈尘放下手中的佩刀,随手端起一晚凉水咕咚咚的开始喝起来,之后他摸摸嘴巴道:“我说仲老弟,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这蠡县城中十有**的人我都认识,怎么可能有蛰伏下来的倭寇呢?咱们做做样子就行了,为何要关闭城门一个月呢?”。

在一起共事这么久,仲逸知道此刻他是无法说服眼前这位沈捕头的,此事只有他与樊文予知道,短期之内这种误会恐怕是无法避免了。

他更清楚,接下来的形势会更复杂:一旦城中百姓闹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了,现在只能挨一天算一天了。

尽管此举会给大伙带来诸多不便,但蛰伏的倭寇不除,危害就会更大,对此,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此刻,仲逸却只能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半点含糊,否则上面怪罪下来,樊知县一旦有麻烦,到时事态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二人如此争执不下,仲逸正欲离开沈尘的房间,却见罗英慌里慌张的走了进来。

“沈大哥,抓到一个疑犯,你快去看看吧”,罗英进门便直接喊开了。

“走,前面带路”,说着他拿起佩刀奔出门外,仲逸与罗英急忙追了上去。

城南一个破旧的小院里,数名差役围成一圈,中间坐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他口中念念有词,脸上却毫无恐慌的神情。

“让开,沈头来了”,罗勇看到沈尘后急忙唤其他人让道。

沈尘上前一步,将那人头发撩起,随后转身便骂道:“你们眼睛瞎了?此人虽是邋遢了些,但长得慈眉善目、黑发黄肤?怎么可能是倭贼呢?”。

罗勇见状,急忙上前解释道:“谁说不是呢?起初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你听他说什么?”。

沈尘望望罗勇,满脸不解道:“说什么了?”。

这时,只见罗勇轻轻嗓子,双手叉腰,对那人大声道:“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

那人犹豫片刻,却喃喃道:“@#¥%*#@¥……”。

沈尘眼珠瞪得老大,一脸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在这蠡县城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沈尘从未办过这样的差事,一向倔强的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他心有不甘道:“说人话,我是蠡县县衙的捕头,快说,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谁?”。

那人捋捋蓬乱的头发,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沈尘,犹豫片刻后却再次开口道:“@#¥%*#@¥……”。

“看到了吗?他不会说人话,这鸟语肯定是倭贼的语言”,罗勇补充道:“再说了,咱们打小在这蠡县城里晃荡,可是,你曾几时见过这个人,此人一定有问题”。

冰冷的地面,沈尘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片刻之后,他起身挥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带回县衙吧”。

看着沈尘发话,差役们便觉得此人存疑已是**不离十,于是立刻拿出铁链将这可疑之人锁了起来。

仲逸急忙摆摆手道:“放下,放下,咱们这么多人,还拍他跑了不成?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大伙笑话我们县衙的兄弟们无能不是?”。

听的此言,众人便笑着收起锁链,一本正经的将他带回县衙。

刚刚安静没多久的蠡县县衙,立刻再次热闹起来。

大堂之上,樊文予一脸严肃,一声惊堂木下,左右立刻“威武”开来。

做知县也有段时间了,不过樊文予从未想到自己会审这么一出案子。

底下那人除了@#¥%*#@¥……,就没有别的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命左右将此人暂且关押起来。

仲逸心中却是哭笑不得:“看来这关闭城门与大肆搜捕之举确实起了作用,仅凭此人不会说“人话”便将他列为可疑之人,也正是怪难为他们的”。

樊文予心事重重的回到知县宅,他脸上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倭贼,差事也就办成这个样子了。

午后天空飘起一层浮云,嗖嗖北风再起,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就连那些平日里喜欢嚼舌根的大闲人们也只得乖乖的呆在家里,那也不敢去:既不敢出门,也怕说错话。

几个身影来到县衙,一通鼓声后,樊文予只得再次走回大堂。

“堂下所跪之人,快快报上名来,因何事来县衙大堂?”,樊文予例行公事道。

堂下一名老者环视四周,而后唯唯诺诺道:“知县大人,小的是来报案的,小的一家来蠡县办点事,谁知事后小儿不见了,大伙找了半天也不见他的踪影”。

原来是找人的,樊文予淡淡的说道:“哦,那你说说,你家儿子长的什么样?从何处走失的?”。

老者比划着自己的脑袋:“小儿二十有六,但打小脑子不好使,言语不清,也不会收拾自己,看着就像是个叫花子,在城南走失的,还望青天大老爷为小的们做主啊”。

“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地?家里还有什么人?还有谁可以证明?”。樊文予一口气询问完。

老者点点头,这几日他在街上已经被问过多次,好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可以证明自己身世的老者。

……

片刻之后,那名老者便带着他那刚刚才过堂审讯的小儿离开了县衙,身后只留下樊文予一脸的尴尬之色。

“沈捕头,你当差多年,以后办差机灵着点,不要把什么人都往县衙带”,说完,这位樊知县便怏怏离去。

看着罗勇一脸尴尬之色,沈尘立刻怒道:“好小子,你当差几年了?以后不要把什么人都给老子往回带,听见了没?”。

看着沈尘离去的背影,罗氏兄弟长长舒口气,他们急忙转身向仲逸说道:“仲先生,此次太感谢您了,若是当初真把人家给锁了,那沈头现在指不定怎么骂我们呢?”。

仲逸摇摇头笑而不语。

这时,罗英一脸不解道:“仲先生,你说这贼寇到底长得什么样?”。

仲逸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深深的叹口气道:“这些人,绝不是那些身着奇异装束,光头扎辫的贼模样,他们在我大明蛰伏多年,表面看与我们这些人并无差别”。

如此一说,罗勇更是一头雾水:“仲先生,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照这么说,我们这个差事是铁定完成不了?这些人就没一点破绽可寻吗?”。

仲逸笑道:“当然有了,到时你就知道了,不管他们怎么伪装,总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第55章 布政使大人到

傍晚时分,仲逸便匆匆回到家中,宋洛儿唤丫鬟桂儿为他呈上刚刚煮好的鸡汤,仲逸摸摸冰凉的耳朵,心中却是阵阵暖意。

“哈哈哈,沈大哥还真相信罗勇的话了,就因为人家不会说话,你们就……”,听完仲逸的一番描述后,宋洛儿不由的笑出声来。

冬日长夜漫漫,晚饭后丫鬟桂儿回到自己屋中,仲逸却与他的两位“女幕僚”说起这眼下搜城之事。

宋洛儿对此不甚了解,她也不着急表态。

当然,一向书卷气息浓厚的洛儿还有另外一层心思:早就听仲逸说他这位师姐的谋略与他不相上下,如今她就是想亲眼看看她的这位阿姐到底有多厉害。

仲姝没有洛儿这个心思,此事她早有所耳闻,蠡县不比济南府,大事小情的,很快便传的人人皆知。就连她这个仲先生的阿姐,也被县衙的人问过,好在她有户册,也有仲逸这个证人,这才过了一关。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只是个女子。

如同在凌云山,无论所遇何事,必须形如止水、面不露色,此举确非寻常人可见。

片刻之后,她起身微微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宋洛儿一脸茫然,却见仲姝继续道:“不知师弟所言关闭城门是否此意?”。

果真是一师所教。

仲逸上前为宋洛儿递上一杯热茶,他笑道:“娘子莫急,听阿姐把话说完”。

仲姝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各都司、卫司在通道、要塞、码头皆有设卡。深山老林不会处处布防,但码头与河岸的守卫想必更多,如此一来,蛰伏下来的流寇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他们必定还在各州、府、县滞留,只不过他们藏身之地一时不被人察觉而已。

他们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络方式,此刻应该都到一起了吧?”。

仲逸摇摇头:“师姐,他们之间有一定的联络不假,但要是说聚到一起,恐怕还不至于吧?近日各地有城门的早已将城门关闭,没有城门的早已设了守卫,要见一面谈何容易?”。

仲姝笑道:“这批倭寇既能来我大明蛰伏数年之久,想必他们的胆识与才干也非常人可比,就那小小的城门与城外的守卫岂能奈何的了他们?”。

仲逸心中一惊:原本只知道沿海岸一带才是重点布防之处,事发之后,朝廷下旨沿海一带短期之内片帆不得下海,若是在地面上找船再下海,下海之后又无人接应,加之如今北方进入隆冬之季,若是没有遮风挡雨的大船,仅凭一条小舟是断难远行的。

如师姐所说,这些蛰伏下来的流寇必定通过一定的联络方式聚到一起,如此做既可以做到相互照应,更会在关键时刻做个了断。

“没错,越是在这种情势之下,他们越要这样做”,仲姝重复道:“待时机一到,便可一举擒之”。

尽管师姐也这么说,但仲逸还是心有不安道:“师姐,此次我们能成功吗?樊知县力排众议听从了我的主意,况且此事关乎我大明之威,容不得半点意外”。

在其位谋其事,仲逸此举并不意外,但仲姝却并不安慰他,而是默默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事关多个州、府、县,能不能在蠡县发现他们的踪影就要看天意了”。

宋洛儿一副认真品茶的样子,心中却想着那个叫凌云山的地方: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能出这等非比寻常之人?

想起那日仲逸在自家房中看着那副高山流水之画的神情,此时她觉得这茶都已变味了:看来仲姝在仲逸心中的位置是永远无人可替的。

……

数日以来,各地在一片声势浩大的搜捕声中一无所获,之后其他各地皆已缓缓打开城门,除了严格在各处设哨设卡之外也就没有什么新的举措了。

各级衙门的官吏皆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好在大家都没有搜到流寇的影子,如此一来,虽说是没有功劳,但起码也丢不了性命: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结果,朝廷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吧?

与其他州县不同的是,蠡县关闭城门的时间半月有余,城中百姓怨声载道,更有一些外地客商无法支付客栈的酒菜住宿银子,他们只得来衙门撒气:若是没有个说法,他们死活不走了。

樊文予对此早有防备,他只得吩咐客栈东家让这些外地客商继续住下,至于吃喝所用银两全部由县衙供给,并承诺会尽快打开城门。

如此一来,好多人便如法炮制,其中不乏当地的一些住户,樊文予只得命沈尘一一核实身份,如确因此次关闭城门而造成不便者适当发些补助之银,若是冒名顶替者则严惩不贷。

另外县衙在城中搭棚施粥,此举既为安抚一些乞丐流民,亦可借此将一些闲散人等聚在一起便于核实身份。只是考虑到同样有人冒名来吃闲饭,樊文予只得命人合理分配米粥的的稀稠度:既不能饿死人,也不能让吃的过饱。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不缺吃食之人便觉得索然无味,自然不会来浑水摸鱼。

煞费苦心,总算是将城中的民怨压了下来,只是樊文予此刻心情如城中百姓一样,他们都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关门大战。

这日午后,樊文予接到知府衙门的文书:布政使在各地巡查,后天便到蠡县,望他全力做好迎接准备。

得知这个消息后,樊文予是既兴奋又害怕:布政使难得来蠡县一次,若是能当面向他禀明自己在蠡县的所作所为,便可加深布政使对自己的印象,历年吏部的考核都由各地报到布政使司,然后再由布政使向朝廷举荐,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眼下有两件事却令他高兴不起来:邹家之案因为邹荫的关系,之前所谓的香雪等三人是被冤枉的,此时虽将邹荫押入大牢,但毕竟没有结案,刑狱之事虽由按察使司管束,但作为上宪,一旦吴绍然问起来,他可如何回答?

而最为当紧的还是这搜捕流寇之事,根据仲逸的主意,蠡县采取了与其他州县截然不同的做法,若他们的计划最终能实现倒也罢了,毕竟差事办成了,他们才不问过程呢。

樊文予想着:此时距离打开城门的时间还要有十日之久,若是布政使大人命他即刻就开城门,那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知县宅内木炭火烧的正旺,樊文予却焦急的来回踱步,片刻之后他的额头竟冒出汗来。

这多半是吓得吧?

“妈的,事到如今,只能试一试了”,樊文予咬咬牙,横下心来要设法实现的自己的计划:若此事能成,则在所有州县中,他必定是夺得头功,到时上头再将邹家之事追查下来,他才算是真正的功过相抵了。

樊文予差来所有属员,他走上大堂再次令道:“马上组织所有人手将蠡县城内上上下下打扫一遍,城中那施粥之处改到城南僻静小院,闲杂人等全部各安其所,不得随意上街,不得随意喧哗,至于那些暂时滞留在城中的外乡人,安心呆在客栈便是”。

一声令下,一时间,城中所有差役全部上街,见叶便扫,见土便铲,不到半日的功夫,大街小巷处便是干干净净、井井有序,相比以往,此刻完全是焕然一新。

两日后,布政使吴绍然如期而遇。

樊文予率所有属下官吏到城门口相迎,但城门口却加设了守卫,同时将闲杂人等驱离出入口附近,看样子只要布政使一行进城后,他就会立刻将城门关上,绝不让一人进出。

吴绍然撩起轿帘向外望望,只见城门口守卫森严,附近却无一人进出,他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

众人来到县衙后,樊文予急忙请吴绍然上座,而后他立刻再行参拜之礼:“下官蠡县知县率县衙所有属员聆听上宪训示”。

作为平日里习惯对知府、知州都呼来喝去的布政使大人,吴绍然岂会将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

只见吴绍然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底下众人不知何故却是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这时,布政司王参政急忙向他奉上一杯热茶,吴绍然轻轻用杯盖压着茶叶,而后微微抿了一口,这才将茶碗放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才慢慢悠悠道:“此次搜捕流寇之事,朝廷十分重视,为了督促落实各地的差事,本官亲自到各地巡查,今日到了你们蠡县”。

樊文予毕恭毕敬的低头等着训示,心里却想着:你倒是快说啊,照这个样子下去,估计很多人要站不住了。

吴绍然却依旧不慌不忙道:“蠡县关闭城门一个月的壮举,本官早就接到保定府来报,今日一见,果真明不虚传,只是不知道成效如何?抓到几个流寇?”。

樊文予心中一惊: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是真抓到,早就报到布政司了,还用的着在这里受这份气吗?

心里这么想的,话到嘴边却成了:“现在还未抓到流寇,不过下官打算……”。

吴绍然怒道:“还未抓到?你们将这城门一关,就万事大吉了?弄出个详查、严查的样子,结果呢,流寇没抓到,还想落个办差最用心的美名是不是?”。

樊文予刚欲回话,却听见一声清脆的茶碗落地声,好在瓷器溅起的碎屑没有飞到他的眼睛里。

众人耳边却是传来了比瓷器摔碎之声更刺耳的声音:“城门紧闭?连个鬼影都查不出来,城外呢?各个村庄呢?那些倭贼就不会躲在那里吗?”。

末了,吴绍然的声音突然压低许多,却是轻轻甩了一句:“我看,你这个知县是不想当了……”。

第56章 过招布政使

话说樊文予正被布政使吴绍然一顿训斥,估计吓得都要魂不附体了。而作为幕僚的仲逸则只能候在门外,当然,像这种场合,沈尘也是进不去的,二人只得商议着先回房,等樊文予出来再说。

客堂中,樊文予终于聆听完了吴绍然的训示,他下意识的摸摸脑袋,确定还完好无损的长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才缓缓神情,唯唯诺诺道:“下官已差人备好饭菜,上宪一路劳顿……”。

樊文予的话未讲完,吴绍然却摆摆手道:“本官冒着风寒天气到各地查看,难道就为了你这一顿饭菜?”。

吴绍然向他的随从递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一步道:“其他人先散了吧,樊知县留下”。

众人退却以后,屋中只剩吴绍然与樊文予两人,不过这位布政使大人的脸色似乎稍稍缓和了些:“樊知县,刚才人多眼杂,本官给你留些面子,此刻就你我二人,你总该说实话了吧?这蠡县关闭城门一月之久,里边到底有何门道?”。

樊文与心理想着:这还叫给我留面子?刚才差点吓个半死,如今又问这关城之事,若是不说,那还不得立刻就要了我的小命?

事到如今,只能将这计划告诉他了,如若不然,这位布政使大人一怒之下命人将城门打开,那他之前的努力就全付之东流了。

“启禀上宪,下官打算先关闭城门一个月,之后再到个村搜查,之后……”,樊文予便将仲逸的瞒天过海之计向吴绍然复述一遍。

听的此言,方才刚刚缓过神来的吴绍然再次眉头紧锁,见他一言不发,樊文予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布政使觉得他这个主意不可行?

屋中红红的炭火正旺,偶尔发出一两声“嘶嘶”的响声,轻轻蹦出的火星溅到地上,冒着点点青烟,而后便很快熄灭了。

此刻县衙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喧哗,而屋中更是静的可怕,不经意间,樊文予的双腿已开始打颤,他只得尽量调整气息,但双脚却丝毫不敢动半步。

突然,吴绍然打破了这片安静:“这个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是怎么想出来的?

难道吴绍然要降罪于我?还是想问问计划的详细步骤?

樊文予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吴绍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思量着:此计是仲逸所出,若问起具体细节只有他最清楚,可若是要追究起来,他怎么能害了自己的兄弟呢?

想到这里,他只得微微道:“实不相瞒,这个主意本是下官的幕友仲先生想出的,但毕竟是经下官同意,若要怪罪,都是下官一人之错”。

吴绍然向下瞥了一眼道:“哦?想不到这小小的蠡县,还有这等高人?不过看的出,你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主”。

高人?樊文予心中一阵窃喜:看来布政使大人是同意他们的计划了?

正在得意之际,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句:“去,把这位仲先生叫进来”。

樊文予立刻转身欲离去,谁知吴绍然叫住他:“不,是‘请’进来”。

樊文予急忙应承一声,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

片刻之后,他便带着仲逸来到吴绍然面前。

“见过布政使大人”,仲逸施礼道。

吴绍然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只见他眉清目秀、气度不凡,虽是一身布衣,眉宇间却是一种浓浓的书生之气,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莫名的距离之感。

阅人无数的吴绍然敏锐的察觉到:这种距离感既来自一种自保的难以靠近,亦是在平静表面下难以察觉内心的远不可及。

显然,一旁的樊文予没有这种境界,甚至他都无法察觉这种距离感。

吴绍然的眼光再次从仲逸身上快速扫过,他的脸上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不苟言笑,只是淡淡的一句:“仲先生不必多礼,听樊知县说这个关门之计是你的主意?”。

仲逸抬头却见眼前这位二品大员面无表情,脸上一副慢慢悠悠的神态,清瘦的脸庞中眼眶稍稍凹下,但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却格外有神,在二品官服的衬托下,那便是一双随时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威严之光,不怒自威的神态那都是最起码的。

仲逸心中暗暗道:“此人绝非常人,怪不的樊文予吓成这样”。

当初在济南府搭救师兄时,他曾见过那二品都督佥事、三品卫司指挥使,还有亲自过招的都督府四品张和。

此刻,我还怕这个从二品的布政使吗?

二人在片刻间打量对方一番,仲逸立刻恢复神态,他上前一步道:“此事牵扯太多的州县,若是按照常理一一搜捕,必定是顾此失彼,如今各都司在沿海重点布防,各通道、关口设重卡,流寇绝不会铤而走险,他们依旧在蛰伏中。故此,我们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而为之……”。

樊文予敏感的察觉到吴绍的脸色已完全缓和下来,他不由的再次端起茶碗,丝毫没有打断仲逸的意思。

“好,若果真如先生所言,此举倒确不失为一个良策,看来本官还要对蠡县大加赞赏才是”,吴绍然听完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温和的神色。

樊文予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他正欲拜谢,却见仲逸阻止道:“不,布政使大人非但不能奖赏蠡县,还要对蠡县此举严加训斥,更要让这个训斥传到众人耳中”。

吴绍然与樊文予皆对此不解,仲逸却继续道:“此时距离打开城门还有十日,布政使大人回到直隶刚好就是蠡县开城门之时,到时请大人严令其他州县在城内外重新搜查一边,声势越大越好”。

末了,仲逸补充道:“还要在荒野、山谷之中加派人手,此举还要请大人与都司协调,总之十日之后,事无巨细,所到之处要大造声势,不留任何死角”。

樊文予听的一头雾水,他不停的向仲逸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突然,吴绍然猛地站起道:“好,就这么办,本官回去之后立刻部署”。

其实,吴绍然此意自有它的考虑:眼下这搜捕流寇之事朝廷颇为重视,各地衙门对此却一筹莫展,若蠡县真能办成此事便是最好的,作为一省布政使,不管哪个州县有功,只要是在他的管辖之内,他也就有功。

樊文予这才缓过神来,他急忙笑着对吴绍然道:“不知上宪此刻能否去用些饭菜?”。

吴绍然没予理会,他沉思片刻,而后转身向仲逸问道:“不知先生祖籍何处?是何出身?”。

仲逸还未回话,樊文予却急忙道:“回上宪的话,愚弟祖籍山东济南府,家中二老皆是老实本分的耕农,他平日里喜好读些诗书,虽无功名,也算是有些才学”。

仲逸暗自庆幸:好在这位樊知县没有将凌云山之事说出。

樊文予虽然表面毕恭毕敬,心里却有他自己的打算:若是将凌云山之事托出,那吴绍然一时好奇,向他要人怎么办?当初若不是叔父与凌云子的这层交情,仲逸能不能来这蠡县都两说呢。

真是农谋地、商谋货、山雀觅稻谷,人人皆为自己打算盘。

吴绍然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知何时,他脸上又是那副面无表情之态,心中却泛起嘀咕:“如此才学却是这般出身,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使然?”。

原本想着邀请仲逸到布政司做他的幕僚,但一向不露声色的吴绍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这年轻人拒绝了自己,他这个堂堂二品大员岂不是脸上很无光?况且此计能否成功还未知。

退一步讲,即便此计能顺利实施,但作为真正的谋士,仅仅凭一计很难立足。

再看看吧……

吴绍然装作漫不经心状:“哦?看来是天资聪慧、与众不同啊,以后来直隶,可以到布政司,本官也有几个幕僚,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仲逸立刻品的此话之意,他却有意不接话茬:“能向各位前辈讨教自是晚辈的福分,只是就怕打扰大人。他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吴绍然心中一惊: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子,多亏没有提出邀请,否则太没面子了。

末了,吴绍然再次叮嘱道:“此事就我们三人所知,本官自有部署,蠡县上下务必全力办差,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定不会饶恕你这个知县”。

樊文予立刻上前道:“下官定当全力以赴,不负上宪所望”。

樊文予听的出来,吴绍然虽威严不减,但语气明显缓和许多,原本就打算将这个计划进行到底的他,如今有了布政使的配合,何愁大事不成呢?

“都备了些什么饭菜,本官此刻似乎有些胃口了”,吴绍然看时机差不多了,这才说起吃饭之事。

樊文予满脸笑容道:“都是些粗菜淡饭,早就备好了,上宪这边请”。

……

次日清晨,布政使吴绍然离开蠡县城,不过他对樊文予的一顿训斥很快在城中传开了……

第57章 收网(上)

“你说这么冷的天,不知吴大人唤我们前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这还要说吗?除了那倭寇子,还能有什么事?”。

“谁说不是呢,眼下这搜捕流寇的差事办的一点眉目都没有,若是布政使大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

布政司的客堂里,各地知府、知州聚在一团炭火前交头接耳,表面一团和气,众人心中皆是提心吊胆、心惊胆战。

十日之后,吴绍然如期回到布政司,他早已差人让各知府、知州前来布政司待命。他们接到指令后自然不敢怠慢,稍作收拾后便立刻启程,此刻已全部就位。

午后,吴绍然在一群属员的簇拥下来到客堂,众人急忙整理衣冠,纷纷走了进来。

吴绍然开门见山道:“此次传唤诸位还是因为上次的差事,本官亲自去各地查看一番,你们的差事办的好啊?”。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慌成一片:若是将他们全部治罪倒不至于,但若是揪出一两个杀鸡儆猴,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这些人都想错了,他们的这位布政使大人要反其道而行。

吴绍然严令道:“从明日起,各府、州县继续加派人手,那怕是征调壮丁也行,在城中、城外、山村、山谷,总之只要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一遍,声势一定要大。本官刚见过指挥使大人,他们那边也会增加人手”。

众人这才缓了口气,看来这次乌纱是保住了,布政使大人也没有发那么大的脾气,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吴绍然向底下望望,他继续道:“那个州县要是把此事办成,今年吏部的考核,本官第一个举荐他,本官给朝廷的奏章中指名道姓为他请功”。

底下立刻一阵骚动,却听台上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急忙闭住了嘴巴。

末了,吴绍然刻意强调:“差事办好了,本官有重赏,若是办砸了,本官定不会饶恕你们。千万不要像蠡县知县那样,弄出个关闭城门一个月的架势,结果呢,其他地方连搜都未搜,听说还抓错了人,就因为人家不会说话……”。

换到其他场合,此番话定能引来哄堂大笑,但在这布政使司衙门里,在吴绍然面前,可就不敢这么放肆了,众人最多也就是微微点头而已。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眼下这个档口,那个州县没有发生几宗荒唐之事?蠡县的情况绝非偶然,亦非孤例。

但对于蠡县关闭城门如此之久,所有的人确实没想到。原本还有些地方想模仿蠡县的做法,如此既可作出一副办差用心的样子,同时也省事不少。

不过这现如今的情势下,看样子是没人敢这么做了。

终究是二品大员,吴绍然在只言片语间,便将他的想法准确传达给这些州县父母官,且还能不露声色的刻意提到蠡县,加之他的一奖一惩之策,软硬兼施、恩威并济,也算是恰到好处了。

隆冬之季,呼呼北风,数日之后,又一次大肆搜捕的行动伴随着议论纷纷的消息,如同这寒风卷地般的传遍了大街小巷、村头庄尾,甚至于荒野山谷。

只怕那些荒山野林中的鸟兽都要受惊了……

而对于蠡县的百姓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眼下他们最为关心的是关闭了一个月之久的城门终于打开了,众人如圈在栅栏的牛羊一般,纷纷涌出城去,那怕不是真的要外出,就是透透气也好。

憋的太久,原本好多压根不知布政使为何职的人们,这次却打心眼里感谢他,否则他们城外的亲人无法团聚,这个春节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县衙中大部分差役被派到各山村、山寨、山谷,而蠡县城中守卫则明显松懈下来,城门口虽设岗设哨,但已全无往日的严格盘问,看上去也就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而已。

一时间来,蠡县关闭城门的举措成了保定府乃至直隶的笑柄,其他州县自然不会效仿,但城门的守卫却比以往更加严格了。

这一点,与蠡县恰恰相反。

消息传开后,不少外来客商便选择住在蠡县城的客栈中,即便绕道一些,也为图个清静,眼下唯独这蠡县城最是安静。若是到其他州县,仅是那一顿盘问就得被扒一层皮。

不过,城门的守卫头领刘三这几日却片刻不得怠慢,天气寒冷,樊文予特意恩准他在门口搭个小棚,里面几盆木炭,在别人看来,这个刘三整日里坐在火盆旁也就是混日子而已。

而刘三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这只是个幌子。

就在决定打开城门前一日,樊文予单独传见了刘三,当时仲逸也在场。

樊文予当面下了严令:从开城门之日起,要密切观察进出之人,尤其是进城的陌生面孔要格外留心,务必要做到内紧外松,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来县衙相报。

临走之时,仲逸又特意向刘三叮嘱道:此次事关重大,若是办好了知县大人重重有赏,若是办砸了,自己将衣服扒了吊在城门洞上。

刘三脸上立刻挤出一阵笑容:“樊大人、仲先生尽管放心,小的就是豁出这条小命,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刘三是什么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守门差事,单说这熟门熟路和那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就无人能比。

眼下这档口,知县下了严令,仲先生的厉害他早就领教过了,若是再办不好,他还是那个众人口中的“三哥”吗?

与此同时,樊文予命沈尘秘密挑选二十名精明能干的差役候在县衙,随时待命。

时节马上临近春节,城门闹剧之后,人们慢慢恢复了原来的节奏,大街小巷处满是节日来临之际的喜庆与祝福。

其他州县依旧在一片鸡犬不宁的鹤戾声中度过,惊慌与恐惧远远盖过了节日的喜庆。

而对蠡县城的百姓来说,这搜捕流寇之事似乎要淡忘了,眼下的日子才是最当紧的。

衙门大多差役并不知道樊文予要干什么,他们只是一如既往的在各山村、山谷间搜查,而沈尘与刘三虽不知具体计划,但心中却隐隐感到城中似乎要发生大事,他们不敢妄猜知县大人的意思,只能心中默默的等待着。

俗话说这世事难料,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时,县衙传来一个消息:樊文予病了。

至于他们的知县为何得这场病,城中百姓们的说法并不统一。

城里老菜馆的那个大火盆边,很快再次围了一圈人,大家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的议论着眼下之事,仔细听听,却是说什么的都有。

“知县大人这是吓出来的病,那个叫什么布政使的前几日刚刚一顿训斥关闭城门之举,此刻樊大人估计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听说了吗?樊知县估计乌纱不保了,哎,真是世事难料啊,原本他是好样的,在剿灭牛头山与黑山的匪患时,他可从不含糊”。

众人七嘴八舌,连日以来的紧张气氛下,闲人们都憋坏了,现城中放松警惕,知县大人又犯大病,他们终于可以继续在茶馆酒肆中开唠了。

还有一些人则不同意上述说法:“照我看啊,这樊大人如今是苦于没有应对差事的法子,这才着急上火的,不过这城门不让关了,只能将重点放在城外,可若是城外也没有收获,那才是真的乌纱不保了”。

……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唯用心用意者,加以“以实寻名”,便能做到名副其实。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早已步入常规的百姓们再也不愿来这城门口溜达,进出城门者大多是前来或前去与家人团聚,共度春节之乐。

当然,也有一些无法赶回老家的外来商客进城住店,因蠡县的守卫松懈,他们就图个清静,在城中的客栈随意一住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少家户已备好年货,穿戴新衣新帽,院祛杂物、屋祛尘,俨然一副居家过日的寻常人家、寻常之乐。

守城的刘三依旧守在那个大火盆前,表面漫不经心的与属下说说笑笑,但那双异常有神的眼睛,却从未真正离开这进进出出的人影身上。

一切是那么的祥和,那么的寻常。

这日午后,几张生面孔缓缓向蠡县城门走来,他们一身粗布衣衫,背上系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几人边走边说,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回家过年的普通百姓。

“快,马上禀告樊知县还有仲先生,就说有陌生人进城”,刘三很快嗅到其中的异味。

按照仲逸的吩咐,城门口早就安置了数名百姓装束的差役,以便随时差遣。

“不会吧?这些人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倭贼”,刘三心里泛起嘀咕,不过片刻之后他很快自嘲起来:“管他呢,反正我可以交差了,最起码他们确实是陌生面孔”。

刘三哼着小曲,脸上满是欢喜之情,他干脆拿出一根铁棍使劲扒拉着火盆里的木炭,片刻之后火星四溅,差点蹦到他的眼睛里。

就在他准备揉揉双眼之时,几个身影再次向城门口走来,他刻意收住目光,心中却是一阵惊颤:“方才进去三个,这又是三个,总共六个……”。

“快去,禀告樊知县,城中又进三个陌生人”,刘三不放心道:“樊知县重病在身,一定要告诉仲先生,六个,是六个生人……”。

刘三示意周围的人不要乱了阵脚,他继续扒拉着木炭,嘴里却微微道:“兄弟们听我说,城中要出大事了,大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要是慌了神,老子扒了他的皮”。

当第三批人再次走进城门时,刘三感觉自己的两只眼珠子根本就不够用,此刻若是有十双眼睛该多好。

“三、三、四,十个……”,刘三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竟快要冒出热汗来,他使劲吞了口吐沫,心里却暗暗道:仲先生果真是神了。

当初,蠡县关闭城门一月之久,闹得沸沸扬扬,其它州县则顶多闭门三五日。如今其它州县城内、城外、山野、山谷声势浩大、大肆追捕,而蠡县则大门敞开。加上布政使的一顿臭批,城“外紧内松”。

如今,只有这蠡县城最“安全”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片刻之后,刘三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恍然大悟,就差点要说出口来:“这是关门打狗啊……”。

第58章 收网(下)

寒风卷地、晚霞连连,长夜漫漫,却是喜庆不断。鞭炮声起,团团焰火,窗户大门对联贴的工工整整,民间习俗:红红火火、驱魔赶鬼。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饭桌上摆满各式菜肴,普通家户难得一次酒肉管够,富裕家户虽不缺吃食,但今日不同以往,单说这喜庆之氛围,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回来的。

城门的守卫头领刘三已命人悄悄关上城门,这次他们特意加了三根门栓,里里外外加了暗哨,不知什么何时起,城墙的守卫比往日里多了三倍。

这一切对于正围在饭桌火炉边的人们来说,似乎与他们无关。

县衙中,一队百人的兵马排成一个方队,这是布政使吴绍然去过都司之后,直隶都司通过保定卫司秘密派到蠡县的军士。

一路之上他们身着县衙差服,由一名百户带队,扮作在各村执行搜捕差事,到蠡县后换回之前的兵器、铁甲。

此刻,樊文予正意气风发的站在县衙的大院里,他一身官服官靴,乌纱戴的端端正正,灯光下难以掩饰脸上的兴奋之色。

倭寇出现,樊知县的“病”立马就好了。

百户为六品,但依布政司和都司的部署,在此次差事中,他须要受樊文予这个七品知县的节制。

“陈百户,本县已命沈捕头带人将客栈围起,十个人全在里边,只是每两人一间屋,分开住的”,樊文予用略带商量的口气对这位六品百户说道:“弟兄们现在就出发?”。

陈姓百户身材魁梧,声如洪钟,此刻他满脸不屑道:“樊知县尽管放心,对付十个倭贼,何须这般谨慎?”。

樊文予笑道:“那是,那是,百户与诸位弟兄当然英武无敌,这次就全拜托大家了”。

临到衙门口时,樊文予见仲逸站在那里,似乎是专门在等他。

仲逸将他叫到一旁,低声道“樊兄,我先回趟家,本来答应除夕夜陪洛儿的,有卫司的人马,自无意外,千万不要伤及无辜外来客商啊”。

樊文予爽朗的笑道:“贤弟啊,此乃你大婚以来初个春节,此次抓捕你居头功,现有卫司陈百户来,你回去便是”。

运来客栈门口,沈尘早已候在那里,看到樊文予后,他急忙上前禀道:“樊知县,都看仔细了,十人全在楼上客房,弟兄们假装例行搜查,其他人皆已疏散,此刻客栈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

樊文予抬头望望楼上,初次部署此等差事,尽管表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内心还是隐隐有些不安道:“如此甚好,甚好,不过一切要听陈百户差遣”。

……

告别樊文予后,仲逸匆匆回到小院中,宋洛儿刚要将备好的年夜饭端上来,他却摆摆手:“衙门还有公务,不用等我了”。

丫鬟桂儿已回乡下与家人团聚,此刻房中只剩他们三人。

仲逸急忙走到仲姝身边,对她附耳几句,片刻之后,仲姝立刻回到自己房间。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黑衣人便出现在宋洛儿的面前。

“阿姐?你这是”,尽管对仲逸的身世早已知晓,但此刻宋洛儿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仲郎,洛儿也想与你们同去”,一阵惊讶之后,宋洛儿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仲逸一脸惊愕,无奈将她扶到木椅之上,微微笑道:“洛儿,你平日里喜好读书,可曾见过那本书中有大家闺秀随黑衣人追捕倭贼的桥段?”。

临走之时,仲逸对宋洛儿说道:“娘子莫怪,我们很快便回来,咱们的年夜饭绝不会过了辰时”。

邹家运来客栈,四周皆是同样高度的店铺,只因除夕之夜周围的店铺全天歇业,如此一来,既为抓捕提供了便利,但无形中也增加了不确定的因素。

客栈对面一处隐蔽的屋檐下,一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因为蒙面的缘故,仲姝这一次总算是不要再用易容术了。

“弟兄们,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帮倭贼就在里边,在咱们自己的地盘,怎么说也不能便宜了这帮畜生”,陈百户亲自参与过剿灭倭贼之战,只是这次都司严令:尽可能抓活的。

尽可能抓活的?陈百户此刻多么的不愿意执行这道命令,对于他来说,能一刀毙命才是最痛快的。

片刻之后,众人在陈百户的带领下慢慢逼进客房。

……

“快,你们几个去那边”,樊文予见二楼破窗而出的两个身影,急忙命人追上前去。

“尽可能抓活的”,只听轻轻这么一句,仲姝便略过屋檐,顺着人影的方向飘去。虽无仲逸那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般出神入化,但有这栉比鳞次房屋的依托--------足够了。

街上灯火通明,除夕之夜讲究彻夜亮灯,陈百户带着一帮人立刻追了过去,但终究还是不见了鬼影。

自从下山后,仲姝还从未真正试过这一身功夫,此次面对是倭贼,也算是习武之人的大幸了。

城南一处废弃的破砖烂瓦堆里,两个狼狈的身影终于在一阵气喘吁吁声中停了下来。

二人叽里呱啦乱说一通,大体意思就是:他们十人奉命蛰伏下来,此刻就他们二人使轻功逃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数张画着各州府地形、人口分布的图纸,该如何是好?

一番商量之后,终于有了结果:其中一人攀越城墙引开守卫,另外一人伺机而出。

然而,倭国的算盘在大明这块土地上能好使吗?

微微的灯光下,突入其来的寒风伴随着一个身影快速袭来,速度之快,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听的剑柄与剑鞘的摩擦之声响起,片刻之后便是一道寒光闪出,百步分剑、十步杀人。

剑风起、剑雨下,一道完美的弧线,美轮美奂……

***************

“樊知县、陈百户,找到了,在这呢”,沈尘带着一帮人终于顺道追了过来。

数十盏灯笼照耀下,众人皆不约而同张大嘴巴,包括那位身经百战的陈百户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地上所躺这人衣冠还算整齐,现场并无打斗痕迹,细细望去才见二人四肢处各一道窄窄的剑痕,伤口异常细微,以至于只能通过那一道细细的衣衫裂缝处才能发觉。

伤痕呈细线状,深浅适中、长短均一,对衣衫所裂之处而言,如同一个手法异常了得的裁缝之杰作,而表面的血渍则更像事后泼浇而成一般。

良久之后,沈尘笑道:“呵呵,能说、能听,就是不能动弹了,只是?这到底是那位高手所为?”。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议论纷纷,仲逸见状便请樊文予与陈百户借一步说话。

他低声附耳道:“此事惊动了朝廷,布政司和都司都有部署,若是他们另外安排人协助……”。

见二人一副若有所思状,仲逸一脸轻松笑道:“陈百户不就是被秘密派到蠡县来办差的吗?难道就不会派其他人来吗?”。

原来如此?二人立刻恍然大悟。

末了,仲逸补充道:“此事大家万不可打听,布政司和都司的各位大人可不喜欢话多的人,你二位立了大功,就等着朝廷表彰吧,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耽误大好前程啊”。

“看什么看?告诉你们,今晚的事谁要是说出去,老子割了他舌头”,陈百户对着军士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连同这二人,方才在客栈的一通打斗中有四人毙命。如此一来,这十人的流寇全部落网,而且也做到了:尽可能留下活口。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回到县衙后,樊文予立刻差人安排酒菜,大功告成又恰逢春节之日,无论如何都该好好庆贺一番。

披甲之人遇到热酒,三巡之后,陈百户便嚷嚷开来:“樊知县,据布政司和都司的部署,我只负责协助你抓捕这些倭贼,剩下的事……”。

此事确由吴绍然部署:这十个人不同于普通倭寇,布政司与都司将专门派兵来蠡县提人,由他们亲自押送,最后听从朝廷发落。

而布政司距离蠡县至少要十日的路程,也就是说在这十天里,六个倭寇便要继续关押在蠡县的牢房里。

樊文予当然知晓其中之理,他端起一碗酒上前道:“本县心中有数,这次多亏了兄弟们,今晚放开了喝……”。

县衙大院里,沈尘刚刚安顿好牢中之事,正欲赶这顿酒席,却被迎面而来的仲逸挡住了去路。

“沈大哥,不知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仲逸开口便问。

沈尘不假思索道:“那还要说?好好看着呗,樊知县特意安排:任何人不得靠近,布政司的人下来就可交差了”。

仲逸上前轻声道:“沈大哥,这布政司的人还有十天的时间才能到蠡县,咱们何不趁机从这些人口中掏些东西来?”。

沈尘不解道:“人都抓住了?还掏个屁啊”。

仲逸摇摇头,唉声叹气道:“哎,我一直以为沈大哥聪明绝顶呢,你也不想想,这些人专门来我们的地盘蛰伏,咱们就不能向他们打探消息吗?你不要忘了,这帮贼寇可都会说大明话啊”。

沈尘恍然大悟道:“哎呀,果真是仲先生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仲逸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到时还要沈大哥配合才是”。

沈尘急忙道:“那还用说?仲老弟,你这就回去?喝酒去啊”。

仲逸头也不回,他摆摆手道:“我家娘子与阿姐早已备好酒菜,回家喽……”。

第59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

“倭寇”一词由来已久。此源于对倭国(日本)海盗、贼寇的泛称,起初他们主要在沿海一带祸患,包括走私、掠夺等。后来愈演愈烈,手脚渗透到诸多领域,影响之大、危害甚巨,成为一颗久烂不掉的毒瘤。

此次蠡县所抓捕的六名蛰伏而居的倭贼,便是这这烂疮下的浓水:虽已流出,但毒性未解。

仲逸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坚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六人不同于普通贼寇,他们精通大明话,沟通自然不是问题,若是加以诱导,必能为我所用。

樊文予已将所搜查的书信、图纸整理封存,布政司来蠡县提人之时便可一同带去,相信很快就可到朝廷。

若说此事,不得不提仲姝:若没有她当初出神入化的剑术,恐怕这些东西早就被销毁了。

早饭过后,仲逸匆匆回到县衙,见过樊文予之后便直奔牢房而去,沈尘早就候在那里,看来这小子还挺守时的。

沈尘将他拉到僻静之处,低声道:“仲先生,这些畜生连屁都不放半个,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仲逸环视四周一番,却一脸轻松道:“这有何难?直接杀掉一两个不就行了吗?。

沈尘一脸愕然:“好不容易抓到,布政司严令要尽可能留活口,如何杀得?”。

“沈大哥莫激动,我是说笑的,这帮人既敢千里迢迢来我大明,想必也不惧生死,杀人不解决问题”,仲逸若有所思道:“听说过切腹自尽没?”。

切腹?沈尘瞪大了眼珠子:“他们?切腹?不会吧?若果真那样,早就切了,何故要等到现在?”。

末了,这位捕头判断道:“定是这些人放不下他们家中妻儿老小吧?”。

仲逸笑道:“亏你想的出来,这些贼子但凡有那点人情味,还会做这种事吗?他们应是还有未完成之事,不敢死去……”。

如同屡屡猜不出谜底之人,沈尘使劲的转到着自己的脑袋,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他们未尽事宜定是要将这些书信图纸送出去”。

之后,他再次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一定是这样的,我说的没错吧?”。

“哎,怎么说你呢?”,仲逸摇摇头,如同沈尘若有所思般模样:“这些东西早就被我们搜到了,他们既来蠡县冒这个险,必定早有防备,有些东西或许根本不会带在身上”。

沈尘越是不解,却依旧一副不善示弱道:“那先生有何主意?”。

拍拍身上的灰尘,仲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就要看你沈捕头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二人立刻一番窃窃私语,片刻之后沈尘紧皱的双眉终于缓缓展开,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几声后,沈尘竟突然收住笑容,速度之快,超乎想象,而后便是一本正经道:“此事,是不是应禀告樊知县?”。

仲逸也装作一本正经道:“那还要说?方才我也向樊知县说明此事,他默许了”。

看着沈尘依旧一脸不解,仲逸拍怕他的肩膀道:“默许就是同意了,此事若能成,那自然是樊大人首功,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就要你我担着了?敢不敢?”。

沈尘沉思片刻,而后爽快的拍拍胸脯道:“仲先生一介书生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事,就这么干了”。

当初十个倭贼进城,所剩六人当中,其他四人虽已不同程度受伤,但相比仲姝剑雨之下的那二人而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三五成群,即便是二人同行也定会有一个主导者。

根据仲逸的方法,沈尘有意试探,但凡问及一些重要问题时,其他人会不约而同的望着其中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

回到县衙大院后,仲逸立刻叮嘱道:“就他了,这几人都是独立牢区,你可千万要把戏做足了啊?”。

沈尘笑道:“你放心,这牢头都是自家兄弟,至于跟踪嘛,就让罗英、罗勇那两小子去,保准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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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之季、昼短夜长,忙活半天的功夫便到了晚饭时分,春节后的第一顿晚餐,无论如何是要回家吃的。

“这样行吗?依我看,人都抓到了,布政司的下来交接就即可,你干嘛要多此一举?”,宋洛儿还是有些担心,尤其是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仲逸拿起汤勺将热气腾腾的肉汤一分为三,他知道洛儿这番话是为何意,只是想与师姐商议此事,单单避开她也不合适。

果然,仲姝听完之后便直言道:“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在敌人犹豫、生疑之时,再布疑阵,利用敌方所派之谍作为内应,可为我所用)。

宋洛儿依旧迷茫中,仲姝却面露难色道:“这些人并非遣于两军阵前,如此一来,若使反间之计须将其返回倭国,此举断不可行,他们对大明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无异于放虎归山”。

仲逸叹道:“师姐所说,我又何尝不知,若我大明无意进犯倭国,知晓这些又有何用?我只想借此了解倭寇的习性、擅长何种作战方式,那怕是头领与部属间的联络传达方式,如何组织?有何纪律?总之关于他们一切的一切……”。

仲姝却倒吸一口气:“看来你野心不小?这些可不是你这个小小知县幕僚做的,若真想了解他们,你干脆去师兄那里,这次济南府遭了倭患,没准师兄也参与剿倭之战了”。

说笑归说笑,仲姝知道他的这位师弟所虑之事绝非当下。

“事已至此,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已是其次,你应好好想想,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仲姝一本正经道:“难道?这些人在这个世上真的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仲逸拍拍手道:“那怕天上一道阳光,地上一汪清水,我也要让他们觉得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宋洛儿似懂非懂,不过她似乎能做到见惯不惯了。看样子二人谈的差不多了,她也跟着舒了口气。

“仲郎,闲来无事,反正桂儿也回家了,要不咱仨对弈如何?”,宋洛儿竟想起这么一出。

仲逸急忙重重点点头,脸上满是赞许之情,不过他这心里还是有些隐隐不安:“若是再向当初的对诗答题那般,他可就惨了”。

要说这琴棋书画,宋洛儿却非常人能比,就连她老爹宋博仁都不是她的对手。

对此,她颇为自信:什么兵法谋略的不如你,黑白之子定棋盘,那就不好说了。

二人很快围于桌前,黑白落子,目、地之中,紧气、提子,仲逸看的出来,洛儿是势在必得,步步紧逼,师姐已守为主、防守兼顾,二人全神贯注一番厮杀,已无视他这个旁观者的存在了。

仲逸一脸无奈,心中却暗暗替洛儿叫苦:殊不知,他的这位师姐在凌云山时就深的师父教诲,就连师兄都不是她的对手。

“娘子请用茶”

“师姐请用茶”

“娘子请用点心”

“师姐请用点心”

仲逸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二位“对弈高手”,如同他是个开设棋馆的掌柜,要挣这些个下棋的棋主们多少银子似的。

良久之后,终于有了结果:“好啊,棋逢对手,两位水平不相上下,看来只能改日再战了”。

宋洛儿虽意犹未尽,但已深深领略到了凌云山的棋风。仲姝早已看出师弟之意,有意久拖不决。不过她对洛儿更加了几分钦佩之情:师弟的这位娘子确非比寻常。

仲逸心中暗喜道:“皆大欢喜,甚好,甚好……”。

次日清晨,仲逸正躺在宋洛儿的温柔乡里,却听得门外一阵聒噪之声。

不用说,又是这沈尘,在县衙独居之时,这小子每次遇到事就是一阵叫喊声,现在搬出来了,还是逃不过。

“那贼子上钩了”,沈尘一脸兴奋道。

仲逸急忙摆摆手:“沈大哥,你这早饭吃的什么啊?味儿这么大?”。

沈尘向自己手掌呵口气闻闻,立刻邹起眉头道:“呵呵,仲先生见笑了,我这不也是忙正经差事吗?就是胡乱的吃点,不过这大蒜确实多了点啊……”。

仲逸笑道:“沈大哥辛苦,回头一定让樊知县好好犒劳你,这不?今晚这顿大酒我请了,不过咱还得说正事”。

沈尘立刻一本正经道:“说正事,那小子出城了,我亲自安排的,朝西北方向而去,罗勇、罗英已跟上去了”。

仲逸心中一惊:这么快?要晚了就追不上了。

打个哈欠,脸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状:“如此甚好,我们等消息便是,可这一大早的吵醒我,还得回去补一觉。春节刚过,今儿个我那也不去了,在家陪娘子与阿姐”。

“我能不告诉你吗?否则樊知县怪罪下来,呵呵,你我共担”,沈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嘟囔一句:“娶个娘子就不出门,没出息……”。

看着沈尘离去,仲逸急忙回屋换好装束,罗氏兄弟虽有多年的办差经验,但此次所遇之人非比寻常,为保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匆匆出了城们,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第60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下)

午后,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卷地,空旷山野之中满是萧瑟之意,路上行人罕见,天空鸟雀已销声匿迹。

若是在往常,人们往往便可回到自家屋中,烫一壶酒或弄两味小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说说笑笑间便是一日的普通光景。

但此刻对于正当差的罗氏兄弟而言,则是个备受煎熬之日。

迫于这般鬼天气,他们只得远远的跟在那名中年倭寇之后,若非万般无奈之下,谁会来这荒山野岭之处?

这大概是他们办过最为倒霉的一件差事了。

穿过一片小树林后,罗氏兄弟立刻发觉迎面而来的寒风刺骨般袭来,没有了山体与树干的阻挡,两个小小的身躯顿时举步艰难。一阵风沙吹过,二人只觉双眼一阵干涩,急忙用手作挡风状。

……

“兄弟,我不会是看错了吧?”,罗英指着前面惊呼。

罗勇心中一惊,他定睛一看:前方果真是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主意本为樊知县所默许,对此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原本就是个冒险的做法。但人毕竟是在他们眼皮下走丢的,当差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这等差错。

据此,二人商议着:“继续追上去,务必将此人重新押回大牢,半途而废不是他们的风格”。

县衙中,樊文予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今日衙门并无公事,但这位知县大人却心事重重,眼下这流寇之事比以往任何一件差事都更为棘手。

轰动一时的搜捕流寇大案终于落下帷幕,若论功行赏,除了统一部署的布政使吴绍然以外,自然要属他这蠡县的知县了。

原本一件颇为理所当然的好事,却因邹家命案的差错,如今只能寻思着功过相抵,心有不甘之下,樊文予决定继续冒险:若此次能成功,那便是“功”大于“过”了。

沈尘一如既往当差,他不时焦急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看着架势难保雪花飘落,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却因这倭贼之事闹得片刻不得安宁,若是罗氏兄弟有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

傍晚时分,天空阴云渐渐散去,朔风初停,耳边再无那般刺耳之声,但寒气逼人之势却未见缓减。

在一个三叉路口,罗氏兄弟徘徊许久,奈何依旧没有见到那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身影。最后他们只得选择分开而行,次日凌晨在此会和。

若再无消息,那这次的差事就真的要办砸了。

枯草荒林后,可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冰河,冰面间隐隐夹杂着一些干草,呼呼寒风之后,不少细草枝已被折断,七零八落的躺在哪里,十分的凌乱。

山脚下一个叫小南庄的地方,村中人口不足百人。由于此处地势偏僻,周围再无其他相邻村庄,一般人对此并不了解,除了那些在此地有沾亲带故之人,往日里很少有人专程来此。

与大多数村民一样,此刻小南庄家家户户正忙着张罗饭菜,其中不乏一些家户提前开饭,全家人一起围在小木桌前,红红的柴火、热热的饭菜,普通的山村,普通的日子。

小南庄村东头住着一户裴姓人家,裴家老头膝下无子嗣,老两口商量着想领养一个孩子,但因小南庄地势偏僻、出行不便。多年来,虽有热心亲戚老友极力撮合介绍,但终究无人应承此事。

时间久了,这裴老头便对此事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但说来也巧,几年前的一个夏日,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了小王庄,说是此人愿认他做干爹。

干儿子?年迈的裴老头两口对这个“儿子”还算满意:年轻人看上去长得还算精神,见面后就行参拜大礼,嘴里这“爹娘”称呼倒是喊得真切,不过之后便很少说话。

裴老头听他远方亲戚所说,这个年轻人祖籍一带遭了水灾,一场大水之后,村中房屋片瓦不留,家中爹娘没了音讯。后来听说裴家的事后,便主动来小南庄。

认了人家当爹,他便也要跟着姓“裴”,年轻人说之前他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便改名为“裴四”。

落脚小南庄后,裴四便开始努力做好他的本分:又是打扫院落,又是修葺房屋,如此倒是像模像样,对其他村民倒也颇为友好。不到半年的功夫便与这里的人达成一片。

后来邹四说自己想去外边闯闯,做点小买卖什么的。此举虽不符裴老头的心意,但裴四态度非常坚决,无奈之下,裴老头只得同意了他的这个决定。

如此一来,裴四一年之中十有**的日子在外跑,只是如遇大的节日之时才回小南庄呆几日。

不过他每次回家都能给裴老头两口带回一些米面和衣物来,走的时候还能留下几个大钱,老两口常年在小南庄,并无什么开销,裴四时不时的供给便够他们一年吃喝了。

出门在外的裴四并未忘记四邻右舍,每次回村都会带些小零食、小玩意给村中的孩子们,数年以来均是如此,他反倒成了人人口中的“好儿子”。

不过这“好儿子”却在前几日的春节时未见人影,裴老头等了许久,但终究还是没有盼回来。

对此,一向无甚话题的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闲话这东西,只有在说别人的时候才有其中的味道,一旦事情摊到自己的头上那便立刻变了味。

这不?村东头的裴老头老两口整日足不出户,为的也就是图个清静。后来他的妹妹捎话来,要请二老到她家那边去住,裴老头身边就这么一个亲人,平日里两家就处的不错,他也就答应了。

临走之时,裴老头嘱咐村民:若是裴四回来,就托人给自己妹妹这边来信。

这邹四不是别人,他便是刚从县衙大牢里跑出来的流寇,十人中的头领。

或许起初他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之后便是无数个意外伴随着他,这次也不例外: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裴四回来了。

这位裴家“好儿子”一如往日般少言多笑,不过这次似乎狼狈了许多:一身衣服破旧,脸上满是伤痕。

好在此刻正是晚饭时分,村民们都在屋中吃饭,房屋坐落分散,自然无人在意一个身影在夜色中悄悄进村。

小王庄村东头的一个小院里,裴四刚刚进院便将大门拴上,如同从未打开过一般。

从屋内陈设来看,应是出远门的迹象,裴四便知晓老两口去了他们唯一的那个亲人家,管不了那么多,他一头钻进自己屋里,开始翻腾起来。

“¥%*%”,屋内传出的声音,裴四重重的坐在地上,如释重负般的说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窗外一阵寒风吹过,其他村民家的热闹劲似乎与这里无关。

一个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夜幕下的小山村显得格外安静,长夜漫漫,人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无非就是说说话、串串门,兴致颇高者便可热壶老酒三三两两小酌一番,几杯热酒下肚,体内的寒气便一哄而散。

“我们岛国小,物资少,所以这才打起了邻国的主意,方法简单而粗暴:就是抢、夺、掠,实在不行就破坏掉。

我们的思路也很简单,主要就是靠武力,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次打不赢换个地方继续打。”

……

裴家小院的里屋中,裴四正在用本地话回答着仲逸的问题。

刚出牢狱之时他便对此颇为怀疑,不过在精心甩掉罗氏兄弟后就以为万事大吉,谁料想仲逸的出现始料未及。

牢狱之时已身负重伤,今日拼命赶路,裴四连恢复体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来这次他们的“天皇陛下”也不保佑他了。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或许还没有做好自尽的准备,裴四只得先回答仲逸的问题。

当然,作为在大明生活多年的流寇,裴老头的“干儿子”裴四还在心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这位大人,小的虽说岛国异类,但毕竟在这里生活多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裴四瘫坐在地上,眼神中满是哀求状:“来小南庄这么久,干爹干娘对小的视如己出,这次回来未见二老,就想着能不能再见他们一面?”。

仲逸冷笑一声,一脸不屑道:“你觉得此话可信吗?”。

裴四继续哀求道:“那照大人的意思,小的只有死路一条?若大人能放过小的……有好处孝敬……”。

说着他立刻双手刨土,之后便揭开一块木板,一只箱子出现他面前。

裴四满脸堆笑道:“大人,这是两千两,只要放过小的,这箱子都归你了”。

仲逸微微转身道:“哦?怪不得贼心不死,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样子你惦记的东西何止这些?”。

裴四这次真的要“赔死”了。

第61章 刑部左侍郎(上)

次日清晨,众人还在睡梦当中时,仲逸已回到自家小院中。宋洛儿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那一阵熟悉的气息,良久之后便是一阵微微的鼾声……

一脸沮丧的罗氏兄弟分别在两个小村寄宿之后,便如约来到了山野中那个三叉口会合,就在他们认定自己这场差事已办砸之时,却意外发现不远处有几个陌生的身影。

一番打听之后才知是小南庄的村民,他们正打算去县衙报官:村里裴老头家的干儿子裴四在发出一声惨叫声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罗氏兄弟闻讯而去,却见小南庄村东头的山坡上了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可终究还是无人敢踏进裴家小院半步。

寒风之下,不少人头上裹着布巾,双手插在袖筒里,对于一个极为僻静的小山村来说,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简直就是百年一遇,眼下这好事的热心劲儿竟能抵挡住呼呼的寒风。

“散了,都散了”,罗勇四下打量一番便对着人群喊了几句。

平生几乎从未见过官差的村民们立刻缩了回去,再次围到自己小屋的小火盆前。

里屋中,裴四跪卧在地面上,蓬乱的发束下耷拉着头,腹中斜插一柄短刀,从脸上的神态来看似乎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不过就现场而言,还是不难看出:这是切腹自尽。

罗氏兄弟心中一阵纳闷:这小子怎么会想到来这么个地方?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选择自尽呢?

二人在裴四身上一番搜索之后,意外的发现衣角处的一封书信……

当然,还有那箱银子……

午后,罗氏兄弟到县衙后立刻面见樊文予,他们向村民借来一辆牛车将裴四与那箱银子拉了回来。樊文予见状一脸的不悦,不过当他看到书信后便立刻喜笑颜开。

此次抓捕行动中,因为有陈百户的参与,十人只剩六人的结局人人皆知,一旦裴四死无全尸,那仅存的六人便成为五人,以布政使的脾气秉性,断然不会放过他。

如今有了书信,人数也能对上了,两千两银子对有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毕竟是额外所获。还有那些关于倭寇的习性与特征的描述,总算是大功一件。

如今这大寒之时,只要将裴四的尸骨继续保持冷冻这个状态即可,过不了几日布政使司的人下来就可交差了。

樊文予的这份兴奋劲立刻渲染到了县衙的各个角落,刚刚来到县衙的仲逸自然能感觉到。

大堂中,樊文予端坐正堂,乌纱之下威严之感,但难掩他脸上的自信:“再过几日,布政使司衙门的各位上差就要来我蠡县,诸位一定要做好此次交接的差事,本县重重有赏”。

一语道破、拨开乌云见晴日,蠡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再次洗扫一遍,数日前的猜疑与不安立刻烟消云散,酒肆与茶馆的闲话中心便将话题再次转移到了布政使的身上。

数日后,布政司的官差如期而来,樊文予带着县衙一班人出门迎接,场面异常热闹。

为稳妥起见,左布政使吴绍然亲自前来,在某种意义上说:这蠡县的功劳也就是他这个二品大员的功劳。

一番表彰和赞许声中,吴绍然没有了昔日的怒威与刻薄,尽管底下的人对比颇为不习惯,但总比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日子要好多了。

次日清晨,布政使带着一帮人正欲离开蠡县城,樊文予早就命人在城门口做了准备,作为城门守卫,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刘三的身上。

“大家听好了,一会等各位大人出门时,大家千万要看我的手势……”,城门守卫头领刘三正顶着寒风叮嘱他的属下。

众人正竖起耳朵听他所讲,人群中一名高个的守卫却指着远处方向道:“三哥,你看那是什么?”。

刘三随众人的眼光远远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的朝城门赶来:有车、有马、有旌旗,有官、有兵、有轿子,看这架势来头并不比布政使司的架势小多少。

刘三一脸惶恐:之前县衙的各个头头都没有告诉他今日有别的衙门上差来蠡县,他们一大早尽忙活着欢送布政使,只顾着盯着从城里边走出来的人,谁知道城外却进来这么一队人马?

“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去禀告樊知县”,刘三有些慌了神:这一进一出的礼仪要如何把握才能不失分寸呢?做了这么多年的城门守卫头领,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领命的差役刚刚离去,却见一匹快马来到刘三面前:“刑部左侍郎黄大人率刑部及按察使属员前来蠡县公干,快让知县率部前来相迎”。

刑部?左侍郎?刘三心里一阵哆嗦:莫说他这个小小的守卫,就是蠡县的樊知县恐怕也难得见这样的人物。虽说侍郎官居三品,但身在京城,居于庙堂,是那种可以经常面圣之人。

对于这些小县城的差役来说,见这位黄姓的侍郎,要比那位从二品的布政使更难得。

况且同行的还有按察使司的官差,这个衙门管着一省的刑狱,生杀予夺、缉拿抓捕,这帮老爷个个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什么?刑部的?还有按察司?”,接到第二遍差役的来报后,樊文予心中“咯噔”一下,他瘫坐在那张硕大的木椅之上。窗外一阵说笑声,一群人正围在吴绍然身边,认真聆听着这位布政使的训示。

此刻,门口布政司的差役已来报,吴绍然自然也知道了正欲进城的刑部大员,原本打算用过早饭后便离开蠡县,现在只能等等看了。

布政司主管一省田土、钱粮、户籍以及属员的考究等,对于他们来说,户部的人来才更贴切。

虽说与刑部并无多少交集,但毕竟人家在京城的大衙门里,若是那天皇上一高兴,万一让刑部侍郎到户部做个侍郎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绍然思忖一番后决定等刑部的人来县衙后再走,看来这顿午饭还是要留在蠡县了。

樊文予正心事重重,尽管已走出县衙,但他心里依旧惴惴不安:该来的还是要来,躲是躲不过去了。

既然惊动了刑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邹家命案终究还是没有捂住。

第62章 刑部左侍郎(中)

蠡县城门口,樊文予率县丞李序南、主簿王进以及典史曹正等一干属员急忙赶来,他整理衣冠,而后轻声作揖道:“下官蠡县知县参见各位大人”。

在各级官差的簇拥下,黄侍郎缓缓走下轿子,这位刑部大员中等个子,身材微微发福,一身圆领绯袍极为得体,胸前绣绘孔雀,腰间一条束带宽宽松松,头顶黑色乌纱甚是威严。

此人脸上白白净净,发须修的规规整整,随风轻轻摇摆,他双手后背,轻轻抬头仰望,而后作微微点头状。此举颇有文人风范,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文官特有的威严之范。

站在黄侍郎身后的是一个身材清瘦、长相平平的文官,看样子年纪应在四旬左右,从着装来看,他的品阶同样为三品。

此人便是北直隶的按察使周越。

周越身后还有一名四品文官,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蠡县知县的顶头上司,在布政司差点被吓晕的---------保定知府。

片刻之后黄侍郎捋捋胡须微微道:“都起来吧”,众人急忙作揖谢礼,谁知耳边传来一句:“凡是参与调查过邹家命案的都来见本官”。

一阵寒风略过,樊文予的心里彻底凉了:看来他们这是有备而来,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了。

看着黄侍郎再次钻进了那顶暖轿,樊文予急忙向按察使周越走去,本想打听几句,却见这位同为三品的按察使大人只是摆摆手:“此事惊动了刑部,本官也无能为力,有什么话,到了县衙之后你直接向黄侍郎禀明”。

回到县衙后,黄侍郎与布政使吴绍然一阵寒暄,之后便是按察使周越,三人嘘寒问暖,其他人只得恭恭敬敬作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樊文予急忙命人备好饭菜,席间大家依旧说说笑笑,只是他这个七品芝麻如同看桌的店小二:忙前忙后、斟酒奉茶,除了吴绍然偶尔一句客套之外,黄侍郎与周越几乎无视他的存在。

饭后,吴绍然便起身告辞,樊文予坚持要将他送出城外,谁知却被拒绝。

临走之时,他再三向吴绍然求情,却被告知:本官乃布政使,邹家命案属刑狱之事,布政司不便插手。

末了,吴绍然补充一句:不过,此次抓捕流寇之事,本官自会向朝廷禀明实情,为你请功。

樊文予在风中一阵凌乱:布政使大人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按察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保定知府更是一脸的不悦,此刻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吴绍然还未出城门,刑部与按察司的官差便立刻摆开架势,他们此次奉朝廷之命,不敢有半点含糊。

黄侍郎那一句“凡是参与调查邹家命案的人全部到场”的指令让樊文予犯了难:当初仲逸也参与过调查,他该不该到场?

此次不同于面见布政使吴绍然,邹家命案是由他樊文予一人独裁,且坚决否定了仲逸与沈尘的建议,如今出了事,岂能再将他的这位幕僚扯出来?

或许平日里习惯仲逸在身边作陪,樊文予的心里才有底,思来想去他便将仲逸一起带到屋里,但并无说他参与此事,而是知晓此事。

在一旁的沈尘已被樊文予知会,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将仲逸脱出身来,尽管当初他与仲逸共同反对樊文予的决定,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做这落井下石之事:刑部的人既然来了,一切就听人家差遣了。

大堂中,黄侍郎居中而坐,左侧是按察使周越,刑部的一名主事专司记录。

堂下一侧便是保定知府与那名刑部主事,另一侧分别是樊文予、曹典史,仲逸与沈尘分别立于二人之后。

黄侍郎任职刑部多年,早年曾在浙江按察司当差,对于刑狱之事十分熟悉,此次朝廷下了严令:彻查多年沉冤的积案,由刑部牵头,各地按察司全力配合。

北直隶共有三桩冤案,而恰巧邹家命案牵扯三条人命,遇到这个档口,黄侍郎便亲自来了这蠡县城。

重新核验一遍当初的供词,果然香雪等人皆矢口否认,樊文予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对上他无法交差,对下民怨四起,苦心积攒的名望便轰然倒塌。

好在最后黄侍郎命人传唤邹荫与知府衙门的那名管事。

一向见多识广的邹荫知道此事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得乖乖的认命,如实将全部事发经过一五一十的招来,与樊文予当初审案时的供述一模一样。

这时,樊文予心中总算是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真凶是抓住了,也主动招供了。香雪等人若能无罪释放,他也总算是没有做个糊涂知县。

邹荫退出去后,便是保定知府衙门的管事接受讯问,得知他的身份后,黄侍郎与按察使私语几声,而后便一本正经继续审案。

坐在一旁的保定知府面无表情,仿若此事、此人与他毫不相干,等所有人员全部过完堂后,他才起身向堂上的两位三品大员作揖施礼,片刻之后三人进了后堂,只留下樊文予带着众人在一旁发呆。

真正仿若局外之人的仲逸一直没有言语,不过他心中所想之事早已不在邹家命案之上,从进屋至今他一直盯着那个专司记录的刑部主事。

按照田二叔所说,他的爷爷,也就是陆本佑当初就是刑部的六品主事,在刑部或许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但品阶却比樊文予这个七品知县还要高。

原本仲姝在陆家庄归来后,仲逸便思量着找机会尽快去趟京城,而他去京城首先要找的当然是刑部。

如今刑部的一个三品侍郎、一个六品主事来到了蠡县,那岂不是刚好?

至少可以向他们打听点什么……

看这个三品侍郎年纪应不会超过五旬,六品主事也顶多就是四旬的年纪,那么十九年前的事他们自然能有所耳闻。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在十九年前他们在何处当值?居何几品?

……

良久之后,按察使周越走了出来,樊文予看他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于是便急忙凑上前去:“周大人,不知黄侍郎他?……”。

周越望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道:“本案黄侍郎已知晓来龙去脉,该过堂的人都已询问,但此事人命关天,接下来要等黄侍郎回京后禀明朝廷,再做定夺”。

樊文予双眉紧皱,一脸的不解状,周越摆摆手不屑道:“行啦,不要再琢磨了,在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前,你继续做好你的知县本分,也不要打听了,此事朝廷自有公断,本官也无能为力”。

之后,他意味深长道:看你干的好事,以后办差能不能三思而后行?

心中一阵窃喜,樊文予急忙施礼道:“多谢周大人提醒,下官一定兢兢业业做好本职,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请大人放心”。

周越环视周围一番,只见除了樊文予外,还有曹典史、沈捕头与仲先生。他叮嘱樊文予:今日之事你等万不可随意说出去,更不得妄加揣摩。

樊文予急忙应承,却见周越已转身准备离去,临走之时却留下一句:今晚黄侍郎设宴,方才审案时在场的人全部陪同。

“周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准备”,樊文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此看来,此事还是有转机的。

且不说刑部的黄侍郎没有将他当场拿下,果真要严办的话,按察使周越就不会说那句:看你干的好事……

话者无心,听者有意,仲逸心中的心奋之情一点也不比樊文予少多少。

“大家都把眼睛睁大了,看仔细了,把你们平日里最好的刀功、秘方全使出来。只要让各位大人吃好了,厨房每人赏银三两,明日午后就发给你们”,樊文予此刻如同伙房管事,又似大户人家的管家,总之他的心情好多了。

与此同时,这位知县大人命人将城中各大酒店的大厨全部请到,每人负责一道菜肴,那怕是汤羹,也一定要做出特色来。

对于他来说着不仅仅是一顿饭,或许是在蠡县这么多时日来的一个转折。

知县大人吩咐,谁敢不从?况且有赏银可拿,又是为朝廷大员下厨,众人自然格外卖力,使出浑身解数,片刻间厨房中火光四起、人声鼎沸,菜刀阵阵响、红油锅中烧,盆儿、碗儿、蝶儿全来到……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微微浮起,城中家家户户烟囱中刚刚冒烟之时,县衙中的各色菜肴酒水已全部就绪。

樊文予一声令下,精心制作的酒菜便缓缓上了饭桌:用料讲究、做法讲究,这吃起来自然也要讲究一番了。

黄侍郎与按察使周越居中,一同作陪的有保定知府、刑部主事及按察司一名四品副使,樊文予作为蠡县之主,自然也少不了他。

另外两桌分别是刑部与按察司属员,靠墙一桌便是蠡县的县丞李序南、主簿王进、典史曹正,还有仲逸与沈尘等。

众人落座之后,黄侍郎起身而立,他环视四周而后举杯道:“本官此次奉命来蠡县办差,诸位忙前忙后、出力不少,本官借蠡县这杯热酒,再次感谢”。

黄侍郎一饮而尽,众人急忙喝尽杯中酒。

“这第二杯酒……”,黄侍郎再次举杯道:“要说这蠡县与本官还是有些渊源的。十九年前,本官在刑部当差,跟随当时的刑部主事陆本佑大人,而陆大人正是你们蠡县陆家庄人……”。

第63章 刑部左侍郎(下)

夜幕下,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窗外寒气逼人。家家户户院门紧闭,全家人围坐在小火炉旁说说笑笑,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一日便就这样结束了。

蠡县县衙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院中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春节已过,元宵佳节即将到来,但那种气氛却早已传遍每个角落。

酒过三巡,菜未多动,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筷子,这种场合自然不能放开吃喝,否则岂不是乱了分寸、有伤大雅?可如何是好?

不大会的功夫,黄侍郎与按察使周越便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下离席,樊文予急忙跟在身后,按察司副使与保定知府也纷纷离去,只留下六品的刑部主事。

其他人见状放开许多,头头们都走了,他们就可享受一番。

当然,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免得互相尴尬。

片刻后,屋中说笑声高了起来,邻桌间或许并不熟悉,但同桌而坐者大多来自同一个衙门,自然要熟悉许多。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不少人开始划拳猜酒,也有人默默低头吃菜,如此一桌佳肴,岂有浪费的道理?

仲逸无心酒菜,更无暇顾及樊文予,他只听的耳边阵阵嘈杂声响:说笑之声、碰杯之声、客套之声……

黄侍郎那一句“本官也与你们蠡县也是有些渊源”,没想到这个渊源就是自己曾是陆本佑的老部下,而陆本佑祖籍正是蠡县陆家庄。

仅此一句之后便没了下文,大家继续吃喝,谁也没打听陆家庄之案到底是为何?如今又是什么结果?

黄侍郎没有继续说,大家自然也不必问。不过仲逸心中却听的真切:黄侍郎说的每个字他都细细琢磨,就目前情形来看,这位昔日的刑部小官,如今的三品侍郎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是,如何才能从这位刑部大员口中问到更多的讯息呢?”,仲逸若无其事的夹着筷子,旁边的李序南与沈尘偶尔向他碰杯,他只得回敬,如今这种场合无人在意他这个无名之辈,只要敷衍应付场面即可。

这时,县丞李序南举杯提议:“樊知县去了隔壁,咱们必须要替他招呼好诸位,无论如何也要向刑部与按察司的那两桌去敬杯酒才是”。

知县不在,就属他这个八品县丞最大,李序南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主簿、典史还有沈尘的响应,仲逸自然也不例外。

首先来到的是刑部主事桌前,黄侍郎带走一帮人后,这一桌就剩他与按察司的一名同为六品的属官。

李序南率众人急忙举杯,仲逸趁机打量着这位同为刑部主事的六品官:此人个头不高,肤色黑黑发亮,不知道是不是不胜酒力出汗的缘故,不过近距离接触可断定:他的年纪超过四旬。

一番客套敬酒之后,众人再次举杯,三杯热酒下肚,李序南才带着众人走向另外一桌,仲逸细细看着这位主事大人,只见他重重坐了下来,看样子确实不胜酒力了。

轮番敬酒之后,不少人已出现微微醉意,几个年长者便起身告辞,大家更随意了些,几个豪饮者再次叫人上酒,看样子这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

一向以文采见长的李序南也招架不住这番阵势,但身为县丞,樊文予此刻又不在,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去,只得呆坐在那里。

谁知按察司一名属官将他与主簿、典史拉到邻桌共饮。

李序南连连叫苦,沈尘急忙欲作陪,却被仲逸拦住:有王主簿与曹典史,你去凑什么热闹?人家都是有品有职的人物,咱们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沈尘满脸堆笑,却毫不在意道:“好好好,他们喝他们的,老哥陪你还不行吗?反正今儿个高兴,邹家命案真凶抓到了,香雪他们几个总算是不被冤枉”。

“当然,最高兴的……”,沈尘补充道:“最关键是只要樊知县没事就好”。

沈尘说话虽稍有不利索,但仲逸清楚他的酒量,再喝半斤也是这个状态------啥事没有。

听的此言,仲逸故作为难状:“那也说不准,没听黄侍郎说吗?此事朝廷还要再议,没那么简单”。

沈尘望望四周,将脸上凑上去道:仲老弟,别以为我不知道,此次抓捕流寇,樊大人那可是整个保定府的头功,朝廷不也是有功过相抵这一说吗?

仲逸微微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流寇之事主要是布政司与都司部署,这邹家命案可是刑狱,还是刑部说了算,要说功过相抵,那也最好是刑狱之事”。

沈尘眉头微微一皱,而后突然笑道:“那抓住邹荫算不算刑狱?还有那个知府衙门的管事?”。

仲逸再次压低声音道:“说来说去,那还是同一件事,眼下有另外一个案子,若能将此案查实,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而且正是刑部与按察司主管的刑狱之事”。

“哦?眼下还有这等好事?”,沈尘放下手中的酒碗,他立刻来了兴致:“你快说说,什么案子?最近也没听说蠡县有什么大案呀?”。

仲逸环视四周一番,见众人喝的正欢,他轻轻用手指着刑部主事那桌,微微道:“看到了吗?他可是刑部主事,当年陆家庄的谜案他一定知晓一些,方才黄侍郎不是说了吗?自己都是陆老爷子的属下”。

沈尘寻声望去,而后快速将目光收回,还是不解道:“看他的样子好像喝多了,我们这样去打听不好吧?再说了旁边还坐着按察司的人呢”。

仲逸一脸轻松状的笑道:“这有何难?待会你去给旁边那位敬酒,我趁机问问那位主事大人,我刚才看过了,人家那是故意压着,除了敬酒回酒就没喝几杯,保证心里比你都清楚”。

沈尘微微皱眉,使劲在头上摸了几把,而后突然睁大眼睛,话到嘴边却压低了声音:“对,就这么办,若是能将十九年前陆家庄的谜案告破,我沈尘这辈子也值了,蠡县所有历任的捕头的里,也没人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就这么干……”。

二人一番商议之后便缓缓来到刑部主事身边,沈尘一番客套恭维,将旁边那位按察司的六品文职陪的兴致正高,照这么喝下去,估计连自己的爹娘都认不出了。

同样一番客套之后,仲逸便开口道:“主事大人,不知黄侍郎方才所说的本县陆家庄之案,你可知晓?实不相瞒,虽说此事时隔多年,但毕竟在这蠡县地界,我们樊知县也想为朝廷出份力,今日才知陆主事竟是黄侍郎的同僚,所以这才想打听一下……”。

若是在其他场合,或是事发当年,有人提起此事那势必会令人大吃一惊。可如今时隔近二十年,况且黄侍郎又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位主事大人对此也就不足为怪了。

他环视四周,而后叹口气,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本官刚刚到刑部,并不认识陆主事,只是后来听说他就是刑部之前的六品主事。陆主事一家全部失踪,行凶者却一个也没抓到,之后便没了下文”。

仲逸有些失望道:“那刑部就没有什么传言吗?”。

这名老主事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本官看你年纪不大,且也是为知县分忧,这才与你说几句。不过要提醒你:若是想在这衙门办差,可千万不要将传言当回事,若是传言能破案,那还要刑部干什么?”。

果真是衙门高了难说话,方才还好好的,转眼间却这幅德行,此时不是办差,事关自己的身世,仲逸只得挨着头皮听着。

见仲逸不言语,那名老主事便继续道:“有功最好,但起码做到无过才行,一味的好大喜功就会惹来大祸。你们也不想想,时隔这么多年的一桩谜案,岂是打听几句就能解决的?”。

仲逸:……

老主事望望四周,默默道:“黄侍郎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当年他在陆主事手下当差,这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如今来蠡县提这么一句,有何不可?

时隔这么多年,有多少还记得当年的事?若是真能破案,何至于等到现在?”。

见老主事正欲离去,仲逸却不知所措,那人却淡淡一句:“好了,时间不早了,本官也告辞了。年轻人,我奉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打听,也不能打听”。

望着老主事的背影,仲逸心中极为不悦:怪不得师父说去京城并非上策。今日这么好的机会都碰一鼻子灰,若贸然前去京城,那果真要坏事了。

“这个老头真是太精了,走的时候只是微微向沈尘他们打个招呼”,仲逸想着:“估计他早就看出来自己用沈尘拖住按察司的这位了”。

一个六品就如此厉害?那黄侍郎岂不是要上天了?

第64章 正八品

次日午后,黄侍郎便要启程,根据之前的部署,他先到按察司核实另外两桩冤案,之后再回京。

按察使周越自然要全程随行,如此一来刑部与按察司的属员便全部离开蠡县,接连几日的热闹劲终于过去,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作为一县之主的樊文予此刻却并无那般清静,最后送走黄侍郎与周越之后,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二人虽比之前的吴绍然好伺候些,但毕竟来了蠡县,且是核查之前的冤枉之案,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迎来送往之际,真是劳心伤神,这般辛苦或许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要比真正的办差辛苦多了。

县衙中安静了许多,裴四等六个倭寇及邹荫与知府衙门那名管事悉数被带走,香雪等人也很快可以出狱。如此一来就连那些当差的衙役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县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副懒洋洋的感觉。

知县宅里木炭火烧的正旺,一向不甚讲究的樊文予今日特意焚香沐浴,似乎要将之前的霉运一扫而尽,一番收拾之后此刻已懒懒的躺在床上。

香炉里冒着淡淡的烟雾,桌上的热茶飘来阵阵清香,樊文予卧而不寐,心中却一刻不得清闲:按照黄侍郎所说,此事还要上报朝廷,最后的公断才是定论,目前来说都是猜测。

他一直寄希望于布政使吴绍然,想必的他的请功折子不日便会抵达京城,而那个时候黄侍郎也该回到了刑部,关于邹家命案的始末,这位三品大员不知又如何上折?

邹荫之事牵扯到知府衙门,从昨日的情形来看,这位保定知府或许早将案情禀明于按察使周越,如此说来,周越昨晚那番话也就不足为怪了。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蠡县有失误,那保定府能逃的了吗?保定府若是周旋于按察司,那作为按察使的周越也脱不了干系,否则怎么会把事情捅到刑部?”,樊文予想着:“若果真如此,那保定知府与按察使必须要想法将这件事压下来,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个蠡县知县的乌纱不保吧?”。

悔不该当初听那邹荫所言,如今这保定知府与按察使的高枝没有攀上,首先倒霉的就是自己。

“舍车保帅?”,想到这里,樊文予立刻坐了起来,他下意识摸摸脑袋,却见额头满是热汗,心中一阵叹息,权当是屋内太热的缘故吧。

若是朝廷真的要严办此事,那首先要处置的自然还是他这个蠡县的知县,毕竟自己才是第一审案之人,至于保定知府与按察使……

樊文予自言自语道:“如今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个儿想自个儿的办法,但若论起能量来,还是他这个七品芝麻最小了”。

如此一番思量,得出的结论竟然还是那句:一切等朝廷的旨意吧。

此情此景,该是多么的无奈……

沈尘一大早便去了快班房,一顿安排与部署,无非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之后他便上街而去,钻到一个茶楼里就再也没有出来。他的心里很清楚:好日子就要来了,如此清闲就当是这么久以来忙碌的犒赏吧。

县衙附近的那个独门小院里,仲逸正与宋洛儿和仲姝闲聊,连日以来的奔波难得有清闲日子,现在也算是对她们二人的一种补偿吧。

如同樊文予的心事重重,仲逸此刻也无法真正领略这逍遥之日带来的闲情逸致。

自从昨晚与那名刑部六品主事初聊几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机会接近刑部的任何官差,午饭之后黄侍郎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这蠡县的大门。

而当年陆家庄的谜案仅仅是黄侍郎那句“本官与蠡县还是有些渊源”,如同一块碎石落入湖中,片刻的涟漪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除此之外就是那名主事意味深长的一番话:有些事情不要打听,也不能打听,如果谣言能破案,那还要刑部作甚?

或许果真如老主事所说:黄侍郎只是随口说说,当年陆本佑是他的上司本来就是事实,而陆本佑祖籍在蠡县更是人人皆知,如今他来蠡县说这么一句“与蠡县有些渊源”,本无可厚非。

仲逸叹道: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宋洛儿对此不甚了解,只是听仲逸一番诉说之后才知此事要比之前想象的更为棘手,而接下来该如何部署,她确实不得而知。

凌云子之前去京城非上策的叮嘱,被仲姝理解为应是在等待一个机会,此次刑部与按察司的人来蠡县公干则是最好的解释,也是最好的机会。

但就目前情形来看,这个机会似乎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关键是毫无收获。

良久之后,仲姝终于开口道:“就目前来看,以协助樊知县调查十九年前陆家庄谜案是靠不住的。而就刑部的人守口如瓶来说,此事更是印证了背后推手深不可测的论断,我们只得从长计议”。

毋庸置疑,仲姝的这个“从长计议”还是要去京城:若是待在蠡县,恐怕这一辈子也查不出结果来。

“对,我即可去趟京城,那怕是再无收获也死心了”,仲逸起身道:“我就不信刑部所有的人都像那个主事那般守口如瓶,那怕是门口的守卫,我也要从他们口里撬出点东西来”。

仲姝摇摇头,似乎每次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师弟便少了些理性、多了几分冲动。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换做任何人或许亦如此感情用事。但她还是担心,若是长期下去,会严重影响仲逸的心智。

这是仲姝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师父不愿意看到的。

作为师姐,她只得安慰道:“就目前来看,樊文予的去留还未有定数,或许有多种可能,但不外乎两种情形:那便是他是否还能继续留在蠡县?”。

当局者迷,仲逸只顾着向刑部打听消息,却忘了另外一件紧密相连的事,那便是樊文予的去留。

用计之时务必要把握一个“动”字,只顾着对方的动静而忽略了自己,甚至与自己相关的一人或数人,此乃谋者大忌。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樊文予这顶乌纱不保,那他这个幕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如此一番思量,得出的结论竟是那句:再等等看吧。

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樊文予如戴罪立功般在煎熬,要说全心全意当差那是绝对做不到,不顾自己的乌纱只顾着办事的人从来就没见过,好在眼下确实无甚要紧的差事。

除了与沈尘、罗氏兄弟饮酒说笑外,仲逸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与县丞李序南谈论诗赋。凌云子当初告诫他要修身养性,多历练历练才行,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或许真的无法与刑部那些风云人物抗衡。

数日后,天空再次阴云密布,片刻后天降大雪,持续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城中百姓一片欢呼,众人都说着“瑞雪兆丰年”,看来这一年将是一个丰衣足食之年。

说来也怪,大雪之后天空放晴,气温也回升不少,或许是因为时节快到立春的缘故,不日之后积雪便化的差不多了,只有那阴沟暗道中才有一星半点的残雪,似乎在昭示着距离春暖花开之日还为时尚早。

一月之余,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县衙一如既往般安静悠闲。此时气温早已回暖,阳面之处的地面上已抽出一些嫩牙来,街上行人的衣衫比往常也单薄了些,人们谈论的话题便慢慢转移到接下来要开始的农活中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除了农家农户外,一些酒楼与客栈的掌柜也重新布置,开始张罗新的买卖,布行也备好新的布料,一些家境好的公子小姐们便要换新装啦。

城门守卫头领刘三依旧悠闲的坐在那条长凳之上,挨过了风寒之冬,如今的日子好多了,属下们早已为他泡好热茶,虽然茶具粗劣了些,但在这种地方,能有这样的待遇已相当不错了。

经历过了宋、赵两家管家与流寇搜捕之事,城门开的及时、关的及时,该挡的挡,该放的放,这差事恐怕也只有他刘三能做到了。

刘三自认为自己功劳不小,而樊文予与仲逸确实当面赞扬他,如今当起差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神清气爽了。

“站住,干什么的?”,不远处走来几名生人,刘三的眼睛立刻扫到他们的身影,恰到好处的将其拦住。

只见人群中为首的那名男子中等个头,身材微微发福,只是脸上煞白,如同妇人擦粉上妆般,举手投足间一种阴阳怪气的神态。

细细打量一番,刘三守城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等人样。来人气定神闲,眼神中满是不屑的神情,虽无官服乌纱,但衣帽所要布料皆为上品。

刘三心中一惊:仅凭银子是堆不起来这种气质的,剩下的无外乎一个字-------权。

果然,还未等他说话,那名男子便开口道:“瞎了你的狗眼,一个小小的县城守卫算个什么东西?就是巡抚、布政司衙门……”。

来人的话未讲完,刘三便浑身哆嗦,磕头如捣蒜,此刻恐怕他的脸色也不比那名男子好多少。

片刻之后,这群人便来到县衙,樊文予立刻整理衣冠,跪拜于堂下。

……

从即日起,蠡县七品知县樊文予改调任刑部照磨所照磨,官居正八品。

第65章 兄弟陪你一起去

刑部照磨所主管刑狱典勘卷宗,收发上下文移,照刷问卷、记录脏赎等,主官为照磨,官居正八品。

樊文予在来蠡县之前便是八品之衔,一个合适的机会才做了这蠡县的一县之主。升了一级不说,还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原本想着能大干一番,换个六品的乌纱也未尝不可。

可这世事难料,如今一道旨意便将他打回原形,而且是刑部的八品。樊文予并不擅长刑狱之事,况且照磨所这种差事更像个记账数本的老先生所为,他年纪尚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年华?

天下之事本无完美之说,在其他人看来这个结局并非全是一无是处,毕竟樊文予保住了乌纱,总比革职查办、锒铛入狱强多了。

不日就要启程,县衙众人纷纷来看望樊文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家共事许久,此刻分别之时能有感而发也实属人之常情。

蠡县的新任知县还未到任,目前县衙中日常事务便由县丞李序南主持,对此大家早已习惯,往日樊文予外出之时,都是由这名更为年轻的县丞主持。

现如今知县一职空缺,大家便议论纷纷,有人说这知县之位迟早是李序南的,他既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资历,八品变七品,早晚的事儿。

对此,也有不少人并不赞同这种说法,李序南文采过人不假,但毕竟年纪尚轻,而朝廷重新下派知县更是长态,之前的樊文予部不就是这样吗?

李序南对此全然不顾,他只顾办好自己的差事,早晚照常请示樊文予,读书出生的他,没有那般刻薄与绝情,而眼下这样做也是对樊文予最好的安慰。

一向大大咧咧的沈尘近日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说句实话,他对樊文予是很感激的。自从这位樊大人做了知县后,“沈捕头”这个名号便更响亮了,好多案子他可独立调查,也算是威风了一把。

抛开这些不说,樊文予在蠡县的所作所为还是有目共睹的:仅仅是这牛头山、黑山剿匪与抓捕蛰伏下来的十流寇两件事,就足以让他轻松超过之前的几任知县。

当然,令沈尘闷闷不乐的并非全因樊文予,毕竟人家是七品知县,即便如今降为八品,那也不是他们这些无品无阶之人可攀附的。

但有一个人却同样无品无阶,而与他相处的时间更久。

这个人就是仲逸。

自从知道樊文予要去京城,而且是刑部后,仲逸便重新部署自己的去京之路。

对于他来说,樊文予在刑部当差自然是最便利不过了,照磨所管着卷宗,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查阅祖父当年办过的案子。但毕竟他与樊文予太熟,陆家庄之事又不能对他提起,若把握不好便适得其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樊文予此刻命人传唤仲逸,说的正是此事。

这位八品照磨脸上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贤弟啊,原本想着你我二人要在这蠡县大干一番,谁料到如今为兄就要离你而去”,樊文予叹口气:“你师父人脉甚广,还是请他老人家为你另谋出路吧”。

仲逸一脸轻松道:“樊兄说的哪里话?愚弟才疏学浅,承蒙兄台赏识,才有了施展拙才之际,如今兄台还未离开蠡县,愚弟岂会离你而去?那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樊文予懊悔道:“此事也怪为兄一时贪念,若是没邹家命案的胡乱查办,若是听了贤弟的建议,没准以后做到这保定知府、甚至去布政司都未尝不可,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啊”。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或许不仅仅是在这仕途之上,天下好多事原本也是如此,尤其是那关键的一步走错,就真的是另外一场结局了。

仲逸起身而立,他舒展一番筋骨,一如沈尘往日般干脆道:“樊兄,你我堂堂男儿本色,岂会如此惆怅,你虽说降为八品,但毕竟还是朝廷命官,有蠡县的历练,他日在刑部东山再起也未尝不可,只要兄台以后谨慎行事即可”。

樊文予刚要开口,仲逸却抢先道:“我们明日就出发,愚弟陪兄台一起进京”。

樊文予苦笑道:“贤弟啊,你几时见过一个八品照磨还带这个幕友的?”。

仲逸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樊兄多虑了,愚弟只是陪你进京,在京城呆一段时日,等你理顺那里的公务,我便再回蠡县。到时再劳烦师父找条出路便可”。

仲逸笑道:“一直以来都是你给我发放幕银,这次去京的一切开销全由愚弟一人包了”。

樊文予一阵苦笑,心中却是热热的:看来这个兄弟没白交,若果真能如此,那在外人看来也是对他这个知县人品的一种肯定。降职之后身边还有人陪,那才是真兄弟。

二人就此说定,仲逸便起身告辞,来到院中却见沈尘早就候在那里,一看便知这小子心里憋着什么想法,于是便将自己去京城之事告诉他。

沈尘听后脸上立刻露出笑意:“先生与樊大人交情匪浅,送一程自是理所应当,只要先生回蠡县就好,到时我们还能一起共事,实在不行,先生在蠡县城开个店铺,我保证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仲逸不由的笑出声来:“这个主意甚好,只是我还得回去与家中娘子与阿姐商议一番才行”。

沈尘才不管这些,只要仲逸能回来,还在这蠡县城里,那他们自然可经常见面,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

仲逸将他的想法告知宋洛儿与仲姝以后,她们二人并不反对。只是洛儿想着自己的仲郎要暂且分开一段时日,心中还是依依不舍,但毕竟他去京有要事在身,只能就此作罢。

仲姝却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只是苦于她一个女子之身,一路之上多有不便,否则她定会陪师弟一同前往。

好在樊文予入职刑部后,有了这层关系,仲逸便不是误打误撞、贸然行事了。

第66章 京城小院

十里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四衢八街。宽大的街道打扫的干干净净,行人大多雍容华贵,衣衫用料极为讲究。

单说这达官贵人所乘坐的轿子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样式各一、等级森严,颇为气派者有、精致玲珑型有,彰显主人的身份,不言自喻。

街道两侧各式店铺林立,酒旗茶幡、商号老字号不胜枚举,吆喝叫卖声、招呼说笑声此起彼伏。偶尔驶过一匹高头大马,行人们也就是稍稍躲闪一番,既不失分寸,也未慌了阵脚。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见过大世面者,若是在蠡县城,众人看到这幅场面,非吓得四处躲闪,而后便是一阵接一阵的闲话。

见怪不怪,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怪了。

刚刚进城时,那守门的架势就让仲逸大开眼界,单说这铁甲林立的守卫与威风凛凛的守卫头领就非常人能比:莫说是保定府,就是直隶城也恐怕找不到一处这样的场景。

当然,这种惊讶也仅此而已。

既来自凌云山,在那高山流水、宁静以致远之地,当是隐者的至高境界;而滚滚繁华之京城当是红尘中最为喧闹之地。用凌云子的话说:此二者间并无本质区别。

有了樊文予到刑部赴任的文书,他们二人自然一路畅通无阻,但在京城的守卫看来,他这个八品的照磨还不如蠡县城县衙的一个差役。

真是应了那句话:在京城天子脚下,看什么人都是“属下小吏”。虽说扔出一块石头就能砸到一顶乌纱,有些言过其实,但看街上形形色色的轿子便知此话并非全无道理。

樊文予之前在京城呆过,他自然知道刑部的路该怎么走,仲逸原本想着随他一同前往,但没想到却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前驻足而立。

掏出钥匙,樊文予默默的打开小院的大门,稍作收拾一番后,他便起身去往刑部,临走之时告知仲逸:这就是我们落脚的地方,以后就住这儿了。

仲逸闲来无事便来到小院中闲逛,独门独院,虽小了点、偏了点,但院中树木花草皆已翻绿,一处书房,主、侧各一间卧房,从屋内院外的布置来看,似乎之前已有人打扫过一般。

显然,此处比自己在蠡县的小院小了些,但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说,能置办这么一处宅子也是需要一些财力的。

仲逸想着:樊文予去刑部赴任之后,便有机会去调查当年的事,照磨虽为八品,但毕竟在照磨所这一亩三分地说话还是管用的。

只是樊文予也是初来乍到,务必要熟悉这里的差事后才可见机行事。

不过眼下仲逸却对另外一件事颇为不解:从樊文予的习性与嗜好及屋内的摆设来看,此处宅院应是樊文予所置办,或许房契并非是他的名字,但他是小院的主人似乎毋庸置疑。

以他的俸禄是绝对不会在京城置办这样的宅院,唯一的解释便是额外之财。

比如说牛头山的藏银没了下文,比如说黑山的藏银不翼而飞……

仲逸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按说他不应趟这趟浑水,但此事关系到樊文予的前程,更关系到他以后再次犯错,稍有差池,那就不是降一个品阶那么简单了。

“蠡县天高皇帝远,京城则是天子脚下,看来,是时候敲打一下他的这位樊兄了”,仲逸想着:“万事皆有造化,若他执意不听,那便是要自食其果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仲逸半天才缓过神来:樊兄这么快就从刑部回来了?

开门之际却见一张妇人的脸庞映入了眼帘,仲逸急忙将门关上:这位大姐敲错门了吧?

谁知来人却道:是樊大人叫我来的,请仲先生开门。

知道樊文予甚至于自己的姓氏,那想必确是樊文予吩咐过来的。

只见这名妇人年纪三旬上下,中等个头、肤色白皙,看上去有几分姿色,圆润的身子摇摇摆摆,眼神中几分妩媚之态。

仲逸心中犯了嘀咕:“此妇人既知道樊文予的名号,也称自己为仲先生,那想必也知道他们二人关系,可如今这般妩媚之情是为那般?”。

那妇人在院中转悠片刻,却扭头微微道:“仲先生,我只是奉樊大人之命做些杂务,也就是打扫院落房屋,做饭洗衣而已”。

杂务?还做饭洗衣?就那姿态而言,怕是要别人伺候还差不多,如何要做这伺候人的事?

“仲先生喜好什么口味的饭菜,我这就去准备”,妇人问道。

仲逸急忙摆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了,我上街去买些酒菜凑合一顿,晚饭不必等我”。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心中极为不悦,这樊文予本是有妻室的,如今与这妇人的关系不言自喻,在蠡县的时候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本事?这爱好?

一路打听,边走边想,仲逸走街过巷,最后终于看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衙门:青砖绿瓦朱壁,高墙大院中,数棵参天大树耸立,这个时节枝条已翻绿,片片嫩芽抽出,随风轻轻摇摆,就连这一草一木都透露着一种威严与不可亲近之感。

“刑部”二字清晰可见,不过要靠近这座大院却不是那么容易,仲逸只得远远的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官差。

此刻,他寄希望于能遇到黄侍郎或那名老主事,不过看这架势即便遇到了,人家也未必能认出自己:黄侍郎虽有一面之缘,但连句话都没说。

与老主事倒是说过几句,不过他早已叮嘱不得瞎打听此事,在蠡县可当做是随意这么一问,若专门跑到刑部来,那便是真要引起怀疑了。

“见过文郎中,大人快里边请”,几名差役看到一顶轿子落下后,急忙迎了上去,轿夫急忙压轿,只见一名五旬左右的老者缓缓走下来。

由于背对着,仲逸无法看清他的脸部轮廓,不过此人举手投足间颇为儒雅,全无吴绍然与黄侍郎那般怒威。

刑部郎中官居正五品,品阶虽不是很高,但在刑部的地位仅次于尚书、侍郎,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从守门差役的客套献殷勤便可看出其举重轻重的地位。

仲逸想着:如此等级森严之地,要进出绝非易事,而他这位正八品的樊兄能量也是颇为有限的,看来他恐怕要在京城呆些时日了。

如此进进出出,良久之后,仲逸终于看到了樊文予的身影,不过这位正八品的照磨出门之时,比起沈尘出县衙都差远了,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权当是新来的,大家还不熟悉吧。

“你怎么来了?哦,走的时候着急,忘告诉你了,红玉到了没?”,樊文予一脸疲惫状:“走吧,她应该备好晚饭,回去再说”。

红玉?樊文予说的大概就是那位婀娜多姿的妇人吧?如何能想的这个名字?真是难为他了。

仲逸一脸求饶道:“什么红玉?我正想说此事呢,这是弄得哪一出?”。

樊文予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了?这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快回吧”。

仲逸依旧拒绝道:“不不不,纵然如此我更不能回了,你二人多日未见,今日重逢**的,这还了得?我住客栈便是”。

樊文予哈哈大笑几声:“贤弟果真是心细如发,亏你想的出来,这样吧,先回去吃饭再说”。

“吃什么饭?我有事对你讲”,说着仲逸便将樊文予拉到旁边的一个酒馆里,店小二急忙过来招呼,随意要了一盘酱肉、两味小菜,一壶热酒,片刻之后,便悉数端了上来。

几杯浊酒,一番心思,二人再次推心置腹,仲逸便直接开口道:“樊兄,当初在蠡县剿灭牛头山与黑山时,县衙到处传说两个山寨的藏银不翼而飞,是不是被你……”。

原本不便说出口,谁知樊文予却不以为然道:“为兄当然知道他们的议论了,可是这有能怎么样呢?当初冒险剿匪确实大功一件,那也是我该得的。

只要用心办差,这些都不算什么,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以后你会慢慢知道,不信你去吏部门口看看,那些使银子跑门路的就全明白了”。

这时樊文予凑上前去,低声道:“来蠡县之前,我还是八品,若不使银子,如何能做的这七品知县,没想到现如今又到了这照磨所……”。

如此一番论述,倒成了仲逸的不是了,如同上次对邹家之事,樊文予总是有他的理由,原本想点到为止,结果却是大家心知肚明。

樊文予似乎看出仲逸的心思,他急忙举杯笑道:“贤弟的话为兄记住了,下次小心便是,不过贤弟也放心,这照磨所比那青菜豆腐汤还清,以后没那机会了”。

末了,樊文予拿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找家好一点的客栈,银子不够尽管开口,刑部的事改天还要与你商量”。

说完,樊文予便悠悠哉哉的下了楼,看来仲逸只得独斟独饮了。

第67章 就是这么讲理

次日午后,仲逸这才懒懒起床,从蠡县到京城,一路奔波。今儿个总算是睡了个自然醒,摸摸肚子,昨晚胡乱的喝了几杯,原本就没吃几口,如今这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洗漱一番,仲逸便缓缓走下楼去,此刻吃饭的人还真不少,果真是京城繁华,三四人桌上摆放的酒菜,足足够普通人家吃好几顿了。

仲逸找了个僻静的位子,点了一盘酱肉,再来一碗素面,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填饱肚子再说吧。

“你这掌柜,好生无赖,明明酒里掺了水,还这般狡辩,亏你这挂的老字号,竟做欺客之事”,一名年青男子正在酒楼里大喊大叫,此刻正值午饭时分,四周立刻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

仲逸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男子正与客栈掌柜理会,他一脚踏在大长凳上,手中拎着一只酒坛,身后两名随从小厮,此三人对周围人的目光毫无在意,似乎要铁定叫板了。

“这位客官,小店在这京城经营多年,从来都是童叟无欺,怎么会怠慢于诸位呢”,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正苦苦的与那名男子争辩,但显然力不从心的样子,片刻的功夫,便冒出一阵热汗来。

见这名男子不依不饶,店家只得求饶道:“这位客官,您三人今日的酒菜钱,本店全免了,眼下正是午饭时分,客官这样闹腾,小店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呢?”。

那名男子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小厮却喊道:“说的倒轻巧,这酒有问题,我们公子此刻头晕、腹痛,岂是一顿酒钱能打发的?”。

听了半天,无非便是这名男子因店家在酒中掺水,他要给个说法,店家要免了他的酒菜钱,可这小子就是不依不饶。

掌柜万般无奈,只得差店小二去请巡街的官差来。

仲逸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并未觉得这酒有何不对啊?莫非这三人想吃霸王餐?看他们的装束也不像是缺吃少穿之人,这般不依不饶又是为何?

若是在蠡县,他自然要上前查看一番,可如今在京城,刑部的衙门就在不远处,哪轮到他这个闲人来管?

如今既已报官,那就等官府的人来处置即可。

良久之后,店小二终于回到店里,他的身后是几名巡街的官差,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凑上前来的几名好事看热闹的急忙向后缩了回去。

为首的那名公差大声道:“让开,让开,怎么回事?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难不成还有人在这里闹事不成?”。

那名掌柜急忙笑脸上前,将事发经过讲了一遍,官差们慢慢将目光转向那名闹事的男子。

谁知那名男子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而他身后的两名小厮更是洋洋得意,似乎此事与他们全无干系。

为首的公差上前几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他的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京城乃藏龙卧虎之地,若是与那王孙公候扯上一点关系,那怕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尚书、侍郎,甚至郎中,什么二品三品的,谁没个七姑八姨?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儿。

一副公干的模样,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位兄台,不知掌柜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

那名男子依旧面不露色,倒是他身后的一名小厮上前对那为首的公差附耳一番,而后便再次站到男子身后。

只见那公差后退两步,轻咳一声,竟转身向掌柜喝道:“果然是无奸不商,明明是你店中酒菜以次充好、欺客无理,竟还反咬一口,告别人?还不向这位公子赔礼?”。

众人正议论纷纷,却早已不见了官差的身影,老掌柜瘫坐在那条大长凳上:看来这名男子并非等闲之辈,今日是遇到硬茬儿了。

思量一番后,掌柜只得唯唯诺诺道:“小店备好十两纹银,还请小兄弟高抬贵手,放过小店吧”。

“一点都不好玩,不好玩儿”,片刻之后,那名男子抽出一条马鞭重重落在了桌上,顷刻间碟非盘舞,瓷器的碎屑四下溅起,众人急忙拂袖阻挡,一块白瓷正好落在左侧餐桌之上,一个年纪大约十岁的小孩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立刻吓得哭了起来。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仲逸心中极为不悦:“即便是什么名门之后,也不能如此胆大妄为,莫说这店家对错与否,旁人总是无辜的吧?”。

仲逸上前几步,正欲理论一番,却见这名男子再次举起马鞭,刚欲落地之时,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不就是一顿饭菜嘛,干嘛要不依不饶?”。

那名男子双眉紧皱,急忙将手抽回,顺势后退一步,眼神中满是不悦之情。

细细打量眼前的这名男子:只见他皮肤白皙,发如青丝,十指纤细,再细细看去,耳垂下确有两个针眼小孔。

仲逸心中微微一颤,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手臂:“方才二人拉扯之际,无意中触碰到眼前之人的胸前,感觉酥软绵绵……”。

果真是个女子,不过这易容之术比起师姐来差远了,只要细细听来,这声音确实也不太对劲。

仲逸这才想起刚才她那句“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儿”,很有特色。

这些客栈中无非吃饭歇脚之人,大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何来玩耍的闲心?

若非娇生惯养,闲来无事,谁会做这女扮男装之事?若非有人庇护,习惯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谁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无理取闹?

看来这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估计家中老爹的能量不小,看这样子估计也在三品之上吧?

如此说来,那些巡街官差的反应也就不足为怪,而她之所以将马鞭甩下,无非也就是认为店家的“十两纹银”是在羞辱她而已。

如此一番思量,仲逸便决定与这位刁蛮任性的女子理论一番。众人立刻再次围了上来,却听的二人那一阵争锋相对。

仲逸上前道:“酒钱已免,礼已赔,十两纹银还嫌少?罢了,罢了”

那女子却道:“酒非酒、菜非菜,仅是赔礼赔银便了事?不妥,不妥”

仲逸问道:“那公子想那般?”

女子似乎来了兴致,她做出一副文人的样子,摇头晃脑道:“酒字三水,温水、凉水,为何要掺水?”

“仨字三人,熟人、生人,为何要欺人?”,仲逸心中暗暗笑道:原来她所说的“好玩”,就是想斗斗嘴而已。

那女子微微一惊,一时没了词儿,竟再次无理取闹道:“我不管那些,反正酒中掺水就是不对”。

仲逸也装作无奈道:“所谓酒水、酒水,有酒便有水,无水何来酒?请公子给大伙拿出一杯无水之酒来?如何?”。

那女子欲言又止,几次无言以对,后来干脆抓起桌上的马鞭,转身对两名小厮道:“算你小子能言善辩,我们走”。

众人见状便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打发了这位难伺候的主儿。老掌柜急忙上前,还未来得及说声道谢,却见那“男子”又转身回来。

“看你个小白脸,也就是扯些口舌之快而已,敢不敢与我家公子比试骑术?”,那名小厮竟直接对仲逸挑衅道。

看着女子手中的马鞭,莫非她还好这个?仲逸一脸苦笑:“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与你比试骑术?”。

只见那名女子一脸无理状:“这我不管,反正今日是你扫了本公子的兴致,这骑术你比也的比,不比也的比,本公子就是这么讲理”。

仲逸笑道:“那若是在下不从呢?”。

“若是不从,本公子让这个客栈在日落之前关门,所住之人全部赶走,所有饭菜全部倒掉,如何?”,那名女子不屑道:“到时,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将这笔账记到你的头上”。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从未见过这般强词夺理、刁蛮任性之主,照她这么说,反倒是自己的仗义执言不对了?

“不可理喻”,仲逸扭头便欲上楼而去,谁知那个老掌柜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脸哀求道:“客官,你就答应了吧,算小的求你了,看客官也非等闲之辈,方才多亏仗义执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犹豫之际,却听老掌柜再次求道:“客官,你若是帮了这个忙,你在小店的房钱、酒菜钱全免了,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仲逸环视四周,却见众人都是与老掌柜同样的心思。

此女既是官宦人家,没准能打听到当年的一些事儿来,能结实她想必至少也没有什么坏处。想到这里,仲逸痛下决心:比就比,难不成会输给你这个女子不成?

“好吧,怎么个比法?”,仲逸这就算是接受挑战了。

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喜色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看你也不是本地人,本公子备好两匹马,由你来选,免得有人说我欺负你,本公子就是这么讲理”。

第68章 赌注有点大

京城郊外,穿过一片小树林,继续西行数里,远远可见一座矮山,一条宽宽的山道环绕山脚一周。此处便是平日里那些纨绔子弟赛马嬉戏的场所。

大家相约一个日子,各自带上仆人随从,挑选自己喜好的良驹,肆意驰骋一番,也算是别有一番兴致。

不过眼下只是初春时节,灰黄的地面刚刚抹上一层淡淡的绿色,天空虽没有了那层寒气,但毕竟不是花红草绿、郁郁葱葱之时,山道中全无往日的热闹。

不过对于真正喜好骑术之人来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在往常,仲逸也自然会对这样的场景颇为向往,早在义中村时,他就天天缠着田二叔教他骑马,后来到了凌云山,虽说凌云子并未刻意授他骑术,但有师兄与师姐的耳濡目染,他的骑术自然是有增无减。

如今身在异乡,又恰遇一个不速之客,那里还有心思放到这赛马之上?再看看这名刻意男装的刁蛮任性女子,她或许依旧是玩心不减,那里懂得什么真正的骑术?

出了客栈后,那名女子便唤的小厮牵来两匹马,如她所说这两匹大白驹体型、鬃色、年龄相差无几,而且由仲逸先挑其中一匹,剩下的才是她的坐骑,此举无非是要显示那公平之意。

此女果真“就是这么讲理”。

“哎,看到了吗?前面就是矮山,今儿个别无他人,山脚下一条山道全是你我二人的,你现在认输还来的及”,那名女子指着不远处的山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仲逸笑道:“认输?那得要问问我跨下的这匹大白驹了,在下姓仲,山东济南府人士,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你我二人总不至于如此喝来唤去吧?”。

只见那女子笑道:“哦?这倒也是,在下姓袁,京城人士,仲公子有礼了”。

袁?看来这名女子姓袁不假,只是名字已无甚紧要,亦或是女扮男装多有不便,如此即便说出来,也或许是假名而已。只知道她的姓氏即可。

“哦,原来是袁公子?幸会,幸会,今日在客栈偶遇,在下觉得公子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仲逸一脸苦笑道:“不知袁公子能否再通情达理一回,待赛完马,能否放过在下?”。

袁“公子”脸上一阵坏笑,那股无理取闹的劲儿立刻上来:“放过你可以,那要看仲公子能否胜过本公子了?这要赌嘛,就要有个赌注”。

“赌注?”,仲逸这才缓过神来:“不知袁公子所说的赌注是为何?”。

“你若赢了,我拜你为师,你若输了,便是我的徒儿,务必要随叫随到”,那女子轻松道。

“这算是什么赌注?”,仲逸急忙道:“在下在京城只是呆一段时日,何来随叫随到?你这分明是……”。

“那我不管,我就是这么讲理”……

原本以为就是斗斗嘴,赛赛马而已,看来非得要赢了这场比赛不可,仲逸想着:真是倒了大霉了。

那两名随从小厮一阵呐喊,仲逸立刻牵住缰绳,那女子”将头高昂,抬头挺胸间似乎再次暴露了她的女子之身,但赛马在即,她也全然不顾了。

“开始,”,随着两名小厮一声“令”下,两匹大白驹立刻向前奔去,只听得身后一阵“袁公子必赢,必赢”的呼喊之身。

片刻的功夫,两名的小厮被远远甩在身后,早已听不到了那聒噪之声。

那女子目视前方,呼吸均匀,她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缰绳收放自如,看来这骑术果真了得,仲逸刻意让她半头,二人间隔甚近。

不过可据此断定,这或许就是此女子的最高水平了,戏耍一番,随时可以甩她而去。

绕到后山后,仲逸用力一挥,片刻间便将她甩出一大截,袁“公子”那里肯落到人后?她拼命追赶,身下的大白驹似乎从未遇到这种场面,一时受了惊吓,竟一路狂奔而去……

“救命啊”,一阵清晰的女子之声,仲逸寻声望去,只见那受惊的马儿已滑出山道,正朝山坡狂奔而去,山下则是一片荒林……

立刻调转马头,仲逸双脚发力,以马镫为托,而后轻松跃上马背。只听脚下那大白驹一声嘶鸣,一个身影腾空而起,飞速向山坡方向袭去。

袁“公子”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果真是池塘中养不出真水性的鱼儿,经历过大风大浪才是真的弄潮儿,那女子的马术在规规矩矩的平坦大道还算勉强,但真遇到这崎岖之地,那点骑术顶多也就是个小儿科。

山坡之下是一道土崖,受惊的马儿一路狂奔,全然不顾眼前的路况,袁“公子”只觉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间感到身后一双手臂抱了上来,之后便没了直觉……

良久之后,袁“公子”终于是醒了,不过此刻她脸色煞白,心有余悸,慌乱间急忙整理衣冠,低头看看胸前,嘴里却念念有词:“你?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心中暗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公子刚才受惊,在下也只是胡乱的抓住缰绳,所幸将公子拉下马,只可惜那马儿……”。

到底是马儿受惊,还是人受惊?看着仲逸的坐骑稳稳的站在那里,袁“公子”便知山坡下是何情形了。

“多谢仲兄救命之恩”,一阵微弱的声音。

仲兄?这救命之恩果真是非同一般,连这称呼都改了。

“这就对了嘛,待人当以宽厚,做事要留有分寸”,仲逸终于可以说落她一番了:“若不是我不计前嫌,恐怕袁兄此刻也在山坡之下了吧?”。

谁知那女子挣扎着站起身来,立刻恢复了她往日的神态:“怎么着?救了人就了不得了?说你胖还喘上了是不?就知道教训我,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讨厌,讨厌,一点都不好玩儿”。

“在下告辞”,仲逸见状扭头就走,谁知身后却传来一身熟悉的称呼:“师父,师父请留步”。

平日里习惯称呼凌云子为师父,如今却有人称自己为师父,真是天方夜谭------连个徒弟的名字都不知道,认识的时日不足一日,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仲逸笑道:“袁兄,你我年纪相仿,你几时见过这么年少的师父,还是饶了在下吧,实在收不了你这个高徒”。

哈哈哈哈……

袁“公子”一阵大笑,竟开口道:“像,真是太像了,这个师父还非你莫属了”。

“像?”,仲逸不解道:“像什么?”。

袁公子噗嗤一声笑道:“像我爹”。

仲逸后退几步,急忙摆摆手,一脸的哭笑不得:“那有这般比喻?受不得,受不得”。

“你想哪里去了?”袁“公子”微微嗔道:“家父管教甚严,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找个师父,我便可欺负一番,想想就解气,好玩,好玩儿”。

真是坑爹啊……

如此看来这个假袁公子是刁蛮任性了些,但本质并不坏,更没有什么城府心机,好在遇到了自己,若是别人恐怕真的要惹祸了。

仲逸实在无心纠缠下去,谁知这女子却不依不饶:“若是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便说是你将我推下山崖,到时告到官府,我爹爹一句话,你便是那阶下囚”。

无理啊,真是活见鬼了。

“那你说说,你爹到底是什么人物?如何一句话就能将我打为阶下囚?莫非他是刑部的郎中?”,仲逸只得试探道。

“郎中?为何非要是刑部的?亏你想的出来”,袁“公子”洋洋得意道:“郎中见了我爹,呵呵呵……”

果真是官宦人家的刁蛮女,仲逸这次算是领教了。还是老老实实的等樊文予的信吧,向她打听事,还是算了吧。

“要让我收徒也行,但必须要答应两个条件”,仲逸故弄玄虚道:“你要在三日之内写一篇赋,必须你亲自动笔,不得他人代劳”。

袁“公子”眉头紧皱,最后还是咬咬牙痛下决心:“好吧,我答你,然后呢?还有什么条件?”。

“十日内再赛一次马,具体时间地点你来定”,仲逸摆摆手便朝城内走去:想见我,来客栈,老地方。

袁“公子”急忙上前道:“师父能否提示一二,这赋的题目叫甚?”。

仲逸沉思片刻便开口道:“就叫赛马记,不过你此刻还不能喊我为师父,等达到条件再说”。

只听身后一阵笑声:“呵呵,先熟练熟练,赛马记,好难写哦……”。

仲逸刚走几步却见那女子牵马而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这匹大白驹就赠与师父,算是拜师之礼”。

真是奇葩,那里有这样的拜师之礼?仲逸急忙推辞道:“我寄宿客栈,要这马儿作甚?你先替我养着,回头赛马之时再牵来便是”。

袁“公子”心中一阵窃喜:“这小子年纪不大,但能说会道,又善骑术,虽未亲眼所见如何将自己从马上拉下,但想必也是身手异常敏捷,好玩,好玩儿……”。

回到客栈,却见老掌柜早就迎在哪里,满脸笑容道:“看样子,客官定是赛马赢了,甚好、甚好。好酒好菜的伺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仲逸急忙摆摆手:“不不不,上楼收拾一番,我马上就走”。

老掌柜急忙哀求道:“客官,你是不是惹了那公子?若你这样离去,小店可真的要遭殃了,你尽管住便是,房钱、饭钱、酒钱,分文不取”。

仲逸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位老掌柜,果真是财大气粗,果真是万般无奈,他笑着吩咐店小二取来纸笔。

“若那公子再来,将此书信交给他便可,我原本就没打算久住,总不能一直呆在你这客栈里吧?”,仲逸拿好包袱,将信递到老掌柜手中,而后便转身离去。

老掌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道:高人哪……

离开客栈后,仲逸只得走街串巷,游走半天后再次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那女子总不至于追到这里来吧?

……

第69章 前来帮忙

刑部衙门,部堂议事,刑部尚书对下属一顿训斥,堂下属官只得默默低头不语,这些可都是平日里对别人都是呼来喝去的主儿,如今在尚书、侍郎面前个个却只的忍气吞声。

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确实别具一格,主官雷厉风行,议事从不拖泥带水,即便如此,下属竟能立刻领会。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婆婆妈妈,不大会的功夫尚书大人便悠然离去,只留下一句:本官要去进宫面圣,剩下的事由两位侍郎主持。

像这种议事,几无商量的余地,更多的是一种命令,至于下属也只有执行的份。

之后,黄侍郎便缓缓起身道:“部堂大人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清理积压的冤案、疑案,刻不容缓,提升属官的查案效能,迫在眉睫”。

末了,他再次叮咛道:“还有照磨所,要尽快将已结、刚结,还有此次各地按察司呈报上来新了结的冤案、旧案全部归宗,卷宗所记载务必要清晰、完整、工整”。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站在众人身后的樊文予慢慢上前一步,唯唯诺诺道:“启禀大人,小的照磨所人手紧缺,所积压的卷宗甚多,能否调些人过来?”。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名郎中、主事向他投来谴责的目光,樊文予见状急忙退了回去。心中却是微微一颤:原本想加深一下印象,没想到弄巧成拙。

想想也是,作为一个小小的微末八品,解决问题便是,如今提出问题,难道让人家三品侍郎替他解决不成?

黄侍郎微微一动,原本对这种问题完全可不予理会,但念及在蠡县时樊文予对他恭敬有加。这才说了句:“人手不够,的确是个问题,眼下各处都缺人,可叫家中一些读书之人前来帮忙,朝廷规定的日子有限,须要尽快完成此事”。

底下属员纷纷点头,心中却是一阵窃喜:朝廷最近整顿六部,眼下他们人手都自顾不来,何谈再差本堂属员到照磨所帮忙?樊文予自己能解决才是最好的结局。

末了,黄侍郎补充道:“应付朝廷之举本为权益之计,前来帮忙之人须由刑部属官推荐,只能协助整理已完结的卷宗,务必要保密,若出了事,推荐之人连带负责”,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众人立刻窃窃私语,纷纷对黄侍郎的魄力大加赞赏,只要能尽快应付过眼前的差事,什么都好说。

有权便有威,有威便有力,大魄力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领了这份差事,樊文予的心中却是一阵不悦:若是在蠡县,这些俗务何须他亲自动手?劳心劳神不说,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差事,直到如今也别无它法,眼下只能熬着,等以后再寻出路吧。

午饭后,樊文予来客栈找仲逸,却被老掌柜告知他早已离去,樊文予问及其中缘故,老掌柜见他一身八品常服,担心节外生枝,只得淡淡一句道:“客栈中每日人来人往,小的如何能一一记住?”。

老掌柜的话并无毛病,樊文予只得怏怏离去,部堂大人给的时间紧迫,面对这堆积如山的卷宗,他只得挽起衣袖,命人泡好一壶热茶,此举如同工地之上的监工头,马上就要开工啦。

那处僻静的小院里,红玉正做着针线活,樊文予来的这几日里,她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似乎又年轻了几岁,此刻她正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飞针走线,好不自在。

听的敲门之声,还以为是樊文予,红玉迫不及待的跑去开门,谁知进来之人却是仲逸。

回到客堂,红玉急忙端上茶水,只见她走姿摇摆,细语柔言道:“仲先生请用茶,看着日头还早,樊大人尚且回不来,不如陪姐姐说说话如何?”。

仲逸看此女的架势,倒是想起一个人的名字------金莲。

与这般女子厮守,真是替樊兄担忧啊……

“不劳烦,不劳烦,我这便去书房,等樊兄回来便是”,仲逸急忙借口离开,只听的身后传来一句微微的抱怨之言:好不知趣。

樊文的的府宅正在修葺,不日便可居住,按照朝廷的规定:六品至九品,厅堂三间、七架,梁、栋饰以土黄,虽门窗、户牖不得用红漆,但足够一家居住。

在仲逸看来,这一切都是次要的,只要樊文予入住真正的宅子,那他便可堂而皇之的出入,再也不便来这偏远之处,更不便见那妩媚之妇。

傍晚时分,樊文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小院中,进门后方才看到仲逸的身影,他长长舒口气:你这几日都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换客栈?

仲逸一脸无奈,与那袁姓女子的荒唐事又无从说起?只得借口那家客栈房钱太贵,久住不是办法,只得另选一家更偏、更便宜的小客栈来住。

樊文予对此却不以为然:不就是银子嘛,好说,好说……

晚饭后,二人来到书房,红玉再次奉上茶水,此刻她却是规规矩矩、一本正经,据此,仲逸更是想起那个名字---------金莲。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樊文予,谁让他结识这样的女人?若是那天头顶的黑色乌纱变为绿帽之时,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一切就看造化了……

红玉走后,樊文予便是一阵抱怨,仲逸对此并不意外,设身处地换做别人,降了品阶,小了职权,短期之内的一阵牢骚那也是在所难免,权当听倾诉罢了。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道:“明日一大早你便随我去刑部,一大堆的活等着干,此次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否则我是绝不会放你回蠡县的”。

一口热茶一饮而尽,腹中立刻如灼心般烧痛,不过片刻之后便是一股暖暖的感觉,一时兴奋,竟将热茶当做是那杯中的温酒了。

看着仲逸眉头微皱,不知是热茶的缘故,樊文予急忙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来京送我,待我理顺刑部的差务后才肯离去,这照磨所的差事是繁琐了些,但我目身边可信、可用之人就非你莫属了”。

“那还有何说的?一切唯樊兄之命是从,这总行了吧?”,仲逸笑道:“若是这样,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樊文予见他答应了,便笑着说道:“何事?只要你答应来帮忙,什么都好说”。

仲逸凑上前去道:“其实也无甚要事,就是我继续想住在客栈”。

樊文予哈哈大笑道:“依你,依你……”。

次日清晨,仲逸便早早起床,一番洗漱之后,便随樊文予出了门。此时时辰尚早,他们二人走在大街之上,与普通路人并无差别。

樊文予品阶低,又初来乍到,不骑马、不做轿,低调行事也是极有必要的。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从四处走来,街边小吃摊前坐了不少早起之人,他们言行举止似乎比蠡县的百姓规矩了些,吃食也讲究许多,果真是京城,处处彰显它与众不同之处。

洪武帝出生卑微,当了皇帝之后常常想念儿时的美食,曾一度想在宫外安置一处专门卖小吃的地方,朝中文武极力劝阻,说此举有伤大雅,后来这才作罢。

如此一来,各地对这些小户小摊的管制松了些,大家想吃一口鲜汤、鲜肉的倒是方便了许多。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街边小吃摊点相对要固定,除了早晚之外,不得将小木车随意立在大街之上。若遇到朝中大事或有大的祭祀,各级差役便会清理街面,遣散那些闲杂人等,风头过后便一如既往。

只是此刻樊文予与仲逸二人无心吃这美食,随意喝的几口热汤便径直走向刑部。

有了樊文予的陪伴,仲逸终于走进了这令人生畏的刑部大院。

院中不少官差来来往往,虽来这里才几天的光景,但不少人已能记住樊文予的名号,见面便是问声“早”,客套几句而后各自忙去,如此而已。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品阶相近,或是更低者之类的同僚。

若是下属见了上司,那便是恭恭敬敬的施礼,客套都谈不上。很难想象一个九品芝麻官见了二品大员能一番客套说笑,简直闻所未闻,即便二品大员有那个心,可九品芝麻官有那个胆吗?

院墙一侧很不显眼的地方,门口两人见樊文予过来,急忙施礼问候,二人进屋后立刻有人奉上茶来,早饭刚过,喝几口热茶消消食,大家说说一日的差务。

尽管仅仅是这院里的一个小小八品,但毕竟这巴掌大的地儿,樊文予还是能说上话的。

不用说,此处便是照磨所。

一名老者正坐在一张木桌前,旁边两个一胖一瘦的下属,樊文予居中而坐,开口便是一副老腔调:“樊某初来照磨所,恰逢朝廷整顿六部,部堂大人发话尽快完结所有卷宗,此次就劳烦诸位了”之类的套话。

仲逸的到来自然是帮忙协理而已,不过这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必他与樊文予的关系匪浅,如此一番介绍之后,大家就算是认识了。

良久之后,樊文予起身而立,众人立刻忙活起来,仲逸跟在一胖一瘦两名公差身后,来来回回穿梭于书架与老者那张长长的木桌之间,此刻他更像是个杂货铺的搬运伙计,只是书架卷宗皆是近一两年已结或刚结之案。

祖父离开刑部近二十年,他办过的案子卷宗岂会在此处?

第70章 谈何容易

夜幕下的京城依旧一片繁华,春暖花开之时,人们外出的时日也多了起来。闲来无事之人的解闷之法也不局限于酒肆茶馆中,街上的行人自然也就比往日多了许多。

城中一条僻静的街道,一家不一起眼的客栈中,仲逸正懒懒的躺在那里,一日忙前忙后甚是劳累,但苦于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卷宗,更不知十几年前的卷宗到底所藏何处,心中便是一阵烦闷。

按照那名老者与一胖一瘦两名公差所说,今日他们所在那屋中虽存放的卷宗皆为近一两年一来的已结或刚结之案。若是三五年前或更久的卷宗则早已被封存。

这些卷宗虽也在刑部照磨所,但数量繁巨,尘封已久,要找出其中一两本来,绝非易事,更非一朝一夕可为。

时隔甚久,莫说照磨所的照磨,就是刑部的尚书和侍郎等主官都不知换了多少,职责所在,各有所当,前任的差事,新任者是很难承认的。

仲逸据此判断:如此一来,除非朝廷或部堂特许,尘封的卷宗很难调出来。而陆家庄之案发生在十九年前,但祖父在此之前所查办的案子何止一桩?若是一桩桩查起,谈何容易?

樊文予对此却一无所知,在他看来,只要仲逸能帮他度过眼前这纷繁的差务,剩下的时日他才有机会盘算新的前程。正如仲逸所说:他毕竟有蠡县的历练,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一切就看造化吧。

次日清晨,二人便早早起床,一番洗漱之后再次来到大街之上,各怀心事之下却是对办差的格外用心。

只是不知对于刑部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进了刑部大院,一切一如既往,仲逸似乎已熟悉照磨所的公务,仿若就是刑部的属员一般。与众人一阵寒暄之后便再次来到那高高的书架前,面对厚厚的卷宗,再次挽起衣袖……

看来,又是一日的“埋头苦干”。

樊文予品得一杯热茶后也舒舒胫骨,亲自动手与众人一起忙活,小小的照磨所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一胖一瘦两名公差正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向老者走去,却见门外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二人急忙咳嗽一声:示意樊文予停下手中的活。

“下官见过文郎中,不知郎中到此?……”,樊文予寻声望去,只见文郎中已站到众人面前,他急忙上前参拜。

被称作文郎中的老者名叫文泰,官居正五品,在刑部地位特殊,加之他平时待人宽厚,办差稳妥谨慎,故此,在众人心中甚有威望。

只是这文郎中与照磨所并无多少交集,若是需要调阅什么卷宗,差人吩咐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前来?

樊文予猜不出其中的缘故,却又不便直言相问,竟一时没了主意。

文郎中微微笑道:“樊照磨不便拘礼,老夫只是随便看看而已,照磨所最近事务繁巨,万不可疏忽大意”。

樊文予急忙低头附和道:“下官谨记文郎中嘱咐,定当全力办差,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文泰如此客套几句,而后便吩咐樊文予等忙他们各自的差事,自己则备抄着双手,悠然踱步,四下随意看看。

众人见他纷纷施礼,走近之时,仲逸这才想起此人便是那日他在刑部门外远远看到的那名慈眉善目的老者。

见到仲逸后,文郎中驻足而立,细细打量一番便微微问道:“这是何人?为何在照磨所?本官在刑部多年,怎么从未见过?”。

这时,樊文予急忙跑过来道:“启禀文郎中,他是下官的好友,这不?部堂大人差事催的紧,黄侍郎在议事之日曾说过:作为权宜之计,可酌情在可信之人中挑选几名来协理帮忙,所以下官这才……”。

见樊文予这般紧张,文郎中却轻松笑道:“樊照磨不便多虑,本官只是随便问问,刑部事关刑狱大事,你等万不可随意带人进出”。

末了,他补充道:“既是樊照磨的好友,况且部堂大人确有部署,那就让他帮忙协理即可,你先忙去吧”。

樊文予连连答应,心中却是一阵的不悦:“当日部堂议事时他文郎中分明也在场,自然知道黄侍郎所言为何,如今专门来此说着不痛不痒、无关紧要之话,到底是要为何?”。

心里这么想着,樊文予却只得后退几步,继续忙他的差事。

文泰见状不予理会,反而转身向仲逸问道:“年轻人,看样子还未过弱冠之年,莫非与樊照磨是同姓同乡好友?”。

仲逸急忙施礼道:“回文郎中的话,在下姓仲,今年十九岁”。

文泰双眉微微皱道:“十九岁?姓仲?祖籍何处?”。

仲逸更是不解,不过对此问题,一直以来他只有一个习惯性的回答,那便是:“山东、济南府”。

山东?济南府?文泰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再次打量他一番,而后便立刻将目光转移到别人身上。

之后,这位刑部的五品郎中用同样的口吻问及其他人,众人皆如仲逸一般“如实”的回答。

一旁的樊文予听了半天,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文郎中这是找个借口,专门前来核实协理差务人的身份。

如此一说倒也无可厚非,刑部掌刑狱、事关重大,对外来之人身份的谨慎也无可厚非。樊文予暗暗庆幸:好在有部堂大人和黄侍郎的指令,不然今日必过不了文郎中这一关。

果真是心思缜密之人,早就听说这文泰做事谨慎,是他一贯的风格,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一番询问之后,文郎中便在众人的客套声中慢慢走出照磨所,大家心中所想与樊文予并无出入:无非就是询问一下新来之人的身份罢了。

午饭后,仲逸便早早回到照磨所,此时绝大多数人还未归来,他见那名老者正坐在那条长凳之上,慢慢悠悠的品茶。从他两鬓的白发与条条的皱纹来看,足以证明他在刑部时日已久。

世事沧桑下带来的不仅仅是无穷的回忆,刑部多年来发生过那么多大事小情,想必绝大多数他都是了如指掌的。

观察多时,仲逸决定向这位老人家请教一番。

第71章 老窦头

刑部照磨所一条大长凳上,老张头正慢慢悠悠的品着那成色不错的龙井,杯中根根嫩芽倒立,看这揉搓和成型的手法,即便是杭州西湖,一年也产不得几斤。

看来这老张头人缘真不错,否则以他的俸禄银子,恐怕也买不起几两。

老张头唤的仲逸过来一起品茶,几日下来大家也算是熟人了。况且仲逸与樊文予的关系众人都看在眼里,能打成一片那也是迟早的事。

“看张伯精神颇好,着实令在下佩服,想着刑部公务繁巨、事关重大,想想都觉得汗颜”,仲逸随意叹道:“在下在进京之前在直隶保定府蠡县,那里有个叫陆家庄的地方,好像是你们刑部的一个什么主事,告老回乡后竟突然失踪”。

听的此言,老张头眼神立刻警觉起来,他快速从仲逸身上扫了一便,而后很快缓过声来,只是微微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此事时隔已久,我想想……”。

“有近二十年了吧?”,老张头若有所思道:“陆主事,那是个挺好的人啊”。

樊文予是从蠡县知县来做的这八品照磨,对此这里的人早已打听清楚。

在衙门做事,可以不打听任何事,也可不管其它传闻,唯独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可不知:从何而来?曾任何职?有何嗜好?等等……

总之事无巨细,若是连这些都弄不清楚,那何谈当差?干再多的活恐怕也看不到上司的眼里,一朝稍有差池,那便是第一个倒霉的。

据此,老张头对仲逸的话并不意外,除了樊文予外,他们对仲逸这个幕友的身份也略知一二,当然这也是樊文予向众人说起的,如此一来,仲逸便可名正言顺的来照磨所协理差务了。

片刻后,老张头笑道:“对刑部来说,一个六品主事确实算不得什么,但在一个县城恐怕就是天大的事了,尽管时隔已久,恐怕依旧有不少议论吧?”。

仲逸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点头附和道:“要不说张伯见多识广,这大衙门里的人就是不一样,谁说不是呢?尤其在县衙里,此事一直都是蠡县这么多年来发生过最大的一件事”。

老张头淡淡的那么一句,之后便是笑而不语,仲逸只得试探道:“刑部如此高的衙门,辖下断案高手想必也是不计其数,为何时隔近二十年却依旧未将凶手擒来?”。

“年轻人,看你办事稳妥,又协理樊照磨在蠡县做过事,想必知道这衙门中的事不比其他,岂是按照常理能推断出的?”,老张头果真是精明之人:说了等于没说。

这幅举止到让仲逸想起了那名来蠡县的老主事:不要听信传言,若是传言能破案,那还要刑部干什么?

想到这里,仲逸也只得是似说非说道:“那是,那是,张伯所言极是,在下也是随便说说,时隔这么久,恐怕早已断了线索,我们确实不应操那份闲心”。

老张头听的此言终于少了几分拘束,他笑道:“这就对了,年轻人,你虽无功名,但跟随樊照磨许久,又在能刑部历练,想必日后对这人情世故、察言观色之术定能有所领略,此将受益一生啊”。

仲逸苦笑道:“那是,那是,只是仲某天资愚钝、初来乍到,日后还得多向张伯多请教才是”。

老张头笑道:“好说,好说……”。

又是一无所获,仲逸有些失望,他起身而立,眼前这厚厚的卷宗再也激不起多少兴趣,但既答应了樊文予的邀请,还是得将这个忙帮到底才是。

老张头看看窗外的日头,微微一阵哈欠道:“相当初陆主事多么好的一个人,当年在他手下当差的现在大多都升了品阶,唯独老窦头做了一辈子小吏,如今告老,却落得一身病疾,若是陆主事在,想必看到他也很痛心啊”。

仲逸心中一怔:已听多人提及祖父的甚好威望,可这个老张头为何单单提起了老窦头?想必此人与祖父的交情匪浅。

不知老张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仲逸只得淡淡道:“张伯所言极是,所谓世事难料,不过这些都已是陈年往事,管他作甚?不知眼下这堆杂务何时才能做完?”。

老张头叹口气,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一番若有所思状:“小兄弟果真是聪慧之人,一点就通,老朽也是有感而发,想当初我们也是你们这个年纪,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啊”。

仲逸正欲询问几句,谁知门外传来一阵说话之声,循声望去只见那两名一胖一瘦公差正与樊文予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

众人立刻向樊文予围了过去,他居中而坐,颇为大方的样子:“近日以来大家辛苦了,等忙完这阵,本官定要好好犒劳大家,城中的酒楼大家尽管挑”。

照磨都如此大方了,大家还有什么说的?即便主官不请他们,这差事还不得照常要做吗?

几排高高的书架中皆是厚厚的卷宗,老张头记录编号,各主官与部堂等批复后,高个子公差装订,之后由小胖封存。

书架上已有人早早编号,仲逸便协助小胖来回搬腾,仲逸趁闲暇之时凑上前去,与小胖一番交谈。以他的年纪对于十九年前的事自然不知情,但若说前几年才告老的老窦头来说,想必也不会陌生。

果然,拐弯抹角打听一番后,小胖便轻易说出老窦头的住处,在他看来这压根不算什么事儿。

傍晚时分,仲逸与樊文予一起从酒馆出来,仲逸执意要回客栈,樊文予也不再挽留,二人只得各自离去。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各处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星星之火、点点之光,慢慢相聚为一片光亮。

“可怜可怜我,给点吃的吧”,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向众人哀求,只是这来来往往的人大多视他为不存在,见仲逸朝他那边望去,老乞丐立刻伸出双手。

仲逸细细打量他一番,而后拿出一两银子举到面前,那乞丐立刻两眼放光,用手快速撩开眼前的乱发,眼神中满是惊喜与期盼。

就在他落手那一刻,仲逸立刻将银子缩回来,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对这京城可熟?”。

老乞丐撇撇嘴,脸上顿时扬起一股自信来:“这位公子若是问路,那算是问对了,不是自夸,这京城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没有我不知道的,不知公子想去何处?是那酒楼茶肆还是烟花之地?”。

仲逸将银子放到他的手心:“这银子归你了,咱们此刻就动身”。

老乞丐立刻起身道:“好勒,你就请好吧”。

第72章 为你卜一卦

大街之上,不少行人悠悠闲闲、说说笑笑,偶有遇到趣事趣景便稍稍驻足,一番评头论足后便继续前行。

偶有数名汉子醉意浓浓,相互搀扶走走停停,脚步却是踉踉跄跄、肆意妄为。不少妇人女子见状纷纷躲闪回避,其他人则说笑一番,甚至有人凑上前去与他们细闹玩笑。

此时正值晚饭时分,众人大多从酒楼、客栈出入,或是打着饱嗝刚刚在店小二的一声“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小店”的告别声中满意的离去。或是才忙完手头的营生,正在赶往吃饭的地方,等待他们却是:“客官里边请,好酒好菜早就为您备好嘞”。

穿过热闹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远去,没有了那喧闹的嘈杂,那名老乞丐重重的脚步声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似乎不再那么嘶哑。

僻静的巷子里,一片矮矮的房屋簇拥在一起,相比城中繁华之处的高墙大院,这里确实简陋了点。不过盖房所用木料、砖石也是货真价实、规规矩矩,有独门小院者,亦有几家共居一院者。

居住此处之人应算是中等或中下等阶层,至少是吃穿不愁的,不过平日里去大酒楼、饭莊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自家妇人做些吃食、汤羹才是常态。

如此一来,周围家家户户皆是屋外灯光、屋内团聚,做的一份素面,调的几味小菜。还有一些肉片,虽不是上好的刀功、上好的佐料,但那荤腥之味还是令人眼馋、嘴馋的。

绕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借着路边的灯光,那老乞丐终于停下脚步,指着前边一处院落,如释重负般道:“呶,就是那家”。

仲逸寻声望去,那处小院与别家并无多少区别,只是从窗外的灯光来看,只有一间房屋的灯亮着,看来老窦头也许并不与子女同住,或者只是与老板相伴而居。

见老乞丐还不欲离去,仲逸又拿出一块碎银递到他的手中:“多谢老伯相助,你可以走了”。

老乞丐笑着急忙将银子接过,嘴里却是念念有词道:“这位公子举止优雅、待人大方,想必他日定能有所作为,老朽为你卜一卦……”。

仲逸只顾着望着不远处的院落,听的此言这才转过身来,再次细细打量这眼前的这位老乞丐:破旧的衣衫下,一个清瘦的身影,乱发随意披散,灯光下脸色看不太清,只是那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还算有神,似乎在昭示着他懂些读书之道。

“这位老伯,你我偶遇也算缘分一场,只是萍水相逢,随意就卜得一卦,似有不妥吧?”,仲逸淡淡道。

谁知那老乞丐哈哈大笑道:“公子所言甚是,占卜之术也讲究一个缘分,非随时随地可为,亦非任何人可为。实不相瞒,老朽之前学过一些称骨摸相之术,你我偶遇,何不探讨一番?”。

老朽?看来这老乞丐还真懂得些讨饭以外的东西,可眼下要办正事,何来的这份闲心?

作为从凌云山长大的他来说,仲逸对此江湖术士、看相断命之人实在不敢苟同:一人之外形、体貌以及言行举止是可反映出其内心,但若是据此就能断出一个人的前途命运、终身大事之类,那几乎全是扯淡。

体态肥硕并非大富大贵,也可是身体本能使然;尖嘴猴腮未必就是劳碌终生,它日换德一顶乌纱也未尝不可。否则朝堂之上皆是富态之人,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身板,岂不是成了人间怪像?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而真正的阅人无数者,并非是从形貌举止来判断一个人的好恶,恰恰是这些因素以外的东西:诸如心智、胆识、德才、韧性等……

见仲逸这般冷淡,老乞丐只得微微摇头道:“既然公子对此嗤之以鼻,那老朽也不强求,他日若是有缘,或许老朽还能为你占卜一二”。

仲逸见他如此自信,只得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你我就此别过”。

老乞丐笑道:‘不用就此别过,这就是老朽的家’,说着他拿出钥匙,熟练的插入,轻轻一转,果真打开了大门。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乞丐果真就这么赚钱吗?这眼前的一幕不就是一副活生生的卦相吗?那便是--------人不可貌相”。

刚走几步,却听背后传来那老乞丐的声音:公子,老朽先送你一卦:一月之内,你必有大喜之事……

仲逸头也未回,只是随意摆摆手道:“借你吉言啦”。

身后依旧是那句:大喜事,大喜事啊……

**************

刚刚用过晚饭的老窦头正半躺在那厚厚的铺盖上,桌前一张小木桌上放着一盘干果,旁边是一壶热酒,看样子是准备饭后小酌一番。

这老窦头的身体不太好,但喝点小酒的嗜好却多年未变,年过五旬的他早在十几岁时便成婚,但婚后并无子嗣。

后来不知何故随意找个借口竟一纸休书将内妻休了,如此便孑然一身,眼下患有病疾,甚是可怜。

照磨所的老张头所说,这老窦头也是刑部的公差,当年正是在陆本佑的手下当差,他与老张头年纪相仿,一起共事多年,所以今日与仲逸说起陆本佑时,老张头这才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此刻老窦头正欲独斟独饮,就此度过这慢慢长夜,谁知却听到窗外的敲门声,他有些意外的向外望望:谁会来这里呢?若是熟人,何须敲门,若是生人?

老窦头慢慢起身而来,他心中默默道:‘多年来几乎从无生人来访,不会是有人走错门了吧?’。

来到院中,老窦头便向外喊道:“谁啊?大门未上锁,自己进来”。

仲逸轻轻将门推开,隐隐可见一个消瘦的身影,他急忙施礼道:“不知这里住的是窦老伯?”。

窦老伯?老窦头眼神不济,看不清眼前的小伙子,不过听这声音,确实是来找自己的。

仲逸急忙快速上前将他搀扶住,微微道:“在下是刑部新来的照磨樊文予的好友,这几日一直在照磨所帮忙,听张老伯说……”。

话未讲完,老窦头却直言道:“哦,你是仲先生吧?老张头刚刚来过,他还说起你,你与新来的樊照磨都是从蠡县来的吧?”。

仲逸心中一阵惊喜:看来今日老张头确实想起了他的这位老友,怪不得早早就离开刑部,原来是跑到这里了。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老伯收下”,仲逸将随身带的酒肉拎起,示意他进屋再说。

老窦头却不解道:“老张头只说与你谈起陆主事,顺便说了说刑部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我们只是闲聊几句,他并未提及说先生要亲自前来啊?”。

原来是这样?仲逸思忖着:对啊,老张头只是在谈话中提到自己甚至于樊文予的名字,可并无说他这位仲先生要登门拜访。

“哦,是这样的,晚辈在蠡县时就对陆主事的案子颇感兴趣,恰巧与张伯说起此事,樊照磨的宅院还未修葺完毕,晚辈一直住着客栈,闲来无事,便提着一壶老酒想在窦老伯这里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原来如此?老窦头这才微微转身道:“既是如此,有何不可?老朽一人居住,年纪大了,睡眠也少了许多,正好有个说话的陪陪,只是屋内有些凌乱,还望先生莫要嫌弃才是”。

“都是大老爷们,何拘这些小节?”,仲逸急忙将他搀扶进屋。

进到房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房中摆设不多,不过看似有人收拾过,灯光照耀下,老窦头的脸庞终于映入眼帘:因为年纪与岁月的缘故,确实老了许多,但精神尚可,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憔悴。

至于说他可怜,或许是来自两个方面:当了一辈子差,职务一直都是原地不动;身边没有子嗣与老伴,孑然一身,算是一种外在与内心的孤寂吧。

有了刑部这层关系,老张头与樊文予的身份,老窦头自然对仲逸的身份不再担心,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很快熟悉起来。

几味小菜,打的一盆热水,烫一壶老酒,几杯温酒下肚,二人很快便闲聊起来。

老窦头叹道:“说起来,老朽是伴随陆主事时间最久的,他也是我最钦佩之人,时隔这么多年,若说起陆主事的祖籍陆家庄的人,老朽还是留意一番,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仲逸微微附和道:“在蠡县时曾听过陆主事的谜案,随樊照磨到刑部后也听有人提起,晚辈十分好奇,所以便带着莫大的兴致冒昧来访。晚辈一直不解:陆主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年的谜案为何没了下文?”。

话到嘴边,兴致正浓,老窦头举起一杯酒,脖子一仰便一饮而尽:“哎,此事说来话长,陆主事是被人暗算了”。

第73章 一丝光明

夜色中,街上灯光渐渐暗淡了许多,家家户户屋内的油灯大多熄灭,嘈杂之声已离去,僻静小巷中更是一片睡意浓浓。

老窦头家小院那扇平日里一直虚掩的大门今晚却被重重锁上,原本腿脚不便的他不想来来回回开门锁门,而进出之人大多都是熟门熟路,久而久之大家对此皆已习惯。

其实,今晚这老窦头也无甚要紧的事,或许是不想让外人打扰吧?

原本一人独居之屋变得两人侃侃而谈,邻家大多数人皆相继入睡,而他们二人则异常兴奋,毫无睡意。

这老窦头跟随陆本佑多年,深的其教诲,刑部差事繁杂,陆主事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其中大部分都有老窦头的陪伴。

“陆主事虽为六品,但他办事稳妥、务实务公,但刑部职责所在,若是查个民间杀人放火之案倒也无可厚非,可若事关其它衙门涉案,那便是引火烧身,陆主事便是如此”,老窦头脸上红红的,似有微微醉意,话已至此,他便再次将往事提起。

仲逸毕恭毕敬为老窦头斟酒,心中却寄希望于眼前的这位老者将多年未解之谜打开一个缺口:“哦?陆主事到底查了什么案子?得罪了那个衙门?若不是亲耳所闻,晚辈还真不敢相信”。

时隔多年,老窦头却记忆犹新:“这也是一种推测,当年兵部和户部有人勾结,觊觎那粮饷与军备之银,谁知后来东窗事发,皇上大怒,便将兵部与户部的两名郎中处置,但此事大家议论纷纷,说此二人只不过是个跑腿的,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老窦头叹口气,继续道:“而当初陆主事接触过此案,想必自然知晓其中一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后来辞官归乡后便遭人暗算。虽说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表明他已离开人世,但毕竟时隔这么多年,即便他健在,也是六寻之余的老人了,操心劳神一辈子,到头来落的如此结局,真是令人心寒啊”。

仲逸心中一阵兴奋:就连老窦头都说祖父还有生还的可能,看来老姑当初所言确实有理,按老姑所说,祖父当初归隐时四旬之余的年纪,如今时隔十九年,六旬之余与老窦头说的刚好吻合。

若按一般情况来看,年过六旬花甲确实算做高龄,但七十古稀之年的老者也时有所见,照目前情形来看,祖父当年称病辞官极有可能是借口,若身体果真无甚大碍,那依旧在世的可能极大,而爹娘则更是如此……

当初在蠡县牛头山对二当家仇佶动手时,他在弥留之际时只说到“兵部常昱”几个字,而师父也曾说过此人或许只是小卒一个,真正的幕后主使则另有其人。

这一点,与老窦头方才所言同样吻合。

尽管表面上似乎能说的通,但仲逸觉得还未接触到真正的核心:事发现场确实无人知晓,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此事幕后的推手到底是何人却毫无征兆。

仲逸只得默默道:“既然此事大家都已知晓,朝廷为何不一直追查下去呢?”。

老窦头摇摇头道:“仲先生果真还是年轻啊,要知道,这兵部所管天下兵务军务,虽有五军都督府交叉制衡军中之事,但人家兵部毕竟是‘兵’字当头。而户部掌管全国钱粮税赋田产,一个管着‘兵’,一个管着‘银子’。而刑部仅仅掌管法度刑狱,但法度之事还有大理寺与都查院分而治之,职权本就小于户、兵二部,若是有人想压下一件事,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老窦头此言倒也有理,六部当中排在前三的,除了吏部外,便是户、兵二部。仲逸总觉得还是有些言过其实:尽管此事因兵部与户部而起,最后有刑部查起,但或许也就是各部的掌权人间的较量而已,并非真正是三部间的矛盾。

六部间,包括与地方督抚、布政使、按察使间常有调动,时隔这么多年,当初真正兵部与户部的幕后推手职务有所调动,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说来就更不是户、兵、刑三部之间的事了。

思来想去,仲逸觉得若是打听一些消息尚可,但真正要找出幕后的推手,恐怕就不是这个老窦头可为了,甚至刑部照磨所樊文予亦无法解决。

老窦头对祖父的情谊不假,但他毕竟位卑言轻,而正如仲逸一样,他所知晓的也大多是听别人所说,只因当时在刑部,消息灵通一些罢了。

果真,老窦头并无再说那幕后推手是谁,那怕是他曾从别人处听说过的也只字不提,毕竟在衙门当过差,什么话该说,什么事不能提自然有分寸。

传言不一定能破案,但往往可以杀人。

老窦头醉意上头,但心中却知道底线,“户、兵二部的那两名郎中被处斩后此事便没了下文,尽管大家议论纷纷,但毕竟是传言,没有真凭实据,刑部之人最忌捕风捉影,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窦头虽年事已高,但心中却并不糊涂:今晚遇到蠡县来的这个小兄弟,此人又是樊文予的好友,他这才将往事重提,但所说之事大多都是众人皆知之事,说说笑笑而我已,既能解了自己的苦闷孤寂,也不会为自己带来祸端。

仲逸对此自然心知肚明,有樊文予与老张头的关系,加之蠡县的因素,来老窦头这里说说当年的事自无可厚非,但若执意追问下去,那便要令人生疑了。

窗外院中一层淡淡的月光,天空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暖春的时节天气早已没有了那般寒意,夜幕下微风轻轻拂过,城中绝大多数人家早已酣然入睡,周围皆是一片安然之意。

不远处的一座小院里,同样是灯光之亮,一名四旬左右的男子正盘腿而坐,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发束早已理的整整齐齐。

谁能想到,此人便是傍晚时分,替仲逸带路的那名老乞丐。

此刻,他正气定神闲,全无方才那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窘样,简直判若两人。

此处距离老窦头的住处近在眼前,若是院中稍有动静,或是有外人进入其中,不远处的那双眼睛立刻便有所察觉。

只是,正在随意交谈、对饮的仲逸与老窦头对此却浑然不知。

老窦头的小屋内,二人喝的有些上头,只得随意斜躺和衣而卧,仲逸心中依旧微微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问这么多了。

老窦头饮完最后一碗酒,便重重躺了下来,恍惚间他隐隐叹道:“真是人心难测、世事百态,想那文泰文郎中,可是陆主事儿媳的亲叔父,但陆主事出事后,他却不闻不问,连句据理力争的话都未讲,甚至明示暗示的向别人说明,他要刻意撇清与陆主事的关系。他不说话,凭借我们这些位卑言轻之人,又能如何?”。

想必老窦头等确实想为上司要个说法,但奈何能量太小,这才最后作罢。

说完此话,那老窦头便安然入睡,多年的孤寂,今日能有个说话的人,权当一番倾诉,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此刻已是深夜,一番痛饮之后自是睡意与醉意交加,原本打算倒头就睡的仲逸立刻清醒过来,此刻正端坐一旁,老窦头鼾声已起,看来一时半会是醒不来。

仲逸起身而去,打的一盆凉水,倾盆浇到头上,一股凉意从头顶贯穿脚底,那醉意便彻底离身而去。

仲逸拖着湿漉漉的身躯缓缓来到院中,月色中微风下,一股重重的凉意迎面袭来,仲逸呆呆的望着天空那轮明月,时至今日终于找到了一丝光明,等的太久的那一丝光明。

陆主事的儿媳?那不就是自己的娘亲吗?当初师姐前去陆家庄确曾打听到自己的生母叫陆文氏,如老窦头所言完全一致。

从老窦头说完那句话后,仲逸的脑中一直闪出一个人的身影:文泰,文郎中,一个慈眉善目、举止优雅的老者。

他竟是娘亲的叔父。

若论起来,这位刑部的五品郎中却是自己的外祖父之辈份。

文郎中与祖父为同僚,怪不得当初师姐去陆家庄询问时,村民对陆文氏的出身来历毫不知情,想必是祖父授意父母刻意避而不谈,这么一说反而不足为奇了。

有了文郎中的这层关系,想必再也不必窃观那些卷宗,而事实的真相也可问个清楚。

仲逸隐隐品的老窦头最后那番话:文郎中对此不闻不问,刻意撇清与祖父的关系……

“不,他一定是怕祸及到自身的仕途,但祖父、父母失踪一定与他无关”,仲逸想着:“若是文郎中果真与此事有关,起码可以通过他打听到生母的祖籍,若外祖父还在,若自己有舅父或姨母,那便可从母亲这边入手查询”。

老窦头小院不远处的那间小屋里,灯光依旧亮着,看来这位白日里的老乞丐打算是彻夜未眠了。

只是不知他那双眼睛是否看到院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第74章 试探

次日清晨,仲逸穿好那微微晾干的衣衫,稍作收拾一番,向老窦头起身告别,他打算不回客栈,直达刑部。

老窦头似乎睡意依旧,但看仲逸正欲走出院门,急忙起身相送,还未来得及整理衣冠便开口道:“小兄弟,多谢你与老朽在这寒舍说说笑笑,只是陆主事当年的谜案已时隔多年,大家说说便是,不必向外人提起”。

仲逸对此自然心神领会:“晚辈谨记窦老伯嘱咐,它日有闲暇之时,在下定会再来看望您老人家,下次我们依旧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苍老的脸上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老窦头立刻上前道:“甚好,如此甚好,老朽年事已高,再无其他奢望,孤身一人,能有个说话的人,那便是莫大的奢望了,若是再能有壶老酒、两味小菜,那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仲逸笑道:“晚辈下次前来拜访,定不会忘记带着上好的酒菜,只是刑部还有差事,这便告辞了”。

出了大门,仲逸才走几步,路过旁边的那处小院,下意识的朝里望望,却是一片安静,想起昨晚那老乞丐的话,心中总觉得怪怪的,只是忙于见老窦头才无暇顾及。

仲逸思量着:“自己见老窦头自是另有目的,尽管这个老乞丐是在街上偶遇,但事关重大,况且在这不熟悉的京城之地,容不得半点含糊”。

既然如此,等找个机会专门打探一下院中所住之人到底是谁。白日里人多眼杂,那就等夜幕来临之后再说吧。

还未出巷口,仲逸突觉身后似乎有人走动,他伺机转身望去,心中不免暗暗一惊。

果真是那老乞丐。

仲逸立刻警觉,双掌微微发力,但看此刻巷子中已有不少行人,而老乞丐已凑了上来。

他再次一身破旧的衣衫,驻足后便拨开那一团乱发,笑道:“原来是公子啊,这么巧,怎么着?昨晚老朽说的那番话可愿意一试?为你卜的一卦?”。

仲逸眼中再无昨日那般温情,只是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跟着我?”。

那老乞丐身子微微后退半步,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但随着脚步站稳后便很快恢复了正常,转而依旧笑道:“在下只是一个落魄之人,靠乞讨为生,之前学过一些占卜之术……”。

仲逸心中极为烦闷,好不容易打探到文郎中与自己的关系,但这看似慈眉善目之人却将祖父的事躲的远远的,而眼下这来历不明的老乞丐又纠缠不已。

很明显,眼前这衣衫褴褛者确实可疑:他既是乞丐,又何能住的起这样的独院?即便是有其他赚钱之道,可这住处为何与老窦头如此之近?就算是巧合,那此刻又如何恰恰遇见?

哪有这一大早的就有乞丐上街?这要比办差还要积极了。

如此漏洞百出,却又做出一副看似神秘的举止,此意到底为何

看着蓬乱头发下那笑嘻嘻的面容,仲逸知道此人如果真别有目的,那想必定是有备而来,如此发问,他岂会轻易说出实话?

仲逸只得收住极为不悦的情绪,转而笑道:“你既如此想为我卜上一卦,那明日傍晚我便来找你,就是昨晚见面之处相见,可好?”。

老乞丐听闻此言,脸上立刻一阵惊喜:“如此甚好,甚好,老朽等着便是”,说完他便转身告辞。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从轻快有力的步伐来看:此人果真有些身手,而这外在的老态之状或许是装扮出来的,正如师姐的易容之术。

据此,仲逸更加确定此人正是针对自己而来。而故意露出破绽则是摆明他并无敌意。

只是在这京城里,除了樊文予之外,仲逸并不认识别人。至于那刑部照磨所的人只是刚刚结识,他们自无必要派人这么做。

此外还有那日在酒楼偶遇,后在城外赛马的那刁蛮任性的袁“公子”,但以她的性格:相见便见,何须这般复杂?一个毫无心机、玩心甚重的女子根本不会派人如此行事。

事到如今,只能将猜测暂时收起,看看再说吧。

来到刑部照磨所,与众人一番寒暄之后便各自忙开,不过此时仲逸再已无心办差,心中却是重重疑问。

连日以来,差务甚是繁巨,其他人也劳累不堪,所以仲逸无精打采的神情并未引起他人在意。

好在这场繁巨的俗务即将进入尾声,大家坚持一下便可。

就在众人胡乱忙活之际,樊文予匆匆走了进来,他脸上有些兴奋,击掌几声,众人立刻凑了上去。

樊文予对众人喊道:“方才文郎中和王郎中差人来说,想请我们照磨所两名属员前去帮忙,此事经过部堂大人与黄侍郎许可,你们谁愿前往?”。

照磨所的差事即将完结,去为文郎中与王郎中帮忙虽是累了些,但毕竟能博得他们的好感,也算是一种借机巴结吧。

不过众人纷纷争取到王郎中那里,此人行事大方,对属下也是不吝提拔。而文郎中虽举止优雅、待人温和,但做事谨慎,跟着他的人几乎从未得到重用。

况且经过陆本佑之事后,鉴于他们的关系,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只是从正六品升为五品,即便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也确实慢了点。如此一来,文郎中也只能落一些虚名罢了。

樊文予见众人争着去王郎中那里,脸上渐露难色,他初来照磨所,不好严令属下,一时不知所措。

仲逸立刻觉察出其中端倪,他正欲借机接近自己外祖父的这位亲兄弟,如今果真是有了机会。

果然,仲逸的请求立刻得到准允,算是为樊文予解了围,在众人看来,这还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

窗外阳光明媚,院中春意浓浓,如此威严之地,却偶有鸟雀掠过,一两声的鸣叫声却显得格外难得,树枝头新长出的嫩叶鲜翠欲滴,院中满是一派新气息。

宽敞明亮的屋子中,数名官吏正忙于公务,文泰居中而坐,一张硕大宽敞的文案上摆放着各种卷宗,案角一侧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镂空雕刻的钻孔中冒着淡淡的香烟。

“见过文郎中”,仲逸进门后便施礼道:“奉樊照磨之命,特来协理差务,请文郎中示下”。

文泰稍稍抬眼一望,而后冷冷道:“这樊照磨是怎么搞的?如何派的一个外人来本官这里?”。

这时,一名属员凑上前去向文泰附耳道:“此人虽是新面孔,但毕竟是樊照磨所派,若果真有什么差错,那也是他樊照磨承担连带之责。况且请刑部属官家中可信之人前来协理差务,本就是部堂大人准许,我们如何拒绝得了?”。

听闻此言,文泰顿顿神,环视四周一番,众人皆是这般想法,他再次望望仲逸,却只是微微道:“既是如此,那便留下,具体差务等本官稍作安排再通知于你”。

众人立刻继续手中的差事,仲逸有些尴尬的立在那里,与这忙前忙后之人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文泰说了那番话后便继续低头阅卷,仿佛眼前压根就没有他这个大活人似的。

仲逸心中一阵不悦,想起老窦头昨晚说的话,再看看眼前的这位外祖父的亲兄弟,果真是个冷面之人。

不过这种不悦也只是眼前的一种感性释放而已,仲逸心中自然知道:宦海生涯数十载,或许文郎中自有他的打算,无论是刻意撇清与祖父的关系,还是对昔日的陆主事不闻不问,其中的缘故并非外人看到那般简单。

目前,对此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良久之后,文泰缓缓起身道:“年轻人,拿着那些卷宗,随本官来”,说完他便一如既往的走出房间,仲逸稍作收拾后,便立刻跟了上来。

出门向东而行百余步,右侧一间小屋,屋中摆设虽是简易了些,但文案、桌椅齐备,卷宗、文宝俱全,与其说是办差之地,倒更像是个读书议事的好地方。

回到屋中,文泰依旧一副悠然之态,仲逸放好卷宗便立于一旁,等候差遣。

谁知文泰却不慌不忙道:“年轻人,本官上次去照磨所见过你,你是山东济南府的,姓仲,今年十九岁,之前在蠡县县衙帮樊照磨做事?”。

仲逸心中微微一惊:“文郎中果真是记忆过人,说的只字不差”。

文泰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既你在蠡县衙门做过事,想必一定听过该县十九年前发生过的陆家庄谜案,不知对此有何看法?”。

果真是有备而来,仲逸的记忆同样过人:那日文郎中来照磨所问过多人的姓氏、年纪、祖籍等,如此看来只是遮人耳目,真正有所指的便是自己。

可他是如何针对自己一个人呢?

仲逸只得敷衍道:“陆家庄之事倒是听说过,毕竟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发生这么的大事,在衙门做事,难免有所耳闻。至于说看法嘛,只因此事时隔已久,况且在下来蠡县时间较短,所以也谈不上有何看法?”。

文泰微微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惊讶:“据樊文予所说,你们在蠡县的时间不足一年,那么你之前一直在济南府吗?”。

一直以来,樊文予对自己在凌云山的事从不向外人提起,这是他们二人的默契,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嗯,正是”,仲逸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知为何突然从嘴边冒出一句:“文郎中对此事一直都是不闻不问,今日为何连连提及?而且是向我这个在刑部无官无职的外人提起呢?”。

一向行事稳中、不露声色的文泰脸上一怔,片刻后竟微微笑道:“哦?如此说来倒是老夫的不是了?你虽不是刑部之人,但毕竟也来这里数日,难道就没听人说起,本官与陆主事是何关系吗?”。

仲逸一脸轻松道:“在下只是个前来帮忙的闲人,至于其他的事也就是谈笑间的一些话题罢了,不曾留意,也不曾关心”。

“你说的不无道理,在这种地方,最忌听信谣言”,文郎中意味深长道:“原本想着你从蠡县来,会对陆主事之事感兴趣,这不?陆主事在刑部时办过的所有案卷都在这个屋里,只是你对此毫无兴趣,那便是多此一举了”。

仲逸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微微道:“在下确实对比不感兴趣,那就请文郎中安排在下今日的差事吧”。

文泰笑道:“好好,咱不提陆主事了,开始办差吧”。

第75章 外叔公

从刑部出来后,已近傍晚。街上行人依旧,此刻已是晚饭时分,但仲逸却毫无胃口。

漫无目的的走在人群中,与文泰一日的周旋令他身心疲惫:按老窦头所言,这位文郎中一向行事谨慎,对祖父之事更是只字不提,可为何今日屡屡提及?而且是与他单独交谈。

初次与文郎中在照磨所见面时,仲逸就觉得他用一种不太寻常的眼光看着他,但当时同样被问及身世、祖籍之类问题的还有其他人,故对此没有多想,自从昨晚见了老窦头之后才察觉其中的端倪。

初来京城,再无其他熟人,况且身世之事就连樊文予都不得而知,那文郎中为何单单会注意到自己呢?

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莫非是自己向老张头及老窦头打听当年之事露出了什么破绽?

刑部官差众多,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而文泰久在刑部,虽说不管照磨所的差事,但若是里边有他的一两个心腹,也未尝不可。

当然,这其中还有那来历不明的老乞丐,去老窦头家只有他一人知晓。

好在不管如何,看似这文郎中并无多少恶意。毕竟有外祖父这层关系,想必他也是有所顾忌的。

而这,恰恰是另外一个缘故,那便是他的相貌。

子女与父母容貌有几分相像,本是天经地义。至于像父亲多一份,还是母亲多一份,则各人不同。既然文郎中是生母的亲叔父,那想必是对自己的侄女并不陌生。

这时,仲逸骤然停步,心中想起师父嘱咐:去京城并非上策。

或许这便是其中的一个缘故吧。

好在祖父离开刑部多年,若非至亲血缘,一般人自不会想起,只是如此贸然来刑部确实不妥。

……

相比这番论述,仲逸更相信那个神秘的老乞丐是有备而来。

仲逸这才发觉自己正是朝客栈方向走来,再过一条街便是昨晚见到那乞丐之地。

他们相约明晚在此地相见,而后便由他为自己卜的一卦。此人身上诸多疑点,若是如此,何不试探一番?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细细望去,依然可见那衣衫褴褛、蓬头露面的身影,此刻若不是夜晚,此人这是给这繁华京城抹黑了。

临街对面一座不一眼的茶楼里,店小二正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温饱之人便更喜欢这饮茶之道,况且恰逢春季时日,天气尚可,饭后一杯热茶确实不错的选择。

“客官,上好的茶,上好的点心伺候?”,店小二满脸堆笑道:“看公子这身装束想必也是读书人,就没有个一起吟诗作赋的好友相伴?”。

仲逸朝这瘦瘦的店小二微微一笑:“看你这般清瘦,一定是平日里话说多了”,说着他拿出一块碎银递到小二的手里:“一壶清茶,点心、干果各一盘,剩下的不用找了”。

“好嘞,客官请上座,稍后便是”,店小二接过银子,脸上满是感激之情,嘴里却念念叨叨:“看来,以后还真的管好这张嘴了,不然就没这赏银了”。

片刻之后,茶水点心干果便悉数上来,仲逸随意吃几口,便掰开干果,边饮茶便消磨时光,眼睛却不时的盯着对面街边那孤零零的老乞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却全入不了这老乞丐的法眼,众人也不曾丢他一个大钱,那人却怡然自得、不慌不忙,此情景俨然不是一个靠乞讨为生之人的场面。

若不想绕道远行,此处便是自己回客栈的必经之地,昨晚必不是巧合,而就今日与文郎中的交谈中的得知,此人极有可能是他所派。

夜幕下,街上行人渐渐变得稀疏起来,茶馆中店小二已开始收拾桌椅,因为收了赏银,不便前来叨扰。但已到打烊之际,这才微微前来道:“客官,你看,这小店要开始打扫……”。

仲逸摆摆手,缓缓走下楼去。那老乞丐看着周围行人越来越少,稍作一番收拾便往回走去。

走街串巷,所过之处依可遇过路之人,那老乞丐已将乱发束起,走走停停间,趁机将那身破旧衣衫脱掉,随意扔到街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此人立刻变得年轻好几岁,只见他步伐轻快,行动自如,对此,仲逸可以确定他定是“练过”。

片刻之后,那名“乞丐”在一座宅院中驻足而立,仲逸立刻躲于一侧,那人四下望望,拉起大门前的铁环轻轻敲了三下,大门很快被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二人交谈几句便立刻走了进去。

仲逸走上前去,灯笼下两个熟悉的大字映入眼帘---------文府。

尽管早有所料,但毕竟是眼见为实,仲逸想着: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

此处并非主道,况且此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仲逸环视四周,缓缓后退几步,轻轻一跃便掠过墙头……

文府书房,屋内灯火明亮,文泰正与那刚刚进院之人交谈。

透过一道亮光,仲逸看到文泰一身布衣,正悠然端坐于木椅之上,桌前一壶热茶相伴,而对面所坐之人却是三旬左右,长得还算清秀,竟是一身书生模样,全无乞丐那般邋遢颓废之意。

“启禀老爷,昨晚公子进了老窦头那小院,直到今日早上才出来”,那男子说道:“老窦头跟随陆本佑老爷多年,想必公子一定是为陆家庄之事而来,他一定就是陆家人,老爷何不向他说明原委呢?”。

文泰微微摇摇头道:“不急,不急,今日我与他交谈过,他说话极为谨慎,言语间不露声色,看来这孩子有些谋略,倒是与他祖父有几分相似,再看看,看看吧”。

那名男子叹道:“这么多年来,老爷刻意撇清与陆主事的关系,对此事一直不闻不问,这本是与陆主事约好用来对付外人,做给外人看的,可万一让陆公子误会了怎么办?”。

文泰笑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天吗?至于这孩子,到时见了他的祖父、父母之后,自有他们解释”。

二人正在交谈,却听得门被慢慢拉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第76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上)

文泰一脸惊愕,旁边那名男子却起身而立,轻松笑道:“老爷为何这般惊讶?按辈分,这陆公子可要喊你一声外叔公,老爷应该高兴才是”。

文泰这才缓过神来,他急忙拉住仲逸的手,微微道:“孩子过来,快过来,叔公讲与你听……”。

“我祖父、爹娘果真还活着?他们在哪里?”,仲逸无暇顾及其他,只重复着那一句:“他们在哪里?我这便找去”。

文泰对身边那名男子道:“快快告知夫人与管家,老夫今晚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名男子立刻领命而去,临走之时不忘轻轻将门带上。

“你的祖父、爹娘都很好,叔公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文泰递给仲逸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示意他坐下,语重心长道:“逸儿,稍安勿躁,到了这儿就是到家了,且听叔公慢慢给你说来”。

看到文泰已恢复往日那般神情,仲逸这才发觉自己颇为失态。在凌云山时深的师父教诲,尽管此事非比寻常,但即便如此,师父常常提到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番意境绝不是说说而已。

文泰微微点点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自从你初来刑部时,我便发现你眉宇间与我那侄女有几分相像,当时你说祖籍山东济南府,我这才只得暗中派人跟着你,包括你与老张头的谈话、老窦头的谈话,还有今日请你过来帮忙,也是叔公特意安排的”。

果真不出所料,但仲逸还是不解道:“当年我祖父离奇失踪,外叔公为何却能在刑部依旧如故,当年到底发生何事?”。

文泰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与你祖父同在刑部做事,他虽长我十岁,但我二人交情颇深,私下常以兄弟相称。你祖父曾说起你爹的终身大事,而我家中兄长,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将爱女托付于我照顾,也就是你的娘亲陆文氏,后来便有了这桩婚事。

刑部办差本就十分棘手,查办案子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明枪暗箭皆难防。鉴于此,你祖父便让你爹娘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如此一来,他们便一直在陆家庄居住”。

文泰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你祖父曾接触过一桩大案,户部与兵部的人相互勾结贪墨一笔巨款,而这笔银子正是户部拨给兵部用于整顿军务和采购军备的。

刑部将此事上报朝廷后,户部和兵部各一名郎中和几名属员被法办,谁知此事幕后一张巨网并未打开。你祖父自知他一个六品主事恐难为之,后便托病辞官归乡,可没想到还是未躲过这张大网”。

仲逸急忙问道:“那后来呢?陆家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泰叹口气,思绪再次飘到十九年前那个夜晚:“据你祖父所说及后来老夫打听推断得知:那晚户部派出六名杀手,首先遇害的便是陆家庄的陆小二与小寡妇,小寡妇家大黄狗受惊,你祖父的两名随从听的此声立刻唤醒众人。杀手进院时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两位高手舍命相护陆家人”。

果真是那两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看来师姐的推断是正确的。只是仲逸不解道:“这二位到底是何人?为何在我陆家?”。

文泰继续道:“此二人原本是江湖游侠,剑术、轻功十分了得,又精通暗器。数年前,直隶城郊外掀起一场江湖决斗,这二人大获全胜。熟料后被人栽赃陷害关入大牢,此案恰好被你祖父巡查发现,最后才还的他们一个清白。

二人出狱后便来陆府,说这条命是你祖父给的,要以死想报,至死追随。后来你祖父答应了,于是这二人便一直以普通家仆的身份在暗中保护你的祖父,此事外人全然不知,由此也是杀手最没有想到的一个环节”。

“户部派去的六名杀手虽说经过精心挑选,但毕竟不敌二位江湖人士”,文泰叹道:“那六人毙命后,你祖父自知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为免殃及无辜村民,他连夜便带着你的父母出了陆家庄。

当时天寒地冻,你才刚刚出世,一番思量后决定将你留下,之前听说你老姑要来,但经此一番打斗后想必她定不会再来,但陆家庄的村民看到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孩,总会有人暂时抚养的,等事情过去之后自会派人再来找你。

后来你娘便将你包裹好放到柴垛中,而那两名随从将六名杀手的尸首处理掉,一番收拾后便连夜出了陆家庄”。

末了,文泰心有余悸道:“谁知后来兵部也派出一批杀手,但当他们到陆家大院时,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他们到兵部复命时只有常昱一人,想必其他人都被灭口了吧?

后来我曾派人去过陆家庄,在陆家大院一番搜索却毫无所得,据村民们说,次日清晨,根本不见陆家任何人的踪影,更无人提到说你老姑来过陆家庄。当时想着是你被兵部的杀手所害,所以才放弃了打听……”。

原来是这样,仲逸想着:“若老姑不来,那后果不堪设想,更无法想象,老姑是如何挺过那一晚的……”。

“兵部的那批杀手并没有全部被灭口,还有一个叫仇佶的”,仲逸补充道:“我也是从他哪里得知这个叫常昱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文泰眼睛睁的老大,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果真不简单,他欣慰的说道:“原来你早就开始调查此事?那常昱只是兵部一名郎中的属下,事发后没多久便不明身亡”。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师父当初说这个叫常昱的不足为虑,他背后另有其人。如今看来他老人家对此事的预测全都应验”。

“随着两个郎中等人头落地,上头有人压着,底下再也无人过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你祖父与爹娘便在扬州一带安居下来,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文泰笑道:“后来你的娘亲又育有一子一女,如今你又回来,终得一家团聚。老夫也总算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仲逸眼眶一热,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是哽咽一番而未说出话来……

良久之后,文泰安抚道:“孩子啊,说说看,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据我的记忆,是从义中村、凌云山开始的,之后便是蠡县”,仲逸苦笑道:“唯独没有陆家庄……”。

……

文泰听说仲逸是被她老姑龚王氏所救,而又有幸拜到凌云子门下时,欣喜之情难抑,不免热泪盈眶。

“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所有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文泰缓缓道:“怪不得你行事如此谨慎,是有高人指点啊。看来果真是苍天有眼,你忠勇有谋,尝尽人间苦难,它日必有所作为”。

文泰的这番话倒与师父所言有几分相似。

作为生在陆家庄、活在义中村、长在凌云山的他来说,仲逸始终没有忘记凌云子的教诲。如今身世之谜终于得以解开,但事情却远远不止于此。

“外叔公,你多次提到此事的幕后推手”,仲逸立刻恢复了理智:“此人到底是谁?”。

文泰下意识朝门外望望,而后缓缓入座道:“中书舍人罗龙文,兵部郎中严磬”。

仲逸眉头微皱:“怎么又是个郎中?那中书舍人才是个从七品小官,这二人如何做的幕后之人?”

文泰一脸无奈道:“按理说是如此,但此二人不能小觑,他们皆是当朝严氏父子心腹。有此背景,官职、品阶都无关紧要了”。

十九年前,严氏父子还未这般权势熏天,就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想必如今已成一蛀,朝中有如此贪婪、奸佞之人,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小家之仇?大国之奸?仲逸心中暗暗起誓:祖父与外叔公在刑部谨慎行事、操劳一生,维护法度、惩恶扬善本就是职责所在,自己苦苦查询多年,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于公于私,定不能放过这些奸佞小人。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77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中)

春暖花开之时,一个明媚的上午,刑部大院依旧沉浸在那往日的忙碌与规律之中,同僚间的客套说笑,同级之间的嘘寒问暖,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见面一声“家中可好?”,或者一句“晚上一起喝酒,还是老地方”之类的话大多来自刑部的官吏,而至于数日前来刑部帮忙的“外人”来说则不会有这样的谈话。

各处差事皆已结束,前来帮忙协理之人也要离开刑部,照磨所的樊文予如约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请大伙去城中一家颇为讲究的酒楼大吃一顿,酒肉管够。

尽管对于樊文予来说这都是九牛一毛,但结账时这位八品照磨还是表现出“颇为心疼”的神情,众人皆是喝的醉意上头,对此皆不以为然,不过他们打心眼里还是对这位新任的樊照磨还是挺感激的。

毕竟,办差本就是常态,不请你,又能如何?无非也就是多看两眼。

而对于刑部有品阶的人来说,近日还有一场酒席要应付,这可不是寻常人的场面。

那便是堂堂的五品郎中文泰要回乡省亲。

从京城到扬州路途遥远,仅是来回路程便颇费时日,文泰一向行事谨慎,在刑部有口皆碑。如今回乡省亲,本无可厚非,原本打算春节时日与家人一聚,奈何恰遇朝廷整顿刑部,如今忙过这段,总算是可腾出身来。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文泰在刑部当值多年,很少回祖籍,如今五旬之余的年纪,家中二老已至七旬古稀之年,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子想儿子本是天经地义,孝道所致、人伦之情,故此他收到二老的来信后便立刻上请,自然很快得到了准许。

众人闻得此言皆纷纷赞许不已,真心祝福者有,阿谀奉承者有,应付场面者亦有。文泰年事已高,用不了几年便可真正的告退,尽管他不喜拉拢靠拢,但到时推荐一两个人的权利还是有的。

午后,文泰正在桌案前品茶,今日无甚紧要差事,屋中只有他平日里的两名随从,这二人跟随他多年,皆非外人。

三人偶尔说说笑笑,不知何时却见几名同僚缓缓走了进来。

“见过文郎中”,一名为首的六品主事环视四周见并无外人,他上前一步笑道:“听闻文郎中探望二老,来回颇费时日,下官们甚是不舍,今晚在家中略备薄酒,也为二老略备薄礼”。

几日来,文泰已多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久在刑部,他自然知道:此等人情,既不能照盘全收,更不能全盘否定。

“王主事客气,本官多年未回,如今家中老母捎信来说身体略有不适,也就是回去看看”,文泰笑道:“尽孝道本就是天经地义,就不劳烦大家了”。

谁知那六品主事却急忙摆摆手,满脸委屈道:“文郎中说的对,行孝道本是天经地义,莫说咱们是同在刑部,就是一庄一村的,我们看看邻居的伯父、婶娘什么的难道就不可以吗?圣人云:孝乃……”。

文泰急忙制止他,心中却在想着:快不要玷污圣人了。

“既是如此,那文某也就不推辞了”,文泰笑道:“咱们都在刑部,一起喝酒的日子多着呢,晚上的酒席就不去了,到时我替家中二老拿些礼品便是”。

众人一听此言,立刻心神领会:“如此甚好,甚好,文郎中公务繁忙,下官暂行告辞,给二老的礼品回头差人送来”。

众人走后,只听一名随从笑道:“文郎中人缘真好,真是令我等好生羡慕,我二人可无甚东西送给大人……”。

这二人与文泰关系亲密,私下经常如此玩笑,文泰却故意微微一嗔:“管好你的那张嘴,办好差就是给老夫最好的回报”。

傍晚时分,众人便大多回到各自家中,城中那处不显眼的客栈中,仲逸稍作一番收拾后便去柜台结了房钱,刑部的差事忙完,他也该向樊文予告辞了。

悠然的走在大街之上,他早已习惯了这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来京城的日子不算长,但总算是不虚此行,外叔公办好回乡省亲之后便可随他一同回扬州,回到扬州便可见到自己的家人……

京城的繁花似锦似乎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仲逸的脑海里想着扬州城的景象:或许并无京城那般繁华,或许亦如济南府那般不容小觑,当然也不会像蠡县那般熟悉……

“公子,公子请留步”,一名老者叫住了他:“公子你这几日去哪了?还以为你离开京城,不认识我了?客栈,老掌柜”。

仲逸寻声望去,果真是自己初来京城时留宿那个客栈的老掌柜,若是没有袁“公子”那任性刁蛮的取闹,以及那城外荒唐的赛马之事,自己或许会一直住在那个客栈。

“老掌柜,当然记得了”,仲逸笑道:“莫非是那公子又来客栈闹事?”。

老掌柜摆摆手,满脸钦佩道:‘没有,没有,这事说来奇怪,你离开客栈次日他便找来,可看了你留的书信后便再也没有惹事,不过他似乎很不高兴,说你言而无信’。

仲逸一脸尴尬,这如何才能做到“言而有信”?除非真的答应收她这个徒弟,然后天天做些无聊的事罢了。

“即便如此,那老掌柜还找我何事?”,仲逸道:“这种人还是不惹的好”。

那老掌柜摇头道:“公子误会了,方才我刚去西街办了点事,远远看到你的身影,就是顺便给你说一声,此事真是太感谢公子了”。

仲逸如释重负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果真是爽快之人,公子以后若来京城,尽管来我们客栈,保证分文不取”,老掌柜四下望望,上前一步道:“你可知闹事的公子是何身份?”。

这个老头真是聒噪,我都要离开京城了,管他什么身份,只是见掌柜这般热情,只得故作惊讶状:‘什么身份?’。

老掌柜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具体什么身份不得而知,不过看这来头不小,嗯,应该不小,一个七品官见了他的仆人都要打声招呼,你想想看。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就是感觉有些娘……”。

好无聊的老头,好可爱的老头。

……

那处僻静的独院里,樊文予早已备好一桌上好的酒菜,今晚与仲逸开怀畅饮,于是将那红玉打发走了。

自己的这位仲老弟一直对这妇人不怎么待见,明日他就要走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依他一次。

看着满桌的酒菜,樊文予的心里却是极为伤感:从蠡县到京城一路走来太多的不易,而这其中都有仲逸的身影,若无他的鼎力相助,单说这邹家命案与剿匪就不会如此顺利,更不要提那如梦一场的抓捕流寇。

自己能保的这一顶八品乌纱已属不易,但照磨这样的职务实在无法再挽留他的仲先生。樊文予的心里很清楚,凌云子出神入化、高深莫测,他的徒弟也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仲逸穿上他的这身官服,一定胜过自己十倍、百倍。

“樊大哥,我进来了啊”,说话间,仲逸已来到院中,他有大门的钥匙,只是平时不来罢了。

樊文予急忙起身,却见仲逸已走了进来:“哇,这么多菜,樊大哥真是舍得下血本,对兄弟可真不错”。

原本也想着玩笑一番,但樊文予终究还是没有仲逸这般收放自如,话到嘴边却是变成了:“当如此,当如此,今晚这顿之后,你我兄弟不知何时能再见?”。

仲逸却轻松笑道:“樊大哥这是怎么了?何来这般婆婆妈妈?”。

樊文予举杯提议,二人皆无言语,同饮三杯之后便缓缓入座。

一阵顿挫之后,樊文予叹道:“贤弟多谋多略、忠勇有嘉,原本想着能大干一番,奈何为兄才疏学浅,不能为贤弟勾勒蓝图了”。

仲逸缓缓道:“樊兄过奖了,你我二人在蠡县坦诚相待,承蒙樊兄听建纳言,便是愚弟的最大福分了。如今形势如此,樊兄万不可多虑”。

话已至此,樊文予也不再那般惆怅,反而轻松道:“好,一日为兄弟,终生不负兄弟义,以后常来京城看看为兄”。

仲逸笑道:“还真说不好,没准不久以后,愚弟真的会来京城”。

樊文予惊喜道:“莫非是你师父为你?……”。

仲逸急忙摆摆手:“愚弟只是有此想法,还得等回去请示他老人家才是”。

如此一说,樊文予立刻来了兴致:“那果真是太好了,凌云子大师出面,保准能成”。

片刻之后,樊文予取出一张银票递到仲逸手里:“贤弟,这是一千两,你一路花销用的着”。

仲逸随手一摆,再次提到那件事:“樊兄,你仕途长远,千万不能坏到这银子身上”。

樊文予端起一碗酒:“贤弟放心,上次为兄已对你说过,此事兄自有分寸”。

二人如此说说笑笑,一坛老酒渐渐见底,窗外那轮明月慢慢爬上枝头,多么美好的夜晚……

第78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下)

次日清晨,文泰用过早饭后便准备启程,一向低调谨慎的他只带一名马夫、一名随从,身着一身布衣,乘坐的也是普通马车,俨然一个普通客商出行,全无刑部大权在握五品郎中的威风做派。

刚欲上车之际,却见不远处过来几个身影,看样子他们一大早便候在那里,看到文泰后这才缓缓走来。

“下官们是给文郎中送行的”,为首的那名六品主事笑道:“这是一点小心意,还望郎中笑纳”。

文泰寻声望去,只见几名下人带着小木盒毕恭毕敬的走了过来:“这是一点吃食,给二老的一点心意”。

文泰接过箱子望了一眼,里边是根根摆放整齐的腊肉,不过能明显感觉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显然不止是腊肉。

“还是诸位懂我啊,家中二老就好这一口儿”,文泰随手挑出四根腊肉,而后将箱子退了回去,对其他人亦是如此,只是象征性的拿了一点真正的吃食,而后他一脸笑道:“代二老谢过各位了,各位请回吧”。

众人一脸尴尬,但在这文府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既是如此也算是没有驳了众人的面,官场中事大多是心知肚明:既然文郎中没有此意,谁敢顶着干?

当然,还有不少人认为此处人多眼杂,不是办事的地方,下次可要注意啦。

打发走众人之后,文泰终于长舒一口气,久在刑部当差多年,这种场面见过多次,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京城郊外,一座矮山脚下,地上一片淡淡的青绿色,林间树木皆已翻绿,阵阵微风吹过,满是舒爽之意。

仲逸立于道路一旁,樊文予忙于公务只得将他送至城门口,二人一番感叹,终究还是要告别了。

尽管归心似箭,但仲逸必须要与他的外叔公同行,否则以他的腿脚,即便是扬州,那也是抬抬脚的事儿。

良久之后,终于看到一辆普通的马车向这边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脸上微微发胖,很憨厚的样子。

马车一侧一名随从,骑马同行,靠近一看,此人正是那名化作老乞丐的中年人。

不用说,里边坐的便是外叔公文泰了。

“逸儿,快上来”,文泰撩起车帘笑道:“长路漫漫,陪叔公说说话,讲讲你这些年的所学所得”。

仲逸应了一声,立刻跳上马车,那随从向他笑着打声招呼,马夫放下车帘,一声马鞭响起,马儿便缓缓向前奔去。

“我祖父与爹娘一直在扬州城中吗?”,仲逸向文泰问道:“当初就没有人怀疑吗?”。

文泰悠悠然道:“当初你在刑部能顺着思路一直追到叔公府上,为何今日连这个问题都想不通呢?”。

“当初他们离开陆家庄后便在扬州府一个僻静的小县城落脚,数年后等风头过去便回到扬州”,文泰继续道:“你爹颇有经商之道,他将北直隶的一些货物运送到扬州,北货南缺、低买高卖,如此几年下来,竟赚了不少银子,后来他们到扬州后如法炮制,才几年的光景,竟在扬州城置办了一处宅院,还有个铺子,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仲逸心中一真欣慰,有外叔公及外祖父的协助,多年以来家中衣食无忧,还能有所积蓄,真是莫大的欣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是老天的眷顾”,文泰叹道:“自从发生陆家庄之事后,所有的事情皆是顺风顺水,如今你又归来,真是皆大欢喜”。

小道之中几只鸟雀肆意追逐,泥土混合青草之气散发出质朴的香味,原生态般的存在,春暖花开之日,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

李白曾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妙句,扬州的繁花似锦得因于盐业的兴盛、大运河的融通,当然还有漕运的恢复。

由此也使得这座古城巨商富贾云集,各种名贵之物浮于世,白银如流水,锦衣玉食者有、烟花风月者有、挥金如土者亦有。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此名声大噪,人们往往忽略了那些贫穷的下层劳作之人,有人望而却步,有人无限向往,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图个虚名罢了。

扬州城北街一处僻静的小院里,一名老者正在院中悠悠品茗,厨房中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正忙前忙后。

灶台上鸡鸭鱼肉、鲍参翅肚、各种精心准备的佐料摆放的满满的,干果、点心、茶水、糖果、陈酿,就连这个时节仅有的菜蔬皆是应有尽有。

如此隆重,若非春节之日、中秋团圆之节,那便是家中有重要之人到来。

院中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玩耍嬉戏,近日以来他们不用整日诵读那些无聊的书,一向严肃古板的祖父竟能频频冲他们说笑,真是有些不适。

阿爹每日早出晚归,据说是忙过这阵儿后便要休息几日,一向准时开门经营的店铺如今却要关门歇业,真是太难得了。

而据说这一切都源于他们的阿兄要回来了。

尽管他们不知阿兄是谁?但即便是孩童的心思也能想到:“此人定不是个简单的人,否则全家人岂会如此关心于他?”。

数日前,陆本佑接到文泰家仆送来的亲笔书信,信中详细说了他与仲逸相见及相认的过程,并提到仲逸在义中村的经历,至于凌云山,仲逸只是简单提及,故此文泰也并未说明。

信中最后提到文泰要借省亲之名,带仲逸回扬州。

仅此一句,陆本佑及陆岑夫妇激动的一晚都未合眼,陆文氏甚至在天还未亮之际便跑到大门口,看看是否有仲逸的身影。

一直闲居在家的陆本佑平日里也就是读些诗书,偶尔提笔写点东西,无非也就是一生在刑部的经历,唯独没有提及家人,或许这正是因为仲逸的缘故吧。

清晨与黄昏,朝阳与夕阳,一路走走停停,无非马车与客栈两项,深知仲逸认亲心切,文泰只得强打精神,虽是一大把年纪但却是心情大好,他命随从中途换了两匹马儿,只为归心似箭的仲逸。

一路劳顿,走走停停,这日午后,疲惫不堪的文泰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方向对仲逸说道:前面便是扬州城了。

他缓缓走下马车,对那随从做了一番安排,而后便独自乘车回了祖宅。

“公子请随我来,按老爷的吩咐,由在下带你前往城北陆宅”,随从笑道:“等你们见完面之后,老爷自会过来”。

果真是调教有方,文泰的这名随从跟随他多年,既是仆人,亦行那护卫之责,既是下人,也是心腹。否则如此紧要之事,绝不会交于他办理。

仲逸想着,当初在陆家庄时,一直在祖父身边行使护卫之责的那两名年轻人大致也是如此吧。

城北那处小院里,陆本佑依旧在那张木椅之上随意翻着书册,陆岑陪着两个孩儿说说笑笑,陆文氏为所有的人换上新衣新帽,前几日精心准备的饭菜热了又热、放了又放,如此几番最后皆得无奈倒掉。

儿牵娘的心,尽管如此,陆文氏依旧每日清晨早早准备饭菜,似乎要将所有的饭菜全部喂到自己孩儿的口中。

陆家虽有宅院、有店铺,自然不会缺衣少穿,可一向崇尚简朴的陆本佑要是看到儿媳平日里如此“奢侈”,一定是严肃训斥一顿。可这几日却非比寻常,陆文氏如此反复折腾张罗,他非但不加斥责,反而整日一副笑呵呵的眼神。

陆岑原本就是个孝顺之人,只要是老爹满意的,他几乎都能一一照办,如今听说仲逸要回来,心中喜悦之情难抑,四旬之余的年纪,竟高兴得手舞足蹈,略显尴尬之余,只得陪着两个孩子玩闹。

三日前他便早早将店铺关门,表面轻松之下却是焦急的等待仲逸的归来。

大门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陆岑急忙拉着他的孩儿寻声而去,结果却是赶路之人。

陆文氏来到院中,细细盯着门外的方向,连日以来,但凡门前有些响动,她便放下手中的活前去查看一番,接连不眠之夜,她眼睛红红的,后来干脆挑起油灯开始缝制衣衫。

此刻已到午饭时分,陆文氏将炖好的鸡汤盛好,三人却是没有动筷子,只有那两个孩童在津津有味的啃着鸡腿。

陆文氏再次望着门外,心中怯怯道:“如今逸儿长大成人,我却不知他的喜好,不知这些饭菜是否合口?那些衣衫合身与否?若是不和他的心意,可如何是好?”。

陆岑不假思索道:“这有何难?但凡这扬州城里有的,只要他愿意,我去买来便是”。

二人如此一说,陆本佑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册,缓缓道:“没听你叔父说吗?逸儿深受高人指点,在蠡县衙门多有建数,岂会如此浅薄,你们多虑了”。

如此一说,陆文氏似乎想起了什么:“爹爹说的是,我们定要感激那救命恩人,想必逸儿的师父年事已高、无人照顾,我们定不能亏待人家”。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岂会不懂?”,陆岑直言道:“就是变卖这店铺与宅院,也要报答恩人”。

陆本佑连连摇头,苦笑道:“如何说你们才好?逸儿师父既是高人,岂会要这身外之物?你们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

三人正在谈论之际,却听得几声敲门声,小院立刻变得安静下来,陆文氏急忙跑向大门,才走几步却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逸儿若是认不出我,可如何是好?见面第一句该说什么?”。

陆本佑看着陆文氏这般纠结,而陆岑早已起身而立,只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来,他只得缓缓起身,将大门打开。

“见过陆老爷”,文泰的随从对陆本佑并不陌生。

陆本佑微微点头,目光却落在一旁仲逸的身上,他双唇微微一动,双眼顿时有些模糊:“你,你就是逸儿?”。

那随从将陆本佑搀扶至院中,见陆岑夫妇已顾不得他,只得微微向陆本佑道别:“在下先告辞了”,说着他慢慢退去,轻轻将大门关上。

仲逸微微后退一步,曲膝拜道:“祖父、爹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三人皆未言语,只见那两个孩儿缓缓跑到他的身边道:“你就是阿兄……”。

第79章 非陆家一家之仇

扬州北街那处温馨的小院里,两棵高高的大树并排而立,几只喜鹊落在细细的枝头之上,良久之后的沉默,院中便是一阵的说笑之声。

院中一张硕大的饭桌旁,陆文氏抹去眼角的泪水,满心欢喜的将那之前精心准备的饭菜悉数端了上来:菜肴、汤羹、点心、茶水、糖果……

当他还要将那干果与酱菜取来时,仲逸便急忙摆摆手:实在是吃不动了。

自己的孩儿终究还是没吃多少,不过眼前的祖父、爹娘却是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要开心,连日来的劳心劳神,此刻却精神满满,丝毫不觉困乏。

“阿兄,你真的可以飞起来吗?如树梢的那鸟儿一般?”,当仲逸说起自己在凌云山深得师父传授,学会一身轻功之后,阿弟与阿妹立刻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却是缠着他要立刻表演一番。

陆文氏急忙制止道:“良儿、玥儿,不得无理取闹,你阿兄刚刚回来,一路劳顿,休息几日再说”。

良儿却兴致不减道:“那就请阿兄将那树枝头的鸟屋掏下来可好?”。

陆文氏又欲制止,却听玥儿拍手赞道:“好啊,好啊,我也想要看看鸟儿住的房屋时什么样子?”。

抬头望去,只见那棵大树有数丈之高,枝头稳稳堆着一个鸟巢,微风轻轻拂过,似有微微摇摆之意。

再看看底下良儿与玥儿那两双祈盼的眼神,皆是遥不可及的神情。

“邻家不会有人看到吧?”,仲逸犹豫道:“这街上的行人……”。

陆岑微微道:“邻家都是买卖人,近日忙着各地收货,家中其他人在店铺中忙活,至于这街上的行人……”。

“街上两侧都无人影,我正看着呢”,不知何时,良儿与玥儿竟跑到大门口,如同把风的两个小差役,肯定的点点头。

仲逸望着祖父与爹娘,陆本佑微微点点头,陆岑与陆文氏自然不会相信自己的逸儿大言不惭。当年他们亲眼见识过陆本佑身边那两名江湖人士的剑术,但当面展示轻功却从未遇过,故此不知如何是好。

仲逸将大门关好,而后缓缓退到墙根,双腿微微分开,双掌慢慢变拳,而后稍稍伸展,他调整气息、体内运气,双唇微微一动,片刻之后脚下生风,衣衫轻轻摇摆。众人皆是一脸惊讶,良儿与玥儿眼睛都不眨动一下,似乎接下来要发生的才是他们更不可思议。

片刻之后,仲逸猛然抬头,目视上方,双脚用力,轻轻一跃,瞬间便腾空而起。只见他身如螺旋般转动、形如飞燕般敏捷,只听得陆文氏一声:“我儿当心”,眨眼的功夫那个身影便浮在树枝头上。

轻轻将鸟巢端起,巢中四只嗷嗷待哺的幼鸟立刻张开大大的嘴巴,仲逸小心翼翼将它们收好,而后便如一朵白云般轻轻落在了阿弟与阿妹的身边。

两双小眼睛还未缓过神来,却听的耳边微微道:“这便是鸟巢,不过这四只幼鸟,你们可要好好喂养哦”。

陆文氏见状长长舒口气,重重的坐在木椅之上:“我儿果真厉害,真是不可思议”。

才缓过神来的陆岑急忙走了过去,他轻轻摸了摸仲逸的腿脚,再摸摸自己,脸上满是喜色,嘴中却是叹道:“爹怎么就没有这双腿脚呢?”。

良儿与玥儿忙着摆弄他们的鸟巢去了,陆文氏为仲逸递过一杯热茶,陆岑却依旧沉浸在他儿那双不可思议的“腿脚”之上。

陆本佑满意的捋捋胡须,片刻之后便开口道:“大丈夫立世,有武尚好,但无文不可。你这身绝技为你恩师凌云子所教,那他可曾传授于你文韬之学?”。

仲逸起身道:“师父传我良谋之道,兵法之略,所谓上兵伐谋,其万事皆如此,谋略之道、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当为重中之重”。

“好,孺子可教也,我有此孙儿,此生无憾也”,陆本佑起身吩咐陆文氏道:“取坛好酒,老夫要与岑儿、孙儿开怀畅饮”。

晚饭后不多时,良儿与玥儿相继入睡,另外一个房间中,陆本佑正与陆岑、仲逸父子交谈,陆文氏将二人安置好后便走了过来。

陆本佑双腿盘膝,端坐于中,他环视众人一番后,感慨道:“多年以来,逸儿一直牵挂众人的心,如今他平安归来,且能有所学、有所得,是老天眷顾我陆家人,我也详细与他交谈”。

陆岑夫妇与仲逸急忙凑了过去,一直以来都是陆本佑当家,今日也不例外,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

片刻后,陆本佑道:“逸儿是我陆家血脉,但全仰仗孩儿的老姑与凌云子抚养,对逸儿而言,凌云子亦师亦父,对我陆家而言,凌云子恩似海深、情比山重,取名仲逸乃缘分所致,以后就以此名为准,不必更改”。

当初陆本佑带着陆岑夫妇初来扬州时,在文泰的协助下,三人的名字皆有改动,只是保留了姓氏,此乃权宜之计,实属无奈,只是大家私下或亲戚间还是以原来的姓名称呼。

这时,陆岑却微微道:“爹,我等当初稍作改名实属无奈,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凌云子大师对我陆家的大恩永生不敢忘,但儿觉得可让逸儿继续叫‘仲逸’,但既为我陆家人,叫‘陆仲逸’可否?”。

陆文氏欲开口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这些事不是由她能决定的,但从她的神情来看,显然是同意陆岑的建议:姓为陆,名仲逸,一听便知是陆家人,姓为爹娘给,名为恩师赐,倒也能说的过去。

如此道理,陆本佑岂能不懂?只是他对此早有安排:“岑儿所言不无道理,但方才听的逸儿所说,他已将当年陆家庄之事全部知晓,在蠡县查到仇佶,并从他口中得知兵部的常昱。后来在衙门多有历练,又在京城一路寻到你们叔父的宅中,足见有勇有谋”。

陆本佑继续道:“为父当然不想将小家之仇背负到孙儿身上,但如今我一家团聚,当年行凶者与那涉事的官吏悉数被杀,就连常昱也惨遭灭口,其实也算大仇已报。但罗龙文与严磬却依旧逍遥法外,而严氏父子更是国之一蛀,此远非我陆家一家之仇”。

末了,他补充道:“若是逸儿再去京城,一个‘陆’家的姓氏多有不便,虽然时隔多年,但在这些人的心中,陆家人他们还是会提防的”。

听到这里,陆岑终于明白了什么:“爹,莫非你是想让逸儿去对付这些人?他虽说文武皆通,但毕竟无官无职,那些恶人权势熏天,正是得宠之时,他只身一人,如何应付得了?”。

至此,陆文氏终于忍耐不住:“爹爹,您老方才也说了,加害我陆家的人大多得到了报应,剩下的那些人他日必遭天谴,逸儿才刚刚回来,您老这样安排,又不知何时再能见?若是他有个闪失,我可怎么活?”。

陆文氏话已至此,陆本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是陆家的主事人,虽已知晓孙儿的大志,但奈何儿子、儿媳的话不无道理,说到底他又何尝舍得自己才见面的孙儿呢?

祖父与爹娘这番言论,他自然知晓其中情真意切,但此事他已查询多年,如今有幸家人团聚,但大恶、首恶之人皆逍遥法外,他岂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仲逸只得拜道:“爹,娘,祖父所言甚是,他老人家在刑部当了一辈子差,如今年事已高,却眼睁睁的看着真正的行凶之人逍遥法外,孩儿对此苦苦查询多年,如今既是为了祖父未完成的心愿,亦是孩儿多年的愿望。

师父曾教导孩儿:一城一池之利、一时一段之名并非良谋,放眼万民、一国通谋才是正道,如今这严氏父子等既是与我陆家为仇,而天下又有多少人欲除之而后快呢?”。

末了,仲逸安慰道:“孩儿虽不才,但深得师父教诲,若是这些年所学所得只是夸夸其谈、说说而已,那便是有愧于师父,亦是孩儿一生的遗憾,望爹娘听从祖父之言,让孩儿不虚此生”。

上有老父之尊的陆本佑,下有刚刚归来的逸儿,陆岑夫妇再也没有了坚持的理由,或许多年未见,自己的儿子所学所得已非他们能懂,更非他们能阻止。只是爹娘孩儿连心,既然孩子坚持要完成自己的心愿,只能依了他。

见儿子、儿媳这般神情,陆本佑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大丈夫立世当如此,回头选个吉日去拜访逸儿的师父,我陆家的大恩人”。

如此一说,陆岑夫妇终于没有了反对的理由,双手赞成道:“好,如此甚好,我们这几日便去,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仲逸却笑而不语,此乃祖父与爹娘的心意,自己无权阻止,作为晚辈只有听从便是。

见陆文氏还为方才的事担心,仲逸上前一步道:“娘,只顾着说正事,孩儿却忘了另外一件事”。

陆文氏微微道:“是为何事?莫要再让娘担心”。

仲逸笑道:“孩儿已经成婚,娘子叫洛儿,姓宋……”。

陆文氏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她迫不及待道:“我儿真是糊涂,这才是真正的正事,为何不早于娘说?儿媳如今在哪里?快快接来让娘看看”。

第80章 再去济南府

得知自己的儿媳在蠡县城中后,陆文氏激动的竟一时不说什么可好。只是这个消息果真非同凡响,方才忧虑的思绪立刻得已缓解。

陆本佑父子亦是满心欢喜,毕竟要做曾祖父、祖父,首先要看着逸儿成婚才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家丁兴旺本就是传统“任务”。

在此等终身大事面前,往往长辈比涉事本人都更要操心,尽管大多数时间都是按照他们的意思来部署。

而孙媳、儿媳这种妇人之事,陆本佑与陆岑皆不便多说,这是陆家多年养成的习惯,如此一来,便全听从陆文氏安排。

“如你方才所说,当初你向亲家公说你祖籍在山东济南府”,陆文氏向众人道:“我意我们在山东济南府置办一处宅院,差人将洛儿及亲家、亲家母请来一聚”。

仲逸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头,此事亦是他无法做主,娘亲的一片热心,自己只有认真遵从的份儿。

片刻后她继续道:“当你告知洛儿我陆家之事后,洛儿也有心将此事向父母隐瞒,那便遵从洛儿的意思。亲家公、亲家母乃老实本分之人,他们只想爱女有个温馨的家即可,知道太多反而担心。况且我陆家之事已成过去,大可不必徒劳生虑”。

陆文氏补充道:“如今陆家一家团聚,当时缺少的礼节尽量要补上,天下哪有亲家不见面的道理?如此既可让亲家宽心,更是我陆家的本该做的”。

陆文氏言之有理,仲逸无权反驳,只是如此花费颇大,仲逸还是略有担心:“娘亲所言甚是,儿遵从便是,只是在济南府置办宅院一事,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陆岑却抢先道:“逸儿不必担心,为父多年经营,家中还略有薄产,这点银子咱家还是能拿的出来,况且所置办的并非高墙大院,普通宅院即可,万不能亏待了儿媳,更不能让亲家寒心”。

陆文氏正是此意,她望着陆本佑,只见公爹点点头,此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仲逸没有再言语,但他能敏锐的察觉到三位长辈的意思:果真是不让他受了这个委屈,若是回绝,反而会伤了他们心,多年分离,他们总觉有些亏欠,千万不能有生分之感。

仲逸想着,一切听从他们的部署即可,至于银子嘛,以后还可赚的,只要家中人顺心即可。

洛儿的事总算是商议定了,仲逸打算到济南府后便给沈尘去信,如此洛儿便可很快得知,岳父母距离蠡县并不远,况且师姐能同行,一路之上自然放心。

师兄正在山东济南府卫司衙门,仲逸刚欲提及此事,却听得陆文氏说道:“那逸儿的师父,那个叫什么凌云山的地方在那里?仲逸的终身大事,我们把他老人家请来可好?”。

如此一来,四人立刻热闹起来:洛儿一家与仲姝从蠡县到济南府,师兄宗武(改名前的仲启)原本就在济南府,至于师父与卫叔叔……

仲逸转身笑道:“洛儿有我师姐陪伴,自不会担心,我师兄本就在济南府,可师父与卫叔叔……”,他苦笑道:“他老人家能不能来,孩儿不得而知,只能遵从娘亲的意思,等咱们到济南府之后,孩儿亲自去凌云山之后才能知晓”。

全家就此商量一致:次日见过文泰之后便去济南府,陆岑尽快找一家住处,住所确定后便去信洛儿一家及仲姝,而仲逸见过师兄宗武之后,便独自回凌云山请示凌云子。

凌云子对仲逸及陆家的大恩大德,陆文氏思来想去:凌云子非同常人,若是一味的以财物酬谢难免落俗,可若只是口头客套几句,难免显得诚意不足,一切等见了他本人之后再做定夺。

此举自是得到陆本佑父子的默许,如此恩情,无论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当众人敲定此事后已是深夜,连日以来的折腾如今一切安好,几声哈欠声,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今夜再无难眠之时,明日便是一片晴天……

***************

春暖花开之时,山道两侧鲜翠一片,山坡之上一些不知名目的野花已绽开零星花朵,远远望去颇为显眼,林中蝶飞凤舞、鸟雀鸣飞,一片欢喜之态。

从未出过远门的良儿与玥儿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众人见他们如此兴奋好奇,只得放慢脚步陪同,原本计划的路程看来要推后好几日了。

在商言商,来到济南府后,陆岑先将家人安顿在一家客栈住下,之后他便来到街上转悠,以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来看,在这里找一处住所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安顿好众人之后,仲逸赶往卫司找师兄,多日未见,如今家人得以团聚,这个好消息师兄还不知道,二人正好小聚一番,顺便见见家人。

“指挥使大人不在卫司,至于你说的那个总旗嘛,随指挥使大人同去驻地,过几日再来吧”,卫司的客堂,一名书办正向仲逸说着,真是不巧,指挥使林啸义与师兄林宗武皆不见人影,算是白跑一趟吧。

数日前,一伙倭寇沿莱州湾登陆,绕过附近的关卡之后,秘密潜入山东布政司地界,附近的村庄无一幸免,刚刚因十流寇才平息不多时的百姓们立刻怨声载道,不少村民拿起自家榔头、锄头誓死与贼寇相抗到底,奈何势单力薄,无法抗衡。

济南府卫司得到朝廷准许,立刻派出一队人马赶来,指挥使林啸义亲自带人前往,林宗武便一同前行。

在抵达遇害的村庄前,林啸义已飞鸽传书当地最近的驻军,尽快将莱州湾一带包围,同时加强沿海一带兵力部署,除部分运送货物及数名头领乘舟逃行外,大部分贼寇皆被困在山东地界。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对于正在军营披甲的军士来说,对此他们自有各自的说法。

美其名曰说是建立军功,对内剿灭叛乱,对外抵御外来之犯。其实质来说无非也就是能抓住真正的机会,在这军营里,若是不动刀枪,想要升个品阶,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当然,真正的作战,尽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并不是人人愿意,若是搭上性命则不值了。

而对于从仲启改名为林宗武的小小总旗来说,这次剿倭便是最好的机会,自从跟随林啸义之后,他一直在找寻机会,若是等着十年媳妇熬成婆,那这一辈子也就是到头。

况且军中大多人的职务都是从老爹手里接过来的,要想越过这道坎,没有比真正斩杀几个倭贼来的实惠,到时朝廷表彰,皇帝一高兴给他特殊的封赏,那便是要平步青云了。

山道旁一块硕大的空地上,简易搭建的军营作为暂时驻扎之用,发生倭乱之后,各地也有不少类似的临时驻扎处,只是大多是做做样子,真正的号令与部署还是由这里发出来的。

军营中最大的一个帐篷外,一个兵卒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由于走的太急,连禀报一声都没来的及说一声。

只见那人道:“启禀指挥使大人,属下刚刚得到密探,龙王庄一带发现部分倭贼,他们居于龙王山上,此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弟兄们不知如何迎敌?”。

林啸义摆摆手,那人立刻退了出去,一旁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道:“指挥使大人,我们何不将龙王山围住?仅此处的驻军就达一千多人,加上我们从卫司出来时带的随从,足以应付这股倭贼”。

林啸义微微摇摇头,未知可否,一旁的宗武却若有所思道:“不可,不可,此次我们在沿海一带部署兵力,剩下的人马本就不多,若是发现一股流寇就派一千人出去,那若敌军遍地开花,我们何来那么多的兵力?”。

众人听的此言一阵唏嘘,林啸义微微皱着眉头,他转身道:“那你说怎么办?”。

宗武上前一步,微微道:‘在下愿意率一队人马探听虚实,若贼寇只是虚张声势,便接将他们灭掉,若是真发现大队倭贼,指挥使大人可调动人马剿之’。

林啸义笑道:“你率一队人?你一个总旗,最多可以带五十人,如何能敌得过那倭贼?”。

宗武严肃道:“属下愿下军令状,若是斩不得龙王山这群倭贼的头颅,甘愿领罚”。

第81章 龙王山

次日午后,仲逸再次前往卫司,只因他首提要找的人是林啸义,卫司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来人还是那名书办,只是告知他的一如昨日:指挥使大人外出公干,那个叫宗武的总旗也一同前往。

自知卫司事务不同于普通衙门,仲逸便没有继续追问,随意客套几句只得怏怏离去,快出卫司大门口时,迎面过来一人似乎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是??”,那人似乎看仲逸也有几分眼熟,却同样叫不出名字来:“上次,卫司,那只蓝色的小鸟……”。

仲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卫司的指挥佥事,好像是姓王的来这。

一时拿不准是何姓氏,仲逸只得笑道:“佥事大人说笑了,当初那也是权宜之计”。

那人也是一阵客套,仲逸心中却是有些不悦:看来这个林啸义真是个大嘴巴,这些事都往外说。

不过反过来再想想,这指挥佥事居正四品,在卫司也是不是小角,看来他与这林啸义关系着实不错,不然如何知晓这些事?

而那指挥佥事对仲逸这个无品无阶之人能如此客套礼节,自然是也是因为林啸义,当然还有自己的师兄-------宗武。

话已至此,仲逸便趁机问道:“方才在下去找宗武兄,卫司的弟兄说他随指挥使大人外出,不知是为何事?何时才能回来?”。

王佥事笑道:“这几日你如何能找到他们?你是初来济南吧?没听说最近有一批倭贼侵犯我沿海之地,指挥使大人奉朝廷之命前去应敌,宗武也一同前往,短期之内,恐怕是难以见到他们了”。

其实,作为一个正四品的佥事来说,林宗武这种小角色平日里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自然也不会记起他的名字。只因林啸义身边经常出现宗武的影子,况且因为上次校场比武之事,不少人还是记住了这个原先叫仲启,如今改名为林宗武的小小总旗。

听的此言,仲逸脸上微微一惊:“哦,原来是这样?有林指挥使亲自出面,那想必定会旗开得胜、万无一失,在下回客栈等着便是”。

王佥事微微笑道:“那是,那是,指挥使大人已与那倭贼交战多次,每次都能大胜而归,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至于令兄宗武,忠勇可嘉,武艺非凡,更是大显身手之时”。

如此说着不痛不痒的话,仲逸觉得索然无味,既是为那倭寇之事,多余的话也不必多问:此等大事,何时将他们剿灭?何时才能回来?多问无益。

至于师兄宗武,有指挥使亲率,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王佥事所言也不无道理:此次正是师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以他的能力,绝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正欲告辞,却听的那指挥佥事道:“这样吧,你既是住的客栈,把地址留下,他们回到卫司后,我差人通知你一声”。

“如此甚好,只是卫司衙门事务繁巨,还得有劳佥事大人”,仲逸道:“真是过意不去”。

那佥事摆摆手,爽笑道:“这等小事,何来繁巨,说句话而已……”。

出了卫司大院,仲逸便径直回到客栈,原本想着找到师兄后一同去凌云山拜见师父,如今宗武外出,看来只有他一人独行了。

仲逸在请示过祖父与爹娘后便打算次日一大早启程,给蠡县洛儿与仲姝的书信已在路上,想必他们收信后不日便可抵达,自己一人独行,自然不会耽误多少时日。

为避免岳父母过多问起凌云山之事,仲逸决定:自己与凌云子卫缨叔同行,洛儿一家有仲姝相护,自然万无一失,大家在济南府会和便可。

就在仲逸将众人在济南府相聚一事安排妥当之时,远在龙王庄的宗武正带着他的属下,借着月色,慢慢向龙王山的倭贼靠近。

月光下,连同宗武在内,总共四十人的身影,众人皆是一身黑衣,个个小心翼翼,怀揣各自拿手兵器,正围着宗武听候部署。

“你带九人绕道山北侧,举起火把大造声势,之后趁机脱身”,宗武对眼前的几名亲信道:“之后,你二人各带九人从正面与左翼伺机进山一探虚实”。

眼前三人立刻点头领命,此队人马并非全为宗武旗下,是经指挥使林啸义亲自挑选,临时组建,由他差遣而已。

在卫司中无论武艺、应变均列上等,负责引开北山引来倭贼的那十人,更是轻功了得,个个皆非等闲之辈。

稍作部署后,宗武低声道:“剩下九个兄弟随我从右翼潜入”,他叮嘱道:“大家切记,我们此次主要是打探龙王山这伙倭贼的虚实,万不可恋战,况且我们对这里地势不甚清楚,大家要记住路线,以便指挥使大人他日率众弟兄攻山之用”。

末了,宗武笑道:“若只是小股倭贼,大家便可放开手脚,好好犒劳一番手中之刀剑,为我大明子民出这个口恶气”。

众人立刻会意,这果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指令,从大局来看,能发现大股贼寇是最好的,如此指挥使林啸义便可率大队人马一举将其拿下。

可从眼前来看,他们却多么希望是宗武所说的:好好犒劳一番手中之刀剑,说白了也就是大开杀戒。

心中虽是这么想的,但此话当时林啸义已有叮嘱,一切见机行事便可。既能被挑选到这四十人当中,自然是胆识过人,若能顺利完成任务,卫司定然会为他们请功,故此谁也不敢怠慢。

众人领命之后便纷纷行动,宗武摸摸手中的利剑,心中一种无限激动之情,自从来卫司之后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虽是仅有四十人,但毕竟可独立指挥,若属建功,他是首功中的首功。

上次校场比武为林啸义带来不少麻烦,此次定要为他争得脸面,一展雄风。

一阵微风拂过,宗武望望前方,用手轻轻一挥,众人立刻朝上而去……

第82章 再上凌云山

夜幕下,一群倭贼正聚在一起商讨如何脱身,外边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密切关注着山下的一举一动,一看便是负责把风盯梢的。

片刻之后,龙王山北侧火光四起,一片呼喊之声,外面的人立刻向倭首禀报,所有的人很快聚在一起,迅速向右侧靠拢。

一阵声响之后,左侧与南侧的十人小队趁着夜色秘密潜行,随着搜索范围扩大,所遇之处皆是空地,以倭贼退缩的范围来推断人马的容量,很快便可知晓大体人数。

龙王山北、西、南侧皆为山地,右侧以石山为依靠,进出颇要费些周折,宗武已带人秘密从后山潜入腹地,不远处正是贼寇靠拢之处。

良久之后,有人来报:“林大哥,他们一直退缩靠拢,看容量也就是百人的样子,我们虽为四十人,但都是指挥使大人精心挑选,以一敌三绰绰有余”。

林宗武上前一步,他将手中那柄利剑慢慢拔出,微微笑道:“快去告诉所有的弟兄们,一会儿千万不要犹豫,不要亏待了自己手中之刀剑”。

“得令”,众人立刻领命而去。

微风吹过,林草间一如往常的风景,片刻后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杀,一个不留……”。

****************

从济南府出来后,仲逸径直朝凌云山方向走去,虽是奉爹娘之命前去请示凌云子,但他心里并无多少把握,此次前去济南府的人太多,一向不喜欢喧闹的师父会来吗?

一路之上,仲逸心事重重,自己的身世已解,接下来要对付的幕后之人并非像仇佶、常昱等辈,要开启真正的报仇计划,必须要请师父最终定夺才行,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谋略之道使然。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路朝北而行,快出济南府地界,仲逸在一处客栈歇息片刻,随意点了些吃喝之物。

此地之后便要绕山道而行,一路上行人甚少,大家要不结伴而行,要不在此买些吃食以备路上之需,是故这个客栈的生意常年异常火爆。

“店家,结账,”,仲逸随手取出一块银子道:“这些银子够否?”。

那店家笑眯眯的接过银子,满脸堆笑道:“够了,够了,客官所带的熟肉与清水早已备好,小的这就给您取来”。

出了济南地界,仲逸一路快马加鞭,想着很快能见到师父与卫叔叔还有穆大娘,胯下的马儿似乎也领会了主人的意图,伴随着微微春风,一路向前奔去……

清风徐徐、绿草青青、流水潺潺,凌云山下,一片宁静,凌云子与卫缨正悠然垂钓,轻轻的湖水面上两条细细的鱼竿漂浮,二人并排而坐,并不言语,只等这湖面下前来觅食的鱼儿上钩。

连日以来,他们二人天天来此处垂钓,凌云子说近日必能钓到大鱼,卫缨笑而不语,却默默的陪着他一起来到湖边撑起鱼竿。

这日午后,一条小舟向凌云山飘来,凌云山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继续盯着湖中的鱼竿,卫缨却寻声望去,仔细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凌云子最小的弟子--------仲逸。

卫缨刚欲起身招呼一声,却听见凌云子的鱼竿一阵哆嗦之声,他用力一拉,一条大鱼瞬间出现在二人的面前,凌云子缓缓将鱼放入盛着清水的木桶之中。

“弟子仲逸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说话间,仲逸已来到岸边。

凌云子微微笑道:“逸儿回来了,此次定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为师吧?”。

仲逸还未开口,却听得卫缨笑道:“你师父早就算到了,这不?今晚就用这条肥鱼下酒,你们师徒好好说说话”。

“回师父的话,弟子的祖父、爹娘已找到,如今全家得以团聚”,仲逸禀道:“弟子奉娘亲之命,特来请师父前去济南府一聚”。

凌云子并未言语,仲逸只得对卫缨道:“还有卫叔叔与穆大娘启同去,我爹娘也未见过洛儿,大家正好一起聚聚”。

卫缨笑道:“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师父还能不去吗?”。

仲逸见师父已起身,他急忙将鱼竿与小木凳收好,就在他欲提起木桶时,却听见凌云子吩咐道:“将那鱼儿放入湖中吧”。

卫缨微微一怔,仲逸却并不言语,他提起木桶,默默来到岸边,缓缓将其倾泻,再入水中的鱼儿摇摇尾巴,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凌云山上,见仲逸归来,穆大娘一如往常那般疼爱他们,一番说笑之后,立刻去厨房忙前忙后为他精心准备吃食,一路走来,腹中饥渴,正好饱餐一顿。

晚饭后,陪穆大娘说了会话,仲逸便来到凌云子房中。

仲逸将自己与樊文予在蠡县,以及去京城后在刑部与外叔公文泰的经历详细向凌云子说了一遍,之后便等待师父的聆讯。

凌云子笑道:“一直以来,身世之谜困扰你多年,如今一家得以团圆,实乃大幸,为师当初说过,此乃缘分所致,从此再也不必为此事忧虑,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尽管凌云子脸上只是微微的喜色,但仲逸知道师父心中是颇为欣慰的。多年以来自己身世一直为师父所牵挂,每次关键之处,皆是师父把握,若非如此,能否得以团聚都尚未可知。

至于自己报仇的打算?原本是想着要请示凌云子,却不料想师父先问到这个问题。

仲逸上前道:“当年的那些杀手与常昱等人皆被灭口,可罗龙文、严磬等却逍遥法外,那严嵩、严士蕃父子更是国之一蛀,若非与我陆家有仇,亦是与天下为敌,弟子要将他们一一伏法”。

凌云子听罢,并未言语,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道:“若是将罗龙文、严磬等都杀了,又能如何?那严氏父子身居高位、权势熏天,等你将他们一一杀掉,要到何时?”。

凌云子叹道:“莫非,你的一生都要背负报仇之苦?最终仇人得以解脱,岂不是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年华?”。

凌云子所言,仲逸自然领会,对此他早就想好了:“将罗龙文、严磬,还有严氏父子等伏法既是为家报仇,亦是为国除奸”。

凌云子摇摇头,不以为然道:“伏法?当初你在牛头山对仇佶下手时,何曾有过依照朝廷法度开堂审案?那是伏法吗?真正的为国除奸就不是单单针对这几个当年与陆家庄之案有关的人了……”。

第83章 鬼谷村

“相传,很久以前,朝歌城南王庄王员外的夫人怀胎三年之久而不分娩。一个初春之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王夫人床边滚来一个火球,之后便生的一个丫头,取名霞瑞。

十八年后,朝歌奇旱,河溪断流、水井枯燥,王员外家的地里长出一支奇谷,沉甸甸、金灿灿,霞瑞将其揉搓成为一颗透明之珠,刚欲轻轻闻闻,却见珠子溜进嘴里,一月之后便有了身孕。

王员外得知后怒气冲天,家丑不可外扬,只得将女儿与丫鬟赶出家门。她们遇到一个老太太,是为西天老母,霞瑞后到鬼谷村、云梦山产下腹中之孩。

当时院中有蝉,是为“蝉噪林逾静”,故取名王蝉,因此村名叫鬼谷村,也有人称之为鬼谷子”,凌云子娓娓道来,一个从未提起的故事。

仲逸不解道:“鬼谷子的谋略之道,弟子早有耳闻,可师父方才所讲,弟子从未听过,果真是如此吗?”。

凌云子笑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好奇之人当信之,多疑之人多问之,不信之人则无之”。

见仲逸依旧不解,凌云子继续道:“此事真假且不论,但世人推崇至极,皆因鬼谷的谋略之道为世人所膜拜。此乃天道,亦是智慧之道,人杰有秦皇、汉武、文杰如李白、杜甫,万事皆如此,才有我华夏文明,人生在世,留的一笔身后杰作,才不枉此生”。

“一时之谋,一世之谋,一人之谋,众人之谋,所谓谋略之道,当不以一时一人为目标,天下万民皆可为之。当世精华,后世敬仰,代代相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凌云子缓缓道明。

仲逸深知谋略之道当以回归世事百态,在“虚”与“实”间转换,如此几番,方能真正将所学之道而所用。

师父所言并非全新之语,早在凌云山学艺之时就曾听过类似的论道,下山之后在蠡县衙门历练,如今在京城找寻到一家人,可真遇报仇之时却依旧未领略到其中之意。

所谓登峰造极者并非一日可成,亦非一事可成,用凌云子的话说,还远远不够。

仲逸顿悟道:“师父所言,弟子谨记,从即日起,我心中再无复仇之恨,所做之事并非为我陆家一家,弃恶扬善、上兵伐谋,能有一套心得与谋略之道才是不虚此生”。

凌云子微微点头道:“当年陆家庄之事并未结束,对于你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此事留给你的是机缘与契机,万不可心怀仇恨,为了一己之力”。

如此几番,师徒二人终于算是思绪一致,仲逸终于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与那罗龙文、严磬,甚至严氏父子一博,只是并非为他一人之仇。

要的谋略之道,与这些人周旋,只是其中一部分。

在一旁的卫缨看到此景亦是欣慰不已:仲逸一家团聚值得庆贺,而凌云子以此事为契机,将仲逸提到另外一个高度更是用心良苦,师徒间能有此默契,实属不易,这一点亦值得庆贺。

不用说,凌云子终于答应了前去济南府,至此,仲逸总算是给自己的祖父、爹娘有个交代。

远在莱州湾剿倭的宗武却终于迎来了入军营之后的首功,一队四十人,仅有五人伤亡。而龙王山一百一十四名倭贼,除去两小头领被俘外,其他皆被斩杀,其中近三成倭人成为宗武的剑下鬼。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能遇到如此敌手,能有如此战果,实乃大幸,亦是大快人心。

得知消息的林啸义十分高兴,尽管龙王山的贼库并非为倭贼主力,但毕竟是全部剿灭,他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其中单独提到宗武等首功之人。

如此既可为属下请功,也可为自己赢得剿灭倭寇主力的机会。

军营之中,林啸义特意摆了酒宴,众人到齐后,他起身而立,大声喝道:“老子今日高兴,你们都听着,本次龙王山所有冒险的弟兄都有赏,如今倭患未决,以后谁愿立功,老子一定倾力奖赏”。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只是宴席之下人心各异:参与此次行动的敢死之士自然是满心欢喜,颇为自得。而当初惧怕畏缩者,或者甄选之时落后者,惭愧不已者有,后悔不已者有,只是随着林啸义这一声大喝,所有的心事便全在眼前这杯浊酒之中了。

连饮三杯之后,林啸义继续道:“自明日起,各处加紧布防与巡检,不管是主力还是流散,只要发现那倭贼的踪迹,如同对付龙王山贼寇那般果断,万不可委屈了自己手中之刀剑,更不能让我大明百姓白为我等筹集粮饷”。

数日之后,仲姝便带着宋洛儿一家进入济南城,按照仲逸之前留下的地址一路打听便找到那家客栈。

虽是动身晚了点,但一路快马而行,才过一顿午饭的时间,仲逸一行便已到达。店小二一看到他便笑着跑了过来,有人给他带了口信:师兄宗武回来了。

刚要问询师姐与洛儿的消息,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转身而过,却见仲姝上前道:“见过师父,卫叔叔”,来到仲逸身边却玩笑道:“师弟也在啊,我可将你的娘子安全送到了哦”。

回到里屋中,从未见过凌云子的宋洛儿立刻向师父施礼,不明所以的洛儿父母急忙询问眼前老者的身份,却被告知是仲逸的叔公,二老这才缓过神来。

众人说话之际却见仲逸带着宗武回到了客栈。

济南府城东的一处宅院里,陆岑夫妇正招呼着几个匠人忙前忙后,刮层涂灰、洒水祛尘,套套新桌椅、条条新棉被,窗换新、门涂漆,院中除杂草、墙上添新瓦。

经过连日以来的修葺,小院如今皆是一片新气象。

此情此景,若是别人不知情,还以为是谁家要娶新娘闹洞房呢。而在满心欢喜的陆文氏看来,此举就是为了弥补当初陆家迎娶宋洛儿缺少的礼数。

傍晚时分,天空一盘明月高高挂,院中微微春风起,几盏灯笼下满是静谧的夜色,屋内却是一片热闹欢喜之情。

众人坐定之际,陆本佑举杯道:“为逸儿、洛儿,为我们一家人安好,我们满饮此杯……”。

第84章 皆大欢喜

济南之晨,阳光明媚。城中行人来来往往,又要开始忙忙碌的一天,而城东这处安静的小院里却是一片悠闲之态。

晨光下的院落是那么的干净、整洁,刚刚用过早饭,众人随意说说笑笑。陆岑夫妇忙着与宋洛儿一家叨唠家常,才见面的亲家已是无话不谈。

陆文氏对宋博仁夫妇的知书达理颇为满意,而宋家对陆家的热情大方、细心体贴更是感动不已。

不管怎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若是能遇到一个更为满意的公婆,一家得以团聚,还有什么比这能更令宋博仁夫妇欣慰的呢?

果真是不虚此行,一直以来都为见不过亲家而耿耿于怀,如今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当然,在陆文氏满脸欢喜的神情中不难察觉:她对这个儿媳是满意的:洛儿才貌双全,是难得秀外慧中的女子,仲逸深的凌云子教诲,二人如此到一起,真是天合之作。

另外一间屋中,凌云子正与陆本佑交谈,宗武、仲姝、仲逸则立于一旁,说着各自的事情。

宗武刚立大功,心中兴奋之情未减,如今又见了师妹与师弟,尤为甚者,师弟一家团聚,真乃喜上加喜,重庆、重庆。

说到蠡县樊文予已到刑部照磨所,仲逸一时没了去处,恰遇眼下倭患甚重,宗武便邀请仲逸前去卫司做幕僚。

他信心满满道:“林指挥使求贤若渴,以师弟的才华必能得到重用,我兄弟二人定能建功立业,为师父争光,为我凌云山壮威”。

一旁的仲姝望望仲逸,却见他面露难色,片刻之后却微微笑道:“师兄之意,在此之前我已考虑过,只是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剿倭一事,早在蠡县时我就曾领略过,要对付这帮人,非简单的武力可为,要从长计议。我已请示过师父,先去京城再做定夺吧”。

宗武听罢,脸上微微显出遗憾之色:“对付这些贼寇,还有什么可讲的?即便是施展谋略,也无非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卫司下辖那么多的人兵马,真是机会难得。既师父知晓此事,那师兄遵从便是,只是你我才见面,又要分开”。

原本想着再次见面时将仲姝带到自己身边,可眼下刚遇这莱州湾剿倭之事,况且自己作为龙王山四十死士之首,军营行踪不定、风餐露宿,带着仲姝确实不适,宗武只得将这个念头打消。

看来师妹只能跟着仲逸了。

这时,凌云子对宗武道:“今日天气不错,你在济南府多年,对这里自是熟悉,一会带姝儿与洛儿一家到街上转转,顺便买些东西给二老”。

随后他叮嘱道:“逸儿留下”。

宗武望望陆本佑,立刻明白其中之理:这正是陆老爷子的意思,他们对师父有话要说。

宗武与仲姝立刻齐声道:“弟子告退”。

宋家夫妇听说要到济南府城中转悠,立刻欣然答应,宋洛儿见爹娘兴致颇高,自然要作陪,只是她心中同样明白其中之理。

陆文氏急忙为洛儿备好银两:“街上看到什么喜好之物,买来便是,我叔父已在门口备好马车,路上当心”,继而,她转身向宋博仁夫妇道:“亲家尽管去,我这就准备饭菜,午后回来便是”。

洛儿一家随宗武与仲姝上街而去,陆岑夫妇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回到屋里,见凌云子后便跪拜道:“恩公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凌云子急忙摆摆手:“不可,不可,逸儿与老夫有师徒之缘,此乃机缘,并非人力刻意为之,二位快快请起”。

一旁的陆本佑却微微笑道:“受的,受的,先生与我年纪相仿,逸儿在凌云山长大,承蒙先生抚养、教诲,既为逸儿的恩人,便是我陆家的恩人,说起对逸儿的照顾,我们惭愧啊……”。

凌云子见状不知是好,一直低头不语的仲逸只得上前道:“我有陆家血脉,自是陆家人,当年之事并非我陆家所愿,祖父与爹娘万不可自责。师父救命、养育、教诲之恩永生难忘,你们都是逸儿的长辈,亦是家人”。

这时,陆文氏望望陆本佑,再看看平日里言语甚少的陆岑,她只得开口道:“逸儿说的对,恩公就是我们家人,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我逸儿定能向孝敬他祖父、爹娘一样孝敬恩公”。

陆文氏一片热心,却不知如何表达,只得微微道:“恩公若是觉得凌云山多有不便,我们便在济南城中为您置办一处宅院,正好武儿也在卫司,如此你们见面也方便些”。

凌云子望望陆本佑,而后二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陆岑夫妇却不解其中之意,片刻之后只听到:“陆老爷好福气啊,儿孝媳惠、知恩图报,当初逸儿为了给凌云山“报信”,差点毁掉双脚,他亦是如此忠厚,果真是陆家人,可敬、可赞啊”。

陆文氏似乎还未听的其中之意,陆本佑却笑道:“好了,好了,此事莫要再提,先生当初收留逸儿,并非为了图你们的回报,既有师徒之缘,当是我陆家之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否则就生分了”。

陆岑夫妇总算是明白了,二人向凌云子三拜之后便缓缓起身,陆文氏虽无凌云山的境界,但公爹陆本佑的话还是听懂了。

妇道人家,深表言谢之词尚可,决断家中大事则未必。陆文氏有礼有节,自知其中之理,她见事情都已说开,便向凌云子告辞,来到厨房中系起围裙,开始为众人张罗饭菜去了。

片刻之后,一阵快速而又规律的切菜声传来,之后便是浓浓的香气四溢……

虽是忙了些,人也比往日里多了许多,但仲逸的心里却是满满的欢喜之情,院中所有的人皆是自己的家人,若是他日师兄与师姐的爹娘找到,一家也得以团聚,所有的人聚在一起,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这时,凌云子对仲逸道:“最近济南一带倭患甚严,方才你师兄所言你何不细细考虑一番?”。

仲逸抬头望着祖父与师父,凌云子见陆本佑点点头,他便继续道:“我与你祖父商议过了,你既来到济南府,眼下又遇到倭寇来犯,何不去卫司?既能帮你师兄,也能看看你究竟有无退敌之策?倭贼猖獗多年,若要退敌,先要知敌,知己知彼嘛”。

末了,陆本佑道:“等济南府的倭贼剿灭之后,你再去京城也不耽误啊,正好一家人可多呆一段时日”。

第85章 助军剿倭(上)

济南卫指挥使司,宗武正带着仲逸前去拜见林啸义。

二人刚至门口却听到里边传来一阵叫骂声:“再探,再探,要是还找不到倭贼主力的藏身之地,就不要回来见老子了”。

原本在莱州湾腹地青州一带,刚刚取得龙王山捷报的林啸义准备趁热打铁继续找寻倭贼主力,而后将其一举消灭,谁知朝廷传话来:请指挥使大人来卫司领旨,各处驻军与守备原地不动。

林啸义只得快马加鞭赶到,宗武这才有了与仲逸等相聚的机会。朝廷除了对龙王山的四十死士给予封赏外,还增派了兵马、钱粮,但同时给了剿贼期限,若逾期还未将贼寇剿灭,林啸义乌纱难保。

关于对宗武等四十人的行赏倒是颇为丰厚,但必须要等所有的贼寇剿灭,朝廷收到大捷报之后才予以一一兑现。

换句话说,若此次剿倭无法得以全胜,或许龙王山的冒险将只是一场口头的表彰而已。

林啸义明白:此举乃朝廷对有功将士的激励,但同时也是暗示他们要尽快彻底解决这批倭贼,若是连主力都未找到,何谈大加封赏?

宗武已从林啸义的随从处听的此消息,以林啸义的脾气秉性,他很快便返回青州,不找到敌寇,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几名随从围在林啸义身边,却是个个没了主意。有人提出将那俘虏的倭寇小头目游街示众,以此来激怒其他倭贼,但游了数十遍都未见到一人前来相救,最终一名头领不堪折磨竟咬舌自尽。

后来有人提出派兵逐一搜查,但如此高山深沟,来来回回折腾,结果斩杀之人皆是些留下作为诱饵的小喽楼,此时又是春末夏初时节,树木荒草茂密,随处可做掩护,倭贼又大多在晚间行动,藏身之地多了去了。

还有人建议有意留出一处缺口,而后在沿海停驻数只商船,军士化作商贩,在岸边反复装货卸货,等倭贼前来夺船之际,便一举拿下,此叫请君入瓮。

可熟料这些倭贼精明异常,自知沿海一带布防甚严,尤其可下海登船之处更是险中之险。于是他们便远远躲在内陆腹地一带流窜,那里会上那船只?何来得请君入瓮?

一时没了主意,林啸义只得不断派人搜索刺探,此事事关重大,做卫司的指挥使以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无形袭来,原本就没有多少耐心的他,近日脾气变得异常火爆。

而指挥使属下大多胆战心惊、生怕一句话说不对便触怒林啸义,如当初在直隶抓捕十流寇时的知府知州等,面对左布政使吴绍然那般不知所措。

见宗武门外来报,林啸义微微点头示意他进来,不知凌云子到了济南,宗武只说他去见个故人,半日便回。

虽说如今这位指挥使大人几乎见人就骂,但毕竟宗武在龙王山为他夺得一些颜面,下次冲锋涉险之时还需要这样忠勇可嘉之人,这才没有给他甩脸子。

林宗武看周围几张惶恐的脸庞便知大概,他只得硬着头皮简单的向林啸义说了仲逸的来意。

“呵呵,这次可不是弄只小蓝鸟这么简单”,林啸义不以为然道:“若是净弄些糊弄人的把戏,还是算了吧”。

宗武刚欲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师弟的声音:“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千军万马不可怕,两军阵前,若是乱了自家阵脚,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

寻声而去,一名随从立刻上前怒道:“你是何人?敢来我卫司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指挥使大人岂是你可随意评头论足的?”。

仲逸不慌不忙,悠悠然道:“你又是何人?眼下正逢剿倭重任,耽误了指挥使大人的前程,你该当何罪?”。

那人又欲上前理会,却被林啸义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乖乖后退几步,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林啸义细细打量仲逸一番,而后淡淡道:“果真是你?不过今日本官心情不爽,没有上次那般耐心,不要卖关子,有什么话快说”。

仲逸缓缓上前道:“非在下卖关子,其实真正的退敌之计大人心中早有部署,大人既能做到这卫司的指挥使,想必自有过人之处。

如今这天气越来越热,难免有些火气。或许是大人连日以来操劳军务,一时疏忽而已,如能静下心来细想一番,定能有破敌之策。”

如此一说,倒让林啸义不知如何是好?他心中一阵嘀咕:这小子果真会说话,明明是要向我献策,硬是说成我林啸义早就成竹在胸,如此,若能破敌,岂不是我林啸义一人之功?

就冲着一点,也应该听听他到底有何良策?

上次对付都督府的张和,虽是一只小蓝鸟、一个算命先生,但毕竟是成功救出宗武,况且同为凌云子的徒儿,岂有不见的道理?

“出去,你们都出去”,林啸义摆摆手道:“宗武与那个叫什么”。

宗武急忙上前道:“仲逸”。

“对,宗武与仲逸留下”,林啸义补充道。

宗武向仲逸递个眼色,仲逸却依旧不紧不慢,他缓缓落座道:“此次剿灭倭贼不同于上次直隶抓捕的那十流寇,那区区十人一直不露面,我们便不得而知。

而这些倭贼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出现之时莫说指挥使的兵马,就连当地百姓或许也能看见。消失之时,莫说当地百姓,就是指挥使的人马也踪影难觅”。

林啸义轻轻咳嗽一身,并不言语,脸上的怒色并未减去多少,这幅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仲逸并不理会,而是继续道:“眼下春末夏初,天日逐渐热起来,这些草木虽可遮身,但不可解渴,庄家要生长,靠的是土壤、肥料、阳光,还有……”。

“还有水,你是说水源?”,宗武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们隐匿之时可随身带着干粮吃食,随便凑合几日不是问题,宰牛宰羊更可随地取食,可这饮水须在水源一带就近取用,总不至于每人背着一袋清水行走吧?

第86章 助军剿倭(中)

话落之际,宗武继续道:“况且倭贼即便随身携带水具,也得不断补给换取新水,否则便是那不能饮用之水,这一切都绕不开‘水源’二字”。

林啸义却对仲逸微微笑道:“这位小兄弟,你不是我卫司之人,可以问问你兄长,我们在河流溪谷一带不知搜了多少遍,连个鬼影都未曾见到”。

如此一说,宗武倒犯了难,当初确实在河流一带搜查过,不过皆是空手而归,若是按照师弟所言,或许只能在水源一带布防了。

“指挥使大人,我们当初只是在河流溪谷一带搜过,而后便撤掉人马在关卡一带布防,若那倭贼只是取水,待我们撤走或趁着夜色完全可以做到,我们是不是可以顺着河流一直守下去?”。

“守下去?这大河小溪的,我们沿路守下去?何来那么多的人马?你以为这卫司是五军都督府了?”,林啸义也不必避讳,宗武是他信得过的人,只是这个主意他实难接受。

仲逸微微摇头道:“不不不,指挥使请想想,若我们是那贼寇,会选择在何处藏身而终不被察觉?”。

如此一说,倒提醒到宗武:“我想那倭贼,靠近沿海一带不敢去,太危险,也太明显。太靠内陆也敢去,陷的太深,即便是有了机会也不容易脱身”。

“至于别的去处?”,宗武恍然大悟道:“莫非他们就在军营驻扎地附近?”。

仲逸起身道:‘师兄所言甚是,所谓越是危险之地往往反而是安全之地,况且他们对我卫司的人马了如指掌,如此我们才会次次落空,上次龙王山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这是在试探’。

至此,林啸义总算是听出些眉目,一直紧皱的双眉终于缓缓舒开:“如此说来,我们只需在军营附近一带搜索即可,若是他们惧怕下山取水暴露,想必藏身之地定有水源”。

之后,林啸义与宗武异口同声道:“泉水,一定是山上有泉水,他们这才没有下山取水”。

“来人,给老子备马”,林啸义立刻令道:“即可就出发,马上前去军营”。

见仲逸还楞在一旁,宗武急忙请示林啸义,谁知他爽笑道:“一起走吧?到了军营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

片刻之后,各人战马皆已备好,林啸义只带数名随从,众人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军营驻地。

初涉军中之事,仲逸内心颇为激动,之前一直在蠡县县衙,难得一见军中甲士林立、旌旗纷飞的场面。此次又是两军阵前,敌手更是那无须手下留情的倭贼。

真乃用兵之人的大幸。

一旁的宗武更是欣喜若狂,虽是师弟的主意,但他刻意给自己与林啸义留了余地,以至于一人之计,成为三人共谋。

如此既可取悦林啸义,更能为自己增添几分功劳,毕竟师弟是他的师弟,人也是他请来的。

俗话说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在凌云山一起学谋略之道,但宗武更喜武力,兵书读了不少,但用起来却是另一回事,这一点还得向师弟学习啊。

……

“去,找几个当地的百姓来,年纪大一点的”,刚至军营,林啸义便唤来随从吩咐道。

近日因战事所惧,不少百姓闭门不出,要找他们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良久之后,几名布衣百姓终于进了林啸义的军营,为首的是一名四旬之余的老者,之后便是几个庄家汉,一看装束便是当地人。

“你们可曾知晓,这附近的山上哪里有可饮之水?”,林啸义生怕他们听不懂,便直言道:“就是不用下山取水,山上自有水源之地?”。

那名老者微微一怔,多半是因为初来这威严的军营之中,一时还没缓过神来,见到指挥使一副和蔼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眼下正是剿灭倭贼的关键时刻,此事当地百姓人人皆知,指挥使大人如此询问,想必定于剿倭有关,岂有不说的道理?

“军营西北方向十里处有一座荒山,名叫香卯山,山中曾有一个小土庙,当地百姓经常前去烧香拜见,后有人失足摔下悬崖而身亡,大家认为此乃凶兆,便不在前去叩拜,只有附近的田主干活时偶尔路过”。

林啸义道:“山中可有水源?”。

“有,当时修建小庙时恰好发现泉眼,想着以后上山干活饮水方便,我们便在那里修了口井”,其中一名男子道。

仲逸追问道:“最近你有没有去过?”。

那人摸摸脑袋,之后确定道:“有,上个月去地里干活,小的曾路过那里,还打过一壶水呢”。

林啸义笑道:“好,甚好,你们先去军营用些饭菜,之后每人领些米面回家便可,只是今日之事万不可说去”。

末了,他叮嘱随从:“大军开拔之前,这些人不可离开军营,以免走漏消息”。

之后,林啸义开始点兵:“立刻调一千人马,包围香卯山,直捣倭贼巢穴”。

众人立刻领命,连日以来,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整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无所事事,如今又到了建功立业的时机,岂会落后?

仲逸向宗武附耳一番,而后便面露难色,宗武眉头微微一皱,听完此言却差点笑出声来:“亏你想的出来,只是你只身一人,多加小心,这倭贼可不比寻常山匪,个个都不是善茬,师兄带人很快就过来”。

仲逸欣然点头,宗武却来到林啸义身边,面露难色道:“启禀指挥使,我师弟虽说有些谋略,但一身武艺却不甚精,所以……”。

谁知林啸义哈哈大笑道:“理解,理解,此次剿倭他功不可没,香卯山就不便去了,等我凯旋而归再为他请功。朝廷那边的意思是只要能剿灭倭寇,无论何出身,都有奖赏,你就放心吧”。

“如此甚好,一切听从指挥使大人差遣便是”,宗武心中满是欢喜,若是借机将师弟留下,那他二人文武双全,何愁大事不成?

片刻的功夫,将士皆已到位,宗武因在龙王山剿贼有功,林啸义特意为他再留战功,此次宗武五十名属下,皆是精挑细选忠勇之士,也是林啸义对付倭贼的一柄利剑。

大军开拔之前,一个身影便早已趁机出了军营,近日倭患严重,远远望去,此处至香卯山方向空无一人,山野中、草木间那个身影自然无人察觉,清风微微拂过,衣衫轻轻摇摆,脚下却是稳稳当当……

第87章 助军剿倭(下)

山野之中,草木葱葱,微风轻拂,枝叶轻轻摇曳,一种规律的声响,一个熟悉的场景。放眼望去却无人影掠过。即便一只野兔穿行于其中,也会传来阵阵“瑟瑟”之音。

片刻之后,军营方向传来异动之声,荒草间一颗人头慢慢伸了出来,眼睛直直盯着声源之处,生怕漏过一只苍蝇。

此人一身大明服饰,但头型可见,面目可见,手中那柄倭刀可见,眼神中弥漫着恐惧与凶残的神情,不用说,这便是那香卯山隐匿的倭寇,专门在此把风,刺探军营中一举一动。

军营距离香卯山不足十里路,每次军营但凡有些异动,这些人便立刻向后传递情报,每隔一里处,便有一人蹲守,站立摇臂挥舞便可为下一人所窥见,只是非情况紧急,断断不会露出那颗倭头。

此人近期在此蹲守多时,夜半时分上山轮流换人,这一带最近再无百姓出入,夜色与野草掩护下,异常隐蔽。非刻意留心查看,即便是快马从身边奔过,也不曾想到不远处草丛间会蹲着一个活物。

远远看着大队人马从军营方向奔来,那人嘴角微微一笑,他相信这队人马不会奔香卯山而去,但既发现军情,必须要报到山上。

一里之外蹲守在草丛间的倭贼已看到前面那人起身挥手,他缓缓起身正欲转身向下一人传递,却见眼角余光处飘来一个身影,轻如飞燕、快似巨鹰,相隔一里之外,都感觉一阵凛风袭来。

前面那挥手之人还未站稳,只觉身后一阵快风而过,之后便没了知觉,一里之外,那颗人头便飞落于草丛间,草叶上,随风留下的只有那斑斑血迹。

那人惊魂未定,方才的身影却来到眼前,慌乱间急忙举起倭刀,却立刻尝到了同伴之前的感觉,弥留之际似乎要说出那句:太尼玛快了。

可惜没机会了。

仲逸双腿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面,他目视前方,草木间微微一动,或许是下一人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除仇佶之外,这是仲逸第一次当场出手,且是一招毙命,起初为报陆家庄之仇,如今手刃倭贼,对付外来之敌。

即便是师父在场,想必也不会反对。

如此想法只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仲逸调整体内真气,眼前草丛中那人再也憋不住了,奈何身后的身影再次袭来……

“@#¥%……¥”,草丛中蹲守的倭贼纷纷起身而逃,如此倒也省事,不必一一找寻,无非是与前面二人同样的结局。

这时,一匹快马突然从草丛间闪出,直奔香卯山而去,仲逸见状双脚沾地,而后腾空而起,微风中那柄利剑直指马背之人……

不远处的山道中,一阵急促而有规律的脚步声伴随马蹄之音此起彼伏,径直向香卯山奔去……

毫无察觉的倭贼正在山中歇息,原本想着在这军营眼皮下苟且几日,等朝廷的大军苦寻无果后便伺机出逃,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事皆有意想不到的那一回。

山脚下,指挥使的人马已纷纷到位,他们用草木做掩护,队伍交叉推进,由于有山下放出去的眼线盯着,山中的倭贼并未加家留意,以为这又是日出日落的普通一日。

宗武所率五十人的小队已缓缓逼近倭贼主力,香卯山小土庙前一块硕大的空地上,原本是当地为了烧香拜佛,当地百姓刻意打扫收拾出来的,只是如今恐怕要成两军厮杀、腥风血雨之处了。

太阳渐渐西沉,香卯山一侧终于背阴过来,几名倭贼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之后便开始向众人挥手,片刻后一只野猪被推了上来,看它身上的箭头,便知今晚要沦为这群人的吃食了。

“看样子,山中足有五六百倭寇,此处确是倭贼主力”,一番刺探之后,宗武轻轻来到林啸义身边,那柄携带多年的利剑从未离手,此刻早已蠢蠢欲动,但奈何时机不到,他只得建议道:“我们何不趁他们吃饭之时,先放几百只箭出去?”。

林啸义微微点点头,此处有草木掩护,但目前的位置还不在射程之内,眼下倭贼正备晚餐,守备十分松懈,真是绝佳机会。

“去,命三百弓箭手向前推进……”,林啸义用手比划一番,那名随从立刻领会,片刻之后,草木间一阵簌簌之声,卫司的人缓缓向前靠近。

“放”,随着林啸义一声令下,数百只箭如雨点般落下,弓箭手身后每人一个箭篓,篓中每人十只飞箭……

“弟兄们,弓箭手退下之后,大家一起杀出,如同在龙王山时,千万不要犹豫,”,宗武向众人吩咐道:“如今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千万要抓住了”。

这时,林啸义拔出战刀,高声呼道:“弟兄们,眼前就是掠夺我大明财物、残害我大明百姓的贼寇,大家建功立业、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冲上去,杀光他们……”。

夜幕下,附近村庄的百姓大多已用过晚饭,之前远处那阵阵呼喊之声传来,他们却并不惊讶。

倭寇在香卯山的消息立刻传开,军营驻地大队人马出洞,不用说,他们已找到倭贼的主力。

如今军营驻地再次亮起灯火,晚饭时分大军便悉数归营,倭贼全军覆没,总算是可以给朝廷一个交代,林啸义再也不用担心乌纱不保了。

令人奇怪的是,卫司也有百余人的伤亡。

按理说倭贼总共五六百人的队伍,一阵剑雨之后,所剩不足三百人,而且还有不少身负箭伤者,战斗力大大降低。林啸义亲率千人之众,又有宗武等身手非凡者,怎么会有如此大的伤亡呢?

尽管如此,林啸义还是命人大摆庆功宴,不管怎么说这帮倭贼总算得以彻底剿灭,若是不庆贺一番,会寒了众人的心。

“来,兄弟们,此次找出倭贼主力,而后一举歼灭之,实乃可喜可贺”,林啸义将酒碗举过头顶,大声喝道:“本官自会一一清点,回到卫司之后登记造册,凡是有功之人,本官都会向朝廷请赏”。

第88章 人各有志

火光中,一阵欢呼之声,桌上各式熟肉、下酒之菜,只是此时众人身处军营,不得随意饮酒,即便是大胜之时,每人也只可饮一碗庆功酒,剩下的谁也不许多饮。

无事可做,众人只得一起围桌而坐,说说笑笑,实在无聊者,干脆划拳助兴,只是谁要输了,就得要喝一碗清水。

不知是那个龟孙出的这个馊主意,这清水不比佳酿,不到三碗便开始涨肚,若是再喝下去,恐怕要撑破肚皮了。

军营那个最为讲究的帐篷里,林啸义却接连满饮几杯,此处无人管束他,今日大功告成,心里却依旧爽不起来。

方才卫司一名指挥佥事来报:“据查,此次剿倭阵亡的弟兄多为所穿铠甲或所用兵器太次所致,如此一来,原本不该伤的伤了,不该亡的亡了”。

当时宗武不解道:“那为何我旗下弟兄却没有此种情况?”。

谁知那佥事道:“你那四五十人皆是精心挑选,岂会有假?按目前情景来看,只是部分不特定的人会领到这样劣等军备”。

之后,林啸义怒道:“上次我去都指挥使司便遇到此类龌龊之事,这并非为我济南卫司一家,一定是五军都督府或兵部有人使坏”。

这时,那名指挥佥事上前道:“请指挥使慎言”,林啸义叹口气,才喝起这闷酒来,那指挥佥事摇摇头便默默走出帐篷。

这一切皆被一旁的仲逸所听到,他深知自己并非卫司之人,只得不漏声色,心中却是满腔怒火。

兵部郎中严磬,此人一定脱不了干系,多年前染指军中事务,如今年过四旬,还是这般贪婪无道,仗着有严氏父子撑腰,敛财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该杀……

这时,同在一旁而立的宗武微微上前为林啸义倒酒,趁机转移话题道:“如今倭贼主力皆被灭,不知在下的师弟如何……”。

林啸义望了他一眼,再次将刚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若有所思道:“不说我倒忘了,这位小兄弟有勇有谋,上次在卫司用一只小蓝鸟与那都督府的张和周旋,今日又替本官找到敌军的主力”。

“眼下军中正是用人之际,既是凌云子大师的弟子,一个是收,两个也是收”,林啸义放下酒碗道:“要不你就来卫司,名义上做个书办,本官有事可一起参与相商,有了这次剿倭大捷,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差事应该不是问题”。

宗武急忙道谢,他将仲逸拉到林啸义面前:“指挥使大人都这样说了,还不快来谢过?”。

仲逸见师兄如此热心,只得上前恭恭敬敬道:“承蒙指挥使大人抬爱,在下一直在县衙做事,如今在家中陪二老,祖父年事已高,身边也得有人照顾才是”。

话未讲完,林啸义立刻听出仲逸这是委婉谢绝之意,他是个直肠子,并没有那些弯弯道道,凌云子举止非凡,他的弟子不同寻常的选择并不为奇,况且仲逸行孝道,伺候祖父,这本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他爽快的摆摆手:“无须多言,人各有志,本官从不强求,就冲你这两次替本官解围,以后来我卫司定以礼相待,更何况你们的师父是我的恩人,大家不必客套”。

仲逸一听立刻松口气,见师兄脸上似有难色,他只得再次向林啸义道:“多谢指挥使大人成全,其实,无论文韬武略,在下的师兄都远在我之上,还望指挥使大人以后多给机会”。

林啸义微微一怔,而后大笑道:“果真是凌云子大师的弟子,师兄弟间关系匪浅,本官自会照顾宗武,这一点他自己知道,只要肯用心办差,机会总会有的”。

宗武与仲逸齐声道:“多谢指挥使大人”,随后二人便退出帐篷。

“师弟,既然你执意不愿留下来,师兄也不勉强”,宗武叹道:“当年加害你陆家的幕后之人着实可恨,你此去京城找他们报仇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仲逸笑道:“师父都说了,不要我一辈子背负仇恨,如今去京城既是为找当年加害我陆家的仇人,亦是为我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宗武不解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仲逸摇摇头:“不一样,之前找他们只是为了报仇,如今与这些罪恶之人周旋,你就会慢慢知道何为谋略?何为应变?如同今日才遇到的倭贼,他可以是我陆家的仇人,也可以是天下的恶人,但你要对付他必须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末了,他补充道:“这个方法就是谋略,鬼谷子、孙子这些兵家之圣,他们所留给我们的不是几套兵书,几句至理之言,而是华夏文化、东方智慧,若是外来之敌犯我,那便是有来无回”。

宗武更是不解道:“如此一说,若是那些兵书落到外人之手,比如说倭寇看了我们的兵书,他们不也会用来对付我们吗?”。

“这又不一样,这些既为我华夏子孙所创,外人大多只能懂皮毛,难懂其中之精髓”,仲逸笑道:“若都是怕外人所学,那各个国家都不思进取,何来进取之心?”。

宗武不再言语,看来眼前师弟早已不再是当年奄奄一息之时的难难,在某些方面已远远超过他这个做师兄的。

都在凌云山长大,仲逸自知师兄此举为那般,他上前拍拍宗武的肩膀道:“师兄,一直以来我有话想对你讲,上次在校场比武之事发生后,我与师姐就曾说过:你杀心太重,为功名所累,这会在很大程度上扰乱你的心智”。

宗武叹口气:“你们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可在这军中做事,又无祖上功德,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仲逸再欲劝阻,宗武却摆摆手道:“师弟无需多言,等到了济南府,我们一起拜见师父再说”。

……

“今晚月色正好,你我兄弟二人一起到我那个帐篷痛饮一番如何?”,宗武笑道。

仲逸环视四周,而后怯怯道:“军中不许饮酒,你这……”。

宗武笑道:“军中更不许喝花酒呢,还不是照样喝?好歹你师兄我也是总旗,出生入死的,连口酒都不能喝了?”。

一阵晚风拂过,仲逸猛地清醒了许多:到底是师兄变了,还是他变了,亦或是他们都变了。

第89章 再回蠡县(上)

数日后,宗武与仲逸便随大军回到济南府卫指挥使司。

倭贼得以剿灭,林啸义给了宗武足够探亲的时间,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好好陪师父凌云子在济南呆几天了。

临走之时,二人前去客堂向林啸义道别,当时他正与指挥佥事说着什么,宗武与仲逸也不是外人,一向大大咧咧的林啸义并没有回避,这才让仲逸有了听他们谈话的机会。

只是短短一句:“他们的产业何止那些?单说京城的当铺、药铺,有多少家是他们名下的产业?即便暂时未归到他们名下,只要别人经营好一点的铺子,就会被盯上,最后还不得被他们强行盘下?这还像个兵部的郎中吗?”。

随意客套几句,仲逸与宗武便向林啸义告辞,仲逸刻意留心身后二人的谈话,却只听的那指挥佥事道:“人家树大影大的,岂是我等可招惹的?还是说说我卫司之事吧……”。

原本心情大好的仲逸无意中听到林啸义与那指挥佥事的谈话,顿时忧心忡忡起来,一路之上他一直想着师父的嘱咐,否则真想此刻就去京城,如同昨日斩杀倭贼那般,直接劈了那罗龙文与严磬倒也省事。

城东那家僻静的小院里,众人正喝茶歇息、随意说笑,良儿与玥儿摆弄着众人为他们买的玩具。原本只有祖父与爹娘的小家之院,近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娘亲告诉他们:这些人都是自家人。

虽年纪尚小,可良儿已知晓其中大概,除了阿兄与大嫂外,这些人都与阿兄有莫大的关系,如此说来确是一家人。

“你阿兄他们回来了,快去开门”,听到敲门之声,陆文氏急忙吩咐良儿去开大门。自己则径直走向厨房,连日以来,每次饭后她都为仲逸与宗武留了饭菜,只需热热便可。

只是按之前计划,仲逸即将起身前往京城,以后又要在茶馆、酒楼、客栈中吃吃喝喝了。

师父凌云子与卫叔叔已于次日离开,以他老人家的秉性,能来一趟济南府就着实不错了。

此次师徒重逢,才说了一晚上的话,便因去卫司助军剿倭而就此道别,穆大娘因路途遥远也没有前来济南府相聚,多少有些遗憾。

不知下次再上凌云山要到何时了?

师姐依旧静静呆在家中,看样子师父已同意他继续带着师姐一起去京城了。

众人到齐之后,陆本佑居中而坐,他面露喜色,久违的欣喜之情,看样子是有要事嘱咐,谁知末了他却示意儿媳陆文氏上前一步:“有些话,爹说不出口,还是你说吧”。

陆文氏看着一脸雾水的仲逸,突然笑出声来:“傻儿子,洛儿有喜了”。

有喜???,转了好半天,仲逸这才缓过神来:洛儿要生孩子,自己要做爹了。

怪不得祖父一脸喜色,再看看爹娘,还有岳父母皆是欢喜的不得了,就连一旁的师兄也在自己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毕竟他是孩子的叔父嘛。

此等大事,所有人都已知晓,合着他是最后一个才听到的?

众人一阵说笑之后,陆本佑便清声道:“如今逸儿要去京城,洛儿要静心调养,我陆家在扬州府还有些许薄产,条件要比这济南府好些,所以我们一起去扬州”。

宋博仁夫妇微微点点头,之前陆岑与陆文氏已与他们商议过,只要洛儿同意,他们二人绝无反对之理。

对陆家庄并不知情的他们,如今看着逸儿与洛儿成婚,家中父母也都见过了,一切皆颇为满意,还有什么可说的?

在济南府居留多日,宋博仁夫妇便打算启程前往蠡县,陆文氏极力挽留,只奈洛儿祖母需有人照顾,最后才作罢。不过二人答应:小外孙出生后便再来扬州。

“孩儿刚好要去蠡县县衙与几位好友道别”,仲逸道:“正好同行,一路之上我也可照顾二老”。

宋博仁满意笑道:“甚好,如此甚好”。

在一旁的洛儿一直没有言语,从内心来讲,她并不愿意仲郎去京城,但此事关乎仲夫君一生的前途。

她并非小家子气,天天围在娘子身边、足不出户的男人确实无甚出息,况且此事已与祖父与凌云子商议,她便只能遵从仲逸的选择了。

众人说说笑笑,一直到傍晚时分,仲逸提议大家去街上找家酒楼共进晚餐,此举立刻得到大家赞同。

祖父在上、爹娘在上、岳父母在上,师兄、师姐,还有洛儿……那一晚仲逸痛饮杯中酒,道出心中话。

多么温馨的场面,令人陶醉。

人生在世,求权、求财、求富贵,岂知这富贵本在平常人心中:金砖玉瓦堆不起温馨之屋;琼浆玉液难暖人脾胃;山珍海味偶可用之,久了,便同样索然无味,唯有五谷杂粮能能长久。

仲逸想着,若是师父与卫叔叔、穆大娘他们在就更好了……

次日清晨,众人用过早饭后便各自启程,洛儿随陆家老小前往扬州城,宋博仁特意嘱咐:一路之上千万当心,少赶路、多休息。陆文氏笑道:“亲家尽管放心,都惦记着呢”。

宗武要回卫司,仲姝与仲逸与宋博仁夫妇同行,大家就此别过。长大的鸟儿自当要独自觅食,只要心中想着这个家、家中之人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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蠡县城中,街上行人依旧,夏季来临,街上各种吃食、玩物摆的琳琅满目。

此处虽无京城那般繁华,亦无济南府、扬州城那般富裕,但在当地百姓心中毕竟还是那个最好的县城。

沈尘一大早便早早出了县衙,近日无甚公务,大多时间都在街上巡逻,罗氏兄弟作为他忠实的跟班,所到之处,自然是不会少了他们二人的踪影。

“沈大哥,你说如今这李大人做了蠡县的知县,樊知县一走之后,仲先生便一同前往,说是去京城送完樊知县便回来”,罗勇叹道:“我看呀,八成是仲先生见这京城繁华,把咱们弟兄们给忘了吧?”。

沈尘刚欲开口,谁知罗英抢先道:“仲先生不是那种人,他心思缜密、忠勇可嘉,定是有要事办理,一旦忙过这阵,会来蠡县看我们”。

“这还像句人话,仲老弟在蠡县时能与我们打成一片”,沈尘笑道:“一日为兄弟,终生为兄弟,他一定会回来的”。

如此一说,倒让罗勇不知所措,他挠挠头,一脸尴尬道:“你们这是存心让我难堪不是吗?我只是随口说说,用的着这样吗?”。

三人说说笑笑,街上行人大多都是老熟人,见面随意打声招呼,而后各自忙去。县城虽小,但论起这人情味来,或许京城、府城都望尘莫及。

县衙里,李序南端坐正堂,刚刚过堂审完一桩邻里纠纷小案,众衙役都已退去,他却不愿离去。

近日以来,他终得扶正,自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可每每一人独居之时,心中却似乎总觉少了点什么。

如大多数人所预料的那样,蠡县的知县便是由之前的县丞李序南接任。对于一个八品县丞来说,这是莫大的喜讯,大多县令由上面所派,或从其他县平调,想由本县县丞升任,绝非易事。

樊文予做知县时,仅是剿匪与抓捕十流寇两项就足以让他换个六品乌纱,但偏偏遇到邹家之事,又恰逢朝廷敕令刑部整顿陈年冤案,这才从七品知县降为八品照磨。

对此,李序南极为清楚: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是发生在蠡县,樊文予走了,之前的功劳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个县丞身上。换句话说,自己能做的上这七品知县,其中与樊文予有莫大的关系。

如此一说,还有一人就不得不提了,那便是知县县衙中唯一与自己能推心置腹交谈的-------仲逸。

同在县衙做事,当初又身为县丞,对于剿灭牛头山与黑山的山匪,仲逸功不可没。

至于抓捕那十名蛰伏下来的倭贼,在当时整个直隶都轰动一时,此事更是仲逸一手策划,直到最后好多人还蒙在鼓里呢。

李序南缓缓起身,他下意识望望门外,却是一片的安静。如今这蠡县县衙似乎少了些热闹,若是仲逸还能做他的幕友,或许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第90章 再回蠡县(下)

蠡县城门守卫头领刘三却没有那般惆怅,对于他来说这日子怎么过都是一天,能吃就吃,能喝便喝,反正只要做好这守城的差事便万事大吉。

只是当初一心巴结樊文予与仲逸,最后却碰了一鼻子灰,樊文予去了刑部,自己当初那么大的“功劳”,找谁说去?

此刻,刘三正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旁边的小卒早就为他泡好热茶,天气热了,应该躲到树荫下,城门进出再无那么多可疑之人,随便看看就行了。

就在他随意向外扫了一眼,脸上立刻一阵紧张之情,急忙站起身来,整理一番衣冠,小跑着向门口而去,嘴里却不停道:“吆,原来是仲先生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仲逸寻声望去,果真是刘三这小子,离开蠡县这段时间,倒把他给忘了。

进这蠡县城门,怎么能少了他呢?

“我说今儿是什么日子?这枝头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仲先生回城了”,刘三手中端着一碗茶水,满脸堆笑道:“天儿热,先生快饮杯茶水,这次来了不走了吧?上次衙门议事,李知县还念叨先生呢,咱们蠡县可少不了先生您啊”。

仲逸望望他,接过手中的茶杯,苦笑道:“三哥,多日不见,你这嘴皮子的功夫还是如此了得?我看啊,咱们蠡县缺了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能缺了你刘三”。

刘三急忙上前为他让座,开口便是:“先生说笑了,我刘三在这蠡县混迹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但打心眼里佩服先生,还记得不?当初抓捕那十流寇时,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进城而来,我就差点喊先生为卧龙转世、凤雏再现了……”。

仲逸急忙摆摆手,这小子太能说了,他只得插话道:“好了,好了,李县丞,哦,不,李知县,还有沈捕头他们都在城中吧?”。

刘三急忙将刚才的话收住,但脸上依旧是笑意浓浓:“在,都在呢,他们要是知道先生回来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沈尘向一名差役问道:“刚才还说呢,怎么仲先生回来,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呢?”。

那差役肯定道:“没错,三哥亲自交代的,仲先生进城时,我可是亲眼看到了,此刻他应该到县衙了吧?”。

县衙书房中,李序南正与仲逸交谈,当初二人以文交友、以诗词交心,交情自非常人可比,私下里同样以兄弟相称。

如今李县丞成为李知县,他便直言道:“方才还说起贤弟呢?既回到蠡县,想必樊照磨那边都已妥当”。

顿顿神,李序南继续道:“不知贤弟可否继续留在县衙,做我这小小知县的幕友?”。

仲逸对此有些始料未及,若是樊文予没有离开蠡县,若是没有自己的身世之谜,或许他会一直呆在这蠡县城。

他本为蠡县人,在县衙又有这么多的好友相伴,其中的这份感情不是其他州县可比的。

可如今家人得以团聚,樊文予也离开县衙,在京城时,从外叔公认出自己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一切--------他不会在这蠡县呆下去了。

“李兄推心置腹,我甚是感激。只是樊兄从蠡县一路走来,最后落得如此结局,我已无心衙门做事”,仲逸叹道:“如今家中祖父年迈,娘子洛儿已有身孕,我要撑起这个家,打算去京城做些事,赚点银子,孝敬长辈、抚养子女才是”。

李序南微微摇摇头,一番感触道:“贤弟所言是真话,亦并非真话,以你的谋略才干,绝不会满足于养家糊口这等俗事。不过人各有志,君子不强人所难,你去意已决,为兄也不执意留你了”。

仲逸笑道:“兄文采横溢、清廉自律、心系百姓,自是我蠡县县衙之福,亦是百姓之福,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对此愚弟深信不疑”。

“哈哈哈”,李序南笑着摆摆手道:“兄只可谋的一县之福,他日能做的一府之主便是诚惶诚恐了。贤弟若是做了朝廷命官,所谋之处便是天下万民之福了,对此,为兄更是坚信不疑”。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哈哈大笑,而后不约而同举杯,异口同声道:“说过啦,说过啦……”。

良久之后,仲逸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李序南知道他与沈尘颇有交情,自然会留给他们道别的时间。

“仲老弟,仲大哥”,沈尘与罗氏兄弟急忙上前而来,嘴里却抱怨道:“我们等你有两个多时辰,你与李知县到底有何话要说?”。

仲逸笑道:“沈大哥的意思是,我们一会儿相聚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别人问起与你们有何话要说,我可如何一一记得?”。

哈哈哈……

城东一家颇为熟悉的酒楼里,店小二看到沈尘一行过来,急忙快步上前相迎,掌柜看到同行的还有仲逸,立刻从柜台走出来,缓缓施礼道:“原来是沈捕头、仲先生,快请,快里边请,楼上最好的一间包房已为各位备好”。

众人坐定后不多时,店小二便开始上菜,只见烧肥鹅、烧白鸡、炖青鱼、酱肉片、凉拌菜、青瓜条悉数摆上,片刻之后两份热汤端了上来,一看却是参汤、羊肉冬瓜汤。

末了,自是那必不可少的两坛陈年佳酿。

这时,仲逸立刻起身嗔道:“沈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菜还未点,怎么就上来了?才几日不见,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沈尘笑而不语,罗氏兄弟正欲辩解,却见那店小二急忙道:“仲先生这可是误会沈捕头了,你离开蠡县后,城中都传开了:当初剿匪,抓捕那十流寇都是先生的主意,先生对我蠡县有功,我们东家只是略表心意,与他人无关”。

说完之后,店小二便退了出去,仲逸看着沈尘,他依旧那副洋洋得意笑而不语,再望望罗勇,只见他急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说的,都是那守城的刘三,当初他守城配合有功,这不是也为他自己脸上贴光嘛”。

“行了,行了,不要为难这两小兄弟了”,沈尘拉住仲逸,示意他坐下说话:“仲老弟放心,一会照常付银子不就行了”。

哈哈哈……

酒过三巡,盘中之菜被干掉大半,都是些能吃能喝的主,只是这店家确实诚意太足,剩下的实在吃不动了,留着肚子还要继续开喝。

“什么?你要去京城?”,沈尘惊道:“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你留在蠡县开个店铺,有兄弟们罩着,还怕个甚?”。

“樊大人去了刑部,后来给我找了个差事,毕竟当初是跟着他”,仲逸脸上红扑扑的,对着三人一字一句道:“如此,我既可为家中挣点银子,一来二去,他在刑部有什么事,如用的着我,也总是个照应”。

罗英突然起身而立,似有话说,却被沈尘抢先道:“兄弟间讲的就是个义气,如今樊大人降级,老弟还能不离不弃,够意思,够意思,只是我们兄弟以后再要见面就难了”。

满饮杯中酒,道出心中言,四人说说笑笑,时而激情飞扬,时而唉声叹气,窗外月光慢慢升起,坛中美酒渐渐下沉……

半夜时分,四人终于走出酒楼,相互搀扶缓缓来到城东那家小院,将仲逸送进大门后便纷纷告辞,各自回家。

仲姝见仲逸满身酒气,急忙打来一盆清水,用毛巾擦擦脸,而后脱掉鞋子,如此一动,仲逸却立刻清醒了许多。

睁开双眼,却见师姐那张清秀、柔美的脸庞,仲逸立刻坐了起来:“师姐,这,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

仲姝笑道:“喝了多少酒?糊涂了不是?和我还客气起来,还以为你要睡过去,我去给你烧壶茶来,醒醒酒”。

仲逸看到房中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桌上擦得一尘不染,一种温馨之感袭上心头,顿时睡意全无。

“师姐,通过济南府我们这一大家相聚,你想到了什么?”,见仲姝走了进来,仲逸便开口问道。

仲姝打开茶壶盖,缓缓将开水倒进,若有所思道:“嗯,你既是这样问,想必不是一家团聚之类的俗套之语,莫非?你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对,当我看到祖父年事已高,爹爹又忙着养家,这次在济南府又置办宅院,良儿与玥儿还未长大成人,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仲逸接过刚刚泡上的热茶,继续道:“还有师父,若是他老人家想下山住段时日,我们就是连一处像样的宅院都置办不起”。

仲姝缓缓落座道:“师弟所言甚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吃穿不愁,可若是说起赚银子,还真没想过。莫非?你有什么想法了?不要忘了你去京城的真正目的”。

仲逸笑道:“果真是师姐,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去京城就开家店铺,如今家大业大,是要挣些银子养家。原本想着开店铺是个幌子,找那恶人才是真的,如今看来,二者可兼顾”。

“开店铺?开什么店铺?你干的了吗?”,仲姝打趣道:“恐怕,你连开店的本钱都没有吧?”。

拍拍胸脯,仲逸自信道:“这不?走的时候娘亲给了五百两,洛儿给了五百两,总共一千两,之前樊兄还给了一千两”。

看到仲逸这般表情,仲姝竟不由笑出声来:“赶紧开,赶紧开,你这身价两千两,还全是别人给的,确实该好好赚点银子了”。

二人如此说着,良久之后,仲逸终于耐不住困意上头,倒头便睡,仲姝为他盖了条薄被,而后回到自己房中。

次日清晨,仲逸便将仲姝唤醒。

“为何要起这么早?”,仲姝不解道。

仲逸刚刚洗过脸,再为师姐打来一盆清水:“早些动身,免得沈尘他们相送一场,我受不了那种离别的场面。我岳父母最近在城中宋宅住几日,我已给李知县、沈尘他们留了书信,如此也不算是不辞而别”。

仲姝简单捯饬一番,女扮男装,只是不能使那易容术,普通装扮只是为出行之便,否则到了京城见到樊文予不好解释。

城门刚刚打开,守城的小吏已当值,刘三还未过来,头领就是头领,晚到一些,早走一些,底下人谁敢说个不字?

才出城门不足二里地,却见前面一个身影横在了路中间,此处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难道此人早已知晓自己的路线?

“仲先生,昨晚怕你喝多了便没有说,之前我早已想好,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罗英。

虚惊一场,仲逸却面露难色道:“眼下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带你?”。

罗英上前一步道:“我跟着先生不为图财,只为先生胸中有谋、能断大事,跟随先生左右,此生便足矣”。

“你是否成家?”,仲姝问道:“家中二老是否知晓?”。

罗英直言道:“家中兄弟姐妹四人,除我之外,皆以成家立业,我爹娘早有孙子、外孙可抱,家中一切安好。

实不相瞒,先生上次随樊大人离开蠡县时,我就向家中二老说起过此事,他们起初并不赞同,但后来听说道京城还是跟着先生,而且还可见到樊大人,后来他们便同意了。

我爹虽无读书,但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才一大早在这里等着先生了”。

仲逸将包袱扔到罗英的手中,大声道:上马……

第91章 初来京城先落脚

夏日炎炎、绿草碧碧,偶有清风徐徐、清水潺潺,三人一路轻装而行,不日间便抵达京城。

城门口的守卫一如往日那般威严:兵卒稳稳站立,首领左右走动而视,若是有嫌疑之人进出,一人喊停,数人上前搜查,一切皆是那么的有序、默契。

仲逸对此并不陌生,他正与仲姝说说笑笑。虽是初来京城,但凌云山的沉淀足以令她泰然自若,之前在保定府呆过,又刚从济南府回来,此刻对于仲姝来说:新鲜远超惊喜。

“当值呢,今儿个这天可真热啊”,刚至城门口,罗英突然上前向城门守卫打了声招呼。

“站住”,守门头领一声令下,几名士卒立刻靠上前来,迎面拦住他们三人。

“干什么的?哪里人?进城作甚?”,那名守卫接连问道,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细细打量着来人。

只见罗英一身硬浆蓝衫蓝裤,腰间一条粗布束带,脚上套着一双厚厚的鞋子,或许是走的时候忘了换洗,忙着赶路,看上去脏兮兮的。

见守卫过来,他却不慌不忙道:“兄弟,自己人,我是蠡县县衙的,不用查,你们忙去吧”。

“谁和你是兄弟?”,那守卫喝道:“包里什么东西?打开”。

看着一旁的守卫正狠狠的盯着自己,罗英终于是有些慌神了:大家都是当差呢?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时,仲逸急忙上前道:“我们确实是从蠡县来的”,说着他从包袱中掏出户册路引递到守卫手中。

“去京城干什么?”,那守卫将东西还给仲逸:“你们三人一起吗?”。

仲逸望望罗英,慢慢说道:“我们去找刑部照磨所八品照磨樊文予,樊照磨之前在蠡县做过知县,我们三人皆在蠡县做过事”。

在京城一个八品照磨自然不会被人知晓,况且樊文予来京城时日不久,谁会知道他的大名?

但仲逸说的头头是道,手中之物也不假。那守卫也不再理会,只是转身指着仲姝道:“她是怎么回事?”。

仲逸笑道:“哦,为了赶路方便而已,才作为权益之计”。

……

“仲先生,我方才还真把他们当成是咱蠡县守城的刘三那帮人了”,罗英笑道:“这京城果真名不虚传,以后说话还真的小心才是”。

仲姝不由的笑出声来,罗英一阵尴尬,仲逸只得解释道:“师姐莫笑,除了蠡县,他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已经不错了”。

哪里顾得上听这些?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酒旗茶幡随风而动,马车轿子时有路过,罗英叹道:“我的乖乖,这随便一条街就比我们蠡县要大许多了”。

夏日来临,街上妇人女子衣衫单薄,不少人又偏偏外罩轻纱,走姿摇摆间,举手投足中一种若隐若现之感,令人难免想入非非。

走街过巷转悠半天,终于到了樊文予之前那个小院,原本就对那红玉没有几分好感,如今师姐也在,仲逸却只得来此地找樊文予,此时是午饭时间,按之前的规律,樊文予极有可能回来吃饭。

当然,仲逸此举还有一层考虑,若是径直去找外叔公,难免让罗英多想,无端端的突然有个刑部五品郎中的外叔公,就是樊文予也会生疑。而罗英之前就在蠡县县衙,找樊文予是再正常不过了。

罗英来自蠡县,可谓知根知底,况且一起相处多日,自然无须多疑,只是此事与他无关,不让他知晓也是为了他好。

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回应,仲逸只得对罗英道:“你在此等着,我们去刑部找樊大人,一会在此会和”。

刑部?正二品的衙门,作为在县衙当差多年的罗英来说,对六部中好奇之心最大的莫过于刑部了。如今虽不能马上前往,但樊大人在此当差,以后去的机会多着呢,即便是踏进这刑部大院都未尝不可。

想想都觉得刺激……

“找照磨所樊照磨,烦劳差哥通报一声”,来到刑部门口,仲逸便开口道。

那守卫细细看着仲逸,似乎有几分眼熟,当初他来此地协助办差,进出之时守卫们自然要多留意几分,稍有印象也不足为奇。

片刻之后,樊文予便在守卫的带领下缓缓走了出来,才到门口便先笑道:“果真是贤弟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近日可把为兄闷坏了”。

“这位是?”,走进之后,樊文予才发现仲逸身边还有一个身材苗条、长相清秀的“男子”。

仲逸将他拉到墙脚一侧,轻声附耳道:“我师姐,女扮男装为了出行方便,才出此下策,只是手法拙劣了些,乍一看还行,细细一看便知还是女儿身”。

毕竟是朝廷命官,樊文予再次打量仲姝一番,这才发现确实不难看出原先的模样,只是发束与着装稍稍改变而已。

不过樊文予觉得仲姝扮相十足,她这举手投足间颇似男子之风,男女言行本就有别,形似不比神似,着实难模仿,这要比那精心装扮更令人信服。

“到晚饭时间尚早,我这里走不开,先随我进去”,说着樊文予便带仲逸与仲姝进了大院,那守卫见状非但没有阻拦,而且还向他们点头微笑。

才数月的功夫,樊文予便能与他们打成一片,确实厉害。

京中繁花似锦,闲来无事的罗英干脆坐在地上,一遍遍的数着街上过往的马车与轿子,只是偶有年轻俊美的女子路过,一时乱了神,只得从新开始数起。

良久之后,他终于看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过来。

“小的见过樊大人”,罗英见到樊文予后颇为兴奋。

樊文予后退几步,细细打量一番,而后哈哈大笑:“果真是你小子,怎么放着县衙的差事不做?随仲先生来京城做买卖了?”。

罗英一脸尴笑道:“就是,就是想着跟着仲先生长长见识,至于做买卖,小的也不懂经营之道,有口饭吃便可”。

几人随意说说笑笑,樊文予已将小院的大门打开。

“老弟啊,我已搬到刑部附近的新宅之中,你初来京城,还未找到落脚之处,这处宅院你就住着吧,若是他日赚了大钱,重新置办一处便是”,樊文予笑道:“若是真如罗英所说不善经营之道,那此宅就赠与你了”。

仲逸急忙摆摆手:“这可不行,不行,我住此处,那红玉……”。

见有别人在,樊文予急忙制止道:“她那是暂时寄住,如今已回到祖籍,她走后,我请匠人将此处重新装修一番,当初你离京时说还要回来,便一直给你留着”。

经此一说,仲逸这才发现院内外确实焕然一新,樊文予是个爽快之人,他既如此说便不必推辞,至于是买是租,日后再说吧。

此院虽小了点,但毕竟是独门独院,重新装修以后的格局便成了一间书房、两间主屋,一间侧屋,还有一个小厨房。

莫说暂时居住,就是拖家带口过日子也绰绰有余了。

众人落座后,樊文予说到重点:“贤弟能再次来京,为兄甚是欣慰,只是上次说凌云子大师为你在京城谋条出路,如今为何要开店做起买卖来了?”。

仲逸长叹一声,无非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开支甚大,养家糊口而已之类的话。

谁知樊文予却不以为然道:“既是如此,先凑合一段也未尝不可,有机会我便为你再找条门路。如今你闲来无事,若有事找你相商,也就方便多了”。

第92章 万事开头难

晚饭后,二人小酌一番,樊文予便起身告辞,仲姝与罗英已回到那小院之中,一路劳顿,这小子回到房中便呼呼大睡起来。

与樊文予道别后,仲逸便朝另外一处宅院走去,来京之后,他还要见一个人。

夜色中,文府大院依旧那般祥和、有序,文泰已结束探亲之假回到刑部,此刻刚刚用过晚饭,正与那中年男子一起品茶。

仲逸后来得知,此人名叫吴风,跟随外叔公多年,深得他信任。当初扮作乞丐要为他卜卦的就是此人。

听到有人敲门,管家前去开门,此人正是文泰派出为陆本佑送信之人,是文泰从老家族亲中带来的,与陆文氏平辈,论起来,仲逸还得叫他一声舅父。

“原来是公子来了”,那管家急忙请他进来:“老爷正在书房喝茶呢,我这就带你去”。

“什么?你打算在京城开家店铺?”,文泰不解道:“你从未做过买卖,这能行吗?”。

仲逸便将他在卫司听到林啸义与指挥佥事谈话向文泰说了一遍,而后便等外叔公的决定。

文泰缓缓端起茶碗,轻轻抿一口,他细细听着仲逸所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叔公,之前去下边巡查时,确曾听过有人强盘别人家店铺之事,主要是当铺与药铺,尤其是经营好一点的。

如此一来,他们的店铺越来越多,之后便可一家独大、一家独霸。按你所说,严磬染指这宗买卖的话,那罗龙文与他狼狈为奸,想必二人都有参与”。

仲逸不解道:“那些被强行盘走店铺的东家为何不向官府报案呢?即便罗龙文他们有权有势,可京城的衙门何其多,就没有一家敢管吗?”。

一直站于文泰身后的吴风却开口道:“他们才没那么傻呢,背后是官家,但一直出面都是大管家,他们将店铺盘下后,继续用之前的伙计掌柜,待遇也丝毫不减,而且东家也可得到一笔封口银子,如此还有谁可上告?”。

起初确实有人向衙门相告,文泰这才知晓其中一些门道,后来他们如此对待伙计、掌柜,甚至东家后,便很少有人提起此事了。

民务农,官主政,为商之道本就不被重视,民不告、衙门自然无人过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文泰继续道:“这两种店铺不同于客栈酒楼布行,无须油烟嘈杂、无须染工、杂工。开店所需伙计不多,往来之人不会蜂拥而至,平时便于管理,但利润颇丰。

当铺当物估价往往很低,而当主往往走投无路急于现银,如此落差,从中获利往往能达数倍,甚至数十倍。而药铺更不用说,平日里再节俭之人,对这药材也无法讨价还价,获利自不用说。

其实,很多大买卖背后都有高人,只是严氏父子权势太大,这才无人插进来,即便是有人参与分点红利,那也只是九牛一毛”。

听外叔公这么一说,仲逸这才发觉果真是不善经营之道,之前并未想过这小小店铺竟有如此门道,此时他倒是对爹爹产生几分钦佩之情。

文泰似乎看出仲逸的不解之处,他继续道:“若是叔公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想借助开店铺引起罗龙文或严磬的注意,之后便等着他们来将你店铺盘下,从而打入他们之中?”。

仲逸呵呵笑道:“是有此想法,被外叔公看出来了”。

“那你可知,在这京城地面,尤其是稍稍不错的地段,临街之店本就一房难求,这店铺一年的租金是多少?若是从别人手中接过来,转让费用需多少银子?”,文泰一字一句道:“抛开这些不算,当铺需要大量现银,药铺需囤压药材,这笔开支又是多少?”。

“孩儿身上有两千两左右”,原本还有些自信的仲逸,此刻却面露难色道:“如今看来,这点银子恐怕在交完租金后就没多少了”。

文泰似乎看出了仲逸所虑:“外叔公有些字画,都是早年老友所赠,另外些许收藏之物,估计能当个两三千两,明日我便让吴风去当铺,加上你的两千两,勉强凑合吧”。

这时,吴风提醒道:“即便是凑足了本钱,那若是经营不好,恐怕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文泰微微一笑,却轻松道:“这倒无妨,逸儿只是为了引起他们注意,而后介入他们内部,到时见机行事便可,刻意抬高当物的价格,有意压低药才的价格,立刻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仲逸急忙拒绝道:“不不不,这万万不可,孩儿如今自已成家,如此劳烦外叔公着实不妥”。

见外叔公主意已定,仲逸无法当面拒绝,只得借口道:“外叔公先莫让吴大哥去当铺,明日孩儿先去街上转转,有合适的先定下来,进货之时再找外叔公借银”。

如此一说,文泰只得点点头表示同意,三人继续交谈一番,仲逸见天色已晚,只得起身告辞,文泰知道他已经找到住处便没有挽留。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的心情糟透了:原本想着为家人分忧,可既要拿爹娘、洛儿积攒的银子,如今还要外叔公将自己的心爱之物当成现银,如何能说的过去?

回到小院之中,仲逸见师姐还未睡,心烦意乱之下睡意全无,只得找师姐倾诉一番。

“什么?你外叔公要将字画,还有多年珍藏之物当了?”,仲姝频频摇头:“此举着实不妥,你万不可答应”。

仲逸苦笑道:“外叔公也有一家老小,做买卖本就有赔有赚,这一点我岂会不知?再怎么难也不能为难他老人家,师姐尽管放心便是”。

这时,仲姝起身走出屋门,片刻之后却再次回到仲逸身边:“拿着,这是一千两,在济南府时,是师父给我的,他说你到京城后有用的着的时候”。

仲姝补充道:“师父吩咐过,紧要之时才可拿出来,如今都要你外叔公去当铺了,你就先拿着吧,买卖有大有小,我们可从小做起,罗英有眼力劲,人也勤快,能帮不少忙呢”。

“一千两?紧要之时才可拿出来?”,仲逸叹道:“师姐,你可曾想过?师父如此说,想必他的藏银也不多了,若是不想法赚钱,如何能对得起他老人家?”。

如此一说,仲姝眼中立刻感觉热热的:“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向他老人家伸手要钱,我们何曾想过他的难处?虽说他老人家深入浅出,在外人眼中被视为世外高人,可总有用的着银子的时候,若是他以后再收徒儿,那银子从何而来?”。

听仲姝这么一说,仲逸立刻来了兴致:“如此一说,我倒想出一个主意,只要用心说服,师父十有**会同意,只是此事时机还未成熟”。

仲姝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上前微微道:“师弟,无论你作何打算,师姐都一如既往支持你”。

第93章 “冤家”路窄

一条宽宽净净的街道上,地面条条青石板有序铺开,才过早饭时间,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也就无人留心脚下所踩之物了。

临街之上,尤其一楼门面,大多是各种店铺的入口,有的店铺仅此一层一间,更有甚者。从入口进去还有二楼、三楼,或者后门、小院之类。

客栈、酒楼、茶馆这些地方虽然人来人往,只是不在仲逸的考虑范围之内,偶尔消遣解馋可以,但久呆于此,仅是那聒噪之音便受不了。

此刻仲姝正在家中休息,只有仲逸与罗英二人在街上转悠,一大早出来,却连个空店铺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仲逸想着:虽是要赚钱,但不是任何行当都可做,赚的舒心才是关键所在。虽是本钱有限,但就这店铺、药铺两项即可。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指指点点,渐渐到了晌午。天气太热,腹中又饥渴难耐,只得随意找了家小店吃喝一顿。

店小二见二人点了不少酒菜,便立刻上前搭上话茬。

“二位客官如此劳顿,顶着酷日逛街,实乃难得”,店小二端上一杯凉茶道:“是想做点买卖吧?”。

罗英不假思索道:“是的,我家公子想开个店铺,只是这一路走来,邻街之上却无一家空店出租,我们本钱有限,特意找了这条不甚繁华之街,没想到也是这么抢手”。

那店小二脸上微微一笑,眼睛却快要眯成一条线:“嗨,二位在这京城地界不熟吧?这店铺是难租了些,不过有还是有的”。

罗英一听此话,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满脸堆笑道:“那敢情好,劳烦小哥给说个地儿,我们这就便去看看”。

谁知那店小二却环视周围一番,而后靠上前来,低声道:“哎,既是买卖人,想必二人知晓这里边的规矩。替人打探消息、帮人租屋买宅、就是市面上帮人促成一桩简单的买马、买牛的买卖,也得赚几个介绍费不是?”。

拐弯抹角的比划了半天,罗英总算是听明白了:“你说的这是牙行的规矩吧?可你是饭馆的伙计,又不是专门做那中间之人的,况且我们在这店里付银吃喝,随意说说就行了”。

如此一说,那店小二立刻收住方才的微笑,向后退一步道:“客官你要是这么说,那小的还要招呼其他客人。哎,恐怕二位又要转悠半天了,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说呢……”。

“站住”,仲逸掏出一块碎银扔到桌上:“这是酒菜钱,剩下的不用不用找了,至于那里有可租之房,你爱说不说,随便……”。

“哎呦,看小的这张嘴,不就是说句话的事嘛”,店小二拿起银子,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立刻挤出一堆笑意:“出门,往西二里路,十字路口右拐,直走百余米,左手边那条街,你们去打听打听。二位慢用,小的忙去了”。

“这京城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势利”,罗英轻蔑道:“若是在咱蠡县城里,问句话怎么好意思问人家要银子呢?”。

二人匆匆吃喝之后便再次上街,按照方才那店小二所说,很快便到了那条街上,果真有几间空房,上面写着巴掌大的字样,确实往外转租。

门口一名中年男子正打着瞌睡,手中的那把破扇上落了几只苍蝇,都未察觉到,这几家店铺的东家共同花钱雇的此人,专门负责与前来问租之人初谈,感觉有意向者便带着去见东家。

午后天热易困本属正常,只是这小子更多是懒惰之过吧?

“方才您看的那间,一月的租金是五十两,一年一付”,中年男子懒懒道,这才将那破扇重重甩了一下。

“五十两?一年六百两”,仲逸盘算着:“此街虽是僻了点,房子也小了点,但尚且可用,如今本钱有限,只能先将就,等赚了钱再换个大的”。

罗英同样也盘算了一番,他脸上立刻露出满意的神情,刚欲开口再问,却被那中年男子抢先道:“先说清楚啊,那是租金,另外还要二百两的转让金,而且你们要做当铺,必须要精心装修才显层次,买料、买桌椅、雇匠人,估计也得二三百两吧?”。

“你这不是讹钱吗?”,罗英上前立刻与那男子理会起来:“租金都交给你,还有什么转让金?这买卖还怎么做?”。

谁知那男子却讥笑道:“何止这些?去衙门办理许可,不得花点银子?请街坊四邻吃顿酒席,以后也有个照应,这不得银子?雇伙计给你干活不得银子?开不起就不要添乱了……”。

罗英还欲理会,仲逸却一把拉住他扭头就走:其实这小子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照这样下去,店还没开,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莫说开当铺了,自己都快要将家中之物拿去当铺了。

见仲逸一脸不悦,罗英只得转移话题道:“先生,要不咱别开当铺了,随便开个小酒馆、饭馆什么的也能经营,我什么都能做”。

仲逸没有理会,心中却盘算着昨日外叔公说的话,果真是万事开头难,怪不得他老人家要将心爱之物当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二人漫无目的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到了最为繁华的这条街上。罗英知道此处的店铺看都不用看,连租金都交不起。

眼看转悠了一下午毫无收获,罗英便怯怯道:“要不咱们先回吧?仲姝姐恐怕开始要准备晚饭了吧?”。

“做什么饭?咱们就去前面那家酒楼,大吃一顿”,仲逸叹道:“回去给阿姐带上便可,吃饱喝足了,明日继续找,既准备做,就定要做出点名堂来”。

罗英一听此言,立刻来了精神:“只要先生不泄气,我罗英就干劲十足”。

二人如此说好,便朝着前面那家颇为气派的酒楼走去。

“师父,师父”,身后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真的是你吗?师父”。

仲逸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客栈惹事、城外山道赛马的“袁公子”。

不过此时这位“袁”公子终于现了真面目,一身女儿装,长发飘飘、细腰小脚,绸缎绫罗彰显她富贵之家,而身后一个随时可差遣的丫鬟则预示着她随时就会刁蛮起来。

仲逸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张俊俏的脸上:肤色白皙、明眸弯眉、唇红齿白。若是说起话来不要那般无理,倒也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如此一看,与之前的那“袁”公子还真有几分相像,只是相比师姐的易容术,她果真是差远了。

“看够了没有?”那女子似笑非笑道:“上次虽是女扮男装,可这大体模样未变,看了半天,你莫说认不出来?”。

仲逸刚欲开口,却被那女子抢先道:“上次你也答应收我为徒,休想抵赖,你那两个条件本姑娘都能完成,只是你言而无信,我去客栈找你,却不见了人影,今日是老天开眼,看你往那走?”。

果真还是这么“讲理”,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仲逸只得趁机道:“你总得让我说句话吧?你上次是袁公子,这次又是女儿身,总得让我知道你的名……”。

话未讲完,又被那女子打断,她直言道:“回师父的话,徒儿名叫袁若筠,今年十七岁,既是我师父,可叫我筠儿。连这都告诉你了,其他的休要再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

第94章 拜师记

京城这条最为繁华的街道上,一家颇为讲究的酒楼中,袁若筠正与仲逸交谈,一直不明所以然的罗英只得带了几分饭菜回了住处。

当初仲逸为了打发刁蛮任性的袁若筠便随意答应了收徒的请求,而且随口说了两个条件:三日之内,由她亲自写一篇赋,十日内,二人再赛一次马。

原本以为就是说说而已,京城如此之大,躲过一时便可不再见,没想到今日又重逢,看她如此信心满满,以后要在京城久住,而这袁若筠又大有来头,看来这次真是躲不过去了。

袁若筠摆摆手,示意丫鬟到外边去,之后她便正式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仲逸急忙反问:“当初你那篇赋可曾写好?”。

“早就写好啦,现在都可倒背如流”,袁若筠胸有成竹:现在就背诵于你,不过先声明啊,这可是本姑娘亲自动笔,花了两个时辰才写出来的。

袁若筠直言不讳:这题目就是《拜师记》,写的正是酒楼斗嘴与城外赛马之事。

哦?仲逸微微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想想这刁蛮之主要一展文采,还是蛮有看头的。

只见袁若筠双手背抄,微微抬头,她轻咳一声便张口就来:京城中街西行二十里,有一老字号客栈,客栈以客房整洁为名,亦有数道特色菜肴,城中之人大多品菜品酒,外来之客则吃住兼顾。久而久之,其名渐隆,盛名之下,众人纷纷慕名而来。

初春时节,闲来无事,偶至此客栈,以酒中掺水而刁难于掌柜,店中有一男子以“酒水酒水,有酒便有水、无水何来酒?”而予以反驳,自觉无理而怏怏离去。

出门之际却见手中马鞭,遂以城外赛马相邀,男子欣然应允。

苍山脚下,杂草林木间,山腰环绕是为道,二人自北始发而同行,初上风,后居下,绕后山而突现一斜坡,马儿受惊滑下山,却见身后有臂膀。

男子身修长、脸白皙,模样清秀似书生。文有道、武有术,千钧一发能相救。爹爹常言儿任性,如今遇得小先生,先生文采胜师长、举止颇像父,后认男子为师父,却道一篇赋来,再赛马。

“哈哈哈……”,仲逸差点要笑喷了:看来这确实出自她之手,别人还真写不出这似文非文之文了。

袁若筠却不予理会,她丝毫不见羞涩,却继续她的文采:“如今这文章也写了,拜师大礼也行了,至于这赛马嘛,不用说,我肯定是输,所以这师徒之名分就定下来了”。

良久之后,仲逸才收住笑声,脸上却满是无奈:我这是被“拜师”了吧?

“那我不管,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莫要再提”,袁若筠这才想起正事来:“上次说你来京城办事,那这次打算做点什么呢?”。

能让这“文采见长”的袁若筠说点正事还真不容易,不过仲逸还是不以为然道:“这次来京城打算长住,想做点买卖,开个店铺什么的,可惜租金太贵,本钱不足,此事不提也罢……”。

随意这么一说,谁知袁若筠却来了兴致:“开个店铺?这有何难?本姑娘也正有此意,只是一个姑娘家的,多有不便,这才每日闲逛,反正不喜读书……”。

此话何意?若是别人提起,那便八成是有戏,眼前这位可是随时就能翻脸的主儿,说了她也不懂,仲逸只得随意应付一句:“我这儿正愁着嗯,你就别添乱了”。

“谁添乱了?”,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袁若筠双手叉腰,开口便是:“师父若是不信,咱们明日便开始,找一家大铺子,我做东家,你做掌柜,每月结算一次,如何?”。

看样子似乎不像开玩笑,不过仲逸还是有些不信:“找铺子?那有那么容易?再说这本钱从何而来?账如何分配?”。

如此一说,袁若筠更轻松了:“找铺子,到衙门办许可,本钱,都由本姑娘一人包了。至于分账嘛,每月向我交一笔银子,直至我收回本钱,之后每月只须给我一成的利润即可,谁让你是我师父呢”。

这样做买卖,要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子,仲逸觉得更不着调了。不过从袁若筠的神情来看,她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既是这样,应付过这场面即可,能躲一时算一时吧。

见仲逸不在言语,袁若筠还以为他是答应下来了:“既是这样,就说定了,本姑娘明日便差人办理,三日后我们在这里再见一次,还是这个时候”。

看样子能走了,仲逸便立刻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再见”。

总算是吃完了这顿饭,仲逸正欲起身道别,却见袁若筠双眉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师父,咱们都说好了,可这开什么店呢?

我去……

“我觉得还是开个当铺,既干净又安静,不用像客栈酒楼那般嘈杂,收益还颇丰”,仲逸能如此一说,真是难为自己了。

“当铺?当铺好啊”,袁若筠高兴的差点要跳起来:“各家所当之物不同,说不定有稀奇之物。来当之人越是着急,我们越是慢慢给他出当票,想想都觉得好玩,好玩……”。

仲逸微微动动双脚,这要是在荒郊野岭,他直接用那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的凌波微步早就逃之夭夭了。

此刻他却只得继续一本正经道:“好,好,只要你喜欢,怎么着都行”。

走出酒楼后,仲逸便急忙告辞,却听见身后那张嘴还说个不停:“若是有人来当物,必须要讲个逗笑的事,把众人逗乐了,就多给当点,否则,就少给他估点价……”。

回到小院后,仲逸便将白日的经历向仲姝说了一遍,不出所料,仲姝先是笑个不停,而后却若有所思道:“说笑归说笑,此事或许还真有戏”。

“啊?”,仲逸一脸哭笑不得:“师姐,那袁若筠说笑,你也怎么跟着瞎起哄了?”。

第95章 大有来头

三日之后,仲逸最终还是决定前去酒楼赴约,按师姐所说这袁若筠是表面疯癫,内心可精着呢。

或许是从未遇到此类刁蛮任性之人,亦或是起初并未将她作为一个角儿来看待,总之仲逸对她送上门来的这个“徒弟”压根就没当回事。

至于那袁若筠的家世,自然非普通人家、普通官宦,但自己起初来京城是要找兵部的常昱,如今面对的是严氏父子。

贸然与官家搭线未必就是好事-------万一这袁若筠的父亲就是严氏一伙的呢?

与她再次见面后的那个夜晚,师姐曾细细判断此事,旁观者清,亦或是同为女人的缘故,总之师姐的话是颇为有理的。

当时听完仲逸陈述与袁若筠在客栈斗嘴、城外赛马以及合伙开店之后,师姐立刻发现其中耐人寻味的细节:“自始至终,袁若筠都未告知你她的真实身份,也就是她的父亲到底是谁?你现在都不得而知”。

可不是吗?那晚袁若筠自己都说了:“其他的休要再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

其实,仲姝的疑惑不止于此:“无论是客栈斗嘴,还是城外山道赛马,她的身边一直有随从”,仲姝刻意强调:是随从,不是丫鬟,而且是两名男子随从,这说明她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换言之,她虽任性,但这个任性是有底线的。

仲逸觉得师姐所言极为有理,当时只顾着找寻刑部的案卷,他压根就没想这么多,若是让师父知晓此事,定会一顿训斥。

“就说这次合伙做买卖吧,她同样没有亏”,仲姝继续她的话:“店铺由她找,本钱由她出,说白了这店也就是她的,而且她刻意强调自己的本钱必须要收回去,这说明她压根就没打算做赔本的买卖”。

仲逸对此无话可说,但他还是有疑虑:“既是如此,她为何要相信我?执意要做我的徒弟?即便是开店铺找合伙者,她也完全可找个熟悉之人,我与她只有两面之缘啊”。

仲姝莞尔一笑,意味深长的望着仲逸:“少女心思你不懂,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若是愿与你相处,何须如此思来想去?至于为何莫名其妙听你差遣,乖乖写那篇赋,这恐怕就要问那袁若筠本人了”。

仲逸对此越是不解,仲姝却不予理会:“至于那师徒名分嘛,你大可不必在意,这可不是我们凌云山,在这位袁大小姐的眼里,那也就是一句话,至少目前是如此”。

原来如此,果真是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至此,仲姝可以初步断定:“这袁大小姐确实刁蛮任性,但家中势力不容小觑,该显露的显露,该隐藏的隐藏,足见其见过世面。从那篇赋中可看出:她对你有种莫名的好感,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玩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彼此的世界,外人不懂,对于这袁大小姐来说,开个店铺或许也就是常人上街买匹布料那么简单,况且既是买卖,万一真的赚了呢?

至于她的父亲是否为严氏一派,你只需暗中调查即可,况且有你外叔公这层关系,相信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

自从那晚与师姐交谈后,仲逸便一直心事重重,此刻他正坐在那酒楼中,还是三天前的那个包房,快至晚饭时分,若是他的这个“徒儿”守信的话,此刻该到了吧?

“筠儿见过师父,嘻嘻”,袁若筠果然守约:“到底是师父来的早了,还是筠儿来的晚了?”。

这个袁若筠,一会自称本姑娘,一会一口一个徒儿,今天又自称筠儿,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果真如师姐所说:那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妥了”,袁若筠将手中的硬纸扔过来:“中心街,地段还不错,就是房子要重新装修一下,做当铺绰绰有余”。

仲逸急忙打开图纸,只见上面详细写着店铺的位置、布局,还附有图画,正如亲临一般。剩下的如衙门的许可,店铺的开支等一一记录。

上面清楚的记载有仲逸之名,不过不是掌柜,而是------东家。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如此地段,再按照图纸的装修,还有日后店中的现银,上面所列已经是上万两银子的开支了。即便这袁若筠出身名门,要动这么一大笔银子,恐怕也得要老爹同意才行。

“不行,不行,这开支太大,动用上万两银子的开支”,仲逸摇摇头:“令尊可否知晓此事?”。

袁若筠拿起一根青瓜条,细细咬了一口:“他老人家才不管呢?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银子,师父可千万不要做赔本的买卖啊”。

“你自己的银子?”,仲逸苦笑一番:‘莫说我不信,估计这事说给别人,别人都无法相信吧’?

放下青瓜条,袁若筠拍拍手道:“这有何不信?我爹那些门生故吏多了去了,逢年过节的,这些人来拜访爹爹,见了他们恩师的这唯一宝贝女儿……”。

袁若筠指指自己:“宝贝女儿就是我,他们每次都偷偷给我塞一张银票,有一二百两的,后来还有五百两上前千两的,如此好几年了,日积月累,这可不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吗?”。

数字?这个词用的好,仲逸心中暗暗叹道:“对于这种人,银子可不就是个数字吗?”。

门生故吏?如此一说,这袁若筠的老爹莫非是?

“师父,我看你也是个君子,一直以来你都未问我的老爹是谁,不像某些人,对我好都是冲着我爹来的”,袁若筠微微靠上前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反正一块搭伙做买卖了,瞒是瞒不住了,你随便跟踪我一下,或者一打听便知”。

仲逸微微抬头,二人目光对视,谁知一向肆意妄为的袁若筠却急忙躲闪了过去,之后刻意拍拍衣袖,显得微微有些尴尬。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窘态,片刻之后便恢复之前的那任性之举,频频眨眼,微微摇头,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只是话到嘴边却一字一句道:“我爹叫袁炜,是当朝一品,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官居礼部尚书”。

第96章 若一当铺

内阁六部中,礼部地位颇为特殊,其主管礼仪、学务、科考、祭祀、宾礼等。

与其他各部相同,礼部尚书为礼部最高职,另有侍郎等。

在诸多事务中学务与科考两项极为重要,按读书人的说法,学子及第便可自称为主考官的门生,无论尊师重教还是有意攀附,这个称呼往往并非浪得虚名。

而如袁若筠所说,他的父亲还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那门生故吏更是趋之若鹜,这些人便是她口中所称的那些逢年过节,前来拜访她父亲的人。

其实,莫说是逢年过节,就是各种考核、走动,平日里也是必不可少的。再遇文人间的吟诗作赋、舞文弄墨交流,登门拜访的人多了去了。

如此说来,这袁若筠自己“攒下”的那点银子确实可信,莫说是五百、一千两的银票,就是一百二百的,时间久了,“攒”个万儿八千两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后来袁若筠说他上面还有个兄长,在吏部任职,平日里言语甚少,对她却是百般呵护,只是无非给她些银子让买些好吃、好穿、好玩之物。

袁炜是老来得一宝贝女儿,自然是宠的不得了,只是平时忙于朝务,所给她的无非也是金银之物。如此疼爱之下,不就是如今的袁若筠这般刁蛮任性,对银子就只是个“数字”的概念吗?

原本准备起身的仲逸,听了这番话后便重重的坐了下来,他心中暗暗思忖一番:“看样子这袁若筠实际的实力远不止开个店铺,而此时她的父兄确实不知情,如此一说,还真能试试”。

只是,这袁炜是否与那严氏父子为一派,还有待问过外叔公之后才可得知。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隐隐的希望他们之间仅是同僚,甚至是唱对台戏的对手更好。

“行啦,行啦,想什么呢?还以为师父你见过多大的世面呢?”,袁若筠为他递过一杯酒,脸上笑嘻嘻的:“连这都给你说了,我私自藏钱都说了,其他的休要再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

要做到礼部尚书,想必那文采自是相当了得,只是堂堂袁尚书得这样一个宝贝女儿,真不知是该庆贺,还是叫苦连连?

“师父,咱可都说好了,这当铺无论是东家还是掌柜,反正都是你一人,我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万不可向他人提起我”,袁若筠果真对老爹还是几分忌惮:“不然父兄非得把我禁足不可”。

尽管如此,仲逸还是无法答复:‘此事事关重大,待我回去与家人商量一番,再给你答复’。

“大男人,怎么还婆婆妈妈?”,袁若筠突然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他:“该不是与你那娘子,哦,是我师娘商议吧?”。

仲逸白了她一眼:‘你师娘不在京城’。

一听此言,袁若筠立刻变得无理起来:‘果真有师娘?看不出来啊,我可不管那些,反正这个当铺除本姑娘外,再不许有女人来’。

这是什么道理?仲逸刚欲解释一番,却见一向目中无人的袁若筠似乎有些伤神,默默从桌上抓起一只酒碗,自斟自饮一杯,这表情似乎比花一万两银子还要难过。

不知为何,仲逸突然想起师姐之前的话,若是这袁若筠真的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岂不是更纠缠不清?不过再细细想来,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以她的家世,岂会青睐一个无权、无职、无财之人?

即便是她年少无知,他朝廷大员的爹爹可不是吃素的。

二人如此交谈一番,便各怀心事道别。

在袁若筠看来,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而按仲逸心中所想,则须要等见过外叔公文泰之后再说。

……

“什么?你怎么会与袁尚书的女儿攀上交情?”,听完仲逸的一番“叙述”之后,文泰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莫说是他一个准备开店铺的外乡人了,就是朝中官员,那也不是轻易能与这位礼部尚书能说的上话的。

仲逸只得继续编下去:“不是孩儿要攀附她,是在酒楼偶遇,她有意刁难掌柜,孩儿这才上前理会,后来才知道她爹是堂堂的礼部尚书,这都是她亲口说的”。

仲逸并未将实情全部托出,此举并非对外叔公有所防备,而是朝中之事本就复杂,外叔公虽在刑部,也只是五品郎中,想必与那袁炜也无甚交集。

但若是自己与袁若筠的合伙之事被袁炜知晓,再发现自己与文泰的关系,即便是袁炜不知当年陆家庄之事,但难免还是会迁怒于外叔公,甚至都会以为是外叔公在后面怂恿自己与袁若筠合伙。

仲逸想着:外叔公年事已高,用不了几年就可告老,万不可为他再惹出事端。

如今就连樊文予都不知道他们二人间的关系,如此一来即便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一人扛下便可,决不能连累他老人家。

“哦,既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文泰叹口气,微微摇摇头:“这袁炜身为礼部尚书,又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门生故吏众多。被称为‘青词宰相’,此名号虽有奉迎之嫌,但他本人确实才思敏捷、文采过人,做到礼部尚书着实不易,只是怎么偏偏生了这么个女儿?”。

仲逸默默听着外叔公所言,看来袁若筠确实没有说谎,这个袁炜果真了得,于是他便趁机问道:“不知这袁炜是否为严氏父子一派?”。

文泰并未察觉仲逸如此一问,只是顺着刚才之言而继续道:“这袁炜本与徐阶走的近,而徐阶此人颇难琢磨,按叔公的老友所说,此二人日后定会成为死对头,所以袁炜应不是严氏一派。

之所以能做到礼部尚书,主要依靠他的文采,嘉靖帝喜好青词,这袁炜便能张口就来,而且每次都是妙不可言。

只是后来但凡见到文路不对者便横加职责,包括徐阶也不例外,不过真遇到有才之人,也能为朝廷举荐”。

原来如此,仲逸心中窃喜:“既是这样,那便无后顾之忧,这合伙买卖还真能做了”。

见仲逸不再提那开店之事,文泰便主动问道:“你那店铺开的怎么样了?”。

只顾着说袁家之事,倒把正事给忘了。

对此仲逸早有准备:“孩儿想过了,开店铺,尤其是地段好的,成本太大、开支过高,既是他们盘下之后也用之前的人经营。何不直接做个掌柜?到时依然可以介入其中,不管是当铺与药铺有什么猫腻,就是上面的管事之人,背后隐藏之事也可慢慢查询”。

“掌柜?”,文泰更是不解道:“你这年纪,能做的了掌柜?那字画真假?玉器值多少银子?那怕是一把水壶,一串珠子,你能辨别过来吗?”。

仲逸微微一笑,几日来一直琢磨当铺的事,对此他已略懂一二:“外叔公,你说的那是伙计,专门辨别真伪的,掌柜是要管理店铺,与外人打交道,当然也要懂一些,不过这可以慢慢学嘛”。

文泰还是有些不相信:“即便你有一颗好学之心,可谁愿意要你呢?是不是你那个什么叫樊文予的好友帮你介绍的?”。

如此一说,正好有台阶下,仲逸只得违心点点头:是的,他只是给打了个招呼。

一向不喜此种做派的文泰无奈摇摇头:“既然如此,你万事当心即可,有何需要可来文府找叔公或管家,还有吴风,都不是外人”。

“嗯”,仲逸重重点点头,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状:“既避免了外叔公参与此事,又不用他老人家将自己心爱之物拿去当铺,还打听到了这个袁炜底细”。

走在回家的路上,仲逸的心情好了许多:袁若筠不缺这点银子,一切皆由自己出面,想必那袁炜也不会知晓此事,有此机会便能进入那罗文龙与严磬的视线,到时再慢慢揭开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

……

一月后,中心街一处显眼的店铺赫然映入路人的眼帘,只见那门匾上清晰的四个大字:若一当铺。

若一:袁若筠之名取“若”子,仲逸之名取“逸”子谐音便是“一”字。

堂堂礼部尚书之女亲自提名,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第97章 开业第一天

盛夏之晨,霞光瑰丽,晨风徐徐、舒爽连连。在这昼长夜短的时节里,人们往往久久不愿早早起床,原本打算天亮便出门,但凡无甚紧要之事,却总难免再懒它一时半会。

城中那处小院里,仲逸正准备出门,此刻他早已洗漱完毕,匆匆用过早餐之后便向仲姝告辞。

连日以来他早出晚归,终于是盼的当铺开业,心情激动难耐,哪里还有懒懒的睡意?

中心街那条宽敞的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路上所过之人都不由驻足停下望望眼前这家新开的店铺,而后便微微摇头各自走开。

对于他们来说这京城里时常有新开的铺子,也有刚关门的门面,总之折腾来折腾去,大多都与他们无关。

不过能在此处赫然矗立起这么大一个当铺,说明东家还是有些势力的,只是来当铺的大多为那无奈之人,即便是富家子弟或家道中落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大的店铺,想必开支自然不小,而开支巨大必要从中赚取更大的利润,如此一来倒霉的还是当物之人,路人纷纷摇头,心中却是默默讨饶:万万不可来此处。

当然对于那些有钱无品味之人来说,还是喜欢这大一点的当铺。对于他们来说这真金白银才是最实惠,至于那字画、瓶子、罐子之类的玩物,皆是可有可无。

捧戏子,得要银子吧?逛窑子,得要银子吧?喝花酒,得要银子吧?去这些地方总不能拿出一副字画、古玩来吧?那还不得被人笑死?

可字画、玉器、还有什么祖传之物又偏偏那么值钱,而实力太小的铺子压根就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来,如此一来,好事便落在这些大当铺的头上。

当铺获利其主要来自两项:当物付银,不过一般折价不足一半,若是日后来赎,除了之前拿走的银子要还清外,还须付利息。

若是当场表示要死当,或超过约定期限不来赎当,那便由当铺折价变卖,这种估价往往更低,如此,赚的更多。

“若一当铺”,门外一个大大的“当”字,进门后可见一个高大的柜台,几套深色的桌椅,再加上那古板的老者,此处总给人一种神秘之感,一向喜好玩闹的袁若筠恐怕是要有些失望了。

柜台对面是大厅,摆设几张精致的木桌椅,这是招待中等客人所用,当物估价所需些时间,来人可在此等候,一般可享受一壶茶或者一盘点心的待遇。

若是有更为贵重之物,或者当物一时难辨,便可将来人带到二楼包房慢慢等候,如此既为避免随意进出之人瞥见所当之物,亦可显示当主特殊待遇。

招待进包房者所用自然是:上好的茶水,上好的点心,甚至赶到饭点时,还有上好的酱肉,上好的酒。

二楼总共四间包房,每间精心装修,而且间距较大,主要为说话方便。其中一间为罗英晚上休息所用,如此便可防止夜晚有窃贼光临,也免得他从小院与当铺间来回奔走。

柜台中一名老者用他古板的老调向罗英教着其中的门道,一月以来,除了装修店铺外,就是听他所讲,天天耳濡目染,罗英此刻脑子全是这些东西。

这名老者姓姜,人称老姜头,其人如名,古板寡言、举止保守,却时有一鸣惊人,真是又老、又辣、又够味儿。

老姜头是袁若筠托人请到的,只是所托之人并未告知他这个店真正的东家其实不是仲逸,如此一来他便只听仲逸一人之话。东家说甚便是甚,从不犹豫,也不变通,他只坚信一条:东家给自己银子,就要听人家的话。

此人对字画、古玩尤其玉器颇为内行,平日里更是喜好钻研琢磨稀罕物件,对各种当物估价烂熟于心,如此数年下来,真是个难得的行家,

只因这老姜头不会奉承,又不懂变通,才不受其他东家待见,一时竟无事可做,儿女皆以成家,原本打算在家安享晚年,没想到有人专门请他出山,这才信心满满来到店中干起老本行。

对此,他心中暗暗发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从业,故此一定要在这“若一当铺”干出点名堂来。

此时,罗英刚刚收拾完桌椅,正倒了杯热茶喝起来,他是这店中目前唯一的全能伙计,除了老姜头外,他几乎什么事都要管,但其实也什么事都不用管。

“东家早”,眼尖的老姜头一下子就看到仲逸从门外走了进来。闻声而动的罗英这才转过身来:“仲大哥来了”。

从“仲先生”到“仲大哥”,这是仲姝特意叮嘱的,否则让别人听到会怎么想:都“仲先生”了,怎么又做起当铺来了?免得解释起来麻烦。

同样要改变称呼的还有袁若筠,根据那鬼灵精怪的脑袋瓜子,她想出了一个既能随时来这里,又不被别人说三道四的主意:她便是仲逸的“表弟”,姓许,十八岁。

至于袁若筠女扮男装之事,家中父兄都略知一二,后来也就默许了:毕竟一个女子之身在外多有不便,偏偏她又不愿呆在家中,如此一来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为他礼部侍郎的老爹挽回几分颜面。

只是这时间久了,袁若筠的举止确实与男子有几分相像,神似胜形似,如此恰好可以弥补她那学艺不经的装扮之术:发束一扎,摇头晃脑,大踏步的走姿,加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举止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还真像那么回事。

至于外人,乍一看是个男子,便没有了多看几眼的兴趣,真是个皆大欢喜的选择。

对于仲逸来说,他对此事是极为赞同的,毕竟这个若一当铺是袁若筠所开,故此没有理由拒绝她来此处,若是有外人盯上,那也绝不会想到这眼前的女子,就是堂堂礼部侍郎袁炜的宝贝女儿。

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万事开头难,好不容易开起了店铺,可眼下一个客人都没有,一直到午后皆是店中的三人。

刚刚用过晚饭的罗英正昏昏欲睡,老姜头精气神尚好,估计是茶水喝多了,只得皱皱眉头走向后院茅厕中。

一楼靠北还有一间包房,这便是仲逸这个东家平日里偶尔休息所用,当然当初他之所以特意留出这个包房,还有一层考虑:“那便是为了应付袁若筠这位真正东家突然来此,如若不然,她在这大厅里一闹,谁还敢来做买卖?”。

“有人吗?”,一名男子四下张望,朝柜台喊来,罗英见老姜头去了后院,他急忙上前招呼。

“呶,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银子?”,说着那人将包袱扔到罗英面前。

罗英急忙接过包袱,缓缓打开却见一套奇怪的衣服:色彩斑斓,宽宽大大,上面还有些奇怪的刺绣,总之一般人平日里根本不会穿。

“这个?”,罗英见好不容易来了个生意,却又一时没了主意:“你等一下,我给你叫人去”。

那男子讥笑起来:“你到底行不行?还叫人去,就这还开什么当铺?”。

这时,老姜头刚从侧门走出来,罗英急忙将东西给他。

才看一眼,老姜头的脸上立刻变得难看起来:拿走,不收。

见老姜头这么一说,罗英立刻用同样的口吻对那男子嚷开:“拿走,不收”。

那男子却不依不饶,似乎非要将此物当掉不可:“难道是我看错了?这不是写着若一当铺吗?怎么回事?”。

老姜头脸上不悦之色未减,嘴里忿忿道:“当铺有‘三不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首饰不当,这个规矩你不知道吗?这件分明是改装过的戏服,你这是成心的吧?”。

这话好像老姜头给他说过,怎么一时给忘了?只顾着忙上门的生意,没想到被人戏耍了,罗英细细一看,这才发现确是改装过的戏服。

“奶奶的,找茬儿是不是?”,罗英立刻上前一步将那男子肩膀扣住,此乃他在衙门捕贼时所用,仅此一扣,那人便动弹不得,挣扎一番后急忙求饶。

“老虎不发威,当老子这店可欺是不是?”,罗英那县衙差役的脾气立刻上来:“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同行还是冤家?”。

一向不喜惹事的老姜头见状这才上前制止:“算了,算了,咱们是做买卖的,和气生财嘛”。

那男子趁机脱开,摸摸肩膀,嘴里却还是念念有词:“这是要打人了?开黑店是不是?把你们东家叫来,信不信我喊人了?”,说着他便朝门外望去。

“这位兄弟,有话好说嘛,你坏了本店的规矩,怎么却自己喊起冤来了?”,不知何时,仲逸已站到他的身后,那男子才扭头过来,差点被吓倒。

他还要理会,却见仲逸冷冷道:“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上门的都是客,我叫仲逸,是这里的东家,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便是”。

那人下意识摸摸肩膀,心里想着:“这伙计身手如此了得,东家看上去更凶,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撤了再说吧”。

那人走后,老姜头叹口气,感慨道:“这同行是冤家,自古如此,只是打探对方实力或者抬价也算说的过去,坏了行业的规矩可就不太好了”。

仲逸对此不甚清楚,老姜头便上前劝阻:“东家莫要动火,这拆台是常有的事,况且你方才那般强硬,这位小兄弟身手不错,相信他们不会再来了”。

既是如此,仲逸便不以为然,想必这店铺才刚刚开业,来个探虚实的也不难理解,只是这些虾兵蟹将不足为虑,若真是有人打这当铺的主意,那便不会派这么个窝囊废来了。

“姜伯不必多虑”,仲逸脸上立刻轻松起来:“你安心看着店铺便是,有人眼红也不足为虑”。

三人正在说话间,却见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连声招呼都未打,便将手中的一块玉放到柜台:“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

老姜头取出一小块布巾,将玉拿起,细细端详着:“此玉虽算不得上类,但品相还算过的去,纹路也算清晰,十两银子,如何?”。

那年轻人连看都未看便直接开口:“一两银子,我就当一两”。

第98章 借书(上)

十两银子不要,非要一两。一向颇为在行的老姜头并未慌乱,从业这么多年来倒是遇到过这种情况:要不就是傻子,要不就是来胡闹的。

“东家,你可认得此人?”,老姜头如此一问并非多此一举,来人若是东家的亲友,来助助兴也是有的。

“我从未见过此人”,仲逸从老姜头的眼神似乎看出些端倪来,他便转身去往包房,只留下一句:“收了,就给他一两银子”。

“好的,东家”,老姜头点点头,嘴里一声:小玉一枚,当银一两。开好当票后,那年轻人便缓缓走出门外。

当得知那枚玉石至少值三十两时,罗英高兴的自言自语:“赚了,赚了,只是那人可千万不要来赎当啊”。

片刻后似有一阵风吹过来,紧接着便是风风火火的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已至,只听到“啪”的一声,一个包袱便甩到柜台上。

老姜头寻声望去:“原来是许公子啊,还以为又是那个闹事的呢?”。他缓缓将包袱打开,里边是一副山水画儿,画面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装修时,袁若筠曾来过几次,所以老姜头自然认得这位东家的“表弟”-------许公子。

“哎呀,公子这幅画至少可当一百两,哦,不,一百五十两”,老姜头习以为常,拿起东西就开始估价。

一旁的罗英一头雾水:“姜伯,你这喊一声,五十两就不见了,你好黑啊”。

正在细细打量店铺的袁若筠不耐烦的摆摆手:“当什么当?这是我送给表哥的,就当是开业贺礼了”。

罗英见状急忙应了一声:“好嘞,我替我们东家谢谢公子了,我们东家在一楼包房里,上好的茶早就给您备上了”。

老姜头毫不知情,他那里知道:眼前的这位才是这若一当铺的真东家。

罗英倒是知道当铺的真东家是袁若筠,其他的便不得而知,在衙门当过差,自知有些事情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会提,更不会说。

当初在牛头山时是如此,抓捕十流寇时是如此,仲逸从来都未错过,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上次见识过袁若筠之后,罗英便对这位女子钦佩不已,不过他更钦佩的还是仲逸:连这样的女子都能拜他为师,果真厉害。

他只要相信:他心中一直崇拜的仲先生就足够了。

来到房中,袁若筠便开口道:“刚才那个闹事的已经被收拾了”。

“你说的是那个?”,仲逸立刻来了气:“你一直在外边盯着是不是?如此下去,这生意还怎么做?”。

袁若筠却不以为然道:“还有那个?就是那个当戏服的呗,当玉石那个是我叫的人,师父莫要生气嘛,这不才刚开始第一天嘛,以后保准不会了”。

“袁若筠,你给我听好了”,仲逸拔高了声音正想教训一番,谁知却被她抢先道:“叫筠儿,有外人的时候叫表弟,呵呵呵”。

哎,这个徒弟是管不了了。

这礼部侍郎的女儿就是不一样,眼看这一天一个客人都未来,她却丝毫未见一丝不悦之情:“还当师父呢,还准备训我呢,是不是?外行了不是?这当铺图的就是个清净,若是客人像酒楼客栈那么多,那我们赚的银子岂不是要比户部还要多了?”。

任性归任性,这话倒是真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从未接触过生意的仲逸确实着急了点。

二人正在交谈时,却见罗英破门而入,满脸惊喜道:“仲大哥,来生意了,这次是真的”。

柜台前,老姜头正细细的看着手中的珠子,这是产自波斯的珍珠,虽说算不得上品,但当一百两不是问题。

办好当票之后,那人便打声招呼,而后走出门外。

“你怎么如此确定就是真的生意?”,仲逸相信老姜头的眼光,但却对来人似乎是一贯的怀疑。

罗英拍拍胸脯,满脸自信状:“那人说是樊大人介绍过来的,这还有假?”。

仲逸拍拍脑袋:“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装修一个月的时候,樊文予曾来过一次,果真是介绍了头笔生意,这兄弟,够意思”。

“姜伯,算算,这单咱们能赚多少?”,仲逸如小孩般激动。

老姜头略略沉思,口中念叨:“他这是死当,这串珠子倒手一卖,至少可赚一百两,要是遇到有钱的官老爷给他小妾,卖三百两都不是问题”。

“这么多?”,罗英的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不过片刻后却有些不自在:“俗话说无奸不商,我们这样对人家是不是狠了点?毕竟是樊大人介绍过来的”。

这么一说倒让仲逸不好意思,谁知老姜头从柜台中探出头来,他急忙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做这一行的,不偷不抢,有时也会将劣物砸在手里,这种东西本就看行价,到手后下跌的也有,不能叫奸商,不能叫啊”。

“哈哈哈”,老姜头古板的语调立刻将围观的三人逗笑。

谁知他意犹未尽道:“方才那人,看着穿戴也不是缺银子的主儿,想必是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这一百两估计花不了多少时日,要是去小当铺,顶多八十两,我还是看到东家那个什么朋友之面子,才给他一百两,东家莫怪啊”。

“不怪,不怪”,仲逸笑着对老姜头道:“姜伯,你可真是我若一当铺一宝啊,以后就全靠你了”。

一时来了兴致,仲逸这东家便立刻大方起来:“我们现在就关门,到街上找一家好酒楼,晚上我请”。

罗英刚要喊声好,却见老姜头急忙摆手:“不行,不行,如今到关门还有半个多时辰,这开店有开店的规矩,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可不能乱了套,要有诚信,要有规矩……”。

仲逸急忙讨饶:“是是是,一切听姜伯的,我们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见罗英与老姜头各自忙去,仲逸便将袁若筠拉到一旁,低声问道:“筠儿,你知道这京城中那里有卖书的地方?”。

“呵呵呵,笑死我了”,袁若筠简直乐坏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天下的书我都能给你找来,说吧,你要什么书?”。

“这难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不过仲逸从她的表情中可断定:此事还真非她莫属了。

“什么书,你就不要管了”,仲逸一本正经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99章 借书(中)

晚饭后,仲逸便与众人告辞,老姜头回自家住处,罗英已搬到若一当铺去住。至于那袁若筠,她压根就不想与这些人一起用饭,当铺打烊后便回了袁宅。

城中那处僻静的小院里,仲姝正翻阅着从凌云山随身携带的书卷,刚刚用过晚饭,才品了一杯热茶,见仲逸还未回来,她便借着灯光细细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

自从罗英去当铺住之后,仲逸外出时,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在多年凌云山的经历让她更能比常人静心寡欲。

所谓宁静以致远,并非皆要在高山流水之处,京城繁华之地,亦可做到身处喧闹而心依静。

一直以来,仲姝对自己并无刻意要求,如今师兄在军营谋的总旗一职,虽说属下人马不多,但毕竟是个正经差事,此职虽有指挥使林啸义的大力运作,但师兄之才亦是足以胜任

前几日,师兄又在莱州湾腹地青州一带剿倭夺得头功,更进一步,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师弟仲逸虽无官无职,当初在蠡县县衙做的一个小小的知县幕友,可他却能通过牛头山剿匪查出当年陆家庄之案的杀手之一。

而轰动一时的抓捕十流寇之事更是他一手操办,此事自始始终都透露一种谋者之的格局,绝非常人可比。

只是谋者并非靠一时一事可成,虽说当初抓捕十流寇所用的“瞒天过海”之计确有大将风度,但师弟毕竟经事太少,还未形成一贯擅谋的心智,就拿报仇之事来说,他所用之谋还确有不足之处。

如今有师父点拨,师弟再次来到京城,就目前来看,他确实沉稳许多,做事也不再拘于眼前,想必日后定有更大的作为。

仲姝能隐约感觉到师弟的目光不止于此,至于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能拭目以待了。

凌云子三个弟子,就剩她一人无事可做,按说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该谈婚论嫁了,只是从小在凌云山,而下山的时间尚短,还不曾真正想过此事。

以仲姝的才貌,那个男子不愿娶她做娘子?可偏偏这样的女子不是随便一个男子能娶的。

说到心仪之人,仲姝首先想到的便是师兄与师弟二人:原本一起在凌云山长大,如今说到终身大事,即便是擅谋之人,亦非随时可断,只是从济南府的卫司,到蠡县县衙,从济南府再到京城……

仲姝的心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师姐,师姐,我回来了”,不知何时,仲逸已来到院中,他张口就喊,此刻刚过晚饭时间,到歇息尚早,二人正好说说话。

“师姐,你怎么了?”,仲逸似乎觉察到师姐的异样:“平日里我回来你早就起身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方才想起了凌云山的日子,想起了师父,还有我们三人”,仲姝这才发觉自己确实分了神,师弟眼光敏锐,只需稍稍看一眼便得知。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急忙为她端上茶水,之后便端来木盆,倒进些许清水,再将刚刚烧的热水掺进去,脸上皆是笑呵呵的。

“你这是干什么呢?不成,不成”,仲姝见自己的一只鞋子已被摘掉,急忙制止道:“那有男人给女人洗脚的?”。

仲逸却不以为然:“这有何不可?师姐不也为我洗过吗?况且此处就你我二人,何来所惧?否则便是拘泥于那些俗套了”。

仲逸却笑道:“好了,好了,下次我醉酒之时,还请师姐为我打的一盆清水便是”,仲姝还欲挣扎,却听仲逸一本正经道:“我有话对你说”。

收拾一番,二人便缓缓落座,仲逸立刻兴致勃**来:“还记得上次说起过,我们要为师父做一件事”。

“嗯,记得”,仲姝重重点点头,明显已感觉到师弟的那股兴奋劲。

仲逸微微上前道:“师父毕生所学为谋,已不拘于一城一池,非留的一部巨作而不虚此生,此乃智者所谓,智慧之道”。

对此仲姝并不陌生:“师父是曾说过此话,但他老人家的心智岂是你我能悟到?我们能做什么?”。

仲逸却并不赞同师姐所言:“但凡旷世巨作,往往非一人之力可为,师父虽得道颇深,但一人之谋有限,共谋才可无敌。孔孟之圣,留得万世,并非一人之力,人言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更有孔门十哲……”。

如此一说,仲姝也立刻来了兴致,之前一直不知师弟在琢磨着什么,原来他想的是将师父所学之道发扬光大。

“真是看不出来,你谋着大事呢”,仲姝一番打趣:“就目前来看,我们是凌云山三弟子,你便是贤者之一了……”。

“师姐莫要说笑,这只是我的想法,师父同意与否还不得而知”,说到这里,仲逸却变得不那么自信起来:“我们只能先试试,到时看看师父如何说”。

仲姝笑道:“既是你这么说,想必一定是有了主意,快说说看,能不能过了你师姐我的这一关?”。

见师姐这般模样,仲逸便立刻起身而道:“我想搜集各种文韬武略之书册,聚在一起,稍加整理,而后写出自己所想,呈请师父过目,再听师父教诲。不知师姐同意否?”。

仲逸也起身而立,他缓缓走了几步,双手后背道:“你这师弟,虽是胆大了些,但也算懂得思变之道,就准了吧”。

哈哈哈哈……

二人如此一说,立刻激动不已,仲姝正愁无事可做,如此一来便要忙开了。

对此仲逸早已打算:“眼下就有个好机会,今日我已托那不着调的徒儿袁若筠,她爹是礼部侍郎,要找书,还有比这更便利的吗?”。

如此一说,仲姝却已有些犯难:“这礼部侍郎藏书多是不假,但我们如何拿来?买?还是借?”。

仲逸摇摇头:“让袁若筠悄悄取出,由你誊写一遍,之后再拿回去,如此岂不是两不误?那袁炜不会察觉,我们也可得书中之精华”。

仲姝怯怯道:‘你这不是偷吗?此举非君子所为啊’。

仲逸不以为然,反而继续他的计划:“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我们这叫‘借’,之后还是要换回去的,算不得偷”。

仲姝眉笑眼开:“如此甚好,我便有事可做,也能为师父分忧,一举两得”。

誊写这一本本的书颇费时日,况且还要将其整理,而后仲姝与仲逸各自写出自己所见解,之后再交于师父。

此事,非一年半载不可完成,看来仲姝果真有事可做了。

“要进这礼部侍郎的宅院,可不是件易事”,仲逸对此另有打算:“明日你便随袁若筠一起进袁府,就说是她的好姐妹,都是女子,想必也无人说什么”。

仲逸笑道:“白日里那袁氏父子忙于朝务,一个去了礼部,一个去了吏部,以袁若筠的脾气,家中还不得闹翻天?谁敢管他?到时你见机行事”。

第100章 借书(下)

才过早饭时间,罗英便早早打开当铺大门。拎起一盆清水,将抹布拧干后便开始擦拭桌椅。

他正哼着小调,心中满是喜悦之情,昨日一天就赚的一百多两银子,这可是蠡县好多人一年都赚不到的。

罗英想着:仲先生果真厉害,那个叫袁若筠的也不简单。

片刻之后,老姜头便如约而至,他果真是把行家好手,来的时候分毫不差,走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这万事皆有个规则,为商之道亦是如此,这一点,老姜头是完全够格的。

二人正说笑着,却见仲逸与一个身影走了进来,罗英一看来人正是仲姝,只见她今日一身女儿装,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好一张俊俏的模样,全无一滴胭脂水粉,却是将芸芸女子甩出几条街。

“仲姝姐来了,快里边请”,罗英见状急忙为她让座,同时向老姜头介绍道:“这是东家的阿姐,叫仲姝”。

老姜头正在端详着一件玛瑙配饰,见罗英如此说,他便起身向仲姝微微点点头,而后便继续忙去。他知道东家的亲友,不管是谁,他都不可打听,这也是规矩之一。

仲逸带仲姝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最后便来到一楼的包房中,罗英见状急忙将刚刚泡好的茶水端了进去。

“果真是财大气粗,这袁若筠出手真大方”,仲姝笑道:“你可千万不要亏待了你那一片热心的徒儿啊”。

仲逸急忙将手中茶碗放下,一副自信满满状:“师姐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当铺获利颇丰,想必过些时日,定能大赚一笔”。

仲姝不懂经营之道,只得随意几句,无非叮嘱他万事当心,不可将“利”字当先,不要忘了来京城的真正目的。

二人正在交谈间,却听见门外那夸张的说笑声:不用说,定是袁若筠来了。

“她是谁?”,从大厅来到屋中,袁若筠刚进包房,她的目光便立刻落在仲姝身上,仲逸刚欲解释,她却立刻制止住:“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细细打量一番,袁若筠脸上立刻露出不悦之色,只是话到嘴边却变得刻薄起来:“天下还真有这般标致的人儿?看不出来啊,我这师娘可真是不简单,徒儿真是小看您了?”。

仲逸刚欲辩解,却被仲姝瞪了一眼,他只得默默底下头,却听见师姐不慌不忙道:“见了师娘,还不行礼?”。

此举倒是让袁若筠为难了;若是不行礼,就等于不认这个师父,可若是行礼,她自以为才不高,但貌美不假,说拜就拜,岂是那如此听话之人?

袁若筠想着:事到如此,只能继续她的特长了:“为什么要给你行礼?我拜的是师父,又不是你,你会斗嘴,会赛马吗?”。

??、早就听仲逸说过他这个徒儿是个任性刁蛮之主,如今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见仲姝不再说话,袁若筠觉得不过瘾,干脆直言道:“圣人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师父可拜也,师娘者不拜也”。

哈哈哈……,仲姝彻底无语了。

仲逸极力收住笑脸,微微一嗔:“筠儿,你倒是说说,那位圣人说过这样的话?你可真会编啊”。

袁若筠哪里管得了这些:“圣人那么多,每人又说过那么多句话,谁还能都记住啊?反正大体就是那么个理儿”。

仲姝起身而立,看样子似乎要离去:“真是替你师父惋惜啊,收了这么个徒儿,真是为难他了”。

谁知这一句却把袁若筠惹恼:“为难什么?师父让我写文章,我便写,都可倒背如流了。师父要开店铺,我便全力相助。再说了,你如何突然来京城了?本大小姐早就说过,此店不许再有女人来”。

果真是大小姐脾气,这还真不是个受气的主儿。

这时,罗英却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仲姝姐,许公子,刚才门口路过一个卖枣蜜糕的,我便为你们买了点”。

“什么?你叫她仲??”,袁若筠一把上前揪住罗英:“她怎么也姓仲?”。

罗英看这架势不对,只得怯怯道:“他是东家的阿姐,你说她不姓仲,姓什么?”。

袁若筠一听此言,急忙松开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顺手拿出一块银子扔给罗英:“这枣蜜糕不错,银子赏你了”。

罗英一脸懵懂,见仲逸点点头示意,他便立刻退了出去。

罗英来的真是时候,好歹也算是为自己解围了,仲逸这才舒口气,二人总算是不再针芒相对了。

谁知袁若筠立刻后退几步,满脸笑道:“筠儿见过阿姐,方才那都是玩笑,玩笑而已”。

仲姝叹口气:“你这店中不许女人再来,看来我要告辞了”。

“别,别啊”,袁若筠急忙制止:“这不是跟您开个玩笑嘛,既是我师父的阿姐,岂有不能来之理?筠儿就是说说而已嘛”。

仲逸见二人和好,便稍稍摆起师父的谱来:“你这个徒儿,方才差点要将阿姐赶出当铺,如今却又这般友好?”。

袁若筠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张口就来:“圣人云,阿姐如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故此,阿姐如师父,还是要拜的”。

又来了……

仲逸兴致正浓,干脆继续与她斗嘴:“那位圣人说的?”。

“孔子”

“孔子说过吗?”

“孟子,那便是孟子了”

“孟子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

仲逸笑道:“你就放过这几位圣人吧”。

袁若筠实在无法继续编下去,只得拿出他的杀手锏了:“你这师父,我有心待阿姐,你却百般刁难,若不是我这么讲理,非数落你一番不可”。

哈哈哈,仲姝终于明白仲逸那句经典之语:我就是这么讲理。

“你师父的阿姐,你也称阿姐?”,仲姝干脆也玩笑起来:“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袁若筠眉头稍稍一皱:好像是这么理儿,只是她不会认错,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圣人云,哦,不不不,咱各论各的,各论各的……”。

三人如此说说笑笑,很快便熟悉起来,袁若筠发现这个阿姐果真才貌非凡,所言之处皆是绝妙,就连自己这个大小姐也望尘莫及。据此可以断定:阿姐如此,那师父的本事更厉害,估计好多都未表现出来而已。

想想都觉得好玩儿……

仲姝已大体看出眼前的这位只言片语都不让人的大小姐:她虽是刁蛮任性了些,但本性并不坏,如此贪玩率真,在这大门大户里倒是不多见。

不过一向心思细腻的仲姝还是能隐隐感觉到:这袁若筠对仲逸的依赖和信任,已远远超出常人,真不知是祸是福。但愿二人一直就是斗斗嘴、打打闹闹而已。

话已至此,仲逸便开口道:“阿姐初来京城,闲来无事,平日里偏偏喜好读写诗书,奈何走的时候急,未带几本书,不知?”。

“哦,原来昨日你说买书就是为了这个?”,袁若筠恍然大悟道:“这有何难?我也闲来无事,父兄都已出门,阿姐去我袁宅,想看什么书,尽管拿去便是”。

第101章 袁府

午饭后,仲姝便随袁若筠去往袁宅,仲逸故作一脸轻松状,将她们二人送出门外,身后的罗英一直目送她们离去,眼神中满是羡慕之神:平生只去过县衙的他,可以想象对一品大员的宅院有多么好奇?

临走之时,仲逸特意交代:万不可向袁府任何人说出仲姝的真实身份,更不能提起她与仲逸的关系,否则当铺之事必然暴露。

袁若筠对这撒谎之事颇为在行:“师父就放心吧,我每次出门来这若一当铺都是在别处绕道半天才进来的,平日里也常带些姐妹回家,不会有人问的”。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这袁大小姐果真胆大心细,来自家当铺都在别处转悠半天再进,足见她用心之细。

不过此举倒是为自己省去不少麻烦,果真是个可亲可恨的徒儿:看似闯祸,却总不会闯大祸。

朝廷有规制,一品、二品大员的宅院:仅是厅堂便是五间、九架,屋脊用瓦兽,梁、栋、斗拱、檐桷青碧绘饰,门三间、五架,就连那门环都是兽面锡环,颇为气派。

来到院中,处处可见青翠之色,所栽草木皆为精心挑选,修剪的规规矩矩、整整齐齐,足见宅院主人用心之细、用心之究。

按袁若筠所说,她的娘亲已过世,后来爹爹纳了小妾,那小妾家世一般,来到袁府也是规规矩矩。而袁若筠为袁炜独女,又有亲哥哥在,上上下下都宠着她,自是无人敢惹。

“见过大小姐,大小姐……”,袁若筠所到之处,下人们都纷纷向她问候,令人惊奇的是,她对这些人却一一点头算是回礼,这倒是不像她这个刁蛮的任性女。

不仅如此,来到袁府中,这位之前风风火火的袁大小姐无论走姿,还是言行举止都与外边大不相同,虽只是换身女装,但立刻变得温而文雅起来。

果真出身名门,从小耳濡目染,家教之风确实非同寻常。只是仲姝觉得如此差别大的风格确实不易。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袁家父子才并未将她管束更严,若是看到她外边那般胡闹,非要将她禁足不可。

来到书房中,袁若筠缓缓向仲姝道:“姐姐请了,这便是筠儿书房,书架所列之书皆是精心排列,一旁有详注,姐姐可随意翻看。有何喜欢的,直接拿去,看完还来便是。只是从书架每抽走一本,便用小木板替之,而后备注书名,以便再次归位,切莫随意摆放,否则爹爹又要怪了”。

仲姝放眼望去,偌大的一个书房,高高大大一对书架,占去大半,墙上字画皆是名家之言,也就是袁若筠所说的“圣人之言”,

靠墙一侧一套方方正正的原木桌椅,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些许玉石、木雕、小盆景等饰物,颇为精致。

如此书卷气息氛围之下,仲姝立刻感到一种熟悉的陶醉,似乎将自己那一身武艺全然忘记。平日里喜好读书,但这其中有些还是初次所见。

再看看一旁的袁若筠,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连表情都变得柔和起来,原本这才是个像模像样的大小姐。但不知为何,仲姝想起方才在当铺里情景,还是忍不住想笑。

袁若筠似乎看出了仲姝脸上的神情,她却毫不着急,依旧缓缓上前道:“想来姐姐是觉得筠儿方才那般无理,如今又这般规矩,一时难以适应不是?”。

仲姝微微笑道:“这是哪里话?袁家非普通人家,这知书达理本就理所应当,偶尔率性一回,也不足为虑,就当是雅俗共赏了”。

袁若筠依旧那般柔声细语:“既是姐姐这样说,那我们就先雅一会儿,想看什么书挑来比便是,顺便教教筠儿”。

仲姝已从书房的布局看出,此乃完完全全是袁若筠的书房,她一个女子便有这么多藏书,那袁家父子就更不用说了。不过要进那二人的书房,恐怕只有日后与这袁若筠熟悉了,慢慢再说吧。

刚欲将一本诗集取出,仲姝却犹豫一下:“来的时候,你师父叮嘱过不得将此事说出,否则会牵出当铺之事。若是每取一本书便留小木板在书架替之,那更易被人发觉,况且你一时也看不了这么多本,你爹爹问起该如何说?”。

袁若筠一直都是如此,只因藏书太多,怕乱了分寸,如今仲姝这么一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袁大小姐那里知道,若是按照她之前的法子,借书之后便将书名留在小木板上,那样若是被别人看到书名后,又会怎么想?

片刻之后,仲姝微微点点头,似乎有了主意:“我们只需将所取之书一一记录于纸张之上便是,书名、第几架、第几排、第几本,然后将此纸张收好便可,待看完之后还书时,照着字条记录即可”。

袁若筠微微点点头:“我常去父兄的书房,他们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我这里,不过姐姐此法甚好,就依姐姐便是”。

仲姝见状便取出纸笔,开始挑选,这时袁若筠却面露难色道:“哎,爹爹每次让我看完一本书,甚至一篇文章后都要写个心得什么的,他说读书切勿不求甚解,文章是别人的,心得才是自己的,可这时间久了,甚是乏味哪”。

仲姝似乎察觉到此话之意,故作不解,而等袁若筠自己来说。

果然,眨眼的功夫,袁若筠便自己开口了:“方才与姐姐交谈,看姐姐也读过不少书,能否将这些文章拿去,顺便帮筠儿写个心得什么的,或者让筠儿的师父亲自动笔也行,他可是文采了得,筠儿领教过了”。

如此一说倒是正和仲姝之意,她知道袁若筠这是请她或师弟代笔,如此一来便可名正言顺的来这书房,同时也可借此好好教教这个不喜读书的大小姐,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想到这里,仲姝只得若有所思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以大小姐的家世,令尊就没有给你请个先生吗?”。

一听先生,袁若筠眉头立刻紧锁:“姐姐莫再提那先生,个个古板老套,他们惧爹爹胜过惧筠儿,什么话都告诉爹爹,如何能求得他们?”。

想着袁若筠有时也挺可怜,女子即便再能读书,也无法得个功名,虽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可那都是对平民百姓说的,官宦之家,谁家女子不懂个琴棋书画?虽不要大才,但绝不是真正的“无才”。

二人就此说好,仲姝便开始挑起书来,她刻意找些诗集,说是自己作消遣时看。之后便在治世之学、名臣良将传记、大家之言中挑了几本,就当是仲逸随意翻翻而已。

将字条写好之后,连同袁若筠请来代笔的几本书,仲姝便一一收好,正欲道别,却见袁若筠挽留道:“现在时日尚早,姐姐可到我爹爹书房中看看,那里藏书更多。或者你我就在此处,姐姐陪筠儿说会话可好?”。

仲姝急忙摇摇头:“初来贵府,已是叨扰,岂能到令尊书房中去?既是如此,我们便再此说说话,喝喝茶就好”。

仅此一句,袁若筠突然感觉了一种莫名的温暖:想想这豪门大院,可又谁陪着她这个袁大小姐?能有个姐姐叫着,那怕仅是说说话、解解闷,也是极好的。

第102章 羊脂玉(上)

紫禁城、大殿,众朝臣正于殿前议事。许久都未上朝的嘉靖帝忙于他的炼丹之术,大多朝务也就由群臣在此商讨,最后等圣旨便是。

这时,户部左侍郎上前道:“山西去年大旱,大多百姓颗粒无收,可当时尚有往年些许存粮,经过去年一个秋冬的消耗,今年初春时大多家户已揭不开锅,不少人将春播的种子都给吃了。

当时朝廷拨了一些稻种,可自从种子下地后,旱情依旧,如今已是盛夏,灾区却是赤地千里,就连青草都已枯掉,只有那光秃秃的树枝。当地百姓四处逃荒,不少地方发生瘟疫,惨不忍睹啊”。

这时,一名四旬之余的男子却上前反问道:“朝廷不是在初夏之时往山西拨过赈灾粮吗?都哪去了?”。

说话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徐阶,之前做过江西按察副使、国子祭酒、礼部侍郎,如今他身居吏部侍郎,也就是文泰口中那位与严嵩面和心不和的人物。

吏部主官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与调动,事关众官之前途,权利颇大。吏部侍郎虽受尚书节制,但也是个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主儿。

吏部的官员每年在接见庶官时,一般不多说话,这似乎是多年以来的一个惯例。但自从徐阶做了吏部侍郎后,见到下面来的官吏时,总是寻常问短,又是民情之苦,又是吏治之情,事无巨细。

如此一来各级官吏大多愿与他交往,同时他知人善任,能将谨慎、忠厚之人如实推荐,此举令他在朝中颇受赞誉。

平日里这徐阶对严氏父子倒也不错,他甚至将自己袁女嫁给严嵩之袁,但此举并不意味着他会真心依附于严氏,由此才有人看出二人面和心不和之意。

严嵩之子严世蕃十分霸道,多次对他无理,但徐阶却能忍气吞声,如此一来,二人的关系才能得以缓和。

而严嵩身为内阁首辅,又有武英殿大学士、太师之衔,正是得势之时。不过,少数名眼之人还是能看出来:徐阶与他之间迟早会水火不容,眼下的屈从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户部侍郎听徐阶如此一说,立刻便继续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户部早已奉旨拨放了赈灾之粮,可为何到灾民手里,粮食却不见了?这恐怕就不是我户部的事了”。

一句话将户部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但此话另有所指,徐阶便不再说什么,只等严嵩发话。

片刻之后,一直未开口的严嵩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道:“那如你户部所说,是有人将这朝廷的赈灾之粮贪墨了?那刑部呢?三法司怎么说?”。

这时,刑部的黄侍郎立刻上前道:“回阁老的话,一直以来,刑部、御史台都有专人监管此事,若是真有人对赈灾之粮动了手脚,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啊?”。

徐阶再未言语,他心中却和明镜似的:此事连傻子都能看的出来,定是那山西当地官吏与刑部有人勾结,每次赈灾、修河道、运私盐,岂会是一人所为?若是这些人中有严氏一派,就看你严嵩怎么说了?

一向老奸巨猾的严嵩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徐阶无非是想借此事揪出几个人来,而最好这些人就是严氏一派的。不管是旁敲侧击也好,还是剪掉羽翼也罢,无非也就是抛砖引玉、投鼠忌器而已。

至此,严嵩便笑而不语,谁知他的儿子严士蕃却开口道:“既是如此,那就请刑部彻查此事,无论京官,还是山西当地官吏,一旦查出确有贪墨之事,直接法办便是,赈灾事关重大,绝不能含糊”。

这严士蕃长的又矮又肥,说起话来不慌不忙,与他老爹又高又瘦、高声尖音之态全然不同。

不过此人异常机灵、通晓时务、精通国典,尤其颇擅揣摩别人心思,其钻营、奉迎的本事确实非常人可比。

只是他的心思却不仅仅在这朝堂之上,那搜刮敛财之术更是炉火纯青,所收贿金不计其数,名下产业更是数不胜数,说富可敌国一点都夸张。

这个连入仕都是沾了其父之光的工部侍郎,连科举都未参加过,如今在这里大谈惩治贪墨官吏,正是莫大的讽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纷纷点头,就连聪明绝顶的袁若筠之父袁炜也无话可说:人家都说要彻查此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这声势浩大的严查,恐怕也就是揪出一堆虾兵蟹将罢了。

身为“阁老”之尊的严嵩见此景,不由脸上微微一笑:“若各位再无其他异议,此事就这么办,票拟后便等圣裁吧”。

……

午后,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日头刚刚偏西一点,恰有一层薄云遮住,热气便缓解许多,闲来无事的人们便各自上街,开始忙起自己的事。

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四下张望一番便在一处小院大门前驻足而立,轻轻拉起门环连敲几下。

此人中等个头,长得清清瘦瘦、眉疏须稀,脸上坑坑洼洼,一口黄牙参差不齐。这模样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不过谁也想不到,他还是个吃俸的人。

此人也姓袁,名叫袁斯,小名袁大头,平日大家直呼小名,估计连自己都忘了本名了。

取名大头,据说是因儿时,这袁斯的头长的又大又圆,后来得了场怪病,不知何故便越长越瘦,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袁大头的正经身份是刑部的一个牢头,只是此刻他来这里不为别的,只为听听那最动人的声音--------投掷骰子之音。

“来啦,来啦”,片刻之后,只听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便将大门打开:“袁头儿来了?快,弟兄们都在里边呢,就等你了”。

“押定离手,押定离手,开啦……”,院中一间小屋内,几个男子正光着膀子围在一只瓷碗前,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那旋转不停的骰子。

片刻之后便是笑声、骂声、叹气声,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一个紧张场面。

袁大头看着屋内乌烟瘴气,他却丝毫不嫌弃,抓起桌上的一只大碗,从缸里舀出一碗凉水来,脖子一仰便下了半肚。

“袁头儿,今儿个是怎么个玩法?”,一个又黑又胖的汉子笑道:“可不能打白条啊,街邻街坊的,平日里弟兄们处的不错,可这赌场无父子……”。

小黑胖的话还未讲完,却见袁大头将水碗一把扔到桌上,碗中所剩之水顿时溢到桌上,他也不予理会,张嘴便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什么时候打白条了?”。

众人睁大了眼睛,只见袁大头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来:“废话少说,全押上,老子今天定要翻本”。

“好,袁头儿这是发财了?”,那黑胖子笑道:“押大押小?押定离手,多押多得喽……”。

众人望着袁大头,只见他犹豫片刻,最后狠下心来:“押大,老子最大,就押大了”。

其人见状,纷纷也跟着下注,这几日来,这袁大头的手气一直不错,就当是沾沾手气了。

那小黑胖笑道:“好,袁大哥最大,那里都大,嘻嘻……”。

一阵刺耳的骰子与瓷碗撞击声之后,众人的眼光细细的盯着那只又黑又脏的瓷碗,如同等待揭榜的学子一般。

只见那小黑胖尖叫道:“四五六,大……”。

看来今儿个手气真不错,第一把就赢,想着又能大捞一把的袁大头立刻来了兴致,都是经常一款聚赌的老熟人,他也干脆光起膀子投入其中。

俗话说,这十赌九输,可偏偏好赌之人不信这个理儿,越赢越想多赢,越输越想翻本,就是不会罢休。

这不?刚刚连赢几把的袁大头的手气立刻败了下来。

不大会的功夫,除了将那之前所赢之银全部输掉外,就连随身仅带的银子也给输掉了。

“袁头儿,银子都输光了,要不今儿个就到这儿吧?”,那小黑胖放下瓷碗,动动脖子、扭扭腰,这掷骰子也是个挺累人的活儿。

赌意正浓的袁大头那里肯善罢甘休:“不行,继续赌,老子有东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犹豫半天,几次欲收回,却最终还是放到桌上。

想必此物对他还是颇为重要。

“原来是块玉石啊,可这??”,小黑胖为难道:“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弟兄们也不懂这玩意啊,不过看这品相还不错,就按五两银子折算,如何?”。

袁大头一听此话,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立刻冒起青筋:“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没见过银子是不是?看好了,这可是羊脂玉,光是装玉的盒子都不止五两”。

众人立刻纷纷凑上前来一睹真容,却见袁大头立刻将玉攥在手里,只露出一半:“看好了,袁家祖传,租传的,最少可抵一百两”。

“嗨,啊?”,众人一阵唏嘘声,而后纷纷摇头散开,嘴里念叨:“你这是明抢啊,不玩了,不玩了……”。

袁大头见状急忙将此玉收起,心中似乎倒有几分欣慰来:“不识货的东西,不赌也好,要是真赌输了,真会心疼死的”。他缓缓穿好衣衫,将碗中的凉水喝完,便骂骂咧咧的走出院门。

……

来到街上,袁大头心情糟透了:这个月刚从衙门领的那点银子都输光了,家中那母老虎非吃了我不可,不过上有老母,下有幼儿,确实要吃饭啊,手气怎么就这么背呢?

万般无奈之下,袁大头想到一个主意:“何不找家当铺?将此玉当成现银?所得之银交给娘子,就说是从衙门领的,剩下的还可继续赌,翻本之后再将它赎回来”。

想到这里,袁大头的心情立刻好了许多,这一带他太熟了,前面就是一家当铺,有些年头了,想必那掌柜也是识货之人,定不会少给他银子的。

“吆,这不是袁头儿吗?今天怎么这么悠闲,一个人逛街呢?”,路上迎面一个熟人向他打招呼,袁大头只想着银子的事,这才缓过神来:“哦,今天不当值,随意走走,走走……”。

“不行,不行”,已到当铺门口的袁大头眼睛滴溜溜转:“此处多熟人,若是让别人知道好说不好听,况且当铺掌柜也住在附近,万一说漏了嘴……”。

如此一想,袁大头便开始转悠,他心里想着:离此处远一点,最好是新开的当铺,大一点的更好,不然付银子的时候肯定会抠抠嗖嗖的……

良久之后,那双焦急的双脚终于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袁大头抬头一看,只见门头四个大字:若一当铺。

第103章 羊脂玉(下)

“喂,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正无所事事的老姜头却被眼前的来人惊了一下,他寻声望去,只看见一张坑坑洼洼的脸。

当然,还有那块随手递上来的白玉。

老姜头立刻拿起那块干净的布巾将玉石接过来,同时向罗英喊道:“快,给这位兄弟上茶,上好茶”。

罗英一听此言,便知道是个大活,他急忙上前道:“您这边请”。

袁大头微微点点头,缓缓向柜台旁边的桌椅退去,目光却从未离开老姜头的那双手。

“不知此玉,兄弟是如何得来的?”,老姜头随口问道。

袁大头脱口而出:“祖传的,都传了好几代了”。

老姜头再次揉揉眼睛,细细的看着手中之物,心中却默默道:“羊脂玉,看上去确有些年头,养的不错,其白如截脂、刚中见柔,上好的品相,上好的雕琢之术……”。

“嗨,老头,看你也是在行之人,到底懂不懂啊?”,袁大头一边喝着茶,一边开始催促起来,就怕突然有熟人再走进来。

老姜头见状立刻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状,从事这一行多年,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哦,此玉倒算不错,只是有些磨损,雕琢也有瑕疵,一口良心价:八十两”。

“八十两?”,袁大头心中暗暗一惊:“来之前,他便知道此玉值些银子,方才下赌注时那一百两,只是随口说的,如今当铺老头直接叫到八十两,看来确实是块好玉”。

袁大头是什么人?牢中什么人都有,在此混迹多年的他早已练得一双火眼金睛,虽不懂玉,但他懂讨价还价:“老头,你若是这样说,那便真是外行了,这上好的羊脂玉,就值八十两?”。

一旁的罗英心中不免着急起来:“这老姜头,一块玉石,再好,能好在那里?为何一口价就叫到八十两?这还有的赚吗?万一砸在手里可如何是好?”

只是这老姜头一向谨慎,莫非这东西真值这么值钱?几日以来,听老姜头所说,他几乎从未失手过,还是听他的吧。

而老姜头却依旧不慌不忙道:“那您说呢?您说值多少银子?”。

袁大头用他久经赌场的诈术还价道:“一百五十两,少一分不当”。

老姜头急忙向罗英递个眼色,而后背着袁大头给他竖起一个指头,而后默默摇头道:“既是这样,那这位兄弟便请了,本店最多给八十两,真是不好意思了”。

罗英心里这么想的,却看到老姜头的眼色后,还是照做了,这是他与老姜头的约定:意思就是找东家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而这东西确实还是想收的。

于是二人便开始演起戏来。

罗英装作劝说状:“姜伯,东家正好在里屋,要不让他看看?”。

老姜头立刻发起火来:“你什么意思?难道不相信我吗?我干了这么多年,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罗英依旧不予理会:“那可说不准,这么一块石头你给人家喊价八十两,万一给多了呢?东家待我不薄,我还是去禀报一声”。

到了里屋,罗英便径直向仲逸附耳道:“老姜头说了,一百两”。

……

来到大厅,仲逸便上前打声招呼,只是打量袁大头一番,似乎有些熟悉之感,却又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姜伯,怎么回事?”。

老姜头刚欲开口,却见袁大头一把将玉递到仲逸面前:“好年轻的东家,这可是我祖传之物,您可不要看错了”。

仲逸缓缓接过白玉,“细细”打量起来,心中却是不由发笑:这老姜头,真能想的出来,我能看懂吗?

“据本店的估价,顶多八十两”,仲逸反问道:“不知这位兄弟为何要将祖传之物拿来当掉,是急缺银子吗?”。

袁大头眨眨眼,微微叹口气:“哎,说来话长,家中老母祖籍山东,来京城后就再也没回过。前几日说起想回去看看,老母心愿,我自不敢违背,奈何一路车马、购物、住店开销等,而我囊中羞涩,借钱又怕邻居笑话,只得瞒着老母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末了,他才想起重点:“只是你这八十两,很没有诚意啊”。

仲逸将玉还给他,叹气一声:“哎,在商言商,这东西就这价,不过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就冲这一点,给你一百两,如何?”。

这时,老姜头急忙上前:“东家,不可如此啊,你一句话便溢出二十两,要不让他去别处看看吧”。

仲逸见状便告辞,再次回到里屋中。

这一向精明有加的袁大头却不知所措,虽说算计归算计,但他毕竟不懂这玩意儿,反正一个月就来赎,一百两就一百两吧。

这时,老姜头上前道:“既是我们东家说了,就一百两吧,多一文不收”。

袁大头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你这老头,钻到钱眼里了吗?听你们东家说的话:百善孝为先,要不是看到这位年轻东家的面上,我还不当了”。

开好当票后,老姜头叮嘱道:“一个月之内来赎,超过期限就莫怪小店按规矩办了”。

袁大头白了他一眼:你就放心吧,不会晚一个时辰的,到时定会来赎。说完他便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外。

见门口没了人影,罗英急忙将仲逸叫了出来,开口便是:“仲大哥,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人长得像谁?”。

清瘦身段,脸上坑坑洼洼,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一副市井的腔调,一双精明的眼神……

“刘三儿”,二人异口同声道:“蠡县城门守卫头领刘三儿……”。

哈哈哈……

老姜头虽不认识刘三,但从二人的谈话间还是可以判断出来:刚才当玉之人与他们之前的一个熟人长得有几分相像。

罗英一阵大笑之后,这才想起正事来:“姜伯,这到底是什么玉?有那么值钱吗?值二百两?”。

老姜头笑眯眯的抬起头来:“这是上好的羊脂玉,市面很难见,属于名贵之品”。

末了他伸出一个指头来:“一千两”。

“哐当”一声,罗英手中的茶碗掉在桌上:“一千两?就那玩意儿?值那么多钱?那我们不是赚大了吗?”。

这时,老姜头却面露难色起来:“人家只当一个月,到时就赎走了,就能赚几个利息银罢了”。

仲逸的心思却不在这银子之上,他不解道:“此人看着并非下苦之人,穿戴也还算讲究。想必日子还能过的去,为何要当此物?此一说不通。

既是其老母回祖籍开销所需,而他又说自己平日里收入微薄,那为何只当一个月,难道一个月以后就有钱了吗?此二说不通”。

老姜头重重点点头:“东家所言甚是,况且据老朽看,能用的起这东西的,不是大富之人,便是官宦之家,可方才那人尖嘴猴腮的,东西肯定不是他的”。

“你是说这东西来路不正?”,仲逸急忙问道。

老姜头开始扳起指头来:“偷、抢、捡、骗,无非这几种情况”。

罗英上前道:“那万一真的是祖传的呢?”。

老姜头连连摇头:“是不是祖传,或许要等一个月之后才能知晓啦”。

“好,我们就等他一个月”,仲逸对罗英道:“我只相信姜伯,你要好好跟着学,知道吗?”。

来到街上,仲逸的心情轻松起来:如今这当铺每天都有些新鲜之事,而且获利相当可观,从此养家的重担便可与爹爹共担。

眼下师姐正忙于誊书,自己也有新书可读,师父的事才是大事,心中那个计划正慢慢展开,好久没有这样的心境了。

路过一个木匠铺,仲逸便缓缓走了进去。

“客官想买点什么?上好的家具,上好工艺”,店家见有客人来,张口就来招呼。

仲逸看着店中的摆设,嘴里却念道:“做一个书架,要一人多高,十尺之宽……”。

第104章 发扬光大

数日后,朝廷终于下了旨意:但凡涉及贪墨山西赈灾粮的,不管是地方衙门,还是京官,一律重办、严办。

刑部与都察院联合山西按察使司立刻展开一阵声势浩大的查办行动,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正如袁炜当初预料的那样:“也就是抓一帮虾兵蟹将而已,杀鸡儆猴,做做样子,给众人有个交代就行了”。

至于那严嵩之子严士蕃,则依旧守着上门送来的贿银,依旧守着名下产业的红利,至于那些贪赃枉法之人,只要是为严氏一派,该保的还是要保,该帮的还是要帮,

否则,谁来替他严家办事?又有谁为他来送银子?

如此一来,刑部的牢房里一下子多了不少人犯,此次山西赈灾之事,所涉人员较多,只是都是小角色,连个五品郎中都没有,倒是有几个六品主事,还有一帮则是品阶更低的。

如此一来山西境内的衙门就要遭殃了,既然京城都是些小角,那它们山西总要办几个有分量的人物吧?至少是有个知府知州或知县什么的才算能说的通。

但凡遇到这种事,总是几人欢喜几人忧,不该漏网的漏网了,那便是不该入网的要入网了。结果却是:布政使一名从三品参政、两名四品知府,还有三个七品知县皆被法办,此事就此了结。

正在刑部当值的袁大头此刻正嘴里嘟嘟囔囔,对手下的狱卒又是骂骂咧咧,总之心情是糟透了:近日来牢房里不断加人,虽说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毕竟是京城衙门来的,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那里能受的了这份气?

阴暗、潮湿之下,异味横生,叫苦连天的有,喊爹骂娘的有,默默不语的有,自认为比窦娥还冤的也又,总之全都乱套了。

袁大头久在此处,早已见惯不惯了:“喊什么喊?你们就是喊破天,也不会让外边的人听到,各位大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表面上喊声大人,袁大头心里却一清二楚:这都是些“丢卒保车”中的卒子,“杀鸡儆猴”中的鸡,来这里就休想再要出去了。

喊吧,喊吧,等审谳完后,一刀下去就安生了。

其实,令袁大头烦忧并非全部来自这眼前的聒噪。

自从若一当铺将那玉石当成现银后,给家中母老虎的银子是有了,拿着剩下的去赌,结果又输掉了二十多两,如此下去,到了一个月的期限,可如何将那羊脂玉赎回来呢?

思来想去,还是老办法:既然失之因赌,那便继续赌,得之也只能靠赌了。

……

盛夏的午后,天气有些闷热,刚刚午睡起来的仲姝听见院中一阵滴水的声音,她寻声而去,却见仲逸正拎着一只大铁壶在浇花浇树。

今日当铺无甚要事,午睡后便能清醒许多,只是师弟才午休一会,便开始忙活了。

看着清水缓缓落在绿绿的草木之叶上,一种清新凉爽之意便从心里泛起,仲姝顿觉无比惬意,小小院中满是居家过日的味道。

书房中,仲逸刚刚置办的书架已稳稳立在那里,自从上次师姐说道袁若筠的书房布局后,仲逸便叫人照着做了一副书架,他的书房也不小,加上桌椅与墙上的字画,除了藏书少了些外,其他的,与袁若筠的那个书房果真有几份相像了。

仲逸此举既是为了营造气氛外,还有一层意思;他日若是袁若筠可以来这里,她便有熟悉之感,想必也能多读些书来。

即便当初只是一句玩笑之言,那毕竟也喊了这么多天的“师父”,仲逸总要为她这个不着调的徒儿做些什么。若是真能培养出点文采来,想必她老爹袁炜也能欣慰几分。

在平日里,这袁若筠是刁蛮任性了些,但毕竟帮了自己的大忙,单说开着若一当铺,若是没有她,还真不行。

仲逸想着:当初说好本金收回后,她只要一成的利润,但据这段时间的获利来看,收回本金不是什么难事,之后的分成嘛,就按五五开吧。

即便如此,他这个师父都已经沾了徒儿的光了。

二人来到书房,便各自落座,仲逸特意置办了两套桌椅,相对而坐,正好可交谈一番。

仲姝望着仲逸,好久没有一起读书了,她决定先试试师弟的反应:何为谋者?法家李斯腰斩于闹市,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孔明三分天下而终未得天下,凤雏落于落凤坡,青田伯温难回青田……

仲逸听的此言,缓缓放下手中之笔,思忖一番后便开口道:“师姐如此发问,我如何作答,还是以凌云山读书时的风格:师父问一句,我答一句,如何?

仲姝笑道:那今日,我便是师父了?你可要好好回答

仲逸起身而立:“是,师姐”。

仲姝再次问道:“何为谋者?法家李斯腰斩于闹市?”

仲逸毕恭毕敬道:“谋者谋天下,谋者谋万世:李斯腰斩于闹市,但法家思想流传于天下”

“那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作何讲?谋得了天下兵马,就不会为谋己吗?”

“韩信败于萧何,但亦成于萧何,否则何来一代名将?谋一人是谋,谋天下兵马也是谋”

“孔明三分天下,终未得天下,谋者之道亦有不及之处”

“孔明虽未得天下,但天下从此有了一个蜀国,天道尚有不及之处,人谋当此已非常人所及”

“凤雏落于落凤坡,青田伯温难回青田,天下谋者为何这般苦?”

“天下山坡何其多?为何只有落凤坡?若无伯温,天下谁人知晓青田县?世人皆有苦,一饭之苦,一地之苦,此苦非彼苦”。

仲姝突然不再言语,当初在凌云山时,师父常常以此速问速答来检验三人的悟性,而但凡论文韬,师弟每次都是语速惊人、语出惊人。

而如今看来,他已不是惊人那么简单,恐有一日,他的这位师弟怕是要“惊世”的。

“若是师父在,该有多好,当初他教导我们三人”,仲姝感触道:“如今只有师弟最是当起‘凌云山’之称”。

仲逸笑道:“师姐此言差也,你我还有师兄,本同为师父所教,发扬光大之任,还得我们同心协力”。

仲姝莞尔一笑:“发扬光大?你收这个袁若筠,算不算发扬光大?”。

哈哈哈……

二人如此一说,仲逸似乎想起什么来:“怎么这几日都未见袁大小姐来当铺,不会是受了师姐启发,闭门思过、发奋读书去了?”。

听仲逸这么一说,仲姝这才想起:“我第二次去袁府都是几日前的事了,还以为她不来找我,但一定会找她的师父了,连当铺也没来?真可不是她的风格”。

末了,仲姝一本正经道:“连她那个当礼部侍郎的爹都启发不了,我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以她一刻不得闲的秉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仲逸这才点点头:师姐既是这样说,我明日便去当铺看看。

第105章 给你谋条出路

次日清晨,仲逸便匆匆来到若一当铺,进门便问罗英:昨日是否见到他的那个表弟“许公子”。

罗英初次见袁若筠时她还是一身女装,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仲逸在此称作表弟当然是给老姜头看的,于是他便答道:“没有,近几日一直没有见到许公子,他有好几日没来当铺了”。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这日来一直忙于置办书架、桌椅,又与师姐谈论心得,确实把这个‘徒儿’给忘了”。

此处距离袁府较远,不过即便是到了袁府也没有见袁若筠的理由,想着袁家的势力,仲逸觉得这袁若筠有他父兄罩着,自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想必袁炜把他关在袁府,不让乱走动而已。

来到大厅后,罗英这才昨日之事:“樊大人来过,是昨个儿,他正好路过当铺,见你不在便留下话来:请你今日来趟樊府,他这两日不用当差,在家休息”。

“哦,既是这样,我一会便过去”仲逸不以为然道:“想必也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否则他直接来小院找我了”。

罗英点点头:“倒也是,估计他昨日路过此处才顺便说的,反正当铺的事又不忙,有我与姜伯看着,你直接去便是”。

樊文予的宅院在刑部附近,自从搬进去后,仲逸只去过一次,还没来得及买些礼品,以示乔迁之喜。今日他正好在家,打些好酒,二人正好可畅饮一番。

根据朝廷规制:六品至九品的宅院,厅堂三间、七架,梁栋饰以土黄,门一间、三架,黑门、铁环。同时规定,品堂房舍,门窗不得用红漆。

樊文予在蠡县做知县时,是七品,居住规制与如今的八品照磨并无多少差异,但毕竟在蠡县时住在县衙大院,天高皇帝远,在那小小的县衙里,整个县衙都是他的,更不用说那住宅了。

仅此一点气势就大不如从前,想要换大一点的,那只有想法往上爬喽。

樊文予听到敲门声便知十有**是仲逸,此处很少有人来,他倒是想有人来访,只是这八品的乌纱威力太小了些。

来到客房中,樊文予便将桌上的一碗凉茶递给仲逸:天儿太热,解解暑。

二人坐定一番客套之后,樊文予便开口道:“昨儿个听罗英说,你那若一当铺还不错,什么时候能把你岳父的本钱赚回来?这当铺可是个获利颇丰的行当,说说看,赚到银子打算做什么?”。

当初开当铺时,仲逸对樊文予并未提及真正的东家是袁若筠,至于开当铺所需的本钱,他只说是家中岳父宋博仁所凑,同时也在自己家中拿了些。

宋博仁在蠡县虽无邹家名声大,但毕竟有宅院、有店铺,当初为仲逸与宋洛儿置办宅院时樊文予是知道的,宋洛儿为宋家独女,宋博仁倾力相助,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仲逸的爹娘,樊文予并不知晓陆家庄之事,但想必陆家也差不到去,如此说来,仲逸开当铺所需的银子也就差不多得了。

樊文予知道:对于此事,凌云子也不会袖手旁观,当初他曾向仲逸主动借银子,可仲逸却婉言谢绝,说明他的本钱早已够了。

仲逸如此说,并非对樊文予不信任,只是袁若筠的身份太过特殊,而樊文予也在衙门,若是与礼部侍郎袁炜有些瓜葛,那便不知是祸是福。

如同外对叔公文泰一样,仲逸只是不想让他们节外生枝,况且自己与袁若筠合伙之事连袁炜都不知道,这个当铺该怎么收场,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得向樊文予编这套瞎话了。

此刻,樊文予说起店中之事,仲逸只得实话实说:“店中收益确实不错,只是我不甚懂行,先这么干着,等真正赚下银子再说吧”。

樊文予说道:“既是获利就好,若是周转不开,尽管向为兄开口,千万不要生分”。

仲逸急忙点点头,樊文予此话不假,莫说在京城,就是刚到蠡县那时起,他便对自己皆是慷慨大方,只要是银子的事,他从未含糊过。

只是此次来京开当铺,赚银子是其次,与那罗龙文、严磬搭上线才是真,故此万不能再向樊文予开口了。

其实仲逸想多了,樊文予虽为八品照磨,但他毕竟为朝廷命官,当铺之事只是随便问问。

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贤弟,上次给你说过,你不该是个当铺的东家,应该有顶乌纱戴戴,那才是你的舞台”。

又提此事?仲逸只得苦笑道:“樊大哥的心意,贤弟心领了,只是我连个科举都未参加,如今又开个当铺,如何能做的朝廷命官?”。

樊文予连连摇头:“上次确实说说而已,但这次不一样了,谁说就要科举入仕这一条路?”。

见仲逸抬起头来,樊文予便不再卖关子:“前几日我与刑部的几个同僚一起喝酒,有人说起这举荐、捐纳入仕之事”。

话已至此,仲逸立刻明白了樊文予的意思:他这是要给自己谋条仕途之路了。

樊文予对此颇下了番功夫:在我大明,这入仕主要有四种途径:科举、举贡、吏员、荐举。

科举自不用说,举贡还得有个举人身份,吏员嘛,就是由吏升为官,这些自不用说。

至于这荐举,也称推荐入仕,只是此举行于洪武朝,英宗之后便不常举。故此,也不必考虑此法。

仲逸此刻终于知道樊文予方才为何问起当铺的获利情况了,以上四种都行不通,那剩下的只有一条,那便是要花银子买乌纱了。

果不其然,樊文予稍顿片刻后,便继续道:“今非昔比,在景泰年间,朝廷便开始捐纳之举,一度规模甚大,后来有停有开,皆是停而复始”。

话至此,樊文予喝了口凉茶,兴奋的说道:“就说嘉靖朝吧,嘉靖十六年五月,因修饬七凌,工部库储不足,工部会同吏、户、礼、兵部诸臣议事,其中就有‘广开捐纳事例’,这捐官实质上从未停过”。

末了,樊文予笑道:“要说这没有参加科举而入仕的,当朝工部侍郎严士蕃就是个例子。像他这种人,即便没有他那做首辅的老爹,也能捐个乌纱戴戴的”。

第106章 大开眼界

说起捐纳,朝廷起初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缓解国库开支。尤其是军饷、赈灾、皇室、宫廷、大型修建等开支甚大,才不得以为之。

其大规模的捐纳始于景泰年间,此后,遇事即开,不能复止。

所捐财物可分为草料、粟米、牛马等与银子两类,起初以实物为主,后来以钱财为主。

捐纳可获得冠带、散官、封典、文武职、免考、免历事、复职等。所涉对象有富民、生员、吏员,其中富民占大多数。

其中有个现象特别有意思:捐纳对文职控制较严,而对武职与吏员则控制较松。

樊文予娓娓道来,仲逸却对最后这句甚为感兴趣:若是这样,师兄便可借此更进一步,在林啸义的协助下,他以军护入军,再加上刚在剿倭之战中立了大功,此举正合他意。

见仲逸心不在焉,樊文予便敲敲桌子提醒他:“贤弟啊,你听到了没有,这捐纳不仅仅银子就可以,还得要遇事则开,遇事则开,知道吗?”。

仲逸笑道:“了解、了解,这不?现在不遇事吗?等以后遇到大战需军饷,或大灾、大工程需要银子时,朝廷开了捐纳之后,小弟这边听樊兄安排,到时再好好准备一番”。

听仲逸这么一说,樊文予这才微微点点头:“知道就好,此事要从长计议,今日告知就是让你有个准备:好好赚银子,到时才能派上用场”。

“樊兄为我前途着想,愚弟心领了”,仲逸缓缓起身望着窗外:“只是此事我从未想过,待我回去与阿姐商议,还得问过家中长辈与师父,从今日起,我定将此事牢记于心,定不负樊兄一片苦心”。

这时,樊文予从侧屋取出两只酒碗,将仲逸刚带的一坛酒打开:“原本打算晚上喝的,话说到此处,你我兄弟现在就连干三杯,如何?”。

仲逸顺手接过酒碗:“好,他日若你我兄弟能同为朝廷做事,定当齐心协力大干一番,方能不负此生”。

此话当初为樊文予在蠡县所说,如今他说这话正是为了激励他,而也是为了激励自己。

此话果真奏效,樊文予连饮三碗,也不顾得官体斯文之态:“痛快,若有贤弟在身边,我樊文予做事便无所畏惧,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哈哈哈……,二人立刻大笑起来,明明在樊文予的家中,硬是喝出小酒馆的味道。

人啊,只要高兴,什么都是好的……

也就是在此时,仲逸便才正式将做官一事并入自己计划当中。

当初在凌云山时,师父曾说过,谋者之大,要以天下万民为托,而真正的智者则须经常人所不能经之事,方能登常人所不能及之顶峰。

若不为官,何知朝务之繁巨?若不挂帅,何来带兵之道?谋略、兵法本就为天下计,岂是一人苦思、独悟能得来的?

高人流水出隐士,放荡不羁之文人,说说笑笑可作诗,闭门苦思得文章,可唯独这谋略之道不能如此。

仲逸这才想着:怪不得师父很少提及他早年之事,而好多人却依旧自愿听他之言,若没有早年在衙门与军营的经历,师父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文采过人的诗人,而绝不是如今的谋者。

从樊文予的家中出来时,天空已挂起一轮明月,仲逸感觉头有些发晕,但他还能勉强走路,罗英知道樊文予的住处,而一天都未来找他,看来袁若筠今日又未在当铺露面。

此刻天色已晚,只能等明日再说了。

回到小院,仲逸见仲姝屋中的灯还亮着,他便告知一声袁若筠还未来当铺找他,而后便借口在樊文予那里多喝了几杯,身体有些不适,只得回屋先休息了。

仲姝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樊文予不是什么外人,他与师弟二人早在蠡县时经常同桌痛饮,也无甚惊讶之处,看着他躺下后,仲姝便回了自己的屋。

透过窗户外的月光,仲逸重重的翻过身来,他此刻睡意全无,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无论是养家、与当年陆家庄之案的幕后推手抗衡,还是将师父所授之道发扬光大,就连眼下要在这京城生存都离不开一样东西-------银子。

当初只是想着开起当铺之后便能引起罗龙文、严磬的注意,以此来周旋,不过从今日与樊文予的交谈中得知,还有捐纳这条路。

只是仲逸有一事不解:为何师父、祖父、外叔公从未对他提起此事?

或许只有做过官之后的人,才知道为官之苦,也不会再让他随意趟这个蹚浑水吧。

如此来看来,还得请示过他们才行。

若是真能弄个一官半职的,那手中的筹码就不再是一个当铺那么简单了,若能真正接触衙门民政、军营军务,那对于师父所要探究的谋略之道,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

次日吃过早饭后,仲逸便来到若一当铺,原本就对生意不甚了解的他打算将一切事务全部交给老姜头打理,如今当铺的成败与诸多计划干系重大,务必要尽快从中学出点东西来才是真的。

况且袁若筠几日未露面,若是她来当铺也正好能找见。

柜台前,老姜头见仲逸走了进来,急忙起身问候:“东家早”。仲逸微微点点头。罗英早已忙完他手中的活,正在那里把玩着一块玉石,这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连日来都在这当铺做事,也学会了老姜头的习惯:见到什么东西都想估估价。

“仲大哥,昨日与樊大人说的怎么样?”,罗英笑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趟刑部大院,我只要进去看一眼就行”。

仲逸白了他一眼:“看你那点出息,改日带你去,让你呆上一天,总够了吧?”。

老姜头听的二人一番说话,便微微摇摇头,虽然他对自己的这位新东家不甚清楚,但他早就看出来:仲逸在衙门是有些背景的,否则那日前来当铺当物之人便不会说是樊大人介绍的,而这个樊大人就是刑部的。

仲逸刚欲向老姜头请教当物估价之术,却见门外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原来是哪位与蠡县守门守卫头领刘三,长得颇有几分相像的--------袁大头。

一个月的期限已到,他应该是前来赎那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来了。

第107章 嫁人不嫁人?

袁家大院里,表面看上去一如既往那般安静,调教有序的下人们连走路都规规矩矩,轻重缓急、步伐均匀,似乎一步走错发出声来,便会受到惩罚似的。

院中一间主屋中,袁若筠正摔着手中的东西,地上一大堆的碎完破瓶,一旁的丫鬟战战兢兢,却还得继续将新的茶碗递上去让这位大小姐继续摔。

这时,屋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老妈子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碎屑便叫苦起来:“我说小姐啊,你多少就吃一口吧,这样子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这老妈子不是普通下人,袁若筠生气归生气,也只得稍稍收敛些:“奶妈,若想叫我吃饭,告诉我爹一声,我死也不会与那个什么户部侍郎的公子成婚,只要他答应我,本小姐立刻吃饭”。

老妈子摇摇头,叹气道:“哎,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你也不小了,人家户部侍郎的公子也算与咱们袁家门当户对,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老妈子刚将屋门关上,立刻听到屋中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看来这袁若筠是铁定了要与她老爹唱对台戏了。

前几日,户部左侍郎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来袁家,没想到这小子一下子看上了貌美而任性的袁若筠,他与袁炜同朝为官,二人关系也还算过得去,于是他便向袁炜说了两家结亲之事。

袁炜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近几年来自己宝贝女儿的婚事一直困扰着他这位朝廷大员,奈何说了几家都看不上眼。莫说是户部侍郎,就连五军都督府的从一品的都督同知来袁家提亲都没成,弄的袁炜当场下不了台。

只怪从小宠坏了这个掌上明珠,对此,袁炜也一筹莫展,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来了,一晃就是一两年,这次户部侍郎的公子说起此事,这才令袁炜狠心下来:要不答应嫁人,就不让她出袁府一步。

如此一来,一向闲不住的袁若筠真的应了那句话,就怕老爹将他困在府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要换到平时,呆在府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府里也有不少好玩的,再有这帮丫鬟一起变着法儿的玩,也能凑合那么几天,毕竟在这个大院长大的嘛。

此刻袁若筠之所以气急败坏,除了不愿意嫁给那个户部侍郎的公子外,还有一点,她还惦记着才刚刚开业的若一当铺。

自从那次在客栈与仲逸偶遇后,袁若筠便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师父”确实与她常接触的人不同:要文采有文采,要身手有身手,而且能说会道,偶尔与自己斗斗嘴、吵吵架,但总不会耽误正事,这才是他喜欢的类型。

虽是冤家,但相比其他人,还是与师父在一起好玩。袁若筠的心里清楚:不管怎么说,自己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而师父则无官无职,这二人以后能发展到哪一步还不得而知,只能走一天是一天了。

谁知那次在城外山道赛马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仲逸的身影。直到第二次在酒楼遇到后才松了口气。

当时仲逸刚说要开当铺,自己便立刻应了下来。

袁若筠的心里很清楚:只要这样,才能将她好不容易拜下的这个师父给留下来。

谁知才几天的功夫便出不了门,这自然也就见不上自己的师父了。

“不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袁若筠想着:“得要想个办法才是……”。

若一当铺中,仲逸正忙着他的生意,对于困在袁府的袁若筠目前的烦恼全然不知。

老姜头看了看当票,一本正经道:“当期一个月,除了那一百两当银外,你还要付利息……”,说着,他将算盘端到袁大头面前:“付银吧,银货两清”。

袁大头脸上立刻挤出一丝笑意来,面露难色道:“掌柜的,家中最近出了点事,这银子嘛……,能不能宽限几日?办个续当行不行?”。

老姜头将算收回,这才再次打量眼前的人:看来确实是拿不出银子,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比上次软和了许多。

但这生意归生意,老姜头一向坚守规矩,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那可不行,这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当铺有当铺的规矩,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要是逾期不能赎,那小店只好按规矩办事了”。

袁大头见状急忙摆摆手:“别,别呀,我这不是来了吗?方才不是也对你说了嘛,不是没有银子,是暂时拿不出来,只要您给宽限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连本带利付给你,这玉肯定是要赎的,那可是祖传的”。

这续当是双方之事,得要两家共同点头才行,但向来以刻板不懂变通而著称的老姜头那里会点头:“这赎当也不是没有,只是你这玉原本就当八十两,我们东家念你一片孝心这才给你一百两,如今你有付不了银子,如何是好?”。

这时,袁大头皱着眉头沉思一会,最后干脆狠下心来:“就延长一个月,要是还付不起你的银子,到时随意你处置,一个月后,只要超出一天,你老就是把它卖了我也无话可说”。

这时仲逸便对柜台上说道:“姜伯,就给他办了吧,出门在外,谁还不遇个难事呢?”。

既是东家发话,老姜头便只得照办,袁大头急忙起身对仲逸一声感谢,罗英在一旁不由的笑出声来:这模样太像蠡县的刘三儿了。

开好当票后,老姜头叮嘱道:“这上面可写清楚了,若是你一个月再赎不了,那这东西就是本店的了”。

袁大头急忙接过当票,嘴里不停的说道:“是是是,肯定能赎、肯定能赎……”。

这时,仲逸上前道:“这位老哥,在哪做事?要是闲来无事,到里边喝杯茶如何?”。

连日来一直刑部当值,好不容易闲下来,袁大头昨晚又赌到半夜,此刻不由的打个哈欠:“在那做事就不便说了,不过今日闲来无事到时真的,只是不知道小东家的茶怎么样?”。

仲逸笑道:“小店虽不是什么大买卖,但几杯好茶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第108章 兄弟的故事多

一杯热茶后,袁大头满意的撇撇嘴:他这胸无点墨之人,原本就不懂饮茶之道,平日里更不会舍得掏银子买茶叶,要是有那些钱,还不如去赌了。

不过这好东西就是不一样,对于袁大头来说,这既能不花银子又能品尝到的好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少东家待人宽厚、大方,上次多给老哥二十两,这次欣然同意续当,又请哥哥品这上好的茗茶,这怎么说呢?”。

袁大头笑道:“你这兄弟,老哥算是认定了,他日若是有什么需要用的着哥哥的,尽管开口便是”。

仲逸却连连摇头:“袁大哥说笑,人生在世,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帮人时该帮人,既是大哥这么说,在下可要问问了:在这京城里,做买卖的有、衙门当差的有,不知大哥是那条道上的?”。

袁大头再次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这幅粗鲁的举止硬是把喝茶喝出了喝酒的感觉,但他丝毫未觉有何不妥:“也罢,你我既能如此投缘,告诉你也无妨,实不相瞒,哥哥我本是刑部司狱司的一名司狱,就是众人口中的牢头,官不大,手下人也不多,但在哥哥那一亩三分地儿,说话还是能算数的”。

牢头?仲逸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初次见此人时,就觉得他与蠡县的城门守卫有几分相像,看来这并非全因那清瘦的长相、坑坑洼洼的脸庞,皆是因为这大同小异的差事使然:一个城门头、一个牢头。

袁大头见仲逸反应平淡,他并不见怪,反而自嘲起来:也是啊,像我们这些人,在别人看来都是些与囚犯打交道的,总觉得有些晦气。即便是领着朝廷的银子,那也不受人待见,牢头也是如此。

听的此言,仲逸急忙摆摆手:“那都是些俗套之言,万物有别又相通,山中虎狼凶猛、家中牛羊温顺,林间粗木高数丈、院中小树能挡风,只是各有所用罢了。就拿这狱卒来说,若没有他们,牢中囚犯如何处置?将他们都放出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哎呀,妙啊,妙啊”,袁大头急忙起身,竖起一个大拇指:“看不出来少东家年纪轻轻,这文采却如此了不得,哥哥真是钦佩不已、钦佩不已啊”。

仲逸刚欲客套几句,谁知袁大头却拍拍肚子苦笑道:“这茶是好茶,但哥哥我也不是那文人墨客,这样吧?咱们出去找家酒楼,哥哥请了,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一醉方休?仲逸满口不妥不妥,此时正是上午时分,要是去了酒楼,这一日岂不是又白费了?店里的一堆事儿,要不就改日吧。

谁知袁大头正在兴致上:“这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当铺确实走不开,要不咱们晚上一起喝酒如何?”。

见推辞不掉,仲逸只得点点头:“如此甚好,开店喝酒两不误,那晚上就在前街王家酒楼见面如何?”。

袁大头平生只爱两样:除了好赌之外,那便是美酒了,这样的场面岂有不去的道理?

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起身之时,仲逸随意问了一句:“袁大哥既是公门之人,为何落到要将祖传之物当掉?平日就没有多少存银吗?”。

袁大头摸摸脑袋、略显尴尬道:“事已至此,哥哥也不必隐瞒于你,这不?哥哥平日里喜欢赌点钱吗?”。

末了,他急忙补充道:“家中那母老虎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才日子过得紧巴了些,不过那块羊脂玉,下个月定是要赎的”。

原来如此,真是与蠡县的城门守卫刘三儿太像了,仲逸不由的笑道:“哥哥不必多虑,你我如此坦诚,那羊脂玉的事儿,好说,好说”。

二人就此商定,袁大头便起身告辞,仲逸心里想着:当初在蠡县时,自己的几次计划都有刘三的密切配合,这种人喜欢直来直去,最忌拐弯抹角,但察言观色自有一套,脑瓜子也比普通人灵活多了,说不定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

抛开这些不论,仅是这袁大头与樊文予同在刑部,就冲这一点,也不能亏待了此人。

就在仲逸转身之际,不知为何,他想起一事来:这袁炜、袁若筠姓“袁”,而偏偏这袁大头也姓“袁”,只是此“袁”非彼“袁”,若是让袁若筠知道了,那还不得数落这牢头一番?

“请问,这里谁是当铺的东家?仲逸”,一个年轻女子走进当铺便开口问道。

寻声望去,仲逸只觉此人似乎有几分眼熟,再细细一看终于想起来:这不是袁若筠的丫鬟吗?

仲逸望望老姜头,见他低头正忙着手中的活,来人说是找东家,那想必是私事而非生意,他自然不予理会了。

罗英自是能认得此女,他急忙将这丫鬟请到里屋,而后将门关上。

还未坐定之际,仲逸便开口道:“你家小姐最近忙什么呢?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那丫鬟并未回答,而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公子看完此信便知,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如今信已给予公子,这便告辞了”。

见丫鬟如此着急,仲逸也不再多问,他吩咐罗英将此人送出当铺,自己则立刻打开书信。

果真是字如其人,这措辞确是袁若筠的风格:师父见字如面,爹爹逼筠儿成婚,是那户部侍郎之子,筠儿不从,便被困在府中。几日来格外枯燥无味,想请师父来府与筠儿见面。

末了,她补充道:若是师父多有不便,可让阿姐前来。

想着袁炜官居礼部侍郎,文采了得,可这袁若筠没有得到老爹的半点遗传,好在他脑袋还算灵活,想必这托人送信之事也是下了少心思吧?

合上信纸,仲逸却面露难色:“这自古成婚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袁炜作为袁若筠的老爹,自是有这个权利,况且袁若筠也到了婚嫁年纪,岂是外人能阻挡的了?”。

只是这见面一事,自己是没有必要去的:想着也是那袁若筠一个人待不住才请他前来,可去了也只是说说话而已。

一个男人前去袁府,一定会被袁炜问个底朝天,那样的话,这当铺还如何开下去?

好在这一点,袁若筠早就想到了,否则她不会特意嘱咐让师姐前去。果真是不着调的徒儿:看似总要闯祸,却从未闯大祸。

既然知晓袁若筠不能外出的原因,仲逸也就放下心来,明日让师姐去袁府便是,同为女子,以姐妹相称,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时,仲逸来到柜台前,微微向老姜头问道:“姜伯,看着无人来店中,就这当铺经营之道,我想讨教一二”。

老姜头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东家早就该如此,想我老姜头在这行当做了一辈子,这些经验之谈总是不能带到坟墓中的,东家若是想学,老朽定全力相教,只是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家可要有耐心才是啊……”。

才这一句,老姜头便开始念叨不停,换做平日,仲逸一定受不了这喋喋不休、自言自语,只是眼下自己做起了当铺的行当,日后的诸多计划皆系于“银子”二字。

权当老姜头古板的可爱,也只能默默忍了……

傍晚时分,仲逸如约来到王家酒楼,刚进门便看到袁大头远远朝自己这边招手:果真是守约之人。

来到桌前一看,袁大头早已为自己叫了一壶老酒,两味小菜,看他那满脸得意的神情,仲逸心中默默念叨:“这牢头,也就这点出息了”。

一向不喜聒噪的仲逸唤来店小二吩咐道:“找一间包房,我要与这位兄弟好好痛饮一番”。

来到二楼的包房中,仲逸点好酒菜,三巡之后,之前已连饮数杯的袁大头已微微有些醉意,却一个劲儿的要连干三杯、连干三杯。

仲逸虽能喝,但不好喝,况且这喝酒若是没了谈资,那便真是为饮酒而饮酒了。

三杯之后,仲逸急忙摆摆手:“这酒是好酒,就是喝的急了点,你我何不边说边喝?想来那牢中所关之人鱼龙混杂,想必定有什么好玩的吧?”。

袁大头一向在牢中对下属管束甚松,只要没有触碰到朝廷的底线,他也算个口无遮拦之人,一个好赌之人,自然也就不会真正的把朝廷的规矩放在眼里,能守得住底线已实属不易了。

见仲逸如此一问,眼神中又满是好奇之情,袁大头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小兄弟你这话算是说对了,那大牢中,除了杀人放火、奸盗之人外,还有不少当官的,我管的便是这些人”。

再饮一碗,袁大头摸摸嘴巴:“别看那些当官的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真到了这牢里,那连个窃贼都不如,又是受不得苦,又是受不的气,天天想着上面的人来捞他”。

“就拿前段时间的贪墨山西赈灾银的案子来说吧”,袁大头看着偌大的包间也就他们二人,便凑上前去道:“虽说抓得都是些六品、七品的小官,但大多背后都有人撑腰,这里边的故事可多着呢……”。

第109章 姐教你一招

“阿姐,你终于来了,可想死筠儿了”,袁府中,仲姝在丫鬟的指引下,总算是见到了这多日闭门不出的袁若筠。

“你们都出去,没有本小姐的准允,任何人不得进来”,袁若筠对下人吩咐一声,便不再理会。

见众人一一退去后,她才向仲姝诉起这段时间以来受的苦,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也算是倾诉一番吧。

虽与仲姝只有几面之缘,而仲姝来袁府“借书”也只有两次,但袁若筠对这位“阿姐”还是挺喜欢的。

这其中的缘故嘛,除了仲姝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外,二人有眼缘,说话也对路子(其实是仲姝顺着她的意而已)。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仲姝是仲逸的阿姐。

袁若筠至今没有弄清楚师父的阿姐该如何称呼,不过她管不了这些,如仲姝当初所说:不管是师父,还是阿姐,在她袁大小姐的眼里,都只是个称呼而已。

不过这都是她之前的想法,如今看来:这师父的称呼不足为虑,但仲逸这个人却在她心中已变得那么重要。

“阿姐请用茶,这是别人送给我爹的好茶,听说一年也产不了几斤”,袁若筠的心情好了许多,但还是不忘问那句:“我师父他怎么没来看筠儿呢?”。

确实是好茶,还未喝下,便能闻到难淡淡的清香,仲姝见袁若筠脸色有些暗淡,人也似乎消瘦了些,想必这几日来饮食不周。

果真是大小姐的脾气,任性起来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放过。

此刻那里还有心思品茶,仲姝也只得接过他的话茬道:“你师父一个大男人,如何进的袁府的高墙大院?即便是他能想法进来,你那礼部侍郎的老爹要是问起来,可如何回答?若一当铺又该如何说?”。

袁若筠刁蛮劲儿又上来了:‘什么怕我爹问起来?分明是不把我这个徒儿当回事,只顾赚自己的银子去了吧?’。

果真是这么讲理,仲姝微微品一口茶,故作嗔道:“你捎信给你师父让我来见你,莫非就是想说这些?”。

这话倒也是说到了袁若筠的心里,这抱怨归抱怨,但若是一直抱怨下去,那便是婆婆妈妈了。

用她的话说:这一点都不好玩儿。

这时,袁若筠起身细细打量着仲姝,那眼神如同初见面般模样,仲姝见状也不予理会,谁知道这位大小姐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良久之后,袁若筠两眼放光,突然尖叫一声:“对啦,我怎么没想到呢?”。

仲姝淡淡一笑,微微道:“你这又是要闹那一出?”。

袁若筠脸上笑笑嘻嘻,急忙上前道:“咱俩个头相差无几,不如你扮作我的模样留在袁府,我趁机溜出去见我师父如何?”。

听说要扮作袁若筠的模样?仲姝笑了。

袁若筠见仲姝反应如此平淡,还以为是她怀疑自己本事:“阿姐,我师父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可是会女扮男装的,上次在若一当铺,也就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不是领教过了吗?你莫要担心,我来帮你装扮”。

听袁若筠要教自己女扮男装,仲姝更笑了。

好不容易想到这么一个脱身的主意,袁若筠岂会放过,为了让仲姝确信自己的装扮之术,她干脆当面吹嘘起来:“阿姐,实话告诉你,我曾学过易容之术,厉害的很哪,简直是大变活人”。

听到袁若筠说起易容术,仲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好啦,好啦,别的不说,你看看你自己,这几日消瘦许多,我在家吃的好,睡的好,你再会使那易容术,总不能立刻长出肉来吧?”。

如此一说,才刚刚有了兴致的袁若筠立刻蔫了下来,毕竟自己不会那易容术,仲姝这么轻轻一推,她的理论便立刻站不住脚了。

其实,袁若筠哪里知道:若是仲姝愿意,莫说是扮作袁若筠,就是扮作他老爹袁炜,那也不是问题。

若是没有合伙开当铺的事,那袁若筠的这个主意还是可以考虑的,只是她仅仅是为了脱身到外边去见见师弟,那便不能答应她这个请求了。

仲姝笑道:“你我才见几面?况且我对你们袁府连个门路也不甚清楚,对你父兄习惯极为不了解,你爹既能做到礼部侍郎,想必也是洞若观火,一旦被他发现,你们的若一当铺可就露馅了”。

听这么一说,袁若筠彻底否定了自己才想出的“妙计”:“不行不行,就当我没说,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仲姝微微点点头:“这茶确实不错,以后来你家,就喝这茶如何?”。

袁若筠那里还有兴致喝茶?她干脆再次使起大小姐的性子来:“阿姐,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来,就一直在这儿陪着我,那也不许去”。

仲姝这才缓缓起身,脸上却是一副轻松之态:“这有何难?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用不了几天,你就可以出这袁家大院”。

袁若筠立刻凑上前来,却听仲姝说道:“从你方才说的此事缘由,一直以来,但凡提到你的终身大事,不管对方是官家子弟,还是读书人家,你都是一一回绝,有的连面都未见便直接回绝了”。

“嗯嗯,是这样的”,袁若筠频频点头,只是在等着仲姝接下来的主意:“如此一来,你们父女二人便陷入一种无法调和的僵局,就拿这次来说吧,你爹爹并非隐匿你不同意与那户部侍郎的公子成婚,而将你困于家中”。

听到这里,袁若筠不耐烦道:“阿姐,你就不要说这些了,直接点,我该怎么出去”。

不说事情的缘故,何来解决的办法呢?可袁若筠却是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话已至此,仲姝便直言道:“你只需对你爹爹说,你并非不愿嫁人,而是觉得这个户部侍郎的公子不合适,以后若是再有人说媒,你都认真对待,遇到心仪之人,一定以身相许便可”。

末了,仲姝笑道:‘如此,你爹爹用不了几天,就定然会放你出去了’。

“对啊,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袁若筠恍然大悟道:“今日晚饭之时,我便向爹爹说起此事”。

第110章 好消息

山东都指挥使司,各级文武齐聚一堂,依品阶有序排开,台下站立之人衣冠整齐、神采奕奕,脸面却不约而同朝向台上,神态皆是毕恭毕敬。

台上之人体态魁梧、虎背熊腰,大眼珠、鹰钩鼻,绣绘雄狮图案的二品绯袍着装下,此人不怒自威,看上去威风凛凛、颇有气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济南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林啸义。

数月前,莱州湾腹地一带剿灭近千名倭寇,此战既是对倭患的一个有力回击,保了一方百姓的安宁,同时也大大改变了这次卫司指挥使林啸义的命运。

山东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为山东一省最高军事衙门,而这指挥使便是指挥司最高职。山东都司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之一的左军都督府,并听命于兵部,与布政司、按察司合称一省的“三司”。

林啸义世袭军职,又是武举出身,在卫司多年,虽说敢杀敢伐、一心建功,但奈何没有一个好机会,多年来也就只能在校场上训训属下,实在不行就弄个比武、骑射之类,也算不忘自己还是行伍之人。

在早年间,实在闲不住的林啸义竟弄起了剿匪,可这剿来剿去毕竟都是自己人,山匪之中该抓者有,该杀者却不能一概而论。

至于那倭贼,倒可开刀即斩,倭患近年来闹的很凶,但苦于他一个卫司所辖有限,任职以来并未在辖地遇到大规模的倭贼,自然谈不上建功一说。

而此次莱州湾腹地一带剿灭近千人的倭寇之战,恰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林啸义每每想起将那这倭寇主力围在香卯山上一阵乱箭射出时,那感觉真是太爽了。

朝廷对此事大加赞许,为了兑现之前的嘉奖令,鼓舞各级将士,硬是把林啸义从正三品提为二品。做了都司的指挥使,也算圆了他主军一方的愿望,在有的人看来这是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

当初朝廷在商议此事时,还有人对此颇有微词。

都指挥使一职并非世袭,但林啸义是武举出身,反对封赏他的人对此也无话可说,只得找其他理由说事。其实反对之人无非两类:想将自己的人安排到这都司指挥使的任上,或者就是对林啸义如此升迁的一种眼红嫉妒之情吧。

而对倭寇从不犹豫的嘉靖帝却力排众议赏了林啸义,那神情分明是在对别人说:“有准,你们也去杀几百个倭贼试试啊,不是朕舍不得封赏,恐怕是你们没那个本事吧?”。

这么一较劲,林啸义便做了山东的都指挥使,而跟着他一起获赏的还有一批人,其中最为耀眼的莫过于屡建大功的------宗武。

起初,宗武只带四十人一举歼灭倭寇百余人,之后在找寻倭贼主力时虽说有仲逸的功劳,但仲逸毕竟不是卫司的人,后来林啸义干脆把这些功劳全部安在了宗武的头上。

在林啸义向朝廷上的请功折中,林宗武据首位:有勇有谋、只身冒险,可以说是后生可畏,当以表彰。

关于宗武的奖赏又引来朝中不少人的议论:这是林啸义为自己培植势力,即便是宗武立了大功,也不能再予大奖,况且他已是总旗,再给些荣誉奖赏,或者金银亦可。

谁知一向很少露面的嘉靖帝唯独重视倭贼与钱粮两项,他非但排斥众人之意,破格任林宗武为六品百户,而且还赏了一个他天大的恩赐:赐他武举出身,免得以后再有人拿林宗武的出身说事。

果真是天子,若是想要给谁一个面子,那便是天大的面子。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嘉靖帝越是对剿倭之功臣大加封赏,越是说明他对剿倭的决心:而宗武一人之力,竟能手刃数十倭贼,而且还找寻到主力所在。

这样的人,皇帝能不喜欢吗?

赐一个武举出身,不知能换来多少年轻将士上阵杀敌的决心?这才是嘉靖帝真正之目的所在。

以宗武的文韬武功,弄个武举也是绰绰有余,此次剿倭,他文谋有找寻倭贼主力,武功有手刃倭贼首级,这正儿八经的考试也不过如此吧?

能得此封赏,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虽说百户为六品,但文职武职有别,武职品阶虽高,但权力想比文职还是差了许多,有些三品、四品的武职还不如一个五品的文职。

武职中有诸多头衔为世袭,要是没摊上一个好爹,再厉害也无济于事。一个恩赐的武举出身,宗武再无升迁受阻之忧,天赐的头衔,这若是文考科举,那就是天子门生也未尝不可,真是天大的荣耀了。

意气风发的宗武立刻向林啸义告假,他打算先去凌云山拜见师父,之后便快马加鞭到京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妹与师弟。

……

回到凌云山,宗武自然是先去见过穆大娘,这是他们几个师兄妹一贯的做法。

看到宗武的穆大娘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她对三个孩子的感情颇深:谁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她都是一清二楚。

宗武又有口福了……

只是一时改不了多年的习惯,穆大娘还是一口一个“仲启”的叫着,此处正是凌云山,这么叫自然也正常不过了。

见过凌云子后,宗武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叙述一遍,而后便听师父的教诲。

凌云子并未道喜,只是用他一贯的语气说道:“这军中不同与地方衙门,功名得之易、失之更易。今日一场胜仗赢得六品百户,若是它日败下一仗,莫说降你三级,能否立在军中都不得而知”。

宗武点点头:“师父所言极是,弟子日后定当小心行事,不求每次有大赏,但求无大过”。

凌云子摇摇头:“看似大胜之象往往蕴含着大败之机,看似大败之象则未必不可反败为胜。并非让你畏首畏尾、怯步不前,成于斯而毁于斯,但既入了军营,该出手时还是要第一个冲出去的”。

宗武这才觉得师父此话另有涵义:“弟子愚钝,师父能否明示?”。

凌云子笑道:“但凡武力终不能长久,只有谋略之道方能以不变应万变。自古以来,一场大战若能取胜,往往并非一人之策、亦非一人可为,而一场败仗却可因一人之故而毁于一旦”。

末了,凌云子补充道:“一条铁索,环环相扣可用之,一环之损毁全局:一个送信的小卒走漏了消息、一个守城的将领喝酒误事、一个忧郁不决的将军贻误战机,这些都会导致全军大败。这种情况下,总有无辜者跟着被问罪、甚至斩首”。

宗武心中一怔,急忙上前道:“弟子明白了,师父所说的谋略之道便是通盘布局、环环相扣,谋全局而驾一域,决大战而不损一环”。

凌云子微微点点头,轻轻捋捋胡须:“全局与大战还不是你目前所能驾驭的,否则会招来他人猜忌,这亦是谋略,它无处不在、无事不为,你慢慢悟去吧”。

仲启从上次校场比武之后改名为宗武,再到后来的剿倭之战,他一直都以武力当先,谋略为后,甚至于先动而后谋,甚至于不谋,这才让他有了重武而轻谋的想法。

而这一点,仲逸与他的师兄恰恰相反:校场比武事发后,他用一只小蓝翡翠鸟,让都督府的张和放弃了对宗武的追究,同时最后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事情也就这样解决了。

而这次找寻倭贼主力,别人将重点放在兵力部署与大肆搜查中时,仲逸所用的正是山中的泉水,以倭贼要长居而必要饮水,而饮水必要在水源附近取水为突破。

当然,仲逸也有他的武力:校场比武中,对付张和时,用自己的轻功连夜抓回小蓝鸟。而在剿倭时,抢在林啸义大军前灭了刺探情报的倭贼。

毋庸置疑,仲逸所用的是:谋略当先,武力为后,先谋而后动,甚至于根本不用武力。

凌云子将自己的两个弟子做了一番对比后,便对宗武道:“日后但凡大事,要多与姝儿、逸儿商议。读书、聆听圣人之言是一回事,但真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切记,不可轻易行事”。

第111章 师兄来京(上)

这天午后,仲逸正在若一当铺中与老姜头交谈,却见师姐从门外走了进来。按照以往的惯例,若之前无约定,师姐是不会贸然前来此处,看样子应是有事找他。

“师弟,你猜谁来了?”,来到里屋中,仲姝便卖起关子来:“只给你一次机会”。

能让师姐如此喜出望外之人,除了师父与师兄还能有谁?

总不至于是宋洛儿吧?

来京城在樊文予之前那个小院落脚后,仲姝便向济南卫司去过信,师兄自然知道这里的住处。

宗武来京城便去了小院,至于这若一当铺,由于之前没有提及,所以宗武自然也就不知晓了。

仲逸笑道:这就不用猜了吧?

“无趣,一点都不好玩”,仲姝学着袁若筠的口吻打趣道:“师兄一直在军中,他也不懂这当铺的行当,初次来京城,肯定要到各处走走,晚上买些酒菜在家吃,说话也方便些”。

“师姐这个提议甚好,我这就去安排”,说着仲逸走出屋外,来到柜台前。

一段时日下来,当铺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人手忙不过来,仲逸又雇了两个伙计,他们在罗英手下打杂,而当铺的主要事务还是由老姜头打理。

仲逸这个东家,其实也就是个大闲人。

安顿好当铺的事后,仲逸随仲姝回到小院,三人在京城再次相见,难免激动不已,立刻说笑起来。

仲姝提议先带师兄去街上逛逛,他们二人自然不会反对。

一向在军营的宗武似乎对这京城的繁华并无多少兴趣,只有师妹与师弟相见才是真的,不过他并非全部兴趣:比如兵部衙门与五军都督府倒是挺感兴趣。

如同当初在刑部门口时的仲逸一样,那怕是隔着街道远远的望着那高墙大院,都能令他遐想一番。

五军都督府为军事最高衙门,但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二者相互牵制而互不统属,如此大权可系于皇帝一人。

不过这些朝中大事与宗武无关,不管怎么说,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同为军务衙门,作为一个行伍之人,对此深有感触也不足为奇。

宗武叹道:“林大人已官居都指挥使司,领二品衔,若什么时候能到这里任职……”。

听的此言,仲逸笑道:“师兄,你如今已是六品百户,前程不可限量,不用林啸义,有朝一日,凭你自己文韬武略,都可在这五军都督府或兵部衙门谋个一官半职,我和师姐看好你”。

这话爱听,宗武笑道:“借你吉言,如此我师兄妹三人便可经常见面”。

三人如此说说笑笑,仲姝特意挑选几样稀罕物件,宗武难得来一次京城,应该为他买些礼物才是。

另外她精心挑选两双布袜和一根原木拐杖,师父年纪渐高,或许能用的着。

傍晚时分,仲逸特意来到王家酒楼,专门为师兄买来酒菜,这家酒楼的酱肉与三味凉拌青丝颇有名气,用来下酒是最好不过的了。

夜幕中,城中行人依旧,不少乘凉之人都出来随意逛逛,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而那个小院的灯光下,却是另外一番温馨场面。

“什么?那个樊知县,也从蠡县来京城了?”,宗武无意中提到樊文予:“一直听你说这个人,既然他在刑部,我们何不见一面?”。

这又何难?平日里与樊文予也经常见面,只是仲逸觉得师姐一个女子身,若是与樊文予喝的太晚,恐多有不便。三人商量一番:今日在小院师兄妹相聚,明日仲逸带宗武去樊文予的府上,如此正好一举两得。

打小一起长大,三人自是无话不谈,在凌云山时,只因惧于师父的威严才有所顾忌,如今皆已长大成人,再也不用担心师父的管束,只是聚到一起时,三人首先想到的还是凌云子。

落座后,宗武便开口道:“师父他老人家年事渐高,我们要多抽时间上凌云山,上次我曾提到将他老人家接到济南府。只是他老家人一向喜好清静,无论如何也不愿下山,或许是我们下山之后变了许多,师父却依旧心如止水……”。

仲姝对此也早就想过:“我也曾想请他老家人来京城,二师父的答复与师兄方才所言一样,我们本是凌云山人,自知凌云山的规矩,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至此,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仲逸:“还是师弟考虑周全,找来这么多书,并将其精华摘要,想必这才是师父最想要的,这件事必须要进行下去”。

宗武干脆道:“我回去后便通过林啸义找些兵书来,那怕是别人口述,也要将其记录,一并整理后再呈于师父阅览”。

仲姝已将仲逸在袁府借书一事告知宗武,作为师兄,他自然也要为师父做些事情、责无旁贷。

前几日在凌云山时,凌云子曾对仲逸与宗武做过一番对比,如今看到房间那些书册,其中有向袁若筠借的,也有不少是仲逸多年来从各地收集所藏。

仅此这一点,宗武便再次落在了仲逸之后。

尽管如此,宗武却并不含糊:不管师妹还是师弟,只要是能将师父所授之学发扬光大,他这个做师兄的也跟着欣慰。

不过,宗武此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向他们二人说:“师妹如今已至待嫁之龄,而师弟已与洛儿成婚,这……”。

一听此言,仲姝立刻红着脸,默默低下头去:他知道师兄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家有长幼、位有尊卑,俗话说长兄如父,师兄说这话也无可厚非。

宗武见状继续道:“师妹打小在凌云山长大,下山后先是在济南府卫司跟着我,后来到蠡县与京城后皆是跟着师弟,无机会接触他人,而他人也不懂我凌云山,若是你们二人……”。

这话不对啊?仲逸立刻发觉其中的异样:师兄对师姐的情义他是知道的,但方才那话分明是说自己与师姐……

长兄不假,但毕竟有师父在,仲姝也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师兄……,你说的……,师父,可曾知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

谁知宗武听的此言后却爽朗笑道:“对,正是师父的意思,我来京城前对师父说起过此事,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听你们二人的意见”。

听你们二人的意见?仲逸更是不解道:“那师兄,你?师姐?”。

宗武立刻上前制止道:“我对师妹的疼爱之心永不会变,你们俩个都一样,若有人为难你们,师兄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

见二人一头雾水,宗武笑道:“我不日将成婚,师弟也有洛儿,这才要提及师妹的终生大事……”。

第112章 师兄进京(下)

无论做指挥佥事,还是卫司的指挥使,以及如今的都指挥使,林啸义一直都未离开山东地界。时间久了,便有不少人从各处前来投奔他这位赫赫有名的林大人。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的亲人、亲戚。

在林啸义的近亲中,有一个弟弟,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阿弟既是爹娘的小儿,从小疼爱的不得了,就连他这个兄长也是格外的照顾。

林啸义有个侄女叫林姚姚,也就是他这位阿弟的宝贝女儿。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纪,她的老爹虽没有什么本事,但还看不上普通人家,于是便托他的兄长,也就是林啸义给林姚姚找个人家。

林姚姚的父亲对自己未来女婿只有两个条件:首先是要个当官的,不管是文的武的,起码也要有个品阶,不管是八品九品的,在他的眼里:只要有品阶,那才叫真正吃朝廷俸禄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这个女婿必须要有文采,最好是才貌双全。

在林姚姚老爹的眼里:只有具备这两点的人家,才算是真正能对得起他这个当指挥使大人的哥哥。

林姚姚的父亲并无功名,若是换做一般的人家,这样的条件估计都没人理会,甚至还会嗤之以鼻。

只是有了这在卫司做指挥使的哥哥后才敢如此自信,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林啸义的升职,林家的情况也就今非昔比了。

如今林啸义又做了都司的指挥使,他的阿弟连走路都抬高了三分脚跟,说起话来更是要抬抬头才觉得舒服许多。

林啸义对此并非不知情,但他打小习惯疼爱这个阿弟,况且也是为了侄女的终身大事,要求高一点也能说的过去。

只是他的这位阿弟言行确实有些过分,作为兄长,林啸义只能引而不发,对于一些主动送上来门提亲的,他只要看着有些轻浮或并无真才实学者,便立刻找个理由就推掉了。

林啸义此举并非只是为了阿弟虚荣心的膨胀,而是要为自己的侄女真正物色一个好郎君。

这林姚姚虽说是个女儿身,但从小也读了不少书,虽是传统了些,但毕竟有自己的主见,琴棋书画虽谈不得样样精通,但完全可以做到投入其中,久而久之,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便非常明显。

当然,这一切都源于她有个好伯父,既让她全家人免了生计窘迫之困,也让她见了不少见识,时间久了,便成就了她这个林大小姐的称号。

有此经历,林姚姚平日里待人接物甚是大方得体,加之本身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可以说是才貌双全,若是嫁人,必是难得的好人妻。

正因为此,林啸义才严格把关,为的就是给自己找个好侄女婿。

宗武从凌云山下山后便一直跟着林啸义,有了凌云子这层关系,自然对他格外关照,加之宗武屡次建功,替他分忧。所以二人间关系渐渐亲密起来,不少场合中,林啸义一直带着宗武,这其中也包括他的私事。

早在济南府卫司时,宗武就随林啸义去过林姚姚的家中,二人虽是一面之缘,也只是眉目交谈,但林姚姚却似心有所属,而宗武当时一心建功立业,并未曾想过儿女私情。

后来林姚姚拐弯抹角向她老爹问起伯父林啸义身边的那个男子,谁知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她老爹一通臭骂:那小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连个从九品都不是,此事想都不要想,更不许对你伯父讲起。

林姚姚虽是读过些诗书,对事也有自己的见解,但这终生大事却自古被赋予诸多封建礼数的枷锁,对此,她也无法挣脱。于是这事也就被压了下来,遵照父命,林姚姚并未找他的伯父,这林啸义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那日,也就是宗武受到朝廷大赏被封为六品百户后,林啸义受其弟所托,主动向他提到此事,宗武也才想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件大事----婚配。

林啸义的理由很简单:“自己的侄女他最清楚不过,抛开才貌不说,单说这待人接物与心地善良便没的说。而宗武跟随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无论忠诚还是才干,他早已心中有数,将自己的侄女交给凌云子的大弟子、忠实的属下,林啸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林啸义突然提到此事,宗武这才细细想起来,起初他是极力反对,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对这位林大小姐不甚了解。此外,还是与那林姚姚之父有关。

林姚姚作为一个女子,平日里甚少抛头露面,但那林父却经常来找他的大哥林啸义。而宗武自然见他的次数比较多,以林父的德行,宗武对他好感也就越来越少。

想是这么想,但毕竟是林啸义主动提起此事,宗武并未当面反驳。后来在林啸义的安排下,他便有了与林姚姚单独见面的一次机会。

……

“这么说,你也看上了那个叫林姚姚的?”,听完这一番叙述后,仲逸便再也忍不住了:“师兄,这成婚与建功可不同,莫说是这林啸义的侄女,就是他的女儿,你若果真看不上,那也不行”。

仲姝一直没有说话,师兄妹三人打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不假,但说到这种事,仲姝若是像男子那样大谈特谈,总归是不合适的。

宗武望望仲姝,又将头迈向仲逸,微微笑道:“师弟说的这是什么话?连这一点都不清楚,还能做的了你们的师兄吗?”。

宗武此话不全是假:自从与林姚姚单独交谈后,他便对这个林啸义的侄女刮目相看,也从那一刻起,他才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当然,这林姚姚毕竟是林啸义的侄女,若是与她成婚,那宗武就成了都指挥使的侄女婿,这一点若是他没有考虑过,那同样连自己都不相信。

宗武的话也不全是真,若说他对仲姝没有想法,那连他自己都不信,可宗武当初决定舍命立功后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而自从仲姝跟着仲逸后,不管是蠡县县衙,还是京城小院,仲姝都比在卫司时开心了许多,而仲逸也总会想方设法给她找些事做,而这些事又恰恰是仲姝喜欢做的。

据此,宗武更加确信:仲姝与仲逸在一起,才是更适合的。

第113章 徒儿出来啦

三日后,宗武起身离京,仲姝与仲逸将他送至城门外,师兄妹三人就此告别,按照宗武所说,他不日将与林姚姚成婚,如此他们便可很快再见面。

送走师兄后,仲姝直接回了小院,而仲逸因近日陪着师兄一直没去当铺,今日无论如何要过去看看了。

“东家来了”,一向墨守成规的老姜头就连打招呼都是这么老套:若是早上便是“东家早”,中午便是“东家中午好”,关门时就是“东家回见”,剩下的便是“东家好”或“东家来了?”。

仅此而已,老姜头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在他眼里只有给当物估价才是他的关键价值所在。

仲逸微微向老姜头点点头,却见罗英朝自己这边走来。

这小子可并未老姜头那般客气,开口便是:“仲大哥,你这天都干什么去了?有人找你好几次了”,说着他挤眉弄眼,手指却直接指着旁边的那间屋子。

仲逸无奈的摇摇头:不用说,准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徒儿”跑出来了。

不过,总算是见面了,看来袁若筠应是与他的老爹都谈好了。

“师父,哦,不,我得考虑考虑,该不该叫你师父?”,见仲逸走了进来,才关上门,袁若筠便开口说话,语气中甚是愤愤不平。

对此,仲逸早就想好了怎么应付他这位难对付的徒儿,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别袁若筠抢先道:“别别别,你还是别说话,方才我的话还未讲完,我还要考虑考虑该不该给你投银子开这若一当铺了?”。

听得此言,仲逸便缓缓落座,他不慌不忙往杯中添水,这是罗英刚刚烧的开水,才倒进一点,便听见茶叶发出阵阵“嘶嘶”之声,瞬间在水中翻滚开来。

既然不让自己说话,仲逸只得默默等着袁若筠开启这一番诉苦的言语,这徒弟教训师父的场面,也恐怕只有他们两人能做的出来了。

“还当师父呢?知道不?我被爹爹困在府中,托了丫鬟请你来看我,可你呢?竟然连个人影都不见,就说阿姐来了吧,可你这个做师父总该露露面吧”,袁若筠嗔道:“要不是阿姐,筠儿如今还在府里呢,等你这个师父,呵呵”。

……

“袁大小姐,你看着茶都泡好了,再不喝可就要凉了”,说着仲逸将茶碗递到袁若筠面前:“多少喝点,润润嗓子,不然这一会儿怎么训我这个师父呢?”。

袁若筠白了她一眼,说了半天确实口干舌燥,热茶也挡不住一张快嘴:“喝就喝,干嘛不喝?别以为一杯茶这就能平息了本小姐的气”。

仲逸笑道:“真是没天理啊,怎么说阿姐是我的阿姐,也是我这个师父叫她来的,若是你不认这个师父,那也就没有那个阿姐了。再说了,你只是被你老爹困在家中闭门思过而已,能有什么委屈?弄得好像是被人绑架或下大牢似的,干嘛非要我来看你啊?”。

“至于这当铺嘛,我早就说过,这开与不开,全是你袁大小姐一句话的事儿”,仲逸一脸轻松状:“这店里的东西原封不动,转给别人就可赚一笔不小数目的银子,正好我过几日要回去,这京城也不想再来了”。

原本说了个痛快的袁若筠气也消了,懒懒地坐在那里,要说她这最大的本事便是:翻脸比翻书快。

仲逸的话根本不会难住她:“呵呵呵,师父你怎么说这话?筠儿只是随便说说嘛,既然当初我认了你这个师父,那岂能说话不算话?”。

见仲逸没有接过他的话茬儿,袁若筠便继续笑脸相迎道:“这若一当铺才刚有点起色,转手给别人算怎么回事?你若是要离开京城,我也跟着你去”。

“跟着我?”仲逸苦笑道:“我可是无事一身轻,你那礼部侍郎的爹爹会让你离开吗?”。

袁若筠放下茶碗,很快恢复了昔日的尊荣:“那我不管,反正你敢离开京城,我就跟着去,就讹上你了,怎么着吧?”。

此言一出,袁若筠这才觉得有些过了,她急忙端起水壶往二人杯中添水,只是一着急将杯中的水溢出来,这倒是与她袁大小姐平日的做派有些出入。

仲逸自然察觉到其中的端倪,只是无须点破而已,袁若筠习惯任性刁蛮,以她老爹的权势,相信前来袁家提亲的有增无减,而见得人多了,她总会遇到自己的心仪之人。

至少,这种可能性将会越来越大。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随便说说”,仲逸起身道:“这当铺你也来了,面也见了,话也说了,该回去了吧?”。

袁若筠急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已经按照阿姐说的,与爹爹谈好了,以后有提亲上门的,我乖乖听话见面便是,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仲逸笑道:‘既是如此,那一会儿让罗英与你对对账,上个月生意还不错,先给你还一点吧’。

袁若筠压根就没将当铺当做真正的生意,更未将银子当做真正的乐趣,被关在府中多日,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岂能不好好的玩玩?

“什么?你要去赌场?”,仲逸惊道:“平日里任性刁蛮也就算了,可这种地方你一个女子是万万去不得”。

袁若筠听的此言竟上前拧住仲逸的耳朵,嘴里念念叨叨:“去不去?若是不去,我立刻出门向老姜头与罗英说实话,看你这个当铺还能开下去不?”。

若说袁若筠要撤走当铺的银子,她是做不出来的,银子对于她来说确实不重要,可一旦没有当铺,仲逸可能就真的留不住了。

可眼下要将老姜头与罗英打发走,却是她袁大小姐可随时做出的,在她眼里,打发两个伙计压根不算事儿,大不了再请就是了。

“好好好,去,去还不行吗?以后啊,干脆我叫你师父得了”,仲逸摇摇头:“去可以,但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最多半个时辰,必须要出来”。

袁若筠满意的点点头:“好好,不用半个时辰,看一会儿就走”。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见袁若筠那举止颇为老练,走在前面倒更像是给他带路的,看来这几日确实把这位闲不住的袁大小姐给憋坏了。

一大早的,赌场还未开门吧?这袁若筠要带他去哪里呢?

第114章 招惹谁了?

按照袁若筠之前的计划:先去赌场,玩几把再去吃午饭,之后再回当铺,晚饭后她就回袁府。

计划归计划,从出了当铺后,实际却是这样的:二人在去赌场的路上遇到一家老菜馆,袁若筠一时来了兴致,二人便走了进去……,从菜馆出来时,街上不少人都已开始吃晚饭了。

仲逸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如释重负道:“筠儿,你看天儿都快黑了,玩也玩了,老菜馆的菜也让你尝个遍,此刻回家岂不是正好?”。

确实吃的有点多,这老菜馆的味道确实霸道,近日一直在家吃的饭菜早就腻了,中间还绝食几顿。

袁若筠竟然有些委屈道:“这几天下来,人家都瘦了许多,这才刚刚吃顿饱饭,还没开始玩儿呢?如何回家?”。

仲逸指着天边的晚霞道:“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谁知袁若筠却不以为然道:“这才什么时辰啊?放心吧,我爹爹与阿兄今晚要去赴宴,一时半会回不来。方才不是说赌场还没开门吗?现在去正合适”。

这下好了,原本还以时间太早赌场还未开门,没想到这一顿饭从早吃到晚,可不就是到了赌场人正多的时候了吗?

仲逸无奈的摇摇头,只得默默的跟在袁若筠的身后,二人的步子迈的不大,慢慢悠悠的走着,权当饭后消食儿了。

西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行人稀稀疏疏,巷口没有灯笼,远远看着有些昏暗,只是墙角一侧隐隐站着几个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或东张西望,或说说笑笑,看上去颇为悠闲。

很明显,这些人是盯梢的。

“原来是袁公子啊,好些时候没见您了”,一个年轻人看到袁若筠后便主动上前打招呼:“怎么?这次还带个兄弟一起来?一会儿玩的尽心啊”。

赌场不比其他场所,对这陌生面孔是本能的防备:出老千者要防备,否则赌场既无法向其他人交代,而东家自己也会输钱;外地人要防备,若有何不妥,来日找寻不见,就得自己认倒霉;官家微服者要防备,不管是不是上面真要检查,若是得罪了衙门的人,平白无故敲你点银子,又能如何?

看来,袁若筠还真是这里的熟客,连门口的小厮都认得她。仲逸虽是生面孔,但有熟人引路,自然无人阻拦。

“拿着,给兄弟们几个茶钱”,袁若筠随手将一块碎银扔到前面一个年轻人手中,之后便向仲逸摆摆手,大摇大摆的向巷中走去,俨然一个赌徒的做派。

仲逸心中暗暗笑道:“怪不得这些人对她这么客气,记住她的面孔是假,记住她手中的银子才是真的”。

“大顺赌场”,还未进门,仲逸便借着灯光看到木板上的几个大字,只是这块木板立在门口一侧,想必是随时要撤走一样。

朝里望去,大厅中数盏高高的油灯,周围一圈小圆灯,光线颇为明亮,大概是怕那个眼神不好的,看错了手中的牌才弄出了这么个“奢华”的场面来。

灯光下一张张大红脸,不知是因天儿热的缘故,还是激动所致,总之这绝对是个热闹加刺激的地方。

只是人多起来,空气浑浊许多,加上这条条灯烟,还未走进大厅,一股刺鼻的味道便迎面扑来。

“进去干什么?到这边来”,袁若筠用袖挡鼻,另一只手朝楼上指指,示意仲逸不去大厅,而是朝楼上走。

来到二楼,仲逸只见古色古香的木质桌椅,中间几盆绿植摆放的整整齐齐,靠墙一侧的木架上,数盆清水稳稳当当放在那里,盆檐边上则是条条雪白布巾。

同为赌场,此处与数米之隔的楼下彷若两地,全无相似之处。

“袁公子这边请”,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上前向袁若筠打声招呼:“一路走来,天儿又这么热,先洗洗手,擦把脸,这样财气才会全部到来”。

学者袁若筠的模样,仲逸也开始撩起清水,只是他心中不由的笑起来:此举怎么看都不像是祛尘招运,倒像是“金盆洗手”。

之后,小二将他二人带到一间包房,房中自是灯光明亮,房中的摆设也比楼下精致了许多。

仲逸明白了:这是赌场中的专场,专供有钱人玩的。

围桌而坐共六人,其中一人专司掷骰,仲逸站在一侧,左右环顾一圈,除了那个赌场的小哥外,剩下两胖一瘦。

看这穿戴,再看看房中的布置,想必这赌注也小不了。

二楼专为贵客而设,上来的堵客根据时间顺序随意组合,来此处的客人每人向赌场额外缴十两银子。若是赌客一时没了银子,可以向赌场下借条取银,但利息是普通钱庄的十倍之多,就这还须是熟人。

众人坐定之后,赌场小哥将骰盅抓起,瞬间将骰子套入,之后便是一阵清脆的响声,片刻后只听见“砰”的一声,骰盅便重重落在桌上。

“多押多得,押定离手,押吧”,小哥望着众人,习惯性的动作、习惯性的语气、习惯性的眼神,皆是一气呵成。

“押大,五两”,那瘦子说着便将银子放好,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见此状,两个胖子对视一番,而后不约而同的掏出银子来:“哼,五两银子?当这是过日子呢,来这二楼的包房中,也能拿得出手?”。

二人同时下注:“十两,押大”。

十两?果真是赌场之银不算银,看那两个胖子的神色,似乎势在必得。

袁若筠嘴角一扬,那神情似乎比其他人都高昂了几分:“十两银子也敢嚷嚷半天?你们押大,我偏押小”,她随手将银票扔下:“五十两”。

那三人立刻对视一番,而后却朝她这边望来,袁若筠端起茶碗,连瞟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却听得那小哥喊道:“一二三,小……”。

“哎,真尼玛点背”,两个胖子摇摇头,嘴里却念念叨叨牢骚几句。

如此几番,半个时辰的功夫,袁若筠便赢了五百多两,那瘦子有赢有输,总算是也没伤本,最惨的就是那两胖哥了。

“公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仲逸向袁若筠轻声附耳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最多半个时辰”。

袁若筠原本只是为赌而不为钱,她要的就是这个刺激,尤其是开底那一刻,简直太好玩了,至于输赢已不重要了。听仲逸这么一说,她觉得这瘾也过了,回去就回去。

谁知就在她起身之时,却听耳边传来那胖子的声音:“兄弟这就不够意思了吧?现在才什么时辰,刚赢点银子就想走,这以后在京城的地界碰到,岂不是要羞死了?”。

袁若筠刚欲开口,却被仲逸制止道:“别介意,这两位兄弟输了银子,发发牢骚也不为过,咱们下次再玩儿,今儿个我们真有事”。

谁知那胖子依旧不依不饶:“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儿?都是站着撒尿的主儿,赢得起输不起,那五百两能花一辈子吗?”。

这下袁若筠不干了,平时都是她输钱,所以随时可以走,今日不知为何侥幸赢了几个钱,还不让走了?她什么时候怂过:“什么叫赢得起输不起?爷就好好陪你玩两把”。

听的此言,那两胖子便不再说什么,数数手里的银票,急忙催着小哥继续掷骰子。

“一百两,押大”,这次那两胖一瘦三人竟统一了意见,而且赌注立刻变大。

“你们押大,我偏押小”,袁若筠以她一贯的性格再次准备下注,谁知被仲逸一把拦住:‘诸位兄弟,这样玩岂不是太没劲?咱们换个玩法如何?’。

“嗷?”,三人立刻将目光投向仲逸:“原来兄弟也是个好赌之人,说吧,怎么个玩法?”。

仲逸缓缓坐到袁若筠一侧,轻轻抿口茶,微微道:“每人押五百两,赌一个豹子,输赢各翻一倍。若是我们输了便是一千两,除去方才赢得的五百两,我们还输五百两,如何?”。

此言一出,那三人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一时却没了主意。

袁若筠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仲逸会来这么一出,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可以啊,果真是师父,比我会玩儿啊,不就是五百两嘛,小意思。

仲逸见那三人拿不定主意,便又推了一把:“当然,若是我们赢了,那可就不是五百两了,这些个银子,普通人家吃喝多少年呢?哎,玩不起就不要来这二楼嘛”。

如此一说,那三人立刻憋不住了,咬咬牙,心中一横:“五百两就五百两,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每人五百两,就赌它不是个豹子”。

仲逸见众人都已下注,便开口道:“小哥,开吧”。

那赌场小哥望望众人,欲言又止,这时那瘦子却起身道:“这位兄弟,我们下注与玩法已改,那这骰子是不是也要重摇啊?”。

“对,应该重摇,重摇”,两个胖子立刻附和道。

小哥一听此言,立刻将手伸向骰盅,袁若筠不懂此道,未知可否,眼睛只是盯着桌上。

“慢着”,一声喝道,仲逸已来到小哥面前,用手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只见那掷骰小哥面目抽搐,嘴里不停求饶。

那三人见状立刻围了上来,急忙抓向骰盅,仲逸将投骰小哥推过去,顺手开底,众人立刻停住手脚,眼睛瞪的老大:“三个六”。

这时,袁若筠拍拍手,大声笑道:“果真是豹子,不好意思,赢啦,赢啦,今日手气怎么这么好呢?”。

仲逸拿起骰子,在三人面前晃晃:“可以啊,你们知道我这位兄弟反其道而行之,你们押大,他偏押小,你们押小,他偏押大”。

仲逸将手中的骰子收起,凑上前去询问道:“你们说,这三个六是大还是小?之前,你们三人每人一百两押大,怎么个说法?”。

听的此言,袁若筠脸上的兴奋劲立刻散去,她将桌上的东西随手扔掉,大声说道:“好啊,给爷出老千啊,看你们这人模狗样儿的,也能做出这种事来?说吧,这事,怎么着吧?”。

那三人纷纷摇头:“这纯属巧合,偶然而已,要不这局不算,咱们重新来一把如何?”。

仲逸掌中运气,只听见一阵剧烈的摩擦撕裂之声,片刻后他将手掌轻轻拍在桌上,离手后只见桌上却是一堆碎渣,当然,中间还有些许水银。

这时,那瘦子立刻伸起双手用力拍拍,那分明是指着门外。

片刻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十余名汉子已纷纷围在门外,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没一个是善茬儿。

投骰小哥摸着他发疼的右手缓缓退出屋门,那瘦子望望门外的打手,脸上洋洋得意道:“既然这位兄弟硬是要把话挑明了,那兄弟我也只好奉陪了”。

他望望仲逸,再看看袁若筠,一脸轻松道:“今儿个,确实是个误会,至于这骰子的事可能是下边人做了手脚,我回头好好收拾他们一番便是,那五百两银子是二位兄弟手气好,拿去便是,只是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即可”。

瘦子继续道:“五百两买二位管住自己的嘴,这买卖值了,这事就这么了了,好吧?”。

一直没说话的袁若筠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了了?爷稀罕你那几百银子?知道爷是什么来头吗?信不信明儿个拆了你这破店?”。

仲逸见状急忙上前劝阻:“诸位兄弟,此事确实不合规矩,但我们兄弟二人绝非好赌之人,今日之事我们懒得说出去,但各位也请给我兄弟几分面子,给他赔个不是,就此罢了”。

“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瘦子那里能听的进去别人的劝:“爷我不管是你是谁,可知道这赌场是什么来头?要拆了本店,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这时,一旁的胖子插嘴道:“费什么话?实话告诉你,我们身后是中书舍人罗大人,这罗大人可是严……”。

“闭上你的臭嘴”,那瘦子狠狠瞪了一眼:“就你他妈话多”。

“罗龙文?”,原本打算就此了事的仲逸立刻收住脚步:“看来今天这事儿,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第115章 刀与“鸡”

大顺赌场二楼,无意说漏嘴的胖子道出了他们身后之人---------中书舍人罗龙文,严士蕃的幕宾,实际的管家之一。

这中书舍人听着不错,其实也就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只是他投靠的是严士蕃,这能量自然也就非同一般了

当年陆家庄之事便是由他与兵部郎中严磬一手主使。

“袁兄你先走,我陪这几位兄弟好好玩玩儿”,仲逸冲袁若筠笑道,示意她先走。

刚有点兴致的袁若筠哪里肯走,当初在京城外山道赛马时,他见识过仲逸的身手,此刻自然不会退缩:“出什么出去?这热闹还未开始,本公子还正等着看这场好戏呢”。

仲逸凑上前去,低声附耳道:“一会动起手来,别人发现你是个女的,看你怎么办?况且这些人在朝中有人,万一认识你爹呢?”。

经这么一说,袁若筠便犹豫起来,不过这大小姐的脾气若是上来,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服的:“叫我走?偏不走”,她反而坐了下来。

其实,仲逸方才的话差一点就说服了袁若筠,可她仔细这么一想:我又没告诉我爹是谁,别人如何会知道?即便是他们发现自己女扮男装,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袁若筠啊?

“果真是好兄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想着对方”,那瘦子挥挥手:“弟兄们,既然人家那么执着,我们就陪二位兄弟好好玩玩儿?给我上”。

仲逸望望大厅一侧的窗户,迅速将袁若筠拉到墙根,瞬间移到瘦子面前,鹰钩锁喉,只听一声惨叫,那瘦子腾空而起,重重落在正欲扑面而来的年轻汉子身上,地上立刻倒下一片。

方才被喝住的胖子默默从桌下拉起一根木棍,向仲逸脑后用力砸去,就在手起棍落之计,眼前的身影如风而动,瞬间便没了踪影,惊魂未定之时,却见身后一阵凉风袭来,令人瑟瑟发抖。

……

“兄弟饶命,饶命啊,那银子我们照赔、照赔便是”,那胖子一阵哀求,一脸贴在地上,头被踩在脚下,再看看眼前的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伤痕累累、动弹不得……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听到动静,赌场中专门养的打手。虽是人手多了些,但也就是三拳两脚的功夫,毫无对抗之力,交手也不过瘾。

“我姓仲,是若一当铺的东家,我们赢的,还有对你等出老千的惩罚,三日之内,准备五千两银子送到当铺,否则爷拆了你这破店”,话音刚落,仲逸突然出现在袁若筠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双腿以墙根为托,体内运气,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便腾空而起,破窗而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赌场四周皆是废弃的房屋,并无人居住,此处开场子也无非是为避人耳目而已。

微弱的月光下,仲逸单臂环抱、紧紧抓住袁若筠腰间束带,而袁若筠从未遇过此等场景,又惊又喜之下,她只得紧紧抓住仲逸的衣衫。

仿若傍着一只巨大的风筝,袁若筠只觉浑身轻飘飘,偶有双脚轻轻沾于房顶,而后便瞬间升起,眼前一阵清风吹过,还未来得及捋捋额头的青丝,转眼间,已掠过数条街道。

……

“到啦,快把手放开”,刚刚落地,仲逸望望四下无人,便对袁若筠说道。

“哦,好好……”,袁若筠缓缓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落在地面上,方才经历感觉太不可思议,她还未完全缓过神来。

“咦?这是哪里?怎么看不到赌场了?”,袁若筠四下望望,惊道:“这么快?那些人都被甩到几条街之后了吧?”。

仲逸拍拍手:“叫你早点回去,这下好了,若是让你爹知道,明日又该将你关在府里了”。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爹怎么会知道?”袁若筠哪里的管得了这些:“倒是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若一当铺?”。

仲逸笑道:“大概是之前去赌场只会输钱,人家早就把你当个雏儿,这才用着低劣的手段,既然当面出千,那岂能便宜他们?若是你不敢玩儿,我独自奉陪便是”。

如此挑衅,袁若筠岂会当缩头乌龟:“谁怕了?如此更好玩儿,反正师父你这么好的身手,他们来多少收拾便是,有何所惧?”。

袁若筠的这脾气向来如此,仲逸也无心与他斗嘴,原本只是以当铺打入罗龙文与严磬视线,如今经过这么一闹,他们不注意都不行了。

“弟子拜见师父”,不知何故,袁若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而且那神态颇为恭敬,如同当初的拜师一样。

仲逸不解道:“这拜师之礼不就早就行过吗?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袁若筠歪着头打量着仲逸:“上次不够正式,这次是心服口服,以后请师父就教筠儿轻功吧?真是太好玩了”。

末了,袁若筠干脆痛下决心:“为了表示筠儿的诚意,我愿将若一当铺作为拜师之礼,当初我入的银子不用你还了,挣得钱都是你的,若是不够,还可向我要”。

近万两银子,就作为拜师之礼了?这袁若筠果真是大方,不过此刻她确实对这身轻如燕的轻功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仲逸白了她一眼:“你以为都像你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当初既然说好,就得按之前的约定办,你得银子分文不少。至于这轻功的事儿,以后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教给你,只是今晚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得说我会武功”。

“嗯,”,袁若筠重重点点头:“只要师父答应教筠儿轻功,我什么都答应你,绝不反悔”。

仲逸指着前面:“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先答应一件事:此刻,马上,回家”。

袁若筠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回,马上就回家,筠儿绝对不违背师意”。

……

回到小院后,仲逸将赌场的经过向师姐陈述一遍,与往常一样,想听听她的意见。

仲姝刚刚吃过晚饭,读一天的书,她也正想找仲逸说说话,才见他回来,二人一拍即合,正好说道说道。

仲姝并不说赌场之事,转而向仲逸问道:“抛砖引玉,作何解?”。

仲逸微微一顿,而后便直言道:“类以诱之,击蒙也:用相类似的东西诱对方,使对方懵懂上钩,并趁机击之”。

“对,是相互类似,而非似是而非,用旌旗锣鼓去迷惑敌人,远不如兵马粮草来的真,前者是相似,后者是相同”,仲姝笑道:“不知你对付这严磬、罗龙文之流是怎么个诱惑之法?”。

很明显,仲姝这是在点拨他,仲逸刚回到家,没想到师姐突然来了这么几句,倒是令他往深处而思了。

“如师姐所说,这抛出当铺是为银子,而今日在赌场也是为了银子,若是二者能巧妙结合,就会真正的迷惑对方”,仲逸立刻跟上了思路。

仲姝点点头:“对,与这些人周旋,无非权势与财物两项,而你一旦太过主动便显得不真实,有了此次赌场之事,你可在此继续做文章”。

二人如此商定,他们料定这帮人不会如此听话,三日后那五千两的银子肯定是不会送来,不过他们依旧会主动找到若一当铺,至于其他的事只能见面后才能知道。

……

次日清晨,仲姝刚刚备好早饭,二人才吃几口,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仔细听着声音不难辨认:来人正是罗英。

才开门,只听见一阵气喘吁吁之声:“仲大哥,你快去看看吧,不知为何,咱们当铺门口围了一群人,看样子是来找事的,我已将前门关上,从后门跑出来找你的”。

仲逸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比预料的早了点,他拍拍罗英的肩膀,轻松道:“还没吃饭吧,一起吧?”。

罗英一头雾水:“我说咱们当铺有人闹事,你怎么一点都不急?老姜头一会儿就到了,他如何应付的了?”。

仲逸依旧不慌不忙:“既然有人闹就让他们闹呗,闹完了总得有人收拾这烂摊子吧?至于老姜头,他不是还没到店里吗?以他的秉性,肯定不会贸然进去,你就放心吧”。

末了,仲逸打趣道:“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不要忘了,你可是衙门办差出身,咱们在蠡县什么风浪没见过?还与倭贼斗过呢,还怕几个闹事的?”。

罗英摸摸脑袋,恍然大悟道:“照这么说,仲大哥你早有部署?干嘛不早说,害的我瞎担心”。

罗英立刻来了兴致:自从来到京城还没弄一件大事,之前仲逸每次面临大事都从容不迫,最后却总能出人意料。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看来又有好戏看了,罗英心中窃喜:赶紧先吃饭吧,卯足了劲才好办正事。

良久之后,仲逸便带罗英走出院门,直奔当铺而去。

……

若一当铺门口,六七个汉子正坐在牌匾底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儿,有人干脆躺在门口,行人路过见状纷纷躲避,看样子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昨晚在赌场见识过仲逸的身手,那瘦子增加了人数,从当铺门口对面的茶摊下十几个拿着家伙事儿的壮汉就可以看出:这是要玩真的。

“吆,这不是昨晚挨打的那瘦哥吗?怎么着?这么着急还钱?”,仲逸向罗英挥挥手,示意他打开大门,自己则如袁若筠那般口气开口道:“不就是几千两银子吗?不用这么多人吧?”。

那瘦子也是在这一带混过的,自然知道场面上的事儿,此处大庭广众之下,他的任务是来摸摸底,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仲逸那身手确实不是吃素的。

“兄弟说笑了,在下天生不长肉,打小就这么瘦,道上的兄弟叫我一声“猴子”,我今儿个来呢,是想当一样东西,不知少东家敢不敢收?”说着他示意仲逸往里走。

这时罗英已打开当铺,不知何时,老姜头已站到柜台前:既然东家都来了,他就不应该退缩,这是他多年以来从业的习惯。

“看看,这个值多少银子?”,说着猴子示意他一名手下将一个包袱扔到柜上。

老姜头缓缓打开包袱却见一把短刀、一块玉石。

短刀做工精细,是用上好的材质经淬火打造,尤其是刀柄镶嵌的四颗宝石,颗颗都价值不菲。

至于那块玉石,老姜头摸摸材质,顿觉那温润之感,从外形看:高高的头、长长的腿、大大的腹,俨然就是一只打鸣的“公鸡”嘛。

仲逸心中思量;一把刀来、一只“鸡”,杀鸡儆猴,这是告诉自己要小心了。

“东家,这东西虽不错,但这刀具属凶,你看我们是收还是不收呢?”,老姜头端详一会,却面露难色。

罗英从对面茶馆提来一壶开水,仲逸不慌不忙向杯中放茶,听老姜头这么一说,他便回道:“这只是把修饰刀具,不碍事,不碍事,你给估估价,咱们毕竟是开当铺的,总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吧?”。

老姜头微微点点头,他细细看着那闪闪发亮的宝石,用利刃划去,丝毫没有痕迹。至于那玉石,与袁大头那块羊脂玉不相上下,甚至年头更久。

老姜头心中盘算着:仅是四颗宝石,每颗一千两,就是四千两,至于那只“玉鸡”,一千两绰绰有余,两样加起来就是五千两。

若是一般的客人,老姜头自然很快便可开出价钱,可这伙人来势汹汹,门外还有那么多压阵的,这架势显然不是真的缺钱花,这生意就难做了。

当然,还有一点让老姜头犯难了:这五千两只是对宝石与玉石的保守估价(还未算刀具),若是算个六千两也能说的过去。

即便是折价一半,那也需要三千两,若是兑现的话,店里的现银就不那么充足了。

毕竟是当铺老江湖,老姜头看着这么多人也不方便向仲逸细说,他便若无其事道:“不知客官这两样东西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个当法?”。

猴子听老姜头这么一说,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祖传的,死当,不赎了,赶紧办吧”。

老姜头歪歪头思量一番,慢慢抽出两个指头:“两千两”。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按照老姜头的习惯,每次都是压到一半以下,他既然开出两千两,那说明这些东西应在五千两左右。

昨晚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要他们三日内送来五千两,才一晚的时间,这些人便准备的如此充分,看样子确实有些本事。

“哈哈哈,你这老头,果真是狡猾”,猴子笑道:“六千两的东西硬是让你估成两千两,好吧,你开当票,也不要给我银子,我直接打个两千两的收条,东西归你们东家,咱们就两清了”。

“啊?这……”,老姜头瞪大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第116章 先把阿姐嫁了

若一当铺中,老姜头惊讶的望着他的东家,从事这一行以来,他确实见过不少稀奇怪事。但今儿这个送上门六千两的东西,估价两千两做死当,还不用现银,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既然昨晚说出五千两的数,仲逸也不好将话收回去,只是瘦猴这帮人既然能拿出这么名贵的东西,说明他们并不缺银子,硬是将银子换成实物,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想继续与这帮人玩下去,那只能先接了这两样东西,至于下面的戏怎么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姜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照办便是”,仲逸继续与罗英随意的聊着什么,对瘦猴那些人全然不予理会,只是淡淡的一句:“有钱难买人愿意,咱们还有何说的?”。

老姜头立刻领会了东家的意思,接下来便是那熟悉的程序。他心中暗暗吃惊:这少东家确实厉害,看着门外这么多人凶神恶煞的,结果还是乖乖的将东西“贱卖”了,连银子都不要,简直就是白送。

“仲老弟,好大的阵势啊,才几日不见,你这生意做大了”,众人正在忙碌之际,却见袁大头突然走了进来。看到门外的“闲人”,一猜便知其中大概,进门后看到老姜头一如既往的忙活着,他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当户有什么贵重东西要当。

至于那些人,应该是来保护他们主人的吧?

要说这好赌之人自然知道开赌场的,可这袁大头好歹也是个刑部的命官,平日里即使赌瘾难耐,也只能在自家巷子那个小院的私宅里赌几把,参赌之人也无非就是四邻右舍,这赌场他是从来不去的。

“吆,这不是袁大哥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仲逸起身笑道:“怎么个回事?咱们那点事你还不放心我?如何亲自跑一趟?”。

听的此话,袁大头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一定是说那羊脂玉的事儿。

瘦猴微微侧脸看看袁大头,而后继续忙去,无非是当铺的一个客人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瘦猴的神情很快被仲逸捕获,于是他继续将嗓门提高:“你们刑部就这么闲吗?你可是朝廷命官,咱们那点事真不劳烦你……”。

仲逸此话用意很明显,他有意让听话之人对袁大头产生误解,如此便可将水搅浑,反正他袁大头与若一当铺没有任何关系,想必有心之人要混淆视听。

当然,若是这瘦猴背后真有官家,那很快便能查到袁大头的真实身份,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的手法便显露出来。

此外,正好可借此机会,看看刑部那些人与这罗龙文、严磬甚至严氏有关,外叔公与樊文予同在刑部,此举是很有必要的。

袁大头一听“刑部”二字急忙摆摆手,示意仲逸不要继续说下去,不过再看看周围这些人全是陌生面孔,就当开个玩笑而已,不足为虑。

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瘦猴为止一怔:刑部?朝廷命官?他假装四下张望,眼光很快在袁大头的身上扫过:瘦瘦高高,脸上坑坑洼洼,牙齿参差不齐,这幅“尊荣”,能做到几品?

瘦猴对刑部不是很熟悉,但据他的经验来看:刑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当中绝对没有这样的人,他的品阶也就是个垫底的吧?

尽管如此,瘦猴依旧对此人有些兴趣:不管他是何品阶,只要是刑部的就不可小觑,万一他只是个小角色,保不住他在刑部后面还有人呢?

“当票收据已开好,您慢走啊”,老姜头这么一说,瘦猴便按他的提示细细看了一遍,之后便朝周围的兄弟挥挥手。

出门之际,瘦猴无意中望望袁大头,心中不屑道:“不管你在刑部是何来头,老子很快就能查出来”。

见众人离去,袁大头便冲仲逸笑道:“老弟啊,哥哥今天来呢,是因为……”。

“袁大哥有话便说,不必见外”,仲逸笑道:“是不是因为那块羊脂玉的事儿?”。

袁大头一听此言,立刻拉住仲逸的衣袖求道:“你看看,这一路走来,哥哥嗓子都冒烟儿了,到里屋喝杯茶如何?”。

老姜头与罗英心中窃喜:看这样子,袁大头这个月恐怕又拿不出银子来赎东西了,这块羊脂玉就归若一当铺了。

回到屋中,袁大头便冲仲逸笑道:“仲老弟,是这样的,再有几日这个月的当期都就到了,可哥哥这几天手气背的很,所以……”。

仲逸为他倒了杯茶,他早就知道袁大头会这么说,若是贪上赌钱,莫说是一块玉石,就是一座玉山,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袁大哥说的什么话?不就是银子的事吗”,仲逸爽快的拍怕胸脯:“那就再延长一个月吧”。

袁大头将端到嘴边的茶杯放了回去,频频摇头道:“不不不,哥哥不是这个意思,莫说这一个月,就是十个月,恐怕也还不上了”。

仲逸笑道:“那袁大哥的意思是?”。

袁大头起身而立:“我想过了,这玉石不能吃不能穿,干脆不赎了,直接归你。只是这……”。

哦?仲逸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说嘛,有什么尽管开口,干嘛吞吞吐吐的?”。

咳咳咳,袁大头略显尴尬道:“你看,你们当铺的规矩,肯定是估价少了许多,倒手一卖就能挣一倍多,这块玉怎么也能赚个几百两……”。

果真是个精明的主儿,如此一说,仲逸立刻明白过来了:“了解、了解,是不是缺银子花了说吧,要多少?”。

“嗯?这个……”,袁大头苦笑道:“哥哥知道你这也是生意,不管能赚多少那都是应该的,这是买卖的规矩嘛,可哥哥最近实在是手头紧,平时在牢房中顺些银子,或者给那囚犯买些酒菜赚个差价,那都是些牙缝里抠出来的,也经不住这赌……”。

唠叨半天,袁大头终于伸出一把手:“五十两,就当哥哥借你的,手气好了就翻本,翻本就还你……”。

这赌徒的话能信,母猪能上树,可既然想借着这位袁大头刑部的身份,还得与这小子搭上线,五十两银子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好说、好说,五十两就五十两,我这便给你,但这生意有生意的规矩,这东西可就归当铺了”,仲逸随手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一会你去柜台找老姜头办理,不要告诉这五十两的事就行了,他可是个较真的老头儿……”。

“好好,理解,理解”袁大头满脸堆笑道,临出门时他突然抬头拍拍胸脯保证道:“刚才在门口看到几个闲人似乎是闹事的,这京城一般人可真不敢惹,谁知道后面是什么人呢,不过也有没有靠山的土鳖,以后若是遇到找事的,哥哥尽量给你摆平,好歹也是个刑部的嘛……”。

仲逸满脸堆笑,心中却骂起这个袁大头来:真是个大头,鬼精鬼精的,知道京城的人不好惹,还来这么一句,若是没靠山的来找事,用你作甚?

这五十两,就当是底层的“摆平费”啦。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算盘,不过这聪明人也有聪明的人好处:如同蠡县的城门守卫刘三儿,若是用的恰到好处,那在关键时刻还真能帮上不小的忙。

聪明人嘛;只有对自己有利,同时又不会危害道自己的核心,那自然就会帮别人了。

袁大头很快在老姜头那里办好当物事宜,他向仲逸打声招呼便哼着小调走出门外,不用说他此刻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掷骰子的小院了。

柜台前,老姜头与罗英正谈的津津有味:这块羊脂玉终于到手了,几百两银子也就到手喽。

“小英子,要说咱们少东家可真了不得,照此下去,咱们若一当铺真的要发了”,老姜头随意这么一说,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手中的那块玉,对自己的估价之术颇为满意。

罗英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想当年,我仲大哥略施小计便将整个保定府,甚至直隶……”。

“哎呦,你看看我,这茶又凉了,赶紧去对面的茶馆打壶开水来”,话到嘴边,罗英觉得说的有些多,这才急忙找个借口打水去了。

老姜头只顾着端详着手中的物件,那里管罗英说了些什么,这种忘我的精神,确实也只有他老姜头能做到了。

……

“姜伯,忙着呢”,袁若筠突然喊了这么一句,吓的老姜头一个冷颤:“原来是许公子啊,我们东家正在里屋呢,快去吧”。

“什么?他们果真把银子送来了?还五千多两?”,听完仲逸这么一说,袁若筠惊讶望着他:“师父,那照这么说,咱们可真发了,你出马一次就是五千两,这挣大钱的人原来是您啊”。

看见袁若筠这表情,仲逸就想笑,但人家既然叫了声师父,总得要摆起一点谱儿来,他立刻板着脸叮嘱道:“先声明啊,此事你不得插手,更不得使小性子,否则……”。

“否则怎么样?快说”,袁若筠急切的问道:“你不会是?”。

仲逸脸上立刻露出一阵坏笑:“对,从今日起,但凡你有不听话,那教你轻功的事,就永远没门了”。

袁若筠急忙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仲逸的手,满脸哀求道:“别,别啊,谁说我不听话了?您放心吧,昨晚大顺赌场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什么也不管,这总行了吧?”。

“好,这就对了,徒儿既是这么听话,给师父泡杯新茶来,方才与那大头喝茶都变味了”,仲逸悠闲的坐了下来,终于抓住了这刁蛮入耳的“紧箍咒”,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啪”的一声,袁若筠将茶碗放到一旁,从桌下取出一只空杯,提起水壶便往进灌水,嘴里还客客气气道:“既然这茶都变味了,干脆就喝点白开水如何?”。

哎,真是有了紧箍咒,也拿不住孙猴子。

今日仲逸无心与袁若筠斗嘴,一大早瘦猴的事还未想明白,此刻他要好好琢磨琢磨。

见仲逸没了声音,袁若筠也闭上了嘴巴,她细细的盯着仲逸看:这师父确实厉害,文能对诗,武能飞马,如今才发现还竟然会这么出神入化的轻功。

果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啊……

想归想,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再也忍不住了:“师父,一直以来你都说筠儿不忙正事,今儿个来呀,我还真是为了一件正事”。

仲逸望着她,刚要开口,谁知袁若筠却抢先道:“先声明啊,别表扬我,这都是我该做的”。

这是哪一出?仲逸不解道:“到底怎么回事?还未开始说呢,你就要表扬,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袁若筠只顾自己痛快:“那我直接告诉你,我要给阿姐作媒,给她找个好人家,她才貌双全,年纪待嫁,是不是该考虑考虑终生大事?”。

啊?仲逸嘴巴张的老大:“这?就是你给我说的正事?还,还要表扬你?”。

“对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袁若筠笑道:“当然,本姑娘主要是未遇心仪之人,若是遇到,我马上就成婚”。

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袁若筠替自己开脱几句后便继续道:“可阿姐的情况不一样,我介绍的这位啊,保证是要才有才,要相有相,而且家世显赫,前程不可限量”。

“哦,还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事儿?”,仲逸笑道:“若真是有这么好的人,那你干嘛不去相亲呢?”。

袁若筠歪歪头笑道:“你就不问问,这个男子是谁吗?”。

仲逸叹口气,缓缓起身道:“那请问,袁大小姐,你口中这位世上难求的男子是谁啊?”。

咳咳,袁若筠也一本正经道:“师父你听好了,他就是我哥-------袁若晗”。

仲逸:????……

“这事就此打住,等把你自己嫁出去再说吧”,说完,仲逸便立刻溜出屋门,只留下一脸雾水的袁若筠。

“罗英,你去办一件事”,来到大厅后,仲逸掏出十两银子递给罗英,同时附耳几句。

片刻后,罗英脸上立刻露出笑意:“仲大哥,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给你办的妥妥的”。

第117章 始料未及

夜幕下,街上行人依旧,晚饭后下了场小雨,很快便放晴了,气温却因此下降许多,偶有微风拂过,一种久违的凉爽之意,人们这才纷纷上街而来。

当铺打烊后,罗英就上街去了一家酒馆,这小子是个生来熟,来若一当铺没多久便与周围邻里聊的很开,这都是他得益于他在蠡县衙门时学的那“油腔滑调”。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罗英在蠡县可以说是熟人遍地,但来京城后除了仲逸与仲姝外,他几乎不再有熟悉之人,虽说樊文予与老姜头,甚至包括袁若筠都是熟面孔,但这些人要么是门槛太高,要么就是年纪相差甚远,总之要与他们经常见面总归是不适合的。

若一当铺左邻是一家布行,取名“锦绣布行”,店中伙计小亮子与罗英年纪差不多,这小子长得白白净净,倒是符合裁剪衣衫、量体定做的活儿。

当铺右侧则是一家名叫“回春药铺”的门店,店里有个伙计刘小二也常来当铺玩儿,虽说他不谙医术,但望闻问切的基本功还是会一点,在他们几人间经常卖弄自己的这点本事。

当铺背靠高墙,若论起来,这当铺临街对面的“清泉茶馆”也算是四邻,茶铺的小伙计黑墩儿也是个能说会道小子,罗英平日里没少在他那儿打开水。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四人间年纪相仿,平日里一来二往的,又都是颇有眼力劲的主儿,能聚到一块儿倒也在情理之中,闲来无事之时,大家一块聚聚,说说笑笑也能解解闷,打发些无聊的日子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来到酒馆二楼时,小亮子、刘小二、黑墩儿已各自落座,就差他一人了,见罗英走了进来,三人立刻嚷嚷开来:“罗英兄弟,怎么回事?雨停后,我们几家店铺都关门,你如何拖到现在?回头找你们东家给你涨工钱啊”。

罗英笑着拍拍手,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看看桌上的酒菜,罗英爽快的说道:“再切二斤酱肉,加一坛好酒,今晚都算我的”。

“好,兄弟够意思,来先干一个……”,听的此言,三人立刻一阵欢呼。

其实,罗英的心情是很不错的,那瘦猴价值五六千两的东西全归了若一当铺,就连多日以来梦寐以求的那块羊脂玉也如愿以偿,按老姜头说,这几样加到一块能赚几千两银子呢。

仲逸赚了银子,自然不会忘了他这个好兄弟,罗英手中有了几个闲钱,自然也就耐不住了:“这都是应该的,平日里没少麻烦兄弟们,这不?今日闲来无事,哥几个一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

夜色中,若一当铺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四邻右舍的店铺早已关门,街上空无一人。在此守夜居住的罗英还未归来,偌大一个包房里就显得格外的空旷。

不知何时,几个黑影匆匆窜出来,他们从街边小巷走走停停,四下张望一番,最后停在了若一当铺的门口。

为首的一名男子观察片刻,而后转身向身后的人比划起来。

若一当铺右侧的回春药铺靠大门上有一个台阶,通过这个台阶再往上便可翻到后院,后院绕道不远处便是若一当铺的后门。片刻的功夫后,这些身影悉数进了当铺。

……

“不行了,真不能喝啦,我还得要回当铺呢”,罗英看着一坛酒又见底儿了,急忙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能再喝了。

刘小二与小亮子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黑墩儿还算清醒,罗英只得拍拍的他的肩膀道:“黑哥……银子结过了,兄弟先走一步……,他俩就交给你了”。

黑墩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重重拍拍胸脯保证,却见罗英摆摆手,踉踉跄跄走出门外。

回到当铺后,罗英一如既往的打开大门,晕晕乎乎进了屋子,关好门后便摸索着上了二楼,连鞋都未脱,倒头就睡,片刻后屋中就是那一阵熟悉的鼾声。

……

次日清晨,罗英早早起床,雇的两个伙计已来到店里,罗英安排他们开始打扫屋子、擦拭桌椅,完事后他便在对面的小摊前胡乱吃点早饭,之后再向黑墩儿那里打一壶开水。

“罗兄弟,你这老是在我们茶馆打开水,又不掏银子买碗茶,这样下去,我们东家可要扣我工钱”,一大早的茶馆还未迎客,只有黑墩儿在这里忙着收拾桌椅,二人便可随意开些玩笑。

罗英提起水壶,嘴里嘟嘟囔囔:“瞧你那点出息,哥哥还能少的了那几个茶水钱?昨晚在酒楼狠狠宰我一顿,够一年茶钱了吧?”。

这时,对面的刘小二与小亮子正打扫着街面,见他们二人如此说笑,干脆凑上前来,四人立刻打起“嘴仗”来。

这几人与各自的东家都有些沾亲带故,相比一般伙计,自然随意了些,这说说笑笑的事也就成为他们特有的习惯了。

四人正在说话间,才刚刚用过早饭的老姜头便出现在当铺中,相当的准时。罗英见状,急忙回到大厅。

“所有人都别动”,才一盏的功夫,一群官差闯进了若一当铺,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环视四周一番,朝柜台的老姜头嚷嚷道:“你们这里谁管事啊?”。

罗英在蠡县衙门当过差,来京城便对这官差模样的人格外留意,看这些人的装束便知他们是兵马司的,京城有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司,专管京城的治安。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态微微发福,皮肤黝黑,看上去异常结实,或是经常上街巡查的缘故,不过从他的服饰来看,还是个七品的副指挥。

五城兵马司有指挥各一人,官阶正六品,副指挥各四人,七品衔,位不高,毕竟是个人物,连他亲自出面,看样子是有要事发生。

“兄弟,快去那个小院叫东家过来,但不要直接来当铺,让东家先去对面的茶馆等着,有异常我再过来”,罗英看着架势是有事情发生,只能叫仲逸过来,但在摸清来人底细前,还不能让他露面。

“站住,干什么去?”,一名差役见罗英身边的伙计正欲离去,立刻上前制止。

罗英见状急忙笑脸相迎道:‘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天这么热,让小店的伙计给兄弟们打些开水,泡点茶总可以吧?’,说着他指着对面的茶楼:“呶,就在对面,茶馆马上开门”。

那名差役还欲制止,却被中年男子狠狠瞪了一眼,若一当铺的那名伙计立刻走出门外。

罗英心里明白:副指挥这是故意放走店里的伙计。

京城这地界不比其他处,其貌不扬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不知后面会冒出个什么大人物来。

叫小伙计出去找他们东家,也是趁机看看他们的东家再能找到什么有能量的人物,若找不到,那就只能公事公办,若是找到了,那还得看看是什么人?

一向古板老套的老姜头虽是个不愿惹事,但也是个遇事不怕的主儿,否则就对不起他一生资深掌柜的美名了。

“这位大人,小的是本店管事的,小店一向奉公守法,从不做违律之事,这是怎么个说法?”,老姜头缓缓从柜台上走了下来,已来到众人面前。

那中年男子已坐到堂中那宽大的木椅上,眼睛只顾着看屋顶,语气确实阴阳怪调的:“这位老伯倒是挺会说话的,管事的是吗?老子就告诉你,有人说你们这里收了不该收的东西,涉案几千两呢,否则也用不着兄弟们一大早的过来,连个觉都睡不好”。

“我们收了不该收的东西?那你们应该去查东西的主人啊,我们只是从别人手里收过来的,至于东西的来路,我们在收每样东西时都细细问过了,至于人家说的是不是真的,那我们就不知道了”,老姜头表面应付,心里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那柄短刀还有那只玉“鸡”。

那中年副指挥慢慢悠悠的站起来,盯着老姜头看了半天,而后突然转身向周围的差役喊道:“还楞这干什么?给老子搜啊”。

一声令下,众差役立刻蜂拥而上,这下可真把老姜头急了:“要是这么搜,用不了多久就可将那东西搜到,不管怎么说,这东西若是真是来路不明,还真不好说,让兵马司这些人盯上,就是没事也要扒几层皮”。

正欲上面制止,老姜头见罗英朝他挤眉弄眼,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在一起共事这么久,两个人的默契还算可以。

咳咳,老姜头立刻硬气许多:“我说这位大人,你这是找什么啊?总得要说一声我们收了什么不该收的,小店也好配合你们才是”。

那中年副指挥满不在乎道:“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诉你,一把刀、一只鸡,既是这……,叫什么若一当铺的管事,你别说不知道这两样东西”。

老姜头望望罗英,见他微微点头,老头心中有数了:“你说的这两样东西,小的还真未见过,若有人给我们当铺,那就请他拿出当票来,否则就是栽赃”。

在当铺从事多年的老姜头知道:此事定是那瘦猴做的手脚,怪不得当初连当银都没要,既然他想拿此事找若一当铺的麻烦,那只能授意他人举报,而自己则不会出面。东西来路不正,当物之人自然就不敢拿出当票了。

副指挥不屑得望着老姜头:“老头,不要着急嘛,怎么办案是我的事,我们只认东西不认人,要是在你店里找到……,看你还有何说的?”

“头儿,没找到,这里也没有”,几名差役异口同声回禀,副指挥看去,众人皆是摇摇头、摆摆手。

“没找到?你们眼睛都瞎了,人家明明说……”中年副指挥一脸不悦,他缓缓来到柜台,所有的当物几乎全在这里,剩下的都是些大物件,都在后院放着。

此时,老姜头总算是完全明白过来了:“原来是罗英这小子把东西藏起来了”。

他不得佩服东家:一定是他的主意,当初瘦猴这帮人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却不要现银,现在想起来,这摆明就是整人的。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想到这里,老姜头心中感叹道:看来,这对当物的估价,仲逸这位少东家确实不如他,但对大事的把握,可比他这个从业几十年的管事强多了。

“这位大人,小店的东西可几乎都在这儿了”,老姜头故作为难道:“剩下的在后院,要不我给你拿去?就是大了点,搬起来费劲”。

“废什么话?怎么查案,老子还用着你这个老头教吗?”,这位中年副指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着急了,确实没有说的那两样东西啊。

对面茶馆二楼中,仲逸已缓缓落座,罗英派出去的小伙计立刻向黑墩儿要了一壶开水、几只茶碗,这次是花银子,而且买的都是好茶。

“各位大人,不好意思,这茶馆开门晚,耽误大家了,这么热的天,快喝点茶,上好的茶啊”,罗英从伙计手里接过茶具,立刻忙着为众人添水。

趁着来回走动之际,他已借机向对面的茶馆望去,仲逸正稳稳的坐在那里,事已至此,也无非就是虚惊一场。

好在他昨晚提前做准备。

罗英为众人备好茶水准备抬脚出门唤仲逸进来,可就在他迈出一步时,却听见那中年副指挥抓起一样东西:“这是什么?快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罗英回头一望,副指挥手里拿的东西正是袁大头之前当的那块羊脂玉。

“这位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这块玉有问题吗?你们找的不是刀具吗?”,老姜头不解道:“这可是客人正经当过的东西,不信你可以将他叫来问话”。

中年副指挥再次细细盯着这块玉石:他之前在某个地方见过此物,怪不得这么眼熟,可是,这东西怎么就来到当铺了呢?

“说,当这东西的人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副指挥厉声询问,与此同时,罗英轻轻收住了才刚刚迈出去的一只脚。

第118章 少东家不简单

“仲大哥,那瘦猴的刀具、玉石我皆已放好,可没想到他们问起那块羊脂玉”,茶馆中,罗英借口去茶馆添水,趁机来到仲逸面前:“要不要找袁大头,可这东西已经归咱们了,况且他还是刑部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仲逸也一时犯了难:当初瘦猴领着一帮人来当铺时,他就怀疑起来,最后给了罗英十两银子,吩咐他去铁匠铺与玉石店照着模样打了两件赝品。

而心中有鬼的瘦猴早有准备,他当时并未准备将东西给仲逸,而是虚张声势将东西放到当铺,之后再派人趁着夜色将其偷回来:如此一来,他既将仲逸之前在赌场的那五千两的事了结,同时自己一点损失都没有。

罗英昨晚有意大张旗鼓的与左邻四舍的兄弟一起去了酒楼,瘦猴带人秘密潜入当铺,很快就找到了刀具与玉鸡,当时灯光昏暗之际,只看了个大概便以为大功告成,谁知道回去一看原来是假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气之下,瘦猴只得授意手下向兵马司举报说这东西来路不明。

他心中有鬼,当时货款两清,连签名都是假的,拿出当票非但取不出东西,还得要自己露面。

这两样东西本是瘦猴在赌场赢得,而输掉东西的正是某个朝廷大员的公子,输掉东西后便不在言语,怕他老爹问起来,只得弄了个盗贼入室行窃的假象来糊弄家里。

这赌场赌的都是现银、现物,瘦猴是道上的人,他自然知道规矩:打死也不会说,而那输钱的公子更只字不提,如此一来,这当物便真变成了失物,如今又找不到当物之人,所有的倒霉便落在了若一当铺。

瘦猴的如意算盘打得确实精妙,平日里他也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罗龙文管着很多生意,其中赌场一项由瘦猴负责,他从来没出过岔子。

只是,这次恐怕要失算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仲逸用十两银子便将瘦猴的美梦计划全部打乱,而那真正的东西早就被自己带回小院了。

原本以为瘦猴的事就这此过去,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袁大头来。

仲逸拍拍桌子对罗英道:“如今看来,袁大头当时并未说实话,这两样东西压根就不是他家祖传,他一定说了假话”。

“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告诉兵马司那些人袁大头的真实身份?”,罗英不停的望着对面的当铺,他借口过来打水,时间有限,马上就要过去。

仲逸望着罗英,自然知他的处境:“先不说这个,先走这东西归我们了,再将那袁大头扯出来,非但解决不了此事,还会得罪这位刑部的司狱,樊文予也在刑部,这样总归不好吧”。

一听此言,罗英立刻明白过来:“对,我们千万不能给樊大人找麻烦,不就是花点银子的事吗?这种人,咱们蠡县县衙里也有”。

说到这里,仲逸这才想起来:“昨晚为了防止瘦猴他们行窃,现银不都在你身上吗?告诉老姜头,此事,你们二人商量着办就行”。

说起这事,罗英一脸懊悔:“谁说不是呢?昨晚我把银票都藏下,怎么就忘了把那羊脂玉也拿到身上呢?”。

仲逸急忙摆摆手:“这怎么能怪你呢?就连我也没想到袁大头的东西会出问题,就这样,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

说着他向罗英附耳叮嘱一番。

“嗯,好的,我明白”罗英应了一声,立刻向当铺奔去。

罗英回到当铺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中年副指挥,而后便向老姜头凑去,二人开始嘀咕起来。

那位兵马司的副指挥见状也没有制止,他的心里也犯了难:原本是有人打招呼找那刀具与“玉鸡”,没想到这两样东西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了那块羊脂玉。

说起这东西他并不陌生,此物正是在兵部一名王姓主事家里见过当时这位王主事还向他们几个夸过呢,当时在场的还有一名巡街御史,都是些酒肉兄弟,一来二往的也不算陌生。

若换到平时,他这位七品副指挥一定会为兵部的六品王主事出头,但就在前段时间,这位主事兄弟不知何故被关进大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进了牢的兄弟,以后估计也出不来。若使用不上了,也就不是兄弟啦。

事已至此,也就没必要再找这若一当铺的东家,不过?中年副指挥两只眼珠滴溜溜直转:瘦猴的东西没有找到,这次只能放过若一当铺了,但这一大早的来,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都是道上的,就看上不上路了?

罗英与老姜头商量一番,他刻意望望中年副指挥,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时,立刻有了感觉。

“你们到外边候着,老子单独与他们谈谈”,中年副指挥挥挥手,众衙役立刻走出屋门。

咳咳,罗英给老姜头递给眼色,原本是说好的,可事到临头,他却不知如何行事。

若说起做生意来,他是把好手,包括与官差周旋都不在话下,唯独这种套路之事难以启齿,否则他早就受到之前东家的重用了。

罗英看老姜头确实极不善此道,他只得自己亲自出马了:“这位大人,你说的那两样东西也没找到,至于这羊脂玉嘛,我们都是按照当铺的规矩来办,不知怎么就让大人不高兴了?”。

罗英看着一脸轻蔑的中年男子,他继续道:“要不是这?既然大人看上此物,那小店就破费,送给大人了”。

这倒是让副指挥为难了,他一脸疑惑道:“你一个伙计,能做的了主吗?”。

罗英放声大笑,一脸轻松道:“这个就不劳大人费心,东家是我兄长,况且这点小事,小的还是能做的了主,我们东家虽不认识官家,但家底还行,放心,这点钱不算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一个兵马司的副指挥会看上这么一块破玉?”,狡猾的他想着:老子能收吗?谁知道那兵部王主事又是从哪里弄到这东西的呢?

兵马司是干什么的,这点事岂能难得住他堂堂一个副指挥:“实话告诉你,有人之前来衙门报案说是丢了一块玉,根据他描述,我看就是这块,至少与他说的非常像”。

“若是那样,我们此刻就去衙门,还请大人名言:是那个衙门?谁报的案?什么时候报的案?”,罗英笑道:“若真有此事便罢,若是没有,那大人是不是曲解事实呢?”。

“大胆,你……”,中年副指挥还未说完,罗英便上前抢先一步:“就是个玩笑嘛,还着急了?都是出来混的,大家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呢?”。

那张黝黑的脸正欲开口,罗英便急忙将一张银票奉上,脸上笑眯眯的:“先声明啊,我们若一当铺什么事都没有,可这一大早确实辛苦大人了,这个……,一点小意思……”。

“才一百两?”,中年副指挥面露难色的望望门外:“这么多兄弟,总得要有个交代不是?”。

“明白,明白”,罗英立刻掏出现银:“这是二十两,兄弟们都辛苦了,一点茶水钱……”。

那中年副指挥收好银子,仰仰脖子、清咳两声:“啊,这若一当铺本官查了,并无异常,以后务必要老实经营,若是再有人报官,那兄弟我也没办法,先走啦”,临出门时,他大声说道:“这茶不错,真不错,哈哈哈……”。

“都自称兄弟了?才一百多两银子,就这幅德行”,罗英满脸不屑道:“我仲大哥总有一天会收拾你,下场要比那些倭寇更惨”。

见门口的官差纷纷散去,老姜头便重重的坐下来,他长长叹口气:“如此下去,这生意还怎么做?他们这是设了局啊……”。

这种场面也难怪,一辈子小心谨慎的老姜头是永远不会适应,不过在衙门当差多年的罗英来说早已见惯不惯了。

“姜伯,你太多虑了,你看,这不是都好好的吗?”,罗英笑道:“放心吧,咱们东家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早就发现其中有猫腻,那两样东西,早就藏起来了”。

老姜头急忙点点头:“对对对,我们少东家确实厉害,说实话,我老姜头做了一辈子当铺的行当,也遇过不少东家,唯独咱们这位少东家别具一格、出手不凡啊”。

一向对他的东家不做任何评价的老姜头难得破例一次,他甚至感叹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这少东家开这个当铺屈才了,他应该去做官,他若是做了官,一定是个好官”。

罗英吸取上次教训,不能对仲逸之前的经历多说,他只得继续打趣道:“做什么官呢?这当铺的生意多好,用不了几年我们少东家便可富甲一方,我们也跟着他享福”。

正在交谈之际,只见仲逸走了进来,二人急忙上前打声招呼。

老姜头微微道:“东家,你看那块羊脂玉也归当铺,要不将他卖了?免得再有人找事?”。

“对,我看也是,要是卖个高价,非但之前的银子能赚,就连刚才的那一百二十两也能赚会来”,罗英早就想将那东西变成现银,经老姜头这么一说,他自然是同意了。

仲逸亲自为老姜头递上一杯茶:“姜伯,此事你就不必操心,你只要把若一当铺管好就行了”,他回头对罗英道:“回头去柜台支十两银子,你们两个各自五两,今儿个这事办的不错”。

罗英一听此话,立刻高兴的应了一声,谁知老姜头却满脸不悦道:“少东家这是作甚?你是东家,我是伙计,我们的工钱一文不少,今日这个事,是我们分内之事,东家若是这样,那就是打我的脸,我做了一辈子的……”。

“好好好,姜伯,是我的错,我见外了”,仲逸笑道:“那咱们不提银子的事,刚才店铺被翻了一通,你吩咐两个伙计去收拾一番,以后生意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如此一说,老姜头立刻来了精神,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径直走向柜台,立刻吩咐那两个伙计忙活起来。

回到里屋,罗英向仲逸详细陈述方才那中年副指挥的话,包括他对羊脂玉的态度。

仲逸眉头微微一皱,心里却泛起嘀咕:“这羊脂玉值几百两银子,那兵马司的副指挥不要此物,却收了咱们的一百多两银子,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罗英挠挠头,若有所思道:“这事说来也怪,从当时的表情来看,他一定知道此物价值不菲,我当时也明确说要送给他,还告诉他这东西已与当主无关,放心拿走便是。可结果他就是要一百多两,不要那块玉”。

“莫非,他之前见过此玉?或者是他知道玉的主人,才不敢收的?”,仲逸对此考虑良久,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罗英用在蠡县衙门时的经验开始推断,说的头头是道:“不过照此说来,那这位兵马司的副指挥去过袁大头的家里?若此物不是袁大头家祖传的,那这个人就是在别人家见过,所以他才拒收的”。

“对,这也是为什么在没有找到瘦猴的那两样东西时,这位副指挥单单盯上这块羊脂玉,不是因为他值钱,只是因为他曾见过这东西”,仲逸追问道:“问清楚了没?这个副指挥叫什么?”。

罗英起身拍拍手,得意的说道:“连这也问不清楚,在蠡县县衙岂不是白混了?此人叫祁亮,兵马司中管中城的”。

仲逸满意的点点头:“好小子,今日的事办的不错,用一块玉试探出了一个七品副指挥来,最后用一百多两银子摆平了他们,果真是有一手”。

罗英拍拍胸脯:“那当然,在蠡县时咱们做的事儿比这大多了”。

二人说笑一番,仲逸突然起身道:“我得要去会这位袁大头,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也同往”。

罗英微微点点头,片刻后才缓过神来:“仲大哥,你是说去刑部?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去看看”。

第119章 还是老办法

夜幕下,京城一处繁华的街道,街边酒肆、茶馆中人来人往、一片嘈杂。夏日虽是昼短夜长,辛劳一日当早些歇息才是。但对意犹未尽者而言:美好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酒肆往北数百米,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相比其他走道,此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即便两辆马车迎面相遇,只要稍作一些调整,便可各自继续前行,丝毫不见拥堵之意,其宽敞之度堪比一般街道。

巷中一处宅院高墙大院,门前灯火闪烁,灯下两个仆人正说说笑笑,看似颇为清闲的样子,可这二人偶尔四下张望,偶尔闭嘴禁声,既提防着外边的一草一木,也关注着里边的一举一动。

不用说,此二人是盯梢的,此等情形,定是院里的主人在谈论着什么不愿为外人知晓之事。

院中一间客堂中,罗龙文正端详着桌上一套笔墨砚台,最后将目光聚在那黑黑发亮的墨色上,周围五六人围观,众人皆是纷纷点头称赞、钦佩不已。

这罗龙文是个有名的墨工,善用桐油烟制墨,且所制之墨皆为上品:坚如石、纹如犀、黑似漆,一螺值万钱,有人冠其姓为“罗墨”,其做工之细、手法之妙、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一技在手、吃喝不愁,一技之妙、富贵皆有。可偏偏这罗龙文不止制墨这一技,其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也往往能恰到好处。懂得此道,那即便是出身低微些,家底薄些,也总会有出头之日,至少能混个不缺事做、不愁钱花。

若是再能机缘巧合巴结上权贵名流,那便是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罗龙人却恰恰做到了这一点,投到严嵩之子严士蕃门下做了幕宾,还弄了个中书舍人的差事,管着严家一份产业,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滋润无比。

这中书舍人之职在隋唐或者更早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官儿,不过到了大明朝,已远远不如前代。从七品衔,说白了也就是个照例书写诰敕,并不参与决策的差事而已。

对于其貌不扬、其志不高、其心不小的罗龙文来说,管着真金白银的家业远远比那个虚名要实惠的多。

自从投靠严家后,他既处理公事,也替人家打理私事,而其中就有当铺、药铺两项。

至于赌场,那便是顺手捞一把的事,平日还靠瘦猴等打理,毕竟自己也是台面上的朝廷命官嘛。

一番说笑之后,罗龙文清清嗓子,山中无虎、猴子称霸,在这些人面前自己是完全可以不用顾忌他人的感受:有什么话就说吧,反正底下的人只有听的份儿。

觉得还不过瘾,他干脆起身俯视道:“各店的账目已盘好,相比往常,基本能持平。当铺这边要加紧扩展,其他店铺要盯紧,能盘就盘下,不能盘下另想它法,千万不要给小阁老惹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这时,瘦猴突然站起来:“那若一当铺的事怎么办?我们白白损失了六千两银子,最后到手的东西还不到十两,那个兵马司的副指挥祁亮连个毛儿都未搜到”。

“对,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把若一当铺直接盘下,若是不从,老子一把火烧了”,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更是愤愤不平。

罗龙文眉头微皱,来回踱步而后缓缓落座,他环视周围而后道:“其他人都先出去,瘦猴留下”。

“这个叫什么若一当铺的底细查清了吗?”,众人离去后,罗龙文便直奔主题。

瘦猴立刻凑上前去:“查清了,若一当铺的东家叫仲逸,是山东济南府人,目前在京城并无靠山。上次提到刑部那个所谓的官,其实也就是个从九品的司狱,来当铺当过东西,并未参与经营,不足为虑”。

“这个东家有何过人之处?能在此处开当铺,若说是身后无人,你会信吗?”,罗龙文接过茶碗,不满的瞥了瘦猴一眼:“每次办事都是毛毛躁躁,偷鸡不成蚀把米,能不能吸取点教训?轻敌啦,知道吗?”。

“那是,那是”,瘦猴点头哈腰:“这次真不是轻敌,此人确实没什么背景,身手倒是不错,尤其是轻功厉害”。

说到这里,瘦猴若有所思的样子:“对了,据兵马司的副指挥祁亮说,这小子家底颇丰但并无官家背景,看样是老爹有钱,或许就是仗着祖上有几个臭钱才来京城显摆的”。

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有人喊:“严府那边叫过来一趟,看样子是有什么事儿”。

罗龙文应了一声,他抬头望着瘦猴:“如此倒也能说的过去,若他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就不会主动告诉他是店铺的东家,更不会告诉你当铺的名字”。

“对对,要真是个有身份的,谁会来我们那个赌场呢?再说他两那赌术,一看就是个雏儿”,瘦猴急忙恭维。

罗龙文白了他一眼:“是个雏儿?那你们几个老江湖还不是被人收拾了吗?此外,与他一起参赌的是什么人?”。

瘦猴挠挠头,满脸堆笑:“听下边的人说,是个姓袁的小子,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老爹有几个银子”。

末了瘦猴补充道:“这话说回来了,来我们赌场的,不都是些仗着家里有几个钱的浑小子吗?我看那小子是脑子缺根弦儿,前几次都是送银子,这回要不是带了那个当铺的东家,保证能敲一笔”。

“既然是这样,还是老办法,下个套,给衙门那边打个招呼”,罗龙文叮嘱道:“千万不要被外人发现是我们的人做的,亦不要伤人,若这小子真是块好料,以后将若一当铺盘过来,还可以为我们差遣,严家产业越来越大,正是缺人的时候”。

瘦猴急忙点点头,这一点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先是刁难,后是解救,最后才为他们所用。

总之最后还要落个其他当铺主动求着罗龙文将自己的店铺盘下才是,此举并非他们怕闹事,只因名下产业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官经商本就是大忌,虽说严家势大,但毕竟是天子脚下,有所顾忌也是明智之举。

见罗龙文欲离去,瘦猴便起身告辞,嘴里不停念叨:“罗大人尽管放心,小的一定做干净,绝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弟兄身上”。

第120章 防不胜防

樊府中,樊文予正设宴款待仲逸与罗英,来京城这么久,难得一起痛饮一番。

罗英一大早便随仲逸去了刑部,袁大头在牢房当值,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无奈之下,他们便去照磨所找樊文予。

原本只是想来打个招呼,谁知罗英进了大院后就不想出来,再三央求要为樊文予帮忙,照磨所从来都是个缺人的地方,樊文予在这里早已熟悉,于是便留下他们二人。

傍晚时分,从刑部大院出来,樊文予一人在家闲来无事,于是顺便买了些酒菜,三人正好可小酌一番,顺便打发无聊的时日。

罗英今日颇为兴奋,传说中的刑部大院终于能一睹真容,而且此刻又能与樊文予同桌而坐,这要是在蠡县,那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照这么说,这些人与五城兵马司勾结,共同给你们下套?”,听罗英陈述中城兵马司副指挥的事后,樊文予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好像与这帮人喝过酒,应该就有中城兵马司的,回头我给说一声,以后不要盯着若一当铺便是”。

“好好,如此甚好”,罗英一脸喜:“我早就说嘛,有樊大人在,就没人敢欺负咱”。

仲逸见状急忙提议三人碰杯,他冲樊文予笑笑:“樊大哥别理他,这小子喝点酒嘴上没个把门的,前来当铺的人鱼龙混杂,京城本就是个是非之地,你我兄弟历经磨难,如今兄为官,弟为商,舍商保官即可,舍官保商则不必”。

樊文予已微微有些醉意,但他对仲逸所言去极不赞同:“你我兄弟既是历经磨难,又何分彼此?在说为兄这个小小的八品小官,不保也罢,倒是贤弟你,真能将当铺做好,他日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罗英见状便不在言语,只得默默为二人倒酒,他在衙门呆过,自知这京城不比蠡县,各部衙门也不同于县衙。在蠡县时,樊知县可一言九鼎,此处一言九鼎的人多了去了,方才的话确实不合适,只怪自己贪杯,真是言多必失啊。

仲逸知道樊文予一向重义气,但此事他大多不知情,尤其是背后的罗龙文、严磬等,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刑部八品照磨能对付的。

“樊兄所言甚是,不过这京城毕竟不同于其他地方,若有事我自会来刑部找你,切不可贸然行事”,仲逸无法言明他心中所想,只得旁敲侧击:“至于那中城兵马司,此事已了结,大可不必找他们”。

如此反复叮咛,樊文予知道仲逸绝非杞人忧天,毕竟为官多年,量力而行可为、全力以赴不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好,既是这样,为兄只有将官做的更大,愚弟也要赚更多的银子”,樊文予举杯而起:“到时有机会给你捐个官,你我兄弟二人并肩而战,那才叫一个痛快,来,干了这碗”。

……

出了樊府,仲逸与罗英便各自回家:仲逸要回樊文予之前那个小院,而罗英则继续回若一当铺睡觉,经过瘦猴的事儿后,他的警惕性变得更高了。

回到小院中,仲逸立刻将白日发生的事向仲姝说了一遍,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只要师姐这关过了才是最安心的。

仲姝端来一盆清水,见仲逸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只得一字一句道:“若找你所说,此事定是那个叫瘦猴的一手布局。为的就是能对那五千两银子有个交代,玩个空手套白狼,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仲逸刚刚洗过脸,双手轻轻拍拍布巾,一脸轻松的样子:“是啊,不过此事已了结,罗英给了那个兵马司的副指挥一百二十两银子……”。

仲姝则摇摇头,显然不赞同他这位师弟所言:“那一百多两银子只是打发了兵马司的副指挥,赌场那些人岂会善罢甘休?如我所料不错,他们下一步还有动作,你可要当心”。

“师姐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现在还真不怕他们来找事”,仲逸懒懒的坐在木椅上,冲仲姝扮个笑脸:“就怕他们不动,只要一动就露出马脚,到时再见机行事”。

二人如此说说笑笑,仲姝提醒他山东都司那边的公差来京办差,师兄给捎信来他不日将成婚,仲逸立刻来了兴致:“如此甚好,我明日去当铺稍作安顿,后天就动身去济南,正好看看咱们的这位大嫂”。

仲姝白了他一眼,默默的端起水盆走向门外,片刻后只听见一阵清脆的泼水声。

……

次日早饭后,仲逸便向师姐告辞,他打算先去当铺,而后再上街买些东西,难得见一次师父,总要为他老人家带些礼物,况且师兄大喜,无论如何都少不了备一份大礼。

来到若一当铺,老姜头一如既往向他打声招呼,罗英见仲逸进来急忙跑了过来:“许,许公子,在里边”。

仲逸微微点点头,他向老姜头嘱咐一番:“家中有些事要处理,我与阿姐明日要回济南府,店中之事就劳烦姜伯与各位兄弟,大家一如既往便可”。

“我走之后,店中事宜皆有姜伯做主,你们听从吩咐便是”,仲逸叮嘱道:“若是存银不够,向罗英要便是,我一会自会安排”。

众人听的此言,立刻纷纷点头,而后便缓缓来到老姜头身边听他安排,仲逸见状颇为满意:老姜头管事,罗英管钱,他这个东家确实不无须天天来此。

正欲起身回里屋,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

“这里谁管事啊?”,一个年纪四旬的男子轻声问道。

片刻间,只见一群官差已将当铺围住,昨日那兵马司的副指挥正来到柜台前,而为首的则是那名四旬男子。

显然,此人的品阶比那个七品副指挥祁亮还要高。

仲逸缓缓上前,心中快速思量:自己刚来当铺,这些人便恰到好处的出现,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好年轻的东家,是少东家?”为首之人打量仲逸一番,而后一声令下,数名官差便开始搜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听见一名差役禀报:“启禀大人,搜到了,是王府的东西”。

搜到了?王府的东西?仲逸循声望去,只见那差役手中捏着一个小布袋,不知是何物,从未曾见过。

这时,老姜头急忙上前辩解:“这东西不是本店的,我门从未收过,各位大人一定是弄错了”。

“没收过?”副指挥祁亮一脸阴笑:“这么说,你们连当票都没有?那岂不是偷盗所得?”

“大家不必惊慌,我们只抓这里的东家”,为首的男子喝令左右:“拿下,押入大牢”。“”,。

第121章 倔强的老头

穿街过巷、走走停停,耳边时而人声鼎沸,时而一片安静。偶有街边小摊小贩叫卖之声、清脆马蹄之音,亦或抬轿人一声声的喊着:“让开,让开……”。

从出了若一当铺后,仲逸便上了轿子,之后便被人用黑纱蒙住双眼,那些所谓兵马司的官差立刻不见踪影,而抬轿之人则是一身布衣,轿子也是那种极不显眼的民轿,只是前后各两名年轻男子跟随,此举颇有几分神秘之感。

袁若筠被罗英堵在里屋中,这是仲逸的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况且有罗英在,仲逸也无法动手,否则自己会武功的秘密便不攻自破。

闯入当铺的虽是官差模样,但事出突然,所说的搜查也是含糊其辞,小布袋中的东西虽说是“王府”的,但他连看都未看清。出门之后那些官差全部散去,只留下几个来路不明的人。

很明显,这是罗龙文一手策划的:那些刚进门的官差只是个幌子,这些抬轿之人及四名随从才是真正办事的。

此刻的仲逸并不着急,借助兵马司的人做个表面文章,而真正要带他的则是罗龙文。

至于那些官差,事后他们完全可以不认账,反正无人能证明此事,而他们人多势众。

仅凭老姜头与两个伙计显然是无法辩解,况且他们本为当铺的人,而兵马司那些人本来就有权巡查街面的店铺。

临走之时那为首的四旬男子一句:“押入大牢”也就只是说说而已,仲逸心中清楚:他绝不会进大牢。

如此说来,这罗龙文接下来要怎么玩儿才是关键,当务之急便是以不变应万变,看看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究竟是那里。

一阵连续的安静之后,那规律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几声敲门声后隐隐听见一阵“吱吱嘎嘎”的开门声,之后轿子便落地了。

“下来吧”,一个深沉的男音,仲逸的脚落地便有人上前将蒙在他双眼之上的黑纱解掉。

天空阳光明媚,黑暗之后重见光明,仲逸感觉双目有些刺痒,环视四周,稍稍定神之后才缓缓恢复过来。

只见此地为一处独院,院子不是很大,但够一家居住,两间大屋居中,左右一侧各一间偏房,与其他小院并无差别。

只是这院墙高了很多,甚至高的有些离谱,好在院墙之外皆为大树所绕,枝繁叶茂之下将这个小院掩盖的恰到好处,想必从外望去定是极不显眼。

仲逸心中暗暗发笑:莫非?这就是那人所说的“押入大牢”?

“庞老头,人给你带来了,这是刚抓的,不过你得当心,这小子会轻功”,一名男子向刚刚从侧屋中出来的老头说着什么。

老头抬头望望天空,他并不正视院中之人,而是随意开口:“既是会轻功,那这个石林院能关的住吗?人跑了,我老头子可不管哦……”。

那男子听罢大笑几声,一脸不屑状:“会轻功怎么了?咱们罗大人为你派了四大高手,他们就住在隔壁那个小院,有事你喊一声便是”。

老头依旧没有理会,那名男子继续他的自信:“况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小子的店铺还在呢,他不会跑的,等过几天……”。

“好啦,知道了,你们走吧,有事我会喊的”,老头一脸的不悦,转而朝仲逸这边望望。

仲逸趁机打量一番:眼前的老头发须灰白,中等个子、略显消瘦,但精气神尚可,说话干脆利落,步伐沉稳,年纪应在五旬之余。从他与方才那些人对话来看,他应是小院的管事,而且有些资格,至少那些人不敢惹他。

众人离去后,老头便缓缓靠上前来,盯着仲逸看了半天,直到被仲逸狠狠瞪了一眼后,这才将目光收了回去。

老头并不着急,他捋捋胡须,下意识点点头,脸上则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当铺的,还是药铺?”。

仲逸继续打量着小院,并未理睬,随意回了一句:“为何非要开这两样店铺?”。

老头:“不开这两样店铺,你来这里作甚?”

仲逸:“开这两样店铺,就要来这里?”

“开不开这两样店铺你心里清楚,如今来到这里,你心里也清楚”

“这里?是何处?”

“此处叫石林院,是某些人的大牢”

“大牢?刑部大牢?顺天府大牢?还是五城兵马司的大牢?”

“大牢就是大牢,何必前面冠以名称?禁其足、禁自由,足出不了户,便是大牢”

“莫非?这是某些人的私牢?听说过私设公堂,今日眼见私设大牢,真是大开眼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来“公”与“私”之说,掌握在个人手中便是私,公也变成私”

“你是何人?听此言,似乎对这私设大牢之事并不赞同”

“老朽姓庞,大家都喊声老庞头,私设大牢名号太大,我一个小老头赞同不赞同,又能如何?”。

“高手啊,没看出来”,仲逸这才回过头来望着他:“如此厉害的角色,怎么会屈尊于此,做这种卑劣之事呢?”。

老庞头并不理会,他轻轻嗓子,向里屋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出来吧,有新人来”。

话音刚落,主屋一扇门缓缓打开,两个懒洋洋的人影走了出来,仲逸放眼望去,两名中年男子已来到他们面前。

“这是大林与小刀,姓氏名讳也懒得打听,大家都这么叫,开药铺的,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老庞头转身望着仲逸:“年轻人,总该告诉你叫什么吧?”。

“仲逸,两位兄弟也是?”,仲逸一脸无奈道:“不会这么巧吧?”。

老庞头继续向二人介绍:“仲逸,是开当铺的少东家?”。

大林与小刀刚欲打声招呼,却听仲逸上前询问老庞头:“庞伯何出此言?”。

老庞头脸上微微一动,而后便指着大林与小刀:“看看,他们二人人都是开药铺的,来这里没几天都患病了,现在后厨都熬着药呢,你是开药铺的能看不出来?”。

末了,他补充道:“当铺一行颇为熬人,你年纪这么轻,不是少东家是什么?大概连当物估价都未学会吧?”。

仲逸后退几步,眼睛瞪得老大:“果真是高手啊……”。

老庞头刚欲开口,却听大林与小刀先后开口:“仲老弟先忙,我二人身体稍有不适,晚上再聊,反正都住一个院”,说完二人便转身回屋。

“晚上再聊?都住一个院?”,仲逸心中暗暗钦佩:“洒脱、淡定,明明被关到这里,说起话来感觉像住客栈似的,难道这里的人都这么非同寻常吗?”。

看看日头已是晌午时分,仲逸摸摸肚子:该吃午饭了。他只得再次开口:“庞伯,吃饭怎么个说法?出去买呢?还是有人下厨?”。

老庞头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经这么一问,这才缓过神来:“我就是负责下厨的,不过午饭只有面镆、咸菜、米粥”。

“什么?”,仲逸诧道:“酱肉、青瓜可有?我付银子便是”。

老庞头:“午饭只有面镆、咸菜、米粥”。

咳咳,真是个倔强的老头,仲逸只得再次露出笑意:“那晚饭可否上街买些熟肉之类的,随便什么,只要带荤腥的就行”。

老庞头:“熟肉?大约是还要一壶上好的老酒,再来几味下酒菜?”。

仲逸一阵感动:“如此,甚好,甚好”。

老庞头:“晚饭只有面镆、咸菜、米粥”。

我去……

仲逸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不露声色来此,为的就是与这帮人周旋,至于吃喝,先就忍了吧。

这时,老庞头再次盯着仲逸,一脸沉思状:“方才你说你姓仲?”。

“嗯,”仲逸点点头:“姓仲就只能吃面镆、咸菜、米粥吗?”。

老庞头不予理会他,而是自言自语道:“仲姓排于大姓姓氏一百八十开外,万余人中不足十人,江苏为仲姓第一省,能来京城开当铺想必有些家底,莫非你是扬州人?”。

第122章 在为你卜一卦

石林院?好神奇的名字。仲逸正坐在院中那条宽大的石凳上,表面平静之下,内心却疑虑重重。

才见面不足半个时辰的老庞头屡屡抛出一些奇谈怪论,令人颇为费解:自己的姓氏从未有人提及,更无人对此这般熟悉,仅仅凭借一个“仲”字,眼前的老头就能说的头头是道。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老头?

当初上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并未说起自己的身世。

其实,一直以来,凌云子对自己的过去很少提及,作为他的弟子,仲逸只是知道凌云子之前的名字叫“仲云寒”,也正是因为此,他们师兄妹三人这才分别被取名:仲启、仲姝,还有仲逸。

作为凌云子的关门弟子都知之甚少,那外人对凌云子就更是知之甚少,若老庞头对这个姓氏的敏感是来自师父的话,那只有一种解释--------他对师父的过去有一定的了解,甚至于二人之前有过交集。

“看不出来庞伯对姓氏如此在行,不过在下并非扬州人,而是来自山东济南府”,仲逸不以为然道:“即便是江苏为仲姓第一大省,也不见得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个姓氏”。

仲逸想着:若是罗龙文查起自己的“身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个山东济南府的“祖籍”是当初托人所办,即便查到也无甚要紧。

从山东济南府这个户册来看,丝毫与凌云子没有任何关系,而自己的真正祖籍在北直隶保定府蠡县,所以抛出山东济南府这张牌,丝毫没有任何影响。

老庞头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仲氏供人的祖先为仲由,字子路,是‘孔门十哲’之一,从第64代开始使用统一的辈分字,除江苏外,山东、浙江、河南、河北、安徽一带亦有,你来自山东也不为怪”。

“庞伯学识渊博着实令在下钦佩”,仲逸一脸不解道:“不知庞伯对这姓氏有专门的研究,还是单单对我仲姓一家如此?”。

老庞头脸上微微一怔:“少东家莫要见怪,老朽只是对这相学有些研究,而姓氏、生辰八字、风水之学本就是其中需要考究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止针对你仲姓一家”。

“哦?原来如此”,仲逸对这位老头的好奇有增无减:“那‘荣’姓作何解?”。

老庞头起身而立,他来回踱步,之后便用他一贯的语速开口:“荣姓是个古老的姓氏,它的始祖,乃黄帝座前大臣荣将,也称荣援。所谓‘荣氏望出上谷’,上谷正是荣氏的发源地。主要分布在奴儿干都司(吉林、黑龙江)一带,宋*百家姓中排名99位……”。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老头?”,仲逸不得不恭维他两句:“庞伯果真是见识不凡,既有此大才,为何要屈尊于此?为那歹人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老庞头急忙摆摆手:“公子此言差也,你等来此并非我愿,是去是留亦非我愿,老头每日还能为你们做的三顿饭菜”。

“面镆、咸菜、米粥?”,仲逸笑道:“这还用做吗?随便上街卖个现成的,不过来这里的人并非你愿,这倒是实话”。

既是懂得相术,老庞头自然对这位眼前的“当铺少东家”另眼相看:来这里的人要不就是恐惧与牢骚满腹,后来知晓并无多大危险后便欣喜若狂,又是讨好他,又是塞银子,只为多吃一口、多喝一杯。

看仲逸的年纪不到二十,可他却来此后并不恐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仅是那面镆、咸菜与米粥,也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老朽看公子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要不为你卜的一卦如何?”,老庞头立刻来了兴致,好久没有遇到自己主动愿占卜的对象了。

“又是卜的一卦?这模样怎么与当初来京城时外叔公的随从这么相像?”,仲逸想着若是外叔公的随从,他便忍了,毕竟是为了甄别自己的身份而做的权宜之计。

若换做别人?呵呵……

仲逸缓缓起身,他刻意拍拍身上的灰尘,那声音大的有些夸张:“恐怕要让您老人家失望了,在下从不信那相面占卜之术,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刚才信心满满的老庞头张张嘴巴,脸上微微一动,原本热情一片,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立刻就蔫了下来:“相当初,要让我老庞头占一卦,那不是仅仅拿些金银就能办的到的,若无人推荐,或缘分未至者,老朽概不接待”。

“哦?这么说倒是在下不识趣了?”,仲逸指着墙外的树梢,一脸“祈盼”的神情:“那您老能否算算,在下什么时候能出的这石林院?”。

老庞头听的此言,脸上才褪去的热情便慢慢升起,他缓缓起身走进主屋,片刻后再次来到仲逸面前,手里还拎着一壶水来,可惜没有茶叶。

“林大与小刀刚刚用过药,此刻正午睡”,老庞头刻意压低声音:“既然公子想借此来试探老朽,那只好献丑了”。

仲逸再次落座,从老庞头手中接过一杯清水,饶有兴趣的看这位神秘的“相师”如何表演。

老庞头沉思片刻便开口道:“垂钓者,落杆下饵,鱼上钩,此鱼,惨也。鱼儿,以身做饵,浮于水而后沉于底,垂钓者以为猎物而再下杆,鱼儿复上钩,此鱼,危也”。

咳咳,仲逸感觉刚刚入喉的清水要呛着自己了:“庞伯此话何意?太过深奥,在下着实不解”,他只得故作不解道:“只是不知这与我何时出石林院有什么关系?”。

老庞头是什么人?既然能看出来他是主动让罗龙文抓到此处,又为何看不出仲逸这是与自己打哑谜?

都是明白人,话直接挑明了反而没意思了。

“既然公子将自己作为饵,想必那当铺也并非真为赚银子吧?”,老庞头凑上前来:“公子这场戏,确实高明啊”。

事已至此,仲逸便再也无法装傻充愣:“那如你所说,在下当如何做才是?”。

第123章 药铺秘密多

若一当铺中,老姜头一如既往打理着生意,作为此生最后从业的一处店铺,在来当铺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要店开一天门,他便站一天班。

根据之前的几次遭遇,一向墨守成规的老姜头并不糊涂,他相信少东家这次也定能化险为夷。

这不?才来了一拨官差,如今这当铺不也好好的吗?

里屋中,仲姝正与袁若筠商量解救对策。仲逸刚被带走不久,她便差人去请了阿姐来当铺,目前能相信的人也只有这位不同凡响的阿姐了。

“都怪那个罗英,若不是他,我非冲出去给那什么兵马司的副指挥两记耳光”,提到那个副指挥,袁若筠满脸的不屑:“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在我眼里,不过一只蝼蚁而已”。

“筠儿莫急,若果真那样,你们合伙开若一当铺的事不就被你爹察觉了吗?”,事到如今,仲姝还只得安慰这位刁蛮的袁大小姐:“此事来的突然,其中疑点重重,我们得从长计议才是”。

袁若筠可没有这般冷静:“还从长计议什么?这不明摆着吗?肯定是那个瘦猴使得坏,上次在赌场的事他怀恨在心,那天的刀具与玉鸡的事亏了本,这次找上门了呗,我都能想的出来,莫说你不知道”。

仲姝笑道:“即便如此,那也打听清楚来店里的那帮官差是那个衙门的,否则去哪里找你师父?”。

从小生在官家,袁若筠对此并不陌生:“那还用说?五城兵马司的呗,看那模样就知道了,此处归中城管,我直接去中城兵马司便可,给他们个胆子,乖乖的放人便罢,否则……”。

仲姝实在无法说服眼前这位处事不计后果的袁大小姐,她只得暂且转移重点:“稍安勿躁,等你师父回来之后再说”。

“我师父回来?”,袁若筠不解道:“他何时候回来?”。

仲姝一本正经的向她保证:“今晚,最迟明日早上,他定会找咱们”。

经过前几次的接触,袁若筠对这位阿姐也是颇为钦佩的,以师父的身手,尤其是那一身相当了得的轻功,无论身处何处,要出来见我们,简直易如反掌。

虽是如此,但袁若筠还是有些高兴不起来:“阿姐说清楚了,是找你啊?还是找我们?这半夜清晨的,我如何能见得到我师父?”。

这时,罗英走了进来,仲姝向他递个眼色,二人一番劝说,先让她回袁府,仲逸找到当铺或小院后,一定将他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这位袁大小姐。

送走袁若筠后,仲姝便向罗英嘱咐道:“照目前来看,此事十有**与那大顺赌场的瘦猴有关,如今你仲大哥下落不明,咱们得应该给这个瘦猴一点教训,只是我一个女子……”。

罗英一听此话,立刻明白过来:“阿姐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今晚我就去哪个赌场,给这个叫瘦猴的家伙点颜色瞧瞧”。

此时仲逸被罗龙文的人带走,罗英并不知情,暂时只能将一切推到瘦猴身上,若是自己出面,必被生疑,况且瘦猴只是个小角儿,教训一顿尚可,致命则不必。

仲姝心中思量:这罗龙文为的就是将仲逸收到他的旗下,单是当铺一项难免有些不够分量,若让他知道仲逸身边还有一群厉害的人,如此即可加大筹码,到时罗龙文想盘下若一当铺,那便要开出更高的代价。

“至于那个瘦猴,教训一顿即可,万不可伤及性命”,仲姝对罗英并不熟悉,只得再三叮嘱一番,生怕有什么意外。

“阿姐尽管放心,罗英一定照办”,说完他便退出屋子。

……

石林院的石桌凳前,仲逸正欲老庞头交谈着,一向喜好相术的老庞头已经摆开架势,正好为仲逸卜卦,却听的主屋一侧传来说话的声音,看样子是林大与小刀刚刚睡醒,这卦也就暂时卜不成了。

仲逸望着老庞头,立刻明白了其中要害,他起身与老庞头约定:“既然如此,那在下只有等改日再请教了”。

咳咳,老庞头意犹未尽点点头,很感谢仲逸还能给自己这个机会,他缓缓起身去了后厨忙活,至于那卜卦只得先放放了。

午后,石林院的门再次被打开,一名男子来到老庞头面前,连声招呼都未打,只是单单一句:“上面来了信,明日林大与小刀便可出去,尽快收拾东西吧”。

晚饭后,仲逸闲来无事,只得找林大与小刀交谈一番,谁知一向只知道“面镆、咸菜、米粥”的老庞头竟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老酒,与他们三人同饮,想必自己也是耐不住寂寞吧?

酒是有了,陪饮的人也有了,只是唯独缺了几味下酒菜,老庞头看出了众人意思,他默默去后厨取些咸菜、青瓜来,在这石林院,只能凑合凑合了,就这也实属不易了。

或许是因林大与小刀平日里和老庞头处的不错,亦或是他们二人明日可出去,四人的气氛立刻好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此,老庞头这才亲自前来陪饮。

“来来来,为了今日刚来的仲公子,为了明日就要出去的林大与小刀,大家干了这杯”,老庞头满脸喜色,这似乎与他的职责大相径庭。

管事如此提议,众人立刻附议,四人就此举杯,虽是带病之身的林大与小刀,也因恰逢喜事精神爽,满满一碗清酒,也能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老庞头便连连摆手,他直言自己年事已高、不胜酒力,客套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以他老人家的脾气这已实属不易。

好在还有林大与小刀,三人亦可共饮。

“仲公子,没想到他们对当铺也不放过,不过好在当铺损失的也就是租金与店铺装修,无人来当东西,就无甚库存之物”,林大放下酒碗便开始唠叨起来:“而我们药铺就惨了,仅是药材一项就损失惨重,真要是东家,如何受的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林大哥也不必过分自责”,仲逸学着林大的口吻:“我们当铺损失也不小,不过好在出去之后还可继续经营,虽说是利润小了些,但起码还能保得住自己的店,以后也没人找事,也算能消停”。

小刀一脸不满的样子:“哼,店是我们租的,房屋是我们装的,他们横插一刀,就要分走一半的利润,我们还得继续经营,他们只派个管账的,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

“可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林大刚饮完一杯,因身体虚弱的缘故,额头已经冒出汗珠,虽说从明日开始不用呆在这鬼地方了,但想起这接下来的买卖,气便不打一处来。

仲逸今日状态糟透了,与二人随意聊起来,回过头来才想起其中的端倪:“听二位的口气应是同一家药铺的,可这位兄弟为何方才说若是真东家?难道二位不是?”。

林大刚欲张嘴,却被小刀抢先开口:“大家都是被那姓罗的所害,况且此事已是公开的秘密,无须隐瞒,我们只是名义上的东家与掌柜,而真正的掌柜则是我们林大哥的堂兄”。

仲逸放下手中酒碗,指着林大与小刀:“你是东家?而你是掌柜?还是替别人?”。

林大醉意上头,只得缓缓躺在叠被之上,他自言自语道:“小刀说的没错,我们妙手药铺名义上东家与掌柜是我二人,其实真正东家是我堂兄,他本是吏部的一名六品主事,所以不方便出面”。

“令兄是吏部的主事?”仲逸不解道:“那为何还有人敢对你们药铺下手?就不怕得罪吏部吗?”。

林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吏部?吏部又不是我堂兄一人的,起初他们确实不知道,但当我们说出堂兄的身份后,却被那罗龙文很快就摆平,最后还说是达成了默契”。

仲逸一脸惊愕:“这么说,那个罗龙文竟然连吏部的主事都不放在眼里?”。

“可不是吗?”,林大叹口气:“那罗龙文身后是当朝权贵严家,人家还有什么事办不成?他们说既然一同开药铺,日后我堂兄的升迁之路便少不了严家提携,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意外的收获”。

原来如此,看来林大的这位堂兄虽失去一个药铺,但换来严家对其仕途的庇护,比起买卖来,头上的乌纱才是关键。

这笔生意,他赚了。

不过这妙手药铺与若一当铺倒是有几分相像:且不说共同被那罗龙文收到旗下,就连这东家也是一模一样:药铺的真东家是吏部主事,而若一当铺的真东家则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袁若筠。

原本以为鉴于袁若筠老爹的权势,万不得已之时也可做为权宜之计,但现在看来,相比严家的权势,目前的袁炜似乎还无法抗衡。

好在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此时并未用到袁炜这位大人物,不过仲逸还是希望自己徒儿的老爹能继续高升,朝中权贵要相互制衡才是,否则一家独大势必会影响到皇权,到时就是他们的灭顶之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尽快离开这石林院才是当务之计。

妙手药铺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林大与小刀也是豪爽之人,大家都在这石林院,三人自然亲近了些,随意说说笑笑。

当他二人问道仲逸的当铺时,仲逸只得学着他们之前的口吻感慨一番,只是袁若筠为真正东家的事却只字未提。

一壶老酒渐渐见底,仲逸抬头望望窗外,看来是时候离开这间屋子了,此处两间主屋,一间由老庞头住,剩下便是林大与小刀。

只是此屋子药味太重,小刀竟然将中药渣子晾到窗前,仲逸实在无法入睡,只得向老庞头请示自愿住在另一侧的偏房,老庞头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当场就答应了。

三人饮完最后一碗,仲逸便起身告辞:“很高兴认识二位,他日若能在街上遇到,我们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林大与小刀纷纷点头客套一番。

临走之时,仲逸随意感叹了一句:“这严家权倾天下,何必盯着小小的药铺与当铺不放呢?”。

“这就是仲公子外行了,别的不敢说,就说这药铺”,小刀晃晃悠悠,双脚已有些站不稳:“名为药铺,其实是各地官员孝敬他们的……”。

咳咳,林大急忙上前拉住小刀的手:“你喝多了,快请仲公子回房休息,大家都忙一天,快睡吧……”。

仲逸见状便不再说话,若是这药铺真的有什么猫腻,那恐怕就不是他们二人能说的。

刚才那位吏部主事已摆到明面,而小刀方才说的药铺之事牵扯到严家秘密,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新东家,多问无益。

……

大顺赌场门口,刚刚从里屋出来的瘦猴与周围盯梢的兄弟打声招呼,他不由的打着哈欠,连日以来晚睡早起,既忙赌场之事,还有伺候五城兵马司的这帮人,如今已将若一当铺的仲逸带到石林院,这下也总算可给罗龙文一个交代。

“今晚老子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告别众人后,瘦猴穿过一条小巷,前面就是他家小院了。

“站住”,不知何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瘦猴猛地一警觉,却见四周并不见人影。

“码的,难道是老子今日没睡好?眼睛看花了?这哪里有个人影?”,瘦猴立刻放松下来,骂骂咧咧的朝前面走去,依旧不时打着哈欠,看来这小子确实累坏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巷边的房顶袭来,直逼瘦猴身后,一道微弱的闪光掠过。

……

深夜时分,仲逸毫无睡意,他起身来到院中,此时夜风微微、清凉无比,主屋中鼾声此起彼伏,看样子林大与小刀已然熟睡。

再看老庞头那间屋子,虽无鼾声,但异常安静,想必这只顾相面的老头也进入梦乡了吧?

仲逸缓缓后退几步,他体内运气,双目正视前方,双唇微微闪动,片刻后一阵微风袭来,夜幕中一个身影腾空而起,越过墙外高高的树梢,双脚轻轻落在远处的屋顶,顷刻间这个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第124章 南倭北虏皆要灭

“是师弟吗?进来吧”,仲姝听到门外的声响,便知道是仲逸回来了。虽是深夜,但仲姝却并无睡意,同在凌云山多年,这点默契总是有的。

来到里屋,仲逸首先看到的是桌上的酱肉与烧鸡,他立刻喜笑颜开,随意拍拍便开始动手:“师姐最好了,我在那石林院每顿都是面镆、咸菜、米粥,现在都瘦了许多”。

仲姝微微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出屋门,待仲逸大吃一顿后才见师姐已走了进来:“知道你要回来,后厨的火一直未灭,看你的吃相,先洗洗手,喝杯茶……”。

仲逸一脸尬笑:“师姐莫怪,我只是回到家中有些激动,毕竟是第一次被‘押入大牢’,就特殊对待了”。

“原来那大牢叫石林院,说说看,是怎么回事?”仲姝笑道:“若是师父在,恐怕你今天就惨了”。

仲逸正用布巾擦拭着双手,凌云山的风格是处事不惊,莫说是吃了一天的面镆、咸菜、米粥,就算是三天三夜不进一粒米,遇到山珍海味也要淡定,一口一口的吃才是关键所在。

仲逸将石林院尤其老庞头的经历向仲姝叙述一遍,其中与那林大与小刀的谈话也没有拉下一句。

仲姝细细听了一遍,以她一贯的秉性,断然不会立刻做出决定,而至于那老庞头的荒诞与怪异,还有他刻意不回避严家的做法,其中有太多的蹊跷与疑点。

“若老庞头不是为严家所迫才直言罗龙文的伎俩,那便是在试探于你”,对相术之学,仲姝自然不会相信:‘至于那相面之术完全不予理会,不过从他所言来看,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捕获细节,你与他周旋千万要当心,不要被对方察觉’。

仲逸微微点点头:“师姐所言甚是,不过我总觉此人身上有一种不可琢磨的东西,不仅是严家,恐怕他的过去经历才是重点,到石林院后观察一些时日再做定夺”。

仲姝将罗英教训瘦猴的经历告诉了仲逸,二人不谋而合,当铺的当物讲究就是一个“待价而沽”,若与罗龙文争斗,那也要抬高自己的身价。

以仲姝的明察秋毫,小刀的一句“药铺是各地官府孝敬……”的话岂能逃得过她的法眼:“若是这药铺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恐怕当铺中也有不为人知之事,此事要从长计议”。

“我明日便去各处药铺打探一番”,对于仲姝来说,无论是易容之术还是那一身剑术,查询此事毫无压力。

“不,此事不能仅凭林大与小刀的一面之词,贸然调查会打草惊蛇”,仲逸笑道:“我们适当给瘦猴点颜色,让罗龙文知道我们并非任人摆布,此待价而沽可以,但我们开的是当铺,要介入药铺之事,那他们还会将我们的店铺盘下吗?”。

二人就此交谈一番,仲逸这才想起来:‘师兄大婚将至,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这几日便要动身去济南府,如今看来只能由你一人前往,我只好继续在石林院继续待下去’。

“那师父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其实,仲姝对此早有顾虑:若说当铺这边走不开,这个理由着实有些牵强,师兄这么大的事,你自己是东家,离开一段时日总是可以的,况且以师父的眼光,他自然能猜出一二来。

这一点仲逸自然知晓,无论以任何理由,唯独当铺这边走不开这个理由不合适,但石林院情况不甚明了,贸然禀告师父,难免会引得他老人家担心。

“既不能扫了师兄大喜的兴致,也不能让师父担心,事到如今,只能以另外一个理由应付一下”,仲逸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你告诉师父与师兄,因捐纳之事,我一时脱不开身,师兄来京的时候,正好谈过此事,他定能理解”。

“哦?花钱捐乌纱帽?我明白了”,仲姝脸上立刻露出笑意:“莫非?你是借此试探师父的意思?看他老人家同意你的这个决定与否?”。

“正是,否则此事还要专程去凌云山请示师父,以此理由也定会得到师兄的谅解,如此正好一举两得”,仲逸对此颇为自得:“这个主意不错吧?”。

说到师兄的大婚之喜,仲逸取出一对玉佩:“这是一对鸳鸯白玉配饰,我托老姜头在城西玉石店所购,其他的也来不及准备,就它们了”。

师弟能如此细心,仲姝颇为欣慰,她从桌上取来一只小木盒,缓缓打开却见一对玉手镯,之后她小心翼翼将玉佩收好:一对“鸳鸯”,一对玉镯,如此甚好,甚好。

师兄与阿嫂的礼物皆已备好,仲姝却面露难色:“那我们近期整理的各种圣贤书之心得,是否一起呈送师父阅览?”。

此事非比寻常,仲逸将此事视为师父毕生最重要之事,同时,也是自己最重要之事:芸芸众生,相比万事万物,一生足迹无非是白驹过隙,能留的一丝杰作、扬名万世、恩泽后人才是不虚此生。

窗外月光缓缓升起,夜色渐深,时节已至夏末,天空已有微微凉意,灯光下,仲逸踱步良久,驻足而复动,一时拿不定主意。

以凌云子的脾气秉性,除非他本人愿意,外人很难凌驾,况且是他的弟子呢?

仲逸对师父凌云子的过去知之甚少,按照他老人家的本意是要归隐一生,而仲逸的本意则是要促成师父著书立说,且要将此书传于天下。

这仅是其中一步,当初孔子名满天下,有称孔门弟子三千、七十二贤,更有孔门十哲,儒家不同于法家,儒道可人人而授之,但法家尤其是谋略之道并非人人想学,亦并非人人可学。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并非人人可学有所成。

如此说来,即便是凌云子愿意收徒,而做到门下弟子百人,甚至十人都绝非易事,要发扬光大谈何容易?

况且师父是否愿意将所学之道、所著之书传于天下,都未知可否,至于广收贤徒,那就更无从知晓了。

……

“目前,我们所找到的书册尚少,况且此事为你我所商,一旦不合师父之意,触动他老人家,那便适得其反,”思虑良久,仲逸下定决心:“我们所写心得颇为浅显,此事就暂不告知师父”。

仲逸叹道:“如今北有蒙古鞑靼、南有倭国祸乱,仅凭仁义道德不可保家卫国,能谋能断之士、能征善战之将、能为天下之军民,才是我大明的关键所在,文臣武将如此、天下万民亦如此”。

……

第125章 生辰八字

夜风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在小巷中,快至石林院时,这个身影突然驻足而立,片刻后一道弧线掠过……

仲逸已稳稳落在地面上。

“仲公子回来了,还挺守时的”,侧屋一旁,老庞头默默的站在那里,像专门在等候他的归来似的。

“喂,你这老头怎么回事?这个样子,吓死人的”,仲逸望着主屋,刻意压低声音:“这大半夜的,你是人是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仲公子干嘛如此激动?我老头就是上了趟茅房而已,用的着如此”,老庞头打声哈欠,懒懒的样子一点都不着急:“要说吓人,是你吓到我这个小老头了”。

原来是这样,仲逸长长舒口气,正欲上前解释,却见老庞头挥挥手:“睡吧,这一天天的,真是莫名其妙……”。

真是个神秘的老头,不过有时候也是个可爱的老头。

回到“自己”屋中,仲逸连鞋都未脱,干脆直接躺下,他心有余悸:这个老庞头果真不简单,方才那绝不是巧合,他更不是恰好上茅厕遇到自己落地,或许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将此事挑明呢?要知道,只要他大喊一声,石林院隔壁那处宅子的所谓“四大高手”便立刻赶过来。

真是个怪老头,咱们拭目以待吧。

……

次日清晨,仲逸还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一阵说话声。

不用说,一定是林大与小刀他们。

“仲兄弟,我二人就此别过,我们的妙手药铺已告知于你,他日有机会定来你若一当铺拜访”,林大与小刀向他打声招呼,看样子二人已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此处。

这时,石林院进来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将老庞头拉到墙角,二人立刻嘀咕起来,只见老头向男子附耳一番,那人频频点头。

“好了,你们两个可以走了,记住,回去好好经营药铺,不要惹是生非”,那名男子与老庞头一通交谈后,便过来对林大与小刀嘱咐一番。

二人立刻点点头,之后便匆匆走出了院门。

那二人与老庞头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不忘提醒那句:“我们的四大高手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便是”,说完又将大门关上。

“厉害了,老庞头”,这一大早的,仲逸又崇拜了老头一把:“原来,这个老头才是关键所在”。

很明显,方才那人定是向老庞头问询林大与小刀在石林院的“表现”,只要老头点头了,他们才可以将其店盘下,如此,才可安心的放他们出这石林院。

“怪不得这老头见面就要为自己卜一卦,原来他是拐弯抹角的试探”,从昨日以来,仲逸就对这个老庞头充满好奇,而此刻则越发觉得这个老头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

包括昨晚那次“偶遇”。

咳咳,见仲逸正发呆,老庞头清咳一声:“怎么着?莫非仲公子还想着林大与小刀?还是先吃早饭吧,用不了多久,你也可以出去”。

“能不能出去,还不是你老人家一句话吗?”,仲逸一脸的不悦:“昨日还有林大与小刀说说话、喝喝酒,如今他们二人离去,看见你这老头,我可如何呆的下去?”。

“那你得想想办法了,反正老头我也是听人家的吩咐”,老庞头笑道:“不过,总要吃饱饭才能想办法吧?”。

“饱了,在下已经饱了”,仲逸拍拍肚子:“如今我只要听见面镆、咸菜、米粥这三个词就饱了”。

仲逸望望他,急忙转过身去:“尤其是老伯你说的”。

老庞头笑着摇摇头,丝毫不见一丝的生气:“那若是酱肉加小菜,还有老酒呢?”。

真的吗???

“昨晚你们三人在,老头也是给人家做事的,要是被东家知道了,该受罚了”,说话间,老庞头便将酒菜端上来:“如今就你一人也不怕说出去,昨天你说的这几样东西我一大早就为你备好了,只是早饭就喝酒……”。

仲逸只顾看着酒菜,对于老庞头所说倒是不太在乎:“不妨,不妨,就少喝一点吧,多谢庞伯了”。

一顿饭的功夫,老庞头似乎变了个人似的,饭后他竟端上了茶水,生活水准立刻提高了许多。

看见仲逸满意的样子,老庞头便缓缓凑上前来:“先生既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我们是不是开始正事?”。

正事?不说还忘了,昨天答应过这老头的:让他给卜一卦。

石桌石凳,老庞头已缓缓落座,他捋捋胡须,满意的点点头:“仲公子,能否说出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仲逸心中暗暗思量:“自己的生辰八字原本是老姑所说,后来见过祖父与爹娘后才知道了真相,除此之外,只有师父与师兄、师姐知晓,外人绝不会知道”。

“你不是号称相术大师吗?那你干脆算算,我是何时出生的?”,仲逸一脸不屑道:“若是没那本事,就不要吹嘘了,好吧?”。

刚刚一脸陶醉的老庞头听的此言,立刻沉下脸来:“你这不是胡闹吗?得要你告诉我生辰八字,而后由我推出祸福,若是连你什么时候出生都可算出来,那我岂不是成神仙了?”。

老庞头继续道:“这人啊,什么时候出生?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出生?这些都是有定数的,富贵凶恶都可从此推断而出”。

见老头说的头头是道,仲逸开始盘算起来:“生辰八字并不针对我一人,同一日出世的人多了去了,告诉他又何妨?”。

反正自己户册记载山东济南府,老头打死也不会算出自己是直隶保定府蠡县陆家庄人,更不会算出我本姓“陆”不姓“仲”。

“在下十九岁,那一年出世就不用说了吧?”,仲逸见状一本正经道:“出世当天,正值隆冬,午后天空阴云密布,片刻后天降大雪,不过持续时间很短,雪停后没多久便出世,后来被取名仲逸,祖籍山东济南府”。

桌上有纸笔,老庞头示意仲逸将具体时刻写下,见他一本正经,也只得照办了。

听的此言,盯着纸张,老庞头掐指一番,他双眼微闭、嘴里念念叨叨,时而摇头、时而皱眉,看样子颇为纠结。

良久之后,他猛地睁开双眼,连连叹道:“怪哉、怪哉,老朽一生相面无数,却从未遇过如此怪异之事……”。

第126章 竟然是师父?

“出世当日,天生异象,阴云密布,大雪骤停,之后便是天空放晴,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只是……”,石林院的石桌凳前,老庞头坐立不宁,相面无数的他不知从何说起。

一旁的仲逸则恰恰相反,他稳稳当当落座,正慢慢悠悠的品着勉强还能说的过去的茶水,见老庞头这般热心,他不时的打趣一番:“天生异象?大富大贵?这些谁不会说呢?你们这些相面之人,就捡好听的说,照这么说,我也会相术”。

开玩笑,要是能大富大贵,还何至于来你这石林院?

老庞头不解的望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他已经盯着看了半天,却说不清楚如何下结论。

仲逸包抄双手,摇头晃脑中开始念念有词:“老庞头,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发须灰白、举止利落,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却是察言观色、明察秋毫,才落得如此下场,在某人私设大牢的石林院做管事,真是不解,怪哉,怪哉……”。

一通数落,老庞头却无暇理会,他依旧接着方才的思绪继续:“若是从此情况来说,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仲公子这出世之地,真的是山东济南府?”。

“你说什么?这老头,用你们相术的话来说,这不是胡闹吗?”,仲逸反问老庞头:“既是相术,我岂会骗你?这生辰八字、祖籍等重要的大事,能骗你吗?”。

如此一说,外加仲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庞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嘴里不停念叨:“不对,还是不对啊,我相面无数,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仲逸放下茶杯,舒舒筋骨,深呼吸,轻轻抬腿,在小院中跑了三圈,之后便立刻驻足。

老庞头不知他又搞什么鬼,仲逸表面对他不屑一顾,心中却暗暗吃惊:“这老头果真是神了,刚才告诉他的生辰八字、祖籍地,唯独这山东济南府假的,没想到老头却偏偏看出来了”。

难道只是巧合吗?

良久之后,老庞头终于停了下来,他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从卦相来看,公子的出世之地应在更北面才对,莫非仲公子记错了,此事又没有向你爹娘核实?”。

“老庞头,我忍你很久了,久的不能再久了”,仲逸冲到老头面前,似乎要咆哮开了:“你干脆说我不是爹娘的血脉算了,你这不是相术,你是个神棍,江湖骗子”。

老庞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微微干裂的嘴唇颤颤发抖:“仲公子莫要见怪,老朽只是从卦相推断,绝无怀疑你身世之意,对令尊如有冒犯,还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老朽这里给你赔罪了”。

仲逸见状才觉自己有些失态,缓缓回过神来。说句实话,这老头说的不错,此刻他都有些后悔告诉老庞头自己真实生辰八字了。

如此说来这老庞头绝非浪得虚名,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绝非一朝一夕可练就,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话已至此,只能继续下去,仲逸想着:这老头,你不是喜欢相术吗?我就好好陪你玩玩。

“庞伯,既然在下按照你告知了生辰八字,那你老人家可否具体一点,我这日后的前程是怎么个大富大贵?”,仲逸立刻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方才有些失落的老庞头立刻来了兴致:“你虽然历经磨难,但自古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日后公子定能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哦?这你说错了,在来京城前,在下一直在山东济南府,虽说不是大门大户,但总算吃穿不愁,何来历经磨难?”,仲逸立刻借机反问老庞头:“老伯如此高深莫测,想必年轻时一定历经磨难才对吧?”。

老庞头自然不知仲逸此话用意,他顺便接过话题:“若说历经磨难也不全对,老朽在年少时,曾做过谋士,战场上你死我活,朝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可以这么说,我们所经历的是生死之变,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触景生情,老庞头竟发起一阵感叹。

谋士?那岂不是深谙兵法,或精通韬略者?

最起码也是个先谋而后动之人。

看来这次真是遇到高手了,那昨晚的“偶遇”,还有方才的那番推论就不足为奇了。

遇到高手就不能掉以轻心,只能步步为营。

“谋士?战场?还朝中暗流涌动?”,仲逸歪着头笑道:“真的假的?果真那样,你何至于来此地做这小小的管事?而且还是石林院?”。

末了,仲逸补充一句:“若是这样,你倒说说,你到底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又遇到何厉害的人物?有没有见过五军都督府或兵部大人物?三品,或者四品也行”。

咳咳,老庞头缓缓起身,一脸严肃的样子:“大事?并非要惊天动地,所谓大人物也并非要一品二品。不过,一生碌碌无为,从未见过大世面,也很难成就大事。同理,若从未见过文臣武将,又如何接触军务、朝务?”。

“能否具体点,你这老头,为何说话总是晦涩难懂,是故意让我难堪吗?”,仲逸继续装傻充愣:“到底是什么大事?大人物?”。

二人如此交谈,看看日头,已快至午饭时分,门外一个年轻男子朝院里喊了一声:“庞伯,一切安否?”,话音未落,老庞头便不假思索道:“一切安好,无须担忧”。

该死的小子,正到关键时刻,却偏偏打断,仲逸只得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某些人言过其实,恐怕没有下文了吧?”。

谁知仲逸脸上的表情还未褪去,却听老庞头自言自语起来:“老朽只是一个小小的谋士,若说起来,平生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那次北征之战,而要说大人物,不是什么五军都督府或兵部的三品四品……”。

仲逸细细听着老庞头接下来要说的,从自己在蠡县县衙做事以及师兄在指挥使司的经历,不管文官武将,不管年纪有多老,老庞头若是想随便编个人物来哐当自己,那恐怕也不太可能。

“老朽一生遇人无数,也阅人无数,要说最为钦佩之人便是大谋士仲云寒……”,老庞头仰望天空,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那个……大人物。

啊???……

“仲云寒?”仲逸感觉身心一阵收缩,他不露声色,面带微笑的望着老庞头,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这不是师父之前的名字吗?”。

没错,是师父--------凌云子。

第127章 漏网之鱼(上)

时辰已至午饭点,老庞头却连后厨方向都不望一眼,而原本嚷嚷着要吃酱肉的仲逸虽一脸淡定,可连一丝半点的胃口都没有。

这次,他是真的饱了。

仲逸思量:正如老庞头所言,在这大明朝,仲姓之人本就十分稀少,而师父的名字更是少之又少。

“仲云寒”三个字连在一起几乎可以确定:老庞头口中那个他平生最为钦佩的大人物就是师父。

尽管如此,但为了稳妥起见,仲逸还是继续攀谈下去:“仲云寒?有那么厉害吗?有卧龙凤雏厉害吗?有张良厉害吗?有我大明朝的开国元勋刘伯温厉害吗?”。

“非也,非也,古人与今人难有可比之处,诸葛孔明所谓空城计、火烧赤壁、草船借箭,大多是民间演义。到底是不是孔明所为?几分真来几分假?又有几人知晓,不过仲先生的智谋与胆识,老朽可是亲眼所见”。

“哦?果真如此吗?”仲逸故作好奇的样子:“那这位高深莫测的仲先生此刻在那里?庞伯要不带我去拜访如何?”。

“呵呵,果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老庞头长长叹口气:“自从那次北征之战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仲先生,后来我多方打听,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估计这世上都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在凌云山时,曾听师父说起过,他之所以隐居凌云山就是为了这尘世的纷乱与俗扰,这一点与老庞头所言并无出入。

要说师父全隐,也并不完全准确。这其中他虽然与当年的山东济南府知府、济南卫指挥使司的林啸义偶有见面,甚至包括之前的蠡县知县樊文予的叔父,这些都是与师父颇有交情的人。

但这些人有个共同之处:那便是他们绝不会向外人提起凌云子的行踪。

这一点,从樊文予每次替他隐瞒凌云子弟子的经历就可以看出:连自己这个弟子的身份都要如此隐瞒,那师父凌云子就更不用说了。若老庞头的能量不足,恐怕再怎么找,都也无济于事。

果然,老庞头叹口气,继续方才的话题:“奈何我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谋士,与仲先生只有数面之缘,原本想着回到京城能拜到他门下,结果那次北征之后便再无谋面,恐怕仲先生都不记得我这个小人物了”。

小人物?原来这个老庞头是对师父的崇拜,当年与师父并无交集,而如今也对师父不会有任何影响。

拜到师父门下做弟子?仲逸暗暗庆幸:“从这一点来说,自己要比这个老庞头幸运多了,时隔这么多年,都有人如此追随师父,他老人家果真非比寻常”。

事已至此,再无什么可担心的了,仲逸不以为然道:“你这老头,干嘛要如此执着?人家不愿见你,你这又是何必呢?再说这个仲先生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吧?”。

“口出狂言,不知深浅”,见有人如此评价凌云子,老庞头立刻急了:“方才你说我大明朝的刘伯温,想必你曾听民间说过,他生前留下一本奇书?”。

奇书?仲逸诧道:“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庞头脸上立刻暗淡下来:“不是老朽执着,对一人之最高评价,要切中要害,莫过于死后的评价。自古生前一片赞誉,死后一堆骂名的人不在少数,而这皆因众人无法接触此人,而只能以讹传讹,评价自然也就不准确了”。

“如刘伯温,生前之名甚至不如身后所留的悬疑更让人推崇,而仲先生生前的经历与沉淀完全可著述奇书一部,我为何不能崇拜他?”,老庞头过真是个执着之人。

话已至此,再无继续下去的必要,仲逸缓缓起身,他拍拍肚皮:又是一副馋馋的样子:“庞伯,这午饭可以开始了吧?咱们不吃酱肉,烧几个菜如何?”。

老庞头并未起身,他指指后厨:“午饭还是面镆、咸菜、米粥,至于烧菜,傍晚之前,我给你弄来”。

望着老庞头,仲逸心中突然冒出一种莫名的难受。

一直以来仲逸对一事不解:即便老庞头当年只是一个普通的谋士,但谋士毕竟是谋士,他怎么会屈从与罗龙文?在这小小的石林院做个管事的?

“那后来呢?”,见老头无动于衷,仲逸只得继续道

老庞头微微一动:“那次北征后,老朽便来到京城,在严家做了个小小的幕僚,奈何人微言轻,又不会溜须拍马,一路受排挤,曾想过出家或隐居,但毕竟没那定性,无意中得知石林院这个地方,我便来了”。

如此一说,仲逸倒来了兴致:“不过,据我看,庞伯你不是帮严家,恐怕是处心积虑找严家麻烦吧?”。

老庞头立刻指着仲逸的鼻子:“还说我呢?某人年纪如此轻轻,就做的若一当铺的东家,文采过人,轻功了得,主动得罪罗龙文让其将当铺盘下,你才是真正要找严家的麻烦吧?”。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有些话一点就通,心照不宣其实也是一种高手间的较量。

不过,仲逸还是对这个老庞头明察秋毫、察言观色的本事佩服不已。

哦,不,此刻不能将他当做普通的老头,因为他毕竟曾是谋士,而且是师父的追随者,就冲着一点,也应该尊敬。

仲逸坦言道:“事已至此,我也无须隐瞒,在下确实对严家的做法有些不满,这次虽是冒险点,不过即便失败,大不了若一当铺归他们,至少无人找我的麻烦”。

老庞头也是个性情中人,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回避:“我不管你与严家有什么恩怨,不妨明了告诉你,其实我老头与严家无冤无仇,一切都是因为仲先生”。

“为了仲先生?”,仲逸追问道:“此话做何解?”。

“想当年仲先生敢为天下先,歼外敌、除奸佞,如今严家祸国殃民,人人得以诛之,我只是找个机会,看看来这石林院的,有无厉害的人物出现,没想到遇到仲公子”,老庞头一脸喜色:“要是公子这样人的多几个,严家的家业就会慢慢垮掉,待有机会,若朝中有人参他,我们便可将罪证公之于众,岂不大快人心?”。

老庞头连连发笑:“以我多年的阅人经验,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投缘,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这相术厉害吧?”。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原来如此,看来师父对这个人影响太大,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不能忘怀。

二人总算达成共识,看来这顿迟来的午饭终于可以开动了。

“哎,想当年若不是那个该死的奸诈小人,或许仲先生不会销声匿迹,此事定于那人有关”,老庞头随意这么一说,慢慢向后厨走去。

“那人是谁?”,仲逸立刻叫住老庞头:“难道?当年有人要加害仲先生?”。

“对,就是那个小人”,老庞头忿忿道:“他叫戎一昶,如今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位居从一品”。

第128章 漏网之鱼(下)

戎一昶,之前曾做过卫指挥司的指挥使,后来做了都司指挥使,如今是五军都督府之一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官居从一品。

早年间,还是卫司指挥使的戎一昶曾参与蒙古鞑靼北征之战,因北征主帅与他存有间隙,而作为北征军的谋士,凌云子(当年的仲云寒)自然也就站到了戎一昶的对立面。

当然,仅凭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是断断不敢公开与北征主帅抗衡,但他的身后是远在京城的兵部尚书。戎一昶凭借手中的权力陷害作为谋士的凌云子,这在当年军中确有所耳闻。

当年北征之时,根据所报军情,凌云子建议当时派出一支兵马从侧翼突袭敌军,以此吸引敌军前来救援,而我军则可借机绕到敌军后方,既可烧毁粮草,亦可端掉敌营,直接避过障碍与主力开战。

很明显,此计的关键在于突袭的成功,以此来扰乱敌军的整体部署。

原本一切就绪,偏偏执行突袭敌军重任的正是戎一昶,他为了将凌云子的计谋全盘落空,竟将突袭的用意有意透露出来,而所谓的偷袭也是蜻蜓点水,敌军早有准备,并不为之所动。

结果可想而知……

关于战事,朝中当时有两方势力:既以都督府的北征主帅为首的主战方,还有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主和方。

毋庸置疑,戎一昶在京城的后台正是兵部尚书,也就是说他是主和一派。

一次绝佳的机会就此丧失,谁知戎一昶等联名上书朝廷:凌云子用计有误,主帅用人不当,才导致此次大败。

朝中主和一派立刻上折子呼吁停止战事,并按军令惩治主帅还有凌云子等。

很明显,这是主站方与主和方之间的较量,而戎一昶的伎俩其实也就是主和方的一种代表而已。

军心不稳,上下不统,未战而先败,嘉靖帝权衡全局后下旨撤军,但并未处罚主战的将士,毕竟他日再战之时,还得要靠他们。

虚惊一场,大家都为凌云子庆幸,没想到回京后他却突然提出辞呈,从此便再无音讯。

关于此事,当时有人说凌云子在军中多年,树敌颇多,尤其是与主和方矛盾甚重、积怨颇深,如今年事渐高,这才借北征的机会离开军中,躲到一边享清福去了。

还有一种说法,凌云子在军中时就曾研练兵法,经常派人去各地绘制地图,到军中询问将士们心中所虑,以此来判断军心与主帅间的关系。

他深的军中主帅信任,至于排兵布阵、攻城略池更是不在话下,甚至于日月星辰、春夏秋冬、江川河流等天象地貌与战事的关系等皆细细探究。

鉴于此,有人便说凌云子用数十年军中的经历,已练就了他谱写兵书的资本,借此归隐之后就是为免受干扰,专心将平生所学、所经之事整理归纳。

对此,有一种更为玄乎的说法:凌云子是效仿当年的刘伯温有意将兵书藏匿,等若干年后才公之于众。

当然,这种说法主要是凌云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不少人都以为世上不在有凌云子这个人。

而至于那戎一昶,北征之后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得到升迁。如今过去了这么年,当年的主帅与兵部尚书已离世,而戎一昶做到了都督府的从一品。

论资排辈,如今朝中的主和方一派,为首的人当中,其中就有戎一昶。

……

这些都老庞头所言,其中几分真来几分假并不得全知道,仲逸表面不以为然,一副茶馆听说书、戏园子看戏的模样,但心中却暗暗品味老庞头话:其中大部分并非空穴来风。

二人在这石林院随意吃了顿午饭,饭后老庞头打声哈欠,想他年事已高,这午后眯一会、小憩一番的习惯由来已久,仲逸亦是心事重重,二人随便客套几句,回了各自的房间。

里屋中,仲逸仰面朝天躺于棉褥之上,老庞头方才的话太多,他要慢慢品味其中之意。

早在凌云山时,关于战事的胜败,以及谋略的核心所在,师父早就说过:“但凡武力终不能长久,只有谋略之道方能以不变应万变。自古以来,一场大战若能取胜,往往并非一人之策、亦非一人可为,而一场败仗,却可因一人之故而毁于一旦”。

很明显,师父一向主张谋略在先,但更注重个体因素对谋略的影响,对此他老人家早就提醒过:“一条铁索,环环相扣可用之,一环之损毁全局。一个送信的小卒走漏了消息、一个守城的将领喝酒误事、一个犹豫不决的将军贻误战机,这些都会导致全军大败。这种情况下,总有无辜者跟着被问罪、甚至斩首”。

想到这里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这说的不就是北征中戎一昶的事吗?照此推断,老庞头说的十有**确实当年发生过的事。

戎一昶?仲逸心中暗暗起誓:不管师父当年离开军营是否与他有关,但就冲着暗通敌军、消极应战这一点,就该受到惩罚。若真的设计陷害师父,那就应将这卑鄙小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

天空阳光明媚,只是日头渐高,仲逸望着窗外,心里却在盘算着:“看这时辰,师姐已离开京城,此刻正赶往山东济南府,原本可以同去的,现在却只能呆在石林院”。

当初在找到爹娘并知晓陆家庄当年之事,真正的幕后之人便是中书舍人罗龙文与兵部郎中严磬,而师父的训示则是:除奸扬善可以,但万不可一生背负仇恨,不能因为一家之仇而活在复仇之中,着眼于大局,才能成就大事。

如今遇到师父当年的仇家,遵循的自然是这个训示,仲逸想着:无论是之前的罗龙文、严磬甚至严家,还是现在的戎一昶,他们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才是关键所在。

否则,以师兄师姐的剑术,加上自己的轻功,取一个人的项上人头简直是易如反掌:若果真如此,那便是一人一家之快,可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蛀虫何止这几人?

无论罗龙文、严磬,还是戎一昶,他们背后的伎俩与勾当才是谋之所在:严家祸国殃民的组织,戎一昶在军中消极应战的同伙,这股力量要远比斩杀几颗人头重要的多。

谋者作为,不能于背时秘处行之。夜半行窃、僻巷杀人,愚俗之行,非谋士之所为。

计谋不可凭空想象,不能假设无人无事。一刀毙命,若非战场杀敌、秘惩巨恶,就是屠夫所为。若要连根拔起,非谋略不可为。

仲逸想着:上次樊文予所说捐纳之事,这次通过师姐请示过师父后便可见机行事,而若要与这些人对抗,一顶乌纱帽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129章 师兄怒了

夏末秋初、天朗气清,草木渐沉、秋色宜人。田野间硕果累累,瓜果飘香,一个令人陶醉的时节,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山东济南府,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里人来人往,赴宴之人穿新衣、戴新帽,众人脸上喜气洋洋。

来者大多为熟人熟脸,见面打声招呼、说说笑笑,酒过三巡,随意开几句玩笑,大家呵呵一乐,整个酒楼的气氛为之一动,难得的喜庆之时。

这一天,正是宗武与林姚姚的大喜之日。

二楼的几间包房中,前来赴宴之人大多穿着讲究、举止得体,虽说是说说笑笑,但明显要比一楼大厅的客人收敛很多,也仅仅比“不苟言笑”能强一些。

虽是一身寻常衣服,但不难看出,能来这包房的都是些有乌纱品阶的文官武职,平日里大家难得如此一聚,今日恰逢大喜之日,也算是意外收获,叙叙旧、拉拉关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家酒楼已被整体包下,前来赴宴之人也大多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只是这些客套与恭敬都是冲着山东都指挥使的林啸义:宗武作为他的得意属下,而林姚姚则更是他的侄女,其中之意无须言明。

按说在这样的场合,最为关注之人莫过于宗武本人,但今日的这场婚宴则不然,出尽风头、得意洋洋之人正是宗武的岳父,林啸义的这位宝贝弟弟。

又是招呼赴宴之人,又是相互介绍一番,迎来送往、说说笑笑,众人自然知道林姚姚的老爹是何人,对他客套当然也是冲着林啸义来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也不足为怪,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如此热闹的场面,唯独缺少凌云子。鉴于他老人家一贯不喜热闹的习惯,林啸义特意向他的弟弟解释一番,如今两家都结为亲家,林姚姚的老爹也就答应下来。

反正他在乎的是场面与排场,至于其它都是其次的。

关于凌云子与宗武的家世,林啸义刻意做了一番安排,长辈就由凌云子一人代表。林姚姚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老爹对此也不太在乎,宗武一个六品的百户之职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凌云子未到酒楼赴宴,只在林家大院吃家宴,而仲姝作为一个女子,自然没有排头露面的必要,她留在林家为林姚姚帮忙,那个热闹非凡的场面总算是就此避过去了。

三日之后,凌云子便要启程,仲姝已在此逗留数日,打算顺便回趟凌云山看望穆大娘,卫缨已备好马车,三人正好同行,与林家人就此道别。

宗武知道师父的决定无法改变,能来济南府已实属不易,上次是仲逸全家邀请,两大弟子的终身大事,作为亦师亦父的他,也只能破例了。

临别之时,林姚姚对仲姝再三挽留,才几日的时间,二人立刻变得亲密无间,如同当初的宋洛儿,林姚姚对这位阿妹充满无限的好奇与崇拜,而这自然也为宗武引得不少好感。

一向察言观色非比常人的仲姝,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师兄的眼光,林姚姚知书达理、举止得体,随意谈吐中不难看出她确实读了不少诗书。自己的这位阿嫂心地善良、待人宽厚,与她那位爱讲排场、势利眼的老爹全无半点相像。

“阿嫂莫要见怪,下次有空姝儿再来济南府,仲逸在京城的当铺忙的不可开交,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洗衣做饭还是可以的,我们只能下次再见了,有机会来京城玩”,出了院门,仲姝只得向林姚姚道别。

林家人看着他们三人纷纷上了马车,只有林姚姚还远远的挥着手……

“师父,弟子只能将你们送到这儿了,只是……”,济南府城外,宗武向凌云子说道。

凌云子微微点点头:“你如今是六品百户,军务要紧,就到这儿吧,成婚之后,要好好待姚姚”。

“弟子谨遵师父之命”,宗武却上前一步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方才林府人多眼杂,此处并无外人,所以……”。

凌云子缓缓下车,仲姝与卫缨见状也纷纷下马。

此处四人皆来自凌云山,宗武便直言道:“前几日在婚宴上,有些被称为林大人的前辈来赴宴,大家一起喝酒叙旧,当时林大人已离去,众人只知姚姚为指挥使的侄女,并不知道我是凌云山的弟子……”。

宗武的话未讲完,凌云子便直接打断:“林啸义的前辈?他们不知你与凌云山的渊源?难道赴宴之人说起为师当年之事?”。

仲姝一听此言,心中微微一怔:“师父当年的事连他自己都很少提及,况且他一直深入浅出,别人又如何得知呢?”。

宗武急忙点点头:“对,师父所言极是,听那些人所说,一个叫戎一昶的小人曾设计陷害师父,如此才导致师父离开军中,归隐山林”。

“那林啸义可否知晓此事?”,在一旁的卫缨的问道。

宗武转过身,向卫缨摇摇头:“卫叔叔的这个疑问,我也曾想过,但跟随林啸义这么多年,他从未向任何提起师父的事,就连我在凌云山的经历都没有向外人说过一句”。

仲姝刚要开口,却见宗武抢先道:“还有一事,他们都说师父藏有一部绝世兵书,而这正是您老人家耗尽半生心血所著,当年的经历就是这本兵书的灵魂与基石”。

末了,宗武突然抬头,向凌云子追问道:“师父,我已打听到:那个叫戎一昶的如今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我就想问一句话: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凌云子转身望着郊外,并未言语,一旁的卫缨急忙上前拉住宗武:“你想干什么?宗武,你如今是朝廷六品百户,不准胡来啊”。

“卫叔叔,这么说是真的了?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宗武立刻急了眼:“六品百户?杀一个通敌的小人,何须百户?凭我手中这柄利剑足矣”。

凌云子随风而动,刚要转身,仲姝急忙上前拦住宗武:“师兄休要再说,有师父在,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宗武望望仲姝,下意识后退半步,一时心急,经师妹这么一说,这才缓过神来:“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凌云子并未言语,他径直上了马车,卫缨与仲姝急忙上马。

“回去将凌云山门规抄一百遍”,说完,凌云子吩咐卫缨继续赶车……

“是,弟子谨遵师命”,宗武一脸凌乱,这才悔恨方才一时冲动,贸然行事是凌云山的大忌,这可如何是好?

第130章 出了石林院

石林院,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仲逸一如既往与老庞头喝茶交谈。数日以来,他几乎天天如此,这虽是苦闷了些,但好在有这个曾经做过谋士的老头陪伴。

“上面来了话,你不日便可离开石林院,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老庞头是这里的管事,他的任务就是专门通过他阅人无数的相术,来判断关到这里的人是否愿意真心归附于严家。

很明显,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与相处,老庞头的结论自然是:仲逸完全“合格”了。

见老庞头如此问,仲逸只得顺着若一当铺说下去:“还能做什么?离开这里后,当然是继续打理我的当铺了,只是从今以后所赚的利润就要被分去一半,算算我当初的租金与装修成本,不知何时才能回本啊?”。

论起做买卖来,其实老庞头也不是内行,但毕竟做过谋士,对此他另有安排:“要说仲公子的表面文章做的确实不错,足可以假乱真,但有一点依旧经不起推敲”。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仲逸笑道:“不就是觉得我年纪太轻,又不懂当物估价,他们定会觉得我这是另有所图?”。

老庞头急忙点点头:“是是是,仲公子你想想,别人都称你为少东家,可既为少东家,那老东家去哪了呢?”。

此话不假,之前仲逸曾想过找老姜头做这个表面上的“老东家”,可谁知这老头太过倔强与不懂变通,如此一来只能作罢。

“你当年也是做过谋士的,这么说,是有什么主意了?”,仲逸知道,若是老庞头这么说,那想必定是有应对之策了。

老庞头拍拍胸脯保证:“当然了,若是公子相信,老朽倒是有一计……”。

“你是说?由你来做若一当铺的老东家?”,仲逸急忙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可做不了主,况且还得给你发工钱,小店本小利薄,如今归到罗龙文名下后,利润就更少了,恐怕难以支付……”。

仲逸表面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这老头是不是傻了?他是替罗龙文做事,如今又要做这若一当铺的老东家,那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是一个圈套吗?

怪不的这老头只能做个小谋士了,这计谋确实差了点。

经这么一说,老庞头似乎也觉得此举不妥,如今他年事已高,头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前几日那相术之时却是有些见底,可如今这所谓的“计谋”还是……算了吧。

“庞伯,你若是真的想帮我,那就请你继续留在此处,发现有何真正想对付严家的人,到时我们可以联合起来,这样胜算就更多一些,如何?”,仲逸觉得还是不要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乱老头之前的生活,这样是最好的。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却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如同以往的惯例,其中一人将老庞头拉到一旁,立刻嘀咕起来,仲逸见老庞头频频点头,不用说,自己肯定是通过他的“考验”了。

那名男子走到仲逸身边,用一贯的口气道:“你可以出去了,这次多亏罗大人从中斡旋与走动,你才能得以安然无恙,不过为以后免受五城兵马司那些官差的刁难,罗大人决定将若一当铺盘下”。

果真上钩了?这小子说的还真是头头是道:当初被兵马司的人带走,然后由这个罗龙文来“解救”,红脸白脸都让他们唱了。

当然,条件自然是将若一当铺归到他们名下。

“原来是这样?照这么说,还要感谢那个姓罗的了?”,仲逸故作为难状:“可是?将我们若一当铺盘下?不知这利润分成是怎么个说法?”。

都是熟门熟路,那男子自然脱口而出:“之前的所有成本不计,从下月开始,若一当铺中所有的利润五五开,一半归你们,一半归我们”。

呵呵,真是个算盘精,如此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咳咳,这个?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仲逸一脸委屈的样子:“之前的成本不计,此事我无法答应你,还要回去商量过才是”。

那男子不屑道:“这不是与你商量,是告知你一声,若是你不愿将当铺盘到我们名下,那只有关门歇业,否则兵马司的人会天天找麻烦,生意还怎么做呢?”。

二人如此说来说去,仲逸调戏了半天,最后勉为其难,也总算是答应下来。

临走之时,那男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不知为何,我们瘦猴兄弟被一个不明身份人揍了一顿,不知是否为你若一当铺的人?”。

呵呵,仲逸一脸的无辜:我在这石林院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

那人继续道:“不管是否为你若一当铺的人所为,不过仲公子确实与其他店铺的东家不一样,听说公子轻功了得,那想必心腹伙计身手也不错,我们罗大人说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公子只要好好做事,相信可以得到重用”。

果真是待价而沽,抬高了身价才有谈判的筹码,仲逸心中暗暗对师姐的部署钦佩不已,至于眼前这名男子,完全可以不予考虑。

那二人离去后,仲逸稍作收拾一番便来到院里,老庞头呆呆的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脸上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

“好了,庞伯,你放心,若是有一天没去处了,我若一当铺给你养老,如何?”,就冲着对师父如此追随与推崇,仲逸也应该给他一个承诺。

听的此言,老庞头立刻激动不已,才几日的功夫,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能如此有心,在如今的世道,真是太难得了。

老庞头如今的脑子立刻又清醒过来:“公子重情重义,老头钦佩万分,不过我这一生无所谓金银细软,更不在乎吃吃喝喝,只要有生之年见一次仲先生,那便死而无憾了”。

呵呵,仲逸心中一阵苦笑:“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吗?”,不过他转而却为难起来:此事要经师父同意才可,况且既然大家都认为师父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就让这个想象继续下去吧。

“庞伯又何必如此执着?仲先生既然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你又何来机会再见面,还是做好你自己的事吧”,说完,仲逸便做告辞状,老庞头急忙起身相送,直到这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中……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觉得心情好极,此次有惊无险,而且成功将当铺归到罗龙文旗下,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他决定先回家看师姐,按照时间推算,她应该从济南府归来,此刻正在阅览群书吧?应该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至于当铺,稍后再去便可。

回到小院后,仲逸急忙向里屋喊道:“师姐,我回来啦,有好消息告诉你……”。

片刻后,仲姝从里屋出来,她见到仲逸后欣喜不已,还未等他的话说完便开口道:“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父来了”。

“师父?”,仲逸立刻扔下包袱,抬腿便朝书房走去。

第131章 师父来京

“弟子拜见师父”,回到书房,仲逸看到凌云子后,急忙施礼。

当初仲姝去济南府时,二人商议好:不向师父说石林院的事,以当初樊文予所说的捐纳一事为由,才不能前往师兄的婚宴。

谁知凌云子听完此言后,他便决定亲自来一趟京城,仲姝一时无法参透师父之意:到底是因为捐纳之事事关重大,还是师父另有所意?

当初离开济南府时,师兄所说的当年设计陷害师父的戎一昶,从师父当时的表情来看:此事十有**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不知师父这次决意来京,是否与这个戎一昶有关呢?

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仲姝一直想请师父来京城住一段时间,这次总算是有机会孝敬他老人家了。

“逸儿,你是从当铺归来?还是才忙完捐纳之事?”,凌云子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看这模样,很明显是从“牢房”里出来的。

仲逸急忙从师姐手里接过茶具,满脸笑容为凌云子添茶:“师父您老人家先莫着急,容弟子慢慢来禀”。

凌云子接过茶碗,微微说道:“不要禀了,就从你进入石林院开始说起,怎么,这几日有何收获?”。

??仲逸不解的望望仲姝,见她微微点点头,不用说:一定是师姐将实情都告诉师父了吧?

仲逸见状便恭恭敬敬立于一旁,他缓缓开口:“当初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店铺……之后来到一个叫石林院的地方……那个老头叫老庞头……先是要为弟子相面……后来提到师父的名字,还有那个叫戎一昶的都督同知……”。

“果真是这个小人,看来师兄说的没错”,仲姝没有想到远在京城的师弟说起这个叫戎一昶的人,与济南府的师兄竟然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为师也无须多言,就拿这个传言来说”,凌云子向他的两位弟子询道:“那你们二人有何看法?”。

仲姝见状急忙后退一步,向仲逸扮个鬼脸,示意他先说。

当初在济南府时,就因为师兄贸然行事,惹的师父一脸怒气,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仲逸见师姐这般举止,只得微微摇摇头,他上前一步道:“当时老庞头说此事之时,弟子便思虑良久,以师父平时所言来推断,此事的确并非空穴来风”。

仲逸继续道:“以师父的谋略,若是想对这个叫戎一昶的人下手,当年完全可以做到。而师父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无非是因大敌当前,不想令亲者痛仇者快。况且这戎一昶当年只是个小角色,他身后的主和一派才是关键”。

“那依师弟之意,莫非是要揪出主和一派的幕后之人,然后再一并应付?”,仲姝终于开口了。

仲逸转身向师姐道:“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皆不可一概而论,无故侵犯他国,劳民伤财,主和就比主战更高明。反之,若是有外敌来犯,却消极应战,甚至通敌叛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一味求和,那便是主站比主和更高明”。

凌云子虽未言语,但却微微点点头,仲姝发现师父脸色缓和许多,全无当初在济南府那般怒气。

仲逸无暇顾忌师父的脸色,此事他在石林院时就曾想过,原本想着等有机会到凌云山后再请示他老人家,没想到师父今日亲自来了京城。

那就干脆将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说个痛快。

“主战主和是因时因事而宜,但戎一昶通敌是不争的事实,若不是他刻意将师父的突袭之计透露给敌军,何来我军大败?”,仲姝依旧将思绪局限于这个叫戎一昶一人身上。

仲逸对此并不赞同:“不管戎一昶是否通敌,他都是奉当初那个兵部尚书之命,这其实就是主战与主和之争。而从大局来说,这并非战事,而是朝中大事,朝中大事就并非主帅与谋士所虑,是要皇上最终决定”。

“皇上?”,仲姝恍然大悟道:‘师父有意放过那个叫戎一昶的,就是看圣上如何裁定?’。

仲逸这次点点头:“对,不管文武之争,还是两派相争,居中定乾坤的就是皇上。

可是,后来的事大家也知道了,朝廷并没有查办戎一昶,反而为他升了官。当然,对于主战一方,也没有惩罚,其中的奥秘就不用再说了吧?”。

“哦,我明白了”仲姝频频点头道:“如师弟所说,是圣上在主战与主和之事上飘忽不定,师父便没有对戎一昶下手的必要?只要圣上不是力战,那主和的人就会存在,不是戎一昶,还有王一昶、刘一昶?”。

“可以这么说,师父肯定有这一层考虑”,仲逸继续道:“不过,还有一层:借此次事件来判断朝局,若是主战与主和依旧无法统一,那必定是未战而败,留在军中只会自相消耗,以师父多年的历练,完全可以选择归隐著书立说”。

仲姝瞪大眼睛:孙子兵法说“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说的就是老百姓的意愿必须要与国君相统一。

如今看来,朝中文武、主战主和皆要统一,只有如此才可上下同心、指挥有度,前有将士冲锋,后有粮草军械,就连百姓都会全力拥护。如此抵御外敌,那才是逢战必胜、所向披靡”。

末了,仲姝叹道:“师弟,你果真有见地、见识颇深,只是此事接下来该如何做?”。

仲逸对此早有对策,但事关重大,不免又疑虑重重:“事已至此,我们无须刻意隐匿,但也没有必要贸然行事,既然师父被大部分人遗忘,就此顺其自然。

可眼下北有强虏,南有倭寇,要保我大明的江山,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谈起文武同心、上下同意,谈何容易?”。

末了,仲逸转身向凌云子拜道:“至于这个戎一昶该如何处置,还请师父定夺”。

这时,仲姝趁机说道:“师弟思虑良久,打算捐纳入仕,之前想上凌云山请示师父,如今师父来京,能否当面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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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元青花

“谋者之道,全局视角,细微入手,战事非仅仅为战事,军务不同于朝务,但朝务却可影响军务,反之亦然。军中之事,并非区区将领士卒、粮草军械可为。兵在前,谋更早,而谋略又并非两军阵前……”,凌云子听完仲逸所说,终于娓娓道来。

他起身来到仲逸面前:“逸儿能从全局着眼,所思所虑有理有节,既能立足于战事,又能从战事以外加以佐之,看来你确实进步不少,为师甚感欣慰”。

见凌云子如此一说,仲姝立刻补充道:“师父您有所不知,其实师弟还有更长远的部署……”。

咳咳,仲逸急忙上前制止:“师姐莫要着急,容师父把话讲完”。

仲姝吐吐舌头,只得怏怏后退几步。

凌云子见仲姝这幅模样,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至于那戎一昶,为师早已算过,如今他气数未尽,如你方才所言,他身后军中消极应战的势力才是阻碍北征南战的顽疾,若是这股势力不予以消除,那死一个戎一昶又能如何?”。

“师父所言甚是,只是这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目前我们又不甚了解,消除他们所需时日颇久”,仲逸直言道:“既然师父已从当年的俗务中脱身而入凌云山,那此事便由弟子去做”。

“哈哈哈,为师正是此意,当年的仲云寒如今已是七旬的老人了,我再也无心尘世琐事,该怎么做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只是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才是”,凌云子转身向仲姝说道:“姝儿,方才你说逸儿有何长远的部署,现在可以告诉师父了吧?”。

仲逸知道仲姝所说无非就是兵法传播、广收弟子之事,但迄今为止,师父并未提及此事,包括老庞头之前所说的当年流传兵书一事,师父都只字未提。

看来,现在还不到时候。

而眼下还有更为紧要的一件事,凌云子早在济南府时就已知晓:“捐纳一事,朝廷早有先例,只是一般遇事则开,但凡遭遇大灾大难或者重大变故才会停而复开,但此事绝非众人口口相传的那样,也就是说,绝非拿着足够的银子就可以办成”。

哦,原来如此……

至此,仲姝与仲逸终于知道师父为何亲自来京城了:原来正是为了仲逸的捐纳之事,看来用不了多久,仲逸就真的有一顶乌纱戴了。

可是?师父多年未来京城,而且离开军中旷日时久,他又有何门路呢?

……

“仲老弟,仲老弟在里边吗?”,三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叫喊声。

不用说,听这声音便知是樊文予了。

“怎么办?是樊文予,早在蠡县时,听师弟说,他就一直想见师父一面,这可如何是好?”,仲姝望着门外,焦急的望着仲逸。

仲逸不慌不忙道:“这又何难?我随他一同出去便是”,见凌云子微微点点头,仲逸便立刻向门外走去。

刚打开门,樊文予便抱怨起来:“我说老弟啊,你是怎么回事?这么久没来我府上,我去当铺,罗英说他白天晚上都在若一当铺,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你这位东家了”。

仲逸作出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小弟这几日身体稍有不适,在家中休息,足不出户,不知是樊大哥到来,小弟给你赔礼了”。

樊文予连连摆摆手:“原来如此,大男人的,能有什么身体不适,为兄给你介绍一单买卖,咱们此刻就去若一当铺”。

原来,樊文予在刑部的一个同僚,因家中被窃贼光顾,银两悉数丢失,只得将一件祖传之物当掉,樊文予知道此事后立刻想起了仲逸的若一当铺,这才匆匆找来。

……

“东家?果真是东家”,若一当铺那个长长的柜台前,老姜头见到仲逸后立刻惊讶的睁大了嘴巴,只是看到他身后还有同行之人时,这才有所收敛。

罗英见状刚欲上前打声招呼,却见仲逸身后是樊文予等人,他便立刻收住惊讶,满脸笑容上前迎接:“樊大人来了,这边请,在下马上为你泡茶”。

樊文予微笑着向仲逸点点头,便在他的指引下缓缓落座。

老姜头从来人手中接过当物,见是一只瓷盘、四只瓷碗,他立刻小心翼翼起来。

仔细端详一番,老姜头心中默默盘算起来:瓷器纹路构图丰满,层次多而不乱,视觉鲜明,快感十足,这材质正是“瓷石与高岭土”的二元配方,做工相当了得。

“不用说,这正是元青花瓷”,老姜头心中暗暗盘算:“从时间来看,宋瓷比元青花更难得,但这套瓷器无论是做工还是完整度,都是上品,无论是观赏还是赠人,都相当紧俏”。

“这套瓷器做工不错,是地道的元青花,只是”,老姜头面露难色道:“只是其中一只杯子釉质稍有磨损,况且我大明之前就是元朝,想比宋之官窑,从珍藏来说,还是有些……”。

来人听老姜头这么一说便直言道:“这位老伯有话直说,来这若一当铺之前,早就听樊兄说过,你们东家是他的好兄弟,但生意归生意,老伯直接估价便可”。

果真是在刑部当值,说话滴水不漏,既不露声色说出他与东家的关系,又暗示这东西不是随便一个价钱就可当掉。

老姜头是个默守陈规的人,他不会想到这一层,只是照例说道:“鉴于此,本店可以开到五十两”。

“五十两?老伯,你确定你看懂此物价值所在?”来人有些尴尬道:“这个,不知少东家有何看法?能否估价一二?”。

“既是樊大人的兄弟,便是我仲某的朋友,一百两”仲逸望望樊文予,他知道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让他的这位大哥夹在中间为难。

来人一听此言,立刻面露喜色道:“爽快,果真是少东家,做事大气,年轻有为啊,立刻开当票”。

老姜头微微一笑,心中却泛起嘀咕:“少东家这是怎么了?随口高出一倍的价钱,明显不是为商之道啊”。

第133章 吏部文选司

送走客人后,仲逸带樊文予去了里屋包房,老姜头欲言又止,只得默默将当物收好。

罗英见二人进了房间,急忙到对面的茶馆提来一壶开水,樊文予是他昔日的知县大人,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茶叶招待了。

“此处地段繁华,周围商铺林立,就是缺少一个当铺,你的若一当铺能开在此处,确实眼光独到,且这背后的关系非同一般,为兄真替你高兴”,落座后,樊文予便侃侃而谈。

仲逸知道樊文予所说是为何,他笑道:“但此店并非我一人之力,还有好多人帮衬才有点起色,只是仅凭这些银子,恐怕不够捐纳所用啊”。

“为兄正是为此事而来”,樊文予一向快人快语:“银子不够,这不还有众人给你凑嘛,但此事不仅仅是要花银子那么简单,还得有门路才行,方才那小子,就是当元青花的那个同僚……”。

哦?仲逸立刻来了兴致:看来樊文予不仅仅是给他介绍生意这么简单。

原来,前来若一当铺当元青花的那小子不仅仅是樊文予的同僚,他有个堂兄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虽是个五品,但这可是肥的流油的差事,民间曾有流传:六部之首在于吏部,而吏部之首则是文选司。

“樊兄的意思是我们在捐纳之时找这个文选司的郎中?”,仲逸看着樊文予,就能猜出个大概。

樊文予面露难色:“哪有这么简单?我那个同僚在刑部做的不怎么样,可每年都顺利通过考核,只是他心思不在这为官之道上,否则前途更不可限量,如今我们只是搭上他这条线,要搭上吏部文选司郎中,恐怕要下更大的血本了”。

更大的血本?一千两?两千两?还是更多?

樊文予端着茶杯连连摇头:“贤弟啊,你当这是做小本买卖?太小家子气了,据我打听,我们起码要准备一万两”。

一万两?仲逸瞪大了眼睛,他顾不得放下手里的茶碗,连茶水溢出都未察觉:“樊兄,你可知晓?就是把我若一当铺所有的东西卖掉,再将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也恐怕凑不出这个数来”。

对此,樊文予早有准备:“怎么能将当铺卖掉呢?再说这捐纳是遇事则开,现在即使备好银子也派不上用场,我们只需未雨绸缪即可,到时银子不够,为兄定会全力帮你”。

听着是捐纳,可这与作买卖有何差别?

仲逸有些动摇起来自己的这个决定:“这一万两,要多少年的俸禄才能赚会来?若照此算来,一辈子恐怕要比乞丐还可怜吧?”。

樊文予双手交叉,后退几步,微微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书生意气,你若无心金银,只管做好你的官就行,做出一番大事,岂会连乞丐都不如呢?”。

二人就此交谈,樊文予便起身告辞,他还约了人一起饮酒,仲逸心里惦记着师父,也不挽留他,于是便吩咐罗英将他送出门外。

望着樊文予离去的背影,仲逸心中不免有些犹豫起来:“看这位八品照磨可怜的样子,每日的任务就是广交好友、找寻门路,若做官真是这样子,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当铺了”。

里屋中,仲逸懒懒的躺在木椅之上,他双目微闭,双手搭于扶手之上,连日来在石林院足不出户反而令他有些疲惫,此刻静静的斜躺在自己当铺的包房中:既清静、又安静,有好茶可品,却无人可管。

此情此景,反而是难得的一种享受。

如不出意外,下个月初,罗龙文就会派人到若一当铺,表面上他仲逸还是这个当铺的东家,但账目则由别人所管,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有这么滋润了。

在石林院时无意中打听到师父当年的仇家-----戎一昶,只是此人身居都督府都督同知,连同中书舍人罗龙文,还有兵部郎中严磬等,

这都是些有品有阶的角色,要真正与他们周旋,这顶乌纱帽是很有必要的。

而说到这捐纳之事,师父凌云子已有训示:此事并非外人所说的,不仅仅是用银子就可以。而方才的樊文予的主意则是银子首当其冲,而且最少就要一万两。

相比而言,仲逸还是更倾向于师父的意思,但除银子之外,无非就是门路,或者二者要兼顾。

可是,师父又如何找寻门路呢?

……

“姜伯,你回头与罗英一起将店铺的当物盘整一番,下个月有人过来盘咱们店,倒时要准备好账目”,仲逸来到大厅,叫齐众人,开始交代。

老姜头微微点点头,那两伙计看样子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有罗英不明事理:“盘咱们店?谁来盘?这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为什么要盘出去?”。

方才只顾着面见师父,来到店里又忙着招呼樊文予,仲逸还没顾得上向罗英解释在石林院的经历。

“果真还是来了,若老朽推测不错,这若一当铺的东家还是少东家您,他们只是派个管账的,到了月底所得利润五五开?”,老姜头叹口气,在当铺干了一辈子,这些事他早有耳闻,此刻也并不感到意外。

看样子,那后来雇的两个伙计也并不陌生。

从仲逸被兵马司的人带走后,老姜头早就盘算好了:“在我老头的眼里,这若一当铺的东家就只有一个,不管他们派谁来,我老头只听东家一个人的”。

仲逸上前拉住老姜头的手:“多谢姜伯信任,你放心,用不了多久,那管账之人定会离去,我们若一当铺估价之事,还是你姜伯说了算”。

老姜头喉咙微微一动,有些哽咽道:“老头相信少东家,一定等那一天到来”。

之后,仲逸将罗英叫到里屋,将罗家盘店之事告诉他。

毕竟在衙门当过多年的差役,罗英的目光自然不会局限于这生意买卖之上,听仲逸这么一说,他立刻明白了其中要害之处:原来仲先生是要对这姓罗的下手了。

“仲大哥,既是这样,兄弟我无话可说”,说着他立刻上前道:‘我回头就把所有的现银兑成银票,之后把这些银票全部收起来,他们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仲逸摇摇头:“全部取走倒也不至于,留个千八百两的也行,回头将银票准备一半给袁若筠”。

“明白,我马上去办”,罗英立刻领会。

“等等”,仲逸叫住她,附耳道:“从今日起,你多留意隔壁‘回春药铺’,尤其是……”。

第134章 乌纱何其多?

午后,仲逸从若一当铺出来,匆匆向家赶去,安顿好老姜头与罗英后,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

“师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先不要进屋”,刚进小院,仲姝将仲逸堵在院中,用手向里指指:“师父小憩一会,莫要惊扰”。

仲逸急忙将才迈出去的一只脚轻轻放下,冲师姐微微一笑,离开凌云山有些日子了,师父的这个习惯怎么就给忘了呢?

“逸儿无须如此担心,你师父到时自然会醒”,卫缨刚从屋中走出,指着院中的那张石桌,桌上刻有棋盘:“来一盘,如何?”。

仲逸见状急忙讨饶:“卫叔叔还是放过我,从石林院出来至今我还没来的及好好与您说说话,一起喝茶如何?”。

卫缨知道仲逸眼下无暇对弈,一起说说话才是真的。

仲姝已从屋中取来茶具,三人围于石桌前,在凌云山时是很普通的一个场景,但自从下山后,就很少有机会在一起相聚了。

一直以来,宗武、仲姝,还有仲逸,三日人对卫缨是极为尊敬的,如同对穆大娘的感情。

而卫缨跟随凌云子多年,深得他的信任,每临大事或下山之时,师父身边总有这个身影的陪伴。

为此,师父才少了几分孤寂,至少身边能有个说话的,多年的相处,他们间的关系自然非常人可比,在他们三人眼中,卫叔叔绝非师父身边一个随从那么简单。

“卫叔叔,一直以来我有一件事不解,能否指点一二?”,此处并无外人,仲逸便直接开口:“如果一个人做了官,但他不为金银财物、不为江山社稷、不为黎民百姓,更不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之名,那这样的官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卫缨轻轻捏着手中的茶碗,之后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你这一个‘官’字未免太过宽泛?何为官?若是头上顶着一顶乌纱就是官,或者只要有个品阶,那怕是从九品的小官,也算做官的话,那恐怕这个官字也就太容易了些”。

放下茶碗,卫缨继续道:“这朝中内阁,内阁有首辅、次辅,之后有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六部有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文有国子监、翰林院,院里有学士、侍读学士,武有五军都督府,都督府有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

掌管律法有三法司,除了刑部,还有大理寺、都察院,大理寺有大理寺卿、左右少卿、寺丞、寺副,都察院有左右都御史、佥都御史……“寺”有“五寺”:除了大理寺,还有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到了地方,文有布政使司,武有指挥使司,刑狱有按察使司,府里有知府,州中是知州,县里有县令、县丞、主簿……”。

“乖乖……”,仲姝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多的衙门、官差,真是令人汗颜哪……

“哈哈,姝儿听的一头雾水?”,卫缨转而向仲逸笑道:“这下你明白了?这天下衙门何其多?衙门中顶着乌纱之人何其多?若是个个都能一心谋社稷,全力为百姓,那天下该是什么样?反之,若是个个只顾金银,家中金山银山,那天下又是什么样?”。

哦?仲逸倒是对此颇有兴致:卫叔叔与师父不同,他喜欢在说出结论前,花很多的铺垫与列举,但这种交谈方式却别有一番味道。

见仲逸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卫缨干脆起身而立:“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做官也罢,做买卖也罢,种地放牛也罢,只是一种谋生的营生罢了。

既然是众多的谋生之路之一,那里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何来的惊天动地,好多人从入仕第一天起,到告老还乡那一日,还几乎是原地未动,或者只是升一两级而已,与之前的生活并无多少本质差别”。

“深入浅出,言简意赅”,仲逸一阵感叹:“卫叔叔果真厉害,逸儿佩服、佩服……”。

“自古大奸大忠、大贤大佞,都非普通人可为,亦非普通官可为”,仲逸接着卫缨的话继续道:“名垂青史者不多见,遗臭万年者不多见,芸芸众生如此,官道之上亦是如此”。

卫缨举杯饮茶,示意赞同:“孺子可教也”。

“好个孺子可教,听他在这里夸夸而谈”,众人说话间,却见凌云子已缓缓走出门外,来到院中,他轻轻抚着手中的羽扇,微微点点仲逸:“还未做官,就想着名垂青史与遗臭万年了?看来你注定不是做那芸芸众生了?”。

“师父……”,仲姝与仲逸立刻上前行礼。

“好了,好了,以后除刚见面与拜别之外,莫要时时处处施礼”,说话间,凌云子已来到石桌前。

卫缨将一杯新茶递到凌云子面前,他望望仲逸,再看看凌云子:“先生,据我看呀,若是逸儿做了官,名垂青史不敢说,但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官”。

凌云子接过茶碗,细细品味一番,他不慌不忙,举止悠闲:“自古入仕讲究从众与中庸,若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不管好与坏,恐都非其他同僚所喜,其结局无非遭到排挤与遗弃,“个性”乃仕途之大忌啊”。

师父此番言论,仲逸却是似解非解,仲姝更是大多不解,二人只得随意岔开话题,与凌云子、卫缨说笑起来。

良久之后,凌云子缓缓开口道:“如今宗武已做了六品百户,关于入仕一事,既然你有此意,为师便助你一臂之力,至于日后能否做出一番事业来,那便看你的造化了,切不可好高骛远”。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方才与卫叔叔就是说笑而已”,仲逸知道,师父一向谨慎行事,最不喜夸夸其谈。

卫缨见凌云子微微点点头,便上前向仲姝吩咐道:“姝儿晚饭不必准备,你师父约了老友,我们一会便去赴宴”。

他回头向仲逸笑道:“逸儿也一同前往,今晚我们就见一个‘大官’”。“”,。

第135章 都是自己人

傍晚时分,仲逸洗漱一番后便随卫缨与师父出了小院,三人就此上街而去。

初秋时节,正是农忙开始之时,不过京城中大多人不为稻粮谋,除去街上五花八门店铺的东家、掌柜、伙计,各个衙门的官吏、差役,还有皇室、宗室以及靠祖上功德,不劳而不获之人大有人在。

总之,高粱何时红了?糜子、谷子何时熟了?牛羊过冬之草如何储备?老酒如何酿造、珍藏?这些大多与他们无关。

对于这些人来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至于这饭是如何做的,衣要如何织造,那压根就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

不过,眼下正是秋高气爽之时,饭后到街上随意走走逛逛,吃些老字号熟肉酱肉,喝几杯老酒佳酿,后者干脆品的几杯热茶。听听乐事、看看美景、评评美人,那才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才对的起这最为繁华热闹的京城称呼。

来京已有数月的光景,仲逸自知一般地儿还是能找的见,至少是知道个大体方位,原本想着要为师父带路,当来到街上之后,他才发现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卫缨走在最前面,俨然一副引路人的举止,他步伐轻快,熟门熟路,看样子似乎如回家那般熟悉,全无一个出门人的陌生之感。

仲逸与凌云子并排而行,他见师父气定神闲、举步轻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方才卫叔叔说要见一个“大官”,可看这情形,这个所谓的大人物,也许也不过如此,顶多不会超过外叔公的五品郎中。

一路走街过巷,仲逸却觉得越发有些熟悉起来,这条街他之前来过几次,不过都是路过,一次是陪樊文予,另外一次是因为当铺的事,过来买了些装修房屋所用的杂物。

此处街面宽敞、打扫的干干净净,街上的行人却少了许多,偶有一两顶官轿路过,看这架势倒确实个大人物居住之地。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若是从外部环境来看,此处所住之人比外叔公的刑部五品郎中要大许多。

卫缨继续向前走去,拐过一道巷子后,仲逸突然想起来了:此处,不就是那……

说话间的功夫,卫缨便指着前面的大门向凌云子道:“先生,到了,就是这里”。

原来,初来京城时,凌云子已派卫缨打听了一番,所以此刻便可直接找到这里。

那么,自己捐纳入仕一事,恐怕早就被住在此处的人知晓了吧?

仲逸抬头望去,果然是那个两个熟悉的大字“袁府”。再仔细看这高墙大门,大门之漆绘、锡环。

仲逸可据此判定:此处正是袁若筠的家,当朝礼部侍郎袁炜的府邸。

之前只是听袁若筠说起过袁府的方位,她因拒婚而被关在府里时曾捎话来,但最后是师姐前去,所以仲逸并未来过这里。

“三位这边请,老爷已吩咐过,随小的去书房便是”,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袁府的管家已来到他们面前。

……

进了袁府后,三人便由管家一路指引,仲逸无暇顾及府内的一草一木,此刻,他生怕一不留神不知,从那个地方冒出来那个鬼灵精怪的“徒儿”-----------袁府的袁大小姐来。

行至书房门口,管家先请卫缨到另外一间客房休息,只留下凌云子与仲逸师徒二人。

果真是袁府,就连进个书房都这般讲究,怪不得平日里袁若筠对他爹爹这般惧怕。

“仲先生,果真是你啊”,袁炜见到凌云子后急忙迎了上来,他挥挥手示意,管家立刻低头后退几步,而后缓缓走出门外,临走之时轻轻将门关上。

仲逸见这位礼部侍郎一身便服,举止优雅,发须虽有些灰白,但精神颇佳,神色间颇有灵性。当初外叔公说袁炜文采过人、才思敏捷,深的当今圣上赏识,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袁大人别来无恙啊,你我一别已有二十余载,如今你都做到礼部侍郎,真是可喜可贺啊”,凌云子上前回礼,二人就此交谈起来。

袁炜示意凌云子坐下说话,他满脸笑容,犹如春风沐面:“我与先生文章交心、以诗会友,早已是知己。当年先生对我有点拨之情、救命之恩,我对先生的这个称呼绝非客套,只是先生万不可称一身‘大人”。

凌云子眼前的这位礼部侍郎对当年之事历历在目,他心中颇为欣慰,读书人自是以礼相待,所谓千里觅知音,二人当年以文采相识、相交,如今看来这个老友确实是个念旧情之人,总算是不虚这次来京之行了。

“懋中(袁炜之字)言重了,你我以文交心不假,至于其他就无须再提,你如今是朝廷重臣,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当立足于长远才是”,凌云子见他这般客气,也就按当年的称呼随意客套起来。

袁炜见凌云子一如当年风采,二人很快熟悉起来,他这才转身望着仲逸道:“莫非,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先生的高徒了?”。

“哦,”,凌云子放下茶杯,起身向袁炜介绍道:“仲逸,是老朽一个故交之子,其实也算不得徒儿,老朽本不收徒又膝下无子,可这孩子打小跟着我,总得有个名分才是”。

“晚辈仲逸见过袁大人”,仲逸见状急忙上前向袁炜施礼。

只见这位礼部侍郎后退两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时满意的捋捋胡须:“果真是先生带出来的,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他日定能有所作为,不错、不错……”。

“多谢袁大人,晚辈才疏学浅、初来乍到,以后还请袁大人多多指教”,仲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若是一会见到袁若筠,可如何是好?

早知道,就应该将若一当铺的事全部告知师父了。

袁炜微微笑道:“好说,好说……”。

这时,仲逸客套几句便借口告辞,师父要与他的这位故交叙旧,自己呆在此处多有不便。

临出门时,仲逸听到袁炜向凌云子说道:“倒是块好料,只是这捐纳一事还要从长计议,厨房已备好饭菜,你我边吃边说……”。

第136章 师父的师父

“大小姐,今日府中来客,老爷与客人一起用晚饭,吩咐你也过去”,袁府管家站到门外,向里屋的袁若筠说道。

里屋中,袁若筠正与丫鬟说笑,听管家这么一说,并未理会,只是懒懒的一句:“让家兄陪同便是”。

“大少爷有公务在身,此刻还在衙门,老爷这才吩咐大小姐前往”,管家恭恭敬敬的说道。

“哼哼”,袁若筠一听立刻不高兴了:“什么人啊?这么大的谱儿?爹爹陪同还不行,让本大小姐去,算怎么回事啊?”。

在袁府伺候多年,老管家自然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她对府里的下人一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此刻听大小姐这么一说,自然知道如何应付。

老管家缓缓道:“是这样的,来府里做客的有两人,一名老者有老爷陪同,还有一个年轻人,在另外一间房里用饭,来者似乎与老爷交情颇深,我们袁府的待客之道,大少爷不在,只能请小姐……”。

之前因婚事矛盾,袁若筠刚欲与老爹和好,虽然他不喜应付这种场面,但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而再次惹爹爹生气。

不就是一顿饭嘛,又不是去相亲,去又何妨?

里屋安静了一会儿,最后传来了袁若筠的声音:‘好吧,知道了,我稍作准备,片刻后便到’。

袁府的规矩就是大,长幼尊卑分的是清清楚楚,那怕是一顿晚饭,也是规规矩矩:袁炜与凌云子同桌,袁家独子袁若晗外出未归,仲逸便与袁若筠一起,而卫缨,则是由管家陪同。

这幅场面,比饭菜酒香本身更有一番风味。

“仲公子,饭菜皆以备好,待我家小姐前来便可起菜”,里屋中,管家向仲逸打声招呼,之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丫鬟立于一旁。

“你二人先退下,有事自会喊你们”,仲逸见左右侍候的丫鬟,急忙吩咐二人退去,若是袁若筠突然闯进来喊自己一声“师父”,让她们看到,可如何是好?

“管家吩咐过,我二人一同侍候公子与小姐用饭,没有他的准许,我等不可离去”,其中一个丫鬟补充道:“平日里,我家公子与小姐用餐时也有人侍候”。

大门大户规矩真多,用饭的之时旁边站着两个人一直看着,这饭还吃的有什么劲?

仲逸一脸无奈的样子:“二位姐姐有所不知,我师父与你家老爷是故交,回头我告诉你们管家一声便是,自是两位姐姐侍候的好,我定会向你们老爷为你们美言几句,只是……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两个丫鬟对视一番,立刻领会仲逸的意思:“公子既是如此说,奴婢退下便是”,说着二人缓缓退出房间,而后将门轻轻关上。

仲逸急忙上前几步,却听见门外几句说话声:“准是老爷让大小姐相亲的,不知此次能成否?我看这位公子一表人才……,难说……”。

一表人才还难说?是你家大小姐难说吧?

见二人离去,仲逸急忙隐于立柜一侧,庆幸这袁若筠的兄长不在,否则今日定要洋相百出了。

“人家是客,既有此要求,那我们听从便是,你二人各自忙去,本小姐有事自会喊你们过来……”。

这是袁若筠的声音吗?

片刻之后,一声清脆的开门声,一名长发白衣女子便缓缓走了进来。双手合并,微微低头,站的稳稳当当,与往日里风风火火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还是袁府里的大小姐吗?”,仲逸见袁若筠一人进来,他便缓缓走了过来:“怎么?见了师父还不拜见?”。

“师父?”,袁若筠听的那熟悉的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疑惑:“果真是师……”。

“什么师父?拜什么拜?我是东家,你是掌柜,你拜我还差不多”,袁若筠确定眼前之人正是仲逸,举手投足间已全无方才那般矜持:“什么贵客?原来是你啊,管家不会是弄错了吧?”。

仲逸急忙上前道:‘没有弄错,事情是这样的……’。

“别,别别别,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袁若筠一手后背,一手指着仲逸的鼻子尖询问起来:“难不成?是我们搭伙开当铺的事被爹爹知道了?管家说来袁府还有一名老者?莫非是他要咱们的当铺?”。

“不不不,不是当铺的事儿,我是陪同那位老人家才来的袁府”,袁若筠对凌云山之事并不知情,他只得对这位“刁蛮”的徒儿敷衍道:“谁知我们到了这条街上,才知是你袁大小姐的府邸,箭在弦上不得已而为之。当铺之事,令尊毫不知情,你不必担心,用完饭我们便离去”。

“小姐,送饭菜的,可以进来吗?”,二人正在言语间,却听的门外传来一阵短促的声音。

只见袁若筠立刻将双手合于腹间,微微低头,声音也似乎变得轻柔许多:“进来吧”。

两名丫鬟缓缓将饭菜悉数摆上,而后垂头便立于一旁,不再言语,但也不予退出。

袁若筠微微上前,戏言柔声道:“仲公子请了,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咳咳,仲逸差点要笑出声来,他只得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回道:“有老袁大小姐,大小姐请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既然仲公子用饭时不喜有人打扰,你二人还不退去?”虽是这么说,袁若筠的声音确实轻柔极了,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听的仲逸一身鸡皮疙瘩。

两个丫鬟正欲离去,却听袁若筠立刻变卦:“不过,既然人家是客,我们总是要尽地主之谊,本小姐不胜酒力,你二人敬仲公子三杯如何?”。

“仲公子请”,一名丫鬟立刻端上酒来。

三杯?真是好徒儿,一口饭菜未进,空腹三杯,上了脸,一会让师父看到,成何体统?

饮完三杯,袁若筠缓缓开口:“一表人才、文采过人、口齿伶俐、心地善良。会骑马,日行百里,善轻功,日行二百里吧……”。

嘻嘻,两个丫鬟窃笑一番:她们家小姐又开始摆弄学问了,不过如此夸人确实难得一见,她们二人伺候袁若筠多年,关系自然亲密许多,偶尔也可开开玩笑。

“那我们要恭喜大小姐了,仲公子文采了得,善骑术,还?会轻功,真是太难得了”。

“呵呵”,袁若筠不屑一笑:“当然了,方才我说的那些都与这位仲公子无关,初次见面,本小姐怎么会了解他呢?好了,好了,你们退下吧”。

“是,小姐”,两个丫鬟应了一声,缓缓退出,出了屋子,二人便开始窃窃细语:“我看这次又悬了,大小姐说的那文武全才之人,这世上会有吗?这顿饭恐怕让那位仲公子汗颜了,哎……”。

“方才只是稍稍开个玩笑,还请师父不要见怪”,见丫鬟走后,袁若筠又换了副面孔:“既然爹爹不知当铺之事,那就不用担心,改天我去当铺,还有,好长时间没见阿姐了,明天便找她去”。

“总算可以动筷子了”,仲逸如释重负道:“记住,一会儿千万不要乱说话,更不能让你爹爹看出我们之前就认识”。

“嗯嗯嗯,师父放心,徒儿绝不会让爹爹看出来端倪,我那本事……”,袁若筠急忙为仲逸加菜。风格变化之快,实在令人佩服。

连日以来,石林院的老庞头虽是将之前的面镆、咸菜、米粥变了花样,但也就是多了那熟肉、酱肉,仲逸早就吃腻了,如今袁府的饭菜花样多,刀功、佐料讲究……

还说什么嗯,开吃吧。

“大小姐,老爷请你与仲公子去客房用茶”,门外再次传来管家的声音。

……

“来来来,过来”,袁炜见仲逸与袁若筠走了进来,满脸笑容,他轻轻挥挥手,向凌云子介绍道:“仲先生,这位便是小女,若筠”。

仲先生?袁若筠瞪大了眼睛:怎么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也是仲先生?

“筠儿,愣着干什么?”,袁炜微微嗔道:“还不见过仲先生?他可是爹爹的恩人哪”。

“筠儿见过仲……先生”,袁若筠犹鲠在喉,但总算是说出来了。

凌云子微微点头回礼,示意仲逸上前一步。

袁若筠转身看看仲逸,再望望凌云子,她心中暗暗发笑:许久年后,莫非这位“小仲先生”,就要变成“老仲先生”的模样吧?

可是这小仲先生与老仲先生,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位是仲公子,正是仲先生的高徒”,袁炜继续道:“你们二人用过饭,就不用了爹爹再介绍了吧?”。

“什么?小仲先生是老仲先生的‘高徒’?”,袁若筠站的稳稳当当,眼睛却频频闪动,心中却泛起嘀咕来:这师父的师父,该怎么称呼呢?

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仲逸见袁若筠还算撑得住场面,他急忙趁机上前道:“多谢袁大人、大小姐款待”。

袁炜微微点头回礼,之后便继续与凌云子交谈起来。

仲逸向袁若筠递个眼色,只见这位袁大小姐微微向袁炜请示:“爹爹,筠儿已用过晚饭,想回房歇息,就不妨碍你们说话,这便告退”。

女子本不必抛头露面,其实袁炜也就是让他的宝贝与仲逸说说话,免得以后再有相亲的,他与陌生男子连句话都懒得说。

“师父,弟子去找卫叔叔,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袁炜与师父交谈,仲逸知道自己也插不上什么话,只得借口离开。

……

“说,师父的师父,该如何称呼?”,才来到院中,袁若筠便拉起仲逸的衣袖:“快说,一会儿我要进屋重新拜见这位‘老仲先生’”。

仲逸急忙将她的手放开:“刚才怎么答应我的?不准胡来”。

“师父你文采过人,轻功简直出神入化”,袁若筠惊道:“那师父的师父,岂不是文采更了不得?轻功更?……”。

袁若筠言语有些混乱,但还是惦记着轻功的事:“你说,我师父的师父都那么大的年纪了,他还能飞的起来吗?”。

她只顾着自言自语,那里管仲逸说什么。

既然她口口声声对这轻功如此好奇,仲逸只得继续下去:“对,你说的太对了,你师父的师父早就不使轻功了,所以以后若想学到那身轻如燕的功夫,还得指望你师父我,再不听话……”。

“听话,听话”,袁若筠立刻收起双手,毕恭毕敬道:“方才爹爹说师父的师父是他的恩人,那便是我袁家的恩人,还请师父以后多来袁府做客,招呼不周,筠儿便向告辞了”。

“袁大小姐请了,还请日后多担待”,仲逸看着袁若筠缓缓离去,心中对这位不靠谱的徒儿有些钦佩起来: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化也不过如此吧?

……

离开袁府后,仲逸便将如何与袁若筠相识,以及合伙开若一当铺的事告知了凌云子。

之前不知师父的故交是袁炜,况且此事袁炜并不知情,本无须告知师父,但如今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哈哈哈,没想到平白无故多了个徒孙”,凌云子听完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向仲逸打趣道:“人家袁府可是礼部侍郎的府邸啊”。

见师父如此轻描淡写,仲逸却一刻不得松懈:“原本只是想着与袁若筠打打闹闹,袁大人对此并不知情,可如今得知他与师父的这层关系,这以后该如何是好……”。

凌云子依旧不慌不忙,他微微抚着羽扇:“此事既已如此,一切照常便可,否则袁若筠无所适从,反而弄巧成拙。袁大人并不知情,自然难以妥善处置。袁若筠只是贪玩儿,看她也是个心底善良的人,你定要保护她的安全,其它事不要告知于她。

至于袁大人,他若无心你二人来往,那即便没有师父这层关系,他自然会一反到底。若他并不反对,有了师父这层关系,就更放心了”。

凌云子笑道:“只是若一当铺这边,既然当初一切都以你的名义办理,那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就由你一人担当,万不可让袁若筠卷进来”。

“是,弟子谨遵师父之命”,见师父如此一说,仲逸也就放心了。

第137章 装病不易

次日清晨用过早饭后,凌云子便起身离京,仲逸与仲姝将他与卫缨送出城门,在京城郊外的一处空地上,几人便停下脚步。

凌云子嘱咐道:“如今既已去过袁府,那只有等待机会,待遇大事朝廷复开捐纳之例,一切由袁大人安排,这只是进入仕途的一个契机,日后能否有所作为,还要看你的造化”。

昨日在袁府时,从袁炜的言语中可以大致看出:目前朝中主要为两股势力,一方是以严嵩、严士蕃父子为首的严派,因严嵩内阁首辅的地位,此方势力颇大,上到朝中六部,下到地方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甚至于部分州府县都有涉足,关系盘根错节,影响甚大。

而另一方只是以徐阶为首的倒严派,只因徐阶本人隐忍与韬光隐晦,属于文武大多引而不发,结盟之事也并不张扬。但因严氏把持朝政多年,惹怒不少正直之士,所以这一方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而作为礼部侍郎的袁炜,说到根上,也算是支持徐阶一方,从这一点来看,倒是正符合仲逸投入其门下的初衷。

古往今来,无论做人做官,都讲究个出身。除了祖上的出身门第,科举高中之时,便是主考官的门生,如此也算是一种出身,这绝非空穴来风,更不是危言耸听。

包括同乡、同县,甚至同省之名,也算是一种共同出身,大明开国之处,出身淮西一带的文武不在少数,仅是一个出身地便也是一种优势,如同与生俱来一般,似乎都是注定的。

至于入仕时的推荐之人,那就更不用说,入仕之前早有关照,受到推荐后才有了顶乌纱帽,日后难免有所照顾,在别人看来,自然就将推荐与被推荐之人列为一派,即便没有那样的事实,也很难让别人相信二者无关。

“既然袁大人与严氏派别不同,那弟子便无所顾忌,无论对严氏如何下手都不会殃及到他,若他们对付严氏时,弟子也可助一臂之力,如此更好”,仲逸对此颇为欣慰:对付严氏人的越多,这一方的力量越大,胜算的把握也就越大。

而凌云子对此却另有看法,他特意叮嘱仲逸:“朝中之事、宦海无涯,没有永久所谓的‘自己人’,更没有永久所谓的‘敌人’,袁炜既然能做到礼部侍郎,他日再进一步未尝不可,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莫说如今还未谋的一官半职,他日若真的弄一顶乌纱戴戴,那其中的微妙关系更如何处理?

凌云子指着远处的苍山绿树,羽扇挥动间娓娓道来:“无论是因为袁若筠,还是为师的这层关系,你与袁炜日后必定有一定的交集,但你务必要记住:莫要隶属任何一人,正如这万木葱茏、野草遍地,它们不属于京城,也不属于这山、那村,而是属于天地间”。

属于天地间?仲逸恍然大悟:莫非?师父所说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就是为官者心中的那片“天地”?即便入仕,弟子不归附于任何人,而是为了心中那片“天地”。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做官如同做人,其中的道理并非只言片语可阐述之”,凌云子收起羽扇,转身望着仲逸:“你记住为师今日所说,日后你自己要多揣摩才是”。

“弟子记住了”,仲逸急忙将凌云子扶上马车,仲姝将提起准备的吃食、清水交给卫叔叔。

上车之际,凌云子将这自己的两位弟子叫到跟前:“你们的书房摆放那么多书,其中一些市面很难见,更有不少是你们二人读书心得,此举是为那般?”。

“嗯,师父,这个……”,原本以为师父不会问及此事,但没想到他老人家在书房时,早就看出其中端倪,仲姝一时拿不住主意,不知如何开口。

仲逸知道师父如此发问,似乎并非完全反对此举,但他老人家并未言明到底是反对还是赞成?

此事时机尚未成熟,看来还不到时间禀明。

“百家之言,便有百家之意,各家有所长,但每家亦必有所短,所谓取长补短,择善而从流,再另成一家,可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仲逸不敢多说,只得旁敲侧击一番,等候师父的训示。

“看不出来,逸儿确实长大了”,凌云子笑道:“只是此事谈何容易,只读些诗书,恐怕是万万做不到的”。

果真如此,话已至此,仲逸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苦心:他并非未曾想过,而是此事太过不易,倾其一生难有半点起色也说不准,又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既然你们两个有此心得,便以‘凌云山’为题,每人写一篇文章,下次见面时交于为师”凌云子笑道:“你们二人在凌云山长大,这个题目不难吧?”。

望着师父与卫叔叔渐渐远去的背影,仲逸心中不由惭愧起来:“好多事情皆是自己想当然而为之,比起师父历经世事、心思缜密,自己还相差许多”。

仕途、旅途、归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征程?

好在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凌云山?不知师姐该如何下笔?”,远处再也看不到师父与卫叔叔的踪影,满怀心事的仲逸只得随意向师姐开口。

仲姝双眉微蹙,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你莫管,我们打小在凌云山长大,师父以此出题,这对于你文采过人的仲先生来说,不是小事一桩吗?”。

仲逸正欲辩解,却见仲姝摆摆手:“此事,师弟莫要再说,一样的题目,你我各自下笔,之后呈师父阅览便是。你写好后由我照着誊写,之后不要署名,再由师父看看到底是你我谁写的?如此岂不是更好玩儿?”。

“好玩儿?”,仲逸苦笑道:“我的师姐,你何时学会了袁若筠的口气,这事儿是闹着玩儿的吗?”。

回到城中,仲姝欲独自回家,却被仲逸告知袁若筠今日要来当铺,她专门捎话来,想见她这位阿姐一面。

如此二人便一同走向当铺。

若一当铺中,老姜头一如既往的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罗英闲来无事便借口去了隔壁的药铺,仲逸对此早有嘱咐,他便隔三差五的去这位邻居家转转。

“罗英兄弟,你好点了吗?快这边来,现在店里无外人,让吴郎中看看”,回春药铺的刘小二看到罗英进来后,急忙走了过来。

罗英下意意擦擦额头的薄汗,眉头紧皱、面露难色:“不知为何,这几日以来,我一直腹痛难忍,昨日吃了吴郎中开的药后,似乎好了些,可今儿一大早又开始疼痛,这可如何是好?”。

“那你再说说,都有哪些症状?”,回春药铺坐堂郎中姓吴,四旬之余不到五旬的年纪,中等身材,只是体态微微有些发福。

都是邻家店铺,这段时间下来,吴郎中与罗英也算是熟人了,他直言道:“昨日药铺快打烊时,只因赶着去酒楼赴宴,匆匆给你开了副常规治腹痛的中药,看来还是不行,待我细细看来……”。

罗英双眼微闭,口气立刻微弱许多:“头也不痛,也未见发烧的征兆,只是腹中时而疼痛,不痛时一切如旧,痛时万分难受,尤其不能在吃饭时……”。

吴郎中命他张开嘴巴,罗英只得“啊”的一声露出舌头,看看舌苔,未见异常,再摸摸肚子,也无大碍。

吴郎中捋捋胡须,一手则再次为罗英把脉,只见他微微摇头,口中却念念有词:‘怪哉,怪哉,从这脉象来看,并无异常,为何会有如此痛状呢?’。

罗英左眼眯开一条缝,见刘小二正忙着去压碎草药,而那吴郎中却一脸懵状,他心中不由暗暗发笑:怪哉?我本是装病,你如何能看出来异常?否则那真是要怪哉了。

“小英子,我先为你开些常规的止痛方子,你先服下”,吴郎中面露难色道:“小二,你先按这个方子开,若还不见好,我再找几个郎中商议一番”。

罗英急忙起身道谢:“如此甚好,只是劳烦吴郎中费心了,这点银子不成敬意”。

为了将戏演的足,总是要下些成本的,仲逸早就为他准备好了银子,原本是打算为刘小二喝酒所用,如今却用来抓药了。

吴郎中伸个懒腰,缓缓走出药铺,到对面的茶馆要了壶茶,他有品茶这个嗜好,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一旁的刘小二见状急忙到柜台抓药,之后便去后院继续磨药材,取完药后,罗英趁机上前搭讪:“小二兄弟,每天有这么多人来抓药,你们铺子里有那么多药材吗?现在只是初秋时节,不少药材还未晾干吧?”。

刘小二只顾转动着手里的小木轮,不假思索道:“嗨,这又何难?去年有存药,再多也够用,今年秋后收的药材晾干贮存,明年再用便可”。

罗英见状便取笑他:“去年的药,今年用?这京城这么多家药铺,就是将附近山里的药材挖空,也恐怕都不够用。再说有些药材必须要原产地,北方的水土种不出南方的药材,南方的气候生不出北方的药才”。

“恐怕我所用的这药材是前年、大前年的了吧?”,罗英故作委屈道:“这么多药材,莫非你们派人专门到各地收取?那得花费多少银子呢?看看我们当铺多省事?”。

刘小二放下手中的活,端起一旁的小水壶,也不用茶杯,直接顺着小壶嘴便喝开了,一脸陶醉的样子:“派人收取?那是小药铺的做法,我们回春药铺,自有各地的药商从各府、州、县运来,我们连门都不需要出,直接有人送到铺里”。

药商?各州府县?如此大的场面,虽说一方水土种出一方药材,但也不是京城每家药铺都如此大费周折吧

二人正在说笑,却听的铺中吴郎中说话的声音,罗英借口去趟茅厕,之后便向刘小二告辞,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一句:“这两日多有叨扰,晚上老地方,酒菜银子都算我的”。

回到当铺,罗英见仲姝与仲逸正与老姜头说话,他急忙到对面的茶馆找黑墩儿要了壶开水。

片刻后,袁若筠也风风火火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罗英见状急忙将里屋包房收拾一番,近几日仲逸一直在石林院,当铺一下子冷清许多,今儿个倒好,一下子都来了,有热闹看了。

“许公子来了,快里边请”,老姜头见了袁若筠便抬头大声,之后便继续埋头忙起来。

仲逸见状急忙吩咐罗英将师姐与袁若筠带到里屋,这大小姐的脾气要是来了,不知要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

“阿姐,你得要告诉我,这师父的师父,到底该怎么称呼?”,才关上门,袁若筠便接着昨日的话题继续向仲姝问起来。

仲姝立刻笑出声来:“筠儿你忘了?当初你也问过阿姐这个问题,师父的阿姐该如何称呼来这?”。

“哦,是是是,有这么回事”,袁若筠立刻面露尴笑:‘这不,此一时彼一时嘛,师父的阿姐叫阿姐便是,倒也亲切,只是这师父的师父辈分相差甚远,总得要个正规的称呼才是’。

原来这风风火火的大小姐还懂得些礼数,也难得她有这份心,仲姝笑道:“你师徒二人是一回事,你师父与你师父的师父是另一码事,他老人家还未认你这个徒孙呢,你就忙着自己称呼起来,这恐怕不妥吧?”。

这倒是让袁若筠为难起来:“照阿姐这么说,只要师父的师父没有答应收我为徒,那便是不算?”。

仲逸微微点点头:“对了,正是如此,不过听说他老人家收徒弟、徒孙的条件相当苛刻:每日写一篇文章、每日跑山道十圈、每日必须静坐两个时辰,一直要坚持五年。不准外出、不准打闹、更不准……”。

咳咳,袁若筠急忙上前制止:“阿姐莫说,快莫说了,筠儿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有师父这样管着就够了,再来个师父的师父,还有爹爹管着,我还能活吗?”。

哈哈哈,如此大事,在袁大小姐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

此事总算是过去了,不过袁若筠今日来当铺还有要事:“听爹爹说,我师父也要入仕,是不是真的?”。

仲姝并未言语,二人将目光转向仲逸,只见他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

“以我师父的文采与胆识,将来一定能做个好官,而且是大官”,袁若筠拍拍手,嘴中连连称好:“此事包在我身上,爹爹是礼部侍郎,家兄又在吏部,什么官谋不得啊?”。

仲逸脸上阴沉下来:“此事,你万万不可插手,否则就不认你这个徒儿了”。

第138章 孙管事

数日后,罗龙文便派人到若一当铺,此人姓孙,又专司管店里的账目,众人便都称他为“孙管事”。

这孙管事约莫四旬的年纪,似乎儿时营养跟不上,长得又矮又瘦,比水浒传中那武大郎能高几分,但绝对是个比一般伙计矮半头的主儿。好在他一双聚光的小眼睛,五指虽短,却打的一手好算盘,也是个精明的好账房。

孙管事一身布衣,平日里话语不多,做事亦是古板异常,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管一桩闲事,这风格倒是与老姜头有几分相似。

只是大家各为其主,孙管事为罗龙文所派,自然只听那姓罗一人的差遣,而老姜头眼里只认仲逸这个东家。

如此一来这原本单调的若一当铺有热闹看了。

根据仲逸之前的部署,罗英已将店里的现银全部当成银票,之后将银票收起,只留下一千两的现银作为收当物所用。

双方盘点过账目之后,孙管事却拿出三千两银子作为日常用度,只是这些账目与银两全部由他管着,包括罗英也不得插手。

至于老姜头,他依旧专司为当物估价,这手艺可不是吃干饭的,没个十年八年的打磨,还真做不来。

就拿孙管事来说,虽然算盘打的精,但若是拿只花瓶或一副字画来,他也是估不出价来的。

这三千两银子可不能小看,在罗龙文之前强行盘下的店铺中,很少能有这样的待遇,而除了账房管事之外,要么是伙计,要么是估价之人,总要再多派些来,而若一当铺中,非但只有孙管事一人,而且带了银两,真是难得。

仲逸心中清楚,这都是当初待价而沽的结果。

换做一般店铺,得知罗龙文的势力后便乖乖顺从,不管是何条件,皆一一答应,且不向外人提及。

而当初仲逸在大顺赌场拆穿瘦猴的骗局,又索得五千两银子,瘦猴那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刀与价值不菲的“玉鸡”却不翼而飞,令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来仲逸到了石林院,罗英却趁着夜色又将那小子教训一顿,结果却换来了这样的特殊待遇。

果真是用拳头与智谋得来的东西,远远要比一味的顺从、耍嘴皮子得来的东西可靠的多。

当初开当铺时,仲逸就为引起罗龙文的注意,现在看来,确是给这位严家门下的中书舍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是这接下来的戏该如何唱,就要拭目以待了。

“少东家好”,见仲逸走了进来,孙管事急忙上前打招呼,那模样真如主仆一般,丝毫看不出是罗龙文所派。

“东家来了”,老姜头见状也向仲逸打声招呼,他一如往常,并未刻意奉迎,只是对那孙管事的无事献殷勤颇为反感,这真不是他的风格。

当铺中的事依旧由老姜头打理,伙计有罗英负责,虽说孙管事管着账目,但店中每笔开支,老姜头与罗英同样心中有本账,如此大家倒也各自合了心意,心知肚明,无须再多言语。

仲逸自然无须特意向孙管事安排什么,随意客套几句也就是,多说也无益。

“少东家,在下有一事不明”,孙管事凑上前来:“一直都是少东家在打理店里的生意,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老东家?当铺琐事杂烦,没有多年的经历是万万开不得,少东家年纪轻轻,如何能做的了?”。

果真如石林院老庞头所言,当初自己开当铺时唯独忽略了这一点,只想着与袁若筠搭伙,那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真东家,总不能担当此任吧?

这孙管事,人矮眼睛小,心眼可真不少。不过这等小事,岂能难得住他这个“少东家”?

“老东家年事已高,也懒得管这些闲事”,仲逸不以为然道:“明日他老人家恰好来店里,你们一见便可”。

孙管事急忙点点头:“如此甚好,甚好,倒是在下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请教于老东家”。

孙管家不明事理,罗英心中却急了起来:“这若一当铺何时还有个老东家,仲大哥如此轻松的答应,明日上那里去找这么个人来?”。

至于老姜头,他对此事却没有那么上心,在他看来:不管是老东家还是少东家,只要管好当铺就行,又不是与人家结亲成婚,干嘛打听的那么仔细?

这个孙管事还真是管事的,事儿可真多。

仲逸随便这么一说,再向老姜头交代几句便走出门外,罗英一时不解,急忙追了上来。

“仲大哥,我们这店里何时来了个老东家?听说姓罗的背后是严家,要与他们斗,可不能随意应付才是”,罗英只知道罗龙文强行盘下店铺,仲逸与他争斗自然无可厚非。

只是这罗龙文,以及兵部的严磬与陆家庄之事等,罗英是全然不知。单说眼下为老东家之事担忧,如此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罗英兄弟不必多虑”,仲逸凑上前去,向他附耳几句:“明日,你这样……”。

“好好,如此甚好”,罗英眉头渐渐展开,脸上露出笑意,频频点头道:“仲大哥放心,兄弟保证把戏做足了”。

二人如此说好,仲逸正欲离去,却见袁若筠从当铺走了过来。

坏事了,这位小祖宗可不好惹,仲逸有些发难:“这孙管家的事,可如何向她解释?”。

“怎么回事?我刚进了趟当铺,听老姜头说来了个什么孙管事?”,袁若筠一身男装,好在他是众人眼中的许公子,不然真的要将他这个真东家的身份抖落出来了。

“是这样的,你我只是偶尔去当铺看看,说会儿话或者一盏茶的功夫,剩下的事也就是罗英与老姜头看着”,仲逸一脸难色道:“罗英是我带来的,自然靠得住,老姜头办事稳妥,也不劳费心,可罗英大字不识几个,老姜头又是忙着估价,又是记账,如何忙的过来?”。

如此一说,袁若筠便不再理会:“原来是这样?那就找一个管事的帮忙打理呗,小事一桩,你做主便是”。

仲逸笑着:“如此甚好,只是还烦劳你这位真东家一如往常,万不可将你我合伙之事说出,在外人眼里,若一当铺东家只有我一人”。

“好,听师父的便是”,袁若筠早已无心说这当铺杂事,她微微将头一扬:“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好玩儿”。

第139章 耳边响起驼铃声

若一当铺临街一个茶馆中,才进了包房,袁若筠便自豪的向仲逸炫耀起来:“既然师父要入仕,筠儿便给你寻个机会,晚饭约了几个人,只是还得要换身女儿装来”。

“换装?”仲逸不解道:“到底请了些什么人?还用的着你袁大小姐亲自换装?”。

闻听此言,袁若筠便猜出大概:准是自己平日里贪玩儿没个正经,师父这次又不相信了。

“你听好了,为了师父的前程,筠儿这次不是开玩笑的”,袁若筠扳起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吏部郎中的公子、刑部侍郎的大小姐,还有都察院副都御使的侄子、大理寺卿的外甥女……”。

果真是大户人家,这平常交往之人皆是官宦之后,想必在这些人的口中,也会向别人说起,他们的朋友中有一个“礼部侍郎家的大小姐”。

“你这不是胡闹吗?”,仲逸气不打一处来:“早就对你说过,不要插手此事,你当这是过家家?莫说是我还没有做官,即便真的做了,你叫这些人干什么?人家认得你袁大小姐,又有谁认得我?”。

袁若筠依旧嬉皮笑脸强词夺理:“这有何难?一回生二回熟嘛,这些都是些仗义的人,很好处的”。

仲逸笑道:“你若是再胡闹,我便不认你这个徒儿,且将你女扮男装之事告知于你的朋友,与你开当铺的事告知你爹爹”。

如此一说,袁若筠有些急了:“师父干嘛生这么大的气?你若都告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莫说别的,单说这当铺,要是让我爹爹知道了,你还能开的下去吗?”。

“我有何可怕的?大不了回山东济南府祖籍便是”,仲逸不以为然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可不像你袁大小姐,本来就一无所有”。

如此这么一说,袁若筠倒确实有些害怕起来,别看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说到正事,她还是打心眼里对这位年轻的师父有几分忌惮。

“既然如此,筠儿不管便是”,袁若筠的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只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又嘟囔了一句:“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没趣,一点都不好玩儿……”。

二人稍坐一会儿,仲逸便唤来店家结账,袁若筠急忙跟在后面:“既然不去赴宴,那今日你去那都带着我,一个人闷的慌……”。

仲逸连连摇头:“带着你作甚?我要回家,你快回去吧,免得令尊大人又担心”。

袁若筠喜出望外,一脸欢喜的样子:“对啊,还没去过你们住的地方,如此岂不是正好?一块看看阿姐,我爹那边你不必担心,晚饭之前不会回来”。

执拗不过,仲逸只得答应了她的请求,反正师姐闲来无事,也好与她一块说说话,权当是解闷了。

二人随意走在大街之上,袁若筠左看看右望望,在她眼里,似乎永远有看不完的景儿,处处都是稀罕的好玩之物,可只要盯着某处细细看一会便立刻没了兴趣,继续寻觅下一处场景了。

三分钟的热情……

一阵驼铃声随风而来,放眼望去,一只驼队迎面而来,每只骆驼左右搭着两只箱子,上面一个大大的“药”字不难看出里边装的是中药材,看这架势确实是个不小的量,足可以为几家药铺铺货。

牵驼之人服饰与京城众人稍有差异,加之常年风吹日晒所致,肤色黝黑或灰黄了些,如此一番景致,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好大的骆驼,这个铃铛真好玩儿”,物以稀为贵,平日里见过马队、牛群,眼前的这幅景象倒是让袁若筠大开眼界。

“师父什么时候带筠儿去乌斯藏、朵甘等西北诸司,那里一定很好玩儿”,袁若筠的玩性又起,仅是几只骆驼与铃铛就能让她浮想联翩。

西北诸司各地常年大多缺雨多旱,其中不乏一些高山沙漠之处,加之地势高、砂石遍地,如此地形虽不利于农耕,但却生出了一些特有的药材。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对药材而言,自然也例外。诸如枸杞、沙棘、手掌参、花红、虫草等药材,确实得益于这样的水土。

当地药商不远千里将此运来京城,虽长途跋涉、费心费力了些,但总归是为了赚些个差价银子,既鼓了自己的腰包,也能为远在京城的病人多了几个难得的药方子,也算是功德一件。

换做平时,仲逸对这样的场面自然不会留心,莫说是没有做生意,就是如今做了当铺的买卖,也不至于对这药材感起兴趣来。

只是上次在石林院听林大与小刀说起关于药铺之事后,就难免要留心起来。

仲逸想着:若是这队人马去了若一当铺隔壁的回春药铺,那剩下的事就交给罗英了。

……

“掌柜的,西北的药到了”,刘小二望着门外,朝柜台喊了一声。

若一当铺隔壁药铺门口,驼队缓缓停了下来,只有那偶尔摇摇晃晃的驼铃还发出几阵声响。

刘小儿开门迎接,却并不上前帮忙,吴郎中依旧在那里坐堂,只有药铺掌柜急忙迎了上去,带驼队为首之人是个中年汉子,他与掌柜寒暄几句便立刻吩咐随行之人将药箱卸下,再搬到药铺后院。

罗英早就站到当铺门口看着眼前一幕,原本想着上前“帮忙”一番,可见那打杂的刘小二都动也不动一下,他一个邻家伙计只得装作去对面的茶馆打壶水,磨磨蹭蹭的一直看着这些人,最后将一只只的大箱子全部搬了进去。

罗英满心疑惑的回到当铺,当铺里没有什么客人,他干脆拿起扫帚回到里屋包房,也无心打扫,干脆关起门来,自己琢磨起来:“到底是些什么名贵药材?连药铺的刘小二都碰不得?”。

当初仲逸吩咐罗英盯着药铺,多向刘小二打听一些消息,至于其它的他并不知情,起初还对仲逸这个决定心存疑惑:一个药铺有什么可盯得?难不成除了若一当铺,仲大哥还想开家药铺不成?

不过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这药铺确实有些怪异,罗英有些兴奋起来:“看样子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仲大哥吩咐的准没错……”。

如此几番思量,一直到店铺快打烊时,罗英才来到药铺找刘小二。

“罗英兄弟,你来干什么?莫非是那腹痛又发作了?”,正在打扫桌椅的刘小二冲罗英说道:“如今都打烊了,掌柜和坐堂吴郎中都走了,我可不会开方子啊”。

罗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下随意打量一番,见这里并无异常,他没好气的对刘小二道:“你就不会盼兄弟个好?承蒙吴郎中关照,服了药后,就再未腹痛过”。

罗英见铺里不见箱子的踪影,他便捂着肚子道:“我先去趟茅房,一会忙完,晚上一起喝酒,我请”。

来到后院,罗英四下张望,并不见人影,他知道后院的小屋,透过窗口向里望去。

果然,数只大箱子正稳稳当当的堆在那里。

第140章 老东家

晚饭时分,京城西街老坛酒楼。

罗英正与回春药铺的刘小二人等人饮酒说笑,为免于生疑,他干脆将隔壁布行的小亮子、对街茶馆的黑墩儿一起叫来,都为左邻右舍,吃吃喝喝,今晚又可快活一番了。

难得来这里放开了吃喝,这家酒楼饭菜相当了得,尤其是独特的酱黄瓜与卤肘子,色香味俱全,再配上霸道的老酒。劳累一天,三五友人相聚谈笑,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罗英之所以选这家酒楼,自然是显出自己的诚意,只是除了因为酒醇菜香外,还有一个原因:此处距离街中心较远,位置又较偏了些,所以价钱也就能省了许多。

果真是干一行像一行,自从来京城跟着仲逸开当铺后,做买卖的本事没学会,罗英这精打细算的技巧倒是掌握了不少。

短短一会的功夫,四只大肘子,大盘酱黄瓜被一扫而光,半坛老酒下去,这帮人都是些能吃能喝的主儿,接下来一壶酒是打不住的。

“小二兄弟,白日里我们见西北的驼队送来不少药材过来,可这一个下午也没见你忙活,你该不会是偷懒吧?”,罗英见众人喝的差不多了,便随意开口闲聊起来,话题却是依旧放在这药铺之中。

啧啧,刘小二再饮完一杯,他撇撇嘴巴,不以为然的望着罗英:“偷懒?你我四人都与各自的东家沾亲带故,岂有偷懒的道理?只是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药铺的规矩是:各地刚送来的药材都要经人查验之后才入铺,之后再磨碎、称斤、归类,这才可以用之”。

布行的小亮子为他再添一碗酒,微微点头应着:“这倒也是,我们布行也是如此,成卷的布匹须要经逐一查验,其中难免有脱线、掉浆、褪色之处,应好好看看,之后才可做成衣……”。

罗英急忙与他碰杯,看来布行的这小子醉的差不多了,连重点话都听不出来了。

四人中,黑墩儿的酒量最好,也最是粗心大意,他这人最不喜细活,平日里烧水放茶没少犯错,好在生的嘴皮子溜、能说会道,由于东家是亲戚,这才日复一日的干了下来。

此刻,黑墩儿正用他一贯的口吻说着此事:“就你们能,还查验个屁啊,实话告诉你,去年的茶与前年的茶,去年八月的茶与六月的茶,倒进壶里,你能品的出来吗?除了那文人墨客、好茶之人,一般人知道个甚?”。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放下茶碗,用异样的目光望着黑墩儿,那神情分明是在说:‘难道你平日里给我们喝的都是陈年劣茶?’。

黑墩儿才不管这些:“莫要这样看着我,你们药铺不也一样吗?谁知那药是什么时候的,还查验个屁啊”。

唏嘘,去你的吧……

四人继续碰杯说笑,只是黑墩儿这话倒是让罗英感了兴趣。

……

从老坛酒楼出来后,街上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四人皆喝的醉意上头,踉踉跄跄的道别一声,之后便各自回家。

回到若一当铺后,罗英困意十足,随意躺了下来,片刻后便鼾声四起。

大约一个多时辰,罗英只觉得一阵紧迫感,喝的有些多,只得懒懒起身去了茅厕,痛痛快快的放了一通水来。

窗外月色正明,罗英立刻清醒了许多:“既然那刘小二说有人要查验药箱里药材后才可归铺,如此说来里边的东西还未动过?”。

“月色正好,何不去隔壁光顾一番?”,罗英暗暗笑道:“都是这贪杯惹的祸,差点误了正事”。

夜色中,一个身影慢慢向隔壁的回春药铺靠去……

次日清晨,若一当铺准时开门,老姜头准时来到柜台前,罗英有些懒床,起的晚了点,才下楼就看见孙管事也缓缓走了进来。

这个小老头,果真是罗龙人派来的,虽没有老姜头勤快,倒也不敢偷懒半刻,只是今日来来这里,还有一件事:那便是等着老东家来。

罗英向两个伙计吩咐一番,他便懒懒坐了下来,昨晚在隔壁的药铺耽误了些时辰,睡的是少了些,精神不是很佳,有些心神不宁。

当然,他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昨日仲逸早有叮嘱,一定能找个老头来应付过关。

仲大哥一向善谋,他对此深信不疑,可这次要找个大活人来,才多半天的时间,去哪里找个老东家?若是让孙管事看出,该如何是好?

“您老快请进,这里便是我们的当铺,还记得不?”,说话间,仲逸便来到门口,而他的身后正是一个发须灰白、步履蹒跚的老者。

罗英瞪大眼睛,稍稍定神这才反应过来:果真是来了,好在仲大哥提前有安排。

“仲老东家来了,快里边请”,罗英急忙上前搀扶着老者,神态异常恭敬,待老者坐下后,他便向对面的茶馆扯了一嗓子:“黑墩儿,打一壶开水,上最好的茶,我们老东家来了”。

“好嘞,好嘞,你稍等”,对面的黑墩儿痛痛快快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今儿个真是怪了,平日里都是只打水不要茶,看来真是来贵客了。

向黑墩儿打声招呼,罗英的嗓音却依旧没有减下来多少:“老东家,您用过饭了吗?想吃些什么,小英子这边给你买去,已为你老人家叫了茶水”。

“才睡?”,老头一脸懵懂,用手捂着耳朵,嘴里却念叨起来:“才睡?一大早的刚起来,又要睡?”。

“茶水”听成“才睡”?

众人方才还对罗英的高声喊叫不解,听老头这么一说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老东家的听力不好。

罗英也不与理会,他只顾高声自言道:“哎,你老人家忘了?早年间曾叮嘱我们要早睡早起,做买卖也难免东奔西走,如今将你老人家的存银都投放到这若一当铺,自己却老了许多……”。

“好了许多?看这当铺,比我们之前那个确实好了许多”,老头对着众人吩咐道:“你们都忙去吧,有什么事儿,问逸儿便是,老朽上了年纪,来一回少一回,不过,交给逸儿,我放心……”。

“谁说不是呢?”,罗英向众人解释道:“我们老东家早年一直做当铺买卖,只是膝下无子嗣,我们少东家一直跟着他,二人又都姓仲,老东家将其视如己出,这才开了若一当铺,让我仲大哥做少东家,真是不容易啊……”。

众人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不容易啊”,老头微微张嘴,这次总算是听见了,不过片刻后便又开始念叨起来:“这当铺有三不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首饰不当。当物估价有技巧:玉石重成色、出处、瓷器看纹路、年份,字画最忌模仿,何人所画?落款题字,还得要看年份……”。

老姜头连连点头,如同遇到知音一般,孙管事虽不懂当物技巧,但其中有些话还是有所耳闻的,另外两个伙计见状急忙为老者倒茶,立刻就有了老东家的感觉。

几人正在说笑间,只见老者打着瞌睡,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仲逸见状将他搀扶起来,罗英急忙上前帮忙。

众目睽睽之下,老东家便缓缓走出了若一当铺。

罗英心中一阵钦佩:仲大哥果真神了,那里找的这么个“好老头”?

才过几条街,仲逸便如释重负般向“老者”说道:“师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方才真是太精彩了”。

第14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什么?你确定看清楚了?既然是普通的药材,为何堆在后院不动?”送走仲姝后,仲逸再次回到若一当铺,里屋包房中,二人说起隔壁回春药铺的事。

罗英只得将黑墩儿的话向仲逸复述一遍:“一般是经过人查验之后在入铺,只是不知这查验之人是谁?也不知到底要查验什么?”。

如此说来,这回春药铺之际控制人远非掌柜东家,或许是罗龙文直接派人所管,也或许是其中有更为复杂的关系。

当铺与药铺如出一辙,只是除了一只顶着罗龙文名义将其强行盘下后,其他的仲逸便一无所知,而真正要打开这个缺口,则还是要双管齐下。

“据药铺的伙计刘小二所说,他们药铺的利润远比实际想象的要少许多,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扩建,东家似乎对此并不着急”。罗英对此颇为不解。

上个月才从石林院出来,罗龙文派的孙管事来若一当铺的时间太短,双方并不知晓彼此的底细,而对于更为不熟悉的药铺之事更是隔行如隔山。

“既然如此,你继续打探便是,目前我们刚刚接触到药铺之事,务必要小心行事”,仲逸觉得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只得向罗英告辞,再次来到大街之上。

“回春要铺?”,仲逸脑海中一直在闪烁着另外一个店铺名字,虽然都为罗龙文所控制,但每家店铺名字并无相同之处,亦不是彼此的分店,表面看上去似乎各家独自经营,并不像是统一人在幕后操作。

妙手药铺?仲逸记得当初在石林院时林大与小刀曾说过他们药铺的名字与方位。

“现在时日尚早,反正闲来无事”,仲逸转过身来,朝一条巷子走去……

“吆,这不是……仲……,仲公子吗?”,正在门口刚刚送完客人的小刀见到仲逸后激动的上前打声招呼,只是一时着急差点连他的姓氏都记不住了:“仲公子,快里边请,我们掌柜的正在铺里呢,前几天还说起你呢”。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的交情,除了血缘关系外,还有几种关系不容小觑,如果处的好,甚至比一般的亲戚还要可靠。

同窗之情:朝夕相处、吟诗作赋,日子久了难免有了情义;同战之情,并肩作战、共同杀敌,生死考验自然不用说;同狱之情:朝夕相处、还是朝夕相处,不处也不行……

简而言之:一起读过书、一起杀过敌、一起蹲过牢,那才是真的有交情。

当然还与一种,只是与赌友、酒友相差无几,关键时刻还是靠不住,暂且不论。

若说仲逸与林大、小刀二人虽相处时日颇短,但石林院毕竟不是茶馆酒楼,那是罗龙文的私牢,况且药铺与当铺都被他人强行盘下,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仲公子有礼了,不知当铺那边怎样了?”,林大已向仲逸端上茶水,只是对于若一当铺之事不知处境如何,这才直接问道。

仲逸接过茶碗,随意客套几句,而后便叹口气:‘还能怎样?被咱们的大东家给盘下了呗,分成正如我们上次在石林院时说起的一模一样’。

药铺里也没有客人来访,林大与小刀便凑了上来,随意安慰几句:‘如此倒也省事,虽说挣得少了点,但总算是不要受他人欺负,就当是交保护费了……哎,好在我们二人原本就不是东家,只是仲公子的当铺都是你自己的银子……’。

虽是第二次见面,但仲逸觉得这二人也是实在老实人,虽有个吏部主事的堂兄,但如今这位主事大哥已投到严家门下,剩下药铺的事就靠他们二人打理,直到如今都蒙在鼓里,不知其中的奥妙所在。

“林大哥与小刀兄弟所言极是,常言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只是做买卖的,至于其他的事咱们管不了,也懒得管”,仲逸回过头来劝解二人:“如今我当铺经营的好好,二位的药铺不也开门迎客,照常赚银子吗?”。

三人就此说说笑笑,仲逸只得将话题引开:“不知药铺被盘下后,生意有无影响?”。

“嗨,什么生意不生意的,人家又不靠这个,仅是药材能赚几个钱?”,小刀随意说了一句,便开始擦拭起桌椅。

林大尴尬一笑,只得为小刀解围:“仲公子莫要见怪,小刀就这脾气,说话嘴上每个把门的,药铺的生意还算过的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仲逸只得再次旁敲侧击:“昨日我见街上过来一只驼队,我们当铺隔壁也有一家回春药铺,进了不少西北的药材,都是些京城一带紧缺的药材,不知你们进了没有?这可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对对对,西北的药材确实不错,我们店里倒是进了些货”,林大望望小刀,向他吩咐:‘去对面的酒楼订一桌好酒席,今晚我们与仲公子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又是一顿酒席,仲逸越发觉得一个小小的药铺其中奥妙太多,看来远比想象要复杂的多。

傍晚时分,妙手药铺对面的酒楼中,林大与小刀盛情款待仲逸,曾经在石林院一起吃过面镆、咸菜、米粥的三兄弟,终于又坐到了一起。

片刻间,红红的烧肉、青青的菜蔬悉数上桌,几杯老酒下肚,三人便放开了许多,话题也就多了起来。

“仲公子,你们当铺果真就只做做当物的买卖?”,小刀端起一碗酒来,又开始嘀咕起来。

对这个所谓嘴上没有把门的小刀,仲逸对他是极为喜欢的:一个开药铺的,倒关心起当铺的事了?

“小刀兄弟开玩笑,当铺,当铺,除了当物开当票赚些差价银子,还能干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仲逸则是醉翁之不在酒。

“看来仲公子只是刚刚开始接触,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小刀似乎意犹未尽,只是被林大狠狠瞪了之后,才怏怏的闭起嘴巴,一碗酒下肚,又夹起一块肥肉咬了下去。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几片黄叶纷纷下落,缓缓落在房檐,盘旋一阵后“嗖嗖几声”滑到街角,消失在夜色中。

一层秋风一层凉,几分秋意多凄凉,仲逸面对一桌冒着阵阵热气的酒菜,心中却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真是个多事之秋……

第142章 外地来犯

秋风起,黄叶落,深秋之际,南方一带只有丝丝冷意,而远在北方的漠南、山野之上则是阵阵寒意袭来。

片刻后,天空阴云密布,而后狂风乍起、寒风卷地,顿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瑟瑟瘆人。

良久之后,风声渐停,明日重现,天地万物面貌再见、山河依旧,与之前多变之景仿若两地,全然不同。

不知何时,山野中突现一队人马,将士们一字排开、声势浩大,众人虽不言语,确有一股杀气隐隐袭来。

马背之上,皆是浓眉硬须、狼眼胸腰之人,他们身着圆领长袍、脚蹬细长皮靴,头戴翻毛皮帽,两侧垂帘随风而动,如同狩猎之人在紧紧盯着即将出现的猎物,又似强虏在寻觅着待宰的羔羊。

风中之人,个个手执长枪、腰跨短刀,目视前方,伺机而动。居中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稳如磐石,只见他大眼珠、鹰钩鼻、苍髯如戟,又似根根钢针倒立。五指紧扣刀柄,脸庞冷峻,偶有一阵秋风掠过,胯下马儿马蹄微微一动,似乎在领会着主人的意思。

片刻后,一道亮光闪起,中年男子猛地抽出佩刀,一阵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从风中吹来:“冲”。

“喔……”,一阵连续不断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山野间再次沙土飞扬、叫喊四起。

……

京城,大殿之上,内阁及文武大臣正紧急议事,一向很少出现在众臣面前的嘉靖帝难得一次上朝,足见所议之事、事关重大。

战事起、兵马先,兵部尚书首先站出来:“此次鞑靼南侵,掠我大明财物、戮我大明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自我朝太祖、成祖多次北征之后,鞑靼溃败溃崩,此次声势浩大,定是有备而来”。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同为军务最高衙门,而北方战事又归后军都督府管,后军都督府都督又恰离京办差,此时该站出来的自然是都督同知了。

兵部尚书归位,一向主和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便缓缓上前:“微臣以为,鞑靼此次南迁人数之多、声势浩大,或许另有隐情,我们不宜贸然行事,从长计议才是重中之重”。

又是一战一和,每次皆是如此,嘉靖帝面露怒色,但诸多大事还得依赖于这帮人办,只得强压下来。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尚书总归是最委屈的:要开战,无论兵马粮草、兵器战甲都得要银子,且绝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不站,还要备战,而备战要修筑公事、打造军备……

哎,不说了,还得要银子。

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同,年老的户部尚书左右为难,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外敌来侵,自要抵御,只是国库如今能拿出来的银子只有……”。

“够了”,嘉靖帝龙颜大怒:“主战的,连人家的底细都摸不清,如何做到知己知彼?主和的,天天从长计议,要‘长’到何时?等朕死了吗?还有户部,国库连备战的银子都没有,那这国也不保了”。

“微臣知罪、微臣万死”,群臣立刻下跪,喊声整齐一划。

不同主战与主和闹得不可开交,跪拜谢罪倒是颇为一致,没有任何分歧。

“万死?死一次就够了”,嘉靖帝甩袖而去,只是冷冷的留下一句:“在你们死之前,把这件事给朕办了,朕谢谢你们了”。

退朝……

数日后,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收到朝廷旨意:从各地抽调一批能征善战、忠勇有嘉、敢死之士,组成一支骑兵,迅速北征。

根据旨意,此次抽调的兵力仅为五千多人,正是一卫的兵力。由一名指挥使亲率,下辖五名千户,各千户下辖十名百户,各百户下辖112人。

如此数千兵马远赴北征,长途跋涉,面对数万劲敌,简直是天方夜谭。若非有良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便是以石击卵、自寻死路。

嘉靖帝不谙兵法,但他有帝王之术:北方局势不明,如要开战急需打探军情,但事出突然,也来不及“从长计议”。朝中主战与主和一向成见颇深,而军中将士除了参与过抗倭之战的,又大多疏于战事……

而这一支五千多人的骑兵,则可一箭多雕:骑兵行动迅捷,轻装上阵,供给由各地州府县准备;既可迎战、亦可打探军情、了解对方,做到知己知彼;此举恰好可试探朝中主战与主和之人。

帝王之术就是帝王之术:此举可真正练出一支敢死之士,实战真刀真枪,两队对峙便是你死我活,大明要长治久安,就需要这样的将士。

旨意下达,文武议论纷纷,其中不少人也猜出其中一二,也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再怎么练就,无非也就是几千人的兵马,大敌来犯,岂能抵挡?

不过对于户部尚书来说,虽说算不上是个好消息,但至少不是坏消息:这五千多兵马虽装备精良,尤其良马更是优中选优,但毕竟就是几千人的花费,相比千军万马,国库还是能支撑住的。

君臣有别,上传下达,大家说归说,既然旨意下来,总还是要执行的。

数日后,山东都司接到调令:宗武被挑选为这次北征骑兵的五十名百户之一,即刻来京城复命,稍作训练后便启程。

因山东莱州湾剿灭倭寇有功,宗武被升为七品百户后,终于有了再次报效朝廷的机会。作为皇上钦点的武举,能被选上,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都司衙门,林啸义单独传唤宗武:“此次北征事关重大,据我在京城的故交说,当时皇上龙颜大怒,之后便亲自制定作战大计。能被选上,更是千里挑一,若能凯旋而归,那又是大功一件”。

得知调令的宗武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此次北征将士以善骑、善战、善谋为重。属下不才,骑术、剑术、谋术自小为师父所教,而在与倭贼交战中又深得林大人教诲,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善骑与善战倒是真的,不过这谋略之道……,到京城后,你还要多与你师弟仲逸商议”,林啸义感叹道:“此次征战拼的事刀剑,但更是要谋略,南倭北虏,绝非一朝一夕可灭、非一战可绝,更非一城一池可定乾坤……”。

末了,林啸义转身道:“此次身负重任,不知何时能归,你大婚不久,快去与姚姚道个别吧……”。

第143章 骑术、射术、谋术

京城、兵部。

刚刚从全国抽调的十名千户与五十名百户正接受训话,台上除了兵部侍郎外,还有本次北征指挥使,两名三品大员同时到场,足见对此次战事的重视。

众人列队完毕,兵部侍郎清清嗓子,面对底下这群不太熟悉的武职,他其实并没什么说的,所谓训话也就是做做样子:“诸位,你们都是从各地精挑细选而出,要么身怀绝技,要么立过军功,可以说是万里挑一,此次北征事关重大,圣上早有旨意……”。

“你们定不要辜负朝廷的期望,要知道此次装备是户部勒紧了腰带拨出来的银子,仅是战马、战甲与兵器三项就颇为考究,且当地布政使司、州府县还要就地供给你们的粮草、军备等”,兵部侍郎望望指挥使,而后继续道:“事关社稷安危,多余的话本官就不在这里重复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指挥使了”。

兵部侍郎向台上的指挥使寒暄几句,而后便告辞。

此次担任指挥使的名叫耿攸军,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虎背熊腰、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只是皮肤粗糙不堪,双手似枯树皮般,掌中则是点点硬泡老茧,俨然一个可随时上阵的老兵。

这位耿指挥使世袭军功,行伍出身,视兵营为家,早年间曾参与过镇压反叛、剿灭悍匪,当然,也包括抗倭之战。

从这一点来看,宗武这个仅凭一次军功就获得钦点武举出身的百户,已是万幸了。

“都听好了”,耿攸军不同于那位兵部侍郎,说话也是开门见山:“此次作战,善骑、善射、善谋三项至关重要,你们此次入选大多是根据之前的军功,骑马射箭自然不用说,但骑术、射术到底如何,还要试过才知”。

“哦……”,底下一阵唏嘘之声,众人心中立刻泛起嘀咕:‘看样子是要先试一番了’。

“至于这善谋嘛,呵呵”,耿攸军不以为然道:“都督府已为我们派了一名军师,若是你们当中有懂兵法的,可与军师说道说道”。

“熟读兵法?”,底下一阵呵呵笑声,谁还不会几句兵法呢?可是,这打仗讲究的真刀真枪,用那么多谋士干什么?

众人虽是站立挺直,但心中却并无多少忐忑,听着上面训示就是了。

“一会都去后军都督府,那里有校场……”,耿攸军再次提高了原本就很大的嗓门:“每人挑选一匹战马、一把弓、十支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骑术、射术最后三名垫底者,从哪里来的,再给老子滚回去”。

果真是雷厉风行、从严治军,还未开战,校场就先有火药味了。实战中的实战,不管之前有什么军功,来到这里,一切都要从新开始了。

……

后军都督府、校场。

原本对都督府与兵部羡慕不已的宗武,终于在一日之内完成了两个衙门的亲临。

只是,此刻他还是个过客。

诸位千户与百户再次站立于空地之上等候训示,当然,台上训话之人不再是兵部侍郎,除了指挥使耿攸军外,就是主管操练的都督佥事了。

这位都督佥事年事较高,但精神颇佳、吐字清晰、干脆利落:“校场如战场,刀剑无眼、优胜劣汰;战场又不同于校场,你死我活、胜王败寇,北征,就从这里开始吧”。

说完此言,都督佥事便转身向耿攸军道:“我的话说完了,今日,都督府的校场就交给你了”。

“从现在开始,这里不再有千户、百户,有的只是我大明的敢死之士”,耿攸军厉声喝道便后退两步,在他身旁的是都督府的一名百户。

这位百户上前一步道:“十人一组,一匹马、一把弓、十支箭,按照都督府画好的路线跑一圈,在回到原点时,将箭全射出去,我们都督府会有两名‘飞马神射’做向导,你们只需照做即可”。

两名向导?还‘飞马神射’,底下立刻有人讥笑起来:“若是我们超过二位向导,那岂不是……”。

都督府那名百户皮笑肉不笑:“呵呵,小心牛皮吹破了,自从都督府有了校场,就从未有人超过他们二人,无论骑术、射术,呵呵……,就你们?”。

片刻后,各人准备完毕,十人一组,所有人皆上马原地待命。他们一手执弓,一手牵缰绳,背上一个兽皮箭筒,不多不少,刚好十支箭。

偌大一个校场,却是堆满了砂石障碍,右侧一座小山,山中有树有桥,其中有断层、土坑、巨石等。若非骑术过人,仅此一关便不好过。

下山之后是一道道的铁丝网,网呈不规则的方形、圆形,三角状,只是骑马要从这里穿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尽管网状外形不一,但无外乎只能容一匹马的高度和宽度,若是一人下地牵马则不过。

为何?高度够了,宽度不行。

铁丝网过后则是一道斜坡,坡上一座断桥,跨度颇大,断桥底下是根根倒立的尖木锥,若想从中而过,必须利用坡度的缓冲而后腾空而起,否则便会连人带马坠入坑内。

毋容置疑,此举既是考验骑术,更是考验与马儿的配合默契度,一旦真正上了战场,环境千变万化,人马合一,至关重要。

通过所有关卡,第一个跨过断桥,回到原点的骑术最佳。

跨过断桥便可回到原点,如此便是校场一圈,而中间则是一根根的木桩、稻草人,还有靶心。

靶心红点、稻草人头部、还有木桩的白色圆圈内为一个层级,以此为中心,而后靠近中心次之、远离中心计入最低层级。

若完全偏离箭靶、未及稻草人“身体”与木桩任何一处,则不计入层级,这一支箭被称为“废箭”。

每人十支箭,每支箭用涂料标志编号,与各人编号一致,赛后每人“废箭”以外的箭,累计得分最高的为射术最佳。

根据比赛规则,有三种奖项:骑术最佳、射术最佳,还有骑射最佳。

骑射最佳者,则可担当本次出战先锋,而论功行赏时,先锋首先纳入。

当然这个规则不是耿攸筠制定的,一向深得帝王之道的嘉靖帝还有一层安排:除去军师外,骑射最佳者又是最终的谋术最佳者,再能夺得首功,他会亲自下旨恩赐。

第144章 飞马神箭

后军都督府,校场。

一阵秋风吹过,街上行人已感丝丝凉意,不过都督府的校场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数排人马依次排开,众人目视前方、皆不言语,偶有马儿几声嘶鸣,一股杀气便迎面而来。

宗武位居最后一排、最右侧,他一身戎装,表情肃严,一手拿弓,一手牵绳,如同随时脱缰之马,只要一声令下,霎时便可策马而出。

“咚咚咚”,一阵擂鼓声后,都督府的那名百户左手一挥,响声骤停。

两名‘飞马神箭’向导立刻上前,只因缰绳突然勒住,还未来得及收蹄的战马一双前蹄顺势滑动,却还是深深陷入沙土中,与之伴随的是一阵清脆的嘶鸣之声。

“啪啪”两声刺耳的马鞭声,两匹战马再次抬蹄,收鞭、牵绳,再开弓,纵身一跃,马儿已驰出数丈之远。

一阵风起,第一排、十人十骑闻风而动,直奔小山而去,校场立刻一阵尘土飞扬。

‘飞马神箭’二人策马翩翩、左右开弓,如同胯下之马早已领会主人的意思:遇石则避、逢桥而越,遇坑则绕,或许它们对此路线早已熟悉,也或许它们本就是马中豪杰、天生良驹。

马背之上,左手搭弓、右手上箭,微微一瞄,只听“嗖嗖”两声,两只箭头已稳稳当当扎在箭靶之上。

细细一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靶心。

身后的十名千户与百户,仅仅尾随二位‘飞马神箭’,只是速度明显落后些:巨石难避、小桥够长、土坑太深,稍不留神便会人仰马翻,而身后的铁蹄就会践踏而来。

再看看这十人的射术,在速度与精确度难以兼顾的前提下,不少人只得放慢马速以使提高射术,只是能者骑射兼顾,而次之则两者都无暇顾及。

“嗖嗖嗖”,一阵杂乱的响声中,数支箭头纷纷射向校场中央的靶心、稻草人、木桩,只是大多难扎靶心、稻草人头,还有木桩白圈之内。

当然,毕竟是从全国各地军中甄选出来的,完全偏离靶心者也极为稀少,至今并无“废箭”落地,小山道中虽然刻意设置种种障碍,但却无一人落马坠地。

不过,当初在人群中起哄还要超过‘飞马神射’二位向导的人恐怕要自己打脸了:众人还在山道盘旋之时,那二人已轻轻越过铁丝网,正朝最后一道关卡“断桥”奔去。

身后十人紧紧追敢,只是胯下马儿却在铁丝网前止步不前,左右徘徊,原本还拉开些距离的,如今却只得全部盘旋于此。

马儿通人性,如此量身定做的铁丝网,如若速度太快、角度欠佳,必被划伤,伤到腿脚还好,若是那尖尖的铁丝插入眼中,那便从此上不了战场,与一命呜呼并无两样。

盘旋与此,并未因为陌生,只是那骑马之人无法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

毕竟是千户、百户,在兵营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众人纷纷向马儿头上轻轻抚去,嘴里喃喃几句,再次调整各自马匹与铁丝网的角度。

片刻后,只听一阵马鸣之声再起,数匹战马再次上前,其速、其形、其气势虽不如前面两位向导,但也纷纷过了那眼前的这道“鬼门关”。

“好好好……”,后军都督府那名百户一声大喊,属下军士立刻附和,定睛一看,却是那‘飞马神箭’二位导向已纵马一跃,随风而动,跨过断桥,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

断桥下那数根尖尖倒立的木锥,在他们二人看来,似乎也就仅仅是个摆设。

“哎……,怎么搞得”,马背上千户、百户们不少发出一声叹息,当初话太大,果真是吹牛皮了。

再看看那十人十骑,总算是越过了道道铁丝网,却再次有盘旋在断桥前。

根据规则,背上的十支箭必须要在穿过铁丝网后全部射出,虽无暇顾及自己的成绩,但大多人心中有数:废箭不多,但支支中靶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都给老子愣着干什么?”,校场的高台上,耿攸军把嗓门提到了极致:“假如你们身后就是数千敌军追来,假如前面就是敌军首领,不要管坑内的木锥,都给老子跨过去……”。

军令如山,一声令下,数匹战马纷纷抬头扬起马蹄,道道身影跃过断桥,终于回到原点。

“嗷……”,众人立刻长舒一口气,只有都督府的那名百户不以为然道:“大伙把眼睛瞪大、看仔细了,还有一位兄弟止步不前呢”。

众人这才放眼望去,只见最后一人一骑还在断桥对侧徘徊,几次咬牙切齿挣扎一番,但始终无法跃过那道坎。

坑内尖尖的木锥,似乎更是一道心里的藩篱。

“你是那个卫所的?居何职?叫什么?”,说话间,耿攸军便来到断桥一侧,嘴里却是骂骂咧咧:“真给老子丢人”。

那人一脸窘状,额头急的直冒汗,嘴巴也利索不起来:“属下是河南都司,官居千户,叫……”。

“还千户?闭上你的臭嘴,从现在开始,从哪来给老子从这儿滚回哪儿去”,耿戎军已站到马下:“要是在战场上,老子非宰了你不可,滚下来”。

“回禀指挥使大人,这匹马太次……”,那人只得缓缓下马,见众人在对面空地上,他嘴里便不停的嘟囔:“如此回去太丢脸,还望指挥使开恩,属下的舅父是中军都督府……”。

耿戎军纵身一跃上了马背,缰绳刚刚拿在手中,却听马儿一阵长鸣:“马儿太次?就你那副怂胆,能驾驭的了吗?不要再给老子丢人了,滚回去”。

耿攸军稳坐马背,缓缓后退至山坡下,而后突然勒紧缰绳,双腿使力、前身微微前倾,片刻后一声清脆的马鞭声起,战马闻风而动,跃过山坡来到断桥前,只见前蹄腾空而起,后腿则如弯竹再立……

“好好好”,校场众人立刻一阵欢呼,总算是挽回了点面子,能做的指挥使,果真有两下子。

就连都督府的那名百户也不得不举手赞许:“耿指挥使果真英勇,真是我军之福、大明之福,此次北征必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啊……”。

此次遴选人选,所用的也只是都督府的校场,所谓的“飞马神箭”二位向导也并无不妥。

只是因为这群不知深浅的千户、百户随意一起哄,最后的局面变成了:都督府的二位向导与耿攸军麾下千户百户的比赛。

甚至是较量。

“指挥使大人,这第二批马上就上,您看,要不我们都督府的二位向导就……”,都督府的那名百户话里有话:“在下也是为了大伙着想,不要因此闹得兄弟们不和……”。

都督府的人已将之前十人各自的箭头整理归类完毕,箭上都有各人姓名,根据之前的规则,很快便能统计出来。

耿攸军是什么人?他看着第二轮马上开始,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于这些披甲执剑之人来说,岂会在此时打退堂鼓?

“这是哪里话?此处地形特意设置,弟兄们并不熟悉,岂有不用向导的道理?”,耿攸筠望着他的属下,意味深长道:“既然二位向导号称‘飞马神箭’,我的这帮兄弟正好借此机会讨教讨教,谁也不要留情面啊”。

底下之人立刻领会了指挥使大人的意思:“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们:若是真有那本事,就给老子一定超过这两位所谓的高手,千万不要再留情面”。

“废话少说,开始吧”,耿攸军确信自己的话都传到了这帮千户、百户的耳朵里。

“咚咚咚……”,二通擂鼓声起,第二排人马立刻上前备战,新的一轮较量立刻开始。

不用说,在最前面的依旧是都督府那两位号称‘飞马神箭’的向导。

两军对战,士气至关重要、口号至关重要、动员至关重要,等等,都很重要……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莫过于“实力”二字。

若是没有实力,其他的只是鼓噪一时,却无法久远,可谓治标不治本。

果不其然,第二轮的较量与之前的十人十骑并无多少差别:山道也过了,铁丝网也穿了,断桥也垮了,十支箭也全部射出。

可无论骑术、射术都不及都督府那两位‘飞马神箭’,人家二人回到原点时,还有空余时间观看身后十人的“表演”。

好在这十人十骑中,全部过关,没有拖后腿,相比前一排,总算是挽回了点面子。

耿攸军脸色微微不悦,看来这五十五人中要超过二位向导的,恐怕是不可能了。

而那都督府的百户则兴致颇高,只是因为自己的品阶太低,不敢在三品指挥使大人面前嘚瑟,可心里早就美的冒泡:这牛皮还真不是吹得,能超过这两位‘飞马神箭’的人还未生出来呢……

当第三通鼓声敲过后,第三排的人马立刻上前,只是此时大家的兴致渐渐低了下来:超过二位向导是不可能了,如今就只求能过个通关就烧高香了。

如此再三,五排人马纷纷上前,果不其然,无论骑术还是射术,数十名千户与百户,目前无一人超过所谓的“飞马神箭”二人。

不过好在大多人还算身经百战,除了第一批被耿攸军替代的人,还有两名被刷了下来。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是不知三位垫底者,之前的军功是如何取得:靠了祖上?靠了关系?图了虚名?

天下之事本就如此,真真切切、彻彻底底能说明白的,有几件?

“兄弟们,这是最后一排,总共五十五人,之前每排十人十骑,最后剩下五名兄弟”,都督府的那名百户笑道:“这人是少了下来,不过地儿更宽敞了,大家卯足了劲,超越二位‘飞马神箭’向导的重任就交给你们啦”。

都督府的百户话外之意,众人皆是听的明明白白:之前五十人都未超越,剩下这五人岂会得胜?

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自然没有了多少兴致,只是指挥使大人在一旁板着脸,只得才挺直了腰板,默默的看着最后一次较量。

“咚咚咚”,连那擂鼓之人都似乎少了几分力气,原本一次简单的操练遴选,双方暗暗使劲,但这场较劲却是没有悬念的。

“准备,开始”,都督府的百户一如既往的喊了一声,两位‘飞马神箭’向导立刻向前奔去,身姿异常轻快:最后一场了,赛完就可回房喝酒喽。

末排最右侧,仲逸早已准备完毕,他下身使劲,身体微微前倾,目视前方,在马脖之上轻轻拍拍,似乎在说着什么。

对于他来说:这最后一排,等的太久了。

见导向奔去,其他四人立刻策马尾随,宗武嘴角微微一笑,跨于马而扬起鞭,左手持弓、右手牵绳,马儿抬头一声鸣,追风而去似戏鞠。

上斜坡、越巨石、掠土坑,只见身后尘飞扬……

原本以为无戏可看的众人立刻瞪大了眼睛,都督府的那名百户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脸上的得意劲不经意间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最为激动之人莫过于身为指挥使的耿攸军,他不由的靠前几步,渐渐沉下的心思又缓缓回过神来,心中却是连连叫好:“好小子,这次能否超越,就看你的了,给老子争口气……”。

“嗖嗖”数声,几支快箭顿时扎在靶心、稻草人头、木桩白圆圈内。

众人寻声望去射箭之人正是:宗武。

“乖乖,了不得”,耿攸军暗暗惊道:身在马背之人,却是迎面仰天,随意数箭,皆是连连发出。

二位‘飞马神箭’向导已从山道而下,不远处便是那形态各异的铁丝网,他们似乎觉察到其中的异象,刚欲回头看一眼,却见眼前一阵快风而过。

宗武已越过二人,最先来到铁丝网前。

只见骏马行如踏花,垂鞭直觅清风,就在穿过铁丝网的一刹那,宗武取出最后三支箭,应声而发,不偏不倚,三箭直穿靶心,真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不偏不倚,马儿已过铁丝网,直奔斜坡断桥而去。

身后的‘飞马神箭’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多年的稳操胜券,此刻岂容拉下?

只是,这才穿过铁丝网,却听的前面一阵叫喊之声。

一切都晚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如今一语成谶,看来,从此‘飞马神箭’的称号要易主了。

在此之前,宗武早已看出此处地形,此刻,他垂鞭直奔而去,跃上斜坡追风而上,断桥边一道弧线抛起,坑内尖尖的木锥似乎连一丝察觉都没有……

稳稳当当回到原点,只因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前蹄腾空而起,仰天而鸣,马背之上,一个雄姿英发的身影随风而立……

第145章 先遣队

“好小子,没看出来啊,真是块好料,给老子长脸了”,后军都督府校场中,耿攸军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宗武。

最后一批,果真是有人给他出了这口恶气。

连两个向导都赢不了,还谈什么万里挑一?

耿攸军望着方才那位洋洋得意的都督府百户:“怎么样?我们这位小兄弟是第一个跨过断桥的,骑术自然不用说。你们的人已将各人的箭头统计出来了,百发百中,射术也是第一,这以后……”。

那名百户早已没有方才的得意劲,只得满脸堆笑道:“这位小兄弟果真了得,指挥使大人统兵有方,在下今日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没出息的东西”,耿攸军平日里最不喜这种沾沾自喜之人,得意时不知所以,失意时却没了骨气,懒得理他。

“这位兄弟骑射过人,我二人无话可说,服了”,说话间,‘飞马神箭’二人立刻凑上前来。

愿赌服输、干脆利索,二人倒也算是条汉子。

“哦,对了,这位小兄弟官居何职?如何称呼?在何处任职?”,五十五人大多是新面孔,如今在校场又是统一的服饰,即便是作为指挥使的耿攸军,也无法一一对号入座。

宗武立刻上前施礼:“属下名叫林宗武,山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林啸义大人麾下一名百户”。

“山东?林指挥使麾下?林百户?”,耿攸军挠挠头、双眉微皱:“林指挥使我认识,莫非你就是当初在山东莱州湾附近剿倭夺功,被圣上钦点的武举出身?”。

果真是声名在外,宗武心中大喜,口中只是微微一句:“正是”。

“哦,原来如此,果真是名不虚传……”,人群中,立刻一阵唏嘘之声,皇上钦点的武举少之又少,大家都在军中当差,自然都有耳闻。

有此得力属下,耿攸军心情大好,他清清嗓子,再次提高了声音:“除了那三个不争气垫底的,剩下都到大堂议事,吴军师等着呢”。

吴军师?才过五关斩六将,宗武再次来了兴致: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比我师父如何?比我师弟如何?

大堂中,众人纷纷站立,耿攸军来到堂上,来回踱步却并无落座,底下人面面相觑,却不知何故?

“指挥使大人,吴军师到了”,一名侍从凑上前来,耿攸军立刻迎了上去。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名四旬左右的男子,黑发长须、浓眉大眼,长得高高瘦瘦,看上去极为普通,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高深莫测。

只是有一点,这位吴军师倒是与人们想象的不无出入,那便是他手中那把微微摇曳的羽扇。

好多人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这些高人都要手中拿着一把羽扇?春末夏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秋末冬至,为何还要扇来扇去?

宗武对此颇为熟悉,从小耳濡目染师父的举动,如今自然觉得再正常不过了。所谓人不可貌相,无论穿着长相如何,胸中良策才是关键所在。

与吴军师一番客套,耿攸军便喝道:“按照朝廷的旨意,大军三日后开拔,除了刚才三名垫底者,空出来的位置要重新填充外,底下的军士也有一层考验,还要整顿军务,大家各自安排好手头的事,千万不能误了三日后的大事”。

耿攸军一番部署后便回到座位上,他向吴军师微微点头,不用说,接下来轮这位手持羽扇的“高手”登场了。

“诸位,鄙人姓吴,这里好多兄弟都是初次见面,不过三日后我们就要共同北征,一同上战场”,吴军师的嗓门明显比耿攸军低了许多,不过好在屋中,大家都能听的见。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五千大军虽为骑兵,快速行军,可谓骑兵也是奇兵,我们既是征战,也是为我大明刺探军情”,吴军师直言道:“只是我们这千人的兵马还不够快,不够奇”。

此言一出,众人大多不解:何谓不够‘快’不够‘奇’?五千精兵强将,全部战马行军,辎重不带,就连供给都是当地州府县提供,这还不够快,不够奇吗?

咳咳,吴军师顿顿神,继续他的良策:“我与指挥使大人商议过了,从大军中挑选一队人马,明天一大早便启程,一路便装,化作商人,到敌营一带后,尽快摸清对方的兵力部署、粮草供给,还有统兵主帅等,三日后再与大军会和”。

“敢问吴军师,你说的一队人马,到底是多少?”,人群中,有人开始嚷嚷开来,原本总共五千人的兵马孤军深入,现在竟还要再挑选一队人马,这不是摆明了去送死吗?

吴军师环视人群一周,而后微微摇摇羽扇,一字一句道:“二十人,而且不准带弓箭与长兵器,只匿短刀即可”。

“哦……”,果真是军师,站着说话不腰疼,二十人岂不是给人家填牙缝?数百的敌军一阵剑雨后就全英勇捐躯了。

吴军师慢慢悠悠,他倒是耐得住性子,说完话便坐回原位。

耿攸军可没有这般耐心,见底下反应平平,他便“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怎么着?耳朵都聋了吗?军师说的没听见吗?谁愿意去?”。

二十人?便装潜行,还不让带弓箭与长兵器,谁敢去?

众人纷纷低头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商议一番,终究还是没有个结果。

“启禀指挥使大人、军师,属下愿往”,宗武上前几步,向堂上的耿攸军与吴军师领命。

“好,好小子,方才骑射给老子挣了光”,耿攸军笑道:“此次北征归来若能大捷,你是首功,本大人亲自为你上折”。

一听此话,底下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掂量着“大捷、首功”还有“指挥使大人亲自上折请功”,这些话的分量,确实够诱人。

“呵呵呵,现在想起来了?老子告诉你们,若是有那报销朝廷的心,等着上了战场再说吧”,耿攸军狠狠叮嘱道:“此次这二十人的先遣队就由林宗武林百户率队”。

看着底下嘀咕不停,耿攸军只留下一句:“谁要是不服,现在都督府的校场还空着呢,不服的可以找林百户较量,否则就给老子闭嘴”。

哦……,不服来战?还是这招奏效。

“此事就这么定了,剩下的就由军师安排,我在都督府这边有事相商,先走一步”,耿攸军摆摆手,便怏怏离去。

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军师,只见他缓缓起身,开始部署:“此次行军,除了先遣军外,大家放出消息,我们这五千人只是打头阵,我大明还有十万的兵马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出兵”。

不知是揣摩了圣意,还是为了保住这五千人的性命,亦或是他与耿攸军另有安排。

总之吴军师此举可为一箭多雕:既可牵制大部分敌军,如此即可判断敌情部署,同时为这五千弟兄挣得喘息之机,考虑到身后的大军,敌军必有所忌惮,而为了对付大军,他们必定会露出兵力动向。

“军师此举甚妙,可若只是放几句话,恐怕敌军也不会相信”,宗武指指自己:“我们可以派人打探军情,难道敌军就不会派人刺探我们的底细吗?若是一打听并未出兵的迹象,那我们这五千人可就危也”。

“好,林百户所言甚是”,吴军师总算是找到个懂兵法的:“指挥使大人已经请了圣旨,沿路各地州府县会配合我们,他们会在近期调动粮草,加强巡逻,同时北方敌军驻防一带的百姓也会后撤数百里,做出一副大战来临的紧张氛围”。

宗武补充道:“而我们一路轻装前行,做出一副无所谓姿态,所带粮草辎重甚少,此举刚好证明我们身后有大军到来”。

“对对对,正是如此”,吴军师心中大喜:“看来这小子果真是个人才,不仅骑射了得,就连谋略也非寻常,如此本事聚于一人之身,在如今这军中,可谓是凤毛麟角”。

如此总算是安置妥当,吴军师向众人挥挥手,这些人立刻领会,齐刷刷的告辞,作为先遣队的头领,宗武自然要留下。

“那二十名敢死之士都已挑选好了,个个都是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这些都是参加过抗倭之战的,忠勇毋庸置疑”,吴军师特意叮嘱道:“只要你一声令下,前面就是千军万马他们都能给你提几个人头回来,只是这谋略……,着实令人不放心啊”。

“军师所虑甚是,属下定不会贸然行事,先谋而后动”,宗武知道吴军师考虑不无道理:“不谋而不动……”。

“好好好,如此甚好,甚好,我总算是放心了”,吴军师好奇道:“不知林百户之前是何人指点,才有的这骑射谋术俱佳的本事?”。

这话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你凌云山吧?

宗武低头回应:“属下一直跟追林指挥使,自幼学些骑射之术,至于谋略嘛,也就是翻些兵书,略懂皮毛而已……”。

“原来是这样?”吴军师捋捋胡须,微微点头:“如此看来,林百户慧根不浅,将来定能有所作为?”。

宗武自然要谦虚一番,二人随意交谈几句,吴军师便向宗武吩咐道:“方才指挥使已经安排过,你先去与那二十名兄弟碰个面,指挥使大人还要训话,军备已准备完毕,明日一大早趁早出发”。

宗武急忙应着,心里却盘算起来:“若是按照这个安排,晚饭后还有些时间,正好去看看师妹与师弟”。

都督府一间僻静的屋子里,耿攸军正亲自训示着底下的二十名敢死之士,当然还有他们的头领宗武。

耿攸军大声问道:“若是前面发现敌军如何?”。

“杀之”,底下二十人齐声应答。

“若是敌军是你们数倍,甚至数十倍呢?”。

“杀之”。

“若是林百户命你们避而不战,当如何?”

“杀之”

“都避而不战了,还杀谁?”

“林百户避而不战,杀之”

“我去”,宗武心中一个冷颤:“这都是些什么人?除了杀之,还会什么?连头领都敢杀之,这还得了?”。

“哈哈,兄弟们过着勇猛过人”,一旁的吴军师补充道:“那若是林百户避而不战,是为了将你们刺探的军情送给大军,如此可比杀几个敌军要厉害的多,又当如何?”。

“这……,属下不知,请军师示下”,二十人如此却不知所措。

吴军师望望耿攸军,见他微微点点头,他便向这群人令道:“军令如山,不管是战是退,何时战?何时退?你们都要听林百户的,若是谁敢抗命不遵,即便是立了战功,非但没有封赏,还要受罚”。

“遵命,林百户要我们向前,即便是万丈深渊,属下们义不容辞”,这喊声,足有二十个指挥使大人的嗓门了,听的直瘆人。

“那若是你们的百户不向前冲呢?”,吴军师收起羽扇,再次盯着这些敢死之士。

“若百户不让向前冲,纵然前面金山银山,属下们不会前进半步”,又是二十个齐刷刷的声响。

果真是敢死之士,若是五千人的兵马全部如此,那估计所过之处要片瓦不留、寸草不生了。

当然,英勇之师,一旦驾驭不好,便是虎狼之师了。

带兵多年的耿攸军自深知此道,他再次叮嘱道:“此次你们化作商人,多带些银两,至于短刀嘛,就说是防身用的,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否则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遵命、遵命……”,二十人立刻领命,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耿攸军这位指挥使带出来的兵,还是要他发话才行。

“好,还有些具体事宜就由军师与林百户安排,明天一大早出发”,耿攸军狠狠的发话:“此事成了,老子为你们请功,若是败了,呵呵呵……”。

“遵命,属下万死不辞”,喊叫声振聋发聩……

第146章 歙州砚台(上)

傍晚时分,仲姝刚刚用过晚饭,仲逸还未回来,看样子又是去了外边的酒楼或菜馆。

一杯清茶、茶香四溢,静谧的小院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仲姝寻声走向屋外,心里却是一阵纳闷:“仲逸回来从不敲门,这来人会是谁呢?樊文予还是罗英?”。

“师兄?果真是你吗?太意外了”,才开门,仲姝便看出了宗武的脸庞,真是太意外了。

“朝廷要北征,从各地挑选了数十名千户、百户,我便是其中之一,明天一大早出发,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宗武望望里屋的灯光:“师弟呢?”。

仲姝立刻领会:师兄此次进京是奉命而来。

“他呀,不是在当铺就是找人喝酒去了,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很快便回来”,仲姝劝道:“师兄莫急,时间来的及,先进屋再说吧”。

“骑兵?如此短时间组建的这支人马,能行吗?鞑靼以游牧为生,人人善骑射,恐难敌,况且……”,听宗武说了事情的经过后,仲姝面露难色:“况且,你从未去过漠北,这马战不同于与倭寇作战”。

忙了一天,还未来得及喝杯水,宗武“痛饮”一番,向师妹笑道:“正因为此我更要去了,此次北征之后我便是熟悉马战的人,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多了”。

师兄妹二人就此说说笑笑,仲姝将樊文予上次给的一坛老酒拿了出来,厨房正好有熟肉,师兄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无酒不成宴。

片刻后,院外传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不用说,是仲逸回来了。

木炭燃起,屋中再添几盏油灯,照的明明亮亮,三人说说笑笑,仲逸与宗武连碰几杯,仲姝急忙为他二人斟酒。

天大的事,还是挡不住师兄妹三人的相见之情。

宗武将在都督府得知的所有军情全部告知仲逸,其中大多是北方各地,尤其是敌军一带的州府县上报的军情,颇具参考意义。

“据我看,此次北征并没有这么简单”,酒过三巡,仲逸便放下酒碗,师兄时间紧,稍稍叙旧便直奔主题:“近十万的鞑靼南迁,其中有军士,也有妇孺,匆忙间准备不足,这绝非用兵之道”。

“如何不是用兵之道?他们将附近的子民杀戮,这一定是有备而来”,宗武深信不疑:“皇上都下旨了,还能有假?直接开战便是,至于那些妇孺,或许就是个幌子,粮草稍后就到”。

“师兄此言师弟并不赞同,诱敌深入有多种方法,拿自己妻儿老小,且人数如此之多,恐非兵者所为”,仲逸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杀戮我大明子民,或许只是迫不得已,那粮草或许压根就不会过来”。

宗武放下酒碗,一脸不解道:“你是说,这些鞑靼南迁是另有原因,根本不是冲着我大明来的?”。

仲逸望望师兄,再看看仲姝,他缓缓起身,语气似乎柔弱了些:“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从各地上报的军情,种种迹象来看,或许他们内部出现什么变故,若这样的话,我们不能贸然进军”。

“内部变故?”,仲姝见他们二人如此分歧,她却听的明白:若是他们内部发生变故的话,不是正好给了朝廷大军机会吗?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内部不合,必定无法统一迎战,师兄们此次北征,或许正可一举两得。

“说的好,师妹,你以茶代酒,和师兄碰一个”,宗武与仲姝好不容易意见统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见师兄师姐如此,仲逸只得怏怏举杯独饮:“若是如此,我们何不让他们内部消耗?到时,他们便是鹬蚌,我们做渔翁如何?”。

宗武急忙摆摆手:“师弟,你说的那是朝务,我们只顾战事”。

仲逸一时无法说服师兄,只得另辟蹊径:“据我看,北方之患,不仅仅是鞑靼,师兄你不要忘了,成化三年,董山反叛,朝廷派赵辅率军五万,兵分三路进攻建州女真,成化之役虽是我军大胜,可如今是什么局面,你应该比我清楚?”。

“建州女真?”如此一说,宗武心中大惊:“师弟此言何解?莫非此次鞑靼犯事,与他们有关?”。

仲逸将摆摆手,他再次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请师兄一定要记住:我大明的北方之患,绝不仅仅是鞑靼”。

“若是女真有异心,连他们一块灭”,宗武对师弟不得不刮目相看,通盘谋略,确实如此。

如此一句,也只是为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一直再未言语的仲姝上前劝道:“师父曾说过,战前准备所用的谋略一点都不必两军阵前少,如今局势太过复杂,师兄此次还以弄清虚实为重,真正的大战还未开始”。

“对,师姐说的好,大战还未开始”,仲逸继续道:“现在有三方势力,除我大明外,还有鞑靼、女真两部,两者都是劲敌”。

“对于鞑靼与女真二部,既不能简单奉行‘剿’与‘抚’,更不可轻易看二者相斗。若不能巧妙驾驭,必会酿成大祸”,仲逸冷冷道:“到时,就不是数千骑兵可以解决的了”。

“师弟果真想的远,你应该入仕,做个文职”,宗武突然想起了上次来京时说过的事:“对了,那捐纳的事进行的如何了?到时我们一文一武,共同为朝廷出力,那才叫不负凌云山的威名”。

“威名?除了我等,世上有几人知道凌云山?”,仲逸笑道:“捐纳之事正在准备,上次师父已安排妥当,只要时机成熟,便可行事,到时小弟我,定为师兄做好后方粮草军械之事”。

哈哈哈……

出了小院后,原本信心满满的宗武此刻变得有些惆怅起来,他微微有些醉意,师妹与师弟的话仿若还在耳边萦绕,难得来趟京城,就要匆匆分别,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不管如何,我定要夺得头功”,宗武抬头仰望微微朦胧的月色,心中却是暗暗起誓:“摸清底细也好,两军开战也好,老子定要让这帮人记住我大明还有能征善战之士……”。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一队人马悄悄出了城。

二十一人,皆是单人单骑,化作商人过客,看上去极不显眼,悄无声息,丝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弟兄们,此次我们作为北征先遣队,肩负重任,大家务必听从我的号令,同进退、共患难”,城外一块空地上,宗武指着远处的朝阳,大声喝道:“出发、北上”。

霎时间,一阵马蹄声响起,路边一道尘土飞扬……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沿街各家店铺纷纷开门营业。伙计们洒水扫地、擦桌摆凳,饭馆酒楼屋顶烟囱冒起阵阵青烟,冬季来临,城中依旧那般热闹。

普通的日子,普通的生活,又是一日,就这样开始了……

吃过早饭后,仲逸并没有着急去当铺,昨晚师兄匆匆一别,如今已奔向北上的道路,二人虽不能同去,但心中难免牵挂。

“此次北上,师兄只带二十骑,他虽善骑射,但并未参与过马战,敌军人数太多,我还是担心……”,仲姝一直念叨着,大有拔剑一同前往的迹象。

仲逸却不以为然道:“生死有命,十万大军也有战死者,一人前行也有活下来的,师兄有勇有谋,况且有沿路各府县供给粮草,在大军到来之前,他们是不会正面迎敌的”。

“师姐,你今日可以去袁府找袁若筠”,仲逸若有所思道:“我们对北方局势知之甚少,你可以找些书册或图纸来”。

仲姝点点头,但她还是面露难色:‘这些东西?袁府有吗?’。

仲逸叹口气:‘试试看吧,死马权当活马医吧,人家毕竟是朝廷的礼部侍郎,门生故吏遍天下,保不准呢……’。

“也好,反正有些日子没见这位大小姐了,都有些想她了”,仲姝见仲逸正欲出门,只得安慰他几句。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觉得一阵寒风逼来,这该死的天气说变就变,感觉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就看不到树上的黄叶,光秃秃的,心里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少东家来了”,老姜头一如既往的打声招呼,天气凉了,他也穿上厚厚的棉袄,回到屋中才将帽子摘下。

来到当铺后,仲逸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入冬后,罗英便吩咐两个伙计点上了木炭,红红的炭盆,立刻让店内与街外判若两景。

孙管事又是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便回到自己那张小木桌前,来若当铺有些日子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这位记账先生心里自然乐的不行。

虽是为罗龙文所派,但毕竟还要与仲逸这位少东家处好关系:保不准以后他被重用,巴结还来不及呢。

“罗英,你随我来趟里屋,有事”,仲逸心中惦记着药铺,反正当铺闲来无事,不用他插手,药铺才是关键所在。

二人正欲进屋,却见一名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这里谁管事?”,男子进来后环视四周一番,朝柜台的老姜头喊道。

此人三旬之余的年纪,中等个子,身体微微发福,长得白白胖胖,两撮小胡子,一双小眼睛,看似富贵人家。虽一身布衣,却是颇为讲究,一把折扇,倒是与这冬日寒意格格不入。

“老朽是这里的掌柜,”,老姜头指着仲逸微微道:“那位便是我们少东家”。

来人望望众人:“老伯可是姓姜?这位想必是仲少东家吧?”。

见众人有些诧异,那人便继续道:“这位想必大约就是孙管事,大家莫要惊慌,我是经人介绍才来的咱们若一当铺”。

哦,原来如此……

罗英心中一阵窃喜:一定是樊大人介绍的,看来今日又有银子赚了。

数米之外,仲逸捕到一丝气息,他一时说不清到底为何,但能隐隐察觉到其中之意,与以往任何投当之人不同:来者不善。

“劳烦你老人家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来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放到桌上。

见来了买卖,老姜头急忙从来人手中接过,缓缓打开,却见一块砚台,他两眼细细盯着手中之物,二目没有一丝余光,全部聚在眼前的物件上。

老姜头两眼发光:“片状砚锋,鱼子纹,粒度细,微粒分布均匀,浮雕再现、造型浑朴,做工相当了得”。

“歙砚,也叫歙州砚,四大名砚之一,素有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的效果,是读书人的最爱,也是不少珍藏爱好者的心爱之物”,老姜头心中暗暗称赞。

歙砚的制作材料为歙石,一般需要数亿年的地质变化才能形成,其中一些矿物、炭质极为难得。

老姜头细细看着这块做工精细的砚台,砚台左上角用歙石作成一个小托作为装饰,石托之上一块羊脂玉作成的“小山”,“山中”一个“小亭”,亭子顶上竟是一块红红的宝石。

灰黑砚台、羊脂白玉、红红宝石……

这是何人想出来的,为何要如此大手笔?

“乖乖,又是何人做出如此精巧绝妙之物?”,从事这行多年的老姜头知道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他尽量保持淡定,但心中却不免大吃一惊。

“保守估计,八千两”,老姜头差点要喊出来了,只是他心里盘算:“如今这孙管事管着账目,每月的红利悉数被分掉一半,剩下的现银恐怕就要被这块砚台拿下了,这个月还怎么收当?”。

“要是少东家一人在就好了”,老姜头心中有些不悦:“这么好的一桩买卖,还要分一半给人家,于心不忍……”。

“哎,老伯,看的如何?到底能当多少银子?”,来人笑道:“不是晚辈说笑,你懂不懂啊?”。

老姜头立刻沉下脸:“你说,这个要当多少钱?”。

那人似乎并不急着估价,而是继续向老姜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一向刻板的老姜头几乎是与世无争,唯独别人说他不在行这一点他受不了:“歙砚、羊脂玉、红宝石,是也不是?”。

“行家啊,晚辈冒犯了”,来人笑道:“那就请老伯给估个价吧?”。

见孙管事已围了上来,仲逸也朝这边望着,罗英更是几乎要钻进柜台了。

“八千两,折价一半就是四千两”,老姜头暗暗盘算一番,缓缓伸出右手,竖起四个指头。

见孙管事一脸喜色,老姜头心里不悦,又趁机收回一个指头。

“三两?”,来人一脸轻松:“好,三两就三两吧”。

“嗨,原本以为是个大买卖,竟然是个赝品”,罗英与那两个伙计摇摇头,没好气的离开了柜台,嘴里却念叨:“几两的东西,看着却精细的很”。

第147章 歙州砚台(下)

“姜伯,姜伯……”,若一当铺中,不知何故,老姜头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晕了过去,罗英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喂了口清水,这才缓缓回过神儿来。

说句实话,干了一辈子当铺,老姜头今儿个真是大开眼界,即便有一日快要离开人世,躺在床上喘息之时,也会想起今天的事:八千多两的东西,竟然主动报价三两。

“小英子,让开,让老头我再看看”,老姜头心里嘀咕:一定要看仔细了,千万不要被家雀啄了眼。

“老伯,开当票吧”,见老姜头又琢磨了半天,来人有些着急道。

在一旁一直未言语的孙管事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急忙向老姜头劝道:“姜老哥,你就给人家开了吧,耽误事嘛”。

老姜头不予理会,他望望仲逸,关键时刻他还是听这位少东家的,你孙管事算个啥?

仲逸朝他微微点点头默许,心中却早就盘算好了:此人到底是何目的,还要等收了东西之后才能知晓。

如今这当铺已经有罗龙文的一半,即便是出什么事,大家谁也休想躲到一边去。

老姜头正开当票,那人却说道:“不要写砚台,就写毛笔一支,死当,不会再来赎了”。

咳咳,老姜头又快要昏过去了,不过他有了些免疫力,这次也总算是扛过去了。

仲逸朝罗英点点头,示意他上前问询一番。

“这位大哥,方才你说有人介绍你到我们当铺来”,罗英立刻领会了仲逸的意思,他端起一杯茶水递了上去:“不知那人是谁,你先喝杯茶,慢慢说,我们以后也好报答人家才是”。

“报答?”来人不解道:“你们还用报答他?真会开玩笑,这不都一样吗?”。

“什么?他不是樊文予介绍来的”,罗英心中暗暗掂量:方才却是看错这小子了,还是仲大哥厉害,这一问才知道真情。

“好了,当票开好,请收好”,老姜头将当票交给那名男子。

只见来人看看当票,脸上立刻露出笑意:“好嘞,货票两清,这东西就归你了”,说完,他便向众人打声招呼,而后缓缓走出门外。

“少东家,我有话要说”,一向不轻易开口的老姜头这次却主动当着仲逸的面喊出声来:“家里需要钱开支,能不能先支我点银子?”。

仲逸心中暗暗笑道:“老姜头还真是可爱,明明是有话要说,还找这么个借口”。

“支银子?”,仲逸故作为难状:“你先到里屋来说吧,木炭正旺,我还连杯水都没喝上,进来说吧”。

孙管事虽是一脸疑惑,但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二人回到里屋包房。

谁让人家是东家呢?管账也管不住人家的腿脚不是?

……

“什么,那东西值八千两?”,回到屋中,听老姜头一番叙述,仲逸一脸惊愕,随手拿回来的茶水也没心思喝了。

老姜头连连点头,仲逸这才缓过神来,他知道姜伯不会看错,要出问题,也是前来当铺之人。

“姜伯,如你之见,这是什么情况?何人会如此行事?”,仲逸特意补充道:“这次可与我无关,上次瘦猴来,还起码要个当票,这小子怎么把砚台给写成一支笔了?”。

“他投的是死当,且明确表示不会再赎,摆明了就是白给咱们这东西”,老姜头笑道:“要么,他就是个傻子、疯子”。

“对了”,老姜头若有所思道:“是不是这小子真的不懂这玩意?当初我只是竖起三个指头,也或者是他偷窃所得,能当多少是多少,而且也不敢来赎?”。

仲逸这才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他摇摇头:“看他的穿着讲究,脸上白白净净,说话做事不慌不忙,怎么会是个傻子呢?难道真的不懂吗?”。

“若是偷窃,他岂会为了三两银子来这里?看着不是缺几两银子的人”,仲逸叹口气:“那人进门便说有人介绍来,通过罗英的询问得知绝非我的关系介绍,或许人家是冲着……”。

“少东家,莫非是罗龙文?不会又有官府的人说咱们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吧?”,老姜头恍然大悟道。

仲逸微微一笑:“现在还不好说,做事不要轻易下结论,咱们先看看吧,你继续留意此事,以后行事定要小心,遇事多与罗英他们商量,我在店里的时间少……”。

老姜头急忙起身,连连应道:“承蒙少东家抬爱,老头我定会全力以赴……”。

二人正在说话间,却见罗英突然闯了进来:“仲大哥,不好了,那边派人来了”。

“那边?谁派人来了?”,一向不多表态的老姜头这次有些急了。

当然,他急的还是那块价值不菲的砚台,此事千万不能出意外了。

“还有谁?孙管事那边的人呗”,罗英没好气道:“说是个姓罗的管家,真是的,怎么这人也姓罗?”。

来人正是罗龙文的堂弟,当然姓罗,有了这层关系,深的罗龙文信任,好多这位中书舍人不便出面的事,都是让自己的堂弟露脸,自然也就做起了管家的差事。

“什么?你们要拿走?六两?这是什么事儿嘛”,来到柜台前,一听这位罗管家要将砚台拿走,竟然是六两,老姜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罗管家刚从孙管事手中接过一杯热茶,他满脸笑道:“姜伯,这东西人家不是死当吗?当铺的规矩,折价一半,你估价三两银子,东西我们六两收走,有问题吗?”。

“你,你们”,老姜头气喘起来,脸上直冒青筋,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是您老人家把东西估错了?”,罗管家依旧满面春风:“这可不行,不管多估少估,要是出入太大,我们罗大人可要向你们若一当铺重新派一个估价的老头来”。

老姜头脸上立刻气的煞白,罗英见状急忙搀扶起来。

“六两就六两,我们当初讲好的,所得之银各家一半,月底结算”,仲逸向孙管事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记账啊,看把老姜头急的”。

“哦,好好好”,孙管事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忙翻开了账本。

仲逸吩咐罗英将老姜头扶到里屋,不管怎么说,他可是若一当铺的宝,缺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少了姜伯。

“果真是聪明人,”罗管家脸上笑意永不褪:“早就听罗大人说过,仲少东家非同寻常,方才与姜伯那只是开玩笑呢”。

得知是罗龙文的堂弟,再看看一脸笑意的罗管家,仲逸下意识扫了他一眼,嘴上虽是客套几句,心中却暗暗起誓:莫要得意眼前的砚台,算算你还有几日阳寿?罗龙文人头落地之时,呵呵……

二人随意客套几句,罗管家便要告辞,临走之时,意味深长道:“如今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罗大人说了,改日请仲少东家到府上一聚,至于方才的事,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就是了……”。

望着门外的背影,仲逸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当物的人前脚刚走,姓罗的便派人后脚就到,这是摆明了给他们送银子”。

见众人各自忙去,仲逸心中再次思量:“一出手就是八千多两,这京城多家当铺,一年下来,该是多大的一笔数目?”。

来到里屋中,仲逸见老姜头已缓过神来,急忙上前安慰:“姜伯,这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以后还要做正经买卖,今日之事毕竟是少数,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原本想着安慰老头,没想到从未受过此等耻辱的老姜头竟要扑过来下跪,嘴里直接喊开:“少东家,老朽无能,你还是另请高就吧,他们这样做,老朽实在受不了啊……”。

仲逸见状急忙将他扶住:“哎呀,姜伯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这若一当铺在一天,只要我还是这里的东家,只要你姜伯能干一天,你永远都是这里的掌柜”。

老姜头微微一顿,转而立刻又哭诉起来:本分了一辈子、老实了一辈子、墨守成规一辈子,怎么让人家说是估价都估错了?

老头犯了脾气,仲逸也一时没了主意,他急忙向罗英递了个眼色。

“好生安慰姜伯,晚上送回家,若是他明天早上不来当铺,我拿你是问”,仲逸特意叮嘱,之后便缓缓出了当铺。

来到大街之上,他的心情糟透了,方才当铺里有些热,如今这街上寒风拂面,冷热相加:真是太难受了。

“你们当铺就果真做些当物的买卖?”

“嗨,药铺生意好不好的?人家又不指望这个”

“我们药铺进的药材,都是要经过专人查验之后才放到铺子里”

……

冷风拂面,仲逸耳边响起阵阵回音,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声响似乎都与他无关。

只有药铺林大与小刀的话,还有那日与罗英说起的在他耳边响起……

“对,此刻再去妙手药铺,找林大与小刀”,仲逸想着,当铺的敛财之道只是今日才发现,而药铺到底是如何,还要继续探究。

此刻才想明白:怪不得罗龙文要盘这么多店铺,唯独药铺与当铺两项最为清静。而他们对所盘店铺的人客客气气,还用之前的招牌,还用之前的掌柜伙计。

表面并无异样,可实际暗藏祸心:若是有人查起来,那也不是罗龙文的名号,况且当票所写当物与实际物件完全不同,即便官府查起来,那也是查不到他们的身上。

如此即可为这些人堂而皇之的敛财做了便利,真正倒霉的就是这些原本真金白银,掏钱开当铺与药铺的东家掌柜。

这才是他们盘下其他店铺的真正原因。

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赶车之人太过着急,马儿性子又烈,车速一时减不下来,行人见状纷纷躲避,唯独仲逸心事重重,无暇顾及眼前的车马。

“躲开,躲开,”,赶车之人看着前面,急忙大喊起来,眼看就要撞上仲逸,他只得拼命拉住缰绳,马儿立刻发出一阵嘶鸣。

“嗖”的一声,才回过神的仲逸本能的快速向后滑去,驻足之后才发现已退到数米之外。

循声望去,仲逸只见行人纷纷只顾自己躲闪,总算是无人留心自己这本是凌云山轻功的腿脚。

马车终于放下了速度,车上所坐之人缓缓揭开布帘,向外看看,脸上却是一脸的不屑,之后他便向马夫喊道:“继续,有要事回兵部”。

“得嘞”,一声清脆的马鞭声起,才停下片刻的马车再次扬长而去,仿若无人般。

仲逸随意看看马车上的人影,很明显是个戴乌纱的,只是不知官居几品,架子挺大。

仲逸继续向前走去,他哪里知道:方才马车上离他数米之远的男子,正是与罗龙文一起密谋陆家庄之事的兵部郎中-------严磬。

……

快至妙手药铺时,仲逸却收住了脚步:“上次可以算是偶遇,林大与小刀自然不会说什么,这次是主动登门,总得要找个由头才是”。

“吆,这不是仲公子吗?”,天气冷了,小刀也乖乖的钻到药铺里,不过见仲逸进来,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仲公子,这么冷的天,当铺不忙吗?”,林大笑道:“怎么想起到我这个药铺来了”。

仲逸并未言语,缓缓落座后,这才对围上来的林大与小刀说道:“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二位兄弟盛情款待,在下实在过意不去,今日闲来无事,晚上,挑一家酒楼,酒菜随便点,我请”。

“这是哪里话?”,小刀笑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哦,对对对,小事一桩”,仲逸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知为何,这几日我老不着觉,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能不能给兄弟开个方子,喝点草药啥的”。

“哈哈,原来是这样”,林大与小刀立刻笑起来:“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兄弟们,说吧,还有那些征兆,这便给你开个方子来”。

仲逸急忙摆摆手:“先说好了,病,你们给我看,但一会的酒席,一定要算我的,都要去”。

“好好好,我们去便是”,林大急忙伸出手来:“来来来,先号脉……”。

第148章 心里只有你(上)

酒楼菜馆、人来人往,酒醇菜香、回味无穷,三五友人相聚,恰是一晚开饮时。

只因借口自己夜晚无法入睡,在妙手药铺开了方子,仲逸抓了几副药材,到了酒楼,林大与小刀坚决奉行:吃药之人饮酒不得过三杯的原则。

是自己装病再先,仲逸只得乖乖的喝了三碗后将酒碗扣下,如此只得看着他们二人痛饮,少了些许气氛,三人也就早早散了。

回到小院中,仲逸将木炭燃起,烧上热水,不大会的功夫,屋内便沉浸在一种红红的暖意中。

灯光下,他又独斟独饮起来,昨晚与师兄对饮时,还剩了半坛呢,方才未尽兴,现在接上。

什么夜晚难以入睡:先饮三杯,勉强入睡,再饮三杯,很快入眠,最后三杯,直接呼呼……

正在得意,可第二杯刚刚倒好,院外传来了声响,师姐回来了。

“说,你今日有何所获?这么早就回来,让你生火烧水,着实不易啊”,仲姝进门便问询起来。

仲逸微微摇摇头:“能有什么收获?否则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倒是师姐你,如何能与我那刁蛮的徒儿一起用的晚饭?”。

仲姝才坐下便又缓缓起身,嘴里微微道:“筠儿闲来无事,只是这府里一草一木太过熟悉,姐姐若是能留下与筠儿一起用过晚饭,那想想都是极好的”。

“打住,打住”,仲逸急忙讨饶:‘倒是我错了,这袁大小姐在府里府外彷若两人,如此说来,留在袁府用晚饭倒也不足为奇了’。

自从上次凌云子到袁府见过袁炜后,仲逸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进袁家,但仲姝若是想见袁若筠,压根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从门口喊一声,再已姐妹相称,便无人多问。

一来二往去了几次,现在都可进出自如了。

“袁炜毕竟是文官,军事布防图纸肯定是没有,至于书册嘛,他的书房又不好进”,仲姝笑着对仲逸说道:“这个法子不行,若是想真正了解北方的局势,还得要亲自去一趟”。

“我依旧觉得此举不妥,现在当铺这边才有点眉目,况且即便是捐纳入仕,我也做个文职,随意参与军务……”,仲逸一脸严肃:‘以你的剑术,我的轻功,对付个把人不是问题,但你我出现在北方的阵前,一旦出了事,恐怕就会适得其反’。

也罢,仲姝还打算凭着她的一身剑术与易容之术而只身前往,被师弟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不妥:既非官,又非兵,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两军阵前,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合适。

二人就此商议:师兄文武皆通,又参与过抗倭之战,无论摸清敌军迹象,还是逢敌应战,都绝非常人可比,此次北上刚好一举两得。

仲逸笑道:“就当是师兄替咱们去北上一次,等他归来,将所有军情全部整理分类,之后再做定夺”。

……

“今日在当铺遇到一件怪事,价值八千多两的歙州砚台,上面还镶嵌着一块羊脂玉和红宝石,你猜人家要当多少银子?”,说着,仲逸模仿老姜头,一本正经的竖起三个指头。

“三万两?”,仲姝摇摇头:“那就是三百两”。

仲逸拍拍手,一阵赞许:“师姐就是师姐,你为何不猜三千两?”。

“这有何难?”,仲姝不以为然道:“根据你们当铺的规矩,八千两的东西,折价一半既是四千两,姜伯再压一下价就是三千两,可若是真是三千两,你就不会用这般口气对我讲了,这一定是个估价与实价相差悬殊的买卖”。

“三两,只有三两银子”,仲逸继续道:“就这样,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罗龙文就派人将东西拿走了,还有那药铺,听林大与小刀说,药铺里边的主要收入压根就不在药材”。

真是闻所未闻:当铺的收入不在当物,而药铺的收入不在药材,若不是亲耳所听,仲姝还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那妙手药铺与你们当铺隔壁的回春药铺,都有罗龙文染指?”,仲姝这才问道:“今晚你与林大与小刀喝酒,他们都说什么了?”。

仲逸听到这里干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弄了个装病的缘由,所以也没喝多少,听他们说,每月月底就会有各地的药商从当地的州府县来京城送药材,经过罗龙文派人查验之后才可入库上柜”。

“你是说?这进货的药材有什么……”,仲姝立刻想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痛快,这装病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仲逸又饮一杯,他起身而立:“这进回来的药材到底有何猫腻,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再过几日就是月底,我已经与罗英兄弟商议:到时亲自查看,里边到底有什么名堂,一看便知”。

……

次日午后,袁若筠直接来找仲姝,说是有些事情要帮忙,仲逸一大早吃过早饭后便去了当铺,仲姝只得锁了大门,随袁若筠去了袁府。

“大小姐,这边请”,袁府的丫鬟见到袁若筠与仲姝后便急忙迎了上来。

回到书房后,袁若筠便缓缓开口道:“好了,都下去吧,别忘了上壶好茶”。

仲姝环视书房一圈,觉得此处似乎有些陌生,并非是袁若筠的书房。

这个袁若筠又要搞什么鬼?仲姝正欲开口问她,谁知丫鬟走了进来:“小姐,茶水与点心准备好了”。

“阿姐,你先坐,我爹给我出个题目,让我日落之前写完,你快帮帮我”,袁若筠满脸堆笑:“我先去拿些果子来,这里的书你先翻翻看”。

只留下这一句话,袁若筠便出了书房,没了踪影。

……

若一当铺中,仲逸正与罗英在里屋的包房里交谈,天气冷了下来,大家只得躲在铺里,如此倒也省事,尤其是想要找个人---------保准在屋里。

“后天就是月底了,可这么冷的天,还有什么药材送呢?”,罗英自言自语道:“倒也怪了,昨日我去隔壁的药铺,刘小二竟然说这个月底,各地的药商保准能到”。

他估摸着:这大概送的就是春夏贮存的干药材吧?

“这也不对吧?”,罗英双眉拧成一团:“那要照这么说,春夏产的药材,在夏秋季节可以提前送来,为何要等到现在呢?”。

仲逸为他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你操这个心作甚?人家都说了,这药铺的买卖的不在药材本身,每天也就是早开店、晚打烊,都是一成不变。即便是有啥猫腻,也肯定在这运送的药材里,因为它是流动的,到时我们一看便知”。

“是是是,仲大哥所言甚是”,罗英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接过茶碗脸上则笑意满满:“这不是着急嘛,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做点事呢,憋得慌……”。

呵呵,仲逸打趣道:“再等等,往后的好戏多着呢”。

说到这里,罗英倒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在大顺赌场,你是如何脱身的?我可领教过那个看赌场的瘦猴,那天晚上我奉仲姝姐之命,教训那小子的时候,早就看出来了,这瘦猴有些身手”。

果真是在衙门呆过,此事过了这么长时间,罗英这小子还记得。

按说罗英从蠡县一直跟着自己,自然是不用怀疑,但不会武功这事在蠡县时就从未向人提起,若是此刻告诉了他,反倒向在蠡县那边的李序南,还有沈捕头无法交代。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樊文予,这位一直与自己兄弟相称的樊大人,除了凌云子这个师父外,其他的就都一无所知。

不行,罗英这小子忠勇有嘉,可唯独嘴上不太牢靠,尤其是喝上几口热酒,那就更连天王老子也不怕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仲逸笑道:“难道你忘了?我与那位袁大小姐一块去的,她老爹不放心,早就派人在暗中保护着呢,我也算是沾光了”。

哦,原来如此,罗英点点头:这倒也是,初次见面时,我就看出来,这位袁大小姐家境肯定不一般,只是那次之后她一直女扮男装,大家都叫她“许公子”,我都快忘了她的本名。

仲逸缓缓向罗英走过去,双手紧紧捏着他的肩膀:“兄弟,有些事情现在无法告诉你,等过了这阵,大哥会选个时间,将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仲大哥所言,罗英明白了”,罗英重重点点头:“仲大哥所做的都是大事,罗英只是替你担心,以后只要是大哥不说的,兄弟自然不会多问一句”。

话说开了,二人反而释怀,相互理解,就是兄弟间最大的支持。

“二位兄弟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小炭盆摆上,小茶品上,干嘛不叫上我呢?”,不知何时,袁若筠来到若一当铺,老姜头用手指指,袁若筠便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有什么话进来说,探半个头是怎么回事?”,仲逸看着袁若筠的样子就想教训他几句。可若教训不对路子,一句话说不对,反倒被她教训了。

冤家路窄哪……

“许公子来了,我这就去给你备茶去,你们先说着”,罗英是个有眼力劲的,见袁若筠来,立刻找个借口走出屋子,去了大厅。

“这么冷的天,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我这儿来作甚?”,与罗英的事说的差不多了,袁若筠来这里,正好解解闷,但话到嘴边,仲逸却故作不以为然状。

“嘿嘿嘿,你可搞清楚了,这当铺我才是东家,这是我的地儿,我来我自己的地儿,关你何事?”,袁若筠倒不客气起来,她干脆自己倒好茶水,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

又是反被训了,仲逸只得起身向他作揖:“好好好,你的地儿,欢迎东家来,东家有何指示?小的这便去做”。

呵呵,袁若筠满意的笑出声来:“目前没有指示,不过我今儿个做了一件事,你可不得罚我啊”。

罚?仲逸连连摇头:“我可不敢罚你,不过这话又说回来,真要罚你,你做的每件事都够罚一百次了”。

袁若筠神秘的说道:“还是上次说的,给我兄长说阿姐的事,你后来再没吭气,想必也不反对,方才我把阿姐叫到家里,我家兄长正好也在,一会儿就去书房”。

“你?”,仲逸竟猛地拍桌怒斥:“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不知道……”,一口气没上来,他竟然连连咳嗽几声。

此举倒是把袁若筠吓一跳,自从认识仲逸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发脾气。

这???难道有什么错吗?上次告诉他的时候,不是也没明着反对吗?

袁若筠脸上笑意渐渐褪去,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干嘛发这么的火?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家兄长难道还配不上阿姐吗?再说了,阿姐的年纪也该……”。

见袁若筠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仲逸这才有所收敛,自己心中暗暗一惊: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为了阿姐,还是为我自己呢?

师姐到了待嫁的年纪不假,可是她自小在凌云山长大,下山之前,除师父、卫叔叔还有穆大娘外,陪伴她的,就只有师兄与他这个师弟,普通百姓家的琐事俗务,她如何能知晓?

下山后,无论是跟随师兄在都司、卫司,还是到了蠡县,以及现在的京城,师姐都几乎足不出户,与外界接触更是少之又少。

与师兄、师弟在一起,自然没有什么不适,是因为从小在凌云山的情义,换做旁人,怎么可能做到?

仲姝武不及师兄,轻功不及师弟,立功不及师兄心切,谋略不及师弟所虑。但反言之:仲姝的剑术在师弟之上,谋略相比师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那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以她的谋略,没有三年五年的相处,没有千次百次的试探考验,她会轻易将自己托付于别人?

试问,天下那个男子愿意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可惜,这些又如何向袁若筠说起呢?

思量半天,仲逸只得缓和下来,默默对袁若筠道:“此事,你没有错,阿姐也没有错,但有些事你不懂,不会有结果的”。

第149章 心里只有你(中)

若一当铺,里屋的包房中,仲逸正与袁若筠说着仲姝的终身大事,老姜头向罗英教着当物估价,孙管事趴在桌前扒拉着算盘,两个伙计打扫着桌椅,谁也没有在意时常来这里的“许公子”。

仲逸深知:剑术、谋术,外加易容之术的师姐根本就不会与袁若晗有结果,而袁若筠对此毫不知情,总觉得他这位兄长人见人爱、有媒必成的主儿。

二人各执一词,袁若筠自然说服不了仲逸,而仲逸又不能说出实情,当他听说这个袁家大公子袁若晗已有一房夫人时,便直接甩袖而去。

袁若筠见状急忙追了上去,众人不知他们“表兄弟”俩是为何争执,说说笑笑指点几番,便各自忙去了。

“你去哪里?”,出了门,袁若筠向仲逸喊着。

仲逸头也未回:“去袁侍郎大人的府上”。

“不行,不行,不能去我家”,袁若筠急忙追了上来,挡住他的去路:“我只说阿姐是我在京城的一个好姐妹,可没说与你的关系”。

见仲逸不解,袁若筠便继续道:“还有,上次,师父的师父来我家里,好像也没有对爹爹说起阿姐的事”。

仲逸一听此言,立刻停下脚步,稍后便继续走去,愣是没有说一句话。

“师父,你可想好了,若是你去了,咱们开当铺的事儿,可就露馅了”,袁若筠既是替仲逸担心,也是替她自己担心:原本也就不指望当铺能赚钱,就是害怕爹爹知晓后的那一通骂,唠唠叨叨,简直要死人的。

“现在想起叫我师父了?”,仲逸边走边说:“去贵府对面那家酒楼,师姐出来我也好接应不是,我这不是怕出什么事吗?”。

袁若筠一听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放心,我堂堂袁府,不会有人欺负阿姐的,我兄长更不会了”。

这话说的,仲逸哭笑不得:还是祈祷你兄长不受师姐欺负才是。

好好好,先去了再说……

袁府中,仲姝见袁若筠迟迟不回,便猜出了个大概,正欲起身回家,却见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不用说,此人便是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

兄妹间还果真有几分相像,袁若晗长得还算俊朗,只是常年读书为官的缘故,似乎有些清瘦无力,不过举止优雅、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之前,袁若筠已向兄长说过她有个好姐妹到了待嫁的年纪,如今这年月,男人娶个小的不是什么大事,当时还以为自己这个任性的妹妹开玩笑的,结果还真把人带来了。

袁若筠今日并未提及此事,但之前仲逸曾提过袁若筠想将自己与她的兄长撮合之事,她借口离开书房后,仲姝便猜出一二。

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还得要将各自的戏唱下去,也算是不枉袁若筠热心一场。

袁府,自然袁家人是主人,自然要先开口:“莫非这位姑娘就是筠儿经常提起的好姐妹?袁某这里有礼了”。

仲姝早已缓缓起身:“袁大人有礼,筠儿妹妹相邀来袁府做客,不成想到了大人的书房,多有打扰”。

袁若晗随意向仲姝望了一眼,急忙将眼光避开,心里却暗暗一惊:清秀优雅、超凡脱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筠儿什么时候结识这样的女子,还姐妹相称?

咳咳,袁若晗有些尴尬,他随意客套几句,示意仲姝坐下说话,下人才换过热茶,他急忙向仲姝添水,堂堂袁大人,竟然有些不自在。

“不知姑娘祖籍何处?家人都在何处做事?”。袁若晗只得随意问道。

仲姝不慌不忙:“筠儿妹妹没有告诉你吗?”。

袁若晗苦笑一番:“我那个妹,风风火火的,一天竟做些不着调的事,她并未告知详情”。

“哦,原来是这样”,仲姝略显为难:“既然如此,还是等筠儿妹妹回来再说,一个女子家的,有些话总归是不好说的”。

礼数多了就是好,女子可以足不出户,可以不说芳龄,若是没有父母在身边,家中之事也可以不说,反正有父母做主嘛。

“那是,那是”,初次见面,袁若晗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再次转移话题:“听说姑娘文采过人,平日里读些什么书?”。

在礼部侍郎儿子的面前,仲姝只得谦虚起来:“圣人之言、诸子百家,只要有合适的便会翻翻,不过大多不知其意”。

诸子百家?这到底是谦虚,还是不谦虚?袁若晗随便这么一问,倒是看出仲姝另外的文采如同男子般的文采。

如此一问一答,好没乐趣,仲姝见这位袁大人无话可问,看来这位礼部侍郎的公子确实不太健谈。

只是今日恐怕要让他难堪了。

被动变主动,仲姝缓缓开口:“听令妹所言,大人是吏部郎中,官居五品,吏部主官天下百官的升迁、考核,事务繁巨,我有一事想请教”。

呵呵,袁若晗立刻来了兴致:别的不敢说,这吏部的事,事无巨细,他心里明镜似的,既然这么问了,那也不要说自己是显摆了。

“恩,袁某吏部做事多年,姑娘有什么话就说”,袁若晗信心满满,充满期待。

谁知仲姝随意这么开口,却是问道:“眼下北方边疆不稳,会不会有战事?若是真打起来,当是以骑兵为主,还是步兵共举?粮草供给如何?沿线的百姓如何撤防?北方除了鞑靼,还有女真一部,二者该如何协调?”。

……

一阵沉默,原本满怀信心的袁若晗,此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身在吏部,这边防战事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关他吏部什么事?

一个纤纤女子,如何得知的北方战事?况且对用兵之道如此熟悉,尤其是鞑靼与女真二部,一般的官员都不曾想到。

骑兵还是步兵、粮草供给、百姓撤防……

袁若晗心里都要起了鸡皮疙瘩:“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见袁若晗如此为难,仲姝微微叹口气:“前几日偶然在街上闲逛,看到边关加急信使,飞马沿街而过,路人纷纷说起北方战事,我才知道其中一二,平日里看些了书,心里有些疑问,便向袁大人说起,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袁若晗措不及防,只得旁敲侧击:“此乃军国大事,姑娘一个女子身,还是不要问的好”。

如此一说,仲姝反而兴趣大增:“袁大人所言甚是,别人也是这么劝的,我这才作罢,否则真想跨上战马,手拿长矛,随军一通北上……”。

咳咳,袁若晗后背一阵发麻,感觉丝丝凉意,顾不得眼前外柔内刚的女子,心中却差点要骂起这个妹妹来:筠儿啊筠儿,看你干的好事……

“那个,那个,在下突然想起来,衙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袁若晗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抖了:“姑娘请自便,在下告辞,先走一步了……”。

出了书房,一阵冷风袭来,方才屋里太热,袁若晗的额头竟然冒出汗来,此刻他还心有余悸:谁敢娶这样的女子过门?这不要命吗?

书房中,仲姝长舒口气,如释重负般,心中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谁愿意娶一个比自己都厉害三分的女子呢?

快到袁府门口时,袁若筠特意与仲逸拉开距离,万一让熟人看到,该怎么解释?

片刻口后,仲逸便上了酒楼,他特意挑选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只要轻轻开一道缝便可看到袁府大门,随意向店小二要了两味小菜、一小壶老酒,今日剩下的时间就要在这里度过喽。

袁若筠走走停停,才到袁府的门口,正朝着酒楼方向望去,却听见一阵开门声响,之后便是那熟悉的打招声。

循声望去,却见兄长的轿子走了出来。

“筠儿,你怎么在这儿?快过来”,袁若晗看到自己的这位宝贝妹妹后,急忙叫住了她。

“怎么样,这位阿姐是不是与众不同?”,袁若筠好奇的问道。

袁若晗白了她一眼:“呵呵,是与众不同,是太不同了。我告诉你,以后不要与你的这位好姐妹来往了,听见了没?”。

袁若筠岂是那乖乖听话的人?

兄长一直宠着她,更是管束不了,她那里管得了那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谈好,关我什么事?我就要来往”。

若是换到以往,袁若筠的这番闹腾必定会得到兄长的允许,但今日不同以往,袁若晗一脸严肃道:“不行,别的可以由着你,此事必须要听我的,否则我告诉爹爹,三个月不许你出家门半步”。

今儿这是怎么了?袁若筠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在当铺,被师父仲逸训了一通。如今到家门口了,却被兄长袁大人又训了一通。

不就是为阿姐说了个媒,干嘛要这样,招谁惹谁了?

袁若筠还在那里发呆,袁若晗继续问道:“你这个好姐妹姓甚名谁?祖籍何方?家里都是干什么的?她老爹是几品?比咱爹如何?”。

一阵冷风吹过,袁若筠跺跺脚,狠狠扭过头,只甩下一句话:“不知道,都不让人家来往了,还问个啥?”。

“筠儿,听话”,见袁若筠扭头进了大门,袁若晗只得在后面叮嘱:“只要你不与她来往,大哥保证不问了”。

……

气势汹汹的来到书房,袁若筠却见仲姝还稳稳当当的坐在书房,竟然开始写起字来,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筠儿回来了,你取果子的时间可够长的”,仲姝笑道:“你爹爹的那篇文章,咱还要写吗?”。

“别,别别别”,袁若筠一副迎难而上的样子:“我师父训了我,我大哥训了我,现在轮到你了,本姑娘今儿个是豁出去了,来”。

袁若筠双目微闭,头微微低下,如同做错事的孩童,等待着先生的责罚一样。

仲姝见状急忙上前:“筠儿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他们不是训你,那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袁若筠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见过有这么个为我好的吗?”。

一天内,这位一向刁蛮任性的袁大小姐受了太多的委屈,仲姝知道一时无法解释清楚。

多说无益。

她缓缓起身,语重心长道:“筠儿,曾经有个算命先生给我算过。我的八字不同于常人,终生大事讲究缘分,此事你莫要再提,好吗?”。

仲姝叹口气,缓缓走出书房,但愿编出个算命先生的由头来,彻底断了袁若筠的这番好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书房中袁若筠顺势抓起一只茶碗,刚要砸下去,却又收了回,心里泛起嘀咕来:“不对啊,我师父的师父姓仲,我师父也姓仲,可他们压根就不是父子”。

袁若筠瞪大了眼睛,立刻聪明起来:“方才还开玩笑呢,若这个所谓的阿姐果真是师父的师姐呢?他们压根就不是……”。

“对,师父还在对面的酒楼呢,我这便去看看”,袁若筠轻轻放下茶碗,拍拍手,立刻来了兴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

“师姐,怎么才出来?要比我预想的晚了些”,见仲姝从大门里出来后,仲逸急忙放下银子,下楼迎上来。

仲姝立刻迎了上去:“这不都是因为你那个厉害的徒儿吗?若是不辞而别,还不得被他闹翻了?”。

“好好好,只要出来就行,咱们去找家酒楼,我知道一家的老菜馆,卤肉、酱黄瓜味道相当不错,带你尝尝?”,仲逸说的正是罗英上次去过的酒楼,在这一带确实很有名气。

“不,今晚我们不去酒楼”,仲姝望望仲逸,一本正经道:“我们今晚在家吃,师姐亲自为你下厨”。

“师姐下厨?”,仲逸笑了:“平时都是从酒楼菜馆买好了,所谓下厨就是热一下现成的。在凌云山时,有穆大娘,在蠡县时,有洛儿的丫鬟,到了京城……”。

“在你心中,师姐就那么没用吗?”,仲姝已向前走去,脸上明显不悦的神。

“坏了,一定是袁若筠的兄长对师姐说什么了”,仲逸拍拍自己的脑门:“都怪自己多嘴,怎么能说师姐不会下厨呢?”。“”,。

第150章 心里只有你(下)

傍晚时分,小院后厨中,火光四起,仲逸在街上买了一堆吃食、佐料。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仲姝开始挥舞着锅勺,煎炸烹炒,一顿美味近在眼前。

里屋中,仲逸正如坐针毡,木炭火盆中,红红的炭火烧的正旺,他感觉有些口渴,脸上热的慌,但似乎就是动不了身。从袁府出来后,师姐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非要亲自下厨。

打小在凌云山时,师姐就常常嚷嚷着,要到后厨为穆大娘帮忙,但这帮忙毕竟与亲自下厨不一样,况且穆大娘压根就舍不得让他们几个动手,无非也就是说说笑笑,打发时间罢了。

下山后,无论是在济南府,还是蠡县、京城,要么就是有丫鬟代劳,要不就是从外边的酒楼菜馆买来,何须她动手?

当然,煮些汤羹或米粥之类都不算,就是个爷们,要是饿急了,也能凑合着对付这么一两顿。

莫非?是袁若筠的兄长嫌弃师姐不会下厨?

“非也,非也”,仲逸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因为袁若筠弄了这么一出,师姐定是有感而发’。

良久之后,后厨的声音终于停息下来,只见师姐拖着一只木盘,盘中数只瓷盘,阵阵热气飘来。

饭熟了……

“来,尝尝你师姐我的手艺,今天所有的饭菜可全是新做的”,仲姝一本正经向仲逸递过一双筷子:“我连筷子都未动,你先尝尝看,要实话实说……”。

“好好,师姐做的,一定是最好的”,仲逸急忙起身接过筷子,轻轻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咳咳,才嚼几口,仲逸眉头立刻紧皱,而后却突然展开,脸上立刻露出笑意:“不错,不错,就是咸了点、硬了点……”。

嚼不动,仲逸干脆直接下咽,只是用力过猛,似鱼刺卡喉,眼睛瞪得老大,急忙喝口水,这才缓和许多。

“这个,可能是盐放多了”,仲姝急忙换了一道菜:“尝尝这个,肯定不咸、不硬”。

“是不硬,这还用说吗?”,仲逸急忙夹起一块豆腐。

“不错,这个真不错”,仲逸轻松道:“就是淡了点,都是原味,中间还有点凉……”。

“师弟,你用不着这样”,仲姝放下盘子,看来剩下的几道菜也用不着试了,她满脸不悦:“你干脆说我不会下厨就是了”。

仲逸放下筷子,急忙上前安慰:“师姐,我知道这是为何,但你也知道,我们从凌云山跟着师父学艺这么多年,这些琐事……”。

“琐事?”,仲姝反问道:“在别人看来,连这些琐事都不会做,呵呵……”。

话已至此,仲逸便猜出了师姐与袁若晗之间说到了什么,打小一起长大,说话自然无须遮遮掩掩:“师姐,从小到大,我,你,还有师兄,注定就不会回到寻常百姓的生活,我们无须说那些什么平淡的生活才是最好的之类的话,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吧”。

仲姝缓缓落座,她沉默片刻,而后直接开口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与洛儿在济南府成婚,师兄在济南府与姚姚……”。

“我知道,只是这终身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还得要问过师父才行”,仲逸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毕竟不能绕过师父。

“还以为你有多超凡脱俗,没想到也这般俗套”,仲姝反问道:“师父,亦师亦父,听他老人家理所应当,要是有人为难他,就拿后军都督府那个叫戎一昶的来说,只要师父点点头,结果他是举手之劳”。

“终生大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师父如何能完全做主?”,仲姝质问道:“你觉得师父有那么庸俗吗?当初你在蠡县,师兄在济南府成婚时,师父可曾干预过?”。

如此一说,倒是提醒了仲逸,只是各人情况不同:宋洛儿当初确实是宋博仁所托在先,只是二人机缘巧合,还算有共同之处,至于林姚姚,她本就是指挥使林啸义的侄女,林啸义与师父本就有交情,林姚姚知书达理,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想归想,自然不能说出来,否则会适得其反,仲逸等着师姐发话。其实,他的心理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因为与宋洛儿的关系,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是我们三人中最善谋略的,难道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仲姝微微道:“其实,师父早就表过态了”。

果然还是说出来了,仲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师父若是不同意,他老人家会让自己从蠡县到京城,一直跟着她这位师弟吗?

就差要把这一层挑明了,仲逸感觉心中一阵颤抖,口舌有些干热,只得下意识端起茶碗,随意喝几口。

“我的仲先生,除了你与师兄,我单独与同龄陌生男子连一顿饭都没吃过。今日,袁若筠的兄长,就算是呆了很长时间了”,话到嘴边,仲姝却压低了声音:“师兄上次来京,已经将话都说清楚:他会保护我一辈子,因为他是兄长,现在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仲逸缓缓向师姐走过去,短短数步的距离,他却走了很久,不经意间,双腿似乎有些颤抖。

要知道,换做平时,这可是一双出神入化,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的‘轻功’腿脚啊……

十几年前,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孤舟飘到凌云山下,年仅八岁的仲姝与她的师兄正在岸边,当那个同样只有八岁的“难难”被凌云子背上山后,睡了三天三夜。

而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吃到的第一口饭,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身白衣白靴、腰系淡蓝色束带的小女孩……

那张脸庞,那副笑脸,尤其是当转仲逸用他义中村般的口吻说出自己的名字叫“难难”时,仲姝那惊讶的表情:“还有这样的名字?”。

是的,义中村与凌云山天壤之别,但后来终究还是:难难变成了“仲逸”,与仲姝一样的“仲”字。

这一切,似乎就是发生在昨日。

“师姐,当我第一此见到你时,虽不懂什么叫终生大事”,仲逸有些哽咽道:‘但从此,在我心中只有一个女子,那就是你’。

……

第151章 真是时候

不知何时,窗外的月光已静静的洒在院落里,一阵夜风吹过,阵阵寒意。里屋的木炭火,烧的正旺,偶尔发出“嘶嘶”声响,几道火星崩出,溅的很远……

一直以来,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可时至今日,终于把话挑明。与天下女子一样,一向外柔内刚的仲姝终于‘儿女情长’了一回。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对了,洛儿怎么样了?她怀有身孕有些日子了,你是否应该回扬州一趟?”,沉默许久,仲姝却说道另外一件事。

凌云山人的心思确实与众不同。

仲逸扳起指头:“从济南府出来时是阳春三月,如今时节已至冬日,八个月半,临走之时,我娘曾告诉我,十月怀胎……”。

“哦,原来是这样,穆大娘也说过”,仲姝随意回应一句,心中却暗暗思量:“师弟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洛儿,没想到他竟然连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

仲逸当然看出她的心思,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向仲姝道出心中所想的原因:既然心中只有师姐一人,又为何要与宋洛儿成婚?

又是心照不宣,不说也罢。

“既然如此,我们的事放放再说吧,现在说,总归不合适”,仲姝已坦露心迹,也终于知道仲逸的心思。

话已挑明,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

这日午后,仲逸刚到当铺,却被罗英叫到里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准是那件事。

“没错,都打听清楚了,就是今日下午,那些药商就会到”,罗英有些兴奋:“仲大哥,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动手?,我早就等不及了”。

仲逸笑道:“隔壁的回春药铺你已经很熟悉了,一定要看仔细,晚一点动手,等街坊都睡了……”

“得嘞,你就瞧好吧”,罗英拍拍胸脯保证:“咱们可是衙门里混出来的”。

二人就此敲定,因为昨晚与师姐的谈话,仲逸没有心思闲聊,他吩咐罗英出去做事,自己则独自呆在里屋包房里,默默的发呆。

然而今日注定是个闲不住的日子,才小憩片刻,却听罗英又跑了过来:袁大头来了。

“仲老弟,哥哥给你赔罪来了”,刚进门,袁大头便连连抱拳致歉:“听说你的当铺出了事,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找过你的麻烦,哥哥也没过来帮到你什么……忙啊,这不?今日才抽出点时间过来看看你”。

罗英见状只得关上屋门,他心里对这个袁大头不再有之前的好感:那块羊脂玉没有赚到钱,还差点出了事,今日这个牢头又来找仲大哥,准没好事。

仲逸见袁大头这般举止,不知他为何又登门拜访,既然他要致歉,那自己就要埋怨起来:“好你个大头哥,兄弟是怎么对你的?当初你银子不够,直接赠送你五十两。每次出去喝酒,兄弟可从未怂过,帮不帮忙的先不说,可你不能害兄弟啊”。

“害你?这话从何说起?”,袁大头明知故问。

仲逸立刻委屈的不行,他将双手摊开,一脸疑惑:“那你说说,那块羊脂玉到底是哪里来的?先声明啊,千万不要告诉我,再说那是你祖传的”。

“哦,哦,原来是这事”,袁大头一阵笑声,举手投足间,一个牢头的圆滑与世故,立刻呈现出来:“这事,哥哥也是迫不得已啊”。

袁大头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如同当初在这里品茶的样子,一种喝茶如喝酒的感觉:“这东西不是祖传的,其实是一个六品主事犯了事,到了牢里后想让我给他往外带个信,另外也想改善一下伙食,所以就给了我那块羊脂玉。虽然我不懂那玩意,但想着他是个六品官,又随身带着,东西一定值些钱了”。

“你与牢中的人怎么样,兄弟我管不着,既然如此,你何不说清楚呢?”,仲逸立刻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谁让你是我大头哥呢?大家兄弟一场……”。

呵呵,这样的兄弟,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有利时,大家争。有难时,呵呵,立刻不见人影。

为何?忙呀。

什么时候忙完?准是你的麻烦处理完时。

二人就此说说笑笑,换做平日倒也罢了,可今日确实没有多少兴致,才一会的功夫,仲逸便开口道:“大头哥,你来我这里,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千万不要将牢中那些东西再拿到我当铺了”。

“不不不,怎么会呢?”,袁大头急忙起身说道:“哥哥给你介绍个生意,这次保证是真的”。

“读书人喜欢与读书人来往,头上戴乌纱的喜欢同样有品阶的人称兄道弟,这交友也论个‘门当户对’,哥哥认识的就是些牢头、狱卒之类”袁大头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娓娓道来:‘你也知道,哥哥管得是犯过事的官员,可我有个兄弟,也是个牢头,是管其他犯事的牢犯’。

“其他犯事的?”,仲逸不解道:“什么意思?”。

“就是当官以外的牢犯”,袁大头立刻凑上前来:“不要小看这个差事,那些为商之人犯了事,不像做官的,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关系,剩下的就是靠花银子呗”。

不用说,这个牢头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袁大头倒也坦白:“实不相瞒,他最近收了一批犯人,都是些为商的,手头有些值钱的玩意,像什么玉石、字画、陶器之类的,只要他们写个条子,家里的人为了捞人,保证答应。”。

“你也知道,哥哥不喜欢这些玩意,平生就喜欢赌几把,最好是现银,黑市又不敢去,毕竟吃着朝廷的俸禄,一旦查出来就惨了”,袁大头似乎要流出口水了:“我拿到这些东西后,就都给兄弟你的当铺,柜台那个老头估价后,哥哥我只拿三成,剩下的都归你,如何?”。

仲逸一听这小子果真憋着坏,立刻拒绝:“不行,不行,这不是敲诈、乘人之危吗?万一这些人出来,你是官,他们当然不敢惹,可我这个当铺没有你刑部的牌子大,说不定就被他们一把火就烧了”。

“给他们个胆儿?”,袁大头不以为然道:“几个运送药材的商人,还是外地的,你怕什么?”。

药商?外地的?仲逸望着眼前这位脸上坑坑洼洼、高高瘦瘦的牢头,心里一阵嘀咕:“这小子不会就是蠡县城门口守卫,刘三儿的亲兄弟吧?出现的可真是时候”。

第152章 无知小英子(上)

北漠之夜,寒风凛冽、沙土卷地。山野之上,兵营巍巍;沟壑之中,荒草稀稀,百里之外、远山村落、灯火连连。

一片天,大地之上,却是三处景象,差别之大,冷暖不一,敌我间不过数道沟壑山谷,相隔百余里,却是没有多少两军对峙、剑拔弩张之意。

矮矮的房屋,屋中陈设极为简易,但此刻对于不习北方生活的宗武来说,意义颇大。屋外寒风凛冽、沙土连连,若是没有这遮风挡雪的场所,冻死冻伤是在所难免。

从北方州县上报朝廷到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筹划人马,当宗武一行二十人的先遣队到达时,距离鞑靼南侵已有近一月的时间。

沿线百姓按照当地县衙的部署,后撤一百多里,当地的卫所驻军已在鞑靼兵营与百姓间筑起一道防线,只是兵马有限,只有五千多人,只得等待朝廷的大军前来。

鞑靼兵力至少在五万以上,具体数字目前还没有打听清楚,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确实带了不少妻儿老小。

原本以为有朝廷大军做后盾,当地州县也能全力以赴于后方,但当驻军的指挥使知道朝廷派来的兵马也只有一卫五千多人时,原本的底气顿时消减不少。

好在这个消息只是由当地驻军的指挥使、指挥佥事等几个头头知道,出于稳定军心,也算是权宜之计。

宗武一行二十一人的先遣队化作商队,一路快马加鞭、轻装北上,到北漠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去找当地的指挥使,到了附近的村庄落脚,找了一家民舍住下。

“这里……,是原先村里老刘头的宅院,一听要说打仗了,都到直隶保定府他女儿家去了”,一名六旬左右的老头,是这一带的族长,得知宗武一行要留宿此村,便带他们来到这里。

族长推开那扇破旧的大门,宗武急忙上前将他扶助,地上的杂草太密,一不留神就会绊倒,老头指着眼前的院落:“这两间是新修的,那几间是原先的祖宅,破是破了点,烧些柴火,也能凑合……”。

老头絮絮叨叨,但细心异常,他之所以收留宗武一行这二十多人的“客商”,除因院落的主人之前早有嘱咐以示好客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为了自身村落的安全。

自从发生战事以来,这个村子来了好多外乡人,一时间住不过来,当地县衙便临时建棚搭屋,虽是简陋了些,但总也能遮风挡雪,随意做些吃食,烧些木炭,总比风散露宿强多了。

百里之外的北方村民来此实属无奈,可本地的村民却有些离开了村子去投奔更往南边的亲戚,如此一来,村里的人就减少一些。

而剩下的,大多都是无亲戚可走,或者一家老小,拖家带口,无法远行。加之农户人家也无多少银子,即使举家南迁,也很难找个落脚的地方,或许还未逃到南方,路上就饿死、冻死了。

最后村里的几个老者商议一番:走是不走了,反正就这一把老骨头,北边毕竟还有朝廷五千多兵马,能抵挡一阵是一阵。而对于投奔到他们村里的外乡人,只有是大明的肤色、大明血统的,都接纳。

如此也算是壮大了自己的力量,鞑靼与大明子民外形相差甚巨,一看便知。如今是抵御外敌,宗武一看便知:是“友”非敌,只要是大明人便是“自己人”。

鉴于此,当宗武一行来到这里,自称是逃难的客商时,族长与几位老者立刻接纳了他们,而且分文不取。

“至于那些取暖之物,还有铺盖,锅灶之类,到村口去领,都是衙门里发的,旧是旧了点,不过总归是不要银子的”,老头特意说道:“每人还能领十日的口粮呢,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呵呵,相当不错了?”,宗武心中一阵感慨:“十天的口粮,留在这距离敌军百余里的地,还叫不错了?”。

老族长安顿好众人便要告辞,宗武派了两名兄弟将他送回家,顺便去村口领些东西来。

临行之时他们已将吃食与衣物备上,足够三五之需,如今去村口领东西,也无非就是做做样子。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其实,先行的,还有--------间谍。

所谓知己知彼,这个“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军情以及军情以外的其他重大变故,比如:朝局对于战事的态度。

而军情中,很大程度则取决于双方刺探而来的消息。

这小小的村庄,有大明的先遣队,自然会有鞑靼的“先遣军”。

即便是鞑靼与大明子民外形相差甚巨,但两军相争多年,难保他们身边就没有几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大明人?

“启禀林百户,弟兄们按照您的吩咐,兄弟们都是分批落脚的,每家四五人,服饰与口音皆不同,没人注意到”,一个年轻小旗(官名,管十人)向宗武禀告:“接下来该怎么做?”。

宗武望着天边的残阳,口鼻处皆是阵阵白气:“先吃饱喝足,晚上挑三个轻功好的兄弟,随本官去趟敌营转转”。

“那剩下的弟兄们,该怎么办?”,那名小旗问道。

宗武转过身去,冲他微微一笑:“告诉弟兄们,派几个能说会道的,到村里转转,多‘打听打听’,至于怎么做,路上都交代过你们了”。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小旗立刻领命而去。

虽是这么说,宗武的心里却是没底:此处情形远比之前想象复杂的多:敌军原地盘踞近一月,如今却止步不前,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短期之内,不会出兵。

而己方的形势更是难以琢磨,当地的百姓只后撤百余里,当地的官衙也只以安抚为主,似乎并没有长远的打算。

如今真正上场的兵力只有当地已经到位的五千兵马,即便朝廷的五千骑兵赶来,也仅仅是一万的人马,面对数万的劲敌……

难道?宗武心中一阵疑惑:“这次双方真的没有大战?仅仅是一场试探,还是妥协?”。

当然,还有同样为北方虎狼的女真,是否真与目前的局势有关?

若果真如此,那师弟的眼光确实太厉害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宗武紧握双拳:“事已至此,小规模的开战是势在必得,定要杀出个样来”。

宗武暗暗盘算着:“自己的先遣队比指挥使耿攸军的大军早三日启程,五千多人的行军速度自然比不上二十多人的先遣队。不过也就是六七日的事儿,一旦指挥使来此,大军由他统一调遣,想要自己做些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时间不多了……

京城、若一当铺。

罗英正在二楼包房歇息,自从午后看着外地运送药材的马车停在隔壁回春药铺后,他便去找刘小二,之后便是坐堂郎中:“腹痛”的毛病又犯了,开个方子,又在后院的砂锅熬药。

药铺打烊后,罗英直接拉着伙计刘小二去了酒楼,一番痛饮之后,二人晕晕乎乎、口舌都捋不直了,这才互相道别,各自回了家。

一阵小憩之后,他慢慢来到当铺的后院,此处距离药铺的后院也就是一墙之隔,以他一个曾经衙门差役的身手来说,越过这道墙,简直是易如反掌。

“嗯?怎么又是这些东西?”,罗英借着灯光,小心翼翼的打开药箱。

此刻窗外月光正明,算是安慰,也算是掩护吧。

说也奇怪,这些药箱全部没有上锁。

这个疑问,罗英上次就趁喝酒之时问过刘小二,没想到这小子却淡淡一句:“这有什么?都是些草药,干嘛还要上锁,遇到打劫的,人家盗贼也懒得翻腾半天,否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如此一说,倒也能说的过去,华丽装饰、车马相互,甚至请了家丁、镖局之类的押运,那即便箱子里装的是稻草人,恐怕也有不少人会铤而走险。

反之,则大不一样。

《水浒传》中所说的,大宋年间,著名的杨志押送生辰纲便是如此,若非提前走漏消息,恐怕是没有人会对这些破破烂烂的商队下手的。药材是值些银子,可毕竟不同于金银,既不能变现,也不能当古董,谁会打他的主意呢?

可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他现在已不是蠡县县衙的差役,破案已经与他无关,而找到药箱里的东西才是重点。

翻腾半天,都是些又黄又黑的干药材,罗英失望:“最后一箱了,要是再没有发现,仲大哥,那就不要怪我了,困死人了……”。

“字画?这里边怎么会有字画?”,罗英有些不解的缓缓打开那卷白纸:“人像图?画的这是什么啊?

落款人是阎立本,莫非,这人像是此人所画?”。

罗英缓缓将画卷好放回箱子,恢复原状之后便缓缓离开房间,嘴里却嘟嘟囔囔:“这个叫阎立本的画的一点都不好,这画估计都不止一百两银子”。

当罗英有些失望的回到当铺再次呼呼大睡没多久时,隔壁的回春药铺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群黑衣人秘密来到后院……

而与若一当铺相隔数街的妙手药铺同样一道身影掠过,与罗英不同,仲逸只是轻轻一点,眼前的墙壁、屋檐仅仅是个摆设。

按照与罗英之前所说,仲逸一介书生,自然无法参与这种夜间行动,只得等当铺打烊后才慢慢溜达出来,此处大多为店铺,没有住宅,晚上门店关门打烊后,周围的行人自然就少了很多。

罗英去了隔壁的回春药铺,剩下林大与小刀的这家妙手药铺只能靠仲逸来“光顾”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此处不比若一当铺隔壁,仲逸只得确定四下无人时才可进入,但如此一来,往往要比想象的晚了一步。

等那道矫捷的身影越过屋檐,还未落到地面时,却明显感觉到一旁屋子里的灯光与说话声……

快速移动靠墙一侧,仲逸环视四周,确定院内无人,他便再次慢慢移步至窗前,想一探究竟。

“轮你了,三人中,就数老子喝的最多,这次干了”,灯光下,一个满脸硬黑须的汉子端着酒碗,脸上红扑扑的,隔着窗户纸都能闻到那浓浓的酒味。

“好,兄弟们一起为张大人办事,这次顺利进京,回去就等着领赏吧”,另外两个红脸汉子爽快的举起酒碗:“都在酒里,干了”。

“张大人?”,仲逸心中暗暗不解道:“这药材,与官衙有什么关系?”。

屋内,一阵笑声传出,三人一饮而进,随手将酒碗甩在桌上:“此次我们张大人将东西送出去后,相信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再升一级,到时兄弟们就跟着发达了,哈哈哈……”。

那红脸汉子将脸凑上前来:“二位兄弟,听说了吗?据我在京城衙门做事的表哥说,这些东西是经过一个姓罗的中书舍人,最后再辗转到别人手里,最后估计都能到小阁老手里……”。

“不要乱说,我们只管送东西,小心你的舌头”,那满脸黑胡一本正经,却不由自主的笑出来:“不过把价值一万多两的东西放到药材里运到京城,这招儿确实厉害”。

“对对对,年年通过这种方式孝敬京官,能升上去是迟早的事”,三人各自倒满酒,再次举杯:“不说了,等明天一早,那边的人过来交接后,我们也算是交差了”。

仲逸听的真真切切,果真是与当铺如出一辙:“送钱之人通过当铺将价值成千上万的东西换张几两、几十两的当票,而药铺则更为简单,直接将东西放到运送药材的药箱中……”。

担当此事的药铺与当铺皆非罗龙文名下,却皆被他控制。

当票所记载的当物与之际当物不符,至于药材嘛,那就更简单了,东西在药商手里……

总之一句话,只要出了事,一切都与他姓罗的无关,更不会直接指正严氏。

“哈哈哈,最后一碗,喝完就去喝花酒,听说翠香楼又来一批新的妞儿……”,黑脸胡一脸坏笑,借着醉意更加陶醉了。

“大哥,此时出去喝花酒,不会误事吧?”,其中一个年轻人问道。

“怕什么?完事就回来嘛,反正不要耽误明天的交接就行”,黑脸胡笑道:“此处已经到了药铺,我们一路走来都没事,不要忘了,这是谁的药铺?放心吧……”。

哈哈哈……

如此一说倒提醒了仲逸:若是若一当铺隔壁药铺的后院也有人守着,那罗英岂不是有危险?

第153章 无知小英子(下)

次日清晨,罗英早早起床,迷迷糊糊准备下一楼开门,转身一看却见此处摆设与若一当铺明显不同,细细一看,这才猛地想起来:这不是初来京城时樊文予为仲逸与仲姝安置的小院吗?

这侧屋正是他之前住过的。

可是?罗英摸摸脑袋:我明明昨晚在若一当铺的二楼,如何来的这里呢?

昨晚“光临”过隔壁的回春药铺后,罗英似乎听到有些声响,原本准备再出去看个究竟,后来一想反正自己的事都办完了,管那么多干嘛?

从酒楼与刘小二喝完后,他又顺便拎了半壶酒回来,忍不住痒痒,,在酒楼办事不敢放开喝,如此一来,又干了一通,便不省人事了。

不用说,一定是仲大哥将他拉到这里的,至于的缘故,不用说:定是因为昨晚之事,以及后来的那脚步声。

“仲大哥,我……”,罗英来到院里,却见仲逸正站在那里,他急忙把腿向门外走去:“睡过头了,我这就去当铺开门”。

仲逸向他挥挥手:“着什么急?老姜头不是也有一把钥匙吗?放心吧,他老人家那么准时,不会误事的”。

罗英微微一笑,来到屋中,见仲姝正在盛汤,他急忙用手在衣袖上擦擦:“仲姝姐,我来,我来”。

在当铺时,清早都是到对面茶楼边的小摊前买些吃食,胡乱凑合一顿,那里有仲姝姐做的早饭可口。

只是,他不知:这些东西除了米粥外,其他的都是买的现成:熟肉片、拌菜、咸菜。

许久没有一起吃饭,三人说说笑笑,罗英吃的有些多,急忙找水喝,仲姝见状只得收拾碗筷,后厨的热水已烧好,该上茶水了。

“仲大哥,我只发现一张画,画的一个人像,一点都不好看”,罗英一手端着热热的茶杯,昨晚的事他还是有些不解。

“画?”,对此,仲逸心中已没有多少惊讶,按昨晚在妙手药铺后院窗外听到的情形看,这些东西价值不菲,而目的都是一样。

罗英看看仲逸,按照他在衙门办差的经历来看:若是这些药铺真有猫腻,箱子里应该装的是金银才是,一副画,算什么?

如同袁大头一样,喝茶都能喝处酒的感觉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什么字画、陶器、古董之类的,都没有真金白银来的实惠。

对此,罗英也没有多少差别。

尽管在当铺呆过这么长的时间,但老姜头经手的大多是玉器、宝石之类,最令他大开眼界的还是上次那块歙州砚台,前来当物的,只是少了字画。

没有老姜头的估价,罗英自然就少了几分兴趣。

一时无法解释清楚,仲逸只得叮嘱道:“一会你去当铺后,继续关注药铺的动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罗英点点头,但依旧还是有些不解:“若这个药铺的实际控制人也是那个姓罗的,那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何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偏偏做这些旁门左道?”。

“目前我们不得而知,也正是因为此,才要继续盯着”,仲逸向罗英摊开双手,而后缓缓捏紧拳头:“等时机成熟,我们再收网”。

“明白,我这就去办”,罗英立刻起身告辞,出了院门,匆匆去了当铺。

柜台前,老姜头早已站的稳稳当当,他从未迟到,更不会误事,对于他来说,罗英在不在压根不重要,甚至于伙计。

只有东家不可替代,其他的活儿,他一个人完全可以搞定。

进了当铺,罗英见两个伙计已将桌椅收拾完毕,此刻正围坐在桌前喝水,孙管事默默的坐在那里,不停的扒拉着算盘,似乎永远有算不完的账。

“小英子,你昨晚上又是出去鬼混,一夜未归,小心东家责罚”,老姜头冲他开个玩笑,知道这小子对东家格外忠心,开开玩笑也是可以的。

“姜伯,我的好姜伯,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东家”,罗英立刻顺杆爬坡:“这不我还是单身一条,总得要找个相好的不是……”。

呵呵,老姜头白了他一眼:“姜伯我也年轻过,只要你小子有银子就行。莫要耽误东家的生意才是,话说回来,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女人过门了”。

二人如此打趣说笑,两个伙计也凑了上来:罗英兄弟要是成亲,我们兄弟二人必定备份大礼给弟妹……

孙管事听的一阵聒噪:一群没有见识的闲人,他皱皱眉,缓缓起身去了对面的茶馆:这小老头很会疼自己,从来都是自身带着一小包茶叶,那也是相当不错的。

见孙管事出去躲清静,罗英立刻吩咐两个伙计去当铺后院收拾一番,他满脸笑容向老姜头凑上去:“姜伯,你一向估价在行的就是玉器、字画,还有古董这些,有个人的画值不值钱,我倒想讨教一番”。

“哦?小英子什么时候也好文人墨客这口?懂字画了?”,老姜头一听有人请教,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说吧,谁的画儿?”。

“好像叫阎立本”,罗英挠挠头,再确认一番:“就是这个人,听着名字应该是个老头吧,他的画到底怎样?”。

咳咳,老姜头:???

缓和一会,老姜头再次继续问道:“那你说这个‘老头’,他画的是什么?”。

这个不难,罗英爽快的答道:“人像,只是画的是谁,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当官的”。

“什么?”,老姜头立刻探过头来,眼睛瞪得老大:“你在那里见过他的画?”。

这么一问,罗英倒是警觉起来:“此事外人并不得知,老姜头不是外人,但此事事关重大,告诉他总归不合适”。

“那里见过?多了去了,街上那些摆摊的,什么画不能画”,罗英不以为然道:“今日来当铺的时候,我就看到一张,说实话,画的真不怎样……”。

“哦,原来是这样,那是临摹的”,老姜头立刻没了兴致:“模仿别人的画,就街上那些潦倒文人,画出来的画,一两银子也没人要”。

“一两银子?”,罗英撇撇嘴:“嗨,还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呢?那个叫阎立本的,看来即便他本人画出来的,那顶多也就是百十两银子,哎,确实画的不怎地”。

老姜头收拾着柜台,嘴里自言自语道:“若真是阎立本所画,一万两银子看你小子能买的不?他的经典之作,恐怕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什么,一万两?”,罗英差点从桌上掉下来:“姜伯,你休要那我开涮,快告诉我,那个老头平时在京城那一块出入?我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要求他一副画来”。

罗英摆摆手:“不,求一个字也值了”。

“哎,无知的小英子”,老姜头叹口气:“这叫阎立本的是隋唐年间人,距今**百年,你去找吧?”。

罗英:丢人丢大了,没学问真可怕……

阎立本?这么厉害?

罗英想着:昨晚在药铺那张画肯定不是阎立本的经典之作,不过只要是出自他的手,那怕是随便一画,赠给友人的,那也估计价值连城了。

“腾腾腾”,罗英假装打扫里屋,匆匆来到包房,才进屋便关上门。

此刻,他需要冷静一下。

“在当铺,价值八千两的宝石玉石砚台,来人只是要了三两银子。在药铺,价值区区几十两银子的药材里,竟然完好无损的放着一副价值上万两银子的画”,罗英感觉自己聪明起来,思路立刻就顺了。

之前在蠡县衙门时就曾见过各种变相送银子的:什么木匣子里放银锭,书本里夹银票,赌场故意放水输银子之类。

不过这相比姓罗的:明修当铺、药铺的‘栈道’,暗渡宝物、金银‘陈仓’的伎俩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大开眼界。

不用说了,这背后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更是一个无比硕大的黑洞。

“可是,仲大哥为什么要对这些人下手呢?”,罗英捣鼓了半天,最终还是横下心来:“就这么干,听仲大哥的,准没错,当初跟着他就是想做点大事。不必一辈子窝在蠡县的县衙里,八十岁之前的生活都能看的出来,多没意思……”。

“阎立本,我今日总算是记住你老人家了”,罗英拍拍脑门:‘哦,不,不是老人家,是古之大贤、大贤……’。

再次来到隔壁的回春药铺,尽管做出一副若如其实的样子,但毕竟有昨晚的事儿,罗英还有些不太自然,好在这一切都未被粗枝大叶的刘小二发觉。

当然,还有那个坐堂郎中,他们只是个生意人,没有那明察秋毫、独到的眼光。

“干嘛呢,一大早都未见你出来”,罗英看着柜台上的药盒,很快找到了感觉。

一旁的刘小二刚刚忙完,此刻正端着他那不干不净的碗喝着温水,这小子不愧是药铺的伙计,很会保护自己的胃口:太烫的水不喝,太凉的更不喝,就这温开水,竟然偶尔放点盐。

罗英认为:这是莫名其妙。

“怎么?来了?腹痛的毛病要是还治不了,以后干脆不要熬药了”,刘小二笑道:“直接喝酒,酒水抗菌,很厉害的”。

罗英望望坐堂郎中,没好气的应了一句:“又想宰我一顿是不是?”。

“嗯”,刘小二重重点点头:“正是此意,从早上开门到现在,后院那几箱药材又是分类、整理、搬腾,现在都快累死了”。

今日一大早?罗英心中暗暗一惊:“看来,那副画在今日药铺开门之前,就被处理掉了”。

那么,昨晚那些人是保护这东西的?还是另有人将东西取走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取画之人是在东西得手后,刘小二及坐堂郎中才可将门打开。

昨晚好险啊,罗英有些后怕起来:‘若是与那些脚步声撞在一起,估计自己就出不了药铺后院的那间屋子了,连女人都未娶,死了岂不是太可惜?’。

有些不太放心,罗英还是随意嘀咕了一句:“都是些夏秋季节的干药材,重也不重,硬也不硬,有什么累的?”。

“不累?不累你试试?兄弟我此刻全身都是药味”,刘小二放下水碗,又要忙活起来:“不要忘了,今晚一起喝酒”。

不用说,这小子确实不知道那副画了。

罗英暗暗笑道:“看来他小子没我幸运,至少我还看过那个叫阎立本的画儿……”。

从药铺出来后,罗英正想去对面茶馆找黑墩儿,却见仲逸已来到当铺,他见状急忙走了进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用说,罗英的心里很清楚:当铺的生意,仲大哥在与不在,关系不大,他来这里,肯定还是为了药铺的事。

“吆,仲少东家在哪,真是太好了”,罗英正欲去里屋和仲逸说事,却见门外走来三个人影。

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罗龙文的堂弟:那日在众目睽睽下拿走那块令人眼馋歙州砚台的罗管家。

“你来干什么?我们今日可没有收到那歙州砚台”,罗英见了这不阴不阳的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孙管事见了自己的真主子,急忙凑上前来,满脸凑笑道:“罗管家来了,快请落座,茶水马上就上,罗英还小,别跟他一般见识”。

“罗英兄弟是吧?”,罗管家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大家合伙做生意,难免有些误会,以后慢慢就好”。

合伙做生意?只是场面上的:场面上的人,场面上的话,场面上的关系。

既然是场面,仲逸也只得照顾道场面:“罗管家是大忙人,平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我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讨杯茶喝吧?”。

罗管家脸上笑意似乎永远定格,不会褪去,也不会减弱:“果真是与众不同的少东家,我堂兄果真没有看错你”。

“哦?”,仲逸望着门外,淡淡的一句:“大家虽是分成,你们出人,我们出钱,何来看错之说?”。

罗管家缓缓放下茶杯:“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不?一大堆事要处理,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堂兄今晚请你去府上喝一杯”。

罗龙文这只老狐狸,终于开始摇尾巴了。

见仲逸不为所动,罗管家笑着朝他走过来:“少东家可一定要准时赴约哦,今晚有要事相商……”。

第154章 就要生面孔

傍晚时分,罗龙文派人来了若一当铺,来人说明情况后便请仲逸去罗府,其它并未多言语:他们只是个带路的。

临走之时,仲逸向罗英点点头,这小子除了不识字画古董之类的东西外,其他方面则是一点就通:仲大哥走后,药铺那边还得盯紧点。

当然,当铺这边自然也不敢懈怠。

一路走街串巷,大多都是熟悉的街景,有罗府二人做向导,他如同大闲人似的,跟着走便是了。

一路之上,仲逸细细想着这场赴宴:根据之前在瘦猴的大顺赌场闹过事,罗龙文这个属下白白损失一把刀、一只“鸡”,想着也是几千两银子的损失,之后还被罗英在其回家的路上揍了一顿。

总算是给他们留下点“深刻印象”。

至于之后的石林院,有崇拜师父的老庞头做保,在罗龙文那里,他自然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所谓待价而沽,如此一番闹腾,在诸多开药铺当铺的东家中,仲逸自然能博出彩,得到罗龙文的专门款待,也不足为怪了。

“仲少东家,这边请”,一名男子指着前面拐弯处:“朝这边过去,那处宅院便是”。

继续前行数步,仲逸抬头望望眼前的大门,两个大字赫然入目“罗府”。

那名男子几声规律的敲门声,片刻后,一名年纪稍长者缓缓开门“是仲少东家吧?管家已经吩咐过了,这边请……”。

仲逸轻步迈入,缓缓进入小院,他随意打量一番:院子不大、倒也干净,建制摆设也算符合规制,看上去很是普通,并无特别之处。

树大招风者显摆,处事冲动者少谋,唯独不显山不漏水、深藏不露者难防:罗龙文的同伙有兵部的严磬,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严家,如此大的势力,这个实际管事人却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规规矩矩按照七品建制落院。

仲逸心中暗暗盘算:此人,果真有些本事。

来到客房后,下人已备好茶水,端上之后便退了出去,仲逸随意瞥了一眼,继续随意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是仲少东家吗?”,片刻后,一阵脚步声,屋门缓缓被打开,罗龙文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已走了进来。

寻声望去,罗龙文已站到自己身边,都是场面上的人,仲逸只得起身打声招呼。

眼前的这位中书舍人其貌不扬,个头也并无特别之处,不大不小的一双眼睛甚是聚光,举手投足间显得颇为精明、老道。

“听他们说,仲公子年轻有为、十分能干,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罗龙文缓缓落座,下人立刻端上数盘小吃点心之类,而后便退了出去。

而他身后左右而立的两名男子并未移步,看样子是贴身护卫的那种,像这种心腹,一般场合是不需回避的。

仲逸心中盘算着:就此人这身板,数米之外,要取性命,绝非难事,只是自从见过师父后,他承诺过:绝不逞一时之快,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也不是陆家一家之仇。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罗大人日理万机的,何必要夸奖一个当铺的小东家呢?”,仲逸淡淡的说道:“难不成?我们当铺的分成还不行?若是再要调整比例,我们可真没办法做了”。

在商言商也好,明知故问也罢,总之姓罗的不把话挑明,老子就跟你耗下去。

罗龙文微微一笑,果真与那管家是堂兄弟,这皮笑肉不笑的功夫也许练就了不少次:“仲公子家果真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罗谋某人也不绕圈子”。

“你二人,到门口候着”,那两个左右随从也只是出了屋门,并未走远,此举倒更像是防止门外有人偷听。

看来,果真是有要事告知。

罗龙文饱经世事的脸上显得不慌不忙:“仲公子家无须多虑,我们已经调查过,你是山东济南府人士,家中也皆是老实本分之人,祖祖辈辈没有离开过山东地界,你自幼跟着同乡同姓老东家做些买卖,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些银子,来京城开当铺,却不懂这里的规矩,后来……,我们就认识了……”。

“呵呵,后来,我们的若逸当铺就被你们强行盘下了”,仲逸冷笑一声:“不懂京城的规矩?恐怕是不懂你们的规矩吧?”。

要换做别人,确切的说是别的东家或掌柜对罗龙文这么说话,必定结局难堪,但他对仲逸另有安排,也或许是因为此,他反倒对这种直来直去的秉性有些欣赏。

罗龙文笑道:“仲公子家果真有个性,倒是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只是如此人才,做区区一个当铺的东家,着实可惜了,我们这边有好多生意,只是缺少能干事的人”。

“别,你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既然将‘直率’甚至‘鲁莽’装到底,仲逸干脆更加肆无忌惮装起傻来:“你们的生意?莫非?又是让我掏钱,你们派个人过来,再分走一半的红利?”。

罗龙文依旧笑意不减:“若果真是那样,何必请你来我这里?也用不着我罗某人亲自出面不是?我们这边还有多处生意,缺少个管事的,后来大家商议,想请仲公子来帮我们做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仲逸还未表态,罗龙文却补充道:“先想好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想到我们这里做事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大多仗着关系托人而来,都是些没有真本事的酒囊饭袋”。

“在商言商嘛,既然是生意上的事,还请罗大人给个准话”,仲逸起身道:“说吧,帮你们做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哈哈哈,果真是爽快人,罗龙人管着钱,也见过钱,据他多年的经历来看:只要是喜欢钱的人,一切便有的商量。

“一年一千两保底,这与生意无关,之后根据每年的出力大小分成,以公子的能力,一年至少五千两以上”,罗龙文笑道:‘怎么?这个数字不错吧?不用你投一文钱,加上当铺那边,你一年至少六七千两银子的收成’。

仲逸不屑道:“六七千两?还要加上你们的五千两?难道我那若一当铺一年能就能赚一两千两?随便一件古董宝物也能赚三四千两……”。

虽顶着个中书舍人的头衔,但罗龙文的算盘也打的够精:“你以为呢?就像那价值数千两的短刀,还有歙州砚台?除非有人特意照顾,平时你能遇到这样的买卖吗?还有房租,那些掌柜、伙计的工钱,衙门,五城兵马司的那些人不用花银子打点吗?如此算下来,你还能赚多少?否则京城人人开当铺了”。

果真是个算盘精,连别人的买卖都打听的日此清楚,怪不得这些人挂羊头卖狗肉:正经买卖还是不及旁门左道赚银子啊。

“那,你们要我做什么?”,仲逸装作思量半天,看来当铺的收入毕竟有限,他不会拒绝才是罗龙文想看到的。

罗龙文对此自不会感到意外:“这就对了嘛,人往高处走,我们这的生意比较多,需要从外地运送些货物来,可每次都会在路上遇到些麻烦,而带队的那些人既缺乏灵活,又没有胆识,若是仲公子能去就好了”。

“就这些?”,仲逸不以为然道:“说说看,都有什么麻烦?”。

罗龙文叹口气:“大张旗鼓的运送货物呢,怕招贼,人带的多了更招摇,长途跋涉花销太大且没必要。低调一些,化作商贩、过客之类,张扬倒是不张扬,可一路之上,遇强则避、遇匪则辩,走街串巷、穿山越岭,过州走县的,更需要带头之人有点真本事”。

“就这些?恐怕还是不至于要请我一个,来京城不足一年的小小东家吧?”,仲逸表面这么说,心里却想着:不拒绝一下,如何让你相信我是为了那五千两银子的收成而来?

“为什么是我呢?你们家大业大,还缺这样的人吗?”,再装傻充愣,这句话却不得不问了。

“果真是聪明人,这越发说明我罗某人没看错你”,罗龙文干脆也起身而立:“实不相瞒,正因为此,我们不想找京城本地人士,到处托着关系,做错事也不好教训。你是生面孔,而且在各地跑过,知道与各类人打交道,况且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你是最好的人选”。

末了,罗龙文一句:“对了,还有你带的那个小兄弟,他的身手不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呵呵,仲逸:“你倒是会打算盘,我那小兄弟还未成家,一直跟着我做事,岂会给你白干?又想打我五千两银子的主意,他的工钱另算”。

“另算,另算,这个是自然”,罗龙文立刻变得大方起来:“这位小兄弟,二百两保底,加上每次运送货物的分成,一年至少在一千两以上,要比做伙计的工钱,高太多了”。

价钱就算是谈好了,只是还有一件事:这一路之上,所谓运送的货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主要是些药材,当然也有些各地的特产”,罗龙文一一念叨:“像什么特色吃食、古玩,还有木材、茶叶等,什么赚钱做什么?”。

“吃食?茶叶?”,仲逸笑道:“难道,像你们这样的人,还缺那口吃的吗?”。

罗龙文急忙摆摆手:“这可不是仅仅为自己那口吃的,所谓特色特色,为的就是尝个鲜儿,比如说冬日可以吃上西瓜,夏日能吃上冰镇西瓜。在有钱人眼里,就是图个乐子,什么价钱不价钱的都无所谓,我们正好赚银子……”。

“赚银子?”,仲逸心中暗暗道:“恐怕又是挂羊头卖狗肉之举,不知这些所谓的特色吃食里,又有什么猫腻?”。

不过有一个词,仲逸却听的真真切切,那便是他朝思暮想的未解之谜:药材。

“既然如此,我回去与家人再商议一番”,仲逸装作一副很纠结的样子:“三日之内,若决定为你们做事,会给你们派到我当铺的孙管事带句话……”。

“好,如此甚好”,罗龙文向门外左右吩咐道:“告诉后厨,可以起菜,马上开饭”。

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仲逸实不想与眼前之人共进晚餐,于是便找个借口:“此事事关重大,我这便回去商议,当铺那边也要安排妥当,就此告辞”。

“不急,不急,呆会儿还要为你介绍几位兄弟,以后你们就一起做事了,我要当面叮嘱他们,这帮小子可不太好管啊”,罗龙文起身向门外走去。

快至门口时,这位亦官亦商的中书舍人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凡事都要留个万一,若是万一被当地官府查出来,你只能一个人将事儿全揽下,一切与我罗某人无关”。

原来如此,这姓罗的果真是狡兔三窟:此举既是在试探自己,一旦为他们做了事,便一脚踏进这条贼船,想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退一步讲,既是出了事,那便是自己一个人倒霉,怎么也算不到姓罗的头上:药材有药铺东家顶着,当物有当铺东家顶着,剩下路上运送货物的也有外人顶着,出面的,露面的,都不是那姓罗的。

一旦查起来,自然也就到不了他身后的严家身上。

仲逸这才想起那晚在药铺后院的事儿:或许那些从各地运送药材的人当中,也有罗龙文所派的人共同押运。

出了屋内,仲逸开口问道:“我一个开当铺的,运送的药材、吃食之类,如何能说的过去?我一人把事扛下来?恐怕没有人信吧?”。

“这个简单,”,罗龙文边走边说道:“到时我吩咐他们,给你在药铺挂个名就行”。

呵呵……

餐厅中,一桌酒席已摆放整齐,各色吃食、荤素搭配、色香俱全,就连酒器都格外讲究,这一点倒是与规规矩矩的小院有些不搭边。

看来,这姓罗的确实会笼络人心:又是舍得银子,又是放下身段,此举恐怕会令不少人为他卖命吧?

酒桌前,罗龙文的堂弟罗管家早已站在那里,见来人他就热情招呼,大家落座后,便开始介绍起来:这是大头,为人仗义,有些拳脚,以后就一起负责押运……

又是个大头?仲逸暗暗冷笑:只是,这颗大头恐怕要搬家了……

第155章 找到那批银子

话说在罗府用过晚饭后,罗龙文便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他向众人交代:最近在陕西布政使司西安府,有一批西北的药材和特产需要押运。

对此,仲逸并未立刻应承,只是借口回去要与家人商议才能最终答应,而罗龙文则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只是吩咐剩下的事与他堂弟------罗管家商议即可。

罗管家自然是顺着仲逸的话往下说:如果想好了,就告诉孙管事一声,之后这里便会安排他们前去押送货物的细节。

出了罗府后,仲逸原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师姐,但回头一想,还有个人必须要先见一下,初次与姓罗的打交道,所谓知己知彼,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根据之前罗龙文在府里对自己过去“如此了解”的情形,不难看出他定是派人打听过,尤其是身边的人,好在有山东济南府的户册,至于那个同乡的老掌柜,定是师姐易容之后,罗龙文留在若一当铺的孙管事,将此事告诉了他们。

呵呵,仲逸在街上绕来绕去,顺便买了几样吃食,打了一壶老酒,确定身后并无罗府的人跟着,这才快速移步,到了另外一条巷子中。

“原来是逸儿来了”,文府中,那名自己舅父辈分的管家缓缓为他开了门,有些日子没来拜见外叔公,他们却对仲逸并不陌生。

来到书房,管家便要吩咐后厨为自己的外甥准备饭菜,仲逸急忙笑着拍拍肚子:我才刚刚用过晚饭,劳烦舅父将这些熟肉备好,顺便将酒分好,一会与外叔公共饮几杯。

得知仲逸来府,文泰立刻来到书房,而在他身后的自然是多年的贴身侍卫--------吴风。

“孩儿拜见外叔公,见过吴大哥”,见到二人后,仲逸急忙上前行礼。

文泰一脸笑意,频频点头道:“逸儿,你这是专门来看叔公,还是又遇到什么事?”。

“实不相瞒,今日果真有事相商”,仲逸有些惭愧:都在京城,倒好像是弄得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时,就不能看看外叔公吗?

其实,他的心里也有难言之隐:眼下与罗龙文周旋,平日里本就该谨慎行事,不来这里,也是为外叔公好,免得节外生枝,连累到他老人家。

文泰冲吴风笑笑:“你是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免得牵扯到老夫,说吧,有什么事,是不是当铺那边有何新进展?”。

“当铺那边确实有进展,我们若一当铺已顺利被人家盘下”,仲逸端起一杯茶,干脆学袁大头的模样一饮而尽:“不过,今晚姓罗的请我到他府上一起用晚饭,并说以后要孩儿帮他们做事”。

“帮他们做事?那岂不是更好?”,吴风在一旁打趣道:“小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咱们可不惧于那帮人”。

仲逸立刻转身向吴风:多谢吴大哥,只是此事既由我一人完成,就不劳烦你,况且外叔公年事已高,又久在刑部做事,平日里自然会得罪不少人,他老人家身边可千万不能缺了你啊。

文泰满意的点点头:“逸儿不必担心,外叔公都这把年纪了,他们能奈我何?倒是你,只身一人打入罗府,万事要小心才是,万不得已可直接来府上找你吴大哥”。

仲逸点点头,之后便将若一当铺那价值八千两的歙州砚台与回春、妙手二药铺药材的字画宝贝一一告知了文泰。

“原来如此……”,文泰听的仔细,良久之后才开口道:“之前对于他们如何敛财倒是有些传闻,没想到当铺与药铺二项是这样操作,如此多的店铺、如此大的手笔,这若是时间久了,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真是骇人听闻啊”。

“老爷,您可否联络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一起联名参他严氏一本?”,吴风有些迫不及待:“少爷,还有那些伙计掌柜、运货之人都可以作证”。

“不妥,不妥”,文泰连连摇头:“这些人充其量只是个人证,而除逸儿外,他们还有谁敢站出来?况且,逸儿方才已经说过,这些药铺与当铺本就不在他的名下,即便官府查起来,又能如何?如此上折子,反倒是会打草惊蛇”。

果真是刑部的老人,仲逸只是说了个事情的大概,外叔公便立刻知道他们如何幕后操作,细细一想也是:若是凭几个人就能将他们参倒,那严家早就死过一百回了。

“得要找到藏银的地方,如此既有了物证,还能将这笔巨银填充国库”,文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声音却格外有力:“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如此才能伤到对方元气,这笔银子一旦出事,罗龙文也只是个喽楼,不过严家也会乱了阵脚”。

仲逸立刻上前一步:“孩儿正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一大笔银子,想必他们定是挖空心思隐而再隐、匿而再匿,如今孩儿刚为他们做事,日后再伺机而动”。

文泰再次点点头,只是一直叮嘱:“关键要找到那批银子,至于其他的都好说,眼下朝廷北方随时可能起战事,但国库的存银已无法支撑旷日持久的粮草军械开支,皇上正为此事发愁呢”。

“哦,对了,方才你说要去陕西布政使司西安府”,听说仲逸要去西北,文泰吩咐吴风备好笔墨,立刻书信一封。

之后文泰向仲逸叮嘱道:“西安府有个姓夏的通判(主管粮田、水利、刑讼,正六品)与外叔公交情颇深,到了那里后,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可找他,或者想了解什么当地不为人知的事,拿着这封书信便可”。

“不行,不行”,仲逸见状连连摇头:“若孩儿将这封书信拿出,那岂不是向外人说明我们的关系?要是被姓罗的知道,再告知严家后,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哈哈哈,逸儿果真是从凌云山所学,想的周全,只是此事你有所不知”,文泰一脸轻松道:“这个夏通判当年也是五品京官,正是因为得罪了严家才被降为六品,好多年都未动了。当年外叔公还为他说过情呢,他恨死严家,至于姓罗的那点事,他在京城时早就有所耳闻”。

其实,当年仲逸的祖父陆本佑发生陆家庄之事后,受牵连的还有文泰,只是严氏为了给外人一副就此罢休的姿态,才未动他,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文泰也就是从原先的刑部六品主事升为如今的五品郎中,之后再未动一步。

相比而言,这个姓夏的通判则倒霉了许多,从五品降为六品,而且远离京城,也没有落个实职。

一府之中,上有知府、同知,下有各县知县,同判虽为六品,其实远不如一个七品知县来的实惠。

正是因为这层考虑,文泰这才给夏通判去信,一来为了照顾仲逸,二来可以通过他了解西北官衙的门道,以此将严家的勾当做实,可谓一举两得。

尽管如此,仲逸依旧觉此事太过危险:“若外叔公执意要孩儿拿这封信,那想必这位夏通判是认信不认人,孩儿就……”。

“你是说,不告诉夏通判真姓名?”,吴风补充道:“日此即便有人打听到,也不会想到少爷你身上,只是少爷您要稍稍乔庄一番了”。

仲逸笑道:“吴大哥说的对,我正是此意,这乔庄之事倒是简单,回头我请师姐帮忙,只是非但不能露出我的来路,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外叔公”。

“如此甚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文泰起身向他肩膀拍拍:“难得来一次,就陪外叔公在这里好好饮几杯”。

……

“捐纳?此事你师父果真同意了?”,文泰上了年纪,酒量明显不及仲逸与吴风二人,才饮两杯,便放下了酒杯,却打开了话匣子。

仲逸立刻回应:“正是,家师的意思是:捐纳遇事则开,若真有合适的机会,可以一试,真想与他们斗,不入仕恐怕很难伤及要害”。

文泰放下筷子,饶有兴致道:“还别说,你小子还真是个做官的料,有你师父的教诲,再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就说蠡县吧,你就干的不错”。

“起初外叔公并不赞成你入仕,这官场如同个大染缸,泡的时间久了,恐怕连自个儿之前是什么模样都忘了。不过自古以来留的千古美名者也不乏其数,或许你的命格里,还真有入仕则达这一说”,文泰感叹:“我与你祖父做了一辈子官,也就是五品六品,你小子要是有出息,做个一品大员来……,不过,要做个好官才行”。

“孩儿谨记外叔公嘱咐,定做个好官,绝不为我陆家、文家丢脸”,仲逸举杯而立,向文泰保证起来。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一旁的吴风不由笑出声来:少爷还未做官,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模样来。

说起捐纳之事,就不得不提袁若筠的老爹------礼部侍郎袁炜,只是仲逸想着:从上次与外叔公谈起袁炜时的情形来看,他们二人间似乎并不熟悉,如今捐纳之事还未开始,到时若有必要,再向他老人家说明情况吧。

朝中之事最为诡异:这一派,那一派的,时而水火不容,时而又不远不近、不清不楚的。时来运转,或许这一派的人,保不准日后又到了那派。

没有永远的对错,没有永远的敌我,永远的利益才是亘古不变的。外叔公是娘亲的叔父,自不用说。袁炜乃袁若筠的老爹,况且又是师父的故交,他们二人分别在刑部、礼部,各自为属,互不隶属,而每人身边的人又不尽相同,还是让他们各自为主,相安无事才好。

三人就此说说笑笑,仲逸与吴风多喝少说频点头,而文泰则是多说少喝频开口,人上了年纪话便多了起来,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外孙面前呢……

从文府出来后,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天色不算太晚,只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平日里那些闲来无事之人,恐怕也只得呆在屋里,围着火炉喝酒说笑,或者打打牌、喝喝茶,总之不会来到大街之上。

为了避嫌,只得谢绝外叔公的挽留,不能在文府过夜了。

仲逸绕过一道巷子,见四下无人,便借着微微的醉意后退几步,他体内运气、双掌缓缓变拳,片刻后只觉脸上微微发热,双脚稳稳而立,一阵微风席地而起。

片刻后,一个身影腾空而起,踏上墙檐、越过墙角,来到屋顶,稍稍顿足便再次离地而起,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果真是师父啊,真是太厉害,太过瘾了”,仲逸的双脚才落地,却听的这么一声尖叫,着实吓一跳:这一嗓子,果真是比明枪暗箭还有杀伤力。

不见人也可闻其声:这准是那刁蛮任性的‘徒儿’-------袁若筠。

仲逸抬头望望星空: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小心让你爹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哼,见面就训斥人家”袁若筠将头一甩:“我爹被皇上召进宫,下午捎来话,晚上不回,家兄为了照顾爹爹,也去当夜值,谁还能管得了我?”。

嘉靖帝喜好青词、炼丹之术,晚上召唤一些重臣谈论养生之道并不意外,只是尽管如此,留堂堂的袁大小姐在这个小院里,也着实不妥。

这时,仲姝却上前来:“好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这么晚了她也回不去了,否则反而被府上的人责问,筠儿在京城有不少管家女子姐妹,明日回去一说也不会有事的”。

袁若筠急忙点头:“阿姐说的对,多大的事,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真是老学究……人少心真老……”。

仲姝转身叮嘱道:“说归说,下次可千万不能如此”。

袁若筠连连应着,朝里屋走去,真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反倒觉得野菜素羹别有一番味道:堂堂的袁府不住,跑到这里来,也只有袁若筠能做的出来。

“你是如何得知我要回来?”,仲逸才迈进屋子一步,便问起袁若筠来。

袁若筠得意一笑:“这有何难?师姐说你回来了,我便跑到门外”。

回到里屋,仲逸稍作收拾便再次准备出门:“你袁大小姐光临寒舍,我只得去若一当铺在罗英哪儿凑合一晚,过两天还要去西安府,正好去当铺收拾一番,告辞了”。

“西安府?太好了,我正想去西北呢”,袁若筠立刻来了兴致:

第156章 内鬼何其多?

漠南,风雪之夜。

三个身影缓缓进入山野沟壑之中,步伐轻快、行动迅捷,其速如风、其势如破竹,不大会的功夫便直抵鞑靼兵营。

“你们二人从两翼潜入,半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和”,宗武压低了声音:“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遵命”,一旁二人立刻领命:“不成功便成仁”。

望望不远处的兵营,再次将面罩向上提提,宗武单手轻轻一挥:“出发……”。

宗武的轻功虽不及仲逸那般出神入化,但毕竟是凌云子的高徒,在这呼呼北风的夜幕之中,绕道越墙、攀岩附壁之技还是绰绰有余,从军以来,已参与过剿倭之战的他,应付此等场面自是游刃有余。

片刻后,一道黑影便紧紧贴在一处营帐之外,其身如燕,轻如夜风。

“来来来,弟兄们干了,冬日天寒,喝杯热酒暖暖身子”,营帐中,一名男子正高举酒碗向众人提议,台下之人立刻举杯符附和。

“千户大人,若真是想暖身子,何不找几个娘们来助兴?”,一名百户满嘴酒气:“保证让大人暖到骨子里……”。

“休得胡言”,那男子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碗扔到桌上,满意的摸摸胡渣:“想我阿帖木儿,承蒙阿拉坦汗抬爱,担当此次先锋,自当奋勇杀敌、马革裹尸尔,岂会整日钻在这里与那些娘们为伍?”。

“是是是,千户所言极是,我等有幸在千户麾下效力,只要大人一句话,小的们万死不辞”,台下众人立刻甩下酒碗:“何时出战,全凭大人一句话”。

阿帖木儿微微摇摇头,竟连连叹气来:“大汗从右翼三万户起家,弄下这份家业着实不易。如今我们南有强敌,北有仇家,此次迁到这里,也就是试探一番,为了大汗的千秋大业,我们必须要打好这仗,如此我们即可在草原、漠南立足,更能让南边的明廷答应我们的条件”。

“对,千户大人说的好,即便是试探试探,我们也要打出样子,否则,岂不是对不起我们胯下的战马、手中的弯刀?”一名军师模样的人临了还是不忘叮嘱此次战事。

哈哈哈……

看来果真如仲逸所料:大战不会有,但既已两军对峙,就目前的战场容量,数万的人马的规模足可胜任,朝廷五千骑兵自然会派上用场。

营帐中,众人喝的正欢,却见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透过隐隐的灯光,宗武还是能看的出来:此人无论装束,亦或体貌特征,分明就是大明人。

“果真有叛贼”,宗武恨得咬牙切齿:‘这种人,比那北虏南寇更可恨’。

只见那名男子走上前来,看这架势,他不止一次来这里,举手投足间十分熟练:“启禀千户大人,都打探清楚了,除了当地卫司的那五千多兵马,朝廷也派出了一支骑兵,一人一骑,装备相当精良,再过几日就抵挡阵前,统兵的叫耿攸军,有些本事”。

宗武心中暗暗一惊:此事只有指挥使的几个头头知道,这小子是如何得知?

莫非?指挥使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好,干的不错,爷有重赏,你先下去吧”,阿帖木儿笑着对众人说道:“给这些人的赏赐一定要兑现,日后若是真与明廷开战,这带路、探信儿,甚至出谋划策都少不了他们”。

……

再次回到兵营的沟壑之中时,宗武与另外两人会和,三人来到此处稍作休息,这才发觉阵阵寒意,好在穿皮戴貂,之前又有热酒驱寒,一颗刺探军情的热心之下,这些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林大人,此处距离我们的拴马匹的地方还有些远,弟兄们能不能先喝两口?”,随行二人说着,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囊。

“好小子,真不亏待自己,来,让老子也喝一口”,宗武接过皮囊,自嘲起来:“兄弟们这可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喝这口啊……”。

哈哈哈……

夜幕下,宗武等三人快速向南移去,或许是老酒下肚太过猛了些,也或许是方才的军情太过意外,宗武只觉心里一阵热流涌过:师弟真是神了,从方才那个千户所言不难看出:鞑靼内部确实不合,虽都为大明之敌,但他们之间也是各自为主,同床异梦而已。

记得离京之时,仲逸曾反复强调:北方之患,不仅仅是鞑靼,还有建州女真,无论这二者,还是其内部,如何制衡?如何协调?相互牵制,分而治之、再以客之,才是关键。

“果真有先见之明”,宗武兴奋的想着:“有这样的师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

小山村中,才刚刚被老族长安置好的先遣队员,在百户宗武的授意下,便各自去村里四下转悠,为的就是能看看此处有多少与他们角色一样的——鞑靼探子。

这几日以来,本村的老组长,还有几个老者家中确实热闹起来:本村村民来问他们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外来避难之人来拜访他们这些老人无非就是为了行个方便:多领些朝廷的补助,或者是为他们在村里安置一处好一点的住处。

这边负责串门走访的是先遣队那名周姓小旗,还有两个随从。

“你说什么?那些是本村的村民?”,老族长耳朵有些背,自己说话挺大个嗓门,生怕别人听不到:“现在北边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来这里,还有各处的外乡人,那里能分的那么清楚?除非老头我一一给你指认”。

这嗓门,向他打听点事,都被别人听到了。

“你们的住处不是都安置好了吗?老刘头家不错了,在我们村也是年景比较好的人家了”,老头听力不太好,记忆力倒是不错。

见不远处过来几张陌生面孔,周小旗立刻提高了嗓门了:“老伯,我们只是小本买卖生意人,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钱,出门在外,图的就是安稳,就怕有那些歹人做邻居……”。

老族长立刻见他比划半天,似乎总算是听出个大概,他轻轻捋捋胡须,一脸轻松道:“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眼下战事一触即发,大家一致对外,谁还顾得了那些身外之物?况且有官府的庇护,昼夜巡逻的差役多了去了,你就尽管放心居住吧”。

这时,刚刚进来的一名男子向老族长客套几句,而后便直奔主题:“劳烦老伯,不知朝廷大军何时抵达?他们的兵力又是多少?”。

周小旗寻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一名年青男子,一身庄户人家打扮,看上去倒是颇为老实,只是这无论务农还是经商,管朝廷的大军何时到来,兵力是多少?

问的似乎有些多了。

若真是惧怕战事,那何不带着一家老小向南而去?远离此处才是上上之策,跑到这里打听朝廷大军的动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哦?果真此处有‘内鬼’出没啊……

第157章 西安府

羊羹泡饼,肉香汤浓、肥而不腻,老少皆宜”,西北重镇西安府,大街之上店铺林立,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小伙穿着厚厚的衣衫,双手横插在袖筒中,嘴里却大声呼喊道:“客官,来碗羊羹泡饼,好吃又暖胃,价钱还实惠”。

……

数日之后,仲逸便起身离京,毫无意外,他在与家人“商议”一番后,自是答应罗龙文为他们做事的请求,当他将这个决定告诉孙管事后,罗管家便立刻安排行程。

仲逸向师姐道别后便匆匆来到罗府,当铺的事有老姜头打理,自然不用操心,他之所以如此匆忙,为的就是躲开那最难对付的刁蛮徒儿---------袁若筠。

随行之人,有罗家所派的大头,以及他带的三名随从,仲逸这边还有罗英,按照当时所说,罗英的工钱另算,根据罗龙文的安排:一路之上,所有人都要听仲逸的。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都是表面上的事。

说白了,这也是罗龙文这只老狐狸对他们不放心而已:两方人马互不所属,又同为罗龙文所派,如此既可相互照应,又可互相牵制,加上从西安府这边派来送货的,三方人马加起来,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当然,这都是罗龙文单方想出来的主意。

西安府,西北重镇,地处关中平原中部,北邻渭河、南依秦岭,曾先后有西周、秦、西汉、新莽、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以及隋、唐13个王朝在这里建都,故称为“十三朝之都”。

洪武三年,洪武帝朱元璋封次子朱樉为秦王,秦王府也称“王城”,洪武七年至十一年新修城垣,曾多有修葺,规模之大、气势恢宏。后来还分别修建鼓楼和钟楼,令这座城池更具魅力。

洪武二十四年,朱标西巡西安后,曾提议迁都西安府,只是这位可怜的太子回南京后不久便病逝。此事就此被搁置,但丝毫不影响这座西北古城足够强大的实力。

仲逸对此并不熟悉,只是听外叔公与老姜头曾说过关于西安府的传说,后来一路之上逢人便打听,总算是了解了其中的大概。

不过,这些皇家都城气派对于他来说似乎还遥远了些,仲逸心中暗暗发笑:自己连个九品乌纱都没捞到,这些事想想就好,此次来西安府也是为了‘买卖’而来。

不过,不管在其位谋其政也好,在商言商也罢,除了雄伟壮观的城墙、中规中矩的鼓楼钟楼、以及威名遐迩的兵马俑之外,来到西安府的人,最为明显的感触便是----------小吃好吃,好吃的小吃,简直太神奇了……

“羊羹泡饼?”,仲逸一行在这家小店前驻足,罗英忍不住腹中饥渴,便朝仲逸喊道:“仲大哥,就这家,看着都正宗,来它一碗如何?”。

仲逸还未答应,那门口的伙计便立刻上前来:‘各位客官,快里边请,上好的羊羹,才烤的饼子,这大冷的天儿,吃一碗,暖暖身子’。

房间不是很大,一张张的桌椅摆的规规矩矩,现在距离饭点还有些早,但已有数人坐在那里等候,看样子这家店的生意确实不错,在京城难得有此口福,众人皆是充满期待。

桌上放着两只小蝶,分别装满葱花与芫荽(香菜),旁边还有一个小瓷碗,上面一个圆圆的盖子。罗英有些好奇,急忙伸手将圆盖打开,却见里边是红红辣酱,淡淡的一股香味飘来,胃口立刻大增。

“羊汤五碗,各位先请了”,店小二将小木盘放下,五只小碗分别放到各人面前,片刻后他又端来五只大碗。

罗英两眼紧紧盯着大碗,却见碗里只有三个干饼:‘小二哥,这是怎么个吃法?不会让我们嚼这干饼吧?’。

“客官说笑了,它是这么个吃法,诸位先将碗里的干饼掰碎,之后再入汤,各位是初次吃本店特色,所以自己掰着更有味儿”,店小二瞅着旁边的一个老头说道:“对,就像是那位老伯一样,先掰碎”。

说完,店小二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经他这么一说,罗英等急忙扭头望着邻桌的老伯:只见这位老人家慢慢悠悠,双手将干饼掰碎,手法灵活而有规律,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简直是一种享受。

“这么小?”,罗英举着一块干饼,双眉紧皱,一脸苦相:“这掰的也太小了吧?照他们这种吃法,这三个饼,何时才能掰完?”。

谁知这么一句,却被邻桌的老头听到,只见他缓缓起身,手里端起那只大碗,竟做到了他们这桌。

“看样子,各位是外乡人吧?”,老头落座后便开口:“这羊羹泡饼的吃法讲究的就是一个悠闲,饼要碎儿均匀,这样才能入汤,再配上辣酱、糖蒜,若是没有忌口,那葱花与芫荽(香菜)也是必不可少的”。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的要自己亲自动手掰饼。这本身也是“吃法”的一种。

众人见状跑向旁边的木盆前,急忙洗手。

“大家照着我的做法,这样,一下一下的”,老头饶有兴致做着示范:“诸位千万不要着急,这吃饭可是大事……”。

仲逸冲里屋的店小二喊道:“这位老伯的饭钱,都记在我们这桌了”。

如此一来,老头更来了兴致:“各位既是初来西安府,别的不说,仅是这吃的就多了去了”。

“哦?老伯你快说说,都有些什么呢?”,罗英头一次出远门,在蠡县时就光顾了所有的饭馆酒楼,来到西北,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听好啦”,老头一边掰着干饼,一边娓娓道来:“水滑面,听说过没?够劲道,那吃的叫一个爽。腊肉夹饼,肉肥而不腻、软烂醇香,米皮,是蒸出来的,可以凉吃,配上佐料,口味颇好,据《长安县志》所在,在秦始皇时,就有蒸米皮……”。

“老伯,就不要秦始皇了,快说说,还有什么吃的”,罗英专心听着,不知不觉却将手里的干饼掰的太大了,老头急忙纠正,他这才满脸歉笑的认真起来。

“还有秃秃麻食、稠酒……”,老头如数家珍,却还是被一旁的人打断:“看看,又马虎了不是?掰的太大了,太大了”。

哈哈哈……

四四方方的城垣,四四方方的格局,数不尽的美食、听不完的趣事,真是不虚此行。

晚饭后,西安府这边的一家药铺为他们安置好客栈住下。

天色尚早,罗英提议大家找家酒馆:特色吃食够味,想必当地的酿酒也不会差到那里。

大头等三人胆子比脑子大,行走江湖自是嗜酒如命,况且大家都在一起吃住,有何所惧?

有仲逸之前的嘱咐,罗英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席间极力劝酒,为的就是不醉不归……

当众人回到客栈后,不大会儿的功夫便鼾声四起,仲逸稍作收拾,将外叔公的书信收好便出了客栈。

西安府,夏通判……

第158章 来个大手笔

夜幕下,一个身影再次来到大街之上,此处虽是西北重镇西安府,但仲逸那双脚下生风的本事丝毫不逊。

当然,此时无需要使出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无非是稍稍打听而已,西安府格局四方正正,方向感再差的人也很难迷路。

白日里有大头等同行,自然无法只身前往,利用罗英上街为家中买些特色礼物的便利,想法打听到西安府夏通判的住处,此刻便可直往。

根据之前在外叔公府上商议:仲逸稍作一番乔庄,不过只是粘了些胡须,发须稍显灰白,面目苍老些,显得上了年纪。

此乃师姐所教。

简单修饰,也就是预防夏府中有人走漏消息:那来找夏通判的也是个看上去年纪约莫是四旬左右的男子,绝不会想到是年纪轻轻的仲逸。

一府之中,除了知府之外,同知与通判自是众人最为熟知之人,况且通判一职掌管粮田、水利、刑讼,当地百姓得知也不足为怪,打听到此处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前一座普通的宅子,虽住着朝廷命官,但即便按照朝廷的规制修建,那也只是个六品的规格,自然气派不到那里。

“这位先生?你是?”,一阵敲门声后,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缓缓打开院门,只是仲逸这张生面孔从未见过,不知所为何事?

仲逸规规矩矩道:‘在下是受人之托,前来拜见夏通判,还劳烦老伯通报一声’。

末了,仲逸补充道:“此事,在下只能见了夏通判之后,才能说明”。

管家快速打量着眼前的这名男子,见他举止大方,仪表堂堂,十足一个书生学究模样,并未有恶意,况且夏通判府上也常有些陌生人造访,他这才缓缓开口:“先生稍后,老奴这便通报”。

片刻后仲逸被带到客房,管家回话:“夏大人立刻就到,请先生稍后”,之后他奉上茶水便缓缓退了出去。

从进院后,仲逸便细细打量一遍:小院中规中矩,朴实无华,并无彰显出格之处。再看看这间屋子,摆设极为简易,除去必要的桌椅之外,能看到的只有墙上那仅仅是装饰的字画而已。

都说这地方官油水肥差,比京官来路多,虽是六品,但这夏通判确实一切从简,难免有些寒酸。

此举着实难能可贵,果真是外叔公的故交,但愿不虚此行。

“请问这位先生,深夜造访,不知找夏某所为何事?”,片刻后,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见到仲逸后便问询起来。

来人四旬之余不到五旬的年纪,中等个子,长得还算精神,只是或因西北风沙所吹的缘故,皮肤看上去有些黝黑,一脸的朴实相:“夏某好像从未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是西安府人氏?”。

先生?仲逸心中暗暗发笑:“这个先生与在蠡县县衙做幕僚先生时的称呼全然不同:做幕僚是身份所致,不管在小的年纪,都的称一声仲先生,而此次全是乔庄所致,皆因年纪的缘故”。

“夏通判果真好眼光,实不相瞒,在下是从京城而来”,说着,仲逸从怀中掏出信来:“这里有刑部文大人书信一封,请夏通判过目”。

“是文泰兄,有些年月没见面了”,见字如面,才看个开头称呼,夏通判便知道了写信人的身份。

“莫非?你就是信中所提的王管事?”,夏通判看完信后便抬头望着仲逸:“既是文兄所派你来府上,又是随身携带书信,想必先生是文兄身边所信之人,不会错的”。

仲逸急忙上前道:“对对对,夏通判所言极是,只是文大人为您安全所虑,这才让在下深夜造访,多有冒昧,只因那严氏位高权重、党羽众多,我们要小心从事才是”。

夏通盘微微摇摇头,一脸轻松的样子:“小心固然无错,只是这里不比京城,严家的势力虽大,但这西北之地,他也管不到一家一户”。

如当初在文府时外叔公所说,这位曾经的五品京官,只因得罪了严氏,被贬到这西安府做了六品的通判,起初还有事失意,时间久了,反倒觉得自在,平日里少了些小人使绊,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至于这药材之事,夏某倒是听说些”,夏通判若有所思道:‘在这西安府里,除了那个安知府外,其他倒是并未听有谁是严氏一派,难不成是他派人送礼?’。

仲逸初来此地,对于这西北之事不甚清楚,此等场合自是少说多听,更不得随意表态。

“哦,对了,最近听说下边有两个知县倒是蠢蠢欲动,似乎想通过安知府这条线巴结上严氏”,夏通判是个直爽之人,或许是因为文泰的缘故,言语间并无遮掩:

“当然,这都是听说的,并没有真凭实据,毕竟这里不比京城,地方小,好多事情传的很快,更何况有的人到处托人找关系,这条线不行,便想着另外的山头,如此就更让人知晓攀附之意,在知府衙门里,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夏通判如此坦诚,仲逸见状便补充道:“那不知陕西布政使司这边,是什么情况?那个安知府与布政使还有按察使之间是否瓜葛?”。

“王管事果真是从京城来的,一语可击中要害,”,夏通判双眉微皱:“按察使司那边好像倒没听到这什么风声,本省按察使是为徐阶徐大人向朝廷举荐,想必自然不会是严氏一派。不过布政司那边就不好说了,夏某分管刑讼,与按察使有些来往,布政使这边确实不太熟悉”。

果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只是这朝中一人大权在握,到了下边的地方上,便可生出诸多心腹来,这些心腹再发展心腹。

如此下来,便就有了‘党羽’一说。

朝中两个大人物或是两方势力角逐,而往往导致到地方也是如此。就拿夏通判所说:按察使为徐阶所推荐,那布政使或许就是严氏一派,如此既能反应两方的矛盾,更能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一种平衡。

达到某种平衡,是这个世界好多看似不太合理事情,能久久不息的缘故。

仲逸此次登门造访夏府,与其说是问询西安府,乃至陕西布政使司的情况,倒不如是一种信息交换:仲逸在当铺与药铺的所见所闻,恐怕这位夏通判大多是不知情的。

“像布政使、按察使,那怕是西安府的知府没有朝廷的旨意,是很难随意进京的”,夏通判面露难色:“可是这些‘孝敬’总是在所难免,若是派人去京,难免有些张扬,将东西放到药材里,再通过京城的药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通判恍然大悟道:“若是这样,你务必要设法搞清楚药材里到底是何物?夏某在衙门这边再留心查看,严氏的权势盘根错节,我们要从长计议……”。

“如此甚好,若下次再来西安府,我们就能进一步掌握其中要害”,仲逸兴奋道:‘在下此次西北之行,全劳夏通判,但愿早日将那严……’。

“早日将严氏一派铲除,是夏某毕生所愿”,夏通判抢先道:“原本夏某无心朝局之事,既然文兄有此意,我们就来个大手笔……”。

第159章 听谁的?

“药材皆已装好,天寒地冻,各位一路辛苦,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西安府一家相当不错的酒楼里,当地药商盛情款待仲逸一行。

此处距离他们入住的客栈不足百步的距离。

做东的是一个郭姓的东家,此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在这西安府一带颇有名气,仅说这药材的行当,无论店铺的数量,还是所处的地段,都是当之无愧的行业翘楚。

或许,这位郭东家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有着与罗龙文相似的地位。若果真如此,此人定是京城所派,至少是罗龙文的心腹。

“此次负责押送的是仲少东家,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郭某还是能看的出来,少东家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郭东家举杯提议:‘此次押送事关重大,愿诸位一路顺风,干了这碗酒……’。

此时已是隆冬之季,算上到京城的来回的路程,一路长途跋涉,若没有特殊情形,这次西安府对京城某些人的‘孝敬’恐怕是年关前的最后一次。

那隐藏在药材中的东西,自然也就要比往常更‘殷实’一些。

如此,才是罗龙文要派仲逸前往西北,而郭东家再三叮嘱要小心的缘故。

场面上的事,自然还是场面上的话,仲逸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随手放下酒碗:“多谢郭东家盛情款待,赶路要紧,就此三碗,我们这便起行”。

郭东家立刻吩咐人拿来礼品:“诸位兄弟来西北一趟不易,都是些西安府当地的特色小吃,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只见他单手一挥,立刻上来几个精致的小盒子。

仲逸见状急忙致谢:“在此吃住多有打扰,还要带些礼品,真是过意不去”,他向罗英叮嘱:“盛情难却,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下次我们定要多带些京城的东西来”。

哈哈哈……

“仲少东家言重了,我们都是为罗大人做事”,郭东家略略致歉道:‘只是在这明面上,我们就是个开药铺、做药材生意的,所以只能将东西装好,无法像官家那样护送你们出城了’。

这就完了?仲逸心中暗暗盘算:“难道?这些人送往京城的礼品中,就没有礼单吗?”。

莫说在京城有严氏,严氏一派遍布各个衙门,底下一些尚书、侍郎,甚至于郎中等京官都有自己的心腹之人,而这些想攀高枝的地方官,自然会找自己的山头。

很明显,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直接攀附到严家。

可是,这陕西地界,有布政使,还有按察使,各个州府的知府,甚至知县。

单说西安府,在京城的门道各不一样,各自礼品也不尽相同,若没有礼单,该如何甄别?

在京城的若一当铺时,被罗管家带走的是价值八千两的歙州砚台,而在隔壁的春药铺发现的,也是字画而已,宝物归宝物,自然价值不菲。

可是,真金白银呢?那怕是银票也行。

说话间,郭东家已摒弃左右,屋内只剩他与仲逸、大头三人。

“此次药材中所带之物:名贵宝玉四枚、字画三幅、还有两件古董”,郭东家压低声音嘱咐道:“还是老规矩,完好无损交到罗管家手里,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只得全部扛下来,一切与我们这里无关,与京城无关”。

“那是,那是,这还用说?”,大头急忙回应,相比仲逸,他确实熟悉许多。

“这些话每次都是要说的,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郭东家笑道:“这次更不能出意外,毕竟是数万两银子的东西啊”。

果真如此,郭管家并未提到礼单之事,这些东西直接交到罗管家手里,接下来自然是由他分类交到各人手里。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见药材已悉数装好,如之前所说,他们只是个做买卖的,只能就此告别,不能送出门外了。

“这是小六子,平日里很机灵,一直走西北这条线,这次还是由他跟着你们”,郭东家指着小六子:“一路之上,要听仲少东家的”。

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看上去确实机灵:小的见过仲少东家……

狡兔三窟:除了仲逸与大头互相牵扯外,还有西安府当地药铺的人,如此交叉“监视”,谁还敢动里边的东西?

郭东家的话真是太对了:毕竟是数万两银子的东西啊。

一驾马车、六个身影,在凛冽的寒风中,这些“药材商”们缓缓走向城门……

“站住,干什么的?”,东城门中,数名守城差役见到仲逸一行后,立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六子,这是怎么回事?还没出你们西安府就被挡住了,往常可不是这样啊”,大头见前面的马车停下,立刻向西安府药铺派的小六子问询起来。

在西安府,自然是小六子出面,他立刻走上前去:‘官爷,这是怎么个说法?小的是城里妙手堂药铺的,官爷不认识吗?上次您还来我们这里抓过药呢’。

“少废话,别给老子这里套近乎,奉通判大人之命,最近城里有盗贼,多处宅院失窃。故此,出入城门的车辆、人马皆要接受检查”,守门头领向左右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箱子打开?非得要老子动手是不是?”。

奉夏通判之命?仲逸心中窃喜:这个夏通判果真雷厉风行,看来是要动真格的。

只是,此处是西安府,自然是知府当家,夏通判也无法一人做主,况且里边宝物犹在,唯独没有礼单,即便查到又能如何?

按说,这夏通判做过京官,如今又在知府衙门做事,行事自当有礼有节、深思熟虑才是。

莫非?此举,是另有所指?

“这位差大哥,小六子说的没错,里边装的都些药材,你看,连锁都没上”,既然是夏通判派人拦截,自然要配合一番,说着,他命人立刻打开药箱。

大头与小六子并不反对,大家心知肚明:若是从表面来看,无非是些干药材而已,而真正的“货”在箱底。

既然是搜捕盗贼,想必这些差役自然不会将这些药材翻腾出来。

只是今日这次,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给我搜,仔细的搜”,那名首领一挥手,立刻有数名衙役拥了上来,竟直接用剑柄挑起药材来。

“各位官爷,可使不得,都是干药材,容易折断,况且这是救死扶伤之物,刀剑利器,极为不祥”,小六子不时的回头望望,神色焦急起来,他急忙从袖筒中掏出一块银子:“这么冷的天儿,给几位差大哥买些茶喝”。

谁知那守城头领连正眼都未看一眼,脸色却依旧阴沉着:“若是心里没鬼,何必这样惊慌,不就是些药材吗?”。

众人瞪大了眼睛,只是眼前这些是守门差役而非悍匪,硬闯是不行,可是如此翻腾下去,底下的“硬货”马上就要现‘原形’了。

“住手”,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之际,一匹快马奔了过来,寻声望去,却见马上之人一身差服,长得颇为精神,只是神色显得有些匆忙。

“邢捕头?你怎么来了?”,城门守卫见是衙门里的熟人,立刻命人停下手脚。

“哎呀,盗贼自然是要搜的,我说你们搜这些药材干什么?眼下年关将至,出入城门归乡走亲的人多了起来,如此搜下去,何时能了?”,邢捕头跳下马,快步上前:“我们只需对面相凶恶的陌生面孔留意即可,可是,看看,堵住这么多人,就是这些百姓们不冷,弟兄们也受不了啊”。

守门头领急忙上前回应:“可是?这是夏通判吩咐的,小的们很难做啊……”。

“我是奉安知府之命来的,此刻藩台大人(布政使)正在府里呢,想必他也是这个意思”,邢捕头摆摆手:“兄弟,你当差这么多年,该听谁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那守门头领犹豫片刻,之后马上向一旁的差役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呢?放他们过去’。

“辛苦兄弟了”,邢浦头见状立刻告辞,或许此处风太大,他有些受不了,也或许要忙着回去巴结那位知府与藩台大人。

小六子意味深长的对守门头领道:“官爷,眼下这人多眼杂,您可得看清楚了,小的这便告辞了”。

仲逸见守门头领一脸的不悦,似乎心有不甘,只是他的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看来,这或许正是夏通判故意为之:如此便可试探一番,谁来阻挡搜查,其心便可自现。

当初夏通判说布政使司这边他不甚熟悉,经过今日这么一闹,便可看出个大概:投靠严氏的,安知府自不用说,此刻正在知府衙门的那位藩台大人也或许是他们一条船上的……

第160章 我要成大事

太原府、阳曲县,街上行人众多,不过大多是赶路之人,年关将至,回乡走亲的人多了起来,路面上也热闹许多。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取财之道、人各有方,赶路的人多了,靠这些人来赚钱的也就养出两拨人:一是商、一是匪。

每每此时,饭店、酒楼的生意往往能好一些时日,尤其是吃住两项兼顾的客栈,更是热闹不已:赶路之人回乡心切,对于饭菜的口味也无心挑剔,随便吃些填饱肚子就行,至于住的就更不用说,遮风挡雨、驱赶寒风即可。

如此虽说是有些乘人之危发点横财的嫌疑,但毕竟是实实在在解决了吃住问题,也算是付出了成本,可若是变着法的想从别人手里抢些银子来,那便是一本万利了。

来回行走之人,随身多少带些银两,若是遇到个有钱的主儿,那还真是不错的收成。

行窃者有,抢劫者也有,其中的区别总是有的,不过大家无非也就是为了银子而已。

当然,风险也是大了点。

不过,风险越大,这收益自然也就越大,世道不好,总会有人铤而走险的。

出了西安府,仲逸一行一路向京城方向而去。

仲逸处事低调,大头倒是有些身手,至少样子挺唬人的。加上他的两个手下,还有仲逸带的罗英与西安府郭东家派的小六子,个个都是精明之人,一路之上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当然,这一切还是得益于精心准备的药材:普通的马车,普通的赶车之人,药箱连锁都未上,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了。

这年头,就是再缺钱,谁会对这些东西下手呢?除非是自己提前想得病。

若是将这些药材截下换做银子,只是量又少了些,都是些普通药材,也卖不了多少银两,弄不好还被抓个现行。

“仲少东家,太阳快要下山,看来我们只得在此处歇脚了”,小六子一直走这条线,一路上在哪住,在哪停,这小子把握的那是一个准。

“走过的,路过的,快来看看,来盘家乡肉,来碗家乡面,烧肉肥而不腻,素面劲道口感好,再来一壶山西老陈醋,腹中暖暖房中热”,一家客栈门前,店小二卖力的吆喝着。

见仲逸一行走了过来,小二便立刻迎了上来:“各位客官,再往前走就没人烟了,继续走就是荒山野岭了,何不在此歇脚?上好的酒,上好的菜,上好的客房……”。

“家乡小客栈?”,仲逸抬头看着那块微微发旧的门头,此处虽非住店首选,但既前面再无人烟,一路走来,确实疲乏,歇歇脚确实不错。

“就这里吧”,仲逸吩咐罗英去柜台点些酒菜,看着其他桌上客人吃喝正欢,众人这才发觉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两盘大棒骨,一只烧鹅,六碗面,鸡汤奉上”,店小二边喊边上菜,听着都带劲。

“小二哥,再来两坛好酒”,才填饱肚子,大头便向店家嚷嚷开来,今晚就住这里了,好好喝一顿,这么热的屋子,舒舒服服睡一晚,岂不是美哉美哉……

见店小二忙去备酒,仲逸急忙压低声音向众人制止道:“此处人多眼杂,吃完饭我们都楼上客房圆桌前再痛饮一番,省的你们嘴上每个把门的”。

大头与小六子齐声应道:“行行行,还是仲少东家考虑周全,只要有酒喝,怎么着都行”。

两间客房,自然是仲逸与罗英一个屋,作为这六人中的“少东家”,仲逸自然无须与他们共饮,用过晚饭后,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壁那间客房的圆桌前,罗英便与大头、小六子二人开饮,几味小菜,却有一坛老酒。

所谓有菜无酒不成席,有酒无菜也算款待,对于贪杯之人,什么都可少,唯独不能少了这陈酿。

至于大头手下的那二人,只得带着箱子在一楼找个地方住下,只要有个火炉,便是极好的。

一路上皆是如此:这些连锁都未上的药箱,若是无人看管,倒显得有些大意。可若是将箱子搬到客房中,难免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于寻常买卖人,几箱药材,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守护,倒也符合这些既不值钱,又不是特别值钱的“真正药材”。

仲逸闲来无事,进屋后便懒懒躺在榻上,自从下凌云山后,他也是初次出远门,恰逢冬日,琐事千头万绪,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人,生来有别于他人,这就叫个性或者天赋:有的人天生能言善辩,有的天生相貌丑陋,而有的人天生喜武,有的人视财如命,有的人喜好浪迹天涯,有的人一生为情所困,有的人一生难有自由……

这是概率,也有巧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天下之事并非黑即白,近朱者也有黑者,近墨者也有赤者。

世上本无两片全然相同的叶子,此乃大地万物各有所别,本无所好坏,只是人们往往将无法解释的规律都归结于“天意”或者“命运”之类。

如此虽说并未解释万物的本质所在,但似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为恰当的说法,于是大家就这样说来说去。

说的多了,也就有人信了,有人信了,那便显得更有理,反而成了安慰,甚至教导别人的“真理”了。

当然,仲逸对此并不完全赞同。作为从小在凌云山长大,深得师父凌云子教诲,当年陆家庄之事一直萦绕着他,后来一家得以团聚,身世之事,总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可是,如今他这样做,又是为何呢?

显然,这不是天意,更不是命运:若没有当初陆家庄之事,他或许就是陆家庄一个普通的村民,有个刑部主事的祖父,顶多走着读书人之路,参加科考而已。

若是没有当年那个神婆的诡异一笑,或许他就是义中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永远的村民。整日与天地耕牛为伍,或许会娶义中村的小浵居家过日……

而正是因为有了陆家庄之事,有了凌云山的耳濡目染,有了蠡县的历练,有了师父与祖父、外叔公的指点,有了京城的经历。

才有了今日的仲逸:他如今打算入仕,全力对付罗龙文、严磬,还有严氏一派,以及当年那位加害师父的后军都督府同知------戎一昶。

当然,还有北方的鞑靼、女真,南方的倭寇……

也许有人会说:区区一个小民,想要扭转乾坤、指点社稷,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若一个人真的经历了这么多,他难道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吗?

纵观古今,最终能得以成就大业者,他们当初是多么的渺小,又有谁知晓:姜太公一个垂钓者,刘邦一个小小的亭长,诸葛孔明:曾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当朝洪武皇帝,儿时食不果腹,不得以而出家为僧……

想比这些人,好多人的出身反而比他们好许多,只是唯独缺了这番雄心与那千年难遇的契机……

雄心壮志有了,仲逸相信:就目前的经历,也算是百年难遇了,至于能否有千年的契机,那就看造化了。

第161章 非逼我出手?

“仲大哥,还没……睡呢?”,正沉思的仲逸被突然闯进来的罗英所打断,寻声望去,这小子一身的酒气,看样子隔壁的大头与小六子也没少喝。

罗英见仲逸还在那里发愣,他干脆晃晃悠悠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对仲逸附耳道:“那个大头是罗龙文的心腹,参与过不少他们的事,此人心狠手辣,是个十足的混蛋,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据小六子说他们还有一人从西安府出发,随身带的礼单,与我们分两路走”。

“分两路走?”,仲逸立刻来了兴致:“快说说,那个人什么时候到?”。

罗英立刻没了回应,仲逸再转头时,却见他已一头倒在枕上,嘴里还念念叨叨:“我只打听到这些,……仲大哥,我这顿酒喝的还值吧,平日里老说我喝酒误事……,其实,我脑子里倍清楚……”。

“清楚,你最清楚”,仲逸急忙为他脱掉鞋袜,盖好被子:这顿酒局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确实辛苦兄弟了。

片刻后,罗英的鼾声响起,仲逸却睡意全无:果真不出所料,这礼单走一路,这些所谓的宝物另走一路,果真是好手段。

仲逸知道,至于送礼单之人的具体细节,罗英是不可能打听出来,知晓此事的,恐怕就是罗龙文本人或者是严士番本人了。

“大头是罗龙文的心腹,或许就是罗管家这样的角色”,仲逸思忖着:“既然此人心狠手辣,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那就借此次西北之行……”。

次日清晨,匆匆用过早饭后,仲逸吩咐众人出发,天气寒冷,年关将至,早日回京,既可向罗龙文交差,又可与家人团聚,马上回京倒是众心所望。

这一点倒是大家共同的心思,所以仲逸的快速赶路,并未引起他人的猜疑。

果真如客栈的店小二所说,出了城后,朝京城的方向皆是一片荒凉,此时正值冬日,山野间花草树木全然无色,呼呼北风吹过,寒风卷地。

确实不是个赶脚走路的天气。

“仲少东家,再过十几里地,前面有个叫老林山的地方,往年都有山匪出没”,小六子向众人指引着:“大家要小心才是,我们此次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含糊”。

仲逸刚欲开口,却听大头不以为然道:“这有何妨?不就是区区几个山匪吗?能耐得住爷这双拳头?还有……”,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刀,刀柄处轻轻一按,却见刀刃瞬时延长一倍之余,杀伤力可见一斑。

小六子急忙摆摆手:“小心总归是无措的,只是大头哥多虑了,往日里我与这些人打过交道,无非就是使几个银子罢了,我们只是做药材买卖的小客商,人家不会当真的”。

罗英见状补充道:‘对,即便是他们将药箱打开,又能如何?看到的只是那些干巴巴的药材而已’。

毕竟仲逸才是此次出行的领头人,可这话都让别人说了,自己也总得表态才行:既然如此,就听小六子的,他经常在这条路走,到时我们使些银子,只要能对付这些人即可。

“大头,你千万不要使那利刃,我们六人当中,有能动武的,可也有像我这样一个书生,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我们”,仲逸刻意提到不要大头动手,其实这话细细品来:或许是在提醒他千万不要忘了那手中的利刃。

寒风下,六人同行,却是三种心思。

“站住,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小六子说的没错,才走了一会,刚到这个叫老林山的地方,却见前面十几个壮汉横在路间,摆明是要劫财的。

“要想过此路,早就备好了过路银,请豹哥笑纳”,还未等对方的话讲完,小六子便接过话茬:‘各位兄弟辛苦了,这是此次的过路银子,天气寒冷,兄弟买杯热茶总是应该的’。

为首的山匪是一个彪形大汉,绰号穿山豹,不过听小六子的话,确实之前见过面。

果真是熟人,熟门熟路,看来小六子没少为这些人送银子。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看来是有惊无险了。

穿山豹熟练的接过银子,用手掂掂分量,脸上立刻不悦起来:“兄弟,你也不是第一次与大爷们打交道,这数目?不对吧?”。

小六子听闻此言,立刻凑上前去,一脸陪笑道:“豹哥,每人十两,我们六个人,刚好六十两,每次都是如此,兄弟并未坏了规矩啊”。

“六子兄弟倒是好记性,这一人十两的过路银不假,可是最近山寨添了不少新弟兄,他们总得要吃饭才是”,穿山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况且,这年关将至,你们回去过年,我山寨的弟兄们也要过年不是?”。

“那你说,如今是怎么个说法?每人多少两银子?”,大头有些不耐烦:“别得寸进尺啊,行走江湖,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吆,这还有个耍横的?看不出来啊”,穿山豹紧紧捏住手中那柄大刀,立刻防备起来:“原先打算每人二十两可过路,现在老子改主意了,每人五十两,若是少了一文钱……”。

穿山豹将剑头插向药箱,双目立刻发怒道:“老子就一把火烧了这几箱破药材”。

果真是个合格的山匪,凶的很哪……

小六子急忙准备银子,不时的朝大头挤眉弄眼,那神情似乎再说:你可千万不能动手啊。

“二百四十两,加上刚才的六十两,刚好三百两,豹哥你点点”,小六子果真是机灵,小小的药材商,如此拿出三百两银子,总得要心疼一下才行:“兄弟,这运送一次药材能挣几个钱?三百两真的不少了,我们也只是为了年关前回家孝敬爹娘才是”。

穿山豹顺手将银子扔到随从手里,嘴里却再次念叨起来:“方才是五十两,可是老子又改主意了,那位兄弟出言不逊,再加一百两”。

只见大头脸色一阵煞白,气的直哆嗦,离京之时罗龙文再三叮嘱:遇事一定要忍,这个差事本不难,主要是忍。

忍……

小六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为难的掏出银子:“豹哥,你可千万不能和六子开玩笑了,否则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仲逸向罗英递个眼色,他便趁双方交涉之时缓缓退到众人身后,将手插入包袱,似乎在掏着什么……

穿山豹瞥见这幕,立刻举刀扑过来,大头见状急忙从袖中取出短刀迎了上去,单手轻轻一甩,立刻变成一把长利刃,他口中大喊一声:“老子忍你好久了”。

第162章 借刀杀人

老林山,山寨客堂。

算起来,仲逸是第二次光临山匪窝,上次在蠡县牛头山。不过上次是因为掉到仇佶这条鱼才屈从于此,

时过境迁,此次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自不用说,与仲逸一起上山寨的还有罗英、大头、小六子以及大头的那两名随从。

大头终究是不敌穿山豹山匪的手段,那柄短刀却是有些自信。六人中,仲逸“一介书生”,罗英按照仲逸的安排只是稍稍抵抗而已,小六子虽说口齿伶俐,但身手还是差了些。

穿山豹带着十余名彪形山匪,这些都是手上有人命的主,大头还算“忠勇”,但终究寡不敌众,最后的结果自然不用说。

好在那穿山豹并未将那几箱药材烧掉,只是随他们一起上了山寨。

因为“出言不逊”,大头被单独关了起来,剩下五人全被请到了客堂之上。

“你们这些人中,谁是领头的?”,穿山豹坐卧在那豹皮木椅上。作为山寨的大当家,他唯独喜欢用着豹子的名号,连日以来甚少下山,今日突发奇想下山活动活动,没想到遇到这么一桩‘买卖’。

“他……”,除罗英外,小六子等三人立刻异口同声道。

一路之上,但凡需要作出决定之时,众人各自蠢蠢欲动,现在危难之际,仲逸倒立刻成了他们领头的。

“哦?早就看出来了,虽然这位兄弟年纪轻轻,但行事稳重,嗯,不错”,穿山豹端起一杯酒,旁边一只卤猪蹄,他随意抓起便啃。

仲逸朝众人望望,不屑道:‘官有官路,江湖有江湖之道,当家向我们要的银子,方才我们也悉数奉上,如今将我等叫到山寨,此为何意?’。

“好,说的好,若你等皆是如此,又何必请各位上我这老林山呢,况且这六子兄弟也算是熟脸了”穿山豹将猪蹄扔到桌上,随意拍拍手道:“可是那个叫大头的小子不识时务,竟敢对爷出言不逊,手里还晃荡着那把短刀,给谁看呢?”。

“事已至此,总得要有个解决的法子,难不成我们在这里过年?”,罗英道。

穿山豹摸摸脸上的硬疤,似乎没听清在说什么:“嗨,这位兄弟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想留那大头在我这山寨过年”。

仲逸向小六子递给眼色,这小子便立刻上前道:“豹哥,我大头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山上诸位兄弟,你看这样行否?我们再出三百两,再让他为豹哥陪个不是,能成不?”。

“这话说对了,爷就是让他在我这儿过年”,穿山豹突然起身而立:“方才你们的仲少东家也说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们五人既已交过银子,就当是来我山寨喝杯茶吧,反正你也孝敬爷不少银子,这次我山寨待你如客”。

“这?”,小六子立刻没了主意:若是将大头留下,那到京城如何向罗管家交差,回了西安府又如何向郭东家交差?

这么大的事,他从未遇到过,小六子只得眼巴巴的望着仲逸:“仲少东家,这事,你看怎么办吧?”。

仲逸向台上的穿山豹打声招呼:“当家的,我们六人一起出门,如何回去之时变成五人?回去也不好向老东家交差,此事事关重大,容我等商议一番”。

“商议一番?果真是个书生,”,穿山豹笑道:“院子里那么大一块地,你们尽管商议去,只是不要等太急,外边风大……”。

“小六子,虽说罗大人叮嘱过:一路之上皆听我的,只是……”,才来到院子里,仲逸立刻为难起来:“只是我毕竟初次办事,经验不足,你先给大家出个主意”。

小六子那里能出的了这个主意:“小的一切听仲少东家安排”。

这时,罗英便趁机开口:“大头兄弟只是一时触犯了匪首,想必过些时日便能放他下山,到时再使点银子,只是药箱里的东西……,才是事关重大……,否则会误了大事”。

经罗英这么一说,小六子急忙向墙角下的药箱望去,吓得拍拍胸口:还好,一切都还在。

真是莫大的讽刺,为了几百两银子在这里纠结,殊不知那随意堆放在墙角几只不起眼的箱子中,装的却是数万两银子的东西。

咳咳,仲逸总算是表态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保住药材了,否则到了京城,我们几人日子不会比这山寨好多少?”。

听的此言,小六子与那二人立刻点头附和:“是是是,保住药材要紧,一切听仲少东家的”。

若说这山匪是豺狼,那罗龙文便是比豺狼还要狠毒:栽到山寨,花些银两或许可以保条命,可若是栽到罗龙文手里,那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大头的事,回京说明事情后,还是由京城那边决定,只要药材里的东西完好无损到京,结局就大不一样了。

客堂中,穿山豹与其他山匪喝着酒:“老子这一辈子,就好这几样东西:银子、美酒、女人,可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不服老子的人,老子杀过人,被官府抓到也是死罪,如今能活一日便赚到了一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就是受不得半点气”。

见仲逸等走了进来,他便直接开口道:“商议的如何?若是不能按照爷的意思,现在就将那颗大头砍下来,实没那耐心了……”。

罗英心中暗暗发笑:“你有种现在就砍了那大头,这话说的,好像真有人害怕他的死活”。

“老子在蠡县当差时,这种山寨去了多少个?岂是你几句话能吓得住?”,若非仲逸一直拦着,罗英早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为了这个大头不值得。不信,你们抓个仲大哥试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仲逸便向穿山豹告辞,临出门时却听身后传来那匪首的一句话:“这大头,爷是杀定了,也不怕你们报官,更不怕你们下山后再叫人,实话告诉你,爷早就想挪个地儿了,明日此时,我们便去投奔我多年的兄弟,哈哈哈……”。

仲逸头也未回,径直走向门外,心里却是爽的不行:“这个穿山豹,怎么如此粗鲁无脑?今儿这个事,做的真是可爱……”。

“去,拉上药材,走……”,看着完好无损的药材,其他人的心里也总算是有些底气:大难来时各自飞,保住药材就是保住命,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第163章 这我就放心了

出了老林山,仲逸等一路前行,因大头之事,丝毫不得有耽搁,只求早日归京,早日交差才是。

经此变故,小六子与那二人随从对仲逸言听计从,那怕是他咳嗽一声,众人都得放慢脚步细细听听,看看有何吩咐。

一路之上,小六子心里早就开始打起算盘:这个仲少东家,年纪虽轻,但处事稳妥,与山匪交谈也是不卑不亢,若当初大头听了他的不要轻举妄动,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

说也奇怪,大头本来是忍下来的,为何突然动手了?

恐怕,这一切都要问假装动手的罗英了。

“这个大头,只要少说句话,不就没这事了吗?不听仲少东家劝,还弄个什么短刀变长刀的……”,小六子心里想着:事已至此,总得要找个顶事的人才是。

这也正是他为何对仲逸言听计从的另外一个缘故:既然我们都将你奉为领头人,那到了京城,若是罗龙文怪罪下来,那首先也是由他这个领头人顶着了。

马不停蹄,一路走来,只是离开老林山时已是午后,冬日昼短夜长,没走多久,便很快到了傍晚时分,仲逸指着前方向小六子吩咐道:“小六子,天已晚,前面有合适的住所,就找个地方歇了”。

“得嘞,少东家,”,小六子满脸笑意:“前面有两家酒楼,是专门为来往客商所住,饭菜口味还不错,客房也敞亮,就是价钱贵点,这十里八村的,也再没个落脚的”。

罗英打趣道:再贵也要住下,若是春夏之日还可在野外凑合,如今这寒冷天气,想起那热热的客房、热热的酒菜,美的不得了……。

“你是不是还要那暖暖的娘们?哈哈哈……”,小六子加快了速度,估计自己腹中饥渴,早也想着那热热的酒菜了。

“大冷的天儿,各位客官快里边请,小店今日才宰的一只肥羊,刚烫好的老酒,再来几味小菜,赛过神仙啊”,见有客光临,店小二干脆撩起帘子,热情的招呼起来。

“五根羊大骨,大饼十张、老酒一坛,下酒开胃小菜看着上”,中午在老林山随意吃了两口,此刻都快饿坏了:“小二哥,赶紧上,赶紧上”。

一路劳顿,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便相互搀扶着回了客房,仲逸不喜多饮,吩咐小二单独为他开个房间,早早就睡了。

高山高,月小小,月光微微似烛照,仲逸查看了各人的房间,却听的一阵此起彼伏的鼾声,他便缓缓回到自己房屋。

片刻后,一道身影驰出窗外,掠墙而上,数步间便稳稳落在屋顶,顿足些许之后,这道身影腾空而起,向老林山方向而去。

……

夜幕中,老林山大多数山匪也进入梦乡,匪首穿山豹此刻正抱着酒坛在他的榻上酣睡,白日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说的没错,明日这帮人都将离开山西地界,投奔他之前的大哥,金银细软皆已收拾完毕,只等天一亮就出发。

当地的官衙他早就打点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对于小六子,在他的眼里就是个为普通的药材商跑腿的伙计,量他也没那个胆叫人上他的老林山。

此人的头脑就如彪形外表一样简单,只是胆子大了些,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像穿山豹这样的人竟然吃喝不愁,干起了山匪的勾当,积攒了不少银两,身边除了一帮供他使唤的兄弟外,还有不少女人伺候。

这逍遥快活的日子,真是没了王法,找谁说理去?

要说最惨的还是大头,穿山豹没有将他一刀毙命,偏偏绑在后山的一棵大树底下,也不用手下的兄弟看着,晚饭就没让他吃一口,扒掉了外衫,只留下单薄的一层衣裤,呼呼北风而过,看着都瘆人。

不用说,这是要活活冻死这位曾经顶撞过匪首的大头“兄弟”,此举虽不见血光,但却比一刀砍下那颗“大头”更残忍些。

“这该死的穿山豹,该死的小六子,该死的仲少东家……”,寒风中,大头早已被冻得浑身麻木,只觉那颗热热的心脏在微微跳动,证明他还活着。

他不敢大喊,此处都是山匪豺狼,要是打扰了他们的美梦,说不准有人过来一刀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虽说冻死更惨,但至少还能多活一些时辰。

此刻大头恨得咬牙切齿:“想老子也是江湖中一路走来,杀人放火的事做过,为虎作伥的事也没少干,数万两银子也见过,相好的女人不计其数,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太他么丢人了……”。

“穿山豹,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大头嘴里在不停的诅咒着要他性命的人,尽管声音很低,但至少能令他心里好受些。

“你是?仲少东家,真的是仲少东家”,大头睁大双眼,尽管不足一米的距离,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天哪,没想到仲少东家轻功如此了得,我大头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身手,简直……”。

这算恭维?还是意外?仲逸冷冷一笑:“你这颗大头,果真是硬的很,这么冷的天,还没将你冻死?”。

见到了救命稻草,经这么一说,大头这才哆嗦的更厉害起来:“少东家快救我,快救我”。

“救你?”,若是要救你,就不会让你上这老林山了,仲逸眼神中放出一道冷光:“那你想说说,罗龙文为严家敛了这么多财宝,在京城什么地方藏匿?”。

“你?你……到底是何人?”,大头毕竟还未断气,只是这话却比寒风更加刺骨:“此事,兄弟我实在是不得而知”。

仲逸显得有些不耐烦: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将你知道的全部告知于我,如此或许可活一条性命,否则你在片刻间会七窍流血而死。

一阵寒风吹过,大头身边再次飘来一句:“你只有一次机会”。

仲少东家轻功如此了得,想必身手更加了得,那七窍流血,岂不是易如反掌?

大头心中彻底绝望,原本以为仲逸是来救他一命,没想到比落在穿山豹手里更惨。

可是,看看四下微微的月光:除了眼前这位仲少东家,还有谁可以救他一命呢?

那怕是相比药材中价值万两的财物,保命才是最重要的,那怕是多活一天呢?

大头感觉双眼有些模糊,但这几乎是不用考虑:他没有不照做的理由。

片刻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严家藏匿金银之处罗大人也不知情,此事由严士蕃大人亲自掌管,罗大人只是将东西备好后,有专人来取”。

“在何处取?”,仲逸问道。

大头哆嗦着:“在罗大人的宅院,装在轿子里,是坐人的专轿抬走,外人根本想不到,这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此话当是属实:大头命在旦夕,自不会撒谎,而严氏一向狡诈,此举倒是符合这些人小心谨慎行事的风格,这么大的事,自能一般人无从得知,即便大头与罗龙文关系匪浅,能知道这些已实属不易了。

仲逸追问道:“那礼单呢?西安府,还有其他处送礼单的人是如何与罗龙文接头的?”。

大头简直要哭出来了:“仲少东家,这个兄弟真不知道,曾听罗管家说,各处来送礼单的人并不去严府,也不见罗大人,他们只是住在一个叫如家客栈的地方,在药材进京后三日内,必有人来取”。

“你跟随罗龙文多少年了?”,仲逸突然问道。

“毕竟沾亲带故,小的跟随罗大人十多年了”,大头一脸哀求状:不管少东家是何人所派,大家冒险无非是为了银子,只要放过我,兄弟给你一万两。

“一万两,你一个跑腿的,出手就是一万两,看来这些年,你没少捞啊”,仲逸调整呼吸,双掌缓缓抬起。

“听说你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是也不是?”,仲逸最后一问。

大头急忙求饶:“那都是姓罗的指使,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少东家说句话,小的……”。

“这我就放心了”,一阵风起,仲逸单掌霎时袭来。

大头话未讲完,只觉头顶如巨石压来,却又似脑颅被生生劈开般,连声喊叫都没有发出……“”,。

第164章 你就是个戴乌纱的

次日清晨,小六子早早起床出了房间,看着药箱完好无损,便唤两个随从为马添料添水,之后便向店小二点了几道饭菜,这才唤仲逸下来吃早饭。

晴空万里,天际并无一丝云雾,昔日的北风骤停,旭日东升,阳光洒下,天气竟缓缓温和许多,这在冬日多北风的北方来说,还是极为罕见的。

不用说,这一日,依旧是匆匆赶路,匆匆赶路而已。

晌午十分,仲逸一行见前方一处酒家,看看日头,也该是吃些饭菜的时候了。

酒楼门口围了不少人,午饭时间,吃饭的人自然多了起来,只是冬日之寒,人人皆在屋内用饭,此刻都围在门口,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再看看这些人的穿戴,简直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分明就是一群叫花子。

“仲少东家,前面这家酒楼,饭菜口味还算过的去,之前我曾去过几次,只是这些乞丐……,不知是否在此处用饭?”,经过一夜,小六子想的更清楚了:凡事都听仲逸的,到了京城后,一旦有什么事儿怪罪下来,那也就由这位仲少东家顶着了。

“就在此处用饭,下一处酒楼不知何时才能遇到呢”,仲逸望着门口这堆人,吃饭的意思似乎倒是其次的。

“公子,可怜可怜,给口吃的吧,小的这里给你磕头了”,仲逸才走几步,立刻被一群人围了上来。

“去,滚一边去,如今这年头,谁有那么多闲散的银子?连我自个都不够吃呢”,小六子一顿嚷嚷,两名随从担心药材,便立刻驱散众人。

如此,这些人也只能围着这位书生模样的“仲先生”了。

罗英见状,急忙站到仲逸前方,生怕有人突然扑了过来。

“罗英,你与小六子先进店,点些酒菜”,仲逸转身向另外两名随从吩咐道:“你二人将马车牵到后院,好生看护,小六子会将饭菜带给你们”。

“是……”,众人立刻应着,仲少东家这领头的模样,确实名副其实起来。

“各位快快请起,即将年底,你们这是作甚?难不成家乡遭了灾?”,话已出,仲逸却疑惑起来:“如今是冬日,大旱大涝都已对田间影响甚微,况且也不可能有涝灾”。

莫非是当年在义中村时遇到的“瘟疫”?

为首人中,有一名老者,见仲逸如此发问,立刻向众人挥挥手示意安静,自己则凑上前来:“这位公子,见你眉清目秀、举止优雅,一看就是读书人,一路车马,想必要远行,而前方正是去往京城的方向”。

哦?仲逸后退几步,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老伯:尽管衣衫褴褛,但看人的本事却是厉害,才片刻间的功夫,观察如此之细。

老头见仲逸疑惑不解,继续说道:“小民都是当地的耕农,今年春夏山西一带遭了大灾,我们村农户颗粒无收,原本家中还有些许陈年存粮,没想到当地县衙还要税赋,庄户人家,田间无粮,又何来银两?最后县里传话,就用征粮来替之……”。

如此一说,仲逸倒想了起来:在京城时,就曾听刑部的袁大头说过大牢中关了一批因贪墨赈灾粮款的命官,而这赈灾所指之地正是-----山西。

此事,外叔公也曾说过,定不会有假。

还有一事,仲逸终于想起来:“按照朝廷的旨意,山西遭灾之地免了三年的税赋,还有,朝廷不是为你们拨发了赈灾粮吗?”。

老头早已泪流满面:“此事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朝廷的旨意到了县里,早就变了味,皇上日理万机,天下那么多事,又如何盯的过来?知县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岂有此理?真是天理不容”,仲逸立刻怒道:“朝廷不是查出了一批山西的官员吗?就连刑部大牢也关了不少因为此事而获罪的京官,怎么你们知县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时,一旁的一名中年男子愤愤不平道:“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所查处的都是些没用根基的,像我们的知县周文龙,是当朝严阁老的远方亲戚,谁能查的了?”。

“哦?果真如此?此事你们是如何得知?”,这倒是没想到,仲逸心中疑惑不解:严氏做事一向隐秘,怎么此事弄得沸沸扬扬?

人群中立刻有人再次插嘴:“这还要问?人家周知县自己说的:老子与严阁老沾着亲,就是告到京城又能如何?”。

原来如此。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多了,难免底下人为虎作伥,大胆妄为起来。

草木尚有良莠不齐,更何况人呢?

有个好亲戚,再庸碌也能衣食无忧,只是可怜了这些贫苦百姓。

仲逸朝酒楼里望望,见门窗紧闭,这些人着实有冤,但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逢人便说知县的不好,确实有些不妥。

“诸位如此议论朝廷命官,只是……”,仲逸故作神秘道:‘难道?诸位就不怕在下就是严氏的……?’。

“公子说笑了”,老头并不惊慌:“公子对我们小老百姓没有呼来喝去,还能听我们说这么多,换做别的官,莫说与我等说话,早就打出去了,你怎么会是严氏一派呢?”。

“方才公子身边还要一个年轻人,一直护在身边,看那举止必是衙门之人”

“还有,方才公子说严氏,而非‘严阁老’,怎么会是他们的人呢?”。

……

这群人中,果真都有些本事。

想必这些可怜的人为了讨个公道,向不少衙门告过状,也见过不少戴着乌纱之人。

真是三宗官司缠身,变成半个状师。患病卧床三年,便是半个郎中了。

仲逸笑道:‘老伯果真心细如发,在下钦佩不已,只是恐怕要让你老人家失望了,方才你也看到,在下只是一个客商,做些药材买卖’。

老头连连摆手:“公子对朝廷与山西之事如此了解,要么是京官,要不便是家中有人在京做官,至于这客商一说,想必是为了防身,还请公子定要帮小民这个忙……”。

“帮忙?”,仲逸正欲解释一番,却见老头已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

“各位青天大老爷,小民是孟县小谷村耕农……,孟县知县周文龙横加盘剥……,村民被饿死、逼死……”,仲逸打开布匹,却看到歪歪斜斜的大字。

血书?

“在下在京城倒是认识几个朝廷命官”,仲逸小心翼翼将布巾收好。

事已至此,只能请在刑部的樊文予,或者袁若筠的老爹礼部侍郎袁炜了。

仲逸甚至想着:万不得已,也可请外叔公帮忙,毕竟是一方嗷嗷待哺的百姓啊。

“多谢大人……”,显然这群人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位公子:只是个运送药材的客商。

仲逸顾不得其他,他上前一步,特意叮嘱道:“你们当以农耕为主,日后万不可到处告状,更不得随意托人向朝廷递这些血书,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孟县的知县仗着与严氏沾亲带故便肆意妄为,可若是此事让严氏一派的明眼人知道,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场面了。

“这是五百两银票,你们为村民买些粮食,一来过年月所用,二来为明年备些谷种”,仲逸匆匆将银票塞到老头手里,之后急忙向酒楼走去。

临走之时再次叮嘱:“记住,不要再做今日之事了”。

“多谢大人,”,老头重重点点头,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口中还念叨着:“我们山西为何就不能有这样青天大老爷啊?”。

仲逸微微顿足,却径直走向酒楼,只听的身后众人一阵感叹:“好官,真是个好官啊……”。

才打开酒楼厚厚的木门,一股热流袭来,仲逸两眼有些湿润,心中更是一热:初次被做了一回“官”,却获得了莫大的爱戴。

一直对入仕之事不冷不热,此时仲逸却打定了主意:回京之后,务必全力对待捐纳之事。

这顶乌纱是戴定了。

或许,天下诸多之事,正是要有这顶乌纱之后才可以做成、做好。

……

“仲大哥,快过来坐,饭菜刚上齐”,罗英不知仲逸为何要与这些乞丐说话,但他必须要为仲逸解围:“怎么样?那些人都安抚好了吗?我方才见有人一直盯着咱们的药箱呢”。

“无大碍,都是些闲来无事之人,我给他们十两银子,总算是不会再缠着咱们了”,仲逸非常满意罗英的机灵,不愧是当过差的。

一点就透。

“仲少东家辛苦,快用些饭菜”,小六子急忙巴结着,一手则忙着为他加菜加肉。

用过饭后,小六子刚欲出门,仲逸却叮嘱道:“直接从后院出门,免得再遇到门前的那些乞丐”。

“还是仲少东家考虑周祥,小的这便去办”,小六子心里也暗暗松口气:“此举正好,他最见不得这些乞丐,平日里在西安府药铺中来一个乞丐就够烦的了,更何况酒楼门口这么多乞丐呢?

现在倒省心了……”。

日头正好,无风无云,一路快马加鞭,不日便可抵京了……

第165章 正兵迎敌,奇兵取胜

漠南,两军阵前。

朝廷所派五千骑兵全部到位,根据新的旨意:当地的五千驻军也皆有钦点北征指挥使耿攸军一同指挥。

即便如此,大明的兵力才刚刚过万,而鞑靼各部五万之余的兵力,仅是前锋阿帖木儿一个小小的千户,所率的人马竟有三千之余,远远超出其下辖一千之余的兵力。

才抵漠南,耿攸军便召来宗武,询问之前所刺探的军情。

连日以来,宗武亲临敌营,又在村中打探多次,确保那日在营帐外所听阿帖木儿的谈话无误:此次鞑靼内部存有分歧,不会倾巢而出,只是相互试探而已。

“相互试探?”,耿攸军冷笑几声:“何谓试探?随便找个理由杀几人?还是锣鼓下呼喊几声就撤军?既是如此,我们为何要从京城而来,一路快马加鞭,况且还是冬日严寒,朝廷为此花费了多少银两?”。

从军多年,耿攸军虽不善谋略,但大是大非面前,可从不含糊,得知这个情况,此刻他已命人传来吴军师,连同宗武在内,三人立刻商议此事。

对于宗武,耿攸军之前并不熟悉,但他与林啸义有些交情,况且在后军都督府校场时,宗武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飞马神箭”二人,无论骑术与射术相当了得,给他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听完宗武所说,吴军师轻轻放下手中的羽扇:“即便如此,此仗我们也要打出些名堂来,否则辜负了朝廷的期望,也助长了敌军的气焰。这次虽说试探,若我们真无还击之力,那下次鞑靼恐怕就要大举来犯了”。

“对,军师所言甚是”,耿攸军从接受这个差事以来就一直疑虑重重:“本将倒是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若他们只是借此来试探朝廷的兵力如何,那势必日后会有大战而来”。

那么?此次战事该如何部署:敌军扎营之后便不再前行,而朝廷仅仅是派了一万的兵力,其他的并无明确旨意。

就是这试探之意,也是他们几人根据目前打探的军情推算出来的。

“指挥使,吴军师,在下倒是觉得,不管试探还是真打,等这仗打完才能更明了:敌军如此,我军更是如此”,宗武上前道:“如今大家只是表面上的文章,如同湖面,只有交战后,湖面之下的情形才可得知”。

“林百户此言不假”,吴军师见耿攸军微微点头,便趁机道:“眼下,我这儿正缺人手,林百户有勇有谋,正好可以分担一二”。

宗武立刻上前:“能听军师教诲是在下的荣幸,一切听指挥使差遣”。

说到战事,如今军师都这样说了,宗武便将隐藏多日的话说了出来:“北方之患,不止于鞑靼一部,东北方向的女真也不得小觑,这二者间更是难以牵制”。

“说下去,这个见解的确独到”,这个说法新颖,耿攸军立刻来了兴致:“莫说本将,就是朝中那些文武恐怕也不曾想到”。

吴军师一直不言语,来回踱步良久,宗武短短几句话,却是牵扯到纵横捭阖之术,这的确非常人可领悟,更非常人可驾驭。

宗武当初在京城听师弟仲逸这番论述之后,就一直想着应对之策,若单独面见指挥使耿攸军,他独自陈述,可眼下有吴军师在场,若论骑术、射术,自当出类拔萃,勇冠三军。

若说到谋略之事,首当其冲的还是要数吴军师了。

眼下战事要紧,宗武也只得变通而行了。

“在下听闻兵家之说,用兵既要用‘正’,亦要用“奇”,所谓用‘正’兵迎敌,用‘奇’兵取胜,一正一奇,奇正结合,才是用兵之道……”,绕来绕去,宗武唯独不说出具体的应对之法。

耿攸军自然读过兵书,这些论述他并不陌生,只是眼下事务繁巨,他实在无法一一甄别。

此刻,他要的只是结果。

吴军师再也无法安然落座,话已至此,他立刻向耿攸军建议:“指挥使大人,我们何不将京中带来的五千骑兵来做正面迎敌,再派一支骑兵绕到东侧,突袭敌军大营?”。

耿攸举总算是明白过来:“军师的意思,莫非是?让敌军误以为那支骑兵是女真一部所派?”。

吴军师安然道:“这就要看他们是如何想了,只是我们不能太过明显与主动,否则会适得其反”。

此话不假,一旦被鞑靼识破,非但不能令鞑靼与女真生隙,反而会沆瀣一气,如此便是适得其反。

咳咳,耿攸军淡淡的一句:‘那我们只需派出奇兵,无须刻意为之,只是越隐蔽越好,剩下的就由他们领悟了’。

宗武立刻上前请求:“属下愿做奇兵一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耿攸军面露难色:“这所谓奇兵,自然不能太多,否则无法出入神速,可你一个百户,所率之人也就是百余名,是不是少了点?”。

吴军师笑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敌军的一个千户能率三千兵力做先锋,我们为何就不能将百户所辖的兵力扩充一些?两军阵前,权宜之计,自古也是有的”。

耿攸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思忖片刻开口道:“既敌军先锋三千兵力,我们就派三百奇兵,兵不在多,关键在勇,事成之后,本官向朝廷请旨,让你做个千户所的正千户”。

宗武立刻拜谢:‘多谢指挥使大人,在下定誓死效命’。

耿攸军急忙将他扶起:“你可知晓?敌军数倍于我,此次你率数百之人,凶险异常,万事要当心才是”。

“既已投军,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在下还有一事担忧”,宗武望望吴军师,再次向耿攸军说明原委:“我们打探到敌军的动向,想必敌军早已知晓我军底细,朝廷所派五千装备精良的骑兵自不用说,而当地的驻军却是良莠不齐……”。

吴军师立刻上前道:‘指挥使大人,在下正有一计……’。

夜幕下,数百人的兵马出了大营,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作为配合,耿攸军连夜调动各路人马,几通锣鼓声后,脚步声、马蹄声响彻夜空,杀气扑面而来。

如此大张旗鼓:灯火通明、响声四起,想必那些不远处鞑靼安插的探子立刻捕到其中之味。

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很快便会传到鞑靼的营房里。

明日之战,势在必得,此刻,两军忙于备战,又有谁能在意夜幕下的那支‘奇兵’呢?

“明日开战,诸位务必舍身报国,胆敢退缩者,军法从事”,耿攸军喊了半天,觉得不过瘾,又命吴军师上前叮嘱明日战事,自己则偷偷的回房蒙头睡觉去了。

当然一同休息的,还有朝廷那五千骑兵。至于那些呼喊呐喊之人,皆是当地驻军的人马。

……

次日凌晨,耿攸军亲率一万兵马亲临阵前:从阵前来看,五千朝廷所派的精壮骑兵,与当地的五千驻军服饰一模一样,只是五千人马在前做前军,剩下的作为后军殿后。

鞑靼部以阿帖木儿亲率三千精兵做先锋,身后兵马不多不少------刚好七千。

果真是试探,还是小觑?

两军兵马各自皆是万人兵力,从这一点来讲,确实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呼呼北风下,两军人马对峙,却是谁也不进一步,对峙渐成僵局,双方各怀心思,却谁也不得而知。

偶尔一阵战马嘶鸣,林中鸟雀突然飞出,俯视山野空地之处的兵戈铁马,立刻调转头而去,瞬时便钻到荒野枯草之中。

……

鞑靼驻军东北方向,宗武及其所率的三百兵马早已到位,出营之前,除了兵器战甲,各人一套棉被棉帽,中间裹着两样东西:熟肉一块,温酒一小壶。

“林百户,属下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不远处一名化作商贩的军士跳下马来:“两军阵前已摆好架势,想必敌军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指挥使大人麾下那一万兵马之上,你们可以行动了……”。

末了,他补充道:“此次林百户等兄弟冒险突袭,指挥使大人已为各位登记造册,战后论功行赏当属首批,若是以身殉国,朝廷自当不会亏待家属……”。

“林百户,诸位兄弟,等着诸位的好消息,在下告辞”,传命军士一句告别语,之后便跳上战马,很快消失在山野中。

“弟兄们,从棉被中取出那带着体温的酒肉”,仲逸站到山峰之上,举杯向天:“指挥使大人说了,囊中之酒虽只够每人喝三口,但此次战事结束,他会为弟兄们准备我大明最好的佳酿,到时,兄弟们喝他个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三天三夜……

北风下,宗武跨上战马,挥刀直指敌营:“弟兄们,此次战事,兄弟我只有三道命令:见敌军,杀;敌军砍我一臂膀,我用另一臂杀敌;敌军砍我四肢,我便咬下敌军首级”。

“杀,杀,杀”,呼喊之声响彻云霄……

大军阵前,耿攸军看看日头,望望敌军得意洋洋的姿态,再望望前军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他脸上微微一笑。

片刻后他猛地抽出腰中战刀,一道寒光闪出,他那粗大的嗓门提到极致:“弟兄们,拔出你们手中的利刃,向着前方,冲啊……”。

阿帖木儿如同一条饿狼扑了上来,身后则是一阵欢呼之声。

……

才一个回合,鞑靼的三千先锋将朝廷五千前军冲散,死伤竞达一千之多,无奈之下,耿攸军只得命令撤军,阿帖木儿杀的正欢,却听到身后撤军的锣鼓声响,也只得退了回去。

“启禀将军,看来大明军士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我等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歼灭?”,阿帖木儿向鞑靼统兵将军请命:只需半个时辰,末将就可将这队人马踏平”。

“大汗有令,此次只是试探明军虚实,他们不动,我们就不动,这……”鞑靼统兵主将与阿帖木尔意见不合,二人却是无法做主,只得等着耿攸军的大军再次来战。

就在此时,突见一名鞑靼传令官匆匆赶来,紧张所致,差点摔下马来:“启禀将军,大事不好了,我军营东北方向有敌军来袭,大汗命令你等立刻撤回”。

“东北方向?敌军有多少兵力?”,阿帖木儿怒道:“快说,否则老子宰了你”。

那传令官本就紧张,经这么一喊,立刻上前战战兢兢道:‘具体兵力不得而知,只是据说异常凶猛,我军已有上千弟兄被杀’。

“大汗之命不可违,否则将你碎尸万段”,鞑靼主将立刻下令:“前军变后军,有序撤退,不得延误”。

鞑靼突遇变故,这一切,自然被对面的耿攸军看到。

吴军师策马而上:“指挥使大人,看来是林百户他们已得手,我们从京城所带的五千精兵正派上用场,敌军撤退,军心必定大乱……”。

原来,耿攸军将京城的五千骑兵作为后军,当地驻军的五千兵马作为前军,战甲相同,战马各异,战斗力就更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后军的五千精良骑兵一早饱食良肉,现在消化的差不多了,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弟兄们,前方敌军不足一万,敌营又遭突袭,此刻军心打乱,我等冲上前去,将其全部歼灭”,耿攸军接过一把朴刀,一阵风过,只听得一阵厮杀之声响起……

第166章 顺利过关

“启禀罗大人,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大头兄弟确实鲁莽了些,若是他能再忍忍,或许就不会发生老林山之事了……”,见了罗龙文,小六子战战兢兢将此次西北之行向他禀明。

数日后,仲逸一行如期回京,向罗管家交接药材之后,他们五人便被带来见罗龙文。

若是换做平日,只要药材里边的东西完好无损,一般只需向罗管家交接,无需见罗龙文。无奈此次因为大头在老林山与穿山豹的变故,这才专门前来。

虽说仲逸是此次西北之行领头,但毕竟初次办这种事,而小六子虽属西安府药铺派来,但说到底还是姓罗的人,况且西北这条线他来往多次,自然深得罗龙文信任。

对此,仲逸早有安排,在见罗龙文之前,他将罗英、小六子与其他两名随从叫来,特意叮嘱:此次去往西安府押运药材,所说大头兄弟不幸被山匪扣留,但总算是药材中的东西完好无损带回京,这就是最大的功劳。

况且大头一时冲动,发生此等变故,他自己也有责任。

末了,仲逸以他领头人的身份向众人保证:“只要大家如实将事发经过禀明即可,剩下的该全部由我一人承担”。

如此一说,小六子等自然心服口服:其实,以罗龙文的本事,即便无人对他说,他们事后自然会知道原委,所以实话实说是自然的:如今仲逸愿意担当此次所有责任,还有什么说的?

只是仲逸这么一说,罗英不干了:“仲大哥,那大头是咎由自取,为何要你一人承担?况且此次西北之行,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天寒地冻的,药材里的东西完好无损,要我看,我们非但无过,而且是有功的”。

罗英一直跟着仲逸,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所以他这么一说,仲逸也不好表态,不过此话飘到小六子的耳朵里,他多少还是能听的出来:毕竟价值数万的东西分毫未差,仲逸也不一定非要受罚。

一旦仲逸没有处罚,那么?下次西北之行,领头的人依旧还是他,而听命于他的人当中,自然包括小六子。

这一层,一向精明的小六子不会想不到。

罗府,客堂。

小六子将事发经过陈述一遍后,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罗龙文一直阴沉着脸,却并无言语:这大头也算是他亲戚,跟随他多年,原本是个安分守己的小伙,可后来随着赚的银子多了,遇的事多了,借着自己的名号也算是有点地位。

倒也不能说小人得志,不过从未见过真正大世面的人,一时得意,身边巴结的人多了,架子也就大了,原本胸无点墨的大头自然脾气就会变得粗暴起来。

对此,罗龙文曾再三叮嘱,总算是有所收敛,而且办事多年,也确实未曾出过什么岔子,这才留了下来。

思虑良久之后,罗龙文终于开口:‘小六子,如你所说,既然那个山匪收了银子,答应放你们过去,又如何突然举刀扑了过来?’。

罗英急忙上前道:“罗大人有所不知,这大头兄弟袖中藏着一把短刀,刀柄之上有个机关,只要轻轻一按,利刃便可延长一倍有余,或许是此物被那个叫穿山豹的察觉也说不定”。

有所不知?罗龙文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短刀变长刀的手法,大头早就向他炫耀过。

罗英说完此话,便缓缓向后退去,与小六子擦肩而过,有意拉动他的衣袖,只为提醒他之前重复过的:实话实说,不仅是为了仲逸,更是为了他小六子。

“启禀罗大人,罗英兄弟说的都是实情,之前大头兄弟就曾展示过,仲少东家还特意叮嘱让他收回去,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小六子接过罗英的话茬继续道:“那个叫穿山豹匪首甚是凶残,口出狂言:手上有几条人命,一言不合就杀之,此外,他们要全部离开老林山,这才更胆大妄为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个叫穿山豹贼匪,有没有说要迁到那里?”,显然,相比罗英,小六子的话更能令罗龙文信服:这小子一直负责这条线,调教了几年,自然知道其中的规矩。

“这个,小的就不得而知,只听他说要投奔他之前的一个大哥,具体是哪里,我们也不好追问”,屋中炭火盆烧的通红,小六子都感觉自己汗流浃背了。

“那,你们倒是说说,大头现在怎么样了?”,罗龙文眼神中掠过一道复杂的表情:“他现在是死是活?万一他将我们的事说出去呢?”。

“这……”,底下立刻没了回应,屋内变得异常安静。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罗龙文此话还有另外一层涵义:“大头的死活无甚要紧,他所知道的事才是关键”。

换句话说,此刻他倒是希望大头真的死了,所谓一死百了,只有死人的口才是最安全的。

这时,仲逸再也不能保持沉默:“若是大头机灵,能想法脱身自是最好的,若他被贼匪杀害,那定要安抚其家属,若是他将我们西北之行之事说出去,那一切皆与他人无关,所有的事皆有在下一人承担,大头就是我的一个伙计,所有的事都是听从我的安排”。

才停顿片刻,仲逸便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句:“只要药材一切安好,能完好无损回京,才是最主要的”。

罗龙文听的仔细,也听的明白:这话透彻,大头事小,药材事大,明面上的人事小,背后才是关键所在。

相比药材之事,大头的死活又算什么呢?

相比严家,大头这个远方的亲戚,又算的了什么呢?

果真是聪明之人,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罗龙文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他下意识咳嗽两声:“仲少东家言重了,怎么说我们都是自己人,场面上的话要说,若真的出了事,我罗某岂会袖手旁观?”。

嘘……

罗英与小六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仲少东家无事,他们自然就会无事。

这时,罗龙文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而立,此刻他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此次西北之行,诸位兄弟一路劳顿,天寒地冻的,府中已备好酒菜,罗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就由罗管家陪着你们”。

末了,他特意嘱咐:以后运送药材,务必当心才是。说完,他便走了出去,罗管家急忙尾随其后,屋中只剩仲逸等五人。

罗龙文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不用说,以后负责运送药材的,还是仲逸。

“不对啊,平日里……”,才出了屋门来到院里,小六子就开始嘀咕起来。

罗英不明所以,只顾上前劝道:“如今我们安然度过此劫,东西已运到,六子兄弟为何还有这般长吁短叹的?”。

见此处别无旁人,小六子便向仲逸凑上去:“仲少东家,罗英兄弟,我们现在一条船上的兄弟,况且此事关乎我等前程,小的不说不行啊”。

“有话快说,一会罗管家就过来了”,罗英迫不及待。

小六子长长叹口气:“哎,按照以往,我们只要将东西完好无损运回京,必能得到一笔银子,作为辛苦之费,根据运送货物价值大小,得到的赏赐也不尽相同”。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罗英轻松道:“肯定因为大头兄弟的变故,这次才没有了上次而已”。

说道赏银,罗英并不陌生:当初说到自己的工钱,就是由保底银子与每次押送之后的抽成组成,从小六子的神情看来:这笔银子的数量还算客观。

怪不得这小子一路从西安府走来如此热心,原来都是为了这个赏赐而来啊。

“哎,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起大头兄弟,相比药材,呵呵……”,小六子依旧叹着气:“拼命赚些银子,只是不知道日后还能花多久?可没有这东西,也是万万不行啊”。

触景生情也罢,有感而发也好,或许看到了大头的结局,小六子这番话倒是出自肺腑之言。

仲逸轻轻拍拍小六子的肩膀:‘六子兄弟无须惆怅,此次毕竟有失误,回头我拿出四百两银子,你们每人一百两,就算是一点赶路银子’。

若是没有见过罗龙文,仲逸是断断不能给小六子等赏银,否则定会让他觉得大头之事与自己有关。

如今罗龙文明确表态,此事已经过去,再给他们赏银,反而最易得人心。

罗英正欲上前制止,却见仲逸脸色不对,他急忙后退一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不不,仲少东家做事稳妥、有礼有节,况且同与我们西北之行,如何还能要您的赏银?”,小六子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这个道理岂能不懂:仲少东家有这份心,比千两银子还要令人暖心。

这时,小六子缓缓上前,压低了声音:“仲少东家,之前多有冒犯,经此一难,我等唯少东家马首是瞻,但凡有所差遣,定当全力以赴”。

……

三日后,罗管家传来仲逸、小六子等一行五人,说是奉了罗龙文之命:此次西北之行有功,仲逸得赏银五百两,小六子与罗英各二百两,其余两名随从各一百两。

小六子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罗龙文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往老林山,在匪窝亲眼所见大头的尸首,穿山豹等早已逃之夭夭……

大头果真死在老林山,看来仲逸与小六子所言属实。

而正如之前所说-------死人的口才是最安全的。

罗龙文总算是放下心来,而后还要让人为他们办事:仲逸等得到赏银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外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从罗府用过酒菜后,仲逸便急忙回到小院,多日未见师姐,二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他之所以先回家,还有一层考虑:免得生性狡猾的罗龙文派人跟踪,只有回家才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又让我去?真是好师弟,才回来便又为师姐安排差事”,说归说,仲姝却为他煮好参汤,西北之行一路劳顿,是该补补身子了。

仲逸懒懒的躺在大长椅上,身上早已换过全新干净的衣衫,许久没有这般享受。

这才是回家的感觉。

仲逸向师姐央求道:‘回来时候,我已打探过了,那个叫如家的客栈距离当铺并不算远,你易容之后,或作客商即可,单独开个房间,若是吃不惯客栈的饭菜,我吩咐罗英给你送来’。

呵呵,仲姝莞尔一笑:“你师姐有那么娇贵吗?再说了,我要女扮男装,罗英并不知情,若是让他来饭菜,岂不是要坏了事?”。

人,只有在最无防备之时,才会显出真性情,亲近之人更是如此:仲逸见到师姐,言语间无须瞻前顾后,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

只是一心想着师姐安危,却忘了易容之术不得外传这一茬儿。

“如你所说,这份礼单会在你们抵京之后三日内到,想必他们掐好了时间,此事一直都是如此,我们如何做,才能不被察觉?”,仲姝双眉微蹙,平日里的谨慎之情再现:“路上出了大头的事,若是这礼单再有什么意外,罗龙文肯定会想到与你有关”。

一路之上,仲逸对此思虑良久,若是将礼单直接扣下,势必会打草惊蛇,而且年关将至,连同礼单一起的,或许还有银票。

根据这些人一贯出手大方的风格,这银票的数量一定不会少。

只是,为了长远之计,只能先放过这次了。

“师姐你只需将礼单照着誊写一份便是,如此既可作为将来扳倒严氏的证据,更能进一步查明其党羽人数”,仲逸特意叮嘱:“师姐万事当心,我会随时接应”。

仲姝是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仲逸此举是为放长线钓大鱼,只是还有一事她有不同看法:“你真不该将那个叫大头的人杀掉”。

哦?仲逸立刻起身而来:“莫非?师姐有更好的主意?”。

仲姝缓缓道:‘我们目前只有物证,是否要留些人证?到时让这些人再出面指证,岂不是更好?’。

“要让这些人出面指正,恐怕要费些周折了”,仲逸倒是来了兴致:“不过这个主意确实可行……”。

第167章 吃的算什么?

“少东家回来啦……”

“少东家好……”

刚进若一当铺,老姜头与孙管事立刻起身向总仲逸打招呼,多日未见,想念也在情理之中。自从当铺开业以来,虽说仲逸在与不在都无甚要紧,但这次确实有点久。

“姜伯,看少东家给你带什么了?全是西安府的特产,保证你见都没见过”,才进门,罗英便开始嚷嚷起来,他冲两个伙计也喊道:“还有你们两兔崽子的份儿”。

“好好好,谢谢仲少东家……”,众人立刻道谢,罗英刻意唯独冷落了孙管事,在他看来:这个被罗龙文派到若一当铺的“眼线”着实可恨。

仲逸见状便向罗英递个眼色,他这才将东西分到每个人的手中,孙管事为解尴尬,急忙围了上来,也算是为自己捡回了点面子。

人啊,不管平日里如何伪装,每人在别人心中都有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也许不用时时事事显摆出来,但若遇到一件极其微妙之事,那怕一件很小的事,在恰当时候便可立刻如把尺子一样,将这个位置量的分好不差。

“少东家,你走之后,我们总共收了两件玉器、两幅字画,还有古董……”,回到柜台,老姜头立刻向仲逸如数家珍般的念叨起来。

仲逸连连摆手求饶:“姜伯,你快不要说了,一听这些我就头疼,我早就说过,当铺交给你打理,我放心”。

末了,他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当然,还有孙管事’。

“那是,那是”,老姜头立刻领会。

“罗英,快将我们从西安府带回来的物件让姜伯看看”,仲逸特意叮嘱几句,而后便立刻出了当铺。

此刻,他还要见另外一个人。

自从回到京城后,一直还未见袁若筠,当初西北之行时,她就吵着嚷着要去,若是在当铺见面,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此刻师姐仲姝正在不远处的如家客栈,仲逸打算借个由头过去一趟,虽是最好的房间,最好的位置,但毕竟留她一人在此,还是多有不便的。

仲姝一大早起来便开始着装易容,许久没有女扮男装,她总要找些感觉来,既是作为客商入住,自然是要备些行礼,偌大一个包袱,好在里边装的大多是衣物。

至于这言行举止,包括京城以外的口音,自然是不会难到她的。

吃过早饭后,仲姝慢慢悠悠的去了若一当铺附近的如家客栈,她立刻变得一脸疲惫的样子,挑选二楼一间既可俯视一楼,又可察觉到二楼动向的房间就住了下来。

按仲逸所说,此次为罗龙文送礼单之人,极有可能是西北口音,只是凡事不能大意,万一这些人经常来京,操着一口京腔,那岂不是要误了大事?

“不妥,”,才走几步,仲逸却停下了脚步:初次与罗龙文见面时,他对自己的经历颇为熟悉,甚至于那个“老东家”,虽是经过刻意安排,但很明显:还是有人曾跟踪过自己。

为免得夜长梦多,从仲姝扮作老东家去过若一当铺之后,仲逸找了个借口,说是“老人家”年迈多病,次日便送回了山东济南府。

只是此次回京后,再贸然前去如家客栈,若是被罗龙文的人看到,他们很难相信这只是个巧合:若一当铺附近有的是酒楼饭莊,况且自己在京城有宅院,又如何需要住客栈?

如家客栈饭菜并无特色,大多以住店为主,去的人大多又是外乡人,这在京城是人人皆知的。

外乡人多了,自然是生面孔多,人多眼杂。或许,罗龙文当初选择这个地方交接,正是此意。

吃住都不去此处,退一步讲,即便是家中来客,也断断没有去此处的道理,贸然露面,实属不妥。

对此,仲姝昨晚早有叮嘱,只是仲逸放心不下,这才又犯了糊涂:以师姐的剑术,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难进其身,更何况这次只是去见一个送礼单的,随意出手,都是绰绰有余。

不经意间,仲逸才发觉是自己太在乎师姐了。

可是再想想看,在这京城之中,不在乎她,还能在乎谁?

“对,还是直接回家最好,万一袁若筠不知道自己回来,直接闯到小院中,师姐不在,袁若筠必定又会到当铺闹腾”,仲逸急忙调转方向,朝小院走去。

“站住,不许回头”,一个清脆的男音叫出了他:“双手举起来”。

双手举起来?,除了她,谁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只是这男音确实模仿的不错,仲逸立刻笑出声来:“是许公子吗?别闹了,这大街之上,人多眼杂,还请公子自重”。

“哼,我看你就是不在乎我”,袁若筠缓步走上前:‘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怎么做的师父?本想着吓唬你一番,还未转身就被识破,一点都不好玩儿’。

仲逸四下望望,好在街上行人还算不多,大家只顾着各自赶路,而袁若筠也是一人前来,他这才上前道:“谁说为师不在乎你了?专门给你带了西北特色吃食,回头去当铺拿,罗英早就备好了”。

“师父?你不是遭了什么大难吧?”,袁若筠一脸‘惊慌’:‘饿坏了吧?快,筠儿带你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如何?’。

这?听的此言,仲逸更是惊愕不已:“你怎么?为何要请我去酒楼用饭?还是最好的?”。

呵呵,袁若筠没好气的淡淡一笑:“若不是饿坏了,为何从大老远的西北去一趟,就为我带了些吃食?本大小姐,什么吃的没见过?西北怎么了?那里照样有我爹爹的门生故吏,他们来京的时候能少的拜见爹爹吗?特色?呵呵呵……”。

嗨,原来是因为这个,果真是袁大小姐,那里会看的上这些吃食?

随意看看,仲逸便指着对面的茶楼:“此处天寒地冻,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如何?”。

“走就走,谁怕谁?”,袁若筠不满道:‘原本还打算为你接风,没想到你表现太令我失望,这茶,你请吧’。

当然,当然……

“看看这是什么?”,来单茶楼包房中,仲逸缓缓掏出一只玉佩,又白又薄,外形宛若一片树叶,看上去做工还不错。

“玉叶子?”,袁若筠急忙夺了过去,细细端详半天,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喜色:“还行吧,虽不值几个银子,但总算你还有心”。

听袁大小姐这么一说,仲逸总算是放下心来:刁蛮徒儿这一关,似乎比罗龙文那一关还要难过。

“方才你说,在西北,有你爹爹的门生故吏?”,才品的半杯热茶,仲逸就说起正事来:“不知是何人?官居何职?”。

“是啊,”袁若筠满不在乎的望着他:“那么详细,我怎么知道?先不说这个,快于我讲讲,西北之行,一路上都有什么好玩儿的……”。

第168章 等你戴上乌纱再说

傍晚时分,仲逸总算将袁若筠打发走了。当铺刚刚打烊,天寒之际,本就没有多少客人,但老姜头还是按时按点开关门,从业以来,数年如一日,果真敬业。

冬夜漫漫,罗英闲来无事,再次邀请刘小二、胖墩儿几个一起饮酒。

天寒地冻的,论打发日子,没有什么比这三五友人相聚痛饮更好的了:虽是几位小菜,一壶热酒,但要比一个人呆在屋子中蒙头大睡有趣多了。

送走袁若筠后,仲逸也觉得腹中有些饥渴,师姐今晚不在家,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去外叔公家--------用晚饭。

对于他来说,那里也有家的味道。

当然,他此去文府拜见外叔公,不仅仅是为了一饱口福:从西北回来之后,孟县老伯递给他的那份血书还一直没有送出去,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等外叔公这位刑部的老人看过之后才能决定。

刻意绕道几条街,确定身后无“尾巴”,仲逸这才匆匆来到文府,才进屋就听见文泰一阵笑声:‘逸儿来的正好,前几次没机会一起用饭,今儿个时间刚好……’。

夜幕下,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天气寒冷,人们只得将说笑之处挪到屋中。

如此一来,酒馆、客栈、饭庄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更何况是在晚饭这个点儿的呢?

“熟肉三两、酱菜一盘、老酒半斤……”,如家客栈一楼中,店小二端着一只木盘,嘴里使劲吆喝着,可脚下却从未停歇,见客人们忙着催菜,他还得不时的解释几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只是,……麻烦让一让、让一让……,三位里边请”。

“还里边请?再请就要站着吃了……”,一旁的客人起哄起来:‘京城果真是繁华无比,随便开个酒楼、茶馆什么的,东家就能赚不少吧?’。

“京城的银子那么好赚?你何不上街捡他二百两来?”,店家也是个爽快人,见众人忙着催菜,他干脆拿些瓜子过来:‘各位久等,这些是小店送你们的了’。

哈哈哈……

说归说,看样子这些人要吃完饭,没一个半个时辰的,恐怕是吃不到嘴里,怎么办?反正闲来无事,就一块瞎起哄呗。

“二位客官,里边请,住店还是……?”,店小二才安顿好一桌,见两名男子走了进来,急忙又上前招呼起来。

不管后厨忙是否忙的过来,店小二总是要将进店的客人招呼进来,这是东家吩咐过的:反正伙计都是拿工钱的,谁也不准偷懒,能多赚一个是一个。

“住店”,一名青年男子直接打断店小二的殷勤:“安排一间客房,再打一盆热水泡泡脚”。

“那,二位先用点什么饭菜?本店上好的酒菜……”,店小二每日迎来送往的,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从举止神态来看:这二人不是缺银子的主儿。

“不了,我们才用过饭菜,一路劳顿,直接歇了”,随行的中年男子并不言语,倒是那年轻男子叮嘱道:‘哦,对了,喂马的草料要好的,都算到房钱里’。

“得嘞,二楼客房一间,两位……”,店小二吆喝一声,里面的伙计立刻上前迎接过来。

上楼之际,二人双眼皆不环顾左右,似乎店中之人与桌上的酒菜,全与他们无关似的。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尽管二人如此谨慎行事,只是他们并不曾想到:二楼一扇窗户间,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一双恰到好处的眼光早就盯上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里屋房间中,仲姝正悠闲斜躺在一张木椅之上,桌上一杯热茶,茶香四溢,倒是与客栈里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晚饭前,众人还未坐定之际,仲姝便要了份饭菜,借口头痛,就将吃食带回了房间,之后就再也没下楼,此刻也就不用凑热闹在这晚饭点向店家催菜了。

而刚进门的这二位更直接:干脆直接住店,连饭都懒得吃了,倒是吩咐要将马儿的草料备好。

若非事,何必如此呢?

只是敌在暗我在明,这二位恐怕要倒霉了。

仲姝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支竹管儿:这放"mi yao"烟雾还是第一次做,还得要把握准一点才是。

“菜来嘞,你稍稍抬脚,好嘞……”,一楼的饭桌前,再次想起了店小二那熟悉的吆喝之声。

……

“真是胆大妄为,贪墨赈灾粮,连老百姓家中那点仅存的陈年存粮都不放过,全都该杀”,用过饭后,文泰便将孟县百姓手中的血书看了一遍,气的脸都白了。

此事事关朝廷命官,又牵扯到纲常法纪,仲逸无官无职,处置此事的分寸如何拿捏,他自然不知深浅,贸然表态着实不妥。

鉴于此,仲逸向文泰禀道:‘外叔公,照您所看,此事,当如何处置才是?’。

文泰倒没直接回答仲逸所问,却笑眯眯的盯着仲逸打量起来:‘嗯,还真别说,你若是一身书生装束,言语间,还真像是微服的朝廷命官’。

咳咳,仲逸不自然笑起来:“外叔公说笑了,自古以来,这乌纱只有真正戴在头上才算数,看起来像?算怎么回事呢?”。

“看看,还说不想入仕?”,从仲逸小心翼翼拿出那张血书时,文泰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怎么?此次别孟县的老百姓喊了你几声‘青天大老爷’,就真的想做官了?”。

这话倒是不假,自从在酒楼外接到这份血书开始,对待入仕之事,仲逸心中的态度确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外叔公不是外人,他也就不避讳:“实不相瞒,孩儿确实有入仕之心,您是不知道那老伯的眼神:那是一双可以写满一生不满与不公的目光,孩儿真的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好,好,好”,文泰接连道出三声好,他信心满满道:“就冲你看到的这双眼睛,就能做个好官”。

文泰久在官场,早就看透人情世故,只是在他眼中,仲逸毕竟是个孩子,年轻人终归爱冲动,不过这小子身上还真有他年轻时的那股劲。

他深情满满道:‘起初,我与你祖父还担心你因陆家庄之事而无法抛去私情,一味只想着报仇。如今又在京城经营当铺,做官与经商毕竟是两条路,不过今日看来,我们的担心皆是多余的’。

年纪大了总是容易触景生情,再看看血书,文泰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扯远了:“所谓上有旨意、下有对策。仅凭这一张血书,恐怕还不足以将孟县知县查办,更不要说能扳倒严氏了”。

“这倒也是”,仲逸上前道:“我们是否该多找些村民来,共同指正?”。

“不止于此,还得要去当地核实”,文泰微微摇摇头:“光找人恐怕不妥,朝廷要章法,当地村民无法直接来京城告状,还得要从州县逐级申诉”。

这么一说,仲逸这才觉得自己确实所虑不周:当初就没想到到实地核实这一层,如此不仅取来人证,或许还能得到更有价值的线索。

看来,这做官真是不易。

“当然,当时你还押着药材,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了”,似乎看出了仲逸的神情,文泰这才切入正题:‘这东西我先收下,回头再与刑部还有都察院几个交情不错的同僚合计合计,然后派人秘密到山西境内核实一番’。

如此一番,文泰才最后得出结论:“至于该怎么查?由谁挑头?再由谁呈上折子,还要商议再能定夺”。

真是抽丝剥茧、曲曲折折,仲逸知道:外叔公此举绝非打官腔,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一旦操作不当,非但不能惩恶,反问会害了善良的村民们。

正义,从来都不会做常胜将军。

而邪恶,更从来不会主动屈服。

“外叔公所虑甚是,只是就怕此事会牵扯到您”,文泰即将告老回乡,仲逸实在不想让他趟这趟浑水:“孩儿只是想与你商议此事,要不,还是由孩儿出面办,比较稳妥”。

“哈哈哈,逸儿多虑了,此事外叔公自有分寸”,文泰笑出声来:“等你真正做了朝廷命官之后,再说吧……”。

第169章 礼单

“是师弟回来了吗?进来吧”,从文府出来后,仲逸闲来无事,绕道半天后才回到小院,却才发现屋内的灯亮着,刚要刺探一番,却听见了师姐的声音。

“师姐?……,你没事吧?”,快步进屋,仲逸急忙细细打量着仲姝:没错啊,而且她已换回女装,一如往日的模样,看样子她早就回来了。

“又找樊文予去了?看这架势没少喝啊”,仲姝将刚刚烧好的开水端到仲逸面前。木炭盆火烧的正旺,围火而坐,有了西北之行,仲逸竟无故想起一个场景:烤两个地瓜倒是不错的选择。

看师姐如此泰然自若,仲逸心中一阵欣喜:准是将事办成了。

“倒是想找他,可我有更重要的事做”,仲逸将热水瓷杯端在手中,来回倒腾着:“去了外叔公家,为了孟县老伯那血书的事儿,外叔公年纪大了,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多喝,所以自己就贪杯了一些”。

“原来如此,过来,师姐给你看样东西,照着原样誊写的”,说着,仲姝将手中的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礼单?仲逸急忙放下手中水杯,才烧的开水烫到手他都顾不了:“师姐出马,果然非同凡响”。

“布政司左布政使给严士蕃:一副字画、三千两银票;安知府给严士蕃:一副字画,银票两千两;王知县给罗龙文:玉石一枚,银票一千两;刘知县给兵部郎中:玉石一枚,银票一千两……”,仲逸一字一句念道。

真是大开眼界。

果真是大一级压死你,就连送块玉石,也得是‘大’的向‘大’的送,‘小’的向‘小’的送:布政使、知府给严士蕃,知县给的就是罗龙文、严磬这些了。

要是不出意外,若干年后,这些知县成了知府,知府成了布政使,那他们便可直接向严士蕃说话了。

只是都在这礼单之上,恐怕中书舍人罗龙文、兵部郎中严磬的那些东西,皆要归到严氏名下了。

“有了这个,夏通判就不用担心看不清谁是人是鬼了”,虽是誊写的,仲逸不由得再细细看一遍:“此事还得请外叔公商议之后才行,这里边的事,复杂着呢”。

呵呵,仲姝冷笑一声,如变戏法般,又拿出一张:“记得临走之时曾说过,你此次去的是西安府,怎么这里有山西孟县的?”。

“山西孟县知县周文龙?”,仲逸心中一惊:‘不对啊,这次没有山西境内的药材啊,礼单怎么会有他呢?还单独一份,莫非?他派的人与西安府的撞到一块了?’。

“周文龙给严嵩、严士蕃一万两?”,仲逸看着这张礼单:就他一人,字画、玉器这些古董没有,可这一万两的数目也太大了些吧?

仲姝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周知县与严家沾亲带故,或许他走的是特殊路线。至于那一万两,要看怎么说了:对寻常百姓,那或许是一辈子连听都没听过的数字,可对于一个将赈灾粮款中饱私囊,还要强征税赋的周知县来说,这算什么呢?”。

“那照你这么说,他应该直接将东西交到严氏父子手里,为何还要弄这么一出呢?”,仲逸讥笑道:‘眼下年关将至,不正是他‘孝敬’亲戚的好机会吗?’。

仲姝将双手围在木炭前微微一烤,脸上立刻变得红红的,只是眉宇、唇齿间淡淡一笑,则显得更加动人:“我说仲先生,这不是恰恰说明:周知县只是严氏一个远方的亲戚,否则也不会做这七品知县了”。

“对,如此看来,孟县贪墨赈灾、强行征赋之事是**不离十了,否则他那来的这么多银子?”,仲逸紧紧捏住礼单,心中暗暗使劲:“回头将此事向外叔公禀明,一定要将这小子绳之以法,到时吃了多少,一定要让他吐出来”。

年关是个大节,但这些孝敬却不是最多的,更多则像是例行好处,所以这次只是比往常多了些而已。

仲逸缓缓分析道:‘据我所知,这孝敬的好处,当是两种情形最多:首先这三品、四品的人物,在需要升迁或调动之时,关系到未来几年甚至一辈子的前途命运,不下血本是断断不行的’。

“那剩下就是遇到大事,譬如查处一宗大案,牵出一窝硕鼠,无论是保命也罢,保乌纱也罢,不下血本更不行”,仲姝补充道:‘这个时候,银子就不是银子了,那是救命符’。

毋庸置疑,山西此次赈灾案就属后者,当初查出的那几个只是小喽喽,真要是按照外叔公所部署的,那便是要天翻地覆了。

“不过这两种情况,他们还会用运送药材或礼单的方式吗?”,仲逸脸色沉下来:“就连罗龙文、严磬这些人都上了礼单,即便查处起来,也会有这些人顶着”。

“无须操心,不是有罗龙文吗?”,仲姝打个哈欠:“你现在只是打外围,以后会有机会的”。

这话不假,如今虽说是为罗龙文做事,但只是做押送药材这些外围之事,严家真正在京城的核心,还远远没有开启。

“竟说这些天下大事了”,仲姝缓缓起身,饶有兴致道:‘我说你啊,也不算算时间,再不回扬州府,恐怕洛儿要有意见了’。

沉默片刻,仲逸便不自在的说道:“此事,我当然心里有底:离开洛儿时是三月底四月初,如今还来得及,以我的轻功,到扬州那也只是快马加鞭,再加一鞭罢了,只是……,我走之后,就你一人在京……”。

“这又何妨?”,仲姝笑道:‘还有筠儿嘛,有她在,我还能闲的住?’。

仲逸:……

说到此处,二人却同时想到一个人:师兄宗武。

上次宗武离京之时,曾说此次北征应用不了多少时日,可这一去便没了音讯,恰遇仲逸又去了西北,这才耽搁了下来。

“我后日启程去扬州府,明日专门托樊文予向兵部或五军都督府打听一下,师兄在军中还是有些名望,应该能打听到”,看着师姐有些担心,仲逸立刻上前安慰。

“樊文予在刑部,只是个八品的照磨,或许与兵部、都督府的人有些来往,但要打听到实情还是有些难度”,仲姝恍然大悟道:“我们何不让筠儿托人打听一番?这位大小姐估计连兵部侍郎的公子、小姐都能约出来”。

朝廷大军北征,牵挂多少大明子民的心;师兄北征,更牵挂凌云山人之心。

夜深深、月小小,窗外月色几多寒,屋内炭火丝丝暖……

第170 我的三百弟兄啊

漠南,大明军营。

数通锣鼓声后,所有将士顿时停止欢呼,作为朝廷钦点的北征指挥使耿攸军,尽管此时忧心忡忡,但还是要做出一副胜利者姿态。

这庆功酒还是要喝的。

此次北征首战,朝廷大军死伤千余人,但敌军一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除了主将与先锋阿帖木儿外,剩下不足五百人,与当初想象大破明军的初衷相差甚远。

此外,敌军派出五千兵马作为支援,只是摄于宗武那支突袭的人马,鞑靼各部军心不稳、首尾难顾,虽将主将与先锋等人救出,但却折损两千余人。

伤亡惨重……

首战告捷,朝廷大军自要庆贺一番,行军打仗,都是拎着脑袋行走之人,杀敌制胜自是不必说,可论功行赏更是少不得。

首战折戟失利,鞑靼部各级头领被召来连夜议事,与之前力战的主调不同,如今不少人建议暂避锋芒,而一向主战到底的阿帖木儿等也因身负重伤,一时只得忍了下来。

次日午后,敌军相继拔营后撤一百里,看来短期内是不会有大的动作。

而朝廷耿攸军所率之部,根据之前的部署:硬是冒险率五千精兵继续攻打,做出一副不久朝廷将有大军来援的架势,似乎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

原本就打算试探一番的鞑靼部更是避而不战,尽管为此又损失近三千的人马,可坚决以退为主、以守为主,几乎不战。

吴军师建议:目前敌我动向不明,敌军后撤百里,其动机更是不甚清楚,贸然进军恐有危险。况且继续向北:无论地形、气候、将士生活习性,甚至于粮草供给、后方支援,皆是对敌军有利,而对我军不利。

据此,耿攸军下令:我军继续原地扎营,没有命令不再贸然出兵,当地州县备好粮草军械,以备随时再战。所有阵亡将士全部运回,负伤军士全部医治,伤情得以控制之后,先行回京。

可接下来的战事如何部署,只得等朝廷新的旨意。

其实,大战之后,耿攸军便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将战报传到京城,算着日子,早就应该见到传旨之人,可北征大军却迟迟未收到旨意,无奈之下大军只得原地待命。

“弟兄们,此次我们首战告捷,歼敌一万五千余人,本官定会向朝廷上奏,为各位请功”,灯火之下,耿攸军高举酒杯,大声喝道:“来,为我大明之威,满饮此杯”。

好……

这时,吴军师立刻上前吩咐左右:“叮嘱将士们,只得饮三杯,之后各自原地待命,小心敌军偷袭”。

回到营帐,方才意气风发的耿攸军脸色立刻暗淡下来,见吴军师进来,他急忙起身问询:‘怎么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们有信没?宗武他们有音讯吗?’。

“没有……”,吴军师脸色深沉、只得微微摇头:“派出去打探的兄弟,算上这一拨,已经是第四拨了,依旧没有林百户他们的消息”。

“我的先遣队、我的宗武兄弟、三百位好兄弟,完了……”,耿攸军才饮一碗,重重将酒碗摔碎。铁骨铮铮的男子,此刻却眼中泪花闪烁:“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吴军师见状只得上前安慰:“据敌军俘虏所说,宗武那支先遣队拖住大股敌军,杀敌竟达两千之余,鞑靼部恐他们之后再有援兵,更不敢轻举妄动。

据此,先遣队牵制敌军一万有余的兵力,即便兄弟们遭遇不测,那也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两军阵前,死伤是再所难免,大人不必自责……”。

耿攸军此刻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他质问道:“朝廷传旨意的人还未到吗?”。

“没有,”吴军师依旧摇摇头:“我吩咐过了,向南一百里都派了我们的弟兄,只要信使朝北而来,立刻就可到达军营”。

末了,他补充道:“或许,下一步战事,朝中文武还要议议,毕竟此事事关重大”。

“议议,议议?天天议,能出个屁”,耿攸军一脸不悦:“再议下去,敌军早就逃之夭夭了”。

……

京城、大殿之上,众文武正在议事。

兵部尚书:“我军以一克十,一千之余的伤亡,却歼敌一万五千之余,首战告捷,如今我军士气大增,正好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以臣之见,立刻向北增援五万兵马,再破敌军,定能保我北方二十年安稳”。

“对,有理,有理啊……”,底下立刻一阵附和之声。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议。

不用说,这些都是主战一方:自南倭来犯之后,朝廷大军许久没有这样的战绩,如此再战,既可鼓舞士气,更能挫伤敌军。

从用兵之道而言,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朝廷久拖不决:援兵迟迟不到、粮草迟迟不到,那势必会令耿攸军部将士士气大减,若那时要再战,其战斗力岂可同日而语?

很明显,目前的局势再明白不过:主战一方并未占据绝大多数优势,两方僵持不下,才是如今这个局面。

众人议论纷纷,嘉奖帝却并不言语,北征首战的军报就在桌前,他已看了多遍,只是今日恐怕要做个了断了。

这时,后军都督府同知戎一昶环视左右,而后微微上前奏请:‘方才兵部所言,臣实不敢苟同。此次我军大破敌军一万五千有余,可谓大获全胜,想必那鞑靼各部早就对我大明将士闻风丧胆,莫说二十年,恐五十年之内,都不敢踏进我大明半步’。

“对、对,说的对啊”,此言一出,同样有人附议:‘我军才一万的兵力就让敌军闻风丧胆,若是派出十万兵马,那还不是将鞑靼彻底踏平?’。

咳咳,见有人附和,戎一昶立刻继续道:“如今年关将至,天寒地冻,漠南尤甚,调兵遣将不易,粮草供给更不易,想我大明将士都是**之身,若是贸然北进,唯恐遭遇敌军奸计,实无必要,更无胜算的把握”。

“有理,有理……”,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种场面总是少不了户部的主官。

见两方如此争执,户部一名侍郎立刻上来凑热闹:‘臣虽不懂兵法战事,但自古打仗离不开银子,如今我军仅这五千骑兵耗费甚巨,若是再北调兵马,岂不是开支更大?我军尚且如此,更何况敌军呼?

若是战事旷日持久,势必令国库空虚,百姓遭难,我军大胜尚且如此,敌军更不可能支撑下去,故此……’。

咳咳,户部侍郎干脆道:‘臣建议:先撤军,反正这次我军大胜,也不算丢大明颜面,之后我们再节流开支、充盈国库,三五年之后,再战,必胜’。

果真是户部侍郎,算账如何暂且不说,这用兵之道确实不怎地:等个三五年让国库充盈,敌军就不会壮大吗?

若非腹背受敌,亦或国库严重空虚,壮大自己的同时让敌人壮大,实属不妥。

显然,大明目前还不到这种境地。

更何况,国库何时才能充盈到让这帮人不再以此为借口?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大兴土木,赈灾祭祀,还有像严氏这种蛀虫,时时事事都侵吞着国库的银子。

想必,那些人只是用此次北征不大不小的胜利,换取短暂的太平而已。

至于北方之患,到底是十年太平,还是二十年的安宁?那或许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考虑的。

或许,十年之后,这里不少大臣就要告老还乡,若再起战事,就是后来文武百官的事了。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能享一日是一日,战事一开,无论冲锋陷阵,还是押运粮草,都是个难以圆满的差事,弄不好还得受罚。

既是出力不讨好,又有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不用说,一番商议,最后却是主和一方占了优势,好好的一次机会,就这样白白溜掉了。

只是,可惜了在漠南苦苦等候旨意的耿攸军部。

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宗武,以及那数百位敢死之士。

……

一大早起来后,仲逸与仲姝分两路行动,除樊文予外,仲逸再次去文府找文泰,礼单之事必须要向外叔公禀明,才能做最后定夺。

当然,他也不忘打听北方战事,并且刻意提到师兄宗武的名字。

出了小院后,仲姝径直来到袁府,打听北方战事,袁若筠倒是满口答应,可如今袁炜还未从朝中回来,看来只能等晚上回来才能知晓确切消息。

傍晚时分,樊文予、文泰这边终于来信:‘朝廷的旨意:不再增兵,不日之后,耿攸军部五千人马将全部撤回’。

袁若筠所得到的消息亦是如此,仲逸与仲姝二人这才松口气:北征首战告捷,想必师兄又立大功,不日回京后,必然会得到赏赐。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处是京城,人们关心的往往是整个战局,而对于远在漠南的战事细节,却并不知情。

譬如,那支功不可没的先遣队,下落如何?

……

仲姝早已为仲逸备好回扬州的所需之物,连同为众人所带礼品。按照他们打听的消息:耿攸军部不日将班师回朝。作为师弟,仲逸也可安心启程了。

仲姝特意叮嘱:回京之时,务必要去趟凌云山,上次师父离京之时发话:各人以‘凌云山’为题写一篇文章,此刻二人皆已完成。

如仲姝所说,仲逸那份写好后由她誊写,如此一来,笔迹却是一模一样。

夜深深,月微微,冬夜漫漫却无眠,窗外白霜几多寒,思念如潮永不断。

扬州府、洛儿,我就要来了……

第171章 师兄在哪?(上)

“此次北征,众将士奋勇杀敌、功勋卓著,以一克十,歼敌万余,扬我国威、助我士气,指挥使耿攸军调度有方,擢升后军都督府指挥佥事,正二品。其他将士论功行赏……”。

毫无意外:耿攸军之部终于接到了朝廷的旨意,却是他最不愿意的结果。但所谓军令如山,除了服从命令之外,他及所率各部只有执行的份儿。

同样毫无意外:此次参与北征的所有将士都有赏赐:除指挥使耿攸军由三品卫司指挥使,升任正二品后军都督府佥事。主要参战的五位千户(正五品)各升一级,部分百户(正六品)升为从五品。

就连最小的士卒都有一笔不少的赏银,且军功在册。

至于阵亡将士,按照规制赔偿家属,数额也比往常多了些,负伤将士人人得以抚恤。

这个赏赐,不管主战与主和方皆无反对:毕竟兄弟们都是拎着脑袋、冒着严寒唤来的荣誉,得到平日里得不到的赏赐也是应该的。

看似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然而,明眼之人还是能看出其中端倪:虽说这些主要参战之人大多升一级,但实则是明升暗降。

众所周知:一卫所下辖五千多人,千户辖千余人,百户辖百余人,指挥使下辖五名千户,千户下辖十名百户。

耿攸军作为卫司指挥使,尽管有朝廷各方节制,但对下辖这五千多人来说,他则有相对统一的指挥与调度权。

千户、百户亦如此:权责清晰、令行禁止,自然是一呼百应。

如今指挥使升为都督府佥事,说白了就是个副职,所管操练、军纪等皆是协助而已,上面还有指挥同知、左右都督,要想自己说了算,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千户升为卫司指挥佥事(正四品)、百户升为副千户(从五品),大多也是如此:升了一个品阶,却是做了类似协助、副职之类。

若是文职,差别或许没有那么明显,但作为武职,不能之间掌握兵,往往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此事要一分为二对待:若只是为了品阶,自是高一级算一级,若真想上阵杀敌,那怕是品阶低些,只要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才是真正的用武之地。

一向深谙帝王之术的嘉靖帝之所以如此部署,自有他的考虑:大胜而归,恐将士有骄纵之嫌,暂不掌兵可使原先各部将领与士卒分离,骄气自然缓解;居于闲职,则是一种变相保护,免于勾心斗角、损伤元气。

若来日再战,可将这些人再次升级,如此又可各自掌兵,更能激发士气,即便以高品阶行原先之职也未尝不可。

其中最为微妙之处在于:不管怎么说,这些北征将士大多升职,倒也完全符合此次大胜之后的赏赐之恩。

可谓一举多得。

嘉靖帝如此部署或许另有深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如何运用这些有北征实战的精良之师,只有等下次战事来临之时,才能得以知晓。

帝王之术毕竟是高瞻远瞩,恐常人所不能及,亦非常人所不能解。

此次北征后续调动、撤军,嘉靖帝亦是如此思虑:既然双方皆无倾力开战之意,贸然北进确实不妥。即便朝廷再派十万大军北上,鞑靼同样会调动更多兵力南下。

届时兵马军械、粮草供给、国库支撑等无一不能出现丝毫差错,否则便会有始无终,首尾难顾,必将无法收场。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了解自己而又了解敌军:长战不败;不了解敌军而了解自己:胜负各半;不了接自己也不了解敌军:每战必败。

即便作为帝王,嘉靖帝又如何能做到知己知彼呢?单说朝廷里的主战与主和之争,就如此错综复杂。

更何况鞑靼乎?

或许,这正是此次双方保守出兵、相互试探的原因所在。

更何况,此次鞑靼数万兵马突然南下,到底意欲何为,并不得知,如何敢轻易冒进?

冒然不是英勇,而谨慎亦不是胆怯。

尽管朝廷最终的旨意同样是下令撤军,但其中原因绝非主和方所说为了一时的太平。

其中的缘故,或许只有嘉靖帝本人知晓。

帝王之术不同于单单的兵法之道,两军阵前、战机稍纵即逝,大多需要当机立断,容不得半点犹豫。

而帝王之术则不然:牵扯、平衡,立足当下、谋求长远或许更为重要。恰恰相反,这其中往往需要时间,需要等待时机,无须立刻决断,更无法当即行事。

有时,等待也是一种忍耐。

只是此次赏赐唯独少了宗武这个百户,还有那三百名弟兄。

当耿攸军部接到朝廷撤军的命令后,只得放弃继续找寻曾突袭敌军那支“奇兵”的下落。

临走之时耿攸军再三叮嘱当地驻军:千万不能放弃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怕是尸首,也要全部带回祖籍,落叶归根。

眼下正是冬日,这个倒也不难,可当初朝廷所派的三百名“奇兵”与敌军那两千之余的将士混在一起,大多人伤亡惨烈、血肉模糊,已无法一一核对,所能辨认出来的不足五十人。

剩下的只能慢慢找寻,只是希望太过渺茫。

朝廷特有旨意:这三百人,那怕只有一人存活,另行封赏-------不管日后能否再上战场。

如此几番,此次北征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再多的议论也到此为止:众人一切如旧。

“弟兄们,今日这顿酒,大家尽管放开了喝,只是过了今晚,兄弟们便要各自赴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回京之后,耿攸军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人人得到赏赐。

而今晚,大家再也不用只饮三杯。

窗外寒气逼人,弯弯小月高高挂,发着那淡淡的月色之光。屋内炭火通红,谈笑声四起,带兵行伍之人最为畅快之事:阵前杀敌立功扬名,家中饮酒千杯不醉。

只是此次共饮之后便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北征以来,这些千户、百户一直跟着耿攸军,从当初的校场“飞马神箭”,再到共赴漠南,上阵杀敌……

其中的情意非常人能解,个中滋味恐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大家在此喝酒畅快,只是不知我们的林百户等兄弟,到底有无下落?”,酒过三巡,一名千户还是说到:当初建立奇功的这支‘奇兵’。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一阵沉默,诺达一个房间,竟丝毫没有半点声响。

良久之后,耿攸军起身而立,众人立刻朝北而望,一向声如洪钟的他,此刻竟有些哽咽道:“我相信,这三百名弟兄,定然有存活下来的,那怕只有一人……”。

第172章 师兄在哪?(下)

夜幕下,街上行人寥寥,若非情势所迫、万般无奈之下,一般人是绝对不会迈出家门来这大街之上游走。

年关将至,天气确实冷了些,冷的让人无语。

不知何时起,天边那轮残月缓缓被云遮,没大会的功夫,天空竟零星飘起雪花来。

春夏下雨之时,最是狂风暴雨惹人厌,但大多情形下,尽管起初风声起,但真等雨点下,风便停,只有雨声而难听风声,才是常态。

只是冬日飘雪则不同:风雪交加或许会持续更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雪之虐、风之狂。

如此一来,寒意更浓、风声更紧。

偶有些许人影从街上匆匆而过,大多皆是巡街差役,打更护夜之人,换做平时,这些人影更能令人增添几分踏实之意,只是此刻倒显得有些孤寂。

不过,这些都是外景。

所谓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之人便在家中小酌几杯,一番笑谈是再正常不过,再勤俭之人,这木炭取暖之物却是不能省的。

绕到大街小巷之后,一处小院依旧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和大多数人家一样,院内屋里亮着灯光,木炭火烧的正旺,满是温馨的氛围。

只是屋内既没有多少笑谈之声,更没有温酒、下酒菜。

自从仲逸去了扬州府后,仲姝便很少出门,临走之时仲逸曾向外叔公文泰请示过,之后文泰便派吴风偶尔来看看她。

除此之外,樊文予自然知道洛儿生育之事,不用多说,他也会从刑部出来后过来喝杯茶,顺便买些吃食,再陪仲姝说说话。

当然,其中最为亲密之人,还要说袁若筠这位大小姐。

仲逸走后,她只要逮住机会便来这里。同为女子,自然方便许多,与仲姝一起吃饭、交谈毫无约束,即便没有仲逸,二人间已是很熟了。

不用说,这些人来找仲姝,除了仲逸所托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便是宗武的消息。

文泰与樊文予不是外人,仲逸所托自然理所应当,连日以来一直在打听着北征将士的消息,不管结果如何,都过来向仲姝说一声。

多日下来,仲姝皆是满怀希望,最后落得失望而别。

一直到了今日。

“北征将士悉数已全部回京,朝廷下旨大加赏赐,指挥使耿攸军升一级,其他人大多升级,尤其是下边的千户、百户”……

才一日的功夫,文府、樊文予得到的皆是这样的消息,却唯独没有宗武的消息。

傍晚时分,袁若筠总算找了个难得的机会来到小院,进门之后她兴奋的对仲姝说道:今晚本大小姐可以不回袁府,就在此处陪阿姐。

有人作陪,自然是好的,可当问起师兄宗武之时,袁若筠与文泰、樊文予得到的消息一样:北征军全部撤回,所有人皆有赏,大多将领升级……

唯独没有提到这位林百户。

只是,袁若筠毕竟是袁若筠,总会有些惊喜。

或许是文泰与樊文予品阶较低,或许袁若筠动用更多关系,她带来一个更为确切的消息:据我爹爹说,此次北征还有一支三百人的‘奇兵’突袭敌军,只是这队人马派出去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闻得此言,仲姝立刻来了兴致:“那你爹爹有没有说?这支奇兵当中,有没有一个林姓的百户,就是宗武?”。

自从师父凌云子见过袁若筠之父袁炜之后,仲姝对师兄之事便无须隐瞒,如此倒也方便了袁若筠打听,而袁炜也可直言相告。

但袁若筠毕竟是袁若筠,无论多大事,她多多少少总是会弄出些岔子来,当仲姝再问细节之时,她却变得马虎起来:至于这支奇兵当中是否有林百户?那我就不得而知,反正爹爹是在吃饭时说的,之后他便进宫了。

看着仲姝有些不悦,袁若筠急忙安慰起来:‘既是我爹爹不说,想必自然是没有消息,不过吉人自有天相,阿姐还是再等待一些时日吧’。

仲姝微微点点头,袁若筠此话倒是有些道理,师兄毕竟是个百户,此次北征也就五十名百户,相比一般士卒,他更容易打听。

若是袁炜没有提起,或许真没有他的消息。

仲姝暗暗思忖:三百人?这与师兄下辖的一百多人倒是不符,不过依照师兄的秉性,这种突袭冒险的差事,他定然不会少。

上次离京北上之时,朝廷派出二十多人的先遣队,不就是由师兄率领吗?

战事瞬息万变,权宜之策,一个百户下辖三百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便三百人由三名百户率领,那里边也会有师兄。

“若非师兄参与这支突袭的‘奇兵’,那为何在朝廷的伤亡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呢?”,想到这里,原本心中早有隐隐不安的仲姝,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师兄一定出事了……”。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疑问的结论。

事已至此,仲姝立刻决断:此时,师父远在凌云山,师弟又去了扬州府,短期之内他们难回京。可漠南天寒地冻、风沙漫天,师兄下落不明,而此处距离他出事之地最近的,还是自己。

可是转眼再想想:朝廷大军已全部撤回,若师兄还活着,断断不会在那冰天雪地之中,若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师兄就不会活……

当此时机,仲姝不在犹豫:马上向山东都司指挥使林啸义去信,让他想法在朝廷与漠南当地驻军处打听师兄下落。

同时向江苏扬州府的师弟去信,他一向多谋,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这两处地址她并不陌生,此事即可就办。

至于凌云山:师父年事已高,告诉他反而多了几分牵挂,眼下严寒冬日、寸步难行,师兄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还是不用惊动他老人家。

“阿姐,你还不困吗?”,里屋中,袁若筠正趴在窗前,静静的听着外边风雪之声。

或许是因仲逸离去的缘故,也或许是宗武下落不明,此刻她倒是安静了许多。

仲姝并未睡意,反而增添了一盏灯,她取好笔墨,冲袁若筠笑道:“明日,还得麻烦你袁大小姐,这两封信,要走快道……”。

“小事一桩,我吩咐他们一声便是”,袁若筠才不管信中所写为何,只顾着听外边的风雪之声。

片刻之后,她竟向仲姝问道:“阿姐,你说我师父的娘子,就是那个叫洛儿的,与你相比,长得如何?”。

仲姝才抬笔,不假思索应了一声:‘比我好看’。

“比你好看?我不信”,袁若筠继续问道:“那与我相比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你袁大小姐好看了”,仲姝微微一笑,心中倒是生出几分惊讶:这个袁若筠,今日这是怎么了?

“骗人,若是那样,她还是人吗?”,果真是袁大小姐,这一开口,怎么说呢……

第173章 无名山(上)

漠南,荒野之上,阵阵寒风掠过,枯草干枝随风微微摇摆,时而发出阵阵“嘶嘶”之声,与风相伴,低沉而又规律。

不远处一条窄窄的冰河,冰面已被杂草碎叶所遮,连同风沙漫过,脏兮兮的,丝毫没有半点生机。

沿着冰面南下十余里,一座高山迎面而立,弯曲的小河只得再次分流沿山脚而过,换做春夏之日,涓涓细流倒是为这巍巍青山增添几分生机。

只是此刻全无那般景象:山脚之下,也无非是多了两条脏兮兮的冰面而已。

一条弯曲小道,沿山道而上至山腰处可见一块平坦之地,周围有土坯相围,倒是个不错的遮风挡雨之处。

平地西侧一口小小的水井,上面一个原木轱辘,轱上条条绳索环绕,缠的规规矩矩、丝毫不差。

井口颇深,足有数丈,或许要通到山脚的河底之中。

深井之下一汪清泉,若是换到炎炎夏日,那便是清爽无比,不过在这寒风卷地之时,倒成了一股热流:不会结冰,似乎还会冒着丝丝热气。

果然,此处有生机,定有人居住。

水井东侧几间草木矮屋,屋顶一支细细的烟囱迎风而上:细细青烟升起。

草木之屋,自是简易无比,但在严寒冬日、山野沟壑之中却显得格外温馨、柔和。

木屋之中,一位老者正悠然坐卧于木椅之上,院门一侧安着木炭盆,盆中木炭烧的正旺,阵阵热意,与窗外冰寒之空,判若两景。

隔壁屋中两个年轻人正围着火炉,铁棍支架,炉上一个黑色砂锅,锅内熬着草药,炉火旺旺、药味浓浓,不大会儿的功夫,气味飘得的满屋子皆是。

“师父,按照您的吩咐,药都熬好了,今日还是之前的剂量吗?”,一名年青男子起身禀道。

老者并不所动,只是轻轻捋捋胡须,微微点点头,青年男子立刻领会,将药去渣留汁,而后便向侧屋走去。

“这位小哥,我的伤已痊愈,这药?就无须再服了吧?”,见青年男子端药过来,床上所躺之人立刻起身相迎,看着浓浓的药汁,却立刻皱起眉来。

“这我可管不了,小的只听师父嘱咐,师父说服下便是服下,若你不从,找师父说去”,年轻男子端着药碗,唠叨几句,放下药碗才怏怏离去。

“大人只是肌肤外伤痊愈,内伤波及脏腑,还需调养几日,这药还是喝了吧”,老者见状便微微劝道,只是他的神情依旧那般悠闲。

这位别人称作“大人”的男子只得乖乖端起药碗,如同饮酒一般,“咕咚、咕咚”几声便饮尽,脸上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众人一直牵挂的林宗武--------北征那支‘奇兵’的统兵百户,正六品的“林大人”。

放下药碗,宗武便再次躺在床榻之上,连日以来,当初那个场景一直在脑中徘徊:自从向耿攸军领命之后,那支‘奇兵’北上……

一切还是要从他与那三百弟兄、吃下棉被中所裹熟肉、喝尽仅有三杯的温酒开始说起。

……

当初,宗武所率之部,皆是敢死之士:个个身手了得,人人忠勇异常。

为营造大举进攻之势,他将三百人的兵马分六部,每部五十人,各自由一名总旗率领,作为唯一的百户,宗武居中调度指挥。

草木山野之中,短短几句阵前鼓舞,只听一声令下,六部人马纷纷从各路杀进,敌军不明情势,所派五千之余的兵马迎面而上,只因山野地形所致,也只得分批推进。

片刻后,只见最前一匹战马之上,宗武腾空而起,手中利剑闪过,直扑敌军头领,寒风下,一道身影随风而袭,一阵令人瑟瑟发抖的杀气不容置疑。

霎时,敌军一名头领身首异处……

“杀……”,宗武再次一道指令。

寒风所过,草木山野间,只有道道热血喷下,融化在多日的积雪上,成了一道特有的“红白相间”之景。

片刻后,寒风再起,两方人马厮杀一处,随着敌军后援兵力的增援,敌我已混在一起,很难分出彼此。

正如宗武当初所说:即便只剩一臂,也要将敌斩首-------绝不退缩半步。

数番强攻之后,三百热血男儿,手中利刃处早已崩缺,臂膀再也无力,只是最后那股气力,也要换的敌军一命。

良久之后,鞑靼部接到撤军命令,只因前方阵前失利,军心已乱。

他们身后留下的,只有那悲壮的伤残……

此战,敌军折损两千余人,而宗武所率三百之众,所存活下来的,已不足十人。

确切的说,连同宗武这位百户在内,只有‘七人’:另有一名总旗,五名军士。

似乎这个数字可看做一种巧合:能在数千敌军中存活下来:这‘七人’,皆是“奇人”啊。

“还有活的吗?有气的兄弟,说句话……”,宗武拼命在横七竖八的尸首中翻腾起来:很好辨认,敌军将士兵甲着身,而他的三百兄弟皆是便装布衣……

寒风下,望着血肉模糊的伤亡之躯,宗武突觉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力气……

在两军主力对决之时,吃了败仗的鞑靼各部,只得后撤数里,大多头领去营帐议事,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次日午后,敌军再次后撤百里。

晌午时分,几个身影、连同两辆无蓬马车远远走了过来,所行之人一身布衣,身材异常魁梧,众人外套兽皮成衣,手执铁叉、弓箭,步伐沉稳有力,极为有序。

再看看马车之上:野猪、红崖羊,还有数只雪兔……

不用说,这是一群猎户。

敢在这冰天雪地里觅食,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世道不济,这些人不愿落草为寇,只得趁着冬日积雪寻道、猎物足迹,三五青壮年结伴而行,打些猎物:肉可食,皮可做衣,亦可相售。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为了生计,也是迫不得已,只是这冬日出没的山兽财狼却是难得的好猎物。

原本以为今日又是收获颇丰,不料想却在半道遇到这样一个场面:一个比捕杀猎物更令人触目惊心百倍、千倍的场景。

对于漠南眼下的战事,这些猎户并非不知情,只是连日来,两军迟迟不开战。大家皆以为就此罢休。

况且此处距离耿攸军部扎营之地百里之远,即便开战,也是两军阵前,不会来此。

没料想,阵前东北方向百余里的山野之中,却成了战场之一。

倘若换做平时,这些习惯捕获豺狼之人,或许会从这些尸首中觅些财物来:反正都是顺手的事。

这年头,要想发横财,就的有大胆,更要将心“横”下来。

只是今日的场面确实大了点……

血肉模糊,无法一一核实,只是敌我不难辨认:莫说外貌之异,仅是着装:鞑靼部敌军兵甲在身,而我大明军士皆是布衣。

“英雄啊,寥寥数百将士,竟能杀敌过千”,为首的猎户急忙吩咐众人:‘弟兄们,快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末了,他补充道:“听仔细了,是救我大明的军士,若是敌军还有苟活的,就给老子一叉子下去……”。

“大哥,你看,这里有腰牌”,一名猎户举着手里的东西向众人道:‘此人,还是个百户呢……’。

“快,将存活的英雄抬到无名山,找无风大师,马上医治……”。

第174章 无名山(下)

寒风下,听到猎户声响的宗武慢慢有了知觉,只因失血过多,只是一阵恍惚的微醒……

数日后,仅存活的七人,在这位被称为“无风大师”的医治下,大多伤势痊愈,只因宗武伤势过重,虽然苏醒,却无法下床。

他命这六人先去当地驻军报到,顺便打探军情如何,尤其上次两军阵前对峙结局如何,是他心中最为牵挂之事。

谁知这六人却个个不愿离去,众人皆是一个心思:要走一起走,生死与林百户在一起。

至于那三百名弟兄,活下来的只有七人。他甚至为此请那些猎户再去战场搜寻一番,但结果却是一样:再无生还者。

七人中,宗武为百户,还有一名总旗,其余五人皆是无职无衔军士。

后来从猎户处得知朝廷大军已全部撤回,宗武这才吩咐众人留下,等他痊愈之后,再一起南下归京。

只是无风大师这里房屋有限,那六人只得暂且到猎户家住下,只等林百户伤情好转。

猎户所住之处,距离无名山不足十里,若是林百户有事吩咐,只需请无风大师的徒儿来请他们便可,如此也可相互照应。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才一个月的时间,宗武身体恢复如此之好,不得不说这位无风大师的医术了得。

原本想着这几日便动身回京城,谁知无风大师却并无放他下山的意思,从他按时吩咐喝药便能看出:毕竟对宗武有救命之恩,他老人家不发话,也不能不辞而别。

更何况,他也是为医治这七位英雄的伤势。

宗武只得暂且住下,可心中却是一直惦记着京城。

惦记着京城关于此次北征的旨意;惦记着师父、师妹与师弟;惦记着远在济南府的林啸义,还有林姚姚……

说起这位无风大师,可真是不一般:数年前,他带着几个年轻徒儿来到这座无名山,伐木除草、打井建屋,从此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时间久了,这些猎户便与他们有些往来,后来得知这位老者医术颇高,更是高心不得了:这些捕获豺狼野兽之人,上山下坡,平日里难免负伤染疾,老者这妙手回春的绝活儿,正好可帮上众人的大忙。

作为馈赠,猎户们往往将所得一些猎物送给老者,只是他并不开口道谢,也不出言相拒,只是微微一笑。

大家渐渐熟起来,可唯独不知这老头的姓氏称呼,他自己不说,别人也无从打听。

于是,便有了“无风”大师之说。

据说,这老者除了医术了得外,武艺更是高深莫测,只是他不用刀剑兵器,只是内力深厚:霎时间便可移位风动,当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或身后时,连风都来不及追上,没有一丝声响,包括那风声。

如此,便有了“无风”一说。

加之老者鲜有言语,平日举止怪异,如同这座无名山,“无风大师”的称号便由此传开。

此刻,无风大师正悠然自得、气定神闲,偶尔一抿清茶,似乎正享受着红红炉火所带来的阵阵暖意。

卧榻养伤,宗武实在无聊,来此处一月有余,偶与熬药的小伙说说话,那六名属下偶有探望,说起无名山,说起这位老者。

自然也曾听过这位无风大师的传说。

刚刚用过药,闲来无事,实在无聊,可总得找个事做。

偶尔抬头望见墙上所挂刀剑,宗武却是想出一个主意:何不借此机会,试探一番?这位无风大师到底有多厉害?

“老伯,在下的伤势确实痊愈”,宗武来到老者面前,随意说道:“连日以来,除了吃喝就是睡觉,今日正好活动活动……”。

见老者不为所动,宗武从墙上取下佩剑,缓缓开门走出屋子。

不用说,他要在这小院中一展自己的剑术了。

“走,快去看看,这位百户大人要一展身手了……”,刚才还在熬药的年轻人,立刻快步跟了上去凑热闹。

只是或因太过兴奋,这二人连门都忘关上。

隔门而望,屋中木椅之上,老者依旧稳稳落座,丝毫不见那怕是亲眼一堵风采的兴致。

寒风起、尘土扬、剑声响……

方才平静的小院中,立刻一道身影飞舞,剑身合一、剑雨频频,这套剑法,果真了得。

连日以来,宗武多卧少动、频频用药,简直要憋坏了。

此刻正好活动活动,漠南苍山、高山小院,又有高手相观:此情此景,对习武之人来说,又何尝不是痛快淋漓的一次较量?

“剑法是好剑法,不过若是师父……”,方才熬药的那两名年轻人嘴上称快叫好,底下则微微摇头。

无风大师平日不使兵器,对这剑术而言,确实令他们大开眼界。

不过,这份好奇也就是叫喊几声,还谈不上对出神入化的那种震撼。

寒风依旧,只是偶有安宁,舞的正欢,宗武却突觉身后有异动,刚欲转身,腹中即可一阵剧痛,

他只得缓缓转身而过,却见到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心中大惊:面前所站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在屋中安然落座的老者。

果真是无风大师,才缓缓转身之际,宗武才察觉到一阵风过。

“百户大人,还说是伤势痊愈?看看,方才用力过猛,突然停下再转身世,是否感觉伤口所裂之痛?”,无风大师微微言语,之后便令徒儿急忙将宗武搀扶,向里屋走去。

“老伯果真医术高深,是在下大意了”,宗武这才师父曾叮嘱过的:不可轻易行事。

至此一幕,惊讶之余,宗武心中却疑惑不解:很明显,方才老者手下留情,只是移到身后,并未出手还击。

否则,此刻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高深内力?这武艺竟是如此了得……

事已至此,还有何说的?宗武只得继续养伤:照常休息、按时喝药。

原本想着借机与老者交谈一番,谁知十日之后,无风大师却下了逐客令:经老朽祖良方调理,百户大人伤势已无大碍,即日即可起身回京。

“只是……”,末了,他叮嘱道:莫要用力过度……。

宗武急忙问道:“在下还有些事相与老伯相商,不知你我日后能否再见?”。

老者微微道:“只要百户大人再与鞑靼交战,你我定能再见面”。

话已至此,宗武自不多问:老者此举倒是与凌云山的风格有些相像。

这种风格就是:多说无益。

……

一路快马加鞭,数日后,宗武一行七人终于抵京归营。

顿时,兵部沸腾了、后军都督府沸腾了,就连嘉靖帝,竟破例下旨:特意召见他们这支七人的奇兵。

大殿之上?一睹龙颜?这七人皆是初次有此殊荣。

……

“圣上口谕:林宗武,从即日起,你便是千户。总旗升百户,其余五人,皆升为总旗。千户赏银千两,其余各人百两,战马随便挑”。

口谕?还未面圣,却听到传旨太监来了这么一句。“”,。

第175章 面圣

军中实行“卫所制”,千户所正千户,居正五品,统兵1120人,下辖若干名百户。

从军以来,宗武一心建功,每次战事开启时,都挑最险、最难的任务:校场比武获胜得以总旗一职,山东莱州湾剿倭立功,被嘉靖帝钦此武举出身并获得百户一职,身居六品。

此次北征与鞑虏交战,再获战功,也是参与北征五十名百户中唯一一个直接身为正千户的(其他立功百户皆晋升为副千户)。足见嘉靖帝对此次战事的重视,尤其是那支神奇的‘奇兵’。

从军时间不算长,如此升迁视为飞速,不过军中鲜有人对此不服:莱州湾抗倭之时,宗武率队深夜与倭贼交战,五十人大多阵亡;此次北征,三百人的‘奇兵’队伍,最后仅剩七人。

当真正去过与鞑靼交战阵前,当亲眼目睹过那伤亡的悲壮之景,若非被猎户救下,或许,他们要永眠积雪之中了……

宗武,连同那六人,得到这个封赏是应该的:无人不服。

“宗武,朕记得你的名字,上次抗倭,你打的就是头阵,此次征北更是建立奇功,朕没看错你”,大殿之上,嘉靖帝一脸喜色:“还有你们几个,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

宗武:……

大殿中,除七名勇士,就只有嘉靖帝与那位方才传口谕的太监。

果真是单独召见,只是初次面圣,宗武不知如何回应,入宫之前,耿攸军曾叮嘱过:多听少说,不可轻易点头,千万不要摇头。

不曾说话,宗武等七人心里却暗暗泛起嘀咕:九五之尊、至高无上的嘉靖皇帝,说起话来,竟如同拉家常般随和,真是不可思议。

换做平日,莫说二品、三品这些大员,就连个小小知府、知县,说起话来虽说气场不大,但排场却不小。

再如那些文人墨客,咬文嚼字不说,还得四六排比,明明言简意赅能几句说完的,非弄得一副似懂非懂、似解不解的模样。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威严与文采。

当然,这都是场面上的话,当一个人可不为奉承他人、故作高深时,肺腑之言才是最接地气。

不过,相比排场,终究还是气场无可替代:嘉靖帝虽看似随意说了这几句,但却能令所听之人深切感受到他对此次北征的重视,对将士们的重视。

尤其是对敢为天下先、不顾生死、不畏艰险的勇士,更是异常重视,大殿之上,他都难掩其赞美之意。

当宗武将三百奇兵从领命到开战,以及最后被当地猎户救下的场景简单叙述一番之后,这位深谙帝王之术的君王竟眼眶湿润,几度哽咽。

“此次北征,将士们都建大功,尤其是你们这支‘奇兵’更是功不可没。我大明男儿理当如此,战时保国土,阵前斩敌首”,嘉靖帝依旧那般随和:“只是如今回了家,你们还要回去看看家中二老,还有女人孩儿们……”。

“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除了林宗武,其他人暂且退下”,片刻后,那名传旨的太监再次开口,其余六人立刻施礼参拜,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宗武啊,你说说看,此次北征之后,北方的战事当如何?”,后来得知想出这支奇兵的主意宗武也有份时,嘉靖帝似乎对他的谋略也颇感兴趣。

文谋者有,武高者有,可是文韬武略皆通者却不多见,再加上对此次战事的熟悉程度。此刻,又没有文武百官的干扰,一个刚刚升为五品的千户,更不会像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一样说半句留半句。

若想真正了解北方局势,宗武或许确实是最合适的。

果真是嘉靖帝,向什么人问什么话,都想的如此周祥。

说到战事,宗武再也不能保持沉默,既然嘉靖帝如此随和,他也就无须战战兢兢了。

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相比刚进宫时,此刻宗武已缓和了过来:“启奏圣上,北方战事颇为复杂,以卑职愚见,此次战事并不足以摸清敌情。况且北方之患,远不止鞑靼一部,还有建州女真,二者如何牵制……”。

话到嘴边,宗武顿觉不妥:这如何牵制与平衡,压根就不是他能说的。

若是阵前议事,自当言明,可如今是殿前回奏,如此纵览全局、牵扯平衡之术,似乎大了点,与他身份不符。

“卑职之意,这两股敌军要通盘部署,否则它们若是联合起来,那对我大明将是极为不利”,宗武不知如何回奏,不过他想嘉靖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卑职愚钝,此事太大,请圣上……’。

“呵呵,想不到你还能从这个角度看待北方之患?”,嘉靖帝赞道:“好,能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是个可塑之才”。

得此准许,宗武便趁机道:“卑职以为,不管是战是和,我们都应立足于战,只有每战必胜,北方局势才能由我大明说了算,由陛下说了算……”。

“好个‘由我们说了算’”,嘉靖帝笑道:‘你的话,朕知道了,你先退下,此次北征涉险,想必家中牵挂良久,快回去看看吧’。

“遵旨……”。

才退两步,宗武却听到大殿之上再次传出话来:“另外六位勇士,一个百户、五个总旗,全部归你治下。朕会再为派几名百户,你要将这千余人练成一柄利刃,随时可插入敌军心脏”。

末了,嘉靖帝低沉的一句:“今日这大殿之上所言,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遵旨……”。

出了宫殿,宗武的心情大好,他对这位帝王的印象相当不错:只要是不退缩、不屈从、奖罚分明的君王都是好君王。

至少,差不到那里。

一柄利刃?宗武仰望天空,热血涌上心头:这可是圣上钦点的兵马,这份殊待,这份信任,该是多么的荣耀?

作为带兵之人,宗武心中那种畅快淋漓之情难以自抑:直插敌军心脏……

来到后军都督府,匆匆见过耿攸军后,宗武急忙奔上大街,公事总算是办完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耿攸军率大军早就回京,想必师妹见不到自己后,肯定担心坏了……”,想到这里,宗武再次加快了脚步。

176 文章两篇

“北国之土,高山连绵、幽谷谧谧、苍翠蔽日。山下有河、河中有水,清水连连、溪流相映。此山此河,山河相依。山中小院木亭、河中鱼虾虫草:实乃一景。

此处,是我家。

……”。

家中之事安顿妥当,仲逸便从扬州起身回京,按照与师姐当初合意:入京之前,先到凌云山拜见师父凌云子。

因为时间所差,仲逸并未收到仲姝从京城寄来的书信,否则此刻他早就奔赴京城了。

师徒再次见面,仲逸顾不得其它,首先遵照凌云子嘱咐:下次见面,务必要以‘凌云山’为题,仲姝与仲逸文章各一篇,念于凌云子听。

为使师父无从笔迹看出到底是谁所写,仲姝将仲逸写好的文章再次誊写一遍:如此一来,两份皆是她一人笔迹。

此举虽是仲姝一时起了玩心,不过确实倒有几分乐趣。

方才念完一篇,见师父并不言语,仲逸便拿起第二篇开始继续念道。

“……

山中有茶香、尊者可独饮,对弈亦一人。山下有清湖,湖中可觅鱼。米香与鸡汤,天下鲜美皆在此,此乃平生一餐最难忘。

白衣宛如云、青丝如浸墨,唇如樱花、齿如雪,最是容颜难相忘。前世未谋面,今生不曾见,眼前之人真笑颜,此乃平生才懂:为何心要动?

从此有兄长,尊者亦师又亦父。

此处,是我重生之地。

山之高,高入云霄可见巅,水之深,深入暗渊终现底。人之高,曲曲数尺之体,上可射得云中雁,潜水十尺可觅宝。

志之高,高于云而沉于渊,高可穿云再登峰,淀而隐隐终难侧:腹中装万民、胸中有山河。清风徐徐、羽扇微微,笑谈间,千军万马来相见。

此乃:凌云山”。

……

仲逸终于将师父嘱咐任务完成,只是仲姝还是想错了:当初他所誊写的那份,仲逸压根就没有念。

无须笔迹:只需短短几句,到底是他二人谁写,自然一目了然。

只是,方才第二份所念并非之前写好,仲逸手中所拿的只是一张-------白纸。

方才那篇竟是他即时所作。

“逸儿果真文采了得,都能做到出口成章了”,凌云子笑道:“姝儿写的也不错,为师甚感欣慰”。

此处是凌云山,容不得半点含糊,仲逸立刻如实道出其中原委:“并非弟子有意瞒着师姐,而是其中提到她……”。

“逸儿无须解释,我们都知道”,一旁的卫缨立刻笑言:“快说说,你祖父、爹娘一切可好?该为洛儿道喜了吧?”。

“家中一切安好,祖父已为小儿取名:一凡”,仲逸面露难色道:“弟子从扬州临走之时,祖父与爹娘曾叮嘱:为日后小儿不再受当年陆家庄之事所扰,还有弟子在义中村的经历,恐他日后问起,一时又无法解释……”。

“无须解释,孩子姓陆,是陆家新的开始”,凌云子打断他的话:“陆家庄之事对你影响深远,无论义中村,还是凌云山,日后都不必再向一凡提起”。

末了,凌云子微微叹口气:“当年之事,你也无从抉择,就不要让孩子背负这些无畏的往事,平平常常的生活,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

“是,师父”。

仲逸重重点头回应,心中一阵热流涌过:按祖父与爹娘之意,孩子的姓氏等与师父商议之后才可定夺,没想到师父早就想好。

想起当年在凌云山学艺之时,师父很少在他面前提到陆家庄之事,可在下山之时,却精心为他安排去了蠡县,其实师父心中从未忘记过。

此次,也不例外。

仲逸在京城与罗龙文、严磬周旋,而这些人正是当年陆家庄之事的幕后重要之人,况且文泰还在刑部,他与陆家的关系自是人人皆知。

凌云子本名姓仲,对仲逸而言,他亦师亦父,无论从济南府已经做成的户册,还是出于安全考虑,仲逸这个名字,确实合理不少。

但为让一凡最大程度免受当年之事所扰,凌云子甚至特意叮嘱:在家中,尤其是孩子面前,必须要以“陆仲逸”自居。

原来,这一切师父早就深思熟虑过。

卫缨在一旁跟着乐,不免说道:“陆一凡,一生平平凡凡,大富大贵咱不图,只要一生不会大起大落、平平安安才是真的”。

卫叔叔所言,仲逸未尝不知:若非当年陆家庄之事,自己绝不会到义中村。在义中村时,若没有那场瘟疫,没有那个该死的神婆,自己亦绝不会到凌云山。

若是没有凌云山,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一个叫“仲逸”的人。

如今,当年参与陆家庄之事的人大多死去,就连那个在牛头山遇到的仇佶,都被他一掌毙命。

若是没有师父的部署,或许仲逸早已将所剩的罗龙文、严磬一一结果,甚至严氏都可立马来个了结。

不过,那只是报的一家之仇,这些人身后那些肮脏之事,便永远无法解开。

这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当年那个叫“难难”的小男孩,一生不会再有田间劳作的耕农生活。

不管愿意与否,仲逸已踏上这条路。

但是他的孩子,就无须再来一次了。

师父凌云子用心良苦,却只是寥寥数语。

大爱无言,多说无益。

……

“先去见见你穆大娘,用过饭后再说”,凌云子向仲逸打趣道:“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可惦记许久了”。

一脸喜色,仲逸快步奔向后厨。

“是吗?我就说,定是个大胖小子”,穆大娘才盛好一碗汤,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乐得合不拢嘴:“什么时候带上山来,让大娘看看”。

“是个小子,但一点都不胖”,仲逸笑道:“现在孩子太小,日后师父下山时,你可同去,在扬州府好好呆一段时间,天天可见孩子”。

“好好好……”,穆大娘立刻吩咐道:“先用饭,今天一定要多吃”。

穆大娘刚端着一盆鸡汤向外走去,仲逸急忙帮忙准备碗筷,这时,却听穆大娘停下脚步,嘴里却念叨:“乖乖,今儿是什么日子,好事都赶到一块了”。

闻听此言,仲逸立刻放下碗筷,向门外奔去,急忙将穆大娘扶助。

仲逸抬头望去,果真好事连连:师兄与师姐回来了。

第177章 喜事连连(上)

“什么?天下竟有如此神奇之人?此非单单内力深厚之故,要达到这种境界,悟性与天赋也至关重要”,凌云山上,才听完宗武说起不久前,在北征养伤时遇到的那位“无风大师”,仲逸也觉得不可思议。

木屋中,宗武立刻成了众人关注的中心:此次北征刚立奇功,又被嘉靖帝钦点为正千户,而且被留守在京卫司下的千户所。

从军以来多次涉险,今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

那可是一千多人的兵马,且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上至百户,再到总旗、小旗,甚至于不同军士,皆是如此。

用嘉靖帝的话说:要将这千人的兵马打造成一柄利刃,一柄随时可插入敌军心脏的利刃。

无疑,宗武将是这柄利刃的核心。

“日后我将在京城当值,见你们俩就方便多了”,宗武对这个变动还是相当满意的,不过除了师妹与师弟外,还有一人要随他一起进京:‘只是此次我不能随你们一起回京,下山后先去趟济南府,除了在都司办交接外,还要向林啸义指挥使道别’。

“还有,师兄要将姚姚嫂接到京城,那样我以后就多个伴了”,上次在济南府一别,仲姝对林姚姚还是你念念不忘。

宗武没好意思说,作为女子,仲姝开口反倒合适。

“这些自不便说,我还是对那位‘无风’大师感兴趣,师兄细细说来”,尽管一向以“仲先生”自居,但说到武功,仲逸的兴致也丝毫不减。

三人当中,若论起轻功,当属仲逸,只是这位无风大师被师兄说的如此神奇,他还是第一次听。

“师弟这么一说,那就更得随我去见见这位高手了,到时你二人比试一番轻功如何?”,宗武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两位轻功高手同时出现,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这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一直在旁边听着,若论武功,他们三人口中的卫叔叔也是行家里手:“如宗武所说,这位高手瞬间快速移位,依靠强大的内里支撑,短期爆发。可逸儿则不同,他可掠地越墙,依托外物、借力使力,可久也”。

“如同两匹马儿,一匹可瞬间疾驰,但无法远行,而另外一匹则恰恰相反,虽在起发点时略有不足,但可长远”,卫缨笑道:“就像是大宋年间民间流传的水浒人物:神行太保岱宗,此人日行八百里,但其运气必须均缓,像那位无风大师如此之快的速度,若时间久了,内力是无法支撑的”。

如此一说,宗武却更来了兴致:“照卫叔叔所言,孩儿就更应该再次拜会这位大师了:两军阵前要的就是这种神速,师弟就不同了,他目前的轻功,完全可以办成很多事”。

无风的功夫是高,但宗武还是要向凌云子道明其中的顾虑:“初次见面,弟子对这位高手过往经历不甚清楚,更何况他在北方鞑靼不远处落脚,虽有救命之恩,我二人却无法推心置腹”。

凌云子向他的三个弟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再靠近些,稍后便语重心长道:“无论天赋秉性,还是悟性耐心,各人皆有别于常人所不及的某个长处:有人天生力大无比,有人却能妙笔生花,还有人可出口成章,只是大多人并未将这个长处发挥到极致而已”。

“就拿你们三人来说”,凌云子如说家珍:“宗武的剑术最高,轻功当属逸儿,姝儿的易容术也非常人可比。再说道文武之道,宗武更重武,逸儿则善谋,姝儿二者兼顾”。

“同为一师所教,剑谱也罢,秘诀也好,都是一成不变的,只是个体因素差异所致,才有了各有所长”,凌云子叹道:‘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不是每个后者都可居上,若是遇到真正有秉性之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云子之话再清楚不过:同样的师父与方法教出来的人,却大不相同,各人悟性有别,无法一概而论。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一定是徒弟来找师父,遇到可塑之才,师父反而会找徒弟。

如此,便可将之前的所学所得发扬光大,才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位叫无风的老者,既懂医术,又深谙武学,自然非常人能比”,凌云子放下羽扇,转向宗武道:‘能救我大明的军士,又特意提到与鞑靼之战:依着救死扶伤,战者死伤难免。

此人,定有不为人知的特殊经历’。

师父如此点拨,宗武立刻领会:“如师父所说,要切实打听清楚这位老者的过去?若他真为我大明的千秋大业,弟子虽不才,但自认还有些资质,愿意一试”。

“如此更好”,凌云子笑道:‘如今你已是千户,所统兵马已逾千人,多一项绝技用到两军阵前,自然是好事。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越是高手,越不愿被人牵制,更不愿被人所控制,那怕是背后打听,一切随缘而安即可’。

“是,弟子谨记师父嘱咐”,宗武心中总算是踏实下来,他甚至想着,自己非但要将一身本事传授给手下的军士,更要教他们学会这瞬间移位的本事。

如此,才能对得起‘利刃’这个称号。

至于这些属下当中,有谁能悟道其中奥妙,或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多日未见,大家随意说说笑笑,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自从下山后,他们三人已形成默契:不论多久上山一次,都会各自向师父道出心中所想,正如当年在凌云山学艺之时。

……

月渐高、夜渐深,夜幕下的凌云山显得更加静谧。春节已过,喜庆的氛围还未完全散去,今日在凌云山团聚,正如春节来临之际。

宗武与仲姝一路劳顿,况且他内伤痊愈不久,身体消耗甚大,卫缨示意他们二人先回房休息,唯独仲逸留下。

难得回来一次,仲逸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说。

“师父,弟子此次上山有三件事不解,想请师父点拨”,仲逸为盆中加好木炭,凌云子从木椅上起来,缓缓上炕盘腿而坐。

看来二人要促膝长叹一番了。

“除了京城捐纳入仕之事,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不解之事?”,凌云子心里再清楚不过:与宗武不同,仲逸一向更重视文谋。

而文谋则需要更多的耐心与推敲。

随手取来一块布垫,仲逸干脆席地而坐,模仿着师父的模样,他一本正经道:‘一为捐纳入仕之事、二为师姐之事、三为凌云山之事’。

第178章 喜事连连(下)

月高高、山巍巍,凌云山之夜,师徒二人一番交谈,仲逸向师父道出三件事,皆是他思虑良久,只等师父一一点明。

“哦?如此严重?这里边还有凌云山什么事儿?”,凌云子笑道:‘你这三件事看来都不简答啊,说说看’。

师父亦师亦父,言语间,自然随和许多,正如拉家常般轻松。

稍顿片刻,仲逸便娓娓道来:“此次西北之行,在归途的路上,遇到数名山西孟县的百姓,他们送的那份血书,已深深印在弟子心中。故此,入仕之意已决,且定要做出些名堂来”。

“凡事当先谋而后动,你能做到这一点很好。只是捐纳入仕,不仅在职位上受限,在日后的升迁中亦有所不同,要做出些名堂来,谈何容易?”。

说起仲逸,自然就会想到宗武,凌云子欣慰道:“当然,若是能像你师兄一样,得到圣上的恩赐,有个钦点的出身,那就另当别论了”。

末了,凌云子问道:‘若是条件准许,你想去哪个衙门?’。

“刑部”,仲逸不假思索道:‘刑部掌管刑狱,对付罗龙文、严磬等严氏一派,也会有诸多便利。

况且弟子的祖父与外叔公皆在刑部当过差,如今樊文予也在刑部……’。

刑部?凌云子却微微摇头:“真因为他们都在刑部,你倒反而可不去那里:有他们在,刑部自然不是你的软肋,若只想着刑狱,恐怕很难有出头之日,为何叫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只是其中之一”。

仲逸不解道:“那以师父之意,去那个衙门更合适?”。

“近水楼台先得月……”凌云子笑道:“第一件事,为师已为你答复,到时袁炜,还有你外叔公他们自会安排”。

“哦”,仲逸点点头:“既是师父早有安排,弟子遵从便是”。

“并非为师为你安排,正如当初你们下山时,你去了蠡县,你师兄去了济南府,如今你们却都到了京城”,凌云子说道:‘世人往往从事情的开始而想当然预料的结果,但事实往往适得其反’。

开头或许别人可为你提供便利,但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各人有所不同。仲逸想着:正如师父所言,若按照当时的思路一直走下去,那自己此刻应该在蠡县,如何能在京城开若一当铺呢?

即便到了刑部,难道就要向外叔公一样,一辈子都呆在那里吗?

显然,这不是他的初衷。

师父果真是师父,还未等仲逸开口,凌云子便先问道:“如今你与洛儿有了一凡,你师兄与姚姚成婚,姝儿到了待嫁的年纪,对于她的终身大事,你这个做师弟的,如何看?”。

沉默片刻,仲逸便缓缓抬起头:“这个……,弟子在今日的那篇文章中已提过……”。

“文章中提到?”,凌云子故作不解:“当时,你从义中村来,没见过你师姐这样的装束与容颜,惊讶之意本就在情理之中,如今我问的是你怎么看?此时无须再说文章”。

“此事,弟子与师姐在京城时说过”,仲逸略有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她同意……”。

“哈哈哈,既是终生大事,你们自己做主就好,为师就不多说了”,凌云子似乎早就知晓其中奥妙:“只是你师姐平日里看似言语不多,可若是执着起来,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劝说的,恐怕为师都不行,一定要多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这两件事就此打住,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为师的事了?”,凌云子笑道:“不知你要为师父谋划何事?”。

这时,仲逸起身而立,方才那般轻松之情立刻收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言语间皆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师父,你曾教导我们修身养性、学文习武,为的就是弘扬正道,只是门下却只有我等师兄妹三人,弟子的意思:是否能收纳更多弟子,将凌云山之道发扬光大?”。

其中,他说的最多的,还是那句话:孔子弟子三千,七十二贤、十哲,正是如此发扬光大,才有了代代相传的圣人之学。

儒家如此,兵家就不以吗?

尽管仲逸总算是说出了心中所想,但凌云子心中并不觉得意外,早在京城时,就曾见仲逸房中有各家圣人之书,同时他与仲姝摘抄各家精华,取其长而补其短,意欲最后形成一家之言。

而要做到这一步,自是要广收门徒,而后将其所学之道相授,最后得以发扬光大。

尽管有凌云山多年的学艺,但仲逸这个年纪能有如此眼光与胸怀已实属不易,作为亦师亦父的凌云子:此刻,他到底是应该欣慰,还是担忧呢?

此事,常人根本无从想起,即便想到,倾其一生,也未必能有结果。

许久之后,凌云子语重心长道:“当年,你无意来到凌云山下,起初为师并未打算收你为徒,只是细细观察,见你有良善、慧根……,现在想想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如今你提到此事,为师甚感欣慰”。

当年之景再现,仲逸心中一阵感慨,可此事既已说开,就务必要得到师父一个明确答复,否则由不知要等到何时。

“为师来凌云山多年,早已习惯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生活,更不愿成为众人口中的“人物”,若是将收徒一事放开,那岂不是凌云山上再无宁日,为师心中再无静意?”,当年凌云子归隐山林,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这番话,仲逸最难体会。

话已至此,仲逸领会到其中之意:“师父所虑弟子自能领会,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哦?说说看,你要怎么做?”,凌云子故作不解道。

仲逸也故作神秘的样子,看来师父并非完全拒绝收徒,而是不想让凌云山闹得沸沸扬扬,更不想当年之事再被外界提起。

“弟子自有办法:既能让师父免受世人干扰,又能将真正有志之人拜到凌云山门下。师父既可一如既往宁静致远,我凌云山终将隐于高山流水之中……”,见师父心中有其意,仲逸便更加相信自己的想法不会错。

看着三个弟子一起长大,凌云子对他们再熟悉不过:逸儿虽还谈不到深谋远虑,但做事一向谨慎,先谋而后动是他一贯的秉性。

既然此事他如此用心之深,就不妨试试。

或许,这本身要比谋略有了更高一层的境界。

此时此刻,无须再多言:师徒间的信任与默契,并非常人可解。

……

回到自己房中,仲逸睡意全无,再过几日要起身回京,而师兄也要去济南府接林姚姚,他已托付师兄到济南府后,再向自己家中捎信,免得家中因师姐的书信而担忧。

方才与师父的谈话早已结束,而脚下之路却刚刚开始……

第179章 破瓶子(上)

阳春三月,天地惧生、万物苏荣。处处阳光温和明媚,新木萌动、百草新生、春来虫动、草木碧碧,好一派风景。

凌云山拜别师父后,仲逸与仲姝二人直奔京城,行走于山野小道,一沐春风,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上次离京之时恰在春节前夕,仲逸在扬州府滞留两月,加上在凌云山与来回赶路的时间,如今已是三月之后的暖春时节。

回到京城后,仲逸并未直接去当铺,在路上时,仲姝就特意嘱咐:先打扫院落屋子,长时间未住人,房间需通风、祛尘、除味,这才是当务之急。

二人才拐进巷子,却看到有人在大门口徘徊,几声敲门声后没有回应,他便转身欲离去。

“吴大哥?”,才走几步,仲逸才看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外叔公的贴身护卫-------吴风。

此吴风非彼“无风”,他是外叔公的心腹,而并非师兄在北征时遇到的那位高手:‘无风’大师。

“少爷,老爷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遇上你们”,向仲姝见过礼,吴风便随意打趣道:‘如此倒好,免得我再来一次,老爷吩咐过,进这小院前定要仔细观察,免得被罗龙文的人盯上’。

吴大哥一直跟着外叔公,此刻为何要来这里?

仲逸立刻将包袱放下,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吴大哥,是不是外叔公出什么事了?快……”。

“少爷何出此言?若是老爷有何闪失,此刻我还能在这里与你说笑?”,吴风环视四周,示意他二人进门再说。

“什么?外叔公要调离刑部?”,刚进小院,听吴风才说一句,仲逸不由打断:“外叔公年事已高,即将告老,为何要离开刑部?”。

“或许是老爷办事稳妥、为官清廉,朝廷有意提升”,吴风上前一步:“春节前后,朝廷调整了一批京官,其中就有老爷”。

“提升?”,原来是这样,仲逸如释重负:“这么说外叔公升官了?”。

“正是,老爷从正五品刑部郎中,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官居正四品”。

原来,吴风是为传喜讯而来。

都察院掌监察、风纪、弹劾,属言官范畴。整饬纠察之权,虽说所管之事颇为宽泛,但在可管与可不管间,皆有一定的主动权,若真想要有一番作为,完全有发挥的空间。

大明开国勋臣之一的刘伯温,就曾在都察院(御史台)任职,

相比刑部郎中,文泰的职权虽有所变化,但品阶升为四品,同属三法司,多年刑部的办差经验,刚好可派上用场。

“话我带到了,老爷让我过来说一声,你来京后尽快来趟府上”,吴风刻意压低声音:“陕西孟县贪墨赈灾粮款的事有进展了……”。

送走吴风之后,仲逸心情大好:果真是新春新气象。外叔公在刑部耕耘多年,如今又到了都察院,两个衙门的人脉皆可用,查办案件力度自然会大许多。

“师姐,你坐着别动,今儿的活全由我一个人包了”,外叔公换了顶更高的乌纱,仲逸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

一直忙到午后,小院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清新,院中草木翻绿,增添不少生机。

回京的路上,仲逸特意为师姐采的几束小花,插到屋里水瓶之中,更觉春意盎然。

陪师姐用过饭后,仲逸匆匆出了小院直奔当铺。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目前最为牵挂之处,日后好多用银子的地方,都要从这里开始。

……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些东西给大家分一下”,刚进当铺,仲逸便将一大堆吃食放到桌上,毕竟他是名义上的东家,回趟家不能显得太小气。

没见罗英,仲逸只得吩咐两个伙计过来帮忙。

老姜头见了自己的东家,急忙走了过来:‘少东家你总算是回来了,快去看看小英子吧……’。

见老姜头神色似乎与往常不同,仲逸急忙问道:“姜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正要问呢,罗英去哪了?”。

“被罗管家带走了,都三日了,还没回来,我担心……”,老姜头望望一旁的孙管事,最后只是微微摇头。

“少东家,我就是个跑腿的,这个你是知道的”,孙管事见仲逸朝他这边望过来,立刻为自己开脱起来。

“姜伯,店里就由你看着,我先去找罗管家”,进当铺还未来得及坐一坐,仲逸便抬腿出了大门。

……

三日前,罗英被罗管家叫到另外一处宅院,才进大门便听到罗管家正在屋里训人,确切的说是骂人:骂的那叫一个难听,连刚刚进院的他都问到其中之味--------异味。

驻足听了几句,罗英便听出个大概:原来是这个伙计在搬运东西时,不小心将一只花瓶打碎了,恰被一旁的罗龙文看到。

“我x你八辈祖宗,你个xx,眼睛糊屎、耳朵塞驴毛,手上生疮的东西”,隔着屋子,罗英却听的轻轻楚楚,罗管家直喷道:‘知道这是什么年代的瓶子吗?知道值多少银子吗?’。

“是小的一时不慎,还请管家勿将此事告知罗大人,小的愿意无偿做工,用工钱抵账”,小伙计唯唯诺诺。

估计,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是掉了脑袋,也不能将这个瓶子掉了。

“用工钱顶?你知道吗?这个瓶子至少一千两,你就是天天吃屎,不要一分工钱,也给老子赔不起……”,罗管家估计早上吃的是大蒜加羊肉:味儿真大。

罗英能听的出来,这个伙计不是别人,正是上次一起随仲逸去西安府时,大头所带的两名伙计之一:大家都叫他小地瓜。

实在听不下去,也顾不得这个管家叫他来是为何事,罗英干脆拔腿进屋制止起来:“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管家如此侮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作为罗龙文的堂弟,罗管家从来没有怕过谁-------尤其是对这些下人。

此刻见罗英突然闯了进来,还是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他哪里能听的进去:“此事,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原本以为争吵几句,言语有些过激,倒也能接受,毕竟大家都在气头上。

谁料想,末了,罗管家更来气:“谁和这些下人是兄弟?真拿自己是根葱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

“在各位大人眼里,下人不算什么,可不要碎了瓶子哦”,罗管家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茶,脸上那得意的劲儿:简直比罗龙文还罗龙文。

平生那里受过这种窝囊气,罗英随手抓起一只瓶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看看你是谁?不也就是个下人吗?一只破瓶子怎么了?莫说不小心,老子就砸了,怎么地吧?”。

“呯……”,一声清脆的瓷器碎声响起。

“好小子,你有种,那可是宋朝的瓷器,等着,有你好看”,罗管家知道罗英有些身手,他急忙吩咐两名年轻人上前:“先把他俩看管起来,我这就去请示老爷”。

第180章 破瓶子(下)

“仲少东家,罗管家吩咐过了,你可以进去见他们,但罗英与小地瓜不能离开”,来到罗家的住处,看门伙计立刻向仲逸说道:罗管家此刻不在,少东家请自便。

来到宅院一侧的偏房,伙计指着面前的小屋:呶,就是这里。

“仲大哥,是你吗?”,听到仲逸的声音,罗英立刻从里边走了出来。

罗管家还算有点良心:门没有上锁。

“进去再说,一天天的,尽给我闯祸”,仲逸见身边有外人在,他故意向罗英埋怨。

“好好好,进去说,都是我一时冲动,给少东家惹祸了”,罗英是什么人:早在蠡县县衙当差时,沈捕头就对他有四字评价:一点就通。

回到屋中,小地瓜立刻上前跪道:‘仲少东家,快救救罗英兄弟,都是我连累了他……’。

仲逸微微点头,心中却对这他产生几分好感:“事到如今,还能想着为别人开脱,果真是仗义之人”。

“去门口盯着,我与罗英说说话”,仲逸压低声音,微微朝门口指指,小地瓜立刻领会,轻轻跑向门口。

这小地瓜原先一直跟着大头,为罗氏做事多年,可一直得不到重用,经历过上次西北之行,大头被穿山豹带走,命丧老林山后,在京城他由罗管家差遣,外出押送药材时由仲逸管束。

原本打算在罗管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因为打碎一只瓶子而彻底断送了前途。此刻,他也恨死了这个罗管家,只是一时拿不出这些个银子来,只得忍声吞气。

相反,通过西安府之事后,小地瓜对仲逸的印象倒是不错:处事沉稳,有担当,对弟兄们也很照顾。

当初因为大头的事,罗龙文没有当即向众人分发赏银,仲逸打算自掏腰包犒劳兄弟,这在以往跟着大头时,压根想都不敢想。

此次罗英一同被困在这里,皆是因为当时仗义执言,小地瓜的心里就更过意不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觉得这个罗管家太不是东西了,反正我不想干了”,罗英的气并未消,只是见了仲逸,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只是,那两只瓶子需要两千两,来京城这么久,我倒是攒了些银子,可大多都捎到蠡县老家孝敬爹娘,一时拿不出那么多……”。

“这么说,你想将小地瓜打碎的那只瓶子也一块担下来?”,仲逸望望小地瓜,特意向罗英问道。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让罗英兄弟赔银子呢?理应罗英兄弟打碎的那只瓶子,由我赔才是”,小地瓜坚决不允,只是同样面露难色道:“只是……”。

“嗨,你不知道,小地瓜的老娘常年卧病在床,他兄弟又指不上,这小子是有点钱,可都花在药铺了”,罗英倒是大方起来:“这两千两仲大哥先垫上,以后慢慢还”。

他特意靠近仲逸,低声道:“之前我都打听过了,小地瓜没问题……”。

末了,罗英干脆道:“都商量好了,以后小地瓜就跟着我们干,那怕在当铺当个伙计”。

“你也是这个意思?”,罗英转身向小地瓜问道。

“是是是,我们都跟着仲少东家,工钱什么的都好说,只要能给口饭吃”,小地瓜特意说道:“只要能把我们当人看”。

“坏了……”。

见罗英、小地瓜异口同声,仲逸心中暗暗一惊:“此事颇有蹊跷,他们二人这么想,那姓罗的又该怎么想?”。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偶然呢?

“你平日做事也算谨慎,在罗家这么多年,怎么唯独这次失手将那花瓶打碎?”,仲逸向小地瓜问道。

“谁说不是呢?那天午饭喝了些酒,之后做事便有些毛躁,这才失手……”,小地瓜摸摸脑袋,将当日之事说于仲逸听。

“饮酒?”,仲逸追问道:“搬运如此贵重之物,难道罗管家不知道你饮酒吗?”。

“知道,酒菜钱还是他付的呢,一块吃饭的还有几个兄弟”,小地瓜肯定的答道。

果真事出有因,仲逸再向罗英询问一番:“按照之前的惯例,要进这处宅院,都要经过门口把守之人同意,你那天是如何轻易进去的?”。

“没有啊,那天看门的守卫都在里屋看热闹呢”,罗英这才想起来:当时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如此一说,仲逸就更相信自己的推断:以罗家管束下人的门规,若没他的允许,这些人如何敢放着大门不守,却跑到屋里看热闹呢?

罗英似乎看出了仲逸的疑惑,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瓷器递给他:“仲大哥,我当时留了个心眼,瓶子打碎后,特意藏了一块,你后头让姜伯看看,到底是不是宋朝的玩意?”。

“好小子,干的不错,学会动脑子了”,仲逸顺手将瓷片收起。

“一会儿见了罗管家,你们二人这样……”,对罗英附耳一番,仲逸特意叮嘱道:‘一定要声情并茂,把戏做足了’。

“明白,明白”,罗英与小地瓜异口同声,频频点头回应。

……

“呯、呯……”,又是一阵茶杯摔碎的声音,是从屋里传来。

仲逸将门一甩,一脸不悦走了出来,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吵杂之声:‘你?你是个什么东家?连一千两银子都不敢认,自己的伙计都不保,干的还有什么劲?’。

抱怨仲逸不说,就连罗英与小地瓜也互相埋怨起来:“谁让你逞强?我那是失手,你自己故意打碎瓶子,凭什么要我赔?”。

“照你这么说,我帮你还帮错了?”

才一会的功夫,屋里吵得老热闹了……

刚来到院子里,仲逸却见罗管家走了过来,虽是满脸笑意,但总觉得此人有那么些不顺眼。

不用说,方才罗英的小地瓜之间的‘对骂’,都被他听的清清楚楚。

“想必仲少东家都知道了吧?发生这样的事儿,确实意外”,罗管家故作遗憾,却不忘恰时点出一句:“哦,对了,罗大人来了,就在客房,仲少东家这边请”。

末了,罗管家冲左右喊道:“将罗英与小地瓜都带到客堂……”。

仲逸微微点头回应,径直朝客堂走去,心中却暗暗道:“果真戏做的够足,这二人出现的正是时候……”。

第181章 重情重义小地瓜(上)

才来到客堂,仲逸见罗龙文正稳稳落座,他的堂弟管家早已吩咐上茶,看这架势,今日此事必须要有个了断。

片刻后,罗英与小地瓜被人带了上来。

二人却依旧还未争吵,仔细听听也无非就是:罗英认为自己替小地瓜出气,故此他亲手砸碎的瓶子,应该由小地瓜承担。

而小地瓜则认为罗因这是自己一时冲动,怨不得自己头上。

罗龙文听出个大概,原本这种小事他无须过问,只是小地瓜之前跟着大头,如今大头没了踪影,而罗英则是仲逸带来的,罗管家本无权管束他,所以这才由他亲自出面。

“仲少东家,这个叫罗英的跟着你,至于小地瓜嘛,以后外出押送药材也是听你差遣,也算是你的人”,罗龙文望望众人,意味深长的对仲逸说道:“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还未等仲逸开口,罗英却抢先道:“罗大人,你就莫问了,我们少东家方才说了,若是百八十两的,他倒可替小的赔了,若是要上千两的银子,恐怕就……”。

这神情分明再说:少东家是指不上了,超过百两的银子,无论是给是借,想都不要想了。

“再说了,是小的看不惯罗管家咄咄逼人,这才将花瓶摔碎,这应该算到小地瓜头上”,罗英突然将话锋一转:‘凭什么要我赔钱?’。

“谁让你多管闲事?你威风了,让我来掏这千两的银子?”,小地瓜立刻又开始嚷嚷了。

……

罗龙文缓缓起身,他双手微微抖落:‘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你们二人又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我看就算了吧……’。

算了吧?罗管家立刻放下笑脸,上前道:“兄长,那可是两千多两银子东西呢,换到别人手里,再翻一倍都不一定”。

“我知道,不就是宋朝的两个花瓶嘛,弟兄们风里来雨里去的,也够辛苦,事情多了,难免会有差错”,罗龙文却向他的这位堂弟斥道:“倒是你,身为管家,也不能如此不通人情,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都是自己人呢?”。

真会做人,这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罗龙文只言片语,他倒是做起好人来了。

原来是个‘苦瓶计’啊。

“多谢罗大人不罚之恩”,罗英与小地瓜立刻应道,心里想着:仅此一句,每人这一千两的银子终于给免了。

罗龙文把好人做了,还未等罗英与小地瓜道谢,他还不忘向仲逸摆一刀:“罗英啊,你也不能怨你们少东家,毕竟是上千两的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啊,在商言商,说到底还是你们办事不利”。

“还有,小地瓜,你也真是,人家罗英明明是为你出头,即便是冲动了些,银子不用你担,可起码要有句道谢的话不是?”,罗龙文此刻就如“圣人”般仁慈。

再仔细听听,这话分明是再说:“作为少东家,仲逸本应为罗英掏这笔银子。而作为小地瓜,也不能对罗英如此刻薄”。

这可倒好:三言两语,却巧妙的将罗英与仲逸、罗英与小地瓜之间的关系挑拨离间,甚至令彼此怀恨在心。

这三人间的关系乱了,可唯独他罗龙文做了和事佬。

“此事就此作罢,你们日后定要用心做事,我自不会亏待大伙”,此刻的罗龙文早已变得面如春风:‘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各自散去’。

这时,罗英立刻上前:“罗大人,事已至此,小的也不想回那若一当铺,若是大人不嫌弃,小的愿来罗府,为大人效力”。

“小的也愿意,那怕是为大人鞍前马后,也不愿意再跟着罗管家了”,小地瓜望望罗英,立刻不甘示弱道。

“这样?你们与罗管家与仲少东家商议即可”,说完,罗龙文向仲逸寒暄几句,而后便缓缓走了出去。

“没出息的东西”,见罗英要投到罗府,仲逸立刻阴下脸,他拂袖转身过去,剩下的事就交给罗管家了。

“罗管家,那日,在下多有冒昧,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日后若是能在罗府做事,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帮衬才是……”,罗英是什么人?

自然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何不再推一把?

罗管家当然知道其中的缘故,他立刻轻松的摆摆手:“不妨,不妨,罗某跟着家兄为严大人做事,都是做大事的。再说,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与你们年轻人一般计较呢?”。

“况且,你我都姓罗,五百年前为一家,你小子办事机灵,还有些身手,罗某看好你哦”,罗管家果真会见缝插针。

“仲少东家,对不住了,如今我要去罗府做事,也是为了自己日后打算,还请见谅”,改换门庭,罗英对仲逸的口气立刻变换过来。

“哼……”,仲逸头也不回。

“至于小地瓜嘛,既然你方才向我堂兄主动说明不愿到我手下做事,那罗某也爱莫能助了”,罗龙文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若论起办事水平:三个小地瓜都比不过一个罗英。

“不用你相助,既留不在罗府,我再找个东家便是”,小地瓜倒是硬气起来:与罗英的关系没有处好,与罗管家的关系没有处好,还有何说的?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哼……”,说着小地瓜把腿就走。

“站住”,罗龙文立刻喝道:“你当罗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知道府里这么多事,万一那天向你的新东家嚷嚷几句,如何是好?”。

这一说,倒是将小地瓜吓一跳:按照罗府的规矩,经手过药材与当铺的事后,便不能再找新东家,只能在府里做事,否则会死路一条。

“这样吧,既此事由我处置,你执意不愿在我手下做事,那就去仲少东家的当铺”,罗管家笑道:“如今当铺也是我们的产业,跟着仲少东家也不算另择山头,还是为我堂兄做事”。

“这?罗英跟了仲少东家这么多年,如今他连一千两银子都不想花,跟着这样的东家,有什么前途?”,果真是破罐子破摔,小地瓜这句话连仲逸都得罪了。

“给你脸,还真长脸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挑三拣四的?”,罗管家怒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再给老子嘟囔,小心打断你的腿’。

小地瓜知道这里的规矩,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反正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仲少东家,你看?如此安排可好?”,罗管家立刻换了一副笑脸。

仲逸淡淡一句:“方才罗管家也说了,如今我们都未罗大人做事,管家的意思,也就是罗大人的意思,在下还有何说的?”。

“好,好,如此甚好……”,罗管家缓缓落座品茶,心里却得意起来。

这两只瓶子确实厉害:挖走仲逸身边的心腹----罗英,又为他身边添一颗钉子-----小地瓜。

且这二人对他都心怀不满。

若是日后再派他们外出运送药材,他仲逸想要真正说了算--------门都没有。

“走吧,我当铺里的事儿还多着呢,你可不要埋怨”,望着小地瓜,仲逸向罗管家打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小地瓜简直要哭了。

第182章 重情重义小地瓜(下)

出了罗府,仲逸便直奔若一当铺。

表面上他愤愤不平,实则心中却暗暗叫好:正愁没机会往罗府安插人手,没想到如今有人创造机会:正是瞌睡偏有递枕头,上楼恰遇扶长梯。

小地瓜唯唯诺诺跟在身后,表面战战兢兢,实则心中却一片欢喜:这么多年在罗府做事,这帮人的丑恶面目,他早已看的真真切切,如今跟着仲少东家,总算是能抬头挺胸、扬眉吐气一把。

才片刻的功夫,这位仲少东家竟能将罗氏兄弟的诡计识破。不然连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小地瓜想着:跟着这样的少东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关键,在若一当铺做事,他首先是个“人”,而不仅仅是个“下人”。

若一当铺小地瓜去过几次,自从西北回来后,他经常与罗英一起喝酒交谈,两人倒是义气相投。

否则,方才在罗龙文面前,二人也不会表演的如此入戏。

……

“这是宋朝之物?呵呵”,老姜头端详着手中的瓷器碎片,连连摇头:“若此物真是大宋年间的,那街面上摆放的瓶瓶罐罐,恐怕早就被别人抢光了”。

回到若一当铺后,仲逸单独将老姜头叫到包房,不为别的:正是让他为罗英当初在罗管家出藏匿的那块瓷器碎片估价。

看看老姜头的反应就知道了:这东西是赝品。

“少东家,平日里我看着小英子也不是那背信弃义、趋利避害之人,怎么如今,要离你而去罗府呢?”,老姜头对罗英突然投到罗府的决定极为不解。

“人各有志,在罗府做事,自然要比跟着我强多了,他年纪还小,为自己日后打算,也没有什么错的”,仲逸向老姜头劝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由他去吧’。

“哎,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都是银子惹的祸啊”,老姜头一番感叹,心中还是不解。

“姜伯,今日瓷器之事,勿向外人提起,你先忙去,日后小地瓜就为你打杂,有事差遣即可”,看着老姜头一脸不悦,仲逸心中一阵歉意:只是如今还不到时间,就委屈他一下。

“少东家,罗英兄弟来了”,门外一个伙计传话:他是过来取个人之物,还要结清工钱。

“哼,老头我先忙去了”,老姜头见不得卖主求荣之人,见罗英走了进来,他便怏怏回到柜台。

在老姜头的眼里:不该说的绝不能说,不该问的也绝不多问,不管是瓷器还是罗英的离去,只要按照少东家吩咐的去做:准没错。

“仲大哥,方才我看见孙管事正在后院里向小地瓜说着什么”,罗英关上门,立刻向仲逸走上前来:“我借口过来拿些被褥、结算工钱,没人怀疑的”。

仲逸微微点点头,为他递过一杯茶:“我们所料不错,那块瓷器让姜伯看过了,压根就不是宋朝的瓶子,这就是个局”。

“多亏我留了个心”,罗英急忙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仲逸笑道:“继续做戏给人家看呗,如今你已初步取得罗府信任,只是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有什么新的进展,直接来小院找我”。

“明白,只是……”,罗英面露难色道:“日后难免对大哥有些顶撞,我实在是……”。

自从上次仲逸附耳一番叮嘱后,罗英知道自己选择离开若一当铺,转而去罗府做事,难免会遭人误会:“还有姜伯,袁大小姐,他们会怎么看?”。

“大丈夫做事本就谋求大局、胸怀长远,区区顶撞几句又何妨?”,仲逸笑道:“平日里说的那么豪情壮志,怎么如今却婆婆妈妈起来?”。

“好,既仲大哥发话,我就勉强忍了”,罗英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哈哈哈……

“此处你不便久呆,先取你的东西,之后再去柜台领二十两银子”,仲逸叮嘱道:‘记住,一定要嚷嚷着离开’。

“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只是……,你还是抽空去小地瓜家里看看,”,罗英微微叹口气:“你回扬州后,我时常找他喝酒,得知大头死后,他竟还烧了香纸,对大头那样的主子都如此念旧,足见他忠心”。

罗英所说,仲逸自然深信不疑,在衙门里做过事,这小子看人的本事也非常人可比。

若非从西北回来他们二人有所接触,那日在罗管家面前也不能演这出戏。

“此事我尽快去办,去小地瓜家看看”,仲逸说道。

正事办好,罗英立刻放下茶碗,随意嚷嚷几句,一脸不悦的去二楼收拾一番,之后来到柜台向老姜头要工钱。

一向恪守本分、古板异常的老姜头,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吗?

真是苦了二人,谁让一旁有人家孙管事看着呢?

罗英走后,仲逸便借口将小地瓜叫了进来:短期之内,他就要替代罗英的差事了。

“多谢仲少东家相救、收留之恩”,进门后,小地瓜立刻拜谢道。

“不必多礼,你的事,罗英都说了,说说看,你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仲逸问道:‘按照,罗府给的工钱已经不少了,为何你家中还如此拮据呢?’。

“此事,一言难尽啊”,小地瓜规规矩矩站到一侧,缓缓开口道:“我家中兄弟二人,还有个阿姐,早年间嫁人,过门后很少有往来。我大哥在铁匠铺做事,人老实本分、近乎木讷,卖力干活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可家中老母卧床多年,看病抓药,确实花费不小”。

原来如此,家中若是常年养着一个病人,那花费自然小不了,虽说小地瓜工钱不算少,但也耐不住一大家子长期耗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当初为何进的罗家呢?”,仲逸想着:要进罗府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莫非他是靠了亲戚朋友的介绍才进的罗府?

闻听此言,小地瓜一脸沮丧:“那都是多年前的事儿,我与家兄在街上乞讨,只因大头赏了一个馒头,我想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家给口吃的,就要图报”。

小地瓜有些哽咽道:‘咱也能吃苦,就跟着大头干了,只是起初就是个打杂了,时间久了才接触到押送药材……’。

“如今这个差事,挣得是多一些,可万一出事,都是我们运货之人的责任,与那罗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上了这条船,想下来都身不由己了”,小地瓜微微上前一步:“好在遇到仲少东家,日后但凡有所差遣,我小地瓜万死不辞”。

好个重情、重义的小地瓜,可惜,之前跟错了人……

“这是一百两银子,先拿去为你娘抓药,改日我去你家看看二老”,仲逸取出银子,特意嘱咐道:“此事,万不可向外人提起”。

第183章 千户之怒(上)

“目视前方、调整呼吸,杀……”,校场中响声四起,硕大的空地上,四周草木旺盛,中间一块高高的木台,台下众人手执兵器、表情肃穆。

宗武正站立于高台之上,面对底下正在操练的军士,他大声喝道:“试想敌军就在前方,当如何?”。

“杀,杀,杀……”,一阵呼喊之声随风而起。

校场上尘土飞扬、叫喊连天,此情景似乎与春风轻拂、阳光明媚时节有些格格不入。只是行伍之人,本就不是居家过日之辈,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眼下这副场面又何尝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自从济南府回京之后,宗武这位新上任的千户每日轮番操练军士,一刻不得清闲,在别人看来他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无非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等这阵热情过去了,也就恢复往常。

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当然,外人不明所以,对于这千人的兵马,或许只有身为千户的宗去心里知道:这种严格的操练,才刚刚开始。

果真是君无戏言,除了当初北征时一起随仲逸出生入死那仅存的六人(如今一人为百户,其余五人皆为总旗)全部归到他的麾下外,朝廷另行派副千户、数名百户,总旗、小旗若干。

其余军士全部到位,一个千户所1120人,一个不少。毫无意外,皆是当初参加过北征,与鞑靼交战过的勇士。

这些人骑术、射术虽比不过那二位‘飞马神箭’,但个个都是百里、甚至千里挑一的佼佼者。

若当初与鞑靼交战时,耿攸军所率的五千骑兵皆是军中精良,那如今宗武治下这个千户所则是精良中的精良。

但是,这支兵马距离嘉靖帝当初所期望:“一柄随时可插敌军心脏的利刃”之目标--------还远远不够。

“诸位,今日在场的,不是百户,就是总旗、小旗,平日里管着数十上百人,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怕十个人也不能小觑”,宗武指着靠墙一侧的战马用弓箭:“战场之上,说其他的都是扯淡,只有真本事才是王道……”。

“谨遵千户大人教诲……”,又是一阵整齐一划的声响。

“今日所练战马射术,日后还有长短兵器交锋、布阵破阵之法,甚至兵法权谋,样样都不能少,样样都要过了老子这一关”,对这一千多号人马,宗武部署长远,绝不仅仅立足当下。

仅是嘉靖帝的这份信任,就容不得他半点含糊。

这时,副千户谭辽上前一步道:“林千户为圣上钦点,此外,还有六人当面聆听圣训,我们这个千户所,所有弟兄皆与鞑靼两军阵前厮杀过,承蒙天子天恩,唯有以身报国”。

“承蒙天恩、唯有以身报国”,这十字,已成为这千人队伍的号角之声。

谭辽,千户所副千户,官居从五品,在此次北征之时任百户,班师回京后被点为副千户,由嘉靖帝委派,平日言语不多,唯独阵前、人前常常说出这十字口号。

此举并不难理解,宗武这支千人队伍的‘利刃’并不为外人知晓,如此口号响天,无非就是让外人感觉:他们只是为了报效皇上的天恩,谁让宗武是圣上钦点的千户呢?

至于那道随时插入敌军心脏‘利刃’的密令,是绝不可为外人知晓。

另外一名副千户叫王大成,就是北征三百‘奇兵’中,仅存六人中的那名总旗,被圣上钦点为百户,后又兼任起副千户之职,此举极为罕见。

只因王大成曾与宗武一起面圣,可为众百户之首,北征时又立战功,担任此职,众人皆是心服口服。

两名副千户中,谭辽更倾向于谋,而王大成则以忠勇著称,尤其刀法了得,上次参加那支三百人的‘奇兵’,他所斩获的敌军数量-------仅次于宗武。

……

“千户大人,先洗把脸,换身衣衫可好?”,傍晚时分,宗武如期回到家中,林姚姚见到他,立刻打趣一番。

自从随夫来京后,林姚姚终于有了与宗武独处的机会,在济南府时,几乎事事都由爹娘管束,碍于林啸义这个伯父,宗武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情势却大不一样,小小院落,只有他二人共处,宗武回家后二人就可腻歪一起。

打小也读过书,林姚姚知道她夫君一心要做英雄,可作为他的娘子,也要让英雄“儿女情长”一番也未尝不可。

如此,生活才更有意义。

“娘子,太阳都快下山了,为何连饭菜都备好?”,宗武才换过衣衫,校场一展拳脚,如今腹中早已空空如已。

林姚姚不慌不忙为他递过一杯热茶:“这我我可做不了主,姝儿下午才来过,叫咱俩过去一起用晚饭”。

……

小院中,仲姝早就张罗好了一桌饭菜,师兄与姚姚要来,仲逸午后便从当铺回来为师姐打下手,二人忙的不亦乐乎。

晚饭后,宗武将仲逸叫到书房,说是有事要商量,仲姝只得拉着林姚姚去房中品茶,师兄如此神秘,必是有事不便林姚姚知道。

“什么?你要……,要杀了戎一昶?”,才进书房,仲逸立刻明白师兄为何如此神秘。

“我都打听过了,上次离京时我们就在后军都督府,后来通过耿攸军,还有林啸义两位前辈的关系,基本可以确定”,宗武望望窗外:“当年,就是这个叫戎一长昶的,陷害师父”。

“此事,师父上次都已经默认,他老人家没有发话,难道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说的吗?”,仲逸知道:多年的军中生涯已令师兄处事风格大变,只是如此冲动,确实令他有些意外。

仲逸此举,宗武并不感到意外,除了师父对此事的态度外,师弟的风格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但此刻,他也绝非心血来潮。

“师父仁慈,况且他归隐这么多年,不想再将当年之事翻出来,但我们可以……”,宗武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个戎一昶结果……”。

“不行,此事断断不可,当年陷害师父的,恐不止这一人”,打小对师兄言听计从,仲逸这次一反常态:“荣一昶,身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大员,他一向主和,若突然毙命,势必会引起两方势力重新洗牌,到时人鬼难分,不妥……”。

第184章 千户之怒(下)

数日前,刑部了解一桩案件,此案牵扯后军都督府,最后一名从七品的都事锒铛入狱。

原本不起眼的一桩案子,却很快在刑部与都督府传了开来,其中有两个看点众人津津有道、根本停不下来。

这位从七品的都事名叫王满囤(此名恰如其人),他利用掌管文书上传下达的机会,从中捞取好处,所得银子竟上万两。

所谓仓鼠虽小,日久可蚀粮仓数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小子硬将自己的手中的‘山水’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小都事平日里极为低调谨慎,就连喝的茶叶都是山中随意采摘,这种叶子随处可见。揉捏、烘干工序极为简易粗糙,是城中一些酒楼免费为客人上的招待茶。

此茶放到水中,顿时一股青草之味飘来,对于这轻轻的白水,也仅仅是一种装饰。

王满囤虽是个从七品小官,但绝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只是他一向如此:平日里口口声声家中一家老小要花销,朝廷给的俸禄又有定数,必须节源缩支,才是正经居家度日。

连同往日的穿戴,王满囤都是颇有特色:除了官服,也就这一身不变的外套:极为普通的灰色衣衫,永不调换的鞋子。

可就是这位喝粗制山茶、一身衣服永不变的王满囤,对求他行方便之人从不心软:雁过拔毛,绝不空手。

十两八两的不嫌多,那怕一两二两的也不嫌少,反正都是银子嘛。

“坚持不懈、日积月累”,年年不空手、次次有所获,王满囤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积攒到八千二百五十两银子的天数。

若按真正粗茶淡饭的生活水准:够八辈子吃喝了。

故此,刑部与后军都督府的人都称这位高手为“最合格的守仓人”、“最富有的穷人”之类。

当然,王满囤还得一个外号叫:‘发财二百五’,这多半是因为他那到手的八千二百五十两银子。

此事就此传的沸沸扬扬,以讹传讹,后来众人竟将王满囤其他的事都抖落出来:满囤什么时候到的都督府?家中有多少人?甚至于他什么何时成婚,何时从八品升为从七品等等……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避免的话题:在都督府,王满囤背后之人是谁?

如此,这位仓鼠一下子跳出仓外,成了人人皆知的‘硕鼠’。

“我都打听到了,这个王满囤曾在戎一昶身边做过事,据说此人深得这都督府同知的信任”,叨唠半天,宗武好不容易为自己对师父昔日的仇家动手找了个借口:“此刻若我们将戎一昶做掉,其他人肯定会联系到王满囤的事上”。

“以师兄之意?这个王满囤在狱中说出戎一昶不为人知之事,戎一昶身后之人又担心戎一昶将他们不为人知之事说出?就将其灭口?”,仲逸接着一番论述,唯独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似乎还是在告诉宗武:,此举,不妥啊。

“难道戎一昶身后就没别人了吗?如今王满囤被打入大牢,他既有可能将戎一昶其他的事都抖落出来,既然如此,有人提前下手结果他,不也情理之中吗?”,宗武不以为然道“此事断断不会有差错,以我的剑术,外加的轻功配合,咱们今晚就动手,杀了戎一昶”。

仲逸眼睛瞪得老大:在师兄眼里,杀个都督府从一品的大员,在师兄看来,似乎比杀只鸡、宰头羊仅仅要难一点。

因为,他毕竟找自己的师弟商量了。

当年下山后,虽偶与师兄见面,但终究是聚少离多,每次呆不到三天。况且大多皆事出有因:譬如当年在校场比武,后来在山东济南府抗倭,还有上次北征之前……

“我的好师兄,千户所的千户大人,你当这是杀倭贼、灭鞑虏?”,事已至此,仲逸也只得继续唱反调了:“王满囤,从七品小官,戎一昶呢?一品大员,即便满囤知道他什么不为人知之事,那中间还有三品、五品的出面顶着,岂会轻易牵扯到他这个都督同知?”。

“你觉得戎一昶会事事出面吗?他要动手,随便啃个声就行”,仲逸笑道:“他一死,谁是真正的主和方?还有谁像王满囤这样表面仓鼠,实则硕鼠?戎一昶身后之人谁?”。

全没了……

如此一说,宗武更来气:“不管仓鼠也好,硕鼠也罢,七品如何?三品五品又如何?你能管得来吗?可这个戎一昶不一样,他曾陷害师父,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要敢为难师父,就灭了他”,宗武脸上立刻变得不耐烦起来:“别的莫说,就今晚,就说你动手否?”。

二人如此争论不休,却见仲姝走了进来。

“师兄,此事,你勿要埋怨师弟,师父早有安排”,说着仲姝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宗武急忙伸手去接,仲姝却瞬时撤了回去:“你如今都是千户所的千户了,怎么依旧如此冲动?若照你这样的想法,师弟早将罗龙文、严磬,还有严氏一刀毙命,此举与杀手何异?”。

宗武心中一怔:今日是怎么了?师弟与他唱反调?师妹更是从未如此‘训’过他啊。

“即便是皇帝,听闻一个文臣贪磨一两银子,杀之;一个武将稍有不甚,杀之……,如此下去,不出一月,朝廷没了……”,仲姝将信放到宗武手中:“你是师兄,这些道理比我更懂,你们先说,我找姚姚嫂了”。

出门之际,仲姝却突然露出笑脸:“师弟,你得好好劝劝,师兄现在还未从上阵杀敌的场面中缓过神呢……”。

急忙拆开书信,宗武快速浏览一遍,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

“好啊,师父早有部署,你们二人成心的不是?”,宗武立刻不悦起来:“太让师兄没面子了”。

“不不不,原本是这样安排,但今日我们要改改了”,仲逸却一本正经起来:“方才,你说这个王满囤关在何处?”。

“刑部大牢啊,怎么了?”,宗武直直盯着仲逸:‘你不会是要对这个小仓鼠动手吧?’。

“还用的着我们动手?”,仲逸笑道:“此人在都督府多年,如今这八二百五十两只是冰山一角,恐怕,有些人巴不得他永久闭上嘴巴呢”。

刑部大牢?不正是袁大头的地盘吗?

第185章 小小牢头(上)

“不知兄弟找哥哥所为何事?”,才用过晚饭,大头正准备找街坊再赌它几把,不成想仲逸找上门来。

与宗武一番交谈后,仲逸匆匆前来找袁大头。

上次因为羊脂玉的事情,二人曾在一家酒楼喝过酒,大头的宅院就在酒楼西侧,路不难找,好在他还未出门,被逮个正着。

“无事就不能找你喝几杯?”,仲逸朝里屋指指:‘嫂子?不会不许你出去吧?’。

袁大头轻蔑一笑:“大老爷们的事,她一个娘们能管得了吗?给她个胆儿……”。

“话不能这么说,嫂子不也是关心你嘛”,仲逸随手取出一只簪子:“上次到你家门口都未进去拜访,今日就当是见面礼了”。

“金的?给那败家娘们做甚?”,袁大头急忙将金簪子接过来:“换几个钱,还不如赌了”。

“吆,想必这位就是仲少东家吧?”,二人说话间,却见一名中年妇人走上前来:‘常听大头提起,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快到里屋喝杯茶,莫说嫂子怠慢你’。

大头,人不如其名:头不大,个儿挺高,长得不怎地。可这偏偏运气好:他的这位夫人袁柳氏,确实不错:虽说不上如花似玉,但圆润风韵、柔声细语,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刚用过晚饭,这位嫂夫人穿衣紧贴贴、走姿微微摆,再混合着胭脂水粉的气味,简直了……

此话不假,自从上次大头来找仲逸,之后二人达成一笔买卖:“大头将牢中犯官孝敬他的财物当给若一当铺换成现银,所得利润二人二一添作五”,据此,也算是合伙做‘买卖’。

大头挣得多了,自然会将银钱拿到家里,故此这位妇人对仲逸热情有加,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还有他带来的那只沉甸甸的金簪子……

金莲嫂?不,不,仲逸瞬间回过神来:“我找哥哥有些生意上的事相商,今日就不到家中叨扰,改日,改日再登门拜访”。

“既是生意上的事儿,那可耽误不得,你们快忙去,咱这个生意白天还正谈不得”,袁柳氏手中紧紧捏着簪子,眼神却直直盯着仲逸:“只是,要让仲少东家破费了……”。

“好了,我与兄弟有正事相商,这就走了”,袁大头对仲逸笑道:‘一般情况下,我出去是无须打声招呼的,女人嘛……,只是今日你在,也要给她几分薄面不是?’。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二人急忙走出院门,只听身后传来那一阵喃喃细语:“甚好,甚好,仲少东家常来啊……”。

大包房,小圆桌,桌上酒菜满满,有鱼、有鸭、还有鸡,调的几位下酒菜,温的一壶好陈酿。酒楼中,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从西北回来后,二人还是初次见面,自然一个欢喜的场面。

酒过八巡,菜依旧是菜,都是好喝之人,这才渐渐有了些感觉。

“大头哥,你说,兄弟对你怎样?”,仲逸再次斟满一杯,摇摇晃晃道。

“不错,兄弟对哥哥没的说,当初那块羊脂玉没钱赎,哥哥向你借银子,你二话没说。如今我们一起做买卖,我每个月多赚一百、二百两的,不错,不错”,袁大头刚饮完一杯,双眼微闭,嘴巴微微一动,似乎还陶醉在其中。

仲逸顺手为杯中添酒,不经意间道出一句:“那若是兄弟想找哥哥办件事呢?”。

“你说,只要是哥哥能做到的,绝不……,绝不推辞”,袁大头缓缓接过酒杯,不假思索应承一句:“不着急,有事你慢慢说,反正今晚回去再晚,你嫂子都不会埋怨半句”。

金簪子的能量确实不小。

袁大头海量,这才那跟那呢?从仲敲门之时他便能猜出大概,而那只进簪子更是说明:这位仲少东家,今日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久在衙门混,察言观色、心知肚明却要装糊涂的本事,是断断少不了的。

这个大头,那句“有事慢慢说”,岂不是**裸的暗示?

就喜欢这样的人,都是懂规矩的,况且如今一起做买卖,关系自然近乎不少,言语间无须遮遮掩掩,倒也省事不少。

仲逸缓缓举起酒杯,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不知哥哥那里,是否关了个叫王满囤的人?”。

“满囤?就是那个最富有的穷人?发财二百五?”袁大头笑的合不拢嘴。

这人名气真是太大了。

“不对啊,你问他干什么?说笑归说笑,但此人毕竟是都督府的从七品,莫非?”才片刻的功夫,大头脸上笑意全无:‘莫非,他也与你有生意?’。

“不不不,哥哥说的那话?人家是什么人?仓鼠变硕鼠,我可高攀不起,只是,不知哥哥是否知晓,此人当如何处置?”,仲逸如此一说,倒是将话题推到一边。

“如何处置?兄弟你真会说笑,人家毕竟是朝廷命官,要处置必须要有朝廷的旨意,哥哥我只是个牢头:只管看人,不管判人”,袁大头是什么人?聪明起来,那也是猴精猴精的。

“此人与你是亲戚,沾亲带故?还是往年之交?”,袁大头岔开话题,反问仲逸:‘否则,他的生死与兄弟你何干?’。

哎……,仲逸放下手中双筷,重重叹口气:‘兄弟我也是受人之托,想保他一条性命’。

袁大头表面夹菜夹肉,心中却暗暗一惊:此事,大了。

“兄弟你又说笑不是?方才哥哥说了,他的生死不由我说了算”,袁大头爷干脆放下筷子道:“兄弟,哥哥劝你,此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王满囤侵吞近万两银子,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仲逸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可这受人之托,总得要竭力相助才是,否则日后也无法与兄弟们交代不是?’。

如此一说,袁大头也不接话茬,不过他刑部牢头的名号也不是吃素的:“话虽如此,可毕竟此事太过复杂,若是换到其他事,哥哥马上就给你办了,哎……,人命关天啊”。

袁大头的这个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毕竟是初次试探,即便有合伙做买卖的交情,但袁大头更清楚:保命要紧。

“哥哥说的对,只是托我之人交给我一笔银子,我还得要送回去,真是麻烦”,仲逸再次举杯,脸上一阵烦躁:“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闻腥之猫,食肉之狼,到嘴边的猎物,即便一口吃不下,也总得嗅嗅其味,袁大头随意一句:‘是吗?给你多少银子?还把你愁的?’。

“嗨,也没多少?就这个数……”,仲逸顺手竖起两根手指。

“二百两?”,袁大头笑道:“比起我的俸禄,这倒是个不错的数字,不过也不至于你愁成这样吧?”。

“两千两”,仲逸快速从袁大头脸上扫过,瞬时又回到酒桌之上。

“哦,两千两,那你的小心点……”,袁大头表面漫不经心,随意干了一杯,只是喝的有点猛,呛着了。

这酒,怎么这么辣呢?

第186 小小牢头(中)

夜幕下,街上行人寥寥。春暖花开之日,树抽芽、叶更嫩,花苗又怒发。春萌动、新意浓,又到了一年一度生机勃勃的时节。

袁大头与仲逸一番对饮之后,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菜不错、酒更好,唯独到口的“肥肉”难下肚。

憋屈啊……

缓缓回到小院之中,袁大头见里屋的灯还亮着,不用说:娘子还未入睡呢。

他嘴角顿时扬起一丝舒畅的笑意:眼前倒是有比酒菜更可口的……

软绵绵?袁大头随意褪掉鞋子,直接躺了下来。

“死鬼,就知道喝,生意谈的如何?”,袁柳氏一阵埋怨:“看看人家仲少东家,一出手就是这么重的金簪子,跟你这么多年了,还从未给老娘买过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窝囊……”。

“我窝囊?仲少东家又怎么了?”,袁大头醉意上头,此刻就更醉了:“他还不是有事求着我?再厉害也是个开当铺的买卖人,我大头可是朝廷命官,有品阶的……”。

“仲少东家求你?那你答应了没?”,妇人顺势坐了起来:“他能给多少银子?肯定不会少吧?”。

“两千两,让我保住王满囤一条命,他说是受人之托”,袁大头仰面朝屋顶,眼前尽是白花花的银子。

虚幻的……

打小喜好赌博的袁大头,特别相信运气一说。对于相术更是推崇至极,尤其有时心中想着一个点数,最后果真能将骰子摇出,太神奇了。

他认为:那是神灵的庇护。

这个习惯,对于身边的袁柳氏来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发生什么楞呢?这次有没有卜一卦?银子能到手吗?’。

袁大头没有回应……

“两千两?这么多?那你答应否?”见袁大头不言语,妇人立刻讨好起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千万不要落空,这个月还得为你扯几件新布料做衣衫呢”。

“为我扯布料?怕是为你买首饰吧?”,袁大头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女人了。

袁柳氏一阵笑意:都买,都买……

“买个屁啊,上面来了话,要这个王满囤的命,明日就下手”,袁大头笑道:‘一顿饭菜就结果他的命,可他们只给我一千两……’。

如此一说,倒让这妇人为难起来:“一千两也不少了,可仲少东家这边是两千两啊,咱们也没遇到过这种事,你可想好了……”。

“这还要想吗?传话要取他性命的是兵部的人,况且这王满囤本就是后军都督府的,或许是他们不便出面,才让兵部的人传话,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啊”,袁大头有些沮丧道:“弄不好,还得搭上我的这条性命”。

那妇人已缓缓起身来到梳妆台前,这不是她与大头第一次谈论此事:平日里大头遇到棘手之事,都讲于她听,而且绝不是说说而已,还等着她给出个主意呢。

这袁柳氏有些毛病,但绝非一无是处,她有个好习惯:嘴巴特别紧,不管大头说什么,从不向外人提起半句。

也正因为此,这么多年来,她才深得大头信任,况且能出个小主意之类的,往往比大头还思虑周全。

大头对她有些忌惮,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袁柳氏之父原本是一个县城的九品主簿,近朱者赤,她从小耳濡目染,对衙门中事略知一二,长大之后也就养成个守口如瓶的习惯。

她的父亲曾说过一句话:知道的事多了,危也;说的多了,险也;知道的多,说的更多,危险也……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那若是你既能赚了兵部那边的一千两,又能赚得仲少东家这边的两千两,还能保住一条命,当如何?”,袁柳氏思绪半天,竟说出如此之言。

袁大头随意摆摆手:‘娘子,你难道也喝酒了?有这么好的事,还能轮到我头上?’。

袁柳氏可这没醉:“此事,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兵部的人灭王满囤之口,他一死,知道此事的也就剩你一人了,难道他们就不会灭你?”。

末了,她引用其父之言:“你成了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人,危险也……”。

“我看你才危险呢,我……,安全的很啊……”,说着大头立刻来了兴致。

讨厌……

窗外一阵晚风吹过,仲逸缓缓收起双腿,轻轻一跃,一道身影便出了小院。

“此乃平生使轻功最为清闲一次”,来到大街之上,仲逸心中有些憋屈,不过转而一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权当练脚了……’。

回到家中,只见师姐屋中灯独亮,看样子师兄与林姚姚等不得他回来,只得先回去了。

……

几声鸡鸣,数道朝霞,朝阳下,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相比冬日,这个季节确实太令人向往了。

昨晚有些劳累,袁大头睡过头,匆匆起来后,随意洗吧脸,看着袁柳氏依旧睡梦状态,他也懒得打声招呼。

来到大街之上,还是那熟悉的小馆,用完早饭之后,他便直奔刑部而去:今日有要事办,不敢耽误了时辰。

“知听命、算生死,生前荣华,死后哀荣……”,临街一个小摊前,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头刚摆好卦摊,见有人过来,急忙吆喝起来。

“大人请留步”,袁大头才从摊前过,却被老先生叫住。

“大人?”袁大头一阵疑惑:‘此刻还未穿上官服,无非一身布衣而已,这老头为何如此称呼?’。

想着继续前行,只是一向喜好算术的他,两只脚顿时停了下来:“什么大人?你是哐我不成?”。

老者微微一笑,言语间不慌不忙:“官禄、财路、坎坷之路,一切皆有定数。文臣、武将、出将入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在下区区闲人一个,为何要哐你?”。

“好好好,算你厉害,这几个钱给你,我今日有事,改日再算”,袁大头顺手拿出几个大钱放到桌上:老头说的好,算的也准,就当赏钱了。

“大人留步,若换到平日,大人尽管走便是,区区几句真言,又何须赏钱?”,老头并不看桌上的东西,脸色却难看起来:“只是,今日万万不可离去”。

“为何?”,袁大头这才想起昨晚自己的女人曾说过的话,难道真要卜一卦才行?

老者对此并不理会,只顾自言自语道:“寸步之间、数里之外,有血光之兆……”。

第187章 小小牢头(下)

大街之上,袁大头望望天空,还有些时间,既然眼前这老头要为自己卜一卦,那就干脆应了吧。

反正,赏钱都给了。

况且,昨晚自己的女人都说过:要不还是卜一卦吧。

“你这老头,方才说的好好的,看出我是官家出身,可这喜劲都未过去,如何还弄出个血光之灾?”,一向喜听喜字、忌说凶,袁大头立刻不高兴了:“快快将方才所言收回去,我还有赏钱”。

算命相术之类,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可信的时间久了,那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反之亦然。

“鸿运当头不可挡,厄运来临难逃避,在下与你非亲非故、非故交,只是面相自带,不可违啊”,老头羽扇轻轻挥,但表情甚肃严。

久在刑部,袁大头的脾气本就不好,老头如此三番重复,他再也忍不了:“信不信,老子知会一声五城兵马司令的兄弟,一把掀了你这破摊子?”。

出于对相术本身的忌惮,袁大头还补充一句:‘当然,老子只是正对你,对算术命运之学可无亵渎之意’。

刑部的牢头,自然会在别的衙门有些兄弟,只是原本以为可以将牢头吓唬一番,没想到自己却被吓到了。

“如在下所料不错,这位大人今日恐怕要动杀念,是否要有死于你手?这不是血光是什么?”,牢头不为所动,只是凑上前来,压低声音来了这么一句。

真是活见鬼,这么隐蔽的事,这小老头真能算的出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袁大头竟真的相信,这一切皆是“算”出来的。

“就如你所言,那也是别人有血光之灾,我岂会有凶兆?”,袁大头嘴上还是满不在乎,可心里早就瑟瑟发抖。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冤冤相报何时了?”,老头微微道:“若是你今日真的杀了此人,日后必将惹来大祸,终生不得安宁……”。

好个终生不得安宁,袁大头立刻掏出一锭银子放下:“原本以为只有我腹中蛔虫知晓,却不料先生能掐会算,还是看出来了,既然如此,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见袁大头再无那般不屑,乖乖上路,老头便再次用他那隐晦难懂的语调继续道:“不同时间,不同地方,都有好多所谓你知我知之事,但不管所谓何事,无论何地,皆难逃‘天知、地知’”。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即便大人将我在下灭口,那还是有其他算命先生能算出来”,老头用羽扇在袁大头手臂上轻轻拍拍:“并非是你的失误,只是无故杀人,神灵也不会庇佑”。

一心想着应对化解之策,这老头却依旧絮絮叨叨个没完。

袁大头自知此事事关重大,也只得忍到老头说完为止。

“化解此法,只有一条路可走:放过他”,老头终于说出重点。

“那我若是做不到呢?”,袁大头简直要哭了,他心中暗暗道:“若是放过他,兵部的人就会杀了自己这个小牢头”。

被人所逼杀生,还要受到神灵的责罚,此事找谁说理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头既能‘算’出此劫,那化解之法就更得非他莫说了:“猛火有静水,大水要分流,狼觅羊、虎吞狼,虎狼难动小鱼虾,下河摸鱼一张网。

所谓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有抵有消,此消彼长、福祸相依,并非全无它法”。

“快说说,我怎么做,才能避过此次劫难?”,袁大头擦擦额头热汗,:“说具体点,莫要再卖关子,我还有赏银,还有……”。

“嗯,东西南北、金木水火……”,老头掐指半天,喃喃细语一番,袁大头感觉心都提到嗓子眼,可那份‘虔诚’的表情,就是不敢打断半句。

“大人果真是有福之人啊,此劫有解”,老头轻轻放下羽扇,轻轻捋捋胡须,脸上立刻轻松起来:“今日,会有贵人相助,你只需虔诚、善待这位贵人,凶兆就会变为吉兆”。

“是吗?真有如此厉害的贵人?”,袁大头自言自语道:“我有吉兆?”。

“只要大人按老夫所言,定能逢凶化吉,日后家中老幼康健,好运连连,喜事连连”,老头竟无意中道出一句:‘若是大人与亲邻好友偶尔赌赌,那必定是手气大好,赢得盆钵满’。

真是个神奇的老头,就连这个都能算的出来?

“借你吉言,若真能如此,我会年年给你赏钱,你就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袁大头脸上充满期待:‘快说,这位贵人如今在那里?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黑是白?我这就去找啊’。

“从此处去往刑部的路上,大人必能遇到此人,而且是熟人”,老头叮嘱道:“记住,一定要听从这位贵人所言,否则非但没有好运,灾祸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熟人?那就好办,只要街上遇到熟人,不管是衙门的还是街坊左邻,只要是熟脸就行。这一点袁大头还是比较自信:以他的人缘,即便是他不主动打招呼,别人也会叫住他问东问西。

“给,我身上就这些现银了,全部给你”,袁大头急忙抬腿而走,才走几步,突然驻足,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这个探子不算啊,我现在开始走了……”。

一阵微风拂过,仲姝一脸凌乱:这人真可笑。

没错,这位算命的“老头”正是仲姝,仲逸昨晚听到大头两口的谈话后,立刻与师姐想出此法。

*************

“你认识我吗?咱们好像在哪见过?你在想想”,才走了一会,袁大头几乎逢人就问,他如此“虔诚”,倒是让别人觉得怪怪的。

只是所问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不认识他。

同时,除了惊讶的眼神之外,袁大头还能得到一句相同的话:‘莫名其妙,这人是不是有病……’。

“刘小二,站住,你这是要去哪?”,找寻良久后,袁大头终于遇到一个熟人:这次他确定,此人就是街上刘家豆坊的专门为各家送豆腐的-------刘小二。

“袁大人,小的?没有犯什么王法,你这是要干嘛?”,被默默奇妙的叫住,刘小二一脸懵懂,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你是不是去刑部?来找我的?”,袁大头一手紧紧拉住刘小二的衣袖,好不容易呆住一张熟练,岂会放过?

“小的刚为贺家与陈家送过豆腐,从未说起要找大人,也更为提起要去刑部啊”,刘小二不敢多言,只得将手里的豆腐放下:“还剩几斤豆腐,要不我这就去给嫂子送过去,可好?”。

“你嫂子不想吃你的豆腐?我现在问你,你确定不找我?就今日”,袁大头暗暗惊道:‘莫非?还要什么提示才行?’。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望大人高台贵手,除了送豆腐,小的可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还望大人明察”,刘小二简直要哭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刑部,这个袁大头也只是个刑部的牢头,也轮不到他来管啊。

难道?是这袁大头调到五城兵马司了?还是在刑部专门做起查案之事?

“哦,对了,小的在一个月前送豆腐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张家寡妇换衣服”,刘小二立刻求饶道:‘还有上次去城西的一家酒楼吃饭,最后没结账就跑了出来,当时人多,店家也没有注意到’。

“就这些?你再想想”,原本信心满满的袁大头似乎也看出眼前的这位熟人不是算命先生口中那位“贵人”。

一直紧抓的大手,也缓缓从刘小二的衣袖上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叹。

“小的对天发誓,那寡妇之事绝非刻意偷窥,真是无意中瞥见,至于那未结清的饭菜银子,小的送完这最后几斤豆腐,立刻去还给店家”,刘小二只顾自言自语,实在不知如何应对眼前之人、眼前之事。

“难道?那位算命先生算错了?”,袁大头早已放开刘小二,继续向前走去,那里还管喃喃细语的身后之人?

前面不远处就是自己办差的地方了,换到平日,袁大头都会更加加快脚步前往衙门,起码能让同僚们看到他积极办差的样子。

可今日因为心中之事,他却特别不愿意迈进半步。

袁大头干脆停下脚步,此事耽误不得,必须马上有个决断:“若是按照那个算命所言,我杀了王满囤,那便是给自己的惹来灾祸,只要放过他就能逢凶化吉”。

但这前提是要有那个命中的‘贵人’出现,否则他该如何交差:不杀王满囤,兵部的人就会要了他的命。

“杀,此人必须要杀,兵部的人身后是后军都督府的,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主儿,先顾眼前再说”,袁大头横下心来:“若是那个贵人没有出现,说明算命老头说的不准,既然说的不准,那我何须要听从?”。

“我大头有多聪明?”,袁大头竟然自我安慰起来:“对啊,连这个贵人都未出现,还听这算命老头的话作甚?”。

老头,你等着,害的老子虚惊一场,回头再收拾你。

走吧,走吧,人总要自己决定。

……

“哥哥,哥哥,想什么呢?”,沿街二楼茶馆的窗外前,一个身影了初来:‘都叫你几声了,为何不搭理呢?’。

“有事呢,那向你这般悠闲?”,袁大头望着楼上之人,随意答了一句:‘谁像你一样清闲,现在跑到茶馆喝茶’。

袁大头几乎铁定了要放弃算命先生的建议,继续向衙门走去:午饭时分,就有人会来送饭,这都是之前说好的。

而这顿饭菜,就是要解决狱中那个最穷的富人。发财二百五的------王满囤。

与此同时,就在抬脚那一刹那,袁大头猛地拍拍脑门:此人,不就是他的熟人吗?

只是昨晚才说过此事,不会这么巧吧?他会是自己的贵人吗?

不管那么多了,袁大头心中还未糊涂:“此处还未到衙门,附和那算命所言:从卦摊到衙门之间”。

噔噔噔,匆忙的脚步声,除了上茶馆二楼,他再无选择……

“仲老弟,哥哥给你说实话,你有什么事,赶紧说,今日哥哥真的无心玩笑,也不敢玩笑”,才进茶楼包房,袁大头紧紧闭住房门。

只见仲逸脸上也是同样紧张的神情,见他进来,急忙起身道:‘哥哥,还是昨晚之事,兄弟回去想了一夜,也不能为难哥哥,既是哥哥也是迫不得已,那兄弟绝不怪你’。

着一幕,大头懵了……

说着,仲逸从一旁取来一个食盒,还一件衣物,嘴里连连叹气:“既然保不住一条命,那就烦请哥哥给满囤带些吃食,再换身新衣服,在里边蹲大牢的时候也能体面一点”。

末了,仲逸随意感叹一句:‘兄弟我也只认兄弟,这么做也是受兄弟之托,还望哥哥行个方便,咱两的交情,这点小事,哥哥总不能拒绝吧?’。

如此拐弯抹角,仲逸唯独没有提起她知晓有人要加害王满囤之事,因为那些都是他从窗外听来的。

按他们二人喝酒之事的交谈:仲逸只是托人打听王满囤的事,想将他救出来,但绝不知他今日会有性命之忧。

大头:依旧懵懂中……

“哎,其实,兄弟一大早来找哥哥,别无他意,你说的对,王满囤是朝廷命官,如何处置他是朝廷的意思,哥哥也奈何不了”,仲逸一副仁至义尽之举。

“兄弟莫要解释,事到如今,哥哥我也不瞒你了,有人要取王满囤的性命,就在今日”,袁大头不时望望窗外,时间不多了,他也不敢再兜圈子:“说吧,你有没有办法保他一命?”。

“哥哥说笑了,连你这个刑部的命官都无法左右他的结果,我又如何能做到?”,仲逸简直不知所措。

“那我不管,我都将实话告诉于你,怎么保住他的命,是你的事”,袁大头干脆全盘托出:“你我兄弟一直处的不错,哥哥也没有将你带外人,今日有算命先生说过,若是有人找我,此人就是我的贵人,而且这个贵人一定能想办法保他一条性命?”。

“怎么会有如此离奇之事?”,仲逸故作惊讶:“如此看来,哥哥你要大祸临头了”。

袁大头心中一惊,犹如一盆凉水浇头:“怎么都说我要大祸临头呢?”。

第188章 食盒

茶馆中,袁大头终于说到重点:如何保住王满囤的一条命?

此刻,除了那位算命先生的话,袁大头之所以如此确信要保住这只看似小仓鼠的王满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为了他自己。

算命先生曾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山要比一山高。

仲逸刚才也有同样论述:兵部的人今日可为了他们身后之人将王满囤灭口,谁有能确保来日他这个刑部的小牢头,又不会成为第二个灭口的对象呢?

昨晚,他的女人袁柳氏也曾吹过枕边风:若是杀了王满囤,那他便是唯一一个知晓此事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王满囤第二。

……

“既是如此,老子又何必做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难道就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袁大头终于横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老子就要保住王满囤这颗脑袋。

“托我之人原本准备了几样东西,昨晚兄弟也曾想与哥哥说起,但见哥哥如此为难,所以也就压了下来”,仲逸面露难色道:‘如今哥哥既然这样说了,那兄弟也只好拿出来’。

“快说,快说,只要能保住王满囤这条命,又能不被别人发现,哥哥什么都依你”,袁大头实在没有耐心,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哥哥,是这样的,兄弟原本想着……”,仲逸立刻上前附耳一番。

袁大头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这也是他今日一大早起来听到最为踏实的主意。

尽管此计颇为凶险。

可是,事已至此,眼下,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好,就这么干,反正横竖都是死,如此一搏,没准还能多一条活路”,袁大头从仲逸手中接过包袱,长长叹口气:“牢里由哥哥打理,外边就看你了”。

……

“头儿,大头哥……”,见袁大头走了进来,狱卒们纷纷上前打招呼。

在此处办差确实特别:整天呆在牢里,看着铁窗木架,尽管可以出入,但大多活动范围依旧在牢房里。

如同可以行走的牢犯,呵呵……

也或许正是因为此,这些狱卒间关系要比寻常衙门要亲密许多,大家一起想着找些乐子出来供消遣。

否则,这里的日子太熬了。

“头儿,今日怎么迟到了些?”,一名中年狱卒上前打趣道:‘不会是昨晚与嫂子?……’。

哈哈哈……

“给老子滚一边去,一天不做正事,闲的慌是不是?回头看老子给你再安排些活来”,由于匆忙,袁大头的官服穿的有些别扭,此刻还得不停的调整衣衫与身体的衔接部位。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声。

“头儿,看见没?那个牢房,关的是礼部之前的一个主事,这老头有意思,人家不愧是礼部的,文章写得好,而且还会唱曲呢?”,那狱卒笑道:‘要不?现在就让他给大伙来一段,助助兴?’。

“老头,来一曲,什么古风押韵的,给我们的大哥解解闷……”,狱卒立刻朝对面喊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叫你唱呢,不是用来诵读的,哈哈……

见众狱卒正与老头逗乐,袁大头一如既往的开始巡视狱中每位牢犯。

若换到平时,这也就是例行公事:看看有无受伤的?有无生病的?有无捎信或捎话等等。

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点:看看这些牢犯,还是否活着?

只是今日不同于以往:他如此大张旗鼓,其正是目的是冲着王满囤的。

“大头兄弟,怎么样?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见袁大头朝自己这边走来,王满囤立刻起身献殷勤:兄弟辛苦,我日后必有重谢……

王满囤,入狱之前为从七品,况且年纪比大头长十几岁,换到平日里也无须与他称兄道弟,只是如今到了这牢房的一亩三分地,也得喊声兄弟才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怎能不低头?

“打听了,人家根本不顾你的死活,”,袁大头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俗话说落汤的凤凰不如鸡,你如今沦为阶下囚,还指望别人来帮你,省省心吧,人家是什么人?换到以前,你也是人家一个跑腿的而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听大头如此一说,王满囤立刻沮丧下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的女人,我的孩子啊……’。

二人所提起的这个人,正是后军都督府的一名三品官。

入狱前,王满囤曾跟随过此人一段时间,他自认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错,这才花了些银两托袁大头前去府上问询一番,谁知却是这样的结局?

而此人,正是后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戎一昶的属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袁大头随意在木门之外走动,王满囤是单独关押,说话自然方便些,况且作为一个牢头虽然隔着根根木柱,但随意与里边的人交谈几句更不会引起他注意。

对犯人而言,他们都难免托这些狱卒牢头捎信、捎话出去,各自的事都管不过来,那里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至于那些狱卒,自然知晓其中的道理:不与这些被关押之人‘密探’,何来那不为人知的‘好处’银子?

“苦什么苦?看你那怂样?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一点体面都没有”,袁大头凑上前来:“说说看,你还有多少藏银?或许这些东西才能保住你一条老命”。

是的,还是银子,即便是这位将死之人,袁大头还是想从他身上捞点银子出来。

至于满囤所托他打听的那人,袁大头压根就没有去。

为何?给的银子太少了,才纹银二十两,如何为你去跑腿?

为何?若是真给外边的人捎信,万一这小老头真被人救出去呢?他如何向兵部的人交差呢?

袁大头不傻:虽然表面上兵部的人要他的命,实则背后真是后军都督府……

“若他们不来救我,我就更不能将藏银告诉他们,更何况我也没有多少银子……”,果真是满囤,一粒粮食都不愿浪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银子。

呵呵,叫你抠……

“头儿,头儿,外边有人来了,说是找你的”,一名狱卒匆匆朝这边跑来:“好像是来给这位爷送饭的……”。

咳咳,袁大头双手背抄,微微挺胸道:‘知道了,你们几个也不要闲着,到各个牢里看看,别给老子弄个半死不活的,有你们好看’。

……

来到院里,袁大头远远见一名男子站在那里,虽是一身布衣,但能在此处进出自如,其中的奥妙就不便多言了吧?

“袁大人,该怎么做,想必有人早就交代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了”,说着,这名男子将食盒递到袁大头手中:‘放心,此事事成之后,上面还有重谢……’。

“那是,那是”,袁大头立刻笑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一定办妥,办妥”。

“不光今日要办妥,还有关住自己的嘴巴,”,那男子随意环视四周,说话声不高,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否则……,是什么结果,你知道的……”。

仅此一句,袁大头顿觉后背一阵发麻:算命先生说的对,若是杀了王满囤,自己真的随时就有性命之忧。

原本一句警告之语,却适得其反,恐怕是眼前这位男子所未曾想到的。

“只是,事成之后,还得劳烦兄弟给说说,要将这王满囤的死因做实,我们都好交差”,袁大头心有余悸道:“牢里倒是好说,只是外边的事,我可就管不了了”。

“你只管将这些饭菜让王满囤吃进嘴里即可,其他的不劳烦心”,那男子意味深长的望了袁大头一眼,随后便转身而去。

“妈妈的,如此一弄,你们倒是省心了,老子可就摊上大事了”,袁大头望着远去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什么人哪……

那名男子早已离去,袁大头却不慌不忙,院子里的阳光不错,若不是因为这些烦心的事,干脆躺在这里晒晒太阳、睡个懒觉,岂不是快哉?

“这位官爷,行个方便,行个方便”,大门口,一个妇人向门口门口守卫苦苦哀求让她送些吃食,还有衣物。

当然,这些地方,自然是少了银子的。

袁大头立刻来了兴致,眼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满囤的内人。

没错,她正是为夫君王满囤送吃食而来。

这一幕是袁大头刻意安排:专挑这一日,自然是精心准备的。

“来来,王大哥,你今日有口福了,家里给你送饭了”,回到牢中,袁大头立刻拎着饭盒朝王满囤这边走来。

是一顿极为不寻常的饭菜:饭盒是王满囤之妻方才拿来的,而里边的吃食既非王妻所带,亦非那名男子方才所带。

正是仲逸从茶馆提来的……

“果真是我那婆娘送的饭菜?”,王满囤毕竟曾是朝廷命官,来路不明的饭菜,自然是不能吃的。

尤其在这种地方。

“这还有假?看着食盒,不是与上次的一模一样吗?上面还刻着字呢?”,袁大头随意将食客扔下:“怎么说这饭还是要吃的,否则日后的路还怎么走?”。

“这食盒是我家中的,可这饭菜?”,王满囤才打开木盒,却连连摇头:“这不是我那婆娘的手艺,闻一下就知道了……”。

“哼哼,你这人,都这般田地了,还挑三拣四?”,袁大头指着饭菜道:“酱香猪蹄、烧鸡,还有老汤,你家女人心疼你,都是在街上买的,这还不满意?”。

“败家娘们,这些东西若是别人不请客,为何要自己掏银子”,王满囤尽管满心不悦,但看着眼前的吃食,喉结竟不由的耸动起来。

“吃就吃,反正都花钱了,不吃白不知”,王满囤盘腿而坐,瞬间扯下一只鸡腿:“吃饱了才有劲,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大头兄弟,你也来一只?”,王满囤不忘将另外一只鸡腿撕下了,有牢头在,自己可不能吃独食啊。

“哪里哪里,这我可吃不得”,袁大头连连摇头:‘老子可不想吃了这一顿,就永远张不开嘴’。

……

晌午时分,刑部传来传来紧急公务:不知为何,王满囤突然在午后口吐白沫,片刻之后便咽了气……

朝廷很快有了旨意:王满囤之案还未审结,却离奇死亡,此事必要严查,绝不姑息。

据此,刑部会同大理寺、都察院立刻查办,为彰显对此事的重视,牵头之人竟是刑部的黄侍郎。

如此高规格的查办人员,自是雷厉风行、出手不凡了。

所谓特事特办,这个特办便有了多种意思:才半日的时间,竟立刻有了结果。

据医官所说:王满囤是毒发身亡。

得出这个结论几乎就是一句废话。

不过,毕竟是三法司,他们很快查出送饭之人正是王满囤的内人。杀人动机很简单:二人平日里关系不好,妇人见王满囤大势已去,便下了杀心,为的就是独吞王满囤生前留下的藏银。

当日值班的公差可以作证:王满囤的女人确实来过,而且那个食盒就是她带来的。

至于那神秘的中年男子,绝不会有人提起半个字。

当然,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理由:这王满囤的女人还有个相好,原本就想私奔,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二人正好可以远走高飞。

说也怪了,自从那王满囤的女人送完饭盒之后没了踪影,王家只有一个儿子,此刻远在祖籍老家。

此事立刻便没有下文。

只是,若将此事细细思量一番,立刻发现其中蹊跷:这王满囤都年近五旬的人了,他的女人也与他相差无几,那里有的幸好,如何能远走高飞?

天下之事本就无一定论,寻常事多,不寻常只是也时有发生,离奇之事更是人所不愿,可也无法避免。

如此一桩命案,也就匆匆了事,刑部有人发话:天气渐暖,先将王满囤尸首拉回入葬。

同时,立刻下达缉拿文书,捉拿“凶手”。

作为刑部牢头,袁大头监管不严,自然要处罚一番,只是乌纱能保住,命更能保住。

看来算命先生说的对,袁大头遇到“贵人”了。

第189章 才出狱、又入牢

“我这是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王满囤睁开双眼,却看到一间简易小木屋,屋内空无一人,他急忙走出门外。

此处一个小院,一个独院,厚厚的围墙,四周高高的大树,树叶密密,将院内院外完全隔开。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未环视一周,却见面前二人,王满囤简直要再次昏过去。

“什么人?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王满囤总算是醒了,罗英似笑非笑道:“怎么样?你如今还能活着,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

王满囤猛地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在刑部大牢,先是与牢头袁大头说话,后来他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说是自己的婆娘为他送的饭菜。

“没错,记得那是酱猪蹄,还有烧鸡,鸡腿嚼着,嚼着……”,王满囤记得后来腹痛难忍,最后闭上了双眼……

“没错,那饭菜里下的药只是暂时让你丧失只觉,呼吸、脉搏极为微弱而已,后来三法司查处得结论:说是你女人下的毒,她与那相好的走了……”。

“既然我没死,为何医官没有查出来?”,王满囤对于自己的生死经历也好奇不已:“那婆娘怎么会对我下手呢?就她那样,还有个相好的?”。

罗英真是不屑与眼前之人说话:“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你都能想的出来,难道就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还请?兄弟……,详细告知”,王满囤似乎听出了个大概:眼前这二位确实是救命恩人。

“兵部有人想杀你灭口,特意备好有毒饭菜,为遮人耳目,他们打算用你家女人所带食盒将这些饭菜送到你面前,后来被我们掉包,否则你早就一命呜呼。之后那些下毒之人以为你真被毒死,他们又知会三法司,如此,案子便匆匆收场”。

当时罗英并未参与此事,但此刻却不得喋喋不休为王满囤解释:“后来某位大人说天气热,你要下葬,你那婆娘下落不明,儿子又不在京城,所以这下葬之事嘛,一些左邻右舍,还有同僚好友看着就办了……”。

王满囤吓得后退几步,差点要跌倒在地:‘这么说,在别人的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嗯,可以这么说,这句算是说对了”,罗英再次强调:“确切的说,你现在安全了”。

此话倒有几分道理,只是王满囤不知是喜是忧:我的女人呢?我的儿子呢?

“你那婆娘,平日里尽想着帮你搜刮银子,儿子更是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罗英笑道:“你女人也算半个赃官,该处置。至于你那儿子,虽然回到祖籍,但游手好闲、为非作歹,简直是乡里一大祸害,即便没有你的东窗事发,他二人迟早会遭报应”。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我家中之事、家中之人如此了解?”,还真以为听故事来了,王满囤这才猛地想起:“你们为何要救我?据我记忆中,我们从未见过面,往世无怨今世无仇……”。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仲逸缓缓起身,他用深沉的语调问道:“那你先说说,何人要灭你口?又所谓何事下毒?”。

这????

院墙一侧,几只山雀落在横枝上,见院中之人微动,小腿还未落稳便扶摇直上,瞬间穿进不远处的树林中。

小院中,王满囤瘫坐在地上,连日来的牢狱折磨、饭菜下药,接连二三的变故发生,此刻他已再无多力气力折腾。

得知事情经过如此离奇,他几乎快要断气了。

缓缓,再缓缓,这位昔日的朝廷从七品,如今也要好好理理头绪。

既然如此折腾都能活下来,那说明我满囤命不该绝啊。

老天留的一条性命,那还不能断气,儿子和女人想必还活着,日后见到他们或许还有可能。

“照这么说,你们是兵部严磬,还是都督府戎一昶的对头?”,王满囤此刻并不慌乱:“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可惧的,他们既然如此无情,我也只好无义了”。

“兵部与后军都督府本属两个衙门,严磬为何与戎一昶勾结在一起?”,仲逸面无表情,只是继续冷冷道:“你跟随戎一昶多年,该说什么,想必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快说,能救下你,也同样能要你的命”,得知这个王满囤贪婪阴狠,仲逸如此周折一番,绝非空穴来,风罗英早就那耐不住他的性子:“你要是敢说半句假话,要让你生不如死”。

所谓生死生死,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王满囤自然懂得何为识时务?

况且对于一个爱财怕死之人,没有什么比能继续活下去更有吸引力了。

“小兄弟无须多虑,我既落在你们手里,自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况且你们能从刑部、三法司这么多关卡中将我救出,想必绝非等闲之辈”,王满囤果真是豁出去了。

“兵部与都督府同为军务衙门,平日本就有往来,至于这严磬与戎一昶嘛,因多年一桩军械装备、粮草贪墨之案,而且他二人身后有共同的……”。

末了,王满囤简直要哭了:“而当年从兵部与后军都督府之间跑腿衔接之人,就有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提起当年之事,再看看如今的遭遇,王满囤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从即日起,你住在此处,会有专人为你送饭菜,不可出院门半步,我们都安排好了”,见仲逸欲离去,罗英立刻对地上之人叮嘱道。

“你们就不怕,我逃走?”,虽然高墙大门,王满囤还是不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呵呵,你若是走出这个们,即便我们不动手,那戎一昶、严磬,还有三法司的人会放过你?”,罗英笑道:“你在衙门呆过,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是是是……”,王满囤连连点头,嘴里却喃喃道:“那我的女人,还有儿子?”。

“若你乖乖呆在这里,或许他们还有条活路”,罗英不屑道:‘若你跑出去,他们必死无疑……’。

这下,王满囤彻底明白了:自己才从刑部大牢出来,如今又入狱:这是从一处牢房转到另外一处牢房了……

第190章 管家?

天蓝蓝、草青青,春风拂过几多新?一年当中最为温和柔美之时,是大多人所祈盼与向往的。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各家纷纷从屋中、院墙走出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是时候做点事情了。

毫无意外,罗英此刻已经在罗府做事,几乎每日都可遇到罗管家,甚至于罗龙文都可偶尔碰面。

正如当初他们只让仲逸负责外围押送药材一样,罗英同样接触不到真正的核心所在。看似整日忙来忙去,实则无非一些琐事,与打杂并无两样。

相反,因两只瓷瓶而改变命运的小地瓜则,要比罗英幸运许多。

自从来到若一当铺中,之前由罗英负责的开门、关门,以及晚上在当铺二楼守夜当值之事,如今全部由小地瓜负责。

虽同样一些琐事,但只因仲逸这个东家不同于罗管家:在这里,小地瓜真的实现他的愿望:不仅仅是做一个下人。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这日午后,仲逸被罗管家请到府上,说是最近又有一批药材要押送,不过相比上次西安府之行,此次所行之路则到了江浙、两淮一带。

当然,毫无意外:此次押送之人依旧仲逸、罗英、小地瓜,另外还有两名随从。

“仲少东家,若无意外,三日之后你们几人就要启程南下,上次因穿山豹搅局,险些坏了大事,这次可万万不能有意外”,罗管家特意叮嘱:“此次事关重大,事成之后,赏银颇为丰厚”。

每次皆是如此,虽是个管家,可非得整出点名堂来才能罢休。

不是一般的招人厌……

“不知此次押送为何物?”,仲逸随口一说,那怕是一个没有结果的试探。

罗管家依旧满脸笑容:“还是老规矩,不该问的别问,到时就知道了”。

末了,他依旧故弄玄虚道:‘同样老规矩,不管路上发生任何意外,一旦出事,这些东西与我们无关,更与罗府无关’。

作死的节奏。

仲逸想着:很快,就会与你有关了。

出了袁府,仲逸正欲前往当铺,谁知罗英匆匆追了上来:‘仲大哥,我有话对你讲’。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再说”,看他这幅神情,仲逸便对罗英所说之事,猜出个大概。

罗英点点头:‘那就老地方,还是那家酒楼’。

……

江浙?两淮?此处正是全国难得富庶肥沃之地,除了航运河道、鱼米之乡外,还有一个令所有眼馋的差事:盐务。

众所周知,这些差事,随便揪出一样来,那都是肥的流油,在这里做官也好,经商也罢,只要心够狠、势够大,绝对赚的盆满钵满。

一世有的赚,八辈子都花不完。

罗管家方才所说此次事关重大,大概就是这次药材中所运之物:值钱、值钱、很值钱的。

银子、银子,还是银子……

傍晚时分,仲逸朝临街那家酒楼走去,自从上次罗英发现这家酒菜口味霸道且价钱公道后,此处便成了他们经常相聚之地。

此刻正值晚饭点,这家酒楼素来以物美价廉、口味佳为卖点,自然会招来不少客人,一楼大厅中已是人满为患,店家不得不一遍遍的向催菜之人致歉。

罗英之所以选择这里,除因远离罗府外,正是为了此处人多眼杂。

“熟肉一盘、烧鹅二斤,小菜三味、花生米一碟儿喽”,酒楼包房中,店小二用他一贯的吆喝声道:“好酒一壶,客官慢用,有事喊一声”。

“给,剩下的不用找了,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一会找人喝酒,不要外人打扰”,罗英随手将银子放到店小二手中:‘把门关上’。

“好嘞,客官慢用,小的保证无人来此打扰”,小二慢慢将门关上,包房中立刻安静了许多。

片刻之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仲逸如期而至。

还是按照蠡县的规矩,见面先干三杯,之后便是推心置腹,最后不醉不归。

“仲大哥,我都打听过了,罗龙文对他这个堂弟暗里颇有微词,只是碍于亲戚情面。况且罗管家在罗府做事多年,用起来还是顺手些”,三碗温酒下肚,罗英便打开话匣。

从白日里在罗府门口,仲逸便看出罗英心事满满,此刻见面便真奔主题:“你倒是说说,罗龙文为何对他的这个堂弟颇有微词?”。

“张狂、粗鲁,都是这几年惯出来的毛病”,罗英苦笑道:‘还有一个原因,这管家上了些年纪,做事力不从心了’。

此言不假,在一个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的地方做事,不管你之前有多厉害,更不管你曾功劳多大,一旦无法继续出力,那便立刻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本身就是一种结果:没用了,就是这个结果。

“依你之见,我们当如何?”,仲逸为二人斟满酒,以罗英的机灵与多年在衙门的历练,他绝非为发发牢骚而已。

“想法做掉这个管家,此人在罗府怨气甚大,我曾与多位伙计交谈,大家皆是这个意思”,罗英喝的不尽兴,干脆自饮两杯:“而后,由我取代他,做罗家的管家”。

“什么?你要取代他?做管家?”,仲逸急忙放下手中酒杯,他知道以罗英海量,这点酒根本不算酒。

他说的,自然也不是酒话。

“此人之所以做的管家,除了罗龙文的堂弟这层因素外,也与他多年在罗府做事有关。而你初到罗府,况且我们本就不得罗氏的信任,即便将此人铲除,你也做不到管家之位”。

“话又说回来了,只要将此人铲除,罗家必要重新部署人手,原有的格局势必会打破,动则乱,乱则出破绽。如此,我们便可静观其变”。

“至于我能否做到管家不敢保证,但至少要比现在的分量要重许多,如此机会也就多了”。

……

二人就此说说笑笑,一壶老酒见底,二话不说,再添一壶。

果真海量。

罗管家之事,在上次花瓶之事后就有所动。只因上次师兄来过之后,王满囤之事发生,罗府就暂时耽搁下来,罗英如此一说,倒是再次提醒。

如同两军之战,二人间的较量,三类‘人’不容轻视:替他管钱之人、替他管兵之人,平日里形影不离之人。

无疑,相对于罗龙文而言:罗管家完全够格。

“如此,倒是个主意,我们这样……”,仲逸特意叮嘱:‘切记,不可单独行事’。

第191章 就这么横(上)

春雨蒙蒙春意浓,街上行人几多愁: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撑把雨伞,头上立刻便会沾满水珠。

这场雨来的有些突然,大多外出之人并无准备。

平日不习惯撑伞、备伞之人未免淋落之意,只得躲躲闪闪,沿着屋檐墙头一侧碎步快跑,只是脚尖轻轻一点,如同小鸡啄米般滑稽。

“码码的,老子才换的鞋子,又弄脏了”,即便是撑伞之人,也难免弄湿鞋袜。

“你他码给老子看着点,溅的一身脏水”。

……

这种天气,人们脾气难免变得暴躁一些,若是遇到点小小摩擦,换做平日说说也就能息人宁事。

今日这般天气,恐有人变得不太安分起来。

午饭时分,雨渐渐大了起来,大多行人只得驻足停留,所到之处无非酒肆茶楼客栈之类:既可随意吃喝些,又能顺便找个暂时落脚之地儿避避雨。

一举两得。

此时正值饭点,酒楼饭莊原本就人来人往之地,如今却因为这场春雨立刻变得人满为患起来。

萝卜快了不洗泥(若街面上的萝卜供不应求、卖的紧俏,那卖萝卜之人只顾着从地里拔出萝卜,连随之带来的泥土都来不及洗),此刻大多饭馆已是如此。

“各位客官,大伙再辛苦一下,每张桌子加一把椅子,来人太多,只能凑合凑合了,否则大伙就要站着吃了”,临街一家极为排场的酒楼中,店小二正招呼着大家,来人太多,只得再挤挤了。

围桌而坐,认识的,不认识的,本就够挤了,若是再加把椅子,拿恐怕连动手夹菜的空间都腾不出了。

“烧饼皆已卖完,诸位要主食的,可再点些菜,面条也来不及做……”,店家站在一旁,扯开嗓子,努力向众人解释着。

“没有馒头、没有面,就点菜,那得多掏多少银子”,不少人纷纷埋怨起来,只是到了饭点,总得要吃东西才行,站在这里算什么?

果真是无奸不商。

不过这只是针对大多数人而言,毕竟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若是能稍稍改善,那也算是对得起下馆子一次。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要求,凑合着吃了这口就行。

热闹……

“你这是什么?是肉片吗?切得这么厚?还不均匀,什么刀功?把你们店家找来,也不看看是什么人来这里吃饭”,酒楼二楼的包房中,罗英正训斥着店小二,他一手拿筷夹起肉片,那表情简直难看极了。

罗管家一大早出去办事,不料遇到这场突如其来一场雨,眼下正是饭点儿,他只得吩咐随从来这家酒楼用午饭。

就当是避雨了。

随行之人共三人,其中自然有最近才到罗府没多久的罗英。

店家自然识的罗府的这位管家,府上虽是做官的,只因涉足的生意太多,大家私下里对这位罗管家不陌生。

见老主顾,店家自然笑脸相迎,同时尽力为他争到一个包间。

人家是谁?是罗管家,岂会在一楼大厅,与这闲杂之人一起用饭?

只是今日来酒楼吃饭之人皆要排队,罗管家那里能等的及?

万般无奈之下,店家只得请前面的几位客人行个方便:先让这位罗管家进包房。

“这是一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茶,我们只需半个时辰即可,到时一定腾出来”,罗英见为他们‘行方便让道’之人是三个青壮男子,立刻上前一番解释。

“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易,既然你们呆会儿有事要忙,那就先请了,我们等半个时辰便是”,一名年轻人顺手推过银子,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其中还有店家的协调周旋:为这三名男子免两道菜钱,送一壶小酒。

看着罗管家进了包房,店家心中长舒口气:总算是搞定了。

谁知半个时辰后,罗管家还未开始动筷子,这事闹的。

仅是每道菜的刀功与佐料调配之法,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了的。

“还有这道菜,下锅爆炒之时应洒点香醋,如此既可提味,还不至于在翻炒之时折断,可你们做的这是什么?”,罗英又换了一道菜,继续“品鉴”起来:“就这东西,是人吃的吗?”。

罗龙文稳稳落座于长凳之上,他倒并不着急,如同没事人一般,但从那丝毫未动的碗筷来看:罗英所说确是他心中所想。

排场嘛,能搞就搞……

自从来到袁府后,这位罗管家穿衣变得讲究起来,吃食可是越来越挑剔:有人请客入席,有人送礼奉承,原本对吃饭之事一窍不通的他,嘴巴却变得越来越刁钻。

在罗府对下人是如此,有人酒楼饭莊请客是如此,日子久了,罗管家真的回不到从前受饿之时了。

包房中,店小二正低头聆听着罗英的训斥,此刻他都后悔死了:原本以为遇到个有钱的主儿,伺候一顿饭菜后难免能得几个赏钱,没想到却遇到如此吹毛求疵之人。

怎么办?既然人家都点明要找店家,他这个做伙计的还楞在这里干什么?

就让店家应付去吧。

“罗管家,你看看,这是怎么个说法呢?”,店家闻讯,噔噔噔跑上楼来:“今日客官众多,后厨一时忙不过来,难免有些失误,请罗管家多包涵……”。

“包涵是自然,可这饭菜太次,我们可是付了银子的”,罗英立刻不悦起来:“再去做一盘来……”。

“是是是,客官稍后,后厨马上专门为你重做一份”。

如此来回折腾,或因外边雨一直在下,罗管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对于罗英提出的要求,他自是完全支持的。

“这位兄弟,这楼下可有人等着用饭呢,大家几人一桌都不嫌挤,此包房如此宽敞,你等却为何却这般刁难?”,那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了:‘不就是一顿饭嘛,随便凑合又如何?再如此耗下去,恐怕就要用晚饭了’。

原本好心让罗管家先进包房用饭,这仨人却不想半个时辰之后,人家还未动筷子呢。

“小子,劝你莫管闲事,这额外的银子也给你们准备了,再过一会又如何?”,见罗管家正欲开口,罗英却抢先道:“我们这位爷就是个状况,那有怎样?”。

这话若是让罗龙文听见了,不知他对自己这位堂弟如此排场,做何感想?

“他码的,今日这是怎么了?欺负老子们第一次来京城,当哥几个是雏儿吗?”,那为首的男子立刻不悦起来:“行走江湖之人,能为别人行个方便自不用说,况且你这把年纪了,有心让你半个时辰”。

“给你阳光,立刻灿烂的不行?我管你他码的什么人,”,那男子立刻喝道:“此刻,马上,给老子滚出这件包房,管你是何人,老子不惧”。

狐假虎威也好,牛比哄哄惯了也罢,罗管家那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兄弟,那个道上的,说个名头来,老哥哥我也好弄个明白”。

“好话不说二遍,滚出去……”,那男子还是这强调。

“让开,让开,五城兵马司衙门办事,闲杂人等回避”,不知何时,人群中竟来了数名差役。

这饭吃的,都赶到一块儿了。

“吆,这不是罗管家吗?这么巧?你也在这里用饭?还以为我们哥几个倒霉”,为首的官差才进来,一眼就认出了罗管家。

“啊,兄弟啊,你们的差事难做,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们今日的酒菜,罗某请了”,罗龙文脸上笑意浓浓:“只是有人在这里闹事,扰的我这段安稳饭都吃不下”。

“有这样的事?还有没有王法?”,尽管早就看到那三名男子,为首的官差还是这么一问。

“呶,就是这三位,横的不行……”,罗英立刻指着眼前三人。

“哦?是吗?”,众差役立刻围了上来。

第192章 就这么横(下)

窗外雨蒙蒙,屋内人声私语窃窃,酒楼包间一侧的走道围上不少看热闹的,好事之人闲得慌,有热闹可看,正好消遣一番。

“不就是吃顿饭嘛,都上包房了,还不知足?”,众人大多摇摇头,指指点点,对这罗龙文与这三位兄弟的争执着实不解。

人群中也有认识罗管家与这三位年轻男子的吃瓜群众,见此情景,难免要评头论足一番:包房算甚?人家可是罗府的大管家,什么世面没见过?我有亲戚在罗府做事,听说啊,这位管家可真是个……

“呵呵,那三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原是京城运达镖局的,后来不知何故向东家辞掉差事,听说三人身手个个非常了得,也不打听打听,他们惧过谁?”。

七嘴八舌,众人津津乐道,看似比这饭菜还更有些味道。

看事的不怕事闹大……

吃顿便饭,竟还惹来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人。

闲的蛋疼。

“所谓民不与管斗,既然各位差大哥发话,兄弟给这个面子,咱们走”,众人正在谈论之际,却听这兄弟三人突然停止争执,起身告辞。

“记住,以后遇到我们这位爷,绕着走……”,三人转身之际,罗英却补了这么一句。

原本已息人宁事,兵马司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对方步步紧逼,这三兄弟实忍无可忍。

“你也记住,以后走路长点心,小心被人给做了……”,为首的男子丢下这么一句,三人立刻扬长而去。

“有种你等着,看谁做了谁?”,罗英竟欲追上前去。

“行了,行了,各位衙门的兄弟都在这儿呢,胡说什么?”,罗管家急忙制止:“快去,招呼各位差哥用些饭菜,都记到我账上”。

罗英急忙点头应承,却意味深长向差官甩出一句:“差大哥,看这三人也不是善茬,不会真对我们下手吧?所谓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给他们个胆子?兵马司有的是人马,大牢也不缺三个人再进来”,为首的的差官随意说着,众人便缓缓走向另外一处包间。

店家急忙吩咐小二前去伺候,心里却暗暗叫苦:今日这两桌,收不到银子不说,仅是这评头论足耗时颇久,要耽误后厨多少工夫?

阎罗最可惧,小鬼最难缠,都是惹不起的角儿。

“雨停了,风小了,大家可以出门上街啦”,良久之后,店小二终于喊了这么一句,众人这才各自收拾一番,悉数出了酒楼。

回到罗府后,管家被告知:罗大人找你有事。

堂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管家有些意外:按说平日里,堂兄应该在忙于公事,他很少提前回家的。

“看你做的好事?成何体统?”,见管家进来,罗龙文顿时拉下脸来:“平日里是怎么告诫你的:不要声张、莫要张扬,你可倒好,不就一顿饭嘛,怎么还惊动了兵马司的人?”。

罗管家心里拔凉:不用说,定是兵马司的人遇到罗龙文后提起此事。

说起来,一个管家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个管家,只是这个罗管家是罗龙文的堂弟,而罗龙文又与当朝权势严氏走的近。

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于衙门一般的人来说,给管家几分薄面,也是看到他身后之人势力非凡而已。

如此一来,罗管家便渐渐变得轻飘飘起来。

毛病,都是惯得。

“堂兄所言极是,下次注意就行,定不会再为兄长惹事”,管家知道自己这位中书舍人的堂兄管教甚严,今日之事既被知晓,那挨顿训也只得忍了。

“对了,再过几日去两淮、江浙一带运送药材的人就要启程了,都安排妥当?”,尽管对这位管家颇有微词,但奈何毕竟是自己的堂弟,还能说什么呢?

见不再纠缠酒楼之事,管家立刻心中窃喜:“都安排好了,还是仲少东家牵头,罗英与小地瓜一道,还有两名随从”。

“放心吧,罗英自从离开若一当铺后,就在我们这里做事,小地瓜原本就不是他的人,还有另外两名随从都是特意安排”,管家继续道:‘仲少东家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之中’。

“如此甚好,只是这个罗英跟随仲逸多年,要小心才是”,罗龙文望望窗外:“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此次押送的东西颇为名贵,你再细细安排一番”。

管家连连点头:这些人无非名利,谁给的银子多就听谁的,那管什么过去情义,罗英这小子这么机灵,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临出门时,罗龙文再次叮嘱:“以后再声张惹事,休怪不认兄弟情义,才几年的功夫,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兄长放心,放心,绝无下次”,见罗龙文走出门外,管家再次喊道:‘我这就安排,这就去’。

麻麻的,兄长还是第一次如此训斥他,这顿饭吃的。

管家心中有些不安起来:不行,还得要去趟客栈叮嘱店家,免得再乱说,堂兄也常去这家酒楼,若是再有人叨叨起来。

真是麻烦。

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依旧,北方气候以干燥多风为主,今日难得湿润清爽起来,自是上街游玩好时机。

原本喜欢上街找家酒楼小酌一番的罗英,今日却乖乖的呆在罗府,一侧的矮屋,就是他们这些伙计住的,一起的还有几个同伴。

“兄弟们,今日罗大人训斥了管家,今晚大家就不上街了,我买了酒菜,咱们就在这里喝”,罗英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缓缓打开:酱肉二斤,小菜两味,还有大豆,皆是不错的下酒菜。

“好,今晚,咱们兄弟开怀畅饮”,众人立刻热烈响应。

用过晚饭后,罗管家缓缓走出院门,朝白日用过午饭的那家酒楼走去,今日这事,已让堂兄动怒,不要再讲排场。

独自步行前往即可。

慢慢悠悠、走走停停,权当饭后消食了。

月渐高、夜渐深,街上行人已寥寥,从酒楼出来后,罗管家慢慢悠悠回家而去,向店家一番安顿之后,又贪了几杯,如今走起路来竟有几分晃悠。

绕过一条街,远远望去,前面不远处一条小巷,穿过去之后便可省不少弯路。

“真傻,有近路不走,还得绕来绕去,绕来绕去啊,还得走近路……”,管家唠唠叨叨,果真是喝多了。

一阵晚风吹过,雨后之夜竟变得有些凉意,夜行之人不由一阵哆嗦,隐约间,身后似有一道身影掠过。

“什么人?”,罗管家立刻转身过来,只是用力过猛,差点跌倒在地。

“呵呵,看你狂的不行,一个小小的管家,排场不小,敢得罪老子?给你让位,老子做了你”,一个陌生的男音,从小巷夜风中传来。

“莫非?你们是白日里在酒楼那三兄弟?”,罗官家顿时酒醒一半。

“咚……”,仿若钝器撞击之声,霎时没了知觉……

第193章 罗家老二

“这是哪儿?到底发生何事?”,一番挣扎,罗管家终于睁开双眼:酒醒了,眼前的事却越发糊涂。

如此简易小屋?屋内除了他却再无别人,双手却被反绑于木椅之上。

罗管家细细想来,除了白日里在酒楼遇到的那三位年轻男子,还有谁?

还有谁?

见房中空无一人,罗管家只得冲门外喊道:“兄弟,三位好兄弟,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给个方便,放在下出去,必有赔偿,每人二百两,如何?”。

此言一出,能听到的只有微微回音。

“五百两,每人五百两,如何?”,罗管家本是抠门之人,若换到平时,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涨价一倍有余,简直比登天还难。

如今性命攸关,不下血本不行了,管家哭诉道:“三位兄弟,若真放了在下,给你们每人一千两”。

这价涨的,神速啊。

此言再出,依旧没有回应。

沉默、恐惧、安静。

良久之后……

“老窦头?老窦头,真是你吗?”,一番折腾之后,罗管家已再无力气,原本放弃挣扎的他,恍惚间却见一个人影终于走了进来。

“吆,这不是罗二吗?”,来人一阵笑意,竟喊出这样的称呼来。

在罗府,因为罗龙文姓罗,而他的堂弟罗管家也姓罗,所以有人私下里经常称罗龙文为‘罗大’,而罗管家自是屈居‘罗二’。

还别说,这罗管家在家中排行老二,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

不过这都是早年间,罗管家刚来罗府时的称号。

后来他渐渐得势后,底下的人也就不敢再议论此事,所以这个称呼只有那些罗府的老人知晓。

老窦头?石林院的守门人,年轻时对凌云子崇拜不已,后来凌云子归隐之后,他知严家罪恶深重,于是便来严家门下的罗府做事。为的就是收集证据,伺机而动,若朝中有人对严氏下手,那也可以出份力。

谁知无官无职,也未遇到伯乐,多年以来也没有做出一点像样的事。年轻时连凌云子的面都未见几次,如今却沦落到此。

想象无限好,现实颇冷酷,无奈啊。

只是,论起资历来,老窦头自然知道罗管家的这个称呼。

至于在石林院做守门人,都是后来的事。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老窦头年轻时难得一堵凌云子风采,如今却遇到了凌云子的弟子。

上次仲逸被带到石林院后,这位老者强力要求为他卜卦,结果由此无话不谈、推心置腹,二人达成共识:共同对付严氏,先从罗龙文下手。

当然,这次老窦头还是负责守门。

“老窦头,你不是在石林院吗?怎么会来这里?”,罗二也顾不得老头称呼自己小名,要换到平时有人喊他‘罗二’,早就大嘴巴抽过去了。

“罗二啊,怎么如此健忘?上次我去罗府,说自己得了重疾,要回祖籍修养,这石林院的事就不做了”,老窦头不慌不忙,先为自己搬把椅子坐了下来。

当然,手中一把小壶却少不得,里边的茶水不错。

哦,是有此事,当时老窦头前来向罗龙文请辞之时,他还落落过这个老头呢。

“难道?”,罗二双目瞳孔顿时放大,眼神中皆是惶恐:“难道?酒楼所遇的那三人与你有关?”。

老窦头仅是微微一个冷笑:“怎么会与我有关呢?你平日里不把下人当人看,得罪别人只是迟早的事”。

“当然,还得多亏罗英兄弟推波助澜,否则那三兄弟也不会当着酒楼那么多人的面向你放狠话:改日将你做掉”,老窦头叹口气:‘如今连你都以为是他们三人动的手,更何况别人乎?’。

“小英子?原来是他有意触怒那三名男子?还让那么多人听见?”,罗二惶恐不安道:“你们?你们早有预谋?还有谁?你们抓我作甚?”。

还有谁?

老窦头笑了:“咱们还是先说说,带你来这里的缘故吧”。

沉默,罗二立刻不再言语,毕竟在罗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大大小小的事遇过不少,其中的门路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说吧,你们到底所为何事?我只是个小小的管家,能量有限,恐怕要你们失望了”,罗二直直身子,眼睛却紧紧盯着眼前的老头。

“难得啊,如今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管家了?”,老窦头放下手中的小壶,缓缓朝罗二走去。

多年的忍辱负重,爆发起来却并未像想象的那么凛冽,只是淡淡的一句:“说,经你们之手,从各地运到京城的财物都去哪了?”。

原来为此事而来,来头不小啊。

罗二只觉后背一阵发麻,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这还用问吗?你在罗府做事多年,不用我说也知道,我堂兄是跟严小阁老的,这些财物当然是到了严家”,罗二还未糊涂:既然是老窦头知道的,也无须隐瞒了。

老窦头是何须人?毕竟做过谋士的,尽管退出江湖多年,当年的经历也不是白混的。

“那严家的藏银之地,你可知晓?”,老窦头望望窗外:“时间不多了,说吧”。

“老窦头,哦哦,不不不,窦兄,你也算罗府的人,如此隐蔽之事,我一个小小的管家岂会知晓?”,罗二苦苦哀求:“放了我吧,回头给你五千两银子,只要我回府,马上兑现”。

“都是玩鹰的,怎么抛出一只家雀来?”,老窦头眼神中满是不屑:“你若想一辈子呆在这里,我老头奉陪到底,反正这么多年看门,早已习惯了”。

管家出身的罗二脑中飞速转动,心中盘算起来:得罪严家,死路一条。什么也不说,还能苟且偷生。

这笔账不难算:好死不如赖活着。

……

“仲少东家,看来一时半会这罗二不会说的,就再耗耗吧”,出了房间,老窦头便向仲逸说道。

“此人跟随罗龙文多年,自然不是一般的下人,况且以他的身份,提供严家藏银之地的佐证可能性比较大,一步到位很难”,仲逸笑道:‘只是接下来,这位罗管家,还有后军都督府的王满囤,就劳烦窦伯看着了’。

“放心吧,老头我别的不行,守门看人最在行”,相比在石林院,老窦头更喜欢如今的差事。

第194章 贫民区(上)

清晨,若一当铺。

仲逸难得一次赶早,老姜头见到自己的少东家立刻一声招呼:“少东家,今日有何安排?我们可都等着呢”。

“对,少东家,难得清静一日,我们都听你差遣”,小地瓜脸上同样放出异彩。

他们如此一说,两名伙计也跟着乐起来。

这二人所说清静不是其他;罗龙文派来“盯梢”的孙管事被请到罗府,若一当铺再无所虑之人。

而孙管事被请到罗府,正是因罗二离奇失踪。

一大早,罗二的女人哭哭啼啼找到罗龙文。

“快,将管家之前交情不错的人都召回来,议事,议事”,罗龙文立刻向众人吩咐道。

这位孙管事既然当初能被派到若一当铺,又与罗二关系匪浅,自然是要回去的。

“听说罗二无缘无故没了踪影,想必罗府的人正忙着找人呢”,老姜头笑道:‘但愿孙管事短期不要回来,真是受够这人了’。

小地瓜上前一步,眼神中满是好奇:‘姜伯所言不妥,倒也不是说无故失踪,听说好像是得罪了镖局的三个兄弟,昨日在酒楼还惊动兵马司的人了’。

可怜的孙管事:突然离开若一当铺,竟会有这么多人希望他不要回来。

啪啪,仲逸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姜伯,将最近的账目整理出啦,重新誊写一份,尤其是依托罗家关系将贵重物品贱当的,务必要细细列出来”。

“好的”,老姜头连连点头,对于东家吩咐,他从不质疑。

见众人兴致颇高,作为东家,仲逸自然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今日晚饭,王家酒楼,酒菜随便点,我这个少东家做东”。

“好……”。

“小地瓜,我阿姐想修葺侧屋的窗户,你过去帮下忙”,仲逸向众人叮嘱道:“我们毕竟与罗龙文合伙开买卖,罗府发生的事不要乱说,店里一切事务皆有姜伯打理”。

“少东家你尽管忙你的事,店里的事不用操心”,没了孙管事,老姜头连说话的气力都大了许多。

大街之上行人依旧,小地瓜有些激动,来若一当铺后深得仲逸关照,一直想为他做更多的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仲逸提出要他帮忙修葺房屋,自然是乐意效劳了。

“小地瓜,前面带路,去你家”,走出一条街,仲逸却突然驻足。看来他那修葺房屋之事,也就是说说而已。

自从上次罗英提到小地瓜的家事之后,仲逸一直想找机会去趟家里,只是后来师兄说出后军都督府王满囤之事,这才不得不托刑部的袁大头。

之后,便是罗二罗管家。

按照之前计划,再过两日就要去江浙、两淮一带运送药材,而随行的还有小地瓜,此事自然耽误不的。

既然是跟着自己的人,自然要关怀。

当然,也要了解。

“少东家,不是要去修葺房屋吗?为何要去我家”,小地瓜是个实诚人:‘我娘的病好多了,就不劳少东家亲自去一趟,还是正事要紧’。

“去你家就是正事,我们马上要远行,家中之事最重要,先安顿好老小,刻不容缓”,仲逸叮嘱道:‘只是,此事不得向外人提起’。

“明白,明白”,小地瓜重重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感激之情:‘多谢少东家惦记,我小地瓜能遇到这么好的东家,真是三生有幸’。

二人如此交谈一番,小地瓜是个孝子,老母的病疾最是牵挂,回家的路上自然是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穿街过巷,二人一路走来,仲逸感觉走了好长一段,可唯独不见小地瓜停下来,他也只得默默跟在身后。

住的可够远的。

一排排矮屋林立,盖房所用木料、石料皆是十分寻常之物,结构也是极为简易随意。

屋顶泛着层层灰黑之色,除去上面那层层浮土外,皆是因为所建房屋时间颇久,常年风吹日晒,显得破旧不堪。

此处,贫民区。

“到了,少东家,就是前面,只是……”,小地瓜面露难色:‘只是这环境差了点,你就不要进去了,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激’。

“这是哪里话?你如今既跟着我做事,我们就是兄弟,这话见外了,走吧”,仲逸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去。

“小地瓜,小地瓜,春天种瓜,秋收瓜,种瓜得瓜,还是小地瓜……”,巷口处,几个小孩看到小地瓜后立刻唱起顺口溜。

“少东家莫笑,都是邻里街坊,小孩并无恶意”,小地瓜一点都介意。

“童言无忌,况且人家说的对,种瓜得瓜嘛”,仲逸竟朝小孩冲个笑脸。

虽说小地瓜家中境况不好,但毕竟在罗府做事多年,工钱也比寻常处多了些,如今却住在这里。

看来,小地瓜家中境况,要比想象的更糟。

“我说张家媳妇,你家那只鸡都来我家吃了两次食,若再来一次,那再下出蛋来,我可收了”

“你家那晾衣杆,能不能借用一下?”

“我一会上街买菜,刚发现一家小摊的菜要比世面便宜好几个钱呢,去的晚了就没有了”。

……

小小巷子,小门小户,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琐碎、热闹、但寻常居家气息十足。

“娘,这是孩儿的新东家,仲少东家,他特意来看您了”,进了一间简易小屋,还未来得及细细看一遍,仲逸已被带到老者面前。

“是仲少东家啊,咳咳,老身给你添麻烦了,小地瓜在你那里做事,咳咳,没有给你惹事端吧?”,小地瓜的老母亲见到仲逸后急忙起身打招呼,身子确实虚弱异常。

“这是五百银票,回头置办些衣物,再去药铺抓些好药材来”,仲逸叮嘱道:“若是钱不够,可向当铺支取,找姜伯就行”。

“多谢少东家”,小地瓜顿时热泪盈眶。

“多谢少东家”,小地瓜的老母激动不已。

……

从小地瓜家出来后,仲逸思绪一时无法平复,街边几个小孩围在一起说着什么,他干脆驻足观望起来,顺便缓缓神儿。

“还是武将最厉害,骑着战马,拿着长矛,那才叫威风”,一个小孩说道:“阮怀若,说说,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要做一个智者,将军征战,文臣坐衙,但大多有迹可循,无非重复之前的做法,数十年做同样的事儿。智者却可超然物外,做常人不能做之事”,说话的男孩约十岁左右的模样,衣衫陈旧、脸色青青,显然家境不好。

仲逸心中大惊:此处居住大多贫困人家,小小年纪,这小孩却能如此出言不凡,不得不刮目相看。

从他们交谈中可知,小男孩的名字叫-------阮怀若。

第195章 贫民区(下)

“何为智者?”小巷窄窄的走道中,仲逸向这个叫阮怀若的小男孩问道:“所谓常人做事有迹可循,智者却能超然物外,又做何解?”。

众小孩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之人:小地瓜他们自然认识,可这年轻的大哥哥,又是何人?

“听着,这是我们仲少东家,文采可了不得,当你们的先生都绰绰有余,还不快些回答?”,小地瓜早年在外谋生做事,无暇、无心、也无力读书,自是胸无点墨,可他对文人确实很崇拜。

“智者就是很聪明、善谋的那种人,他们做事情不按常理,而对普通人而言,他们做事情皆是按照前人留下的规矩、规则、方式行事,就是简单的重复”,阮怀若并不所惧眼前的陌生人,也能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显然,此番言论并无太过深奥之处,只是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而言,这般见识已实属不易。

“仲少东家,那你说呢?”,见仲逸发愣,阮怀若竟发问起来:‘我们经常在此谈论类似的话题,可从未有人留意我们,更不会提问,尤其是陌生人’。

果真是不一般,仅是仲逸一个陌生的面孔、随便一提问,小男孩竟能从中看出异样来。

对眼前这个小孩更有兴趣了,仲逸走上前去微微笑道:“仅仅有谋略与聪明是不够的,智者更体现在这个‘智’字上,是智慧的智。

你说的有迹可循亦不是单单的重复,存在即有它一定的道理,尤其从未改变过的规则,绝非一无是处”。

“至于超然物外嘛,就是超出世俗之外,有置身事外之意,你不想重复世俗生活,但恐怕也不是这个意思吧”,仲逸看着眼前几张稚嫩的脸庞:“要做出常人所不能及之事,并非要与常人彻底绝缘,而将自己建立于对立面”。

“哦,原来是这样……,先生怎么从来没有讲过呢?叔叔能否讲的具体一点?”,方才那位对‘武将’崇拜不已的小男孩,也对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不再有所惧,适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而阮怀若则沉默不语。

显然,他既不同意此观点,却又一时无法提出反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同意仲逸的说法,只是一时半会还难以理解其中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不要说小名啊”,见插话的小孩还等着仲逸的回答,小地瓜却抢先问道。

都在一条小巷里,大家都知道他这个小地瓜,可小地瓜却记不住每个小孩的姓名,只能说脸熟罢了。

“章苏,我叫章苏”,小男孩继续道:“不知少东家能否讲讲古往今来征战沙场、两军阵前之事?”。

阮怀若?章苏?

仲逸心中盘算道:“看这二人家中境况与小地瓜不相上下,但能起这样的名字,确实需要些心思”。

再看看“小地瓜”就知道了,他大名叫“张大柱”,相比两个小孩:二者相差甚远,几乎不可相提并论。

“说说看,你们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仲逸并未回答章苏的问题,转而问及二人的身世。

“真是的……,随意交谈几句,无非谈古论今、文武之道,竟牵扯到家事”,章苏脸色立刻沉下来:“难道,觉得我们是小孩吗?”。

“走……”,阮怀若说出一句,二人立刻扭头就走。

“这?”,仲逸正欲追上前去,却被小地瓜一把拦住:“少东家,你为何对这两个小孩这么感兴趣呢?”。

咳咳,仲逸收住脚步,微微顿神,这才想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对两个陌生的小孩,如此嘘长问短,确实不太不寻常。

“哦,我看这两孩子挺机灵的,要是能来我们当铺来做事,倒也省事许多”,在商言商,作为名义上若一当铺的少东家,仲逸说的这个理由最合适不过了。

况且此处居住的大多为贫困家户,若是能为孩子们找个活做,既能养活自己,也可为家中减轻不少负担,相信这个理由无人反对。

当年,小地瓜就是走出家门的。

“少东家本是一片善心,只是……”,小地瓜却面露难色:“只是少东家有所不不知,此处的孩子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就拿这两孩子来说,他们的爹娘都不在了……”。

“况且,他们的年纪确实小了点,再过个两三年也行,否则一些重活也做不了”,小地瓜劝道:‘我们当铺所需人手有限,可需要吃饭的人太多,我也是少东家着想……’。

“阮怀若、章苏二人爹娘不在了?那他们跟谁生活?”,仲逸显然是铁定要这两人了。

“嗨,吃百家饭呗,好在他们两确实机灵,经常能帮着邻里做些活儿,都是贫家小户,但一口粗茶淡饭也是拿得出来的”,小地瓜叹道:“也许在有钱有势的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这里的人来说,能帮别人的时候还是要帮的,保不准以后别人也会帮到自己”。

“既是如此,他们二人从何处学到这些见识?难不成之前读过书?”,方才二人一番言论,仲逸早就注意到了。

“嗨,读什么书?我们这里有个老先生,早年间做过多年的私塾先生,有些文采,懂得识文断字,只是时运不济,也没混个功名来”,

小地瓜叹道:“说来也怪,之前都是收了银子才教孩子读书,可也有例外:非但不收银子教书,有时还能请孩子们吃饭呢”。

“这两孩子就属于那种不交银子还能读书,偶尔还能让先生请顿饭吃的”,小地瓜补充道。

原来如此……

刹那间,仲逸心中道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这二人,有自己当年的影子。

与此同时,小地瓜也想起自己当年之事:“既然少东家想让他们来当铺做事,可先从学徒做起”,说着,他指着前面的一处房屋:“他们几个就住在那里……”。

触景生情,人之常情。

“小地瓜,你现在马上去药铺为你娘抓药,我在这里随便看看,你不必陪着”,仲逸望着远处的矮屋,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难受。

……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狭小的屋子中,四个小孩正说着话,却见仲逸走了进来。

才刚见过一面,阮怀若与章苏还是能认得出来。

“若给你们找个活做,还给你们工钱,你们愿意随我而去?”,仲逸笑道:“管吃管住,保证比这里好”。

闻得此言,另外两名小孩缓缓起身走了出去,他们有爹有娘,面对陌生人的邀请,自然不会答应。

“你我初次见面,我们如何相信你?”,听说能离开此处,章苏似乎有些兴趣,但同样有顾虑:“万一你是歹人呢?”。

“他不是歹人,方才小地瓜说了:他是小地瓜的少东家”,阮怀若微微道:“小地瓜在外做事多年,他的东家自然是真知根知底”。

“那?……”,几乎同时,二人想都到了什么:“那,你那里可有书读?我们可没有银子请先生”。

仲逸心中顿生一种敬意:小小年纪,竟能在银子与读书之间如此坚定,难能可贵。

虽与小巷中这位不收银子的老先生还未曾谋面,仲逸心中对他确实极为钦佩,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见面,不要叨扰他的生活才是。

这话又要说回来了,像这样的学生,又有几个先生拒绝的了呢?

“可以,非但可读书写字,我会专门为你们二人请先生”,仲逸保证道:“而且,不会收你们一两银子”。

“好,那我们去”,章苏立刻答应了下来。

“那不知这位先生,与我们这里的先生相比,如何?”,阮怀若对这件事颇为关切。

呵呵,仲逸缓缓坐到那张破旧的木椅上,这是二人房中仅有的一张椅子。

看来,只能对这位老先生稍有冒犯了。

“我为你们请的这位先生,无论谈古论今、文采文笔,甚至文武之道皆有过人之处,只有你们悉心学习,坚持不懈,定能学有所成”,仲逸一本正经的样子。

“若少东家所言属实,我二人明日就去”,章苏终无后顾之忧。

而阮怀若却依旧没有立刻应承:“少东家是小地瓜的东家,我们当然相信你,可我们是贫家弟子,况且家中境况更是难以启齿,不知少东家为何单单看上我们二人?”。

真是个小精灵,心思如此缜密。

竖起三根指头,仲逸娓娓道来:“其一,我当铺里正缺人,你们从学徒做起,当铺里的活不重,很快能上手,我也可以少些工钱。其二嘛,你们与小地瓜是街邻,在一起做事也容易协作”。

“最后一点”,仲逸笑道:‘你们年纪轻轻却有志气,日后若能为朝廷或社稷做些事情,我也算是当了一回伯乐’。

“不知这位怀若小兄弟,意下如何?”,仲逸笑道:“想好了再回答哦”。

“我们二人愿意为少东家做事”,阮怀若这才歉笑道:“方才之言,并非我们不相信少东家,只是我二人只身立足于世,唯有小心谨慎才能长远”。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我明日要出门远行,等我回京后,你们直接来当铺做事即可”,冲逸补充道:“到时,小地瓜会通知你们的”。

“好的,一切听少东家安排,我们正好也要准备一下”,虽然爹娘不在了,但此处毕竟是他们的家。

“哦,是这样,我先给你们放点银子,回头买些衣物之类……”,就在起身之际,仲逸这才发现:随身携带的银票刚才都给了小地瓜的老母亲。

“不好意思,今日只带来这么多”,仲逸取出唯一的一块现银:“十两银子,你们先拿着”。

“不不不,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还没有开始干活,如何有提前拿银子的道理?”,阮怀若立刻回绝。

“这个嘛,就当是提前预支的,到时再从你们的工钱里扣”,正欲起身离去,仲逸却想到了什么。

何不借这十两银子试探一番?

“说说看,你们两个,打算如何花掉这十两银子?”,仲逸心里很清楚:对于此处的人来说,十两银子可绝不是个小数。

“先买些衣物,再买些吃食,给大家送去,东西虽少,也是个心意”,二人不假思索道。

“还有呢?”,仲逸打趣道:“这样恐怕不够花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给我们的老先生买一件新衣衫,还有好茶叶”,二人立刻异口同声道。

“好好好,那怕是一饭之恩,邻里之情,也懂得感恩,是很不错的,尊师更是如此”,仲逸不解道:‘你们的先生喜欢喝茶吗?’。

章苏点点头:“我们先生确实喜欢喝茶,只是手头拮据,平日里喝的都是很普通的那种,他说能天天喝上正宗的好茶,此生无憾也”。

这人有意思。

“少东家,你说这茶叶有那么好吗?还那么贵,买些熟肉,或者老酒之类的,岂不是更好?”,章苏叹道:“反正等我长大了,宁愿喝酒也不喝茶”。

“你们老先生要的,不仅仅是那片片茶叶”,仲逸叹道:“他要的是一种心境”。

……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此次去小地瓜家,真是不虚此行。

才回到若一当铺,却被告知罗府来人有请,仲逸来不及休息,只得匆匆走上街去。

毫无意外,罗二出事之后,罗龙文下了很大的周折,结果却是毫无收获,罗二出事的结论几乎铁定。

毫无意外,相对于严氏,甚至罗龙文来说,他们的部署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管家失踪就会停下。

更何况罗二只是罗龙文的的管家,而不是严士蕃的管家。

毫无意外,正如仲逸当初所说:即便罗二出了什么意外,管家的差事还是落不到罗英的身上。

毕竟,他太年轻了。

令人意外的是,罗龙文并未立刻安排新管家,而是将府中之事交由三人共同打理,这三人各有分工,而同时皆向他一人负责。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在若一当铺做事的孙管事,竟也被选为这三人当中。

他所负责正是与城中各家当铺、药铺联络协调。只是再也不用天天盯在仲逸的若一当铺了。

踏进罗府,仲逸立刻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正是明日要去江浙、两淮一带运送药材之事。

第196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

春风和煦春意浓,几多暖风几多欢。阳春三月,轻装南下,仲逸带着罗英、小地瓜,还有两名随从直奔浙江杭州。

有水路可走,众人无须一路骑马而行,只要一条船只即可。

这些人当中,除仲逸外,其他人皆是初次乘船远行,打小生活在北方,能有此机会下江南,相比上次西北之行,新鲜与刺激才是一路的主题。

咳咳,罗英清清嗓子: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好啊,好啊”,立刻有人附和。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河一日还、两岸猴声啼不断,轻舟已过万重山”,立于船头,面对这大好景色,罗英竟真的吟诵起来。

“罗英兄弟好文采,真是好诗,好诗啊”,从未读过书,对此不甚解,但小地瓜与那两名随从还是一起跟着起哄。

轻轻将头一扬,罗英目视远方,表情甚为严肃:“哎,若不是要养家糊口,我也不会做个当铺的伙计。只是……,一个文采飞扬的大诗人,就这样陨落了,造化弄人啊……”。

“哦?看不出来,罗英兄弟还是心怀大志之人……”,小地瓜笑道:‘照这么说,你还屈才了不是?若做一首诗就可以做诗人,那我们少东家早就是诗神了’。

“少东家,此情此景,你也为大家吟诗一首,可好?”,小地瓜自己胸无点墨,想要压过罗英,只有请仲逸为他出这口气了。

“对啊,少东家,你也来一首,助助兴?”,众人立刻起哄起来。

“好吧,既然大家如此有兴致,我只好献丑了,来一首唐诗如何?”,仲逸模仿着罗英的模样,一字一句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这不是一样吗?”,众人纷纷嘀咕起来。

“哦,我知道了,应该是猿声,而不是猴声,是啼不住,不是啼不断”,小地瓜做了多年伙计,记性特别好,硬是一字一句对比起来。

“还有,是江陵,不是江河”,一旁的随从也听出来了。

“哦?原来,罗英刚才诵读的有三处错误”,三人异口同声道。

“原来是前人的佳作,还以为是你临时起意,没劲”,方才还有些得意的罗英,立刻被打回了原形。

装什么不好,偏偏装文人,好在都是自己人,否则出糗大了。

哈哈……

杭州府,素来以航运、丝绸纺织、茶叶闻名天下。水乡人家,船上船下,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晚唐韦庄曾有佳作:“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番繁荣与富庶由来已久。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还真不是盖的。

“真会挑地方,这春发堂就在西湖一带,这下我们有的玩了”,罗英笑道:“这次的差事,真是,怎么说呢……,太好了”。

春发堂,杭州城里最大的药铺,底下还有几家分号,老店的东家姓佟,叫佟柱。

佟老东家五旬之余的年纪,在杭州一带经营多年,与当地的衙门、商贾交往甚密,如今又投到严氏门下,归罗龙文管,也算是个人物。

早早就收到来信,是专人骑快马送的,不会有任何把柄在手。

“仲少东家,诸位兄弟,一路劳顿,佟某已为诸位安排好酒席,就在对面的大酒楼”,说着佟柱便向左右吩咐道:“快,带兄弟们用过酒饭”。

“呵,好大的气派”,罗英笑道:‘即使在京城,除了那几家比较有名的,剩下的也不过如此,可这家酒楼确实有些场面’。

尖顶、青砖,圆木柱,桌椅楼梯一水新,既宽敞又干净,窗台与沿墙摆放着精心裁剪的绿植,正堂悬挂山水字画,还有些许玉饰挂件点缀,小处看大,处处显出用心之深。

“太湖银鱼、烧鸡卤鸭、天目雷笋、西湖莼菜”,店小二一声吆喝,酒菜纷纷上桌,众人立刻将目光聚在桌上。

“萧山甲鱼汤,花雕一壶”,店小二一番介绍,而后将布巾轻轻搭在肩上,身子微微前倾,满脸笑意道:“各位慢用,有事喊一声,小的随时伺候您嘞”。

“给你,这是赏钱”,跟随仲逸做买卖以来,罗英也变得更加大方起来,对于店小二、轿夫、差役这些人物,从来都是小恩不断。

若要打听当地一些稀罕事,非这些人莫属。

“多谢这位爷了,只因你们是佟老东家的客人,这赏钱小的可真不敢拿”,店小二脸上笑意依旧:‘各位慢用啊’。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这个佟柱还真是个人物,店小二此举:若非他这个老东家平日出手大方,那便是霸气外漏,令人有所忌惮啊’。

满满一桌,好酒好菜,还说什么呢?先开动吧。

……

“西湖龙井一壶,诸位品了”才刚用过饭,店小二立刻端上茶水来:“上好的茶,各位消消食儿”。

“哈哈哈,诸位兄弟,我们这里的饭菜如何?”,茶香才飘开,众人却见佟柱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店里有点事,耽搁了一会,招呼不周,大家先品些茶,晚上还有安排”,佟柱还未落座便与众人客套起来。

之后他便吩咐其他人到隔壁包房,只剩他与仲逸二人。

“仲少东家,你我初次见面,传话的人都说了,你处事沉稳、能屈能伸,年轻有为、良才啊”,佟柱压低声道:“只是此次事关重大,我们还得多家小心才是”。

大鱼大肉、大酒楼只是见面礼,佟柱这才说到了重点。

“佟老东家过奖,仲某只是为混口饭吃”,仲逸也压低声音凑了上去:‘不知此次运送的是何物?’。

佟柱缓缓放下茶碗,细细数起来:“茶具三套,价值三千两;砚台两块,价值四千两;玉石三枚,价值五千两,还有两幅字画,价值……”。

又是这些东西,仲逸想着:“这些本是文人墨客珍藏把玩之物,无论一两银子,还是一千两银子,为的就是个心境,换到这种场合,顿时就变味了”。

不过,毕竟到了杭州府,名茶之地,这茶具确实少不了。

只是上千两的茶具,不知又是为何物所造?更不知出自哪个朝代?

要是当铺的老姜头在就好了,他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

“仲少东家,在下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末了,佟柱却来了这么一句:“此事是佟某私下相求,还望少东家万万要答应”。

说着,佟柱立刻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两千两银票,是专门给少东家你的……’。

第197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

说到浙江布政使司,就不得不提杭州府。到了杭州府,就不得提西湖。

而说到西湖,当然免不了提到当地名茶---------西湖龙井。

“仲少东家,这杭州诸茶,均不及龙井之产,而雨前细芽,取其一旗一枪,尤为珍品,所产不多,矜贵着呢”,春发堂附近的大酒楼包房中,佟柱正向仲逸摆弄着他的茶道之谈。

在商言商,对一个从京城来的当铺少东家,到杭州也只是押运药材的仲逸来说,佟柱这番论茶之道,绝非是好茶之人的随意而发。

“莫非?佟老东家是要做茶叶买卖?”,一番夸奖之后,仲逸都觉得不好意思再喝眼前的这杯热茶了。

太奢侈!

“果真是年轻有为的仲少东家,眼光确实独到”,佟柱也不绕圈子:“实不相瞒,佟某在京城还有点买卖,就是专门做茶叶的,尤其是西湖龙井”。

人家已开门见山,仲逸也只得干脆道:“说吧,佟老东家此次想让仲某为你带多少茶叶?到京城后再交给谁?”。

“这个先不着急,回头自有人告知于你”,佟柱笑道:‘这种茶叶产量有限,加上制作手法复杂,我佟某在当地还是有些实力,好不容易弄到这一批,此次运送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既是如此,那只得请佟老东家包装好,万一有个受潮受热什么的,我可不懂这个”,仲逸此言还真不是自谦,平日里饮茶不少,可这运送之法确实不懂。

“这是自然,原本想着我们派人去运送,可这一路跋涉,本就是一笔不少的开支。况且各州府县的关卡,若是上面没有人打招呼,代价就更大了”,佟柱叹道:‘这批茶叶运送到京城,一部分是送人,而剩下全部出售,所获利润颇丰,但也经不住这层层盘剥啊’。

仲逸终于明白了:果真老道的商人,如意算盘打的够精,他这是要借助罗龙文之手为他运送茶叶提供便利,更能省去不少路上的开销。

很明显:此事还不得告诉罗龙文,否则他要从中二一添作五,这要比路上的层层的盘剥更令人心痛。

“你我初次相见,但能看的出来,佟老东家是个实诚人,这忙我帮了”,仲逸嘴上答应的这么快,却不时的抛出一句:“可我手下那帮兄弟,万一要是说出去……,毕竟,这一批茶叶太过招摇”。

“这个是自然,佟某自会向其他弟兄打招呼”,佟柱既然为罗龙文做事,自然知道仲逸所说:此次南下五人,皆受罗龙文差遣,仲逸只不过是名义上的领头人。

“如此,甚好,甚好”,仲逸心中暗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老头是如何搞定这些人?罗英、小地瓜自不用说,可那两名随从却实打实的效命于罗龙文,连自己都无法差遣’。

若佟柱真能做到这一点,自己反倒省心了。

“此事就此说定,我们明日启程之时,佟老东家尽管将茶叶放到药材之中”,仲逸起身告辞:“仲某先去隔壁招呼其他兄弟,剩下的事就请老东家安排”。

“不急,不急,苏杭之美,何不多玩几天?

我还有一事要请少东家帮忙”,佟柱脸上一阵歉笑:“你可不要骂我这个老头,初次见面,竟再三有事相求,真是过意不去”。

如此一说,仲逸的确有些不悦起来:“佟老东家,茶叶我已答应为你运送,至于其他的事……,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为罗大人……”。

“哈哈哈,少东家多虑了,这次帮的忙,不会那么麻烦,更无须劳心劳神,估计你手下那些兄弟还巴不得呢”,佟柱脸上顿现一种异样的色彩:“是个姑娘,也要进京,你们一道,顺便带着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姑娘?”,仲逸不解道:“难不成?你真的让一个女子随我们一路进京吧?我们这几个都是大老爷们,一路之上恐怕多有不便吧?”。

“呵呵,果真是正人君子,如此,我就更放心了”,佟柱如释重负道:“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重谢?不就是银子吗?

商人爱财不假,可也要取之有道才是,否则那天脑袋搬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佟老东家能否告知:随我们一起进京的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到了京城应找谁交接?”,相比茶叶,仲逸觉得此事更为棘手。

“这个倒不劳仲少东家操心,到京城之后你直接将她交付于茶馆东家即可,我有书信一封,回头一并交给你”,佟柱笑道:“不过有件事还得告诉你:这位姑娘的名字叫穆一虹”。

“穆一虹?”,仲逸心中暗笑道:“又是个护花的角色”。

“既然佟老东家都安置妥当,仲某断无拒绝的道理”,仲逸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咱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一旦出了事,与我无关”。

“那是,那是,真有人问起来,佟某必定全部担下来”,此次涉及药材,罗龙文做事的风格,佟柱自知这里面的规矩,但从商多年他自然不会贸然行事:‘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

“少东家,都交接好了?明日什么时候走?”,罗英与小六子见仲逸走了进来,想必自然是与佟老东家谈妥了。

“明日?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何不多玩几天,到时我们路上赶快一些,能在预期之日抵京即可”,仲逸着重强调:“这,可是佟老东家的意思哦……”。

“好,好,如此甚好,我们求之不得呢……”,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仲逸心中同样对这座城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这位‘生意’颇多的佟老东家。

无论是背着罗龙文运送茶叶,还是这个叫穆一虹的女子,若不是罗龙文与佟柱联合起来考验他,那便是这个姓佟的另为自己做打算。

尽管只是买卖,但至少说明:这二人并非一条心。

只要与罗龙文作对的,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杭州府,果真是人间美景之地,只是接下来如何唱这出戏,恐怕就要先弄清楚: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仲大哥,听这意思,晚上是不是有什么特色安排?”,借个机会,罗英便单独向仲逸问询起来。

“当然有了,很特色……”,仲逸笑道:“只是我们要先去办些事”。

“何事?”,罗英兴奋道:‘仲大哥尽管吩咐’。

一路劳顿,仲逸也懒得起身,只是淡淡一句:“一是茶,二是人……”。

第198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下)

傍晚时分,佟老东家差人来请:晚上有饭局。好酒好菜自然不用说,只是午饭才吃没多久,众人的心思已经不在酒桌之上。

晚上另有安排?自从仲逸告诉众人一个消息后,大家的心思皆放在了这里

怎么说呢?温饱思音欲。

之后,仲逸一行五人被带到一个硕大的包房,环肥燕瘦,霓虹缥缈,镂空有影,彩裙飘飘,令人无限遐想。

一个中年妇人朝着空中几声击掌:姑娘们,跳起来…

江南之乡,西湖美景,更有美女相伴,音律歌舞其实大多欣赏不了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晚诸位在这里歇着,明日早上自会有人来安排,用过早饭之后大家可以到西湖转转,顺便带些上好的茶叶”。

佟柱派的人说完这句话后便作告辞状,临走之时,他特意向那名中年妇女附耳叮嘱一番,那妇女频频点头,而后便朝他诡异一笑,二人说说笑笑,那人才走出房间。

“姑娘们,大家听我说。这几位兄弟,都是今日来的贵客,大家可要用心表现了,”,中年妇女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仲逸身上。

“仲大哥,兄弟先走一步,就是随便看看,一会再来找你”,罗英原本喝的不是很多,只是如今这番景象,很快醉的就不行了。

“你们几个先去,跟着他”,见罗英正朝一张圆桌前走去,小地瓜与那两名随从立刻跟了上去。

又是一个不醉不归的难眠之夜。

仲逸随意找了一张圆桌,这个位置靠近窗子,但距离前面的小舞台很近,他知道:这个位置恐怕要花些银子才能坐下。

反正,有佟柱这位东道主掏银子,不坐白不坐。

前方不远处一个小舞台,上面静静摆放着一家古筝,舞台下方一个个的木板套成的小格子,有巴掌大小,深度可达两三指,看上去颇为有趣。

只是不知,这东西到底是干嘛的?一份点心、点心,一壶茶,不用说,这是西湖龙井。

“公子请了,方才哪位爷已经吩咐过了,所有的账都记在他名下,公子想要什么尽管点”,中年妇女刻意瞟了一眼他:“公子,不是本地人?是北方的?从京城来的吧?”。

“你既然认识佟老东家,这些你可以向他打听啊,我那么多兄弟,如何一个个给你介绍?”,仲逸对这位妇女真的没有多少好感,不知她一天要耗费多少胭脂水粉?

着实反胃。

“哼,还以为是个见面的主儿,没想到如此无趣,真以为老娘没见过男人”,中年妇女那张白皙的脸上立刻阴云密布。

刚欲再次数落几句,只见仲逸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放到眼前:“佟老东家都已经结过账了,这是额外给你的,我想一个人静静,不劳你麻烦”。

“吆,看我说的是什么话?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否则我也不敢向公子开这样的玩笑不是?”,顺手接过银子,妇人立刻眉笑眼开:“公子尽管坐着,有事喊一声便是,就喜欢公子这样的麻烦”。

才品的一会茶的功夫,仲逸只见周围的圆桌上纷纷摆上吃喝之物,落座之人也多了起来。

如此一来,原本喧嚣的空间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这是有人要登台了?

“各位,我们一虹小姐今日是最后一次登台献艺,大家可抓住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将你们对一虹小姐的真心全都表现出来”,中年妇女卖力的喊着,如同像别人介绍自己一般的兴致颇高。

“还有半个时辰,一虹小姐就出场,想一睹芳容,拿出真心来。大家准备好了吗?”,妇人这神情简直了。

“好,我出一百两,请一虹小姐弹奏一曲十面埋伏”。

“我出一百两,请一虹小姐吹箫一曲,随便什么曲子都行”

“我出一百两,请一虹小姐清唱一曲”

……

果真是有真心,这真心都是“一百”,“一百”的,可以衡量?

“咚咚咚”的声响传来,那舞台下方的小格子立刻变得充实起来。

原来,这些小格子就是装满“真情”的。

“一虹?穆一虹?”,仲逸不由的向邻桌的兄弟讨教:“不知这一虹小姐真名是?”。

“嗨,你连大名鼎鼎的穆一虹都不知道?兄弟你是喝多了吧?”,一旁的年轻男子顺手抓起仲逸桌上一把瓜子,脸上的神情分明如同大明朝廷二品以上的大员不认识嘉靖帝一般。

“这个东都给你”,仲逸随手将桌上的吃食都给了年前男子:‘兄弟我是初来乍到,还请公子不吝赐教,今晚的茶水钱,我请了’。

那年轻男子听的此言立刻凑上前来:‘若问起这种事,那你算是问对了人了,莫说此处,杭州城里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随便一家,我这心里都门清’。

这点小钱就能买的这份热心,小伙果真是“行家”。

“就收这穆一虹吧,祖上也算是个读书人,家中也有些积蓄,甚至可以说是殷实。可那老爹偏偏不争气,好喝、好赌、懒动,几年的光景这家底也败的差不多了,竟让自己的女儿来这里”,难年轻人不时的望望仲逸。

“兄弟,你方才说的那茶水钱,要算数啊”,小伙还是挺会为自己着想。

“这是自然,都是些散碎银子,好说,好说”,仲逸对眼前小伙的精明还是挺佩服的:此人不做账房先生真是可惜了,讨账要账绝对是把好手。

银子如流水,这种地方从来多不会缺有钱的主儿。

“这穆一虹年方十八,棋琴书画样样精通,这模样更是没的说,为此杭州城里不少富人曾一掷千金,像是明媒正娶,后来共进一餐,甚至于一睹芳颜,”,见遇到有钱的主儿,小伙更是卖力起来:‘只是,人家就是不答应,大家也就是空欢喜一场’。

“不会吧?这种地方的女子也如此抢手?”,来到此处,仲逸也只得放了开来。

入乡随俗嘛。

小伙溜了小口茶,继续道:“那是自然,只因这位穆大小姐卖艺不卖身,而且一月只来此处三次,也就十天左右一次,每次无非就是抚琴唱曲而已,人家文采了得,如何就抢手?”。

当然,这主要是看你从哪里考虑问题:头脑以外呢?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也有一些本分的富人之家反对,可是有什么用呢?老子不许,儿子愿意啊”,小伙脸上感叹起来:“若是我有个有钱的爹,自然也不会落在别人之后”。

“既然如此,这位穆大小姐就没有一个能看的上的?”,仲逸不屑道:‘杭州也不乏这些年轻才俊、文人才子吧?’。

小伙好奇的望着仲逸:“兄弟你还真说对了,要入她的法眼,难啊。不过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听说城东一位姓杨的公子就似乎曾博得她的芳心……,可惜,后来这事也就黄了”。

呵呵,果真是个绝品。

“听说是这穆一虹的老爹不愿意,嗯,是这样的,大家都这么说,反正就是他不愿意将闺女嫁出去”,小伙显得有些遗憾。

“天下还有这样的做嗲娘的?太不可思议了”,仲逸只得顺着小伙的话题随意感叹一句。

“那也说不准,估计也是不想放走这棵摇钱树呗,否则以后那里找这么容易赚银子的人?”,小伙笑道:“只是如此一来,不知急坏了多少有钱的公子哥”。

这时,一阵叫喊之声响起,如同众星捧月般,看来在众人千呼万唤始出来中,这位传说中的才女简佳人的穆大小姐就要登场了。

“也没人管管这位穆老爹?真是的……”,仲逸无心一堵芳容,凡觉此事有不通之处。

“嗨,兄弟你操这闲心干嘛?人家是跟杭州城里有名的富商佟老东家做事,可那位老东家更是能将木算盘打成金算盘的主儿”,小伙不由的伸长脖子:“还不都是为了银子吗?……”。

仲逸刚欲再问一句,那小伙却手指前方,示意他看仔细了:“莫说别的了,今晚是穆大小姐最后一次登场,机会难得啊……”。

可不是最后一场了吗?过几日,这位穆大小姐就要去京城了。

药材?茶叶?茶具?这佟柱确实涉足的‘生意’够多,仲逸心中暗暗盘算:“看来,此事定于此人有关,而真正控制穆一虹的背后之人,十有**正是这位佟老东家”。

“奥……”,尖叫声再起。

“咚咚咚……”,瞬时间,舞台下方的小木格子里啪啪声响,这‘真心’,恐怕立刻就有上千两的银子了。

不可思议。

明亮的灯光下,众人翘首以盼,却见一位纤纤女子缓缓走了上来,她微微低头,步伐频频,却速度极慢,是那种有频率的小碎步。

“一虹见过各位,小曲一首献给诸位”,微微一言,声音却是极为甜美,只是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是鸦雀无声。

原本随意一瞥,仲逸只觉眼前一亮,这才细细看起来:只见台上这位女子一声浅色衣衫,外罩薄雾轻纱,一头秀发垂肩,十指纤纤落琴,明眸蹙眉,红唇微闭,异常清秀。

竟然没有浓妆艳抹?如此清秀见底?仲逸觉得有些好奇,但细细再看,确实一如出水芙蓉,毫无修饰之情,更无点缀之意。

十指下,琴声起,四周皆安宁,真是一个难以相信的场面。

仲逸微微闭目,他宁愿相信此处没有闲杂人等,更无这般庸俗,只是一人静静欣赏而已。

同样,他无须知晓眼前之人是谁,更不曾想到她的过去,以及很快就要共同走上回京之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春江花月夜?作为穆一虹在此最后一次出场,她所弹奏的竟是这幅曲子?

只是,如此深情之作,加上那用情的神情与娴熟的琴艺,又有多少人能听的懂的?

仲逸不由的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穆一虹以此为题,如此用心,恐怕也是: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如此一曲,算是见面礼,之后便是那些花了银子的主儿,要给自己的点的单曲,尽管并非本意,可人家献出真心,也总得要表示一才才行。

只是,不知在这种场合,来一曲“十面埋伏”,到底是几个意思?

……

曲终人散,仲逸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只是初次见面(确切的说是自己初次见别人一面),如何与这位穆大小姐搭讪呢?

“兄弟,按照以往,这位穆大小姐之后会足那里呢?”,仲逸只得向旁边的小伙问询起来,如今他就是自己的‘军师’。

“哎,她要到后台卸妆,当然也有人会借这个机会献殷勤”,小伙略显得遗憾:“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那样的机会了,那还得要花银子不是?”。

“卸妆?你不是再说笑吧?她那里着装了,还用的着卸妆?”,仲逸此刻竟变得更加好奇起来,原本用不了多久就可与她一起去京城,为何现在就想一探究竟呢?

既然佟老东家将此事交付于他,又将他安排到这里,那想必也自然不怕他随意一问。

“兄弟,哥哥满足你一个心愿,哥哥掏银子,你带我去后台,这银子算我们两个人的,如何?”,仲逸立刻掏出现银放到桌上。

“哎呀,我的亲娘啊,我今日这是怎么了?竟能遇到哥哥这样的好人?真是三生有幸啊”,小伙立刻收起银子,拍拍胸脯道:‘走,保证带你进去,一睹芳颜’。

“诸位,诸位,对不住了,我们一虹小姐今晚不去后台了,直接回家……对不住了……”,妇人走了上来,竟说出这么一句。

唏嘘,真扫兴……

……

“仲大哥,怎么样?,我们时候动手?”,罗英见仲逸这边无人,立刻找个机会走了过来。

“莫急,今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始,你想安抚好他们几个,我去去就来……”。

第199章 拉你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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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一个人为自己保守秘密,除了‘灭口’、‘永久闭上嘴巴’等冷手段之外,还有更为简易之法。

让他也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或者也能知晓对方的一个‘秘密’。

若一时无法掌握对方的秘密,如何?

那便是设法制造一件不愿为外人知晓之事,拉他下水。

对罗龙文的秉性,众人还是知晓一些的,这位顶着中书舍人头衔的严士蕃幕僚,实际掌管的事务远不止于此。

对于三教九流之地,来路不明之人,他坚决不许属下前往:运送药材之事事关重大,而这些地方是最易走漏消息,至少会随时可能坏了大事。

就在此刻,仲逸等一行五人全部被带到这灯红酒绿之地,胭脂水粉之味早已将人熏得睁不开双眼。

真是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好去处。

显然,这是佟柱有意为之:拉大家下水。

如此一来,押运茶叶之事,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短短几句交谈,罗英立刻领会仲逸之意,他只得带着小地瓜与另外两名随从继续开饮,只有一醉方休才是最好的收场之举。

既然来到此处,一夜之后,发生什么已经不重要。

反正说不清了。

舞台后方,确实没有了穆一虹的身影,众人在失望之余,竟生出几分怨恨:真是无情之地、无情之人,只恨当初银子撒的太快了。

悔之晚矣,至少在此处,是再也不看到这位穆大小姐了。

“小姐好走,以后常回家看看啊,姐妹们可都想着你呢”,后院的一块空地上,中年妇人正带人‘欢送’穆一虹,脸上笑道如一朵枯萎的花儿,可心里甭提多难受了:摇钱树没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这都是佟老东家的安排,好在他给了一笔不少的银子。

“穆小姐,你家朝这边走……”,妇人看到穆一虹的轿子朝东而去,不由的提醒一句。

“怎么?方才都已经说了,我家小姐已经不属于这里,连去哪里都要经你同意?”,一旁的丫鬟立刻不高兴了。

“嗨,你看看我这张嘴,怎么就管不住呢?”,妇人满脸歉笑道:“现在时辰还早,佟老东家可能估计还与你爹爹说事呢”。

真是一张没有把门的破嘴……

夜幕下,一顶轿子缓缓移动,江南的夜风多了几分惆怅,而天空那轮明月依旧没有那般平静,之前的那首春江花月夜也只是一阵有规律的声响而已。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随风而动,悄无声息却异常迅捷,所过之处无非是几道杨柳枝条更为夸张的摆动而已。

穆一虹,一定是个故事的人,直到此刻仲逸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

“佟伯,爹爹,你们都在啊”,来到佟宅,才进门,穆一虹便开口道,看来这位穆大小姐对佟家确实熟悉。

“虹儿,你此次去京城路途遥远,所面对的人也非善类,万事要当心才是,爹爹无能,让你趟这趟浑水,受委屈了”,离别之时,说到伤心之处,穆老爹不免感慨起来。

穆一虹脸上一如既往平静,仿若她那无须装饰的俊俏模样,无须遮掩,更不必矫作。

片刻之后,那熟悉甜美的声音再次传来:“爹爹说的那里话,虹儿打小没了爹娘,全靠爹爹与佟伯抚养才长大成人,否则虹儿早就沦落街头饿死冻死”。

“虹儿,此事不提,不提”,一直未开口的佟柱连连摆手:“你爹爹早就视你为亲身女儿,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给外人看的,万望你能理解才是”。

“虹儿自然明白,如今是那个姓罗的,还有他身后之人坏了爹爹与佟伯的生意,有人来杭州抢我们的生意,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穆一虹一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样子。

“是啊,想当年我佟家在杭州府的买卖做的,只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人家背后是严家呢”,提及往事,佟柱也不免感慨几句。

原来,佟柱与罗龙文之间确实有些渊源。当年佟家生意做的很大,有丝绸与茶叶等,甚至于酒楼饭莊,可唯独没有药材这一项。

后来罗龙文来了杭州,这一切皆别打破:罗龙文借助背后衙门的势力很快将佟家收到门下,一方面打理着药材的生意,一方面为他们做事。

与京城大多药材与当铺的东家一样,罗龙文之所以选择佟柱无非两个原因:此人在当地有些名望,容易上路,富商与衙门之间有不少熟人,办事也方便许多。

当然,还是老规矩:一旦出了事,佟柱就是杭州城中一个地地道道的药材商,自然与京城的人无关。

药材的买卖不错,罗龙文要的抽成也不多,只因限制太多,处处受制于人,佟柱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可对方实力太大,他最后只得做个折中之法------派穆一虹去。

说起这穆一虹,原本是佟柱底下一个穆姓伙计在路边捡到的。当年江浙一带遭洪灾,不少人家流离失所,大家对这种事见惯不惯。

只是穆一虹天生聪慧,异常机灵,最后佟柱拍板决定:由这个穆姓伙计抚养,所有花销皆由他支付,并未她取名-------穆一虹。

一虹?取其一道彩虹之意,看来这位东家早有部署。

此次他派穆一虹进京正是为了罗龙文,当初他来杭州时,一曲‘春江花月夜’听的老罗心猿意马,正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心中想想而已。

这一幕被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佟柱看到眼里,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走穆一虹这部棋。

无论相貌、才学,还是见识,穆一虹无疑是最合格的,对于佟柱来说:这是一把双刃剑。

若是穆一虹能取得罗龙文的信任,双方即可各退一步达成意见:放松对佟家的控制,让他涉足更多、更深的买卖。

而一旦无法共识,穆一虹进京的目的势必会暴露,莫说是扩大生意,恐怕杭州城里最大的药材商立刻就保不住了。

当然,若果真翻了脸,穆一虹在接触罗龙文之后所得到的秘密,也或许是他的一副筹码。

佟柱绝非小买卖人,除了丝绸与茶叶外,他更想涉足私盐交易,而且手下还有一帮打手-------近三百人的人手。

当然,在平日里,这些人还有个更为明确的身份-------镖局的伙计。

轻功使然,仲逸跟踪到此并不难,佟宅并非官衙军营,门外之人听的屋内谈话更不是什么难事。

此刻的仲逸终于明白佟老头的想法:除了这个穆一虹外,让自己顺路押送茶叶,无非就是想拉自己上船而已。

若回京后,将茶叶之事告诉罗龙文,无非是训斥一顿,佟柱在杭州的买卖自然还可以做下去,毕竟龙井是西湖一带的特产,偶尔做一单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仲逸未将此事说出,那除了穆一虹外,佟柱在罗龙文的身边又安了一颗钉子。

果真是算盘高手,老佟这笔账算的够精明啊……</content&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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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浪里飘金

两淮,自古以淮南、淮北盐场而闻名天下。

在外人看来: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盐,而在当地人看来:首先也是可以吃的那种盐。

在商言商,在富商的眼里,这一袋袋的颗粒绝不是吃饭煮菜时必不可少的调味,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没错,就是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盐务自是朝廷有专门的衙门专人专司,一般人很难染指的。《大明律》,凡犯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情节重者可处死刑……

涉险无非是因为利,而重刑无非是一种成本,一种要命的成本。但即便如此,还有人铤而走险,哪怕是冒着下狱杀头的风险。

为何?利之大也。

除贩卖私盐发财在外,经营盐店的盐商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以经营盐店的盐商,朝廷也有规定:商盐到州,分发必由牙行、铺户,察其谨实而保举…

相对于入仕读书之人,商人的地位还是低了许多,但是这不重要。

为何?有钱啊,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是一袋袋的盐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少东家,听说这些盐商挥金如土,浪里漂金,不知是真是假?”,小地瓜毕竟在京城多年,虽亲眼未见,但总归是听过一些的。

“挥金如土倒是听过,何为浪里漂金?还是头一次听说”,相比而言,之前在蠡县的罗英却显得有些没有见过世面了。

小地瓜不屑道:“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浪里漂金就是将金叶子扔到海里,浪头翻起,尽是一片金色滚滚”。

呵呵,我也是听说的。

啧啧,罗英一下傻了眼,那神情分明就是一种难以置信外加无限遐想的复杂之感。

这尼玛要多有钱才可以做到啊?

“不会是言过其实吧?看这街上布局,行人装束并无特别之处啊”,一旁的随从小伙嘟囔着,显然还是不太相信小地瓜之言。

“这才那跟那儿呢,一会就知道了”,小地瓜笑道。

“不要瞎打听,一会吃饭的时候都给我闭上嘴巴,咱们是从京城来的,莫丢人现眼”,仲逸狠狠叮嘱一句,众人这才静了下来。

离开杭州后,仲逸一行五人变成五男一女,毫无意外。

穆一虹果真随他们一同去京城,只是还要去江淮之地,她也得尾随其后多走一段了。

当然,随他们一起的还有:精心夹在药箱里的西湖龙井。

走了杭州那美好的一晚,加之后来每人得到一些赏银,所有的人自然会同意为佟柱带运送此物。

更何况有穆大小姐作伴,在杭州时要见一面都得掏银子,想想如今一路之上说说笑笑,该是何等难得的场面?

但是,想想归想想,也就是想想而已。一路之上,穆一虹几乎一句话也不说,仲逸也不再与他们说笑,气氛反不如南下之时。

与师姐和袁若筠不同,穆一虹没有女扮男装,只是稍稍装扮一番:无非一身浅色粗布衣衫,搭配一双与之颜色相仿的鞋子。

只是发束扎起、要系束带,走路不再是微微碎步,远远望去去如同白脸书生,近一看还是一个俊俏女子。

仲逸说完这句,众人只的低头前行,偶尔看看街上景色,心中却对这些富商之事好奇不已。

“到了,就是前面那家药铺”,罗英指着一家店铺,是罗龙文特意叮嘱过的,不会有错。

店铺的东家去过京城,每次少不了到罗府,所以对小地瓜有些印象,见他们几人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既然是熟人自然不需说明来意,只是简单一阵寒暄,剩下的事众人心知肚明。

一路劳顿,又快到了饭点,不用说:先吃饭呗。

……

“仲少东家,诸位兄弟,路途辛苦,黄某略备薄酒,为各位接风”,酒楼中,菜还未上,一名黄姓男子立刻起身举茶致辞。

此人正是本地负责药铺接洽事宜的,不过与佟柱不同,这位黄东家还有个身份:盐商。

或许正是因为此,佟柱才对自己的遭遇极为不平:为何人家除了药材生意外,还可以做其他的?而自己就不行?

只是他那里知道:这黄东家与罗龙文沾亲带故,做这些事情,都有他的授意。

别的不说,这“接风”二字说的颇有意思:才呆半天,明日早上那顿就是送行了。

“红烧狮子头、拆烩鲢鱼头、扒猪头,大煮干丝、炒鸡舌、一山炒豆腐、雁门炸鸡、梨丝炒肉”,黄东家如同店小二般道:“黄芪参汤,花雕一壶”。

“粗茶淡饭,招呼不周,诸位请了”,药铺东家看看黄东家,特意客套几句。

粗茶淡饭?这也叫粗茶淡饭?

一路劳顿,罗英与小地瓜原本就饥渴不已,看到如此丰盛一桌,表面上不为所动,可这不争气的喉结却不时的耸动着。

“咕咕…”,是谁的肚子饿了,竟发出声响了。

哈哈哈哈,都是场面之人,一阵笑声掩盖,就当是没有听见。

“多谢诸位盛情款待,仲某借花献佛,代我这几位兄弟向诸位碰一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仲逸也只是微微表示一下而已。

这一桌饭菜,对于肠胃来说,真是有福了。

罗英与小地瓜刚欲大开一番,谁知被仲逸瞪了一眼,这才默默底下头,手中的筷子顿时放慢了速度。

再看看一旁的穆一虹,脸上依旧那副淡淡的神色,纤纤十指间一双竹筷也只是轻轻一夹,食不漏齿、咀咽无声。

……

“诸位,方才有荤有素,不如换个口味”,黄东家双掌轻轻一拍:“每人一小碗米饭”。

米饭?还一小碗?罗英与小地瓜悄然嘀咕起来:“方才还那般大方,换个口味就整个米饭,正是的”。

黄东家似乎看出众人的心思,他吩咐小二将小碗一一放到各人面前。

“诸位可不要小看这一小碗米饭,是由各种蛋汁肉汁泡蒸,外呈金黄、内里雪白。有鲫鱼舌、鲤鱼白、斑鱼肝、黄鱼膘、鳝鱼血、乌鱼片等”,黄东家一副极为家常便饭的样子。

“这个饭嘛,吃的时候…”,药铺东家接过黄东家的话刚欲介绍,却听众人哄笑起来。

不用介绍了,小地瓜已经吃的一粒米都不剩了。

仲逸自信还曾见过些世面,单说这吃喝之物,就拿方才那一桌,他与袁若筠,还有樊文予等一起用过,无非是酒席而已。

只是眼下这一碗小小的米粒,如此费周折,确实令人大开眼界。

“看我这兄弟,让大家见笑了,二位东家如此抬爱,若你们来京,仲某都不知该如何招待诸位了”,仲逸见穆一虹只是轻轻拿起小勺微微尝了一口,他的心里总算是欣慰许多。

“区区几千两银子,放心,不用仲少东家掏,来京城你只需带我们到处转转即可”,黄东家笑道。

仲逸立刻打趣起来:“那感情好,我这么随便一转,几千两银子省出来了,这可要比开当铺强”。

几千两,重复一遍。

哈哈哈……

茶余饭后,终于说到了正事。

“这是我们送到京城的:金菩萨一尊,价值一万两,玉白菜两棵,价值五千两,字画两幅,估价八千两……”,黄东家又如酒楼介绍饭菜一般,只是如此贵重之物,到了他嘴里就像真的白菜萝卜一样。

“黄东家,这个,这些东西总值近五万两,而且有真金白银,太过招摇,恐怕…”,不同于之前的小玉器字画砚台之类,这次确实有些异常。

“仲少东家多虑了,你初次来我们这里,”,黄东家笑道:“按照惯例,我们会派人相护,与你们分开走,东西还是你们拿着”。

“放心吧,我们派出三十名兄弟,都是精挑细选的,各处关卡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保证万无一失”,黄东家那肥硕的身子似乎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原来如此,江淮竟有这般待遇,怪不得这小子如此泰然。

礼单与财物分开走,运送之人为商,得此物的却是另有其人。

罗龙文果真老辣,不管有多少人互护,一旦出事都是他这个当铺东家的事。

“好了,一切皆已安排妥当,”,黄东家懒懒的摸摸后脑勺:“你们明日就要启程,今晚定要好好玩玩儿?”。

啊?又是这个……

第201章 木雕小挂件

“阮若怀、章苏,见过少东家”,回到京城,仲逸向罗龙文交接完“差事”,次日一大早便来到当铺。没过多久,小地瓜带着他的二位邻居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从今日起,你们二人就在这里做事,先从学徒做起,多向各位前辈讨教。工钱是一般伙计的一半”,仲逸唤来众人叮嘱道:“你们不准欺负他二人年幼,我们若一当铺皆是一家”。

“请问少东家,我们二人住的地方……,要不我们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阮怀若微微问道。

“你们就住在当铺二楼,空房有的是,回头你们收拾一番”,仲逸笑道:“饭自是要吃的,工钱也不会少你们的,我不缺那点银子”。

“多谢少东家”,二人立刻道谢,之后随小地瓜上了二楼。

从此,他们再也不用住贫民区了。

“少东家,按说你做的决定,我是无法可说的,只是这学徒一事……”,一向墨守常规的老姜头又开始较起真来:“学徒学手艺,当是从头做起,首先打杂……”。

老姜头的话还未讲完,却被仲逸的笑声打断:“姜伯你多虑了,他二人爹娘去的早,怪可怜的,他们年纪还小,你无须教估价之术,平日里正常管束干活就行,其他的,慢慢来吧”。

“少东家真是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老头我惭愧,惭愧啊”,老姜头立刻脸红起来:“原本我不打算再收徒,也罢,既然少东家如此用心,只要两孩子有这个心愿,我绝不吝授毕生所学”。

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古板起来没有谁比他更固执,一旦热心起来,却又是像个孩子一般。

感谢袁若筠为他请了这么一个好掌柜。

回到若一当铺,毕竟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即便有罗龙文分走一半的红利,但相信无人在意两个可怜的小孩:花不了多少钱,还能做些杂活,晚上顺便还可以守着当铺。

事情办妥,还是到一楼的房间喝杯热茶,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了。

……

“许公子来了?少东家正在里边喝茶呢”,老姜头看到袁若筠走了进来,他一如既往的打声招呼。

这几乎是惯例:但凡仲逸出远门归来之后,他的这位“表弟”必定回会找上门来。

“筠儿,你来的正好,今日我要你开开眼界”,见袁若筠走了进来,仲逸立刻关上屋门。

“大开眼界?我袁若筠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几件让我大开眼界的事”,袁若筠不以为然道:“哦,当然,师父你倒是算一个”。

“先不提我,你既是见过大世面,那我问问你,你吃过一碗数十两银子的米饭吗?”,仲逸如数家珍道:“米粒由蛋汁肉汁泡蒸,外呈金黄、内里雪白。有鲫鱼舌、鲤鱼白、斑鱼肝、黄鱼膘、鳝鱼血、乌鱼片等”。

呵呵,呵呵……

“这有什么?还可加进去鲢鱼脑、鲨鱼翅、鳖鱼裙、鳊鱼划水,你说的那些鱼还是差了些”,袁若筠笑道:“你大约没有吃过108道全鱼宴,或者78道全羊宴吧?”。

哎,好歹也是个师父,在徒儿面前糗大了。

“可怜的师父,上次去了趟西北,回来时说的是吃食,这次去了江浙两淮,怎么回来又是说吃的?”,袁若筠差点就要起身摸摸他的额头:“一会带你去家像样的酒楼,免得你看着人家,连碗米饭都吃不起”。

“看你,都瘦了”,袁若筠难以掩饰好笑的样子。

“你?在师父面前如此无礼,成何体统?”,仲逸只得在这个不争气又确实有几分本事的徒儿面前,卖弄起师父的架子。

“呵呵,这你可说不着,今日我来找你是有大事相告”,袁若筠走上前来,难得如此一本正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保准你高心三天三夜”。

“说吧,什么事?还三天三夜?你叔父我如今心若止水,也算是荣辱不惊了”,仲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听我爹爹说,开春以来有不少州县遭旱灾,朝廷要修工事,北虏南寇,一旦战事开启,需要银子,所以……”,话到嘴边,袁若筠却卖起关子来。

“你是说捐纳?朝廷要开捐纳?”,这个消息果真令仲逸心中一惊,不过再细细想来:以袁若筠的家世,这些话几乎可以不容置疑。

“对,我爹爹亲口说的,只是旨意还没有下来,到时他会找你的”,袁若筠将头一扬:“怎样?这个消息还令师父你老人家满意否?”。

“筠儿长大了,多日不见,倒是令师父刮目相看,不错,不错”,仲逸这位“老人家”只得继续端起架子。

“去,说正事,这次江浙之行,给我带什么礼物了?”,才夸两句,袁若筠却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刁蛮劲:“别再说什么吃的东西,想起来我就胃疼”。

正事?对于她来说,这才是正事。

“早就准备好了,缺谁也不敢缺了你袁大小姐不是?”,说着仲逸从立柜中取出一个小木盒。

“玉白菜?这么小?”,打开盒子,袁若筠的表情颇为奇怪:既非惊喜,也非失望。

这时,仲逸的心里却暗暗叫苦:从“菜根”到“菜叶”,由白渐渐变绿,做工精巧,玉质也是上乘。

这颗“白菜”花了自己一千两银子,光是那个底座就三十两。

之所以如此破费,皆因这个若一当铺:起初是袁若筠掏钱开的,后来她所谓的成本收回去之后就几乎不要分红,鉴于罗龙文中间横插一刀,仲逸也无法兑现当初的承诺。

仲逸心中有愧,但给银子她肯定不会要,所以才想这个办法,谁知上千两的东西还是入不了袁若筠的法眼。

“这是什么?是鸳鸯吗?挺好玩儿的”,袁过筠看到木盒旁边还有一个小盒,顺手就打开了。

“这是一对小木雕,不值钱的,还没有那颗玉白菜的底座值钱”,仲逸苦笑起来:“这是买玉石的时候,店家给送的”。

“看你那俗气的样儿,把玩之物?岂是用银子衡量的?”

“这个归我了,玉白菜你收好”,袁若筠细细看着手里的小木雕配件,这神情显然比方才兴奋许多。

“这?这是……”,话到嘴边,仲逸只得咽回去:以袁若筠的脾气,她看上的东西,谁能拒绝?

“师父有心了,这个礼物还算有点意思”,言语间,袁若筠默默盯着手中的那对“鸳鸯”。

鸳鸯所指何意?想必无人不知,原本是为宋洛儿所买,只因店家将两样东西装在一起,不成想偏偏被袁若筠看上。

之后的事,仲逸不愿再想下去……

“这是五千两,给你”,良久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袁若筠竟拿出一张银票。

“你?这是干什么?当铺这边的账还没向你结清,又如何能要你的银子?”,仲逸急忙推辞,此举太意外了。

“给你捐纳入仕用,没银子,人家认你是谁?”,袁若筠用她难有的语气感叹道:“此事,你必须要成功”。

如今不是初来京城之时,仲逸自己手头已有不少存银,当然这其实也是袁若筠的。

相比捐纳之事,他却为另外一件事犯愁:“若自己入仕为官,当铺肯定是开不下去了,那与袁若筠之间的账目也该清了”。

袁若筠视金钱为玩物,可没了当铺,二人的关系该如何继续相处呢?

“这五千两,我断断不会要,捐纳入仕之事,能成则罢,不成也无须强求”,仲逸心中有些惆怅起来。

“不,你必须要成功”,袁若筠一本正经道:“出身,出身很重要,你有了官位,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进我袁府”。

第202章 再进袁府

“此次捐纳,文武之职皆有,有意者颇多”,文府书房,仲逸特意约了外叔公:曾经的五品刑部郎中,如今的四品都察院佥都御史-------文泰。

自袁若筠说朝廷要复开捐纳之后,仲逸便匆匆来到文府,文泰在朝为官多年,他的意见极为重要。

“孩儿对官场之事不甚了解,一切听外叔公安排”,仲逸毕恭毕敬道。

“先进国子监,取得身份后再图长远”,文泰细细道来:“此职虽无实权,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机会也多一些”。

“孩儿并无异议,只是此职虽好,恐怕盯的人也多,就怕…”,仲逸知道,除了银子之外,剩下周旋之事还要靠袁炜与外叔公,万不能让他们太过为难。

当然,还有樊文予,只是他这个八品的照磨,他自己还想找外叔公与袁炜的关系呢。

仲逸所说,文泰自然明白,他笑道:“无需多虑,要进国子监没有点真才学恐怕是不行,胸无点墨之人当有自知之明”。

原来如此。

“这是两千两银子,你先拿着,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如同袁若筠一般,文泰也知道重点所在。

“不不不,孩儿的银子已备足,不劳外叔公”,事已至此,仲逸也只得将当铺之事全盘托出。

一阵沉默……

“好,如此甚好,想不到你通过一个小小的当铺做出如此一番事来,看来你是块做官的料”,文泰不得不对自己的这个外孙刮目相看。

告别外叔公后,仲逸再次回到当铺。

“少东家,上次你说的为我们找先生的事……”,见仲逸进了房间,阮怀若与章苏立刻走了进来。

“哦,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这样,此刻随我去见你们的先生”,只顾着忙自己捐纳之事,仲逸这才缓过神来。

当初,这两个孩子工钱都可不要,唯独不能少了教他们的先生。

此事,耽误不得。

……

“什么?你说她?是我们的先生?”,小院中,看到眼前的这位“先生”,阮怀若与章苏不由的张大了嘴巴。

仲姝,原来仲逸为他们找的先生竟是自己的师姐。

“诸子百家,唐诗宋词,你尽管问”,仲逸随意坐在一张木椅之上,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作何解?”阮怀若见状便直接开口道。

“人事万物,当有迹可循,但非常人所解。名利可求,却非常人所追之虚名”,仲姝笑道:“道德经所说,意为告诫世人当追万物内在要理,勿徒有虚表”。

“儒家仁、义、礼、智、信,法家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又作…”,阮怀若还欲继续提问。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以后你们的先生自会教的”,仲逸严肃道:“今日我先给你们教一堂:先学会谦逊与礼节,你二人可知我的意思?”。

“是,少东家所言甚是,我们谨记于心”,阮怀若与章苏急忙向仲姝施礼。

从未见过女先生,一时心急,差点坏了礼仪。

“少东家,我想学武……”,如同师兄一样,章苏对武学的痴迷丝毫不减。

“还是她”,仲逸起身道:“不过,你们得叫仲姝姐”。

“对,对,你们少东家说的对”,仲姝意味深长道:“我可没有资格给你们当先生”。

“见过仲姝姐”,阮怀若与章苏异口同声道。

“从即日起,忙完当铺的杂务之后,你们每日午后来这里学习一个时辰,一个月之后我与你们仲姝姐考核”,仲逸一本正经的样子:“若是合格便留下,若不合格,你们无需再来此处”。

“是,少东家、仲姝姐”,二人这次可不敢再有迟疑:机会只有一次,否则他们又要回贫民区了。

四人正在交谈之际,却见小地瓜来了小院:有人来请。

至于是何人,小地瓜却不得而知,不过仲逸心中猜出大概,他并不多问,直接随小地瓜赶往若一当铺。

“想必这位就是仲少东家?”,若一当铺中,一名中年男子见到仲逸后立刻迎了上来:“请少东家借一步说话”。

“在下是奉礼部侍郎袁大人之命来请少东家去趟袁府”,那男子言语不多,并无半句废话:“小的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奉命请少东家过去,现在就走”。

仲逸心中立刻明白:定是为捐纳之事。

上次随师父去过袁府,但此刻仲逸心中依旧有些兴奋,除了因为此次捐纳之事,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袁若筠。

当初他的这位刁蛮任性的徒儿执意要自己入仕,其中的缘故仅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袁府。

此刻,仲逸才知道袁若筠用心良苦:不管是蠡县县衙的幕僚,还是若一当铺的东家,都是些难以入流的身份,而堂堂礼部侍郎的府邸,没有个像样的身份确实进不来。

“逸儿,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进了袁府,仲逸被带到袁炜的书房,他一眼就认出仲逸。

做官需要具备很多常人所不及之本事,其中一项既是过目不忘。

“晚辈见过袁大人”,袁炜不同于外叔公,该有的礼节还是应该的。

“令师上次来京时说过,想必你也知晓,如今朝廷已决定开捐纳,你需要做些准备”,袁炜吩咐道:“从明日起,你先回祖籍,需要办这几件事……”。

“是,晚辈即可去办”,仲逸细细记住袁炜每项叮嘱,免得到时误了事。

“我已经吩咐过了,需要找官府办理证明的,他们会行方便的”,袁炜说道:“这有几封书信,你带上,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晚辈多谢袁大人”,仲逸毕恭毕敬接过书信:这东西在当官的看来,要比真金白银还有管用。

捐纳并非准备好银子就行,还需各级官府开具证明,程序极为繁琐,若有了这些书信,谁敢刁难?

袁炜作为礼部侍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那些人巴结还来不及,若是仲逸拿出此物,恐怕有人要巴结他了。

“爹爹,府中来人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折熟悉的声音,话音未落之际,书房的门已被打开。

不用说,来人正是袁府的大小姐-------袁若筠。

第203章 小小反击(上)

开春以来,山西境内多地再遭旱灾。与去年的灾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抗旱赈灾之举再次拉开。

要赈灾,朝廷就要拨粮拨银,而对于山西境内的大小官吏来说,眼下却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一心赈灾想立功者有,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者有,阳奉阴违敷衍了事者有……

去年开春之时,因贪墨赈灾银子,涉事京官与山西地方文武被打入大牢的不在少数,但此举如同割韭菜,一茬之后又长出新的来。

今年也不例外。

当然,还有去年逃过一劫的落网之鱼:有未被查到者,有上下疏通者,更有朝中有人被保下来者……

这一茬儿,人数不再少,其心更狠,其势更大,其疾更顽。

鉴于此,赈灾银两还未下拨之时,朝廷便开始商讨此事,力求从源头清理。

刑部、大理石、都察院,三法司会同户部、吏部派专人督查,每个衙门派出三人,共计十五人,先去山西境内核实历年赈灾情况。

这十五人,连同当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甚至于各州府县,对今年灾情进行重新测量:包括田地、河流、人口等。

此举力求更加准确掌握灾情,确保赈灾钱粮能如实落到灾民手里。

当然,还有稽查当地父母官,查案线索,其中一项重要的来源:对当地百姓的名查暗访。

在京城派往山西境内的十五人中,就有文泰,这位从刑部到都察院任职不久的佥都御史。

他到山西后,着重留意孟县的灾情。

孟县知县周云陇,在去年赈灾之时,非但贪墨赈银,还继续向当地百姓税赋,就连农户家中陈年存粮都不放过。

天灾**,当地百姓怨声载道,不少人奔走相告,纷纷到衙门告状,尽管无功而返,但此事却闹得沸沸扬扬。

当初,仲逸在西北运送药材时,在回京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村民托他向京城递血书的,说的就是孟县知县周云陇。

周云陇与严氏沾亲带故,好在只是远方亲戚,无法直达严府。他曾托人通过罗龙文向严氏送以好处。

仲逸当初请师姐仲姝在京城如家客栈誊写的礼单中就有他:这位七品知县一出手,竟是万两银子的大手笔。

自从文泰从仲逸手中接过血书之后,他曾派人秘密去过山西,血书中所写之事全部属实,无奈孤掌难鸣,他只得再等待一个机会。

此次,机会来了。朝廷派出的十五人当中来自不同的衙门,严氏权势虽大,但亦无法一手遮天,只要将孟县之事再次捅出,想保是保不住了。

文泰此举再明白不过来:借此机会对严氏下手,首先就拿罗龙文开刀。

罗龙文染指严家之事颇多,一旦拔掉他这颗钉子,严家在京城的财路部署势必要重新洗牌,如此一来便可露出更多端倪。

剩下的事,就要看朝中其他倒严势力如何把握了。

……

为捐纳之事,连日以来,仲逸奔走于山东济南府各级衙门,有袁炜的这层关照,办起事来自是顺风顺水、异常顺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回京才几日的功夫,原本想过几日清闲日子,只等外叔公与袁炜的通知捐纳之事,却不曾想偏偏遇到山西之事,朝中一场轩然大波。

这日傍晚时分,仲逸在家刚刚用过晚饭,正与师姐品茶说笑中,谁知外叔公派吴风大哥来请:说的正是山西孟县知县周云陇。

吴风不是外人,二人也有些日子未见面,仲逸留他先喝杯茶,借此机会,也正好向他了解到底发生何事?

来之时,文泰对吴风早要交代:若是仲逸问起来,就将山西之事全部告诉他,也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外叔公有请,自没有不去的道理,在去往文府的路上,仲逸的心思却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若说当初从西安府回京的路上那封血书是自己收的不假,只是仅此一项,还不足以让外叔公专门请他一次。

当铺?一定是当铺。

外叔公此次叫他定是为此事而来:山西孟县当地百姓只能指正他们的知县周云陇,而要找出这位知县与严家的关系,必须要挖出罗龙文这个中间人。

同样,要撬开严家诸多不为人知之事,也得要通过罗龙文。

而作为一直与罗府有往来的仲逸来说,他所知道的,自然要比其他人多一些、深一些。

但仲逸并不看好此次较量,所谓打蛇打七寸,孟县知县---罗龙文----严氏,这三者之间跨度太大,仅是这个罗龙文,就可将此事变得复杂百倍、千倍。

论关系,周云陇与严家沾亲带故,但他们并未直接接触,从礼单来看,收东西之人也是罗龙文,以罗龙文在严家的经历,他就是死也不会露出半句。

从京城的药铺、当铺来说,冲在前面的皆是仲逸他们这些真正的东家,登记在册,与罗龙文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从各地运送来的药材中夹带的财物,就更无法指正,每次临行之前,罗龙文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一旦出事,与罗府无关,皆是商人之间的买卖行为。

连罗龙文都难以撬动,更何况严氏乎?

退一步讲,即便牵扯到罗龙文,那同样无法撼动严氏。

吴风走在前面,刻意与仲逸拉开距离,免得遇到熟人。

“罗二管家与王满囤虽被秘密关押起来,但这副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至少目前如此”,仲逸想着:“罗二也只是作为对付罗龙文的手段,而王满囤则更倾向于指正后军都督府的戎一昶,还牵扯不到严家”。

按照之前的部署,仲逸并不打算立刻收网,只是如今情势有变,也只得试试了。

若自己参与捐纳,不管入仕,还是所谓‘取得身份’,一旦此事做成,仲逸便无法再以若一当铺东家的身份示人。

同时,他也无法再为罗府运送药材。

如此一来,罗龙文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自己知道的事太多。若是一直能在当铺做下去,倒也罢了,而捐纳之后,一切都要变了。

至此,此事再明白不过:助力外叔公对付罗龙文,但并非用掉手中所有的筹码。

……

“你说,这个孟县的知县向罗龙文送过礼,还有礼单?”,听到这个消息,文泰着实一惊:若真能将此事做实,至少够他姓罗的喝一壶了。

外叔公此言着实让仲逸犯难:若将礼单之事全盘托出,那势必会打草惊蛇:礼单当中,不但有孟县知县,就拿陕西的情况来说,还有布政使、西安府知府,个别知县等。

若将这些人全部抬出,非但不会触及到严氏,恐怕他们以后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那好不容易得到的渠道就白白浪费了。

“外叔公,孩儿觉得就目前情形来看,此次无法扳倒严氏,若仅仅对付罗龙文,无须如此大的周折”,事已至此,仲逸也只得将心中所想说于外叔公听。

“这……,倒也是个主意,至少稳妥些,只是如此一来,严氏恐怕就暂且动不成了”,文泰双眉紧锁,那神情分明心有不甘。

从刑部郎中到都察院佥都御史,文泰自知他年事已高,这将是他在朝廷当差的最后一班。

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文泰缓缓转身,目光却落在仲逸身上,他思虑良久,心中最终有了主意。

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以仲逸目前的行事风格来看,若能通过捐纳入仕,再历练几年,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严氏如今正是得势之时,倒严的势力还不够强大,仲逸真能做了官,再有礼部袁炜的关照,他日必将是一股真正对付严氏的中坚之力。

还要靠年轻人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罗龙文必须要出掉,否则仲逸在若一当铺的经历,将会成为他入仕的最大障碍。

“逸儿,以你之见,此事当如何是好?”,接连数日明察暗访,文泰心中已有大概,但既然要历练仲逸,何不现在就试试看?

果真是心有灵犀,爷孙俩还真有默契。

仲逸直言道:“要对付罗龙文,又尽可能暂时不触动严氏,仅凭陕西孟县这位周知县就够了”。

“哦?说来听听,这个主意倒是听着新鲜”,文泰见仲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立刻来了兴致,干脆稳稳落座,自己倒像个局外人了。

“外叔公可令人严刑拷打孟县周知县,贪财之人,想必骨头也硬不到那里。况且他向罗龙文送礼是事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先入为主,审的时候就更容易了。

只需一口咬定送礼之人已招供即可,心中有鬼,周至县必定嘴巴硬不起来。

而朝廷为了整顿山西赈灾之案,必定会拿出几个像样的典范来,孟县向罗龙文送的财物太多,当地百姓又拼死相告,皇上定不会放过他”。

仲逸继续道:“如此一来,罗龙文必要获罪,定个死罪也不为过,朝中自会有人认为他背后另有其人,我们偏偏不点破,圣上是何等睿智?他势必会对严氏有所防范”。

“好,如此甚好,即便罗龙文被查办,他在京城药铺、当铺的事没有暴露,严氏只会换个人来管。那些礼单,还有从各地用来的财物还会继续下去”,问泰补充道:“他们认为这些事并不为外人知晓,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日后有机会,加上目前掌握的把柄,才可将严氏连根拔起”。

“外叔公所言极是,孩儿正是此意,还请您老最后定夺”,仲逸见外叔公似乎并不反对自己的计划,心中立刻大喜。

“这个不难,如今我在都察院,有那份血书,还有前段时间刚刚得到当地百姓的联名举报,上折子弹劾的理由足够”,文泰早有部署:“至于刑部那边,我之前那些同僚中有故交,他们自会鼎力相助,孟县知县想逃也逃不掉”。

“若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仲逸心中终于可松口气。

其实,他心中所想,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不管如何,罗龙文是罗龙文,严氏是严氏,至少在明面是如此。外叔公没有与严氏公开抗衡,如此也会为他赢得几分安稳。

文泰年事已高,仲逸实在不想让外叔公与严派彻底决裂。

“到时外叔公只需一口咬定:当地百姓举报孟县知县周云陇,而后借助周云陇之口供出罗龙文即可。其他的不必多说,他严士蕃也无话可说”,仲逸几乎用央求的口吻说道:“孩儿实在不想让外叔公陷得太深”。

经此一说,文泰心中微微一热:论谋事,仲逸所说并无不妥之处,论孝心,他更是够格。

……

次日清晨,文泰立刻联络都察院同僚,对涉足山西赈灾贪墨案的几名官员上折弹劾,除了孟县知县外,还有一名知府与布政司属官。

“微臣文泰联名都察院数名御史参奏:据山西孟县当地百姓联名举报,该县知县周云陇并,未将朝廷所拨赈灾粮款分发到灾民手中。去年以来,朝廷已明令:免去孟县三年税赋,但该县县衙依旧向当地百姓加征税赋……”。

朝堂之上,文泰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除了都察院与刑部的部分同僚联名支持外,其他文武大多沉默不语,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当此风口浪尖,嘉靖帝岂会心慈手软?

当日朝堂议事之后,很快来了旨意:弹劾所指之人,全部关押起来,三法司着专人审理此案,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毫无意外,作为昔日刑部郎中,如今的都察院佥都御史,又作为亲临山西灾区的十五人之一,文泰当然参与其中。

如仲逸所说,文泰等御史一口咬定:山西孟县知县周云陇之案,乃当地百姓所举报,此人在当地民愤极大,几乎所有人愿签名相告。在周文陇的住处搜出现银、珠宝,还有银票若干,正在核实当中。

至于其他的,文泰并未提及,为的正是不打草惊蛇。

这日午后,文泰一行数人来到刑部大牢,正是为审问孟县原知县周云陇而来。

“打开,奉旨询问犯人”,文泰的一名随从喝道,牢头袁大头见来人是刑部之前的文郎中,他便亲自上前打开牢门。

第204章 小小反击(中)

“尔等全部退下,本官有话要问”,刑部大牢中,文泰向众人挥挥手,除刑部的一名郎中外,其他人立刻散去。

随行的刑部郎中姓王,是文泰之前的属下,自不是外人,办差时至少两人在场,其他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二位大人,下官,哦,不不,犯官有冤,有冤啊”,孟县原知县周云陇看到文泰与王郎中之后,立刻跪地求饶。

文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双膝跪地,满脸草屑之下竟有两行热泪,言语间见嘶哑了嗓音。

仲逸说的对,像这等贪财之人,果真贪生怕死。

无骨、无气节。

“冤枉?孟县所有百姓都签名指正你的罪行,仅是在你府邸搜出的藏银就有三大箱子,你这要是冤的话,天下恐怕不会有一桩冤案了”,刑部王郎中厉声喝道:“就凭目前掌握的罪证,就够杀你一百回了,还想抵赖?”。

官体,有失官体啊。

“烦劳二位大人给捎个信,犯官求求你们”,周云陇见躲不过去,只得开始求救。

“哦?还想请救兵?说,要给谁捎信?”,王郎中立刻取出笔墨,顺手在墙角一侧的破桌上摊开一张白纸,以备随时记录。

“这?这个……”,见刑部王郎中备好笔墨,周云陇这才清醒过来。

毕竟曾是七品知县,签字画押的场面他并不陌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呀,二人大人救救犯官,只要二位肯手下留情,在下必有重谢”,狡猾的周云陇立刻不再提向谁捎信,反而开始拉拢起眼前的二位。

不用说,他要向外捎信之人必是严氏。

无论严家的势力,还是那点沾亲带故的关系,除了他们,还有谁能从刑部大牢里将他救出?

其实,早在这之前,周云陇已托牢中的狱卒向严家捎过信,只是严士蕃此刻唯恐躲避不及,岂会出手相救一个小小的知县?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远方亲戚呢?

况且,还是一个犯了事的远方亲戚。

看来,周云陇此次是凶多吉少了,这一点,想必他心中也很清楚。

确切的说,这叫因果相报。

周云陇闹腾半天,终于放弃了挣扎,他已两天颗米未进,想当初在孟县县衙时,他随便吃一桌都够普通百姓家吃一个月,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

多行不义必自毙。

“周云陇,你此次犯了重罪,当地百姓怨声载道、圣上更是对贪墨赈灾之案大发雷霆,若你真有点读书人的骨气,就做点正事”,刑部王郎中冷冷道:“亏你还做过一任知县,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二位大人,犯官此刻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管他什么知县不知县的,只要能活命,那怕是一丝的希望”,周云陇双膝快速移动,顺势拉住王郎中的衣衫:“求求你们,给指条活路,在下定有重谢,重谢……”。

“朝廷律法你不知?罪犯若能检举揭发他人,可酌情从轻、减轻处罚”,一直未言语的文泰终于开口道:“当今圣上之威严,对贪官最是痛恨,若你真能检举他人,也算是为朝廷做了最后一件好事,没准还真能保住一条性命”。

“检举?我检举,我要检举……”,慌乱间,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可话到嘴边,周云陇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虽然严士蕃还一直未派人来给他通个信,但周云陇知道:这毕竟是他最后一步退路,若是将罗龙文揭发出来,那恐怕连最后一条路也没有了。

“既是如此,看来我二人是白来一趟”,文泰随意叹道:“明日,你等就要过堂审讯,好自为之”。

作为在刑部当值多年,文泰自然知道周云陇此刻还心存一丝侥幸,所谓不见棺材不落泪,火候还不到。

“文大人,问完了?小的送你出去”,袁大头见文泰从这边走了过来,急忙起身相迎。

在刑部这些人当中,袁大头对文泰颇为敬重,早年间他曾因聚赌被人告发,文泰曾为他求过情:念他只是一时犯错,其心不坏,平日当差也算尽心,一番周旋,最后也将事压了下来。

这份情义袁大头一直铭记在心,加之文泰处事公道、办事稳妥,他对这位文郎中更是由衷的钦佩,是发自内心那种。

“大头,过来,一会……,你这样……”,将狱卒支开,文泰借机向袁大头附耳几句。

“是是是,下官明白,明白……”,文泰频频点头附和。

咳咳,这时刑部王郎中叮嘱道:“大头啊,你定要看管好这批牢犯,什么老虎凳啊、脚底生风啊、水米不进啊、一日不休啊之类的,千万不许使出来,人家只是个贪官,无非就是贪墨赈灾银,克扣百姓的存粮……”。

“明白,明白,小的一定办妥”,一位是刑部之前的文郎中,一位是现任的王郎中,二人同时叮嘱,袁大头立刻明白其中之意。

一点就通:只要留一口气,老子非要将这个孟县周文陇整个半死不活。

“我说周知县,老子平日里最恨贪得无厌之人,不过老子今日心情好,大家都在衙们做事,看你将死之人,奉劝你几句”,袁大头果真上路,文泰走后没多久,他便找个机会来到周云陇面前:“你的身后,恐怕另有其人吧?”。

“还请牢头兄弟给条明路,周某给你磕头了”,周云陇见到救命稻草也要抓一把。

“听说,你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主儿,孟县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你那点事,家里人也知道不少,若是你这样死了,你那身后之人定要找他们灭口”,袁大头一脚踩在长木凳上,手中却是一条黑黑的长鞭。

“若我将身后之人说出,那岂不是更要被灭口?”,周云陇此刻已彻底没有理智。

“那未必,你若能将此人检举出来,他还怎么灭口?若是你身后之人背后还有靠山,再灭口岂不是露出马脚?”,袁大头意味深长道:“当然,若是这身后之人与你沾亲带故,那肯定不会殃及你的家人,但与你非亲非故之人就另当别论了”。

这话说的,简直神了。

袁大头一阵冷冷的笑声。

周云陇再傻也能听的明白,只是从未经历过牢狱之事,原本已濒临崩溃的他,此刻那里能想到:这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夜晚。

……

次日,山西赈灾涉案犯官全部过堂审讯,其中当然包括孟县的周云陇。

此刻,这位昔日的七品知县已是奄奄一息。

“我要检举,我曾经向中书舍人罗龙文送过一万两的财物,只求他能在京城周旋……”,周云陇咬咬牙,终于横下心来:“其中有玉石两块(日月相映)、字画一副(山水)、还有银票……”。

周云陇不傻:“他们不仁,老子也就无义,严士蕃不敢动,罗龙文非得要给老子垫背,至少他不会殃及我的家人了。至于严家,毕竟是亲戚,再说,老子也没有检举他们”。

“圣上早有旨意:此案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若有人敢对我家中老小动手,那便是与此案有关。圣上一定不会放过他”,周云陇心中暗暗道:这牢头的话果真有道理啊。

“来人,速将罗龙文拿下”……

第205章 小小反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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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已至初夏,这个季节,本是绿树成荫、花红柳绿之时,而山西境内却是赤地千里、寸草难生。

当地百姓祈雨盼水,无奈日日艳阳高照、骄阳似被贬戍广西浔州”,大堂之中,身为都察院佥都御史的文泰正向众人说道:“此次诸位办案有功,文某定要为各位请功”。

周云陇被处死,罗龙文却只是贬戍广西,想必其中必有严士蕃的周旋。

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

无论从大局来说,还是目前已经形成的格局,罗龙文还不能死,相比严氏,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京城,罗府。

罗龙文召集多名药铺、当铺东家,还有府中管事。

圣上钦点,特事特办,山西赈灾案已审理完毕:罗龙文只涉周云陇一案,并未牵出其他。

盖棺定论,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眼下这档口,他还能如此出入自由,背后的靠山果真是非同一般。

“诸位,想必大家都已知晓,罗某出些意外,我们的事也得调整一番。从即日起,所有当铺、药铺归各自之前的东家独管,罗某不再过问”,罗龙文特意补充道:“当然,之前我们也只是生意上的往来”。

这话说的,一句话就将自己推的干干净净。

“好好好,一切听罗大人安排……”,众人纷纷附和道。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听我安排?你们各家店铺的东家在衙门都有登记,我们只是偶有往来而已,而且账目也对接完毕”,罗龙文提高嗓门:“店里的生意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众人心中暗暗叫好:从即日起,罗龙文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扫把星,终于不再碍眼了。

拨开云雾见晴日,众人立刻起身告辞,再也不想见这张嘴脸了。

“仲少东家,你与众兄弟们运送药材辛苦,不过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作为去过西安府、杭州府两地运送特殊药材,仲逸自然不会轻易就随众人离去。

“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再说,运送药材那也是仲某自己的买卖,怎么能让你说声辛苦呢?”,仲逸故作不解道:“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好,好好好,仲少东家果真聪明”,罗龙文先是一怔,而后突然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仲逸同样满脸笑意:“对我没好处,对大家没有好处的事,我当然知道该怎么说”。

这话说的。

不过,罗龙文心知肚明:仲逸也罢,其他店铺也罢,出面都不是自己,所有的显示均与他无关。当铺中所当特殊之物,也很快被他的人取走,而且当票记载与实际当铺不符。

这些,罗龙文早有防备。

如此一问,也无非就是确定一下,求个心里安稳而已。

灭口?这么多店铺、伙计,包括管事,都能灭掉吗?都是些买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即便抖落出来,也没有证据,有个屁用。

罗龙文感叹:店铺这摊子事自无意外,只是自己不日将要远戍广西这个鬼地方。

该死的周云陇……

看到罗龙文眼神中那深深的哀怨,仲逸心中顿生一种久违的快感:弄死你,慢慢来,叫你生不如死。

“既然我们两家店铺账目已清,再无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仲逸缓缓起身,临走之时向罗龙文‘安慰’道:“想开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话就行”。

“不用,多谢仲少东家”,尽管是客套,但这是罗龙文第一次听到的安慰之言,真情最是落难时。

难啊……

“少东家,我……”,见仲逸正欲离去,罗英急忙上前“求”道:“我想回若一当铺”。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罗英如今在罗府做事,而罗龙文出事,他将何去何从?

“这我可做不了主,当初你觉得我这个少东家小气,连两千两银子都不愿替你担下来”,仲逸故作不屑道:“怎么?看到罗府出了事,又想回来?这我可说了不算”。

“找你的东家去吧,见钱眼开,算我瞎了眼……”,原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罗龙文那里还有心思管一个小小的伙计?

“要不是看在之前的份上,真不想收你这种人……”,仲逸冷冷一句,转而却向罗龙文笑道:“仲某这便告辞了”。

“哎……”,听得罗龙文这一身长叹,罗英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痛快啊……

仲逸走后,房中只剩罗龙文与几名管事,他长长舒口气,强压心中不快,只得继续道:“接下来,你们这样……”。

狡兔三窟,一向老谋深算的罗龙文只是将后来强行盘下的店铺分了出去,而之前自己控制的几家药铺与当铺依旧重操旧业。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罗龙文出事之后,严士蕃很快物色了一个新的角色取代他,此人姓傅,人称傅东家,并无功名。

至此,原先的罗府就要改换门庭,变成了‘傅府’。京城的几家药铺与当铺一如既往,只是连同运送药材的人在内,大多被换掉。

如今,这些人都是傅东家的心腹。

不过这些都与罗龙文关系不大,不日他将要去广西浔州了。

与严氏一派接触到最高一层的就是罗龙文,如今他的离去,为仲逸在京城的行事赢得诸多便利。

中书舍人倒了,谁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当铺东家?

更何况,是诸多东家中的一个呢?

对于身在京城的人来说,广西,那是一个几乎与天涯海角不相上下的不毛之地,京城的事再与罗龙文无关。

……

京城,若一当铺。

“诸位,今日是我们若一当铺开门以来最为开心的一天,值得庆贺,值得庆贺啊”,仲逸这位少东家又恢复了昔日光彩:一亩三分地,终于自己说了算。

“好……”,众人齐身欢呼。

老姜头、罗英、小地瓜,还有阮怀若、章苏。罗英回来之后,仲逸便将之前雇的那两个伙计辞掉,如今皆是可靠班底。

想着自己眼下正准备的捐纳入仕之事,仲逸已将当铺登记于罗英名下,原本想着要告知袁若筠,谁知这位袁大小姐早就想到这一层,身在官家,她自然知道其中的要害。

“从今日起,当铺大小事宜皆由姜伯负责,所有人听姜伯安排便是”,仲逸笑道:‘我这个少东家,终于可放心睡大觉、数银子了’。

哈哈哈……</content&gt;

第206章 入了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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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作为全国最高学府,此处的学子叫监生,有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取得。而贡生则有岁贡、选贡、恩贡和纳贡、例贡等。

朝廷准许捐纳钱财入国子监,有生员身份者捐纳称纳贡,无此身份者捐纳入国子监,称作例贡。

经过一番努力,仲逸终于进入国子监,成为一名监生。用他外叔公文泰的话说:“已属于取得身份”。

众所周知,明代科举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

乡试考期于秋季府、文泰。

外叔公不是外人,但毕竟是长辈。况且文泰一直盼望着仲逸有个正经的出身,这次倒好,非但考中,还进了翰林院,可喜可贺。

再过一年,文泰就要告老还乡,除了从之前的五品升为四品外,仲逸取得功名,恐怕是他离京前最大的欣慰了。

“吴风,吩咐后厨,好酒好菜伺候,今儿个,老朽要与逸儿好好喝一杯”,文泰酒量不济,但今日不喝恐怕是说不过去了。

片刻的功夫,好酒好菜,摆放满满一桌。

……

樊府,樊文予。

距离晚饭为时尚早,樊文予却早就备好酒席,他一早差人向当铺捎话,谁知罗英却说仲逸今日没来当铺,去问仲姝也说不在家,他干脆自个在这里等着。

这是他们二人的约定,一旦仲逸取得功名,必须在此庆贺一番。

“樊兄,实在过意不去,兄弟来晚了,可今日实在喝不动了”,不同于袁炜与外叔公,樊文予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二人自然亲密许多,从蠡县到京城以来,一直如此。

“那可不行,为兄等你半天了,这么大的喜事,你我兄弟二人岂有不庆贺的道理?”,樊文予此刻似有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态:当初说好二人同朝入仕,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说什么呢?喝吧。

……

若一当铺,老姜头、罗英、小地瓜、阮怀若、章苏。

“恭喜少东家……”,才进当铺,众人便立刻迎了上来,一向默守陈规、古板异常的老姜头终于平生第一次破例:今日,当铺不接客,专门‘招待’他们这位少东家。

“不不不,现在不能叫少东家,得要叫仲大人了”平日习惯称呼仲逸一声少东家,众人一时还改不过来。

“姜伯,称呼就是个称呼,原先怎么叫还怎么叫”,此处也没外人,仲逸笑道:“王家大酒楼,酒菜随便点,今晚我做东。此外,每人赏银二十两”。

“多谢少东家”,又是一阵欢呼之声。

……

仲府,仲姝、宗武两口。

没错,是仲府,自从仲逸进入翰林院后,众人商量着为仲逸重新置办一处宅院,他之前是捐纳入得国子监,如今置办产业用的都是自己的银子,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逸儿,快进来,你师兄与师姐都等半天了”,说话的是林姚姚,今日这顿酒菜,正是她这个做嫂嫂张罗的。

终于到家,可仲逸实在喝不动了。

一天之内,接连四顿,谁受的了?

“师兄做了五品千户,如今师弟进了翰林院,改日我们将师父请到京城,好好庆贺一番”,仲姝举杯提议:“师弟,这杯酒你必须要喝”。

“师妹所言极是,我与师弟同有功名,都是师父悉心栽培,若没有他老人家养育之恩,点拨之情,我如何能进的了林啸义的指挥司?师弟又如何能入的翰林院?”,师弟恰逢喜事,宗武难免感叹一番。

这顿酒喝了好长时间,仲逸实在喝不进去,宗武这才带着林姚姚回了住处。

夜幕下,仲府小院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而作为今日的主角,仲逸确实醉了。

仲姝将他扶起,缓缓来到里屋,若不是一身武艺,一般人还真扶不起他这副身板。

月小小、山高高,崭新的宅院,崭新的被褥,仲姝为他脱掉鞋袜,一条崭新的毛巾轻轻落在仲逸的脸上,一股热流顺势涌出心头。

片刻后,屋内灯光熄灭。

恍惚间,仲逸只觉一个熟悉的身影靠了上来,他能明显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

还是那清秀的脸庞、浅色的衣衫、合身的束带。

不是宋洛儿,仲逸此刻的心都要融化了。

多么美好的夜晚……</content&gt;

第207章 喜事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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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饭之后,仲逸这才懒懒起床,今儿个不用去翰林院,昨日接连几场酒席,确实睡过头了。

师姐???

正欲出门,突然想起昨晚之事,仲逸双脚却再也挪不动半步,或许是二人之间太过熟悉,发生这样的事,反而不好意思。

“师弟,快来吃早饭”,正在发愣,却见仲姝突然走了进来,她脸上笑意依旧,一如往常:“怎么?进了翰林院,酒量没有见长,到学会懒床了”。

“师姐,我……”,仲逸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怎么?不认识你师姐了?”,仲姝放下水盆,郑重其事道:“卫叔叔捎信来说,师父不日将抵京”。

“哦……”,仲逸心中更没了主意:师父来了,可如何向他老人家说起?

“还有,师兄也托人向扬州府捎信,你祖父、爹娘,还有洛儿他们也都知道了”,仲姝继续道:“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

“哦……”,仲逸心中暗暗道:“家里人都来本是好事,可他与师姐的事……”。

二人正在沉默之际,却听门外传来叫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罗英。

才过早饭的功夫,他来干什么?自从仲逸到了国子监之后,就几乎不再管当铺之事,即便有事也由老姜头打理,没必要来这里找他。

不管怎么说,罗英这小子这次来的还真是时候,至少替他解了围。

“仲大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才进门,罗英便大声嚷嚷起来:“你猜,谁来了?”。

“谁来了?什么意思?”,这么一说,倒是让仲逸犯了糊涂:“你看看,好歹你也是若一当铺名义上的东家了,做事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

“是蠡县的故人,李序南大人被调入户部,任六品主事”,说到蠡县,罗英就感觉自己浑身是劲儿:“李大人本来昨日打算一聚,只是衙门有事,况且昨天看你这么忙”。

如此一说,仲逸也不由的激动起来:在蠡县时,除了樊文予与沈尘外,要说交情,就是李序南了:他文采了得、做事稳妥,尤其两袖清风,高风亮节,二人可以说是心心相惜。

当初离开蠡县时,李序南接任樊文予的知县之职,如今三年多过去了,他从七品知县升为六品户部主事,想必在蠡县做的有声有色。

“李大人说了,今晚请樊大人、仲大人,还有罗英一聚”,罗英模仿李序然的口吻,简直是惟妙惟肖。

只是这声仲大人叫的有些不适,看来罗英都将情况告诉了李序南。

若不是因为同在京城,若不是因为同来自蠡县,罗英如何能与三位大人同桌一坐呢?

“好好好,既是蠡县的故人,当然要赴约,只是今晚必须由我做东,你先回当铺,我午后就过来”,仲逸的心思终于转移到了晚上的这场酒席之上。

“那恐怕不行,你现在就得随我去”,罗英神秘一笑:“沈捕头与我兄弟罗勇也来了,就在当铺呢”。

“去去,马上就去”,仲逸急忙整理衣衫,见师姐在一旁沉默不语,他又向罗英吩咐道:“你先去城中酒楼定个最好的包房,就是咱们昨晚去的那家,我洗漱收拾一番,随后就到”。

“好嘞,我这就去告诉他们”,噔噔噔,话音未落,罗英便跑出了院子。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蠡县的故人都来了?喜鹊喳喳叫……

“师姐,你看,蠡县故人来请,我这就去了……”,仲逸支支吾吾道。

“师弟,你我心有所属,无须世俗名分,我不会婚嫁,亦不会生儿育女”,方才一如既往,仲姝此刻却面露羞涩:“在我心中,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说完,仲姝便转身离去。

仲逸:……

“还愣着干什么?沈尘他们难得来一次京城,罗勇又是罗英的兄弟,况且李序南与你交情匪浅,无论如何都不可怠慢”,见仲逸还傻楞在那里,仲姝笑道:“这些银子你带上,一会用得着”。

走在大街之上,仲逸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师姐最后那番话虽有别于常人所言,但细细想来,这才符合师姐的风格。

凌云山的经历,多年所学所得,师姐若按世人之礼成婚,真不知是喜是忧,可孜身一人也非长久之计。

师姐一向心思缜密,先听她的,至于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心事重重,仲逸连路都走错了。

此刻,他还不能去若一当铺,得要先去趟刑部。

众所周知,李序南当初是蠡县的八品县令,樊文予七品知县。如今李序南入京做了六品户部主事,而樊文予因为当年邹家命案处置不当降一级,如今还是八品照磨。

二人相见,如何不尴尬?

莫说别的,就连当初的幕僚‘仲先生’,如今都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这是樊文予与李序南都无法做到的。

论起前途,仲逸更是不可限量。

三人相见,又如何不尴尬?

关于此事,仲逸早就有所行动,当初他刚进国子监时就曾托付外叔公,但被外叔公一通训斥,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而最为关切之人莫过于自身,樊文予自己也从未放弃过争取更进一步的努力。

前段日子一起喝酒之时,樊文予似乎流露出要高升之意,当时正忙着入翰林院之事,也就暂时没有理会。

今日李序南来京,还是去刑部先问问,这样他的心里才有底。

“兄弟,哥哥打听过了,樊大人任刑部六品主事的事儿定下来了”,见仲逸来找,袁大头急忙上前。

外叔公如今不在刑部,仲逸只得托袁大头打听,这小子在刑部多年,自有他的渠道。

“兄弟,你就放心吧,我大头打听的事从不会错”,袁大头笑道:“到时,你一定要请哥哥喝杯庆贺酒啊”。

“一定,一定”,仲逸心中大喜:如此一来,大家终于可心无旁骛的坐在一起了。

“哎呦,看我这脑子,还兄弟兄弟的叫着,人家如今成了翰林院庶吉士了”,袁大头摸摸脑袋,转而却笑道:“倒也无妨,到了翰林院,他也是我兄弟,呵呵,我在翰林院也有兄弟”。

……

“仲先生,我的好兄弟,想死我了”,仲逸一脚才踏进当铺,沈尘与罗勇离开迎上前去。

“还叫仲先生?仲大哥如今是翰林院的,什么吉士……”,罗英急忙摇头制止。

“管他什么吉士,就是首辅,那也是我兄弟,哈哈哈……”</content&gt;

第208章 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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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原蠡县县衙的一干人员齐聚樊府,除罗氏兄弟外,其余都是有“身份”之人,考虑大庭广众之下多有不便,最后大家一致商量:不去酒楼喧闹之地。

众人这才来到樊文予的府上,喝酒叙旧,难免没个准点,如此倒也方便。

“樊大人,仲大人,在下与罗勇兄弟此次进京是为护送李大人上任,不然我们也没机会来京城”,三杯见面酒后,沈尘便起身道:“如今李大人已完好无损交到二位手里,我们的差事就算办完,明日便要回蠡县了”。

完好无损?这话说的。

说着,沈尘向罗英、罗勇说道:“都说京城夜色好,带哥去转转?”。

樊文予自然能够领会沈尘之意,他们三人皆是“官”,而沈尘与罗勇他们则是“吏”,官吏、官吏,官与吏,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这里樊文予最大,此刻又在樊府,他放下酒杯叮嘱道:“沈捕头、罗勇,明日我亲自为你们送行,另外还备了些京城特产,带回去让蠡县的弟兄们尝尝”。

“多谢樊大人”,沈尘立刻拜道。

“沈大哥,你这些银子你带上,路上你们用得着”,来到院中,仲逸急忙跟了上来:“不必推辞,否则就见外了”。

沈尘重重点点头:若论私交,他与仲逸关系最为亲密,昨日在当铺还称呼他为仲先生,只是今日面对蠡县两位曾经的知县,便不能太随意了。

世界是不公平的,等级差别自古如此,作为昔日的上下级,能有处成这般亲密,已实属不易了。

你就烧高香去吧……

“仲老弟,让我们再敬咱们得户部主事李大人一杯”,三人中,仲逸年纪最轻,李序南次之,樊文予当之无愧老大,如今又在他的府上,他提议,自然无人反对。

“樊兄言重了,方才听闻,你即将成为刑部主事,我与仲贤弟当为你庆贺才是”,李序南知道,只有将樊文予即将升职之事说出来,气氛才会更融洽一些。

“兄弟既然这么一说,我们更应敬仲老弟一杯,他如今可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前程不可限量啊”,樊文予又将话题引到仲逸这边。

这酒喝得,喜事连连,都凑到一块,不知该向谁道喜了。

“二位若是再不喝,这酒该撒完了,你们承让,我可不客气了”,说着仲逸一饮而尽,三人立刻一阵笑声。

进翰林院不假,但仲逸此刻连个九品都不是,况且他年纪最小,在两位六品主事面前,自然无需拘束。

就容他放肆一回吧。

故交故交,相聚之时自然会提到过去之事,原本在蠡县时,樊文予和李序南两人间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只因他们二人同与仲逸交情颇深的缘故,才走的近了些。

当然,如今三人都在京城,自然会更亲密些,相比其他人,有了蠡县一起共事这层关系,日后自然会彼此照顾,论朝中为官来说,这种关系是极为重要的。

“想起当年在牛头山剿匪,那个场面,整个蠡县的百姓都轰动了……”,说起过去之事,三人立刻无话不谈。

“要我说,最难忘的,还是当年抓捕十流寇的事:瞒天过海,关门打狗,我们蠡县一下子在保定府,甚至北直隶都出名了……”,说起此事,樊文予和李序南笑道:“这还多亏了咱们得这位仲先生,若非他巧妙部署,不知布政使吴藩台如何怪罪了”。

哈哈哈哈……

夜深深、月高高,相见之人话不停,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至少今晚如此。

回家的路上,仲逸心情格外的好,蠡县的故交能敞开心扉、推心置腹,如今李序南与樊文予又分别在户部与刑部,这对于日后诸多事宜极为便利

户部管着钱粮田产,刑部掌管刑狱、缉捕,加上如今自己的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简直如虎添翼。

严氏势力再大也不会遮住天日,况且还有徐阶、袁炜等倒严势力。

好戏还在后头。

……

回到院中,看到自己屋中的灯还亮着,仲逸暗暗一惊:莫非师姐在自己屋里?

“师弟回来了?”,仲姝正斜躺在榻上,一头秀发随意散落于双肩,与之搭配的是一身浅色的睡衣。

此刻,夜更深了,月儿高高挂在天边,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祥和。

……

这日午后,仲逸才回到自己宅院,却听到一阵说笑之声,稍稍留意便能感觉到这温馨的话语场面。

祖父,爹娘,还有洛儿孩子来了。

久别重逢,自是喜上加喜,仲逸知道:他们都是冲着自己进入翰林院的喜事而来。

这对于陆家来说,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好在自己刚刚置办宅院,不然该没地方住了。

家人团聚,其乐融融,不过仲逸也遇到一个尴尬的问题:洛儿与师姐当如何?

仲姝一如既往,随意说说笑笑,丝毫没有不适,洛儿不明事理,众人皆能像往常一样,毕竟此处并未外人。

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去翰林院外,剩余的时间,仲逸几乎都陪着家中老幼。

祖父与爹爹要他讲如何将罗龙文逼到广西不毛之地,娘亲为他准备平日里最爱吃的饭菜,衣衫洗了一遍又一遍,房屋打扫一次又一次,就连院中犄角旮旯都清理一遍,全然一副新气象。

宋洛儿不用做这些,但她更闲不下来,小儿陆一凡才学会走路,一刻都停不下来,屋里东西被翻腾个遍,还得不时为他准备吃的东西。

这小家伙,吃的不多,但最为挑剔:刚刚断奶,硬的吃不了、辣的吃不了、“大块”的不行,嚼碎了,他又不一定愿意吃。

尽管如此难“伺候”,宋洛儿去乐意跑前跑后,陆文氏更是不许别人训斥小家伙半句,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是能达到的,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谁让这是她的小孙儿呢?

数日之后,众人便要起身告辞,陆家在扬州还有生意,况且陆本佑不便在京城久呆,连文泰府上都不能去,只得道别。

宋洛儿原本想在京城多留些日子,但在扬州府时,家中爹娘稍话来,她祖母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念及孙女,想叫她回家住些时日。

自从到扬州府后,宋洛儿就一直没有回蠡县老家,如今回去与爹娘住段时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仲逸如今已到了翰林院,不比做当铺东家自由,无法送他们到蠡县。

家中老幼,一路之上多有不便,仲逸放心不下,他只得吩咐罗英回趟蠡县,这小子从小在蠡县长大,自然是熟门熟路。况且他来京城后除逢年过节也很少回家,前段时间罗勇来京,他还说想回家看二老呢。

一举两得,如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也就放心了。

才送走家人,仲逸正欲回翰林院,却见师兄宗武早早在衙门口等着了。

“今日在千户所没有差事吗?”,话到嘴边,仲逸却想起了师姐前几日才说过的一件事。

莫非,是师父来京城了?

“对,晚上你直接到我府上,我这就去告诉你师姐一声”,师父来京,言语间,宗武脸上皆是欢喜之情。</content&gt;

第209章 收徒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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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

仲府中,阮怀若正复诵昨日所学,章苏稳稳立于一侧,心中默默诵读,以求与他保持一致。

片刻之后,阮怀若停止背诵,章苏却上前一步道:“习武之人,当祛厉害而存血性……手中无利刃,心中有刀剑……遇善则扬,逢恶必惩……”。

“好,今日就到这里,明日继续”,仲姝缓缓起身,这两人今日表现还不错,很是欣慰。

自从仲逸将阮怀若与章苏收留以后,每日午后他们二人便来这里学习文武之道,起初只因他们的仲姝姐是女子之身,从未见过女先生的他们,自然有些不服。

后来仲逸给他们一个月的考验期,通过之后才能继续在这里学习,否则就要离开仲府,虽不用再回贫民区,但以他们二人的脾气秉性,这也等于是回到原点。

因为,到当铺做伙计,有吃有住的日子,从来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令人意外的是,不到三天的功夫,阮怀若与章苏二人立刻对他们的仲姝姐佩服的五体投地。

看来,当初仲逸还是保守了许多:眼前的这位仲姝姐,显然要比他们之前的那位先生,厉害十倍、百倍。

毫无意外,一个月以后,阮怀若与章苏二人顺利通过考核。从此以后,他们便可继续来这里学习了。

“仲姝姐,你昨天答应过我们的,今日要为我们展示你的剑术”,章苏怯怯道:“仲姝姐,你可不能食言啊”。

只一次,见过仲姝一展身手后,章苏就对仲姝简直崇拜的不得了。后来她虽然答应了为自己传授武学,但却只能拿着一把木剑。

木剑,仲姝这样是这样解释的:目前,你还没有拿利刃的资格。

仲姝如此说,章苏只得照做,但他心里却极为不悦:何时才能握起真正的刀剑?那才叫威风。

“苏儿,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何让你拿着木剑?”仲姝冲二人微微一笑:“今日,姐就拿你这把木剑试试?”。

“哦?木剑也可以?”,章苏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柄木剑已落入仲姝手中。

剑雨下、人影移,静静小院风又起,树巍巍、叶频频,一阵新叶落地声……

“木剑还于你”,阮文若与章苏还沉浸在落叶之上时,仲姝已稳稳回到原点。

而那把木剑又完好无损的躺在哪里。

“仲姝姐,我……”,章苏这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却说出一句:“从今日起,我就练这把木剑,一定……”。

这时,阮怀若却提到另外一个话题:“仲姝姐,你有如此文韬武略,我仲大哥更是厉害,收留我们时只是若一当铺的东家,如今却成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你们到底是?……”。

“你仲大哥收留你们,给你们找事做,又让我授予文武之道,你还有何疑问”?,仲姝看看日头,一个时辰差不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阮怀若还是心有不甘。

“不该问的别问,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悟”,仲姝再次望望天空:“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些事情”。

“是,仲姝姐”,一年之余的学习,二人也懂得一个规矩:仲姝姐的话,必须要遵行。

这也是凌云山的规矩。

送走阮怀若与章苏后,仲姝才收拾片刻,却听的门外传来了师兄的声音。

不用说:定是师父与卫叔叔来京城了。

……

“弟子拜见师父”,刚从翰林院出来,仲逸便匆匆来到师兄府上,师父也是家人,容不得半点含糊。

“逸儿,方才你师兄与师姐都给你师父说了,你果真没有让大家失望”,在一旁的卫缨见到仲逸后立刻笑道:“进了翰林院,这么大的喜事,值得庆贺啊”。

又是这事?这翰林院果真来头不小,这几日里,“庶吉士”这三个字,就从来没有从他耳边停止过。

好在今日是师父,不然又得要大醉一场了……

“为师还是那句话,此次进了翰林院,少不了你外叔公与袁炜,只是你外叔公很快就要告老还乡。从此之后,会有很多人认为你是袁炜的人”,上次离京之时,凌云子就曾说过此事,今日果真还是提到了。

见仲逸不言语,凌云子继续道:“无论国子监,还是翰林院,只是你真正进入仕途的一个契机,日后能否有所作为,还要看你的造化”。

这时,仲逸终于想起师父曾说过的一席话:“无论是因为袁若筠,还是师父与袁炜的关系,弟子日后必与袁大人有一定的交集,但弟子不隶属任何一人。正如这万木葱茏、野草遍地,它们不属于京城,也不属于这山、那村,而是属于天地间”。

“对,属于田地间”,凌云子转而向宗武与仲姝叮嘱道:“此话并非说于逸儿一人听,你们二人也是如此,切记”。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宗武与仲姝立刻齐声应道。

无论他们上凌云山,还是师父来京,三人最近发生的事自是要先说一番,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使然。

只是,这次似乎多了个话题。

凌云子的话刚刚说完,仲逸与仲姝立刻忙活起来。

“师父,您尝尝这个点心,孙记糕点坊,这一带很出名的”。

“师父,请喝茶,卫叔叔,你请,这是真宗的西湖龙井,师弟上次去杭州专门带回来,今年的新茶”。

……

“你们两个又是闯了什么祸了吧?”,卫缨看出其中端倪,一旁的宗武急忙摇摇头:此事,与他无关。

“师弟,还是你先说吧,他们二人当初可是你收留的啊”,如同与樊文予和李序南在一起,师兄妹间,仲逸又是最小的一个,仲姝觉得由他说,师父会少些责骂。

见师姐如此一说,仲逸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是这样的,弟子在贫民区遇到两个少年,一个叫阮怀若,一个叫章苏,他们的爹娘都不在了,此二人悟性颇高,也有几分志气,弟子想着教他们些……”。

“他们二人如今在那里?带来让为师瞧瞧”,仲逸吞吞吐吐的还未讲完,凌云子却干脆起来。

“就在若一当铺”,见师父并无责怪之意,仲姝这才放心下来:“就是师弟之前的那个店铺”。</content&gt;

第210章 收徒记(下)

“我要效仿古之贤者、智者,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文可安天下、武能定乾坤,有文事者,必以武略济之,文武之道……”。

按照凌云子的嘱咐,仲逸已将阮怀若与章苏带到宗武府上,当仲姝问到他们毕生最大心愿时,二人侃侃而谈。

“阮怀若、章苏,你二人说说看,世人大多追名逐利,至少要图个有吃有住、居家度日,置办田地房产,或者像你们的仲少东家一样,开个店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二人一番慷慨激昂,没想到凌云子却如此一问。

阮怀若与章苏立于一旁,最后一句话听的真切:“你们为何要走一条非同寻常之路?”。

看着仲姝与仲逸都同样立于一侧,却不敢言语半句,阮怀若与章苏心中暗暗一惊:眼前这位发须苍白的老者------来头一定不小。

若换到平时,阮怀若一定会问凌云子的来历,只是跟着仲姝学习近两年之后,他们也懂得了一个规矩:若是没有仲姝点头,他们是不能问的。

“同为一片碧色,万木花草皆各有所绿。山山水水,却是峰有各态、水有各形。芸芸众生,各有所求,各有所图,如此才有璀璨人生、乾坤更替”,阮怀若原本有好多想法,但话到嘴边,却只能是这么几句。

论文采,章苏不及阮怀若,但凌云子如此一问,他也不敢沉默:“那些置房置田、店铺营生,无非就是赚银子,一辈子都围绕着银子转,银子多时置办小房小屋,银子多时变成高墙大院,多少人一辈子买不到一处宅院”。

此刻,章苏有些委屈:“这样过一辈子,也太……,憋屈了吧?”。

哈哈哈,阮怀若与章苏说话风格迥异,竟惹的一阵笑声来。

只是二人此刻却更没了底气:若论文采,仲大哥如今进了翰林院,仲姝姐更是文武兼备,可他二人在老者面前毕恭毕敬的神态……

相差的不是一个等级。

“人,可以有大志,但要成大业并非单单凭‘志’取可行”,凌云子淡淡的说道:“你们还是回归寻常百姓的生活,早点谋个生计”。

“啊?”,阮怀若与章苏立刻傻了眼。

“姝儿,从即日起,你不必再教授他们文武之学”,凌云子吩咐道。

“是,姝儿记住了”,毫不犹豫,仲姝立刻应道。

“逸儿,你让他们二人继续在当铺做些事,学点谋生之道也未尝不可”,凌云子继续吩咐道。

“是,孩儿这就去办”,仲逸更不敢有丝毫犹豫。

仲逸与仲姝用词极为谨慎:并未用“弟子”自称。

“这?”,阮怀若与章苏慌了:“当初我们与仲大哥说好的,我们来当铺做事,工钱不予计较,他答应为我们请先生的,否则在当铺有什么盼头?”。

“既然这样,那你们从哪里来,再从哪里去”,凌云子向卫缨吩咐道:‘咱们到院外走走’。

凌云子走出门外,仲姝与宗武立刻跟了上去。

“仲大哥,我们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何会这样?”,章苏简直要哭了。

“兄弟,忘了仲姝姐说过的?不该问的别问”,阮怀若心中极为疑惑,但他更懂得仲姝的规矩。

“仲大哥,仲姝姐,多谢收留之情、教诲之恩,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来到小院中,阮怀若与章苏向仲逸与仲姝拜别:“它日若有机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仲姝微微一动,正欲上前相扶,见凌云子不为所动,也只得收住脚步。

“多谢老先生教诲”,二人再次拜别。

……

小院中,一片月色,众人围桌而坐,林姚姚从屋中取来一盏灯,燃起驱蚊草,天气渐热,大家一起乘凉、品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方才信心满满的阮怀若与章苏,又要回到他们之前的贫民区了。

“姝儿,逸儿,是不是觉得你们的师父不近人情?”,卫缨首先开口。

“弟子不敢”,二人立刻答道。

“逸儿,说说看,当初你初上凌云山之时,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凌云子并未忘记当年之事。

“弟子当时想的就是能吃一顿饱饭,然后有个安身之处”,那个场面,仲逸一生都不会忘记。

“后来呢?就是你被为师遣送下山,而后上山报信?还记得你的脚伤……”。

“弟子记得,有一次随穆大娘在后山采摘果子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除了吃饭?人,是不是还应该做些别的事情?”。

仲逸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狠狠咬了一口野果,差点将嘴唇咬破。

“再后来呢?”

“当弟子二次上凌云山时,一心想拜师学艺,若能学有所成,也是毕生最大的心愿”。

“那如今呢?十多年过去了,你可有所成?”。

仲逸立刻惭愧道:“弟子不才,如今只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

“哦?”,凌云子笑道:‘你能进入翰林院,就已非常人可比,常人可及了’。

“弟子明白了”,话至此,仲逸却立刻面露喜色:“师父您是想:历练历练阮怀若与章苏二人?”。

原来是这样,仲姝也听出来其中之意。

“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世人皆以‘才学’而追逐。诸不知其‘志’同样重要,而其中‘坚忍’二字更是不可或缺。

其‘志’,有人说是天生天赋之类,有人说后天经历所致,这些往往是事后所断,唯以结果而论。

我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帝,儿时只是放牛娃,因为腹中饥饿,杀了地主的一头小牛,后来做了皇帝,民间便有了流传:八个孩子一头牛,日月同行照九州,前者取字‘朱’,后者意为‘明’。

出生贫寒的另外一位帝王,民间流传,汉高祖刘邦出生当日,其母梦见神龙,天边有红光闪出……”。

想想看,这是后人所加,还是当时确有此事?

世人将英雄神化,有惊天动地的大业,就得有惊天动地的经历,如此,就使后人更加拔高意念的力量,却忽略了客观存在”。

凌云子娓娓道来:“阮怀若与章苏年纪太轻,说起天下大事如探囊取物,如此下去,将来就是封将拜侯,也会认为理所应当,可天下之大,又有几件事能如愿以偿?”。

凌云子叹道:“若是一心想做帝王,给个宰相都不会知足。人不可无志,但更不可心志太高,尤其是以这个‘心志’来衡量自己的一生”。

“弟子明白了,先让他们二人在贫民区历练一段时日,等真正能沉下心来,再让他们上凌云山?”。

“看看再说吧”,凌云子微微道:‘让他们在贫民区呆上一年,要上凌云山,还要考验一年’。

“弟子明白,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第211章 青词连连(上)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书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逸城有感”。

“圣德广运望如云兮,临照四方光八表兮,万斯年旦……”。

……

数日前,嘉靖帝曾下旨:朝廷要举办一次道教盛典,在京六品以上,地方四品以上品佚者皆可呈上‘佳作’。

众所周知,嘉靖帝喜好青词,此令一出,朝廷上下皆是蠢蠢欲动,顿时城中一片“文意盎然、青词连连”。

青词,又称青辞、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以骈俪体(对偶法)为主,因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之上故而得名,要求形式工整、文字华丽。

原本是道士写给上苍仙人的,写的玄乎其玄、神乎其人,但由于写的文人多了,青词竟慢慢形成一种文体,而不再是道士的专利。

写的人多了,青词体,已远远失去其原本的意义。

真正的青词文体始于唐朝,洪武帝曾下过禁令,但之后很块复开,因嘉靖帝偏爱此体,由此使得擅长此体者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譬如,夏言、严氏父子,徐阶等人,这些人在私下得到一个称号“青词宰相”。

当然,说起青词,还有一人不得不提,那便是如今的礼部侍郎,袁若筠的老爹--------袁炜,据说他能在短期内连连升迁,正是得益于青词方面的才华。

科举,凭文章得一生荣华,写的一篇青词体,博得一世富贵。

不可思议……

除了‘大礼仪’之争外,对青词的偏好,恐怕也是嘉靖朝的一大特色。

所谓上行下效,即便没有旨意,各级文武对青词的研读早就烂熟于心,而此次所谓的道教盛典,无非也就是换个由头而已。

诸多衙门之中,说到文采飞扬,文人的卧虎藏龙之地,非翰林院莫属:俗语说天下文采过人之人,要么在翰林院,要么出自翰林院。

相比而言,国子监还差了许多,监生当中能入三甲的自是优中之优,而三甲当中能入翰林院的又是一层选拔,除了修撰、编修以外,还有庶吉士。

高手中的高手啊。

“仲老弟,你文采过人、才思敏捷,此次盛典,准备什么佳作?不要藏着掖着吧?”,翰林院一名费姓庶吉士与仲逸同在国子监读过书,二人的关系自然亲密些,开开玩笑也是可以的。

此人名叫费思应,个子不高,体型有些发福,倒更像个富商。但人家可是正经宦官之后,要说文采还是有的,但要说过人之处嘛。

呵呵……

仲逸微微一笑,尽量掩饰住眼神中那一丝的不屑之情:“费兄言重了,令尊高居礼部郎中,文采过人自不用说。费兄出手,想必那才是佳句连连,兄弟我早就想一睹为快啦”。

此处并无外人,费思应也不必掩饰:“既然仲老弟有此雅兴,那兄弟为也只好献丑了”。

“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闻于天,天生嘉靖帝,长生不老”,费思应摇头晃脑,既怕别人听到,又欲向仲逸显摆,竟弄出一副滑稽的模样。

“好,费兄果真文采过人、妙语连连,让兄弟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仲逸连连竖起大拇指。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靠一篇青词想混个出头之日自不用说,但这内容确实有些露骨。

天生嘉靖帝?太有才了……

“仲老弟,此处就你我二人,也不必遮遮掩掩,快帮兄弟琢磨琢磨,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费思应满脸堆笑,心中却打着算盘:仲逸的文采远在他之上,一定会指点一二。

“费兄,你这不是为难兄弟嘛,这种文体,兄弟我并不擅长啊”,仲逸急忙推辞。

“兄弟,你可知道,此次盛典是多少人改变命运的机会?若是能得到圣上垂爱,升个一官半职的,不在话下”,费思应叹道:“否则就一辈子呆在翰林院,何时是个头啊?”。

见推辞不过,仲逸只得向他点拨一句:“费兄,以兄弟之意,何不将‘长生不老’,改为‘万寿无疆’,可好?”。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费思应来回踱步,嘴里嘀咕半天,最后恍然大悟道:‘妙,妙啊,仲老弟你真是……’。

“费兄,在下还有些事处理,先走一步了”,仲逸已转身离去。

……

才躲过翰林院的费思应,原本想回家躲个清静,却不成想早就有人在等着他了。

好在来者不是别人:樊文予、李序南。

“仲老弟,你可算回来了,这次你一定要帮帮为兄啊”,论起文采来,樊文予确实差了点,自从做官以后,他的心思就不在这舞文弄墨上了。

人各有志,原本就不喜一套文绉绉的樊文予,当初学贯古今、诗词歌赋也只是迫于无奈,此刻自然要犯难了。

“这有何难?以李兄的文采,那简直易如反掌,找他更合适”,连日以来,都是四六对偶之句,仲逸实在无心继续。

李序南听的此言,连连摇头叹息:“兄弟有所不知,我也正为此事发愁,我们户部那些同僚,论文采,哪能与翰林院和礼部比?”。

原来,户部的一名郎中,已暗示李序南替他作一篇。

“什么?这种事还有代笔的?”,仲逸笑道:“那李兄不止要写两篇吧?惨啊……”。

“代笔怎么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樊文予不以为然道:“你们没听说人议论嘛,当朝首辅严阁老,他的不少佳句就是其子严士蕃代笔,保不准,这严士蕃也有人代笔呢”。

“看看?樊兄如此一说,还用我说什么吗?”,见樊文予如此一说,李序南倒省事了,他只得向仲逸做个无奈的表情。

呵呵,仲逸心中暗暗一笑:今日翰林院费思应所写“佳作”,不就由他代笔了一句吗?

“朝廷的旨意是,自愿奉上佳作者,自愿,并非必须要作啊”,仲逸简直无语了:‘要不,咱们就不写了吧?’。

“那可不行,为兄刚刚做了刑部六品主事,此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樊文予立刻着急了:“仲老弟,我的仲贤弟,此事,你必须要帮忙,否则为兄就不走了”。

哈哈哈哈,李序南都替仲逸担忧。

“樊大人不必着急,说是青词,不就是一篇文章嘛”,三人正在交谈之际,却见仲姝走了进来。

“青词体,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上天祝词,只是一种文体而已,无非就是填充一些歌功颂德,玄乎神乎之言而已”,见眼前三人为此发愁:有的不愿写,有的是不会写,仲姝无官无职,只论文笔,她反倒轻松许多。

“仲姝姑娘,你说的太好了,早就听说你文采非凡、妙语连连,若真能帮樊某这个忙”,樊文予如同见到救星,一时激动所致,却不知该说什么:“到时,丝绸、首饰,你随便挑”。

哈哈哈,李序南与仲逸更无语……

第212章 青词连连(中)

此次盛典实则拼的是文采,作为礼部侍郎的袁炜自然不会闲下来,如同其他人一样,除了日常办差外,他也准备了一篇‘佳作’。

对于袁炜来说,一篇青词体的文章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在年少时,袁炜被当地人称为‘神童’,据说他出生前,爹娘曾同时梦见一头黑龙降临。果然,他生而黧黑,双瞳炯炯如电,长得短小精悍。

小袁炜五岁能作对,十岁随父观知县审案,当时恰巧有两只白鹤翩翩起舞,县令便说出:“三清殿上飞双鹤”之句,谁知小袁炜却立刻对出:“五色云中驾六龙”。

此言一出,众人欢呼,连连叫好。

后来知县又出一句:“投子四方开六面”,小袁炜并未犹豫,继而答道:“丈夫一德贯三才”。

从此,‘神童’的美名便由此传开。

按照师父凌云子所说,这是别人后来添油加醋?还是当时确有其事?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袁炜后来的经历来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至少,在才学这一块。

当年科举之时,袁炜拔得进士第三名,被授予翰林院编修,后迁侍读学士。

嘉靖帝常于夜半传出纸片,命朝臣们撰写青词,每每此时,袁炜凭借其才思敏捷,就能举笔立成,且是众人当中,是最为工巧,最合上意之人。

如此一来,他升迁之快,平步青云,自然就不便多说。

不过他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慧眼识才,因为礼部的关系,他担任考官,着实选出一些人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几日在翰林院还有不少人说起的佳作,就是出自袁炜之手,其中就包括同为庶吉士的费思应,昨日有意让仲逸修改的那一句: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闻于天,天生嘉靖帝,万寿无疆。

其他人模仿,无非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袁炜自负擅文,但凡遇到别人所作之词便极为不悦,甚至予以诋毁、讥诮。

有时,连他的得意门生都不留情面。

当然,这些都是仲逸到了翰林院之后才知晓的,在商言商,如今入仕为官,自然考虑的就不一样了。

这日中午,袁炜正好路过翰林院,作为文人的‘楷模’,翰林院的前辈,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佼佼者,众人立刻上前向他打声招呼。

“袁大人好,见过袁大人……云云”,更有不少巴结者干脆拿着自己的‘佳作’向袁炜请教一番:‘晚辈拙作一篇,还请袁大人批评指正’。

“年轻人,就应该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更不能眼高手低”,晚辈请教,袁炜自然是指点一二,只是他连对方手中之‘佳作’看都不看一眼:“盛典之上,大家当然要认真对待,诸位都是翰林院的能人贤士,袁某就不再这里一一点评了”。

呵呵,他这意思分明是在说:你们啊,还嫩了点,想要一篇青词得宠,继而平步青云,还差的远了点。

“袁叔叔,常听家父说您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小侄儿昨晚恰好作一篇赋,不是青词体,只为解闷,袁叔叔总该要指点一二吧?”,老爹是礼部的郎中,费思应这一声‘袁叔叔’叫的亲切,为了加深印象,竟抛开青词不说,单独请教起来。

这话说的,好歹人家有个在礼部的老爹,不然这交情如何攀附呢?

“哦?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远见,不错,不错,做文章就应不忘初心,耐得住寂寞,不要想着争锋相对”,袁炜一副高姿态,唯独还是不看费思应的文章:“改日来府上,我们也好交流一番”。

“小侄儿万分有幸,只是交流不敢,到时请袁叔叔批评指正才是真的”,见有了回应,费思应立刻顺势往上爬。

“好说,好说”,袁炜随意客套一句,眼睛却朝仲逸这边瞟过来。

“逸儿,怎么样?你准备的如何?刚来翰林院,要做足文章啊”,袁炜笑道。

当初来翰林院时,仲逸并未向同僚提起他与袁炜的关系,袁炜也没有明确表示对他有特殊照顾,毕竟中间隔着凌云子,若是别人问起来,反倒不好说。

对此,仲逸一直记着师父的话:不要依附于任何人。

在朝廷要做到独树一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一心贴着某人身后,也无必要。

逢场做戏,站队有时在所难免,但只是所见略同与略不同而已,站队不同于奴才,没必要事事都听某一个人的。

一向如此,可为何今日袁炜在这么多人面前,单独提起自己的名字,还称呼一声‘逸儿’。

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仲逸与袁炜的关系要比费思应那声“袁叔叔”、‘小侄儿’之类的要亲密的多。

因为,这是袁炜主动称呼他的。

虽因师父凌云子的关系,仲逸私下自称为袁炜的学生,但细细说起来,袁炜不是他的主考官,说门生故吏有些牵强。

故此,在众人面前,这样称呼是不合适的。

“启禀袁大人,晚辈不擅这种文体,所以一直还没有写……”,一时拿不定主意,仲逸只得继续装作不知情:“朝廷不是说自愿奉上各自佳作,晚辈打算此次就不……”。

可不是这样吗?在袁侍郎面前,我敢说自己会写那东西嘛?无论是师父,还是袁若筠的关系,断断没有因为这点小事惹的袁炜不高兴。

况且,当初进翰林院,人家袁大人确实在后面起了不少作用。

“哈哈哈,不会可以学嘛,你身为翰林院的庶吉士,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呢?”,袁炜意味深长道:“上次在街上偶遇,袁某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还多亏你帮忙,还记得你哦”。

马车?帮忙?仲逸一头雾水。

“哈哈哈,袁某在礼部还事事处理,先告辞了”,袁炜在众人的拜别与欢送声中缓缓离去。

这唱的是那一出啊?

“仲逸,真没看出来啊,你竟与袁侍郎有交情?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呢?”,袁炜走后,翰林院的几个同僚立刻向仲逸围了上来,其中大多为当初同在国子监的监生。

“仲兄,你回头帮我们引荐引荐呗”,人群中,原本与仲逸不熟的人也立刻多嘴起来:“今晚,王家酒楼,我请你喝一杯,我们也好交流一二……”。

“诸位,你们太看的起仲某了,袁大人方才不是也说了吗,我只是与他偶遇,偶遇,算不得什么交情,我见他一面都难,如何为你们引荐?”,仲逸只得连连推辞,心中却一直在想着方才那一幕。

“哦,我明白了,袁炜既未表明他与师父的关系,又刻意编出与自己有些交情,此举正是给别人看的”,见众人慢慢散去,仲逸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如此一来,无非有两个好处:他在翰林院不会平白无故受冷落,至少,他也是后面“有人的”。

还有一层,那些负责考核的上司,若是知道此事后,为了卖袁炜一个面子,少不了会提拔一下自己。

至少,能为他说句好话。

高人啊……

仲逸心中暗暗道:‘这里边的水,深着呢,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第213章 青词连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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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众人翘首以盼的盛典终于拉开帷幕,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些想以一篇青词体平步青云之人,恐怕要失望了。

莫说地方总督、巡抚及藩、臬二台,仅是京城,除了内阁、各阁大学士,还有六部九卿,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的。

六品以上职务者,多了去了。

若这些人个个都能面圣,而后每人念一篇各自‘佳作’,那嘉靖帝恐怕耳朵要出茧子了。

如同每次商议朝廷大事一样,此次筛选由几位重臣主持,众人所写文章先由这几人初审,而后选出其中‘佼佼者’,再呈于嘉靖帝。

这几人当中,有严嵩、严士蕃、徐阶、高拱等,个个皆非等闲之辈。

当然,这种场面,自然不会少了袁炜。

严嵩高居内阁首辅,严士蕃虽只是个工部侍郎,但因其父的关系,好多场合都少不了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徐阶身为内阁次辅,官居礼部尚书,仅是礼部这个头衔,就不能少了他。

能做的礼部尚书,自不是等闲之辈,徐阶曾是嘉靖年间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曾因过失被贬,之后谨慎行事,累迁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早在若一当铺时,仲逸就曾听外叔公文泰说过:倒严一派中,这个徐阶正是核心人物之一。

起初徐阶不肯依附严氏,此举顿时令严嵩警惕,他的处境一度极端危险,后来他改变策略:开始示弱。

表面事事顺着严氏,甚至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严嵩之孙,双方矛盾由此缓和许多。

后来随着徐阶势力渐渐铺开,二人间再次相互倾轧、抵牾日著,这在朝中几乎是人人皆知之事,只因徐阶之前示弱与讲和,严嵩父子并未觉得双方到了水予与李序南见到仲逸后,立刻朝他这边走来。

“二位兄弟,看样子是被选上了?”,避开费思应,仲逸立刻与蠡县的二位的同僚搭讪起来。

“那是,为兄与序南老弟之作双双被选上”,樊文予笑道:“是徐大人亲自看上的,礼部尚书都发话了,真是莫大的荣耀啊”。

“恭喜二位啊”,仲逸也跟着起哄。

“恭喜我作甚?我替户部王郎中写的那才是真作,这篇嘛,呵呵……”,李序南一向不喜攀附与奉承,如仲逸一样,他只是应付而已。

“樊兄,当初可是你说的,事成之后,要感谢我阿姐才是”,樊文予之作本是仲姝代笔,仲逸便拿此事开涮。

“一定,一定,哈哈……”,樊文予从来不会食言。

三人正在说说笑笑,却见费思应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说仲老弟,你还有闲心在这儿闲扯?”,费思应神色匆匆道:“快,轮到我们翰林院的庶吉士了”。

走吧……</content&gt;

第214章 上船容易下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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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吉士,又称庶常,是翰林院短期、过渡职位,并未品阶。由考中进士者从中择有潜质者担任,是皇帝近臣,有的负责起草诏书,也有为皇帝讲解经籍,是内阁辅臣的重要来源。

换而言之,入选者皆是文采、书法出众者,可谓优中选优。

故此,从这个职位出去的能人不在少数,其中也包括宰辅。

不过再好的田地也难保良莠不齐,即便皇帝的儿子,有人可继承大统,而有的人却资质平平。

况且,单凭科举应试选才,自有其局限之处:纵观历朝历代,每科状元、榜眼、探花者,有名副其实者,也有碌碌无为者。

“现在这翰林院的庶吉士已大不同于以往,看看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即便是翰林院这么大的名头,袁炜依旧敢如此不屑。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大多都是些年轻人,况且这青词体与科举之题并不相同,袁大人就不必挑剔了”,几人当中,徐阶与袁炜关系较为亲近,自然可开些玩笑。

“袁大人言重了,这些刚入翰林院的晚辈自然无法与你的文采相比,不过其中也不乏妙语连连者”,严士蕃举起手中一张纸张向众人笑道:“依严某看,这个叫王伦的就写的不错,其中这句天蓝蓝、水清清,江山永固……”。

咳咳,袁炜差点骂了出来,他随意端起茶杯,下意识抿了一口,心中却暗暗道:“这也叫文章?怕是许了你严士蕃不少好处,或者又是什么门生故吏吧?”。

其他人并不予以理会,反正大家各有所推:我不反对你的人,你也休想反对我推荐的……

如此几番,来来回回,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严大人说的对,这里边确实还有些能看的过去”,徐阶也发现了一篇“佳作”:“费思应,翰林院庶吉士,不错……”。

看来,费思应这个做礼部郎中的老爹确实起了些作用。

“徐大人能看上眼的,自然不会错”,人家毕竟叫了自己一声“袁叔叔”嘛,同在礼部,徐阶看上的人,袁炜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就这样吧,我这里也有一篇”,袁炜笑道:‘若是一篇也不推荐,那些年轻人会说我孤芳自赏了’。

可不是嘛,能入袁炜法眼的,还真没几个人。

只是,袁炜所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他在众人面前提起的“熟人”----------仲逸。

“好好好……”,众人各有所推,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谁会真正一字一句的看呢?

当然,姓名除外,否则就乱套了。

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作为当事人,文章有幸能被礼部侍郎看上,仲逸心中却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愧是袁炜,果真‘高瞻远瞩’: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一说,今日刚开始时装作不屑一顾的姿态,最后却不漏声色,将仲逸推了出去。

一向自恃清高,这次,果真要为难这位侍郎大人了。

……

“逸儿,一会去袁某府上,晚饭一起”,众人散去之后,仲逸原本打算回家,却被袁炜叫住。

“不不不,学生本该是要请袁大人的,只是酒楼茶肆这些喧闹之地,恐与大人的身份不和”,见四下无人,仲逸便自称学生。

今日之事,本应对袁炜表示谢意,如何有上袁府吃晚饭的道理?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令师当年对袁某有恩,这点小事算什么”,袁炜四下随意望望,刻意压低声音:“筠儿又闹脾气了,袁某看她倒是挺听你的话,帮忙劝劝她吧”。

“袁若筠,袁大小姐听我的话?”,仲逸心中暗暗自嘲起来:‘我听她的还差不多’。

既然提到袁若筠,仲逸断断是没有拒绝的道理:袁炜并不知晓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但冲着师父的关系,也得听袁炜的。

“既是这样,学生先准备一下,一会单独来府上”,仲逸无须问袁若筠所为何事,但人家堂堂礼部侍郎坐的专轿,自己一个小小庶吉士,二人也无法同路。

“如此也好,那就半个时辰后再见”,说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袁炜时而欢心,有时却头疼不已。

出了礼部院门,仲逸直奔若一当铺,如今的当铺是他一人说了算,再也不用担心罗龙文横插一刀。

当铺实际经营由老姜头与罗英二人打理,登记簿上也是罗英的名字,除了正常的工钱以外,仲逸决定将当铺一年的红利拿出两成给他们二人,这在别的店铺是极为罕见的。

如此,他的心里也能好受些。

剩下的房之宝也实属正常,他毕竟有庶吉士的头衔,出手不能太小气。

罗英与小地瓜也凑了上来,之前仲逸做真正的少东家时就很少来当铺,即使过来,也是呆片刻的功夫。如今忙于翰林院的差事,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改日,定一桌酒席,还是老地方,咱们好好喝一杯,算我的”,这二人为当铺出力不少,私下里都是自己人,仲逸自不会亏待他们。

当初罗龙文离京时曾差人找过小地瓜,当然是问询仲逸的一些事。

只是自从仲逸探望过小地瓜的母亲之后,他早已一心跟着仲少东家,罗龙文再问什么,那结果也是:毫无结果。

“仲大哥,你平日里请的够多了”,小地瓜面露难色道:“阮怀若与章苏二人又回到贫民区,我看这二人整日闷闷不乐的,不知能否再请他们来当铺做事?”。

“此事……,我已知晓”,想起师父离京之时曾说过的话,仲逸也不敢擅自做主:“此事,再看看吧,看看再说……”。

“好,我明白了……”,小地瓜知道仲逸做事一向谨慎,想必早有部署,他自然不敢再多言。

出了若一当铺,仲逸朝袁府走去,一路之上,他慢慢悠悠、极其清闲,现在距离饭点还早,权当消遣了。

街上行人如云,有闲逛乘凉的,有朝各家酒楼客栈找座而去,也有人忙着去灯红酒绿之处找乐子。

来去自如、各有所图,沿街店铺、饭莊的小二吆喝之声连连,此等情景,俨然一副众生百态、居家过日的生活画卷。

除了考中进士集体面圣之外,自从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后,仲逸再未见过嘉靖帝,连同严氏父子、徐阶等人,也只是听说而已。

高拱倒是例外,他毕竟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只是虽见过面,但并未说过几句话。

今日文章选拔之时,虽与这些人相隔数丈,但依旧没有见过‘庐山真面目’,连接他们的,其实也就是那篇原本无心之作。

自不用说,除了翰林院的学士、侍读学士外,碰过面又说过话的人当中,品佚最高者还是袁炜。

这庶吉士做的真没劲:就是当初做若一当铺的少东家时,也能见过袁侍郎。

仲逸无心揣摩自己的仕途、前途,眼下让他不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所谓宦海无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即便不会身败名裂,那至少也会落个碌碌无为。

在其位谋其政,自从进了翰林院,耳濡目染,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皆是衙门里的人,耳朵边整天听的都是:某某的老爹是某某衙门的某某文职,某某的师父是某某衙门的武职。

除此之外,再如某某三品喜好字画、某某二品擅长青词,更有某某侍郎有几房女人,某某尚书当年曾做过那么一件糗事……

袁炜,如今官居礼部侍郎,领着太子宾客兼学士衔,赐一品服。他从小就有‘神童’的称号,科举又脱颖而出,加之极善青词体,又据礼部之位,故此,在文人学子中呼声颇高。

因袁炜备受嘉靖帝青睐,底下已有人对他的前程议论纷纷:袁侍郎做礼部尚书,那是指日可待。

若果真那样,礼部尚书领大学士衔理所应当,位及内阁宰辅,前途不可限量。

如同农家百姓,朝中之人也有闲话不断,不过所有话题当中:某某升职、降职、撤职,才是众人最为关切的话题。

众人对袁炜的评价褒贬不一:有说他文采出众、知人善任,做事公道,是文人之楷模、朝之重臣。

也有人则不以为然:说他一味迎合圣上,凭借青词得宠。平日里自恃清高、打压别人,尤其是比他文章写得好的人,小肚鸡肠……

众口难调。

鉴于师父的关系,仲逸自不便对袁炜评价,他当初入仕很重要的一个动机:为了对付严氏,还有参与陆家庄之事的背后之人:中书舍人罗龙人,兵部郎中严磬。

后来又多了一个师父当年的仇家: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戎一昶。

当然,这都是起初所为,在查清陆家庄之事后,深的师父教诲,仲逸早已放弃陆家一家之仇,转而弃恶扬善、心系社稷。

当初放过罗龙文一条性命,正是基于这层考虑:免得对严氏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

否则,早就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若按这层考虑,只要袁炜与严氏不是一派,则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大家各自所属,无须交集。

若说起袁炜与师父当年的交情,只需礼节对待而已。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眼下问题来了:若是袁炜刻意拉拢自己,当如何?

仲逸心中早就盘算:那日,袁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二人有些交情,今日又将自己无心之作推荐面圣,这绝非仅仅看在师父的情面上。

宦海仕途,我帮你一个忙,下次,若有事开口,让你帮忙。

能拒绝的了吗?

上了这条船,想要下去,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尤其时间越久,事情越多,交集越复杂,难免越陷越深,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

思量许久,终于到了袁府门口。

“仲大人里边请,老爷与大小姐吩咐过了,大人请随小的这边过来”,袁府管家对仲逸并不陌生,只是之前称他为“仲公子”,现在一声‘大人’叫的似乎有些勉强。

但也没有坏了规矩。

果真是大户人家,仅是一个小小的称呼,连下人都拿捏的这么准。

“哎呀,师父,你可算是来了,一会见了我爹,你定要替我说几句”,才进府门,袁若筠便打发走管家,她提前为仲逸上话:“这次,你无论如何都得听我的,否则我去翰林院,将我们的事全都说出来”。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仲逸不解道:“不许胡闹”。

“呵呵,有事没事,还不是凭一张嘴?”,袁若筠坏坏一笑:“更何况是男女之间,随便怎么说,别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好好,依你,一切都依你……”,仲逸一脸难色,急忙求饶。</content&gt;

第215章 相亲记(上)

时光匆匆、往事可堪回首:相当初,樊文予从蠡县知县任上入调进京,到了刑部,仲逸作为随从。

那是他初次来京。

第一次见袁若筠时,是在京城那处酒楼,当时她还是女扮男装,有意刁难店家,理由是:酒中掺水。

仲逸看不过去,则回之以:酒水酒水,有酒便有水,无水何来酒?

当时,袁若筠不到十七岁,出身名门,自是衣食无忧,要说所虑之事,还是她的婚事。

这也一直是袁炜的心病。

一转眼,如今仲逸已从当初的‘少东家’变为翰林院的庶吉士,可袁若筠依旧没有觅得如意郎君,中间经历多次媒约,可终究没有结果。

年初以后,礼部忙完科考,袁炜便再次提起此事,谁知袁若筠依旧推三阻四、爱理不理的。

袁炜大怒,可这位袁大小姐也不是等闲之辈,父女二人再次僵局起来。

毕竟是掌上明珠,这位呼风唤雨的侍郎大人也无从下手,这才请仲逸过来。

袁炜此举有两层考虑:以他对袁若筠的了解,她这丫头与男子有些相似:对棋琴书画、胭脂水粉兴趣不大,但对武术、杂术甚至稀奇之事,反倒兴致不减。

当初凌云子来袁府时,袁若筠见过这位老者,似乎对他的神秘与非同寻常之举有些兴趣,在一次吃饭时,她曾亲口问起:凌云子有几个弟子?

作为凌云子的高徒,仲逸自然也就比一般公子哥,更入她袁大小姐的法眼。

毕竟是袁府的家事,袁炜也不想旁人指手画脚。

因入仕之事,一年多来,仲逸多次来往袁府,他对袁若筠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加上凌云子的关系,让他出面,也算没有落到别人耳朵中。

如此煞费苦心,事实却恐怕让这位礼部侍郎失望了:袁若筠听仲逸的不假,但绝不仅仅因为‘好奇’这么简单。

“逸儿,事情的经过方才吃饭时,袁某都告诉你了”,袁炜叹口气:“筠儿此刻正在书房,你好好劝劝她,明日的相亲,她定要去,人家可是户部侍郎的公子,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千万不出岔子啊……”。

户部侍郎的公子?袁炜此话不露声色,但意思分明就是:低于这个出身的,想都不要想。

话外之音,仲逸当然能品的,只是他心中暗暗盘算:袁大人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费心,自己都是有婚配之人,以袁若筠的身份,岂会下嫁?

若果真那样,堂堂礼部侍郎,颜面何在?

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此,袁炜才放心让仲逸作这个劝说之人。

至少,这是原因之一。

……

“小姐,你多少吃一口吧,老爷吩咐过了,明日必须要早起,这不吃不喝的,晚上如何入睡?”,门外一个妇人央求着。

里屋,却没有一点声响。

此妇人是袁若筠的奶娘,从小看着袁若筠长大,在袁府多年,自然要比一般下人辈分高。

若没有这层考虑,换作一般丫鬟,恐怕早就被她们的袁大小姐轰出来了。

“仲大人,你快劝劝我家小姐吧,老爷吩咐了,我们都会配合你的”,想必妇人是听了袁炜的安排,她对仲逸并不陌生,至少脸熟。

奶娘不同于一般仆人,妇人此时对袁若筠的担心,的确并非因无法向袁炜交差,小姐的婚事,她同样着急。

“无须担心,你们只管备好饭菜即可”,仲逸上前向妇人安慰几句,而后命她们先散去。

以袁若筠的脾气:越是催她,越适得其反。

“袁大小姐,仲某可以进来吗?”,书房门口,仲逸有意提高嗓门。

此举意在彰显他与袁若筠并不熟,身在袁府,也算是一种礼节吧。

里屋:依旧没有回音。

这也是仲逸意料之中的。

轻轻推开书房门,只见袁若筠正懒懒的坐在木椅之上,桌前一张大白纸铺开,她手中捏着一支毛笔,似乎在画着什么。

仲逸并未着急上前,更未主动搭讪,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书房中摆放不少书册,他随手便翻起一本来。

沉默中……

“是我爹叫你来的吧?”,才一会的功夫,袁若筠便放下手中之笔,默默的望着仲逸。

以她的性子,能憋住这么的时间不说话,已实属不易,仲逸有意冷落袁若筠,正是让她先开口。

“这些,你都知道了,还用问?”,仲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盯着手中的书卷翻阅着。

“请问?你是以翰林院仲大人的身份,替我爹当说客?还是以师父的名义,来劝说你徒儿来了?”,袁若筠端坐中间木椅子之上,对‘堂下’的仲逸连连发问,俨然一副坐堂审案的模样。

“这两者者间,有什么区别吗?”,劝别人来着,反倒被别人发问,但仲逸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嘿嘿,我说你成心的是不是?”,袁若筠立刻双眉紧蹙:“若是受我爹爹所托,唯恐你有讨好他的嫌疑。今非昔比,如今你在翰林院,我爹爹是礼部侍郎,瓜前李下啊……”。

“那后者呢?”,仲逸又翻开一本书,才看到扉页。

“若是以师父的名义来,那说头可就大了去了”,袁若筠说的头头是道:“你这个师父当初是怎么拜的?当铺是怎么开的?你心里比我清楚”。

呵呵,袁大小姐开始用‘计谋’了。

“师父是某人主动所拜,当铺嘛,当初是你的,如今,也是你的”,仲逸心思只在书页之上,全然不接袁若筠的目光。

“哼,算你能言善辩,可作为师父,难道你不知:我不喜欢那些介绍来相亲的人吗?”,说到此,袁若筠嗓门立刻低了许多。

“女大当嫁,人人如此,若是没有中意的,可继续找,你爹为你安排不少场相亲吧?可每次你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仲逸随意说道。

“那有如何?你当这是街头买东西?看的多了,就得要买下?”,袁若筠满脸不悦:‘亏你还是什么高师的高徒,还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就是与我斗嘴厉害,正事一点都指望不上’。

“正事?那请问袁大小姐,你指望在下做什么?”。

“说服我爹,不要再为我安排相亲,遇到中意的,我自己会说”。

“令尊让我劝你:答应明日之事。你再让我反过来劝他:放弃为你安排?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袁若筠终于怒了。

“在下马上就走”,仲逸放下书册,转身就欲离去:“我这就去告诉袁大人,在下无能,劝不了袁大小姐,一会就让他老人家,或者你兄长过来,让他们二人劝说于你”。

“你还真走啊?可不要让父兄来劝我,那估计就要念一晚的经了”,见仲逸转身,袁若筠立刻慌了:“你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呆着”。

“我这样呆着?那明日之事怎么办?”,仲逸故作问难状。

“我有什么办法?亏你还高师之高徒,半个主意都不说”。

“你让我说话了吗?从进这屋,我都是在回答你袁大小姐的提问啊”。

“这么说?你有主意了?”二人毕竟认识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袁若筠立刻来了兴致:‘我就说嘛,师父您肯定不会不管筠儿的’。

“说说看,明日相亲之事,你爹爹有何特意嘱咐?”。

“对方自恃才学过人,可作诗作对,只要我能胜过那户部侍郎的岱公子,我爹爹就可推掉这桩婚事,不过人家可是进士出身”。

原来如此,文人啊,就爱整这个。

这个主意果真有意思,想必袁炜自然知晓袁若筠的才学:这位岱公子进士出身,对付袁若筠绰绰有余。

到时,袁若筠岂不是只有顺从的份儿?

仲逸哭笑不得:“这有何难?你只要胜过这位岱公子,不就结了吗?”。

“师父,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话未讲完,袁若筠立刻面露喜色:“莫非,你能帮我?对付那小子?”。

这反应之快,也真是没谁了。

……

片刻之后,仲逸缓缓从书房走了出来,才走几步,却听的屋里传来袁若筠的声音:“来人啊,本小姐要吃饭,快点……”。

第216章 相亲记(中)

天微微亮,街上行人稀稀疏疏。

此时不同于傍晚,但凡无甚要紧事之人,能多眯一会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民间俗语:羯羊脖子鸡大腿、朦亮的瞌睡、小姨子的……

再美的事,大抵也不过如此。

穿街过巷、另辟蹊径,袁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却早早开始忙活起来,平日里习惯懒觉的袁若筠也早早被丫鬟喊了起来。

袁大小姐没有发脾气,因为她知道:这是老爹的主意。

户部左侍郎姓岱,他家这位岱公子之前与袁若筠就曾见过面,他对袁若筠的美貌倾心依旧,只是同样出身官家,又受传统影响颇深,岱公子也不便直接出面。

也曾想过找个中间人撮合,但袁若筠声名远播,若是碰一鼻子灰,岂不是丢了面?

只得再次试探她一番。

人无完人,岱公子对袁若筠风风火火的秉性有些微词:若能矜持些、文雅些、温柔些。

至于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岱公子却不以为然:袁若筠毕竟是礼部侍郎的掌上明珠,文武之道自不必,但棋琴书画、诗文词赋也是少不得。

故此,才有了今日在相亲时作诗作对的想法。

作为科举入仕者,此举自然得到袁炜与岱侍郎的赞同。

袁炜对二人此次见面颇为重视,昨日他已安排好手头差事,今日不去礼部,专门在府上‘伺候’。

因昨日仲逸的‘劝说’当场见效,袁若筠又要仲逸今日再来府上,袁炜恐他的宝贝女儿临场又发起脾气,也只得同意她的要求。

这师父当的,‘管’的真够宽。

“小姐,你能如此上心,真是太意外了”,见袁若筠“乖乖”的吃完早饭,丫鬟莺儿急忙将他引到梳妆台前:“今儿个,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小姐,可以进来吗?”,门外,是管家的声音。

“这两本书是老爷吩咐拿过来的,你快看看”,得到准许后,管家缓缓走了进来,手中拿的却是两本书。

马上就要见岱公子了,袁炜自信:他对袁若筠的文采很不自信。

病急乱投医,能看多少算多少吧。

“翰林院的仲大人来了吗?”,袁若筠才翻开一页,立刻看不下去了。

“应该没有吧,我已告知守门的大哥,一旦仲大人进府,他马上会来告知”,丫鬟劝道:‘既然是老爷答应的,仲大人肯定会来’。

“这仲大人可真厉害,一表人才,如今又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啊……”,作为袁若筠的贴身丫鬟,莺儿自然对仲逸不陌生。

“是吗?既然你对这位仲大人如此崇拜,那回头我给说说:让他把你娶了”,袁大小姐立刻没了正形。

“小姐,你说什么呢,人家仲大人怎么会看上我呢?”,莺儿双腮通红,深深埋下头:‘能偶尔见上一面就好’。

袁若筠:想得美……

“大家都听着,一会户部岱大人与岱公子入府后,大家千万不要随意张望,更不得私下议论,大家听我说”,庭院中,管家正吩咐着府里的下人。

仲逸被守门大哥引进院里,只见院中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装饰之物摆放的整整齐齐。

醒目之处特意增添了不少花盆,盆中朵朵鲜花衬叶,花叶之处刚刚喷过水,明媚阳光之下,亮亮有光。

这场面,俨然就是大婚之时,就差那一副副的红对联了。

“仲大人……,来了?”,丫鬟莺儿才被袁若筠数落一番,突然见了仲逸,浑身更不自在了。

“昨日我说的,都准备好了吗?”,仲逸微微向莺儿点点头,径直朝袁若筠走去。

“放心吧,仲大人,都准备好了,到时就由莺儿配合……”,有丫鬟在,袁若筠言语间顿时‘大家闺秀’起来。

“好好,如此仲某就放心了”,此处不宜久留,仲逸匆匆告辞:‘仲某这就去见袁大人’。

……

午饭过后,户部岱侍郎与他的公子如期来到袁府。

“袁大人,岱某有些诗词上的问题颇为不解,想当面交流一番,想必你这位礼部侍郎不会拒绝吧?”,岱侍郎说的极为轻松。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二位侍郎担心:袁若筠与岱公子万一闹出什么意外,最终没了下文:传出去不好听。

故此,岱侍郎今日来袁府:就是来做客,顺便带公子转转。

剩下的事,就看他们二人的了。

果真是朝廷重臣:连自家儿女私事,也要思虑良久。

滴水不漏。

“管家,你领着岱公子到府里转转,晗儿(袁若筠之兄)去了衙门,就请筠儿与岱公子说说话”。

两位侍郎要‘交流诗词’,岱公子自然没有陪在一起的道理。

“是,岱公子这边请”,管家自然心神领会。

……

客堂。

“小姐,岱公子来了”,管家吩咐奉上茶水,除了袁若筠的贴身丫鬟莺儿外,其他人立刻退出房间。

岱公子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一幕垂帘,幕后隐隐可见人影。

不用说,她就是袁若筠。

“袁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岱公子不解道。

咳咳,幕后微微一动,片刻后,一阵甜美的声音响起:“岱公子说起筠儿,皆是不够优雅、不够矜持,筠儿每每思之,才觉此话甚为有理,这才决定改之”。

哦,原来如此。

可岱公子依旧不解道:“即便如此,也用不着隔着一道帘子吧?你我之前见过面,家父与令尊同朝为官,用不着这般……”。

“哼,还说你是进士出身,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今日你来我们府上,表面是来拜访,实则说的是终生大事,这种事,我们家小姐一个姑娘家的,羞涩所致,挡块帘子怎么了?”。

未等袁若筠开口,丫鬟莺儿却忍不住插话:“要不就请媒妁,这面我们不见了”。

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抛头露面,这些个道理谁不知?

“既是如此,是岱某唐突,对不住了”,岱公子四书五经读了不少,传统的礼法最令他信服。

况且莺儿说的不无道理:这种事,女子羞涩,再正常不过了。

“袁姑娘如此用心举止,想必诗词方面,也进步不小吧?”,为免得尴尬,岱公子只得说起之前约好的作诗作对。

“爹爹倒是经常教导,筠儿自己也读了些诗赋,只是岱公子进士出身,恐怕要让你见笑了”,袁若筠感觉自己的嗓音都有些不适了。

“好,如此甚好,那请姑娘随意出题……”,岱公子笑了。

“打住,凭什么我们先出题?小觑我们不成?”,莺儿果真得了袁若筠真传,这嘴巴也是足够刁蛮。

“那以姑娘之意?当如何?”,岱公子无语了。

“总共三题,岱公子与我们家小姐为对方各出一个题目,答上来算赢,最后互对,答不上来者算输,如何?”。

莺儿笑道:‘这作诗作对的主意当初可是岱公子想出来的,若是输了,还请你向令尊大人与我们家老爷说清楚,不要再纠缠我家小姐’。

“若是岱某赢了呢?”

“愿赌服输,我家小姐决不食言,媒妁之言,到时定嫁到你岱府上”。

岱公子纳闷:今日,这丫鬟莺儿的话怎么这么多?

再想想,她只不过是个传话的。

不用说:这自是袁若筠的主意。

“这里是袁府,公子是客,还是公子先请”,莺儿简直就是只黄莺鸟,嘴上功夫果真了得。

“姑娘请了,就由你们先出题”,虽是自己倾心之人,不过岱公子对自己的‘满腹’才学还是颇为自信的。

这唱的是哪出啊?恭敬不如从命。

咳咳,岱公子也管不了许多,他微微摇头道:“云光媚、苍山远,独照庭院近思。眉微蹙、鬓青丝,隔帘容依在”。

袁若筠:……

莺儿急忙道:“这个嘛,我家小姐当然会了,只是有点长,还请岱公子重复两遍?”。

重复两遍?奇闻啊。

“公子莫要见怪,近日以来,筠儿还研习书法,何不将公子方才所说写下来,而后对之?如此倒不失为一篇佳作?”,袁若筠柔语细声,丝毫未见慌乱。

“如此?甚好,甚好……”。

“哎呀,看看,只顾着说话,这茶水都凉了,是莺儿之错,我这就去换杯新茶来”,说着莺儿端起茶杯,缓缓向一侧的木柜边走去。

片刻之后,她又回到袁若筠面前。

“杨柳树、三更雨,惜为圆日远隔。叶片片、声微微,滴到不见明”。

袁若筠,‘对’上了。

“这?”,岱公子心中暗暗惊道:“多日不见,袁若筠的才学如此了得:不但结构相对,且其中暗含拒绝之意”。

大意了,大意了。

岱大公子顿顿神:‘还有两局,若是胜,看她如何拒绝?’。

“第一局,我家小姐胜”,莺儿不由笑出声来:“现在轮我家小姐出题”。

“岱公子才思敏捷,又是进士出身,筠儿献丑了”,袁若筠微微道:“那些太过复杂的文体就免了,我的题目很简单”。

“一城二府共三谋面,不识四邻五亲六友,却要七夕八字九连理,十分荒唐”,一到十,袁若筠一气呵成。

岱大公子:……

“现在轮到你了,岱公子,需不需要再重复两遍?想必以你的才学,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见这位岱大公子没了声响,莺儿干脆来个心里战:添油加醋、扰乱心智。

第217章 相亲记(下)

“岱某,一时……,对不上来……”,袁若筠不按套路出牌,没有四书五经文意,丫鬟莺儿又在一旁又‘吱吱喳喳’的催着,他早已思绪凌乱。

堂堂岱大公子,这次,又败了下来。

三局两败,胜负已出。

按理说,此时,岱大公子就该起身离去,免得大家难堪。

“按之前莺儿所说,最后一题是双方互对,对不上来者算输”,岱公子心有不甘:“不知这次,由谁先出题?”。

哎,又是文人间的争强好胜。

此刻,这位岱大公子全然将这当成这真正的‘斗诗’大会了。

“岱公子这又是何必呢?胜负已出,还望你信守诺言才是:以后莫要再惦记我们家小姐”,莺儿言语间一直不忘提到重点。

“岱某自幼学圣人之道,岂会言而无信?只是袁、岱两家结亲不成,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断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岱公子苦笑一番:“若是第三场岱某赢了,也总比连输三局强一些”。

哎,真是个可怜的执着者,可惜袁若筠实在看不上他,否则嫁给这样的人,也吃不了亏。

也罢,既然岱大公子执意如此,何不就顺了他心意:连挫三局,也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袁若筠刻意望望不远处那高高的木柜,她自信满满:此次,她绝不会输。

“故人以诗会友,都是文人知道,图的就是一乐,岱公子千万不要太过较真”,话虽如此,但到了嘴边却是:“这次,还是你先出题,之后连对,轮到谁对不上来,就算输”。

“袁姑娘请了,岱某绝无他意”。

显然,袁若筠肺腑之言,岱公子半句没有听进去,此刻他的心思皆在输赢之上,那里还顾得上这些?

抛开才学不说,这心胸,确实狭隘了点。

细细品来,似乎有股紧张之感,大有争锋相对之意。

“东边日头西边雨,到是有晴是无晴?”,岱公子当仁不让了。

果真不死心,为赢得最后一句,岱公子竟不惜略改佳句。

短短一句,莺儿无法再以“复述一遍”为由,即兴所对,也不必再将各自所言写下来。

只见袁若筠缓缓起身,似乎一副沉思状,莺儿急忙跟上,只是手中紧捏白纸数张。

不经意间,二人已来到木柜之前。

当然,这一切在一帘之隔下,岱公子全然不知:此刻,他的心思全在袁若筠接下的对子之上,那里还顾得上揣摩帘子之后的心思?

“山河间,地不动、水不变,岂会为阴晴而所易?”,沉默片刻之后,袁若筠终于开口了。

袁若筠不同以往,岱公子对此早有准备:“风风雨雨、日日夜夜,为何不能融融恰恰?”。

此时,岱公子也顾不得什么四书五经,怎么痛快怎么来。

袁若筠:再次来回踱步‘沉思’。

片刻之后,只听帘后传来那细声柔语:“花花叶叶、草草木木,同株同林亦有别”。

厉害啊……

岱公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原本想喝杯凉茶压压惊,只因一时分了神,却将茶杯撞翻在桌。

无奈之下,他只得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不停的煽动起来,不经意间,额头已冒出层层热汗。

“十口思心,思国思亲思佳人。国有名、亲有家,佳人何在?”,帘子外侧,岱公子作最后一搏。

而在帘子另外一侧的袁若筠:依旧来回踱步,‘沉思’中。

这似乎成了惯例,每次岱公子说完,总要等一会儿,之后才能听到不远处的回音。

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三口有品,品酒品茶品佳缘。酒无醉、茶无味,佳缘未至”。

毫无意外,袁若筠依旧‘对答如流’。

……

“岱公子,岱公子”,莺儿见帘外之人双手抚额,晃晃悠悠,似乎要晕倒一般,她急忙端起一杯凉茶走了过去。

这对子对的,差点闹出人命来。

这心胸,是绝不会娶一个比自己才学高出许多的女子为妻的。

良久之后。

“岱某不才,让袁姑娘见笑了”,岱公子已缓过神来:“岱某言出必行,袁、岱两家绝不会再有结亲之意,袁姑娘放心好了”。

“岱大哥,筠儿有一事相求”,袁若筠缓缓上前道:“你我之间已讲明,但令尊与家父却有两家结亲之意,还望你能维系往日的关系,免得让二老难堪,他们毕竟同朝为官”。

“这是自然,岱某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况且今日之事并无外人所知,我与家父只是来贵府拜访作客”。

毕竟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岱公子此刻完全清醒过来:‘我这就去告诉二老:你我脾气相差甚远,也或无缘,就不要强求了’。

“当然,也请妹妹配合,莫再提方才对诗的场景”,岱公子一直惧怕他的父亲,若让他老人家知道自己三连败,颜面何在?

“那是自然,这里就我们三人,你与小姐不说,我也不说,又有谁能知晓?”,莺儿刻意提到屋中‘三人’,岱公子自然不明白其中之故,不过这番话倒是正合他意。

“甚好,甚好,既是如此,筠儿他日若是有事相求,恐怕还得要请岱大哥帮忙才是”,袁若筠总算是放下心了。

“那是自然,妹妹的事就是我岱某之事,但凡开口,绝不含糊”,岱公子尽量掩饰方才难堪之情,起身告辞。

望着岱公子远去的背影,袁若筠不由叹口气:这事,总算是了结了,日后又该如何?

不过,除去方才作诗做对,袁若筠最后这席话,确实有名门大家的做派。

名门望族、家规门风,这些看似非金非银之举,但有时却比金银还要可贵。

在袁若筠看来:他与岱公子事小,爹爹与岱公子之父岱侍郎才是关键所在: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不能结为联盟,至少不能结了梁子。

否则两家偌大的一份家业,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一层意思,岱公子也能知晓。

或许,这也是某些大门大户能长久不衰的缘故所在。

……

“哎呀,怎么把仲大人给忘了?”,只顾着说话,莺儿这才恍然大悟道:“他还在柜子里呆着,憋出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仲某早就在帘子一侧了”,仲逸笑道:“这茶不错,确实不错……”。

第218章 ‘砡’字何解?

“仲大人,你简直神了,才听岱公子说完,立刻就能妙笔生花,简直是出口成章啊”,莺儿偷偷瞄一眼仲逸,心中怦怦直跳,对眼前之人,她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你也不错啊,我刚刚写好,你都能恰到好处的接过去,巧妙递到你家小姐手中”,仲逸对这个莺儿也并不陌生。

与袁若筠初次见面商议开当铺时,莺儿就在场,后来她也去过两次若一当铺,她与袁若筠的关系十分亲密,甚至私下里姐妹相称。

若非如此,今日他们二人联合对付岱公子之事,袁若筠是不会让莺儿参与的。

三人正在说笑间,袁若筠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作诗作对之事,岱公子绝不会说于我爹爹,只是你在背后相助之事,我们也绝不能让爹爹知晓”。

“你既不与爹爹在一起,又不能与筠儿在一块,得要找个合理的去处才行”,袁若筠知道:“爹爹请仲逸来是为防止临时有变,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这位仲大人是帮着自己对付岱公子,那还不得要骂她三天三夜?”。

“这可怎么办呢?仲大人不会被老爷责罚吧?”,虽是丫鬟,莺儿也知道:仲大人虽在翰林院,但比起袁大人来,那差的太远了。

莺儿脸上立刻不安起来:‘怎么办呢?急死人了……’。

“有了,”盯着仲逸与莺儿端详一番,袁若筠突然笑道:“既然莺儿妹妹如此关心仲大人,你就到她那里去”。

“小姐什么意思?什么叫到我那里去?……”,莺儿的脸上又要绯红一片了。

“去本小姐的书房,就说你想请仲大人教你读书写字,从岱公子进府至今,你们一直在一起。岱公子要见的人是我,爹爹不会在意莺儿的”。

莺儿与袁若筠关系亲密,她平日确实喜好诗书,仲逸的文采人人皆知,这个理由倒也能说的过去。

袁若筠笑道:“如此既能为仲大人找个合适的理由,也能了却莺儿一桩心愿”。

“了却莺儿的心愿?”,仲逸不解道:‘袁大小姐,你今日怎么老是怪语连连?’。

“某些人啊,对咱们的这位仲大人倾慕不已,还说只要偶尔看一眼就满足,这下,你可多看几眼了”,袁若筠打趣道。

“小姐……,你好坏,不理你了”,说完之后,莺儿便红着脸向书房跑去。

仲逸也准备转身离去,否则一会袁炜过来,方才之事就露馅了。

“师父,今日之事,谢谢你了”,就在仲逸转身之际,却听袁若筠说了这么一句话。

许久以来,这是仲逸听过袁若筠最为认真的一句话。

……

书房。

来袁府多年,莺儿也算沾了富贵人家的余福,吃喝穿戴自然要比普通人家好,举手投足间,绝非小家子气。

她的个头比袁若筠矮了些许,但体态却丰腴许多,加上俊俏的模样,确实讨人喜欢。

来往袁府多次,仲逸从未想过这丫头有这个心思。

起初,他也以为只是袁若筠玩笑一句,可看看眼前那红通通的脸颊,再想起之前每次看到莺儿低头不语的情形。

……

“仲大人……,方才,……我家小姐说的是戏言,……,你莫要取笑莺儿”,书房中,二人沉默一阵之后,终于听到说话声了。

“我知道,你家小姐是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吗?随她说去”,仲逸轻松道:“来,说说看,你想听讲书,还是写字?”。

“莺儿既不想听别人之书,也不想学写字”,莺儿知道:她与仲逸在一起恐怕也呆不了多久。

况且读书、写字,岂是一时能学会的?

“莺儿有一事不解,请仲大人指点迷津”。

说完这句,莺儿又底下头。

“你说,但凡能答,仲某定知无不言”,仲逸笑道:“你不要老低着头,否则,你家小姐方才所说就是真的了”。

“当初,若一当铺的收益也不错,大人为何非要入翰林院做官?难道大人也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莺儿:就这一个问题。

“莺儿,有什么你直说,无须多虑”,仲逸表面不以为然,心中却暗暗惊道:“平日里没看出来:真是小觑她了”。

“仲大人,以你的才华,不会看不出来,我家小姐对你有意?”,见第一个问题难有答案,莺儿立刻趁机又补了一个。

果真聪明。

“这与你的第一个问题有关吗?”,仲逸也只得从闲聊中走出来,否则真要无话可说了。

“有关,也无关”,低头多时,莺儿终于抬起头来:“今日能与仲大人有单处的机会,又能谈及心事,莺儿此生足矣”。

果真是在名门大户家呆过,见识总归是有的。

莺儿知道:自己这些话此刻不说,恐日后再无机会。

羞涩不同于软弱,难以启齿也并非无话可说。

从这一点来看,袁炜这个礼部侍郎确实厉害,至少对下人的管教有些成效。

“仲某想娶你,不知莺儿愿意否?”。

这话说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莺儿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有心有情,仲大人身为翰林院庶吉士,家中已有妻室,但也用不着取笑莺儿”,言语间,莺儿满脸不悦。

“这正是我要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就我的情况,袁大人会怎么想?仲某与袁家的差距,岂止天上地下?”,仲逸叹道:“不管你家小姐是如何吩咐你的,你回去告诉他:此事,万万不可”。

“两情相悦易,但说到婚事,会牵扯到方方面面,你可以不顾世俗,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看的,否则到了一起:会更痛苦”。

此番比喻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但此刻或许没有比这能更好的‘回答’莺儿之所问。

“莺儿懂了……”,良久之后,仲逸终于听到他期望的回答。

“这是莺儿闲暇之余所绣绘,若大人不嫌弃”,说着莺儿取出一块丝巾,只见上面绣着“前程似锦”四个字。

“方才还说你懂了,这是作甚?你家小姐的脾气的,你是知道的”,仲逸脸上立刻不悦起来。

莺儿笑道:“这些,我家小姐都知道,我一个丫鬟,你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怎么可能呢?既然不可能,又有何惧?”。

“好,东西赠与你,收不收是你仲大人的事儿”,莺儿望望门外,唯恐时间不多了:“礼尚往来,仲大人是不是送莺儿点什么才好?”。

“改日,改日一定有礼相赠,今日走的匆忙……”。

“无须改日,今日就行,仲大人文采了得,想必书法也非比寻常,能否送莺儿一个字?”。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何字?说来听听”,说着,仲逸便来到桌前,桌上文房四宝齐全,随时可下笔。

一个“砡”字,渐渐褪去羞涩,话已至此,莺儿也不遮掩:“左边一个石字,右边一个玉字”。

……

“仲大人,老爷、小姐有请”,片刻之后,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管家有请,就是袁炜有请。仲逸急忙放下手中之笔向门外走去。

他知道袁炜叫自己过去准没好事:袁若筠与岱公子的事黄了,他这个中间劝说之人自然落不了好。

书房中,莺儿并没有跟着仲逸出去,她小心翼翼将仲逸才写好的那个‘砡’字拿在手中,用嘴轻轻吹着还未干固的墨迹,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她向仲逸用这个‘砡’字绝非随意而为:

玉,价值连城、属名贵之类,更有‘国之大器’之称。石,地壳矿物硬块,山河、乡野、道边随处可见,虽有罕见之名石,但大多依属凡类。

莺儿用心之深,在她看来:仲逸这个翰林院的庶吉士为‘玉’,她这个袁府的丫鬟则为‘石’。

玉与石组合成一个‘砡’字,左右相依。所谓玉石、玉石:玉与石本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女人心、海底针……

“什么?现在进宫,发生什么事了?”,仲逸才见到袁炜,没想到却被告知:朝廷差人来报,马上进宫议事。

“逸儿,你也一同前往,还当自己是当铺的少东家?”,袁炜已收拾完毕,他叮嘱仲逸:“如今你在翰林院做事,但凡朝廷有事,要为自己争取机会”。

“多谢大人教诲”,朝中大事虽如今还轮不到自己身上,但仲逸此时正好借机离开袁府,也算是落得个清静。

仲逸转而又一想:袁炜今日原本不打算进宫,此刻朝廷差人专门来请。

莫非?朝中真的发生什么大事……

第219章 皇帝亲自过问

北直隶、保定府、博野县、鄱家庄。

数月前,这里发生了一桩命案。

鄱家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村中住着几十户人家,村民时代以耕种为生。与其他村庄一样,平日里也养些家畜,一来可以贴补家用,同时也可改善伙食。

人要居住就得要有房屋,不管高墙大宅,还是草木小屋,为的就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处,如此才能冬不受寒、夏不受炎。

‘居’者有其屋,家畜也要找个落身之处,譬如马棚、牛棚,还有羊圈,虽是简陋了些,但起码也要有的。

如此一来,鄱家庄不少人家院中角落或墙侧都安有一个牛棚、马棚之类的简易建筑。

村东头住着一户人家,家中主人与村中大多数一样,都姓繆。

繆家老两口膝下只有一子,名叫繆大柱,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没娶上媳妇,这可急坏了老两口,关乎香火,当然不是小事。

好在这家人平日里勤俭过日,多年下来积攒了银子,这才到处托人打听合适的女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繆老头一个远方表亲的帮助下,终于为繆大柱找了个媳妇。

此女姓杨,也就是后来的繆杨氏。

如此一来,一家四口居家过日的田园生活,也总算是定下来了。

繆家老两口年事已高,在儿子大柱成婚两年后便相继去世,如此一来,家中就只剩大柱与繆杨氏二人。

繆杨氏是个匠人,有些手艺活,除了春耕、夏锄、秋收在本家村民的帮助下忙一阵子外,平日里经常在附近一带外出做活。

如此一来,家中就只剩繆杨氏一人独居空屋。

常言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像繆杨氏这种:男人经常在外、独守空房之妇人来说,也好不到那里去。

有时,是非更多。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偏偏这繆杨氏长得有几分姿色,身段圆润、摇摇摆摆,平日里喜欢说些俏皮话,而村民对她说的俏皮玩笑之言,她也从不回避,笑而应之。

这种人,往往具有超强的‘杀伤力’、迷惑力。

尤其是对那些超过婚配年纪,却还没娶上媳妇的村民来说:简直无法抗拒。

至此,平日里在村东头附近晃悠的人,不管是借口上山路过,还是去四邻家借盐借油,心里却都惦记着这位妇人。

当然,其他村民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繆杨氏隔壁住着一户邻居,主人名叫繆小虎。

这个繆小虎,仅仅比大柱小两岁的年纪,至今却未娶得媳妇。他还有个兄长叫繆大虎,早年成婚,如今与爹娘妻儿一起居住。

大虎、二虎两兄弟关系亲密,而之所以腾出一处院落让二虎单独居住,也是为了他日后娶媳妇方便些,免得人家女方因没住处而挑理。

如此用心良苦,却不曾想与繆杨氏成了邻居。

为此,村中不少人私下向繆二虎玩笑:二虎有福啊,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天夜里,繆大柱回到村中,与往常一样,他每次回家前都不予提前告知,说是为了给他的女人一个惊喜。

当然,繆大柱如此做,还有另外一层考虑:想必他对时常独守空房的繆杨氏有些不放心,想来个突袭。

只是平日里繆大柱都是日落之前回家,今日因为贪了几杯,脚下赶路乏力,这才晚了些。

所谓世事无常、祸福难料,信心满满的繆大柱没有看到自己女人见他时的惊喜,而自己却一命呜呼。

当时大柱家发出连连惨叫,叫声之大,不同于往日,村民们这才纷纷闻询赶来。

到了现场,却再无声响:眼前只有繆大柱夫妇的两具尸体:繆杨氏衣衫不整、浑身血渍,繆大柱身上多处伤痕,其中不乏致命之处。

极其惨烈。

小小的村庄从未发生过如此大事,村民们个个胆战心惊、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拿出主意来。

这时,一个叫繆连的小伙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他便叫着几个人寻声而去。

声响是来自繆大柱家的牛棚里,众人赶去之时,发现牛棚中确实有个人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繆大柱家邻居-------繆小虎。

发生这么大的事,到底怎么办?

村中几个年老者经过一番商议后:此事太大,要报官。

次日,县衙派人来现场,同时将繆小虎立刻缉拿。

博野县知县坐堂审理,认定繆小虎是杀人元凶,杀人偿命,当处死。

繆小虎连连喊冤,死不承认。

之后博野县将本案逐级上报,一直到了刑部。

与此同时,繆小虎的兄长繆大虎也一直在为他到处申冤:从县衙到知府衙门,还有按察司、布政司。

只要是个衙门,他们就到处喊冤。

后来听说案子到了刑部,繆大虎竟托人想法来到京城,直接找到御史,大闹都察院。

都察院一名御史性情耿直,他听说此事后,觉得其中诸多疑点,于是一纸折子递了上去。

如此一来,此事再也捂不住了。

博野知县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于是命人从鄱家庄传来几个村民,命他们再次将与此案有关的细节写下来。

此举,无非就是想通过村民之口,再次佐证自己当初的断案并无不妥之处。

村民们大多没有读过书,况且在这大堂之上,个个话不敢多说一句,字更是写不出半个。

无奈之下,知县只得命人代笔,村民口述即可。

好在当初县衙的差役曾为村民做过笔录,所以也只得围绕当初所说而重复一遍。

于是,就有了上面的说法。

众所周知,嘉靖帝后来渐渐无心上朝,但不上朝,并不等于不管朝中之事。

帝王就是帝王,即便没有坐在那张冰冷冷的龙椅之上,可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事情,该管的还是要管。

反之,若没有操控权柄的权威,坐在龙椅之上又能如何?

如当年的被曹操挟持的汉献帝、并未挟持却无法掌控全局的刘禅。

或许是一时兴起,或因确实事关重大,小小一桩命案却引起嘉靖帝极大的重视。

他要亲自过问此事。

帝王之术与单纯的谋术不完全相同,或许他此举另有深意。

当然,这都是后话。

谁知这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嘉靖帝知道此事后,并没有任何旨意:既未将此案发回重审,也未说惩办凶手。

这日午后,嘉靖帝突然召来几位近臣,专门议及此事。

最后的结果是:此案存疑,发回重审。

按照惯例,朝廷会专门派一名钦差,退一步讲,至少要有专人督办此事。如此既能显示出天子之威,更能协调各级官衙尽快办理此案,以显雷厉风行。

可令人意外的是:嘉靖帝并未派任何人专门督办。

因博野县知县之前审理过此案,重审之时理应回避,如此才能显出公正。

县衙是初审之地,如今又没有领头之人专门督办此事,才有些进展的一桩命案,如今却又要搁置下来。

圣心难测啊……

圣上不言明,众臣也不敢妄自揣测,当初上书的那位御史,倒是请旨了,但依旧没有下文。

如此,众人连揣测都不敢了:反正此事与自己无关,皇帝不急太监急,懒得理他。

第220章 情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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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仲逸等一干人正在翰林院当值。

入职以来,每日几乎都是如此,仲逸起初还有些许好奇与兴奋,日子久了,也就见惯不惯了。

翰林院不同与六部等实务衙门:既无诸多杂务,亦不与底下的衙门过多交集。其职权历朝历代有所不同,主要以供奉宫廷,为皇室成员侍读,有掌编修国史及草拟制诰之责,虽无实权,但地位却极为优越。

在此处办差,说白一点,就是:一张嘴、一支笔、一杯茶而已。

嘉靖帝这日闲来无事,随意转悠,一时兴起,随传旨翰林院:要几名当值之士来陪他说说话。

片刻之后,传旨的公公来到翰林院,掌院学士立刻起身迎接,公公特意嘱咐:之前的学士、侍读学士,皇上已见过多次,此次最好叫新些面孔,人数最好为三到四人为佳。

科举之后,状元一般会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受编修。其余进士经考试合格者叫翰林院庶吉士。

“三到四人?新面孔?”,翰林院学士有些犯难:此时,修撰与已向皇子讲读,只剩两名编修,剩下的主要就是庶吉士了。

面圣自然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良机,莫说其他,仅是混个脸熟就是天大的恩赐,他日飞黄腾达,或许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作为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他自己多么希望能去面圣,可旨意里说的明确:只要新面孔。

“回公公的话,此刻当值的这一批新晋人员中,两名编修,两名庶吉士可奉旨进宫”,翰林院学士立刻复旨。

两名编修,都有些来头,二人刚进翰林院时,严士蕃与徐阶曾特意关照过。

庶吉士中有一人并无靠山,作为点缀,自然也被挑选。

剩下的那名庶吉士,竟落在了仲逸身上。

翰林院学士心中早有盘算:严氏与徐阶之前关照过的,自然不敢怠慢,再选一名无背景者,正是为显示自己的公正。

至于仲逸,自然是因为袁炜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关照’,顺水人情,卖礼部侍郎一个面子而已。

何乐而不为呢?

果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一句话、一个特殊的关照,甚至一个眼神,都会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

“微臣参见皇上”,片刻之后,仲逸等四名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前来面圣。

“朕叫你们过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之事,今日不讲读,谈古论今、朝事民务,都可谈,陪朕说说话就行”,嘉靖帝随意一说,并未以九五之尊咄咄逼人、语出惊人。

气势不同于气场,有时,越是高高在上,越需要这份泰然自若。

“近日以来,朕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不知你们对‘律法’与‘情义’二者,如何看?”,嘉靖帝果真是想找个说说话的,随和的很。

‘律法’与‘情义’?

这是一个多么熟悉而又深刻的问题,想必古往今来不少文人学子、贤者智者对此争论不休,却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

一支笔、一张嘴、一杯茶。

此刻无笔无茶,靠的就是一张嘴了。

“法者,从三水从廌从去,以水之平、廌触不直者去之。廌,相传为一种神兽,能曲直辨明,可用其角触不平也。

情者,谓外界所引喜怒哀乐、爱憎哀惧,意为心中所想、心中之感,更有情面、情愫、情义、情怀之意,是为引申”。

榜眼出身的翰林院编修确实了得,只是他这番言论,有几人能听懂?

榜眼如此高论,探花岂会甘于落后?

“律者,刑也,除暴安良、惩恶扬善。情者,意也,可思、可想,但却与行为有异也。所谓执法而不求情,更不得因情而枉法”。

这话说的,高论啊。

“微臣则认为,法与情,既有别,亦有同。所谓法外开恩,这个恩字,讲的就是一个情字,古人言:法不仁,不可为法。若法无情,则与屠刀何异?也谓之恶法”。

那名“朝中无人”的庶吉士,显然有别于其他二人。

“好,果真是翰林院的英杰,个个出言不凡。看来,这圣人之书确实没少读啊”。

仲逸并未言语,他对嘉靖帝的特意召见,摸不清底,不知如何应答。

“哦,他们三人都各自所言,你怎么不说话?”,嘉靖帝望着仲逸:“朕说过了,今日就是找你们说说话,不必拘束”。

仲逸稍有异样,竟被嘉靖帝察觉。

“启禀圣上,方才三位同僚所言颇为深刻,以微臣之拙见:律法与情义,前者有明文规制,后者大多为主观感知。二者不可断章取义,不可孤立而行。

历朝历代皆有律法,同朝各代,人人皆有情义”。

仲逸继续道:“太平之日与战事连连不同,国富民强与生灵涂炭有别,家中粮囤满满,自然不会为斗米斗粮铤而走险。腹中三日无米,一碗清粥可舍命去抢。

一部律法不可治万民,无律则又不成规矩。有情有义才有德,奈何人人不是有德人”。

仲逸见众人皆朝他而望,这才不得不收住口中之言。

初次与皇帝‘交谈’,仲逸原本准备一言不发,但被问及时,却又一时来了兴致。

说着说着,就说多了。

在这种地方说话,最忌两点:讲真话、讲话多,讲了很多真话。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

譬如,今日嘉靖帝专门挑选新面孔,其目的或许正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刚刚入仕、入朝之人,才是最容易将真话的。

“哈哈哈,不错,不过方才所言,似乎可以稍作修改”,嘉靖帝笑道:“家中粮满囤溢,不为斗米而盗。腹中三日无米,一碗清粥可舍命”。

“圣上英明,臣等钦佩”。

说了这么多,还不如嘉靖帝一语中的。

唯独仲逸所言被修改,也算是一种变相激励吧。

“你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处?”。

“微臣名叫仲逸,山东济南府人士”,仲逸心中微微一惊:可千万不要问我的姓名、祖籍的来由啊。

姓氏与祖籍都与事实有些出入,这算不算‘欺君’呢?

“姓仲?这个姓氏倒是不多见,应该是江苏、河南多一些吧?山东也有”,嘉靖帝随意一说,并未多问。

万幸。

“是”,仲逸只回答这一个字。

“是何时进的翰林院?”。

或许是因为方才所言之多,嘉靖帝唯独对仲逸发问,如此恐怕要令其他三人心生不悦了。

“启禀圣上,他是捐纳入国子监,而后参加科考,才入的翰林院,如今是翰林院庶吉士”,一名编修立刻应道。

编纂这话倒是回应的积极,那意思分明就是说:他才是真正科考出身,而仲逸则是捐纳入仕。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仲逸无话可说。

“哦?哦……”,嘉靖帝沉思片刻,而后突然笑道:“不错,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考中进士,又能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果真有些才学”。

之后,嘉靖帝向一旁的太监递个眼色。

“启禀皇上,户部刚呈上来的折子……”,太监立刻请示道。

“好,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全部退下”,嘉靖帝终于不想再‘说说话’了。

回到翰林院后,仲逸与其他三名同僚又说说笑笑交谈一番,方才四人各有所言,唯独仲逸的话似乎引起嘉靖帝重视,但一个捐纳的出身却立刻让他自降三分。

如此也好,也能少遭些同僚的嫉疑。

仲逸随意感叹,只说自己口不择言,偶有言中也是侥幸,其他人也连连笑对:大家都是翰林院的,皆为朝廷建言献策,作为同僚,更要相互帮衬才是。

这话说的,估计连自己都不信了。

说归说,众人却心中各自有打算:今日回去之后,一定要翻阅典籍,以防皇帝随时来找你“说说话”。

从翰林院出来,仲逸再无平日那般闲情逸致,今日面圣之事,早就令他心事重重。

律法与情义?

这种问题,绝非一朝一夕、一人一口可辨明。退而言之,也绝不是用来辨论的。

嘉靖帝为何偏偏要以此为题?

翰林院,几个初入茅庐的年轻人,位卑言轻,为何要被召见?

仲逸心中暗暗思量:此举,若非嘉靖帝真的闲来无事作为消遣,那必是另有所指。

相比那些老成持重者,年轻人能说实话倒是不假,而嘉靖帝专挑新面孔。

又是意欲何为?

这时,仲逸又想起近日以来,私下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圣心难测啊。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数日后,朝廷有人专程来传旨:请仲逸进宫面圣。

此次,只传他一人。</content&gt;

第221章 给你个差事

“仲逸啊,说说看,上次“情义与律法”之辩,你是否有新说?”,嘉靖帝再次召见仲逸,话题却是接着数日前的‘情与法’。

“新说?微臣那日只是心有所想,想而言之”,仲逸心中疑虑重重,但被皇帝问起,又不得不回答:“微臣才疏学浅,再无……新说”。

此次,嘉靖帝召见的只有他一人。

想想其中缘故,或许就是那日说的太多了。

言多必失,果真是真理啊。

“哦?那是朕看错了,那日召见翰林院的有四人,当时看你似乎意犹未尽,所以今日专门召你来说说”。

“不必拘束,就是随意说说话而已,朕近日以来,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近日?律法?情义?

仲逸似乎明白了些,但所谓伴君如伴虎,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多言半句。

话已至此,只能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以微臣之见,律法自当遵守,情义不可摒弃。良法要扬,善情得表,但不可以律当情,以情抵法。

法度当严,情义当续。但更要强国富民、规则当先。国要强、民先富,国要安、民先稳。但再好的律法也就是写于案头、贴于墙壁、传于口中,若没有很好的执行、公正的运用,那便是良法也不是法了。”

“呵呵,果真是翰林院新晋进士。说着,说着,就说道社稷上来了”,嘉靖帝微微一顿,而后笑道:“依你之见。我大明国不够强,民不够富?”。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圣上早就说过:谈古论今,说说而已,”,仲逸微微道:‘微臣并未有所指’。

“哈哈哈,果真是年轻人,朕喜欢这个样子”,嘉靖帝笑道。

仅此而已,仲逸心中暗暗思量:若皇帝不再谈及其它,自己也就不会刻意将话题扯开。

就这‘情与法’,说下去吧。

“若是在律法与情义之外,还有一层私欲、贪婪,还有趋炎附势呢?”。

嘉靖帝果真换了话题,这已绝非那日单单说起的:情与法。

“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是……”,仲逸继续等明示。

“假如有人借律法的名义暗中操控,而将世间真正的情义掩盖,甚至于践踏,为的就是一己私利,当如何?”。

天子之言,字字玑珠。

“暗中操控之人当严惩,掩盖的真情义该公之于众。所谓邪不压正,如此,既是为律法立威,更要为真情撑腰”。

仲逸几乎不假思索。

师父凌云子曾叮嘱过:若是在情势不明之下,对方实力又远远超过自己,而双方又并非敌我,此时,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有时,实话实说,或许是最好应变之策。

此言一出,一阵沉默……

“仲逸啊,你虽是捐纳入仕,但博通古今、颇有见地,真看不出来,你曾经是一个当铺的少东家”,嘉靖帝笑道:“怪不得能得到礼部袁侍郎的赞许,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下去?

仲逸顿觉头皮一阵发麻:捐纳之事,自然是瞒不住,况且上次自己也说明。

可这开当铺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距离上次面圣,才数日的功夫,莫非已有人查过?

若果真那样,自己与袁若筠合伙开当铺之事、罗龙文药材之事,甚至于自己与外叔公之事,又被查出多少?

当如何?

眼前之人为天子,他若不说,谁能问?

谁又敢问?

“启禀圣上,这律法刑名之术,本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之责,待微臣改日拜访三法司属官之后,或许能有所心得”,仲逸只得将话题推到三法司。

否则再继续说下去,不知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你说的是刑部的那个六品主事,叫什么……”,嘉靖帝微微皱眉,似乎一时想不起来。

“启禀圣上,是樊文予,之前蠡县的知县”,一旁侍候的太监插嘴道。

“对对对,就是此人,之前在蠡县时,你曾做过他的幕僚”,嘉靖帝笑道:“莫非?你是想请教于他?”。

铁定无疑,铁定无疑:嘉靖帝定是派人调查过自己。

仲逸心中一阵颤动,不过此时他已无心考虑自己的过去,另外一个问题,似乎更重要。

自己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为何劳烦天子派人调查?

因当年济南知府变换户册?因上凌云山后跟师父姓“仲”?

显然,这两件事,还不是被调查的理由。

至于捐纳之事,虽有袁炜曾关照过,但毕竟此举是朝廷所办,自己凭的真才实学,并无不妥之处。

仲逸:表面静如水,心中暗流涌。

还是那句话:与天子对话,若他不说,问了又如何?

“回陛下,微臣确实与樊文予有些私交,只是平日里相聚相见之时,很少提及衙门差事。过去不曾想到向他讨教律法、情义之说,是微臣之过”,仲逸一如既往道:“微臣日后定夺向他讨教,以求长进”。

“讨教?讨教什么?是樊文予向你讨教的多吧?”,嘉靖帝依旧面如平静:“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动动嘴皮子,顶多再摇摇笔杆子”。

“如今你在翰林院,本就是一个多说少做的差事,腹中再多高论,无非也就是说说而已。若想真正了解民间之苦、律法之难,还是要到地方上走走,到时就不会夸夸其谈了。

如若不然,三皇五帝、千秋万代,张张嘴就可评其一生,还能将其功与过,说的头头是道”。

嘉靖帝感叹:“天下之事,谈说易、行之难。所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动手做一做。功过是非,功难记,过难忘。可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言?说的还不够明确吗?

“微臣谨记圣训”,仲逸本能一句。

朝堂上,当无话可说时,这句话似乎是万能之句。

“直隶保定府、博野县、鄱家庄、繆家血案,你可曾知晓?”,嘉靖帝终于说到重点。

果真是此事。

此时,仲逸心中暗暗舒口气:方才所想,终于可以确定了。

“微臣倒是听说了些,鄱家庄有人闹到都察院……”,仲逸依旧谨言。

“不要听说,眼见为实嘛”,嘉靖帝立刻一脸轻松。

何意?

“仲逸听旨,朕命你专门督办此案,务必查出一个既可‘立律法之威严’、‘扬世间真情’的结果来”。

天子之言,振聋发聩。

“启禀圣上,微臣初涉朝事,如此大案,恐经验不足,况且这翰林院……”,想到这个结果,仲逸却一时没了主意。

“翰林院庶吉士本就是临时过渡之职,此次办案也是临时所派,至于翰林院不管刑狱,就让刑部那个樊文予一起去吧”,嘉靖帝似乎早有部署。

“微臣遵旨”,仲逸再无理由推辞,这便应道:“微臣立刻去办”。

“莫急,今日,朕只给你一个口谕。过几日,朝廷会有正式旨意下来”。

嘉靖帝补充道:“在此之前,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遵旨”,除了这两个字,仲逸再无多言。

……

回到翰林院,仲逸觉得自己那双飞檐走壁的双脚,此刻都有些沉重了。

旨意有了,可到底是以何种身份督办?何时启程?从何查起?为何先告诉他一人,而后才有正式旨意?

圣心难测啊……

第222章 师姐最好

傍晚时分,暑气稍减。街上大多行人悠闲乘凉,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俨然一副茶余饭后、怡然自得之情。

要说此刻城中最为热闹之处,当属酒肆客栈饭庄之类,晚上喝茶的人少了许多,夏日过后生意就会冷淡下来。故此,一些茶馆干脆加做饭菜,用晚饭可送茶水,也不失为一种经营之道。

街头巷尾,有银子、有闲情逸致之人往往会找更多的乐子:听听曲、喝喝花酒,随意吃些野味,倒是比家常饭菜可口许多。

独自走在大街之上,仲逸此刻既无心酒菜之味,更无心找乐子,甚至都有些惧怕遇到熟人、友人之类。

到翰林院这段日子里,起初因难得一睹龙颜而耿耿于怀,而最近接连两次面圣却令他忧心忡忡。

换做平时,他会立刻去找樊文予:二人毕竟是故交,从蠡县到京城一路走来,可谓无话不谈,把酒言欢,也不失为一种打发时日的好法子。

“不行,今日,绝不能去樊府找樊文予”,仲逸有些警觉的望望四周,见周围行人依旧,大家各有所忙、各有所归,也未见谁刻意朝自己这边望来。

“嘉靖帝既能查出他与樊文予在蠡县的经历,想必下了不少功夫”,仲逸心生微微寒意,耳边再次想起那句话:“怕是樊文予听你的,多一些吧?”。

事实如此,樊文予确实不善谋,每遇大事往往会听从仲逸的部署,在蠡县几次重大差事面前皆是如此。

可是,如此隐秘之事,嘉靖帝又是如何打听到的?

不知为何?仲逸总感觉自己身前、身后、左左右右,颇为不自在。

似乎总与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还有外叔公,此刻,我谁也不能见,否则会牵扯出当年陆家庄之事,外叔公是母亲的叔父,他与祖父关系特殊”。

千万不能大意。

仲逸心中暗暗思量:嘉靖帝对自己的明察暗访或许就是初次谈论‘情与法’之后才开始的。

而这,也只是为了放心给自己交代这个差事而已。

若果真是这样,那他与外叔公之事,别人还未曾掌握。

既然如此,那就永远不要让外人所察觉。

“外叔公,不见。樊文予,不见,至于当铺嘛”,一阵微风拂过,仲逸心中自嘲起来:“既然人家都查出来了,那去有何妨?否则反而会欲盖弥彰,适得其反”。

袁炜?这位在别人口中所谓自己的‘靠山’,那日大庭广众之下关照几句的礼部侍郎。

还是可以见的。

为何?他的名头太大,况且翰林院已是人人皆知,嘉靖帝亲口道明此事,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袁炜久在朝廷,他自知分寸,更能对朝中之事嗅觉灵敏,有这层关系,自然无所畏惧。

仕途不易啊。

……

前面就是自己家:小小的‘仲府’了。

换做平日,仲逸忙完琐事之后,最想回到的就是这里。

这里:不仅是居住之地,更有师姐在。

有师姐在,都能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可不知为何,今日师姐就在眼前,他却有些不愿推开那扇家门。

“从蠡县到樊文予,从当铺到袁炜,嘉靖帝唯独没有提到凌云山之事”。

何为凌云山?凌云山就是那座高山流水的神秘之地、凌云山就是师父、师兄、师姐。

此事会不会牵扯到师姐?

毕竟,面对的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啊。

呵呵,想到这里,仲逸不由的自嘲起来: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说什么呢?

或许是初次伴君,多虑啦。

“我毕竟是凌云子弟子,凭着脚下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的本事,放眼之处,绝无耳目”。

“当铺、蠡县、樊文予、袁炜,这是经历要不是在衙门,要不就是在京城的店铺,虽然有些跨度,但要细细查起,也并非难事”。

更何况是天子呢?

“陆家庄之事、凌云山之事,谅谁也查不出来”。

仲逸自信:之前已周密部署,以后更要小心才是。

谁要敢动师姐,敢动凌云山,试试?

就是天子也不行。

似有顿悟,仲逸便缓缓推开家门。

……

“锦衣卫?你说是锦衣卫干的”,听仲逸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之后,仲姝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三个字。

说起锦衣卫,大多人是一个既遥远又耳熟的概念,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又很少一堵‘庐山真面目’。

在普通人看来,锦衣卫的名头,要比京城六部九卿任何一个衙门都大,都神秘。

起初,洪武帝创建这个组织,实行监视、窃听、秘捕,以致后来的暗杀、刑狱、处决等。

能为普通百姓熟知,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到了嘉靖一朝,再也没有起初那般神秘。

至少,人们听说过这个名号。

不过,那标志性的‘高头大马’、‘飞鱼服’,却是遥不可及。

‘锦衣’就是锦衣,谈虎色变啊。

对此,仲逸早就有所耳闻:在蠡县时听过、在京城开当铺时听过。

如今到了翰林院,就更听过一些关于这个神秘组织的传说。

只是,直到此刻,他也不太相信。

毕竟,自己位卑言轻,还劳烦不动这些“飞鱼服”的大驾。

“据我看,嘉靖帝对你的暗中调查,应不是冲着你本身,而应是冲着你新差事而来”。

近日以来,仲姝细细翻阅典籍,尤其师父之前的教诲,见识果真非凡。

此刻,外叔公不能见,自然无法掌握内情。

袁炜可见,但无法推心置腹。

樊文予可见,但以他的品阶,恐怕知道的还没有自己的多。

“依师姐之意,调查我的经历,仅仅是因能为陛下可靠办差?还是另有所指?”,仲逸双眉紧锁:“此次这个差事,为何非要我这样的角色来办?”。

“有道理,若按这个思路而言:你,翰林院庶吉士,初入朝廷、并无背景,至于袁炜嘛,顶多算是赏识,并未形成牢固关系。之前在蠡县、而后入京开当铺……”。

师弟的条件,仲姝条条列出。

这时,仲逸脸上顿露出一丝喜色:“师姐,我知道了,圣上是要找一个没有顾虑、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年轻人,轻装而上”。

“当然,还要有才干、正直、忠心”,仲逸笑道:“这个我已小试了一番,要比那些榜眼、探花强”。

呵呵,仲姝用手轻轻抚慰他的额头。

“反而言之,非要一个没有来头的年轻人办理鄱家庄血案,恰恰说明:这个案子背后来头不小”。

“对,我想起来了,皇上曾说过:若有人借着律法的名义来暗中操控……”。

而这个暗中操控之人,必定就是那个来头不小的人。

凌云山有谋,师父有谋,师姐有谋。

若自己与师姐在一起,更是‘如虎添翼’。

有师姐的点拨,二人多年的默契:茅塞顿开。

“师姐,你真好……”,一时欢喜激动所致,仲逸竟欲将师姐抱起。

“过几日,朝廷便会有旨意下来,你不必激动”,仲姝双颊微红。

“那是过几日的事,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就想师姐……”。

月儿弯弯、微风几多声,蝉有鸣、叶又动。

多么美好的夜晚……

第223章 怎么会是她?

次日早饭之后,仲逸慢慢悠悠上街。今天不用去翰林院,只因担心身后那双不明的‘眼睛’在盯着,对接下来的差事,更是一无所知。

故此,他能去得地方也只有:若一当铺了。

在进翰林院之前,仲逸已将店铺过到罗英名下,对外则说将一切转让给他,已与自己无关。

当然,这个说法,即便是罗龙文昔日的旧属,甚至罗龙文本人也可以理解:毕竟仲逸曾经运送过药材,如今罗龙文出事,仲逸将店铺更名,无论是自保,还是谨慎起见,都能说的过去。

至于店铺过到罗英名下之后:原先罗龙文的旧属当然不会认为罗英就是这里真正的东家,而背后之人肯定还是仲逸。

这也是他为何偶尔来这里看看的缘故之一。

在捐纳之前,仲逸开当铺的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更名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的身份变了。

对此,罗龙文的旧属有他们‘商人’的看法:当铺更名,仲逸是为了自保,而买卖照做,罗英只是名义上的。

而曾经的国子监、如今翰林院中知晓此事之人,却有他们‘官人’的看法:当铺更名,是因仲逸有了功名,岂会在意一个小小当铺?罗英就是真正的东家。

同一件事,因角度与身份的缘故,所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就不尽相同了。

这或许就是先入为主,想当然,而所以然吧。

仲逸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

当铺之中,罗英自不用说,从蠡县到京城一路走来,自然是最可靠的。

小地瓜如今已铁下心来,自从那日仲逸看过他的老娘之后,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此生,他的东家只有一个。

那便是‘仲少东家’。

至于老姜头亦不必担心:自打从他进了若一当铺起,就一直秉承一个原则:不该说得别说,不该问得别问。

仲逸今日特意来此,除了想了解近日是否有人来当铺找过自己外,还有一个原因:等樊文予主动来找他。

按照嘉靖帝昨日所说,此次派樊文予同去,若是他听到什么风声,必然会来当铺。

除了翰林院与仲府之外,仲逸能来得,也就是这里了。

樊文予对仲逸的行踪,不会不知晓。

“少东家好,快里边请”,老姜头见到仲逸后,老远就打声招呼。自从他的东家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后,来当铺的时间就更少了。

几乎像客人一样难得一见。

“姜伯,近日生意可好?”,仲逸随意打量一番,嘘长问短,那神态举止,一如既往。

“托少东家的福,近日生意不错,获利颇丰,只是发生数起蹊跷之事”,见了仲逸,老姜头自然会将店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哦?说来看看,是何蹊跷之事?”,仲逸随意走走,一副等着听故事的姿态。

“要说,也不算什么怪事,前几日,有两个年轻人来当东西,也不说是何物,只刻意强调为祖传之物,非得要见少东家才是”,老姜头有些疑惑道:“到最后,他们也没说是什么东西”。

“哦?那你们是如何应对的?”。

“那还用说?我们的东家自然是罗东家了,这不登记造册了吗?”,在一旁的罗英与小地瓜见仲逸来到店里,也各自放下手中活儿,朝柜台这边凑了上来。

自从阮怀若与章苏回到贫民区后,仲逸再无雇佣其他伙计。

一来,当铺无身要紧之事,二来罗英已熟悉这里的杂务,又有小地瓜鼎力相助,自然无须添加人手。

此举,若一当铺牵扯方方面面,外人来参与,多有不便。

“没错,我们当时说了罗东家,可来人似乎并不相信”,小地瓜也想起那日之事:“当时,那二人似乎早就知道,若一当铺的少东家就是姓‘仲’而不姓‘罗’”。

“莫非?他们二人之前在咱们当铺当过东西?那个时候还未改名。又或确实是我的故交、友人之类,这也不足为怪”,仲逸不以为然道。

“起初我们也是这样认为,可如今再想想,似有蹊跷:在二人来当铺之前,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来过,也曾询问当铺东家之事”,罗英做一副深思状:难不成?是罗龙文派人来的?

“这绝不可能,罗龙文离京之时,曾见过我一次,我都是按照少东家嘱咐说的,不会有半点差错”,小弟瓜拍拍胸脯,信心满满道:“当时我见他那副落魄的模样,连自己都顾不来,何谈管我们呢?”。

仲逸点点头:以小弟瓜的忠心与干练,外加罗龙文自身难保,这些人绝不是他所派。况且二人当初已说好:日后各自经营,互不干扰,罗龙文也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

而这些人,或许就是某人派出的探子与耳目。

至于他们受谁差遣就不得而知,只是嘉靖帝最后能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就纳闷了,做买卖就做买卖,当东西就当东西,这么大一个当铺摆在这里,为何非要问少东家是谁?”,老姜头口中念念有词:真是怪事连连,我老头实在想不通。

“大家不必惊慌,那些当物之人,若真是为了区区几两银子,自然不会问东问西,但若所当之物确实祖传、价值连连,或是投当之人有些身份,自然还是要问问的”。

作为真正的少东家,仲逸依旧轻描淡写。

“哦,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点头:“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那句话:当铺的东家就是罗英,管他少东家,老东家,就他一人了”。

哈哈哈哈……

四人正在说说笑笑,再说起其他经历之事,仲逸心中越发明朗起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只要不要触及到袁若筠即可”,仲逸对此早就要判断:“袁若筠只是当初掏了些银子,无论登记还是大事小情,她从未露过面,即便是偶尔来当铺,也只是女扮男装,绝不会有人察觉”。

“请问这里谁是仲少东家?”,四人说笑之际,却见门外走进一人。

又是问这个?

仲逸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之人:眉清目秀,长得极为秀气,但从着装与发束来看,俨然一个‘男子’举止。

细细再看来,却隐隐所见来人胸前微微鼓起,双耳针眼……

又是个女扮男装。

莫非?锦衣卫里还有女流之辈?

第224章 硬‘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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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又是你?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做生意就做生意,老打听我们东家作甚?”,罗英脸上满是不悦。

看来,此人之前就来过,而且不止一次。

“呵呵,莫要推辞,你当我真不知仲少东家是谁?”,说着,来人微微扬头,嘴角轻轻一笑,语气却是十分细微。

其实,罗英与小地瓜也早就看出来她的‘真面目’。

这‘易容术’简直了:比袁若筠都差远了。

“这娘们,怎么还充起公子少爷哥了?”,罗英与小地瓜轻轻嘀咕:“不过,模样长得倒是挺俊俏……”。

似乎在那里见过,仲逸再次细细盯着眼前之人:看这身段,尤其再听听说话的语调。

在那里见过呢?

“仲少东家,能否借一步说话?”,眼前之人盯着仲逸,再次用他细柔的声音说道。

看样子,人家早就认出了仲逸。

“穆一虹,你是穆一虹?”。

回到包房中,仲逸终于想起来了。

“仲少东家好眼力,都这般模样了,还是一眼就认出,佩服、佩服”,穆一虹似乎比在浙江初遇时,变得更健谈了。

“穆姑娘,京城一别,又在京城相见,只是,不知你为何这幅打扮?”。

眼前的这名女子可不是等闲之辈,她曾是浙江杭州最大的药铺商佟柱手下一个穆姓伙计的养女,精心调养后,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加上动人的模样,在杭州城里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因为穆一虹从小的开支用度,大多由佟柱承担。所以,她平日里称这位佟东家为恩人‘佟伯’。

不过毕竟非亲生,在商言商,佟柱对穆一虹的如此大方,也只是为了为他做些事情。

穆一虹被送到京城就是为了接触罗龙文,或者通过罗龙文再接触其他位高权重之人。

如此煞费苦心,目的就是让他这个杭州城里最大的药材商,能经手更大的买***如丝绸,比如茶叶,甚至于私盐。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一番苦心经营,熟料穆一虹来到京城没多久后,罗龙文竟出事了。

如今,罗龙文被贬至广西浔州这个不毛之地。但穆一虹为何会找到若一当铺呢?

真后悔答应佟柱的请求,将穆一虹从杭州一直带到京城。

“初来京城时,罗大人专门安置了一处宅院,但并未叫干什么。我从杭州带了丫鬟,她既能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也能说说话,日子倒也不算寂寞”。

穆一虹对于自己在京城来的经历娓娓道来,如同历历在目。

“那后来呢?”,仲逸一直盯着眼前之人,此事关系到自己在翰林院的稳定:开当铺已是不争的事实,自然无须隐瞒。

可替罗龙文押送药材的事,就不能告诉外人了。

“后来,罗龙文将虹儿安排在一处宅院。此处异常奢华,装修、设施一应用度相比杭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偶尔抚琴或唱曲,来听之人也寥寥无几,也就是那几个人”,

穆一虹实话实话:“这些人话不多,不过看上去似乎很有学问,不像杭州那些纨绔子弟,他们确实能懂些琴艺曲类”。

“那后来呢?罗龙文离去,你为何没有回杭州呢?”,话到嘴边,仲逸却立刻懊悔起来:这话说的,若她回了杭州,还来找他做甚?

“原本是打算回的,谁知杭州的好友捎话而来,义父与佟伯突然没有了踪影”,穆一虹叹道:‘当时,虹儿有些不信,托人多番打听,可最后依旧没有寻到’。

“当初在杭州之时,虹儿曾受到当地富商公子哥的烦扰,只是有同伯他们撑着,这才无人敢造次,如今他们都没了踪影,那些人便更加肆无忌惮,岂能再回杭州?”。

穆一虹有些伤感起来:“如此,杭州回不去了,反正我本是被他们捡到的,那里也算不上祖籍。但长这么大,除杭州以外,虹儿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京城了”。

“在那些听琴之人之中,有一名男子看上去像个做官的,在他的安排下,虹儿也可名正言顺的在京城落脚。自己也有些存银,就置办了一处宅院,偶尔去给那些人抚琴唱曲而已”。

可不嘛,当初在杭州时,有人为了听她的一曲春江花月夜,不惜十两、白两的打赏。

如此一来,日子久了,买个小宅院,也不是什么。

可是,这些,与仲逸有什么关系呢?

“真看不出来,这些日子,你经历了这么多”,仲逸对此女来意不明,他也不必安慰:“只是,不知如今,穆姑娘找仲某,是所谓何事?”。

穆一虹意味深长道:“你我毕竟也是相识一场,况且当初从杭州到京城,我们一路相伴,虹儿受了少东家不少照顾”。

这?到底要干甚?

“实话给你说了,在京城,我已无依无靠,算起来,就仲少东家是一个可信之人。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虹儿一个弱女子,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泣泣之声,穆一虹竟然落泪了。

“你从小在杭州长大,就没有可靠的故交?那怕不在杭州落脚,也用不着非来京城不可”,随意一问,仲逸心中希望她离开京城。

“呵呵呵,我原本就不是杭州人,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若不是因为这张脸蛋,恐怕早就饿死了”,穆一虹自嘲道:“可恰恰因为这张脸蛋,那些平日里与我交好之人,还能有真心吗?”。

“丫鬟倒是与我一条心,可她比我更凄苦,还能指望谁?”。

这话倒也是实情:对你有所图之人,无论是因财富、权势,还是美貌,一旦得不到这些东西时,那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更何况,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呢?

“你我虽有几面之缘,但只是泛泛之谈,算不上什么交情,姑娘如何敢信服于在下?”。

仲逸显然还不相信这个理由。

“一虹虽说是出身低微,但自认还是见了些世面,也算阅人无数”,穆一虹微微抬起头,细细看着仲逸:“从那日在杭州初见之时,虹儿就觉得仲少东家,非常人可比”。

“你身上有一种琢磨不透的东西,虹儿一时说不清楚,但可以感觉到:你是可信之人”,穆一虹特意说道。

“那不知,穆姑娘找仲某,到底所谓何事?能否直言?”,仲逸不想再耗下去了。

“虹儿打小没了爹娘,但坚信他们还在人世,但虹儿一个女子之身,几乎每日足不出户。而仲少东家心思缜密、见识多广,又来往于各地……

故此,虹儿想请仲少东家帮忙,所到之处务必要打听我爹娘的下落”。说着,穆一虹掏出一张银票:三千两。</content&gt;

第225章 疑虑重重

“不妥、不妥”,听穆一虹要托自己打听她爹娘的下落,仲逸连连摇头推辞。

“如你方才所说,当初在杭州被人收留至今,已有十年之余。天南海北、人海茫茫、时过境迁,仲某从何处下手?”。

不妥,不妥……

“找不到与不去找是两回事,虹儿命苦,无兄无父,更无可信之人,冒昧向仲少东家相托,也是迫不得已。呜呜……”。

穆一虹虽热泪盈盈,但似乎并未放弃对他的托付之请。

可纠结之人,何止她一个?

换做别人,仲逸或许早就答应下来,毕竟自己当年也曾遭遇离别爹娘之苦,从这一点来讲,他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她对这个穆一虹的过往,着实不了解。

退一步讲,若眼前之人真是陌生面孔,那怕是山野密林、街头巷尾随意遇到的。他或许也会答应:无非就是打听一番而已,有何不可呢?

可这个女子为杭州最大药商佟柱所派,而佟柱又染指罗龙文在杭州的生意,尤其负责在杭州本地通过药材向京城‘孝敬’好处的差事,可见其背景特殊。

如今,罗龙文远赴广西偏远之地,而佟柱与穆一虹的养父下落不明:或许与罗龙文有关,或许因其他不为人知之事。

如此,穆一虹的境况,就更令人不解。

“仲少东家若是不答应,虹儿此刻立刻死在你面前”,见仲逸一番沉思,穆一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积压已久的委屈:“算我穆一虹,看走了眼”。

“穆姑娘为何要如此?有话好好说”。

“从方才交谈中,不难看出:穆一虹此时还不知自己已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仲逸心中暗暗盘算:“这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一句话,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穆一虹满脸不悦:“原本以为你是个处事谨慎、思虑周全之人。没想到,这些心思倒令你畏手畏脚起来,一点担当都没有”。

仲逸:……

“穆姑娘,仲某可以帮你打听,可总得告之你爹娘的一些细节、特征之类,总不能路上随便抓个人就问吧?”。

事已至此,仲逸也总算拿定了主意:帮忙打听,无非就是多费些口舌而已,结果谁也不敢保证。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争取多,确实少些遗憾。

‘噗通’一声,话未说,穆一虹竟先跪了下来。

快快请起……

“当初我年纪还小,只是隐隐记得爹爹属于那种个头不是很高,身材发福之人,娘亲长得很漂亮……”,穆一虹面露难色:“其它的与常人无异,并无什么明显特征”。

“这?就凭这?你让我如何去找”。

仲逸比他更为难。

“不过,虹儿身上有两个明显标志,或许能用的上”,说着,穆一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巾。

“这是当初他们给我留下的一个小锦囊,虽然很普通,但虹儿一直藏着,谁都没有告诉”。

仲逸接过锦囊细细打量一番:上面绣着‘花好月圆’的字样,做工十分精巧,想必它的主人定是个心细手巧之人。

再看看锦囊袋内,并无其他附带之物,里面空空如已。

或许是当时匆忙,否则,若装个小玉饰或头发之类的,似乎更妥当些。

看来:这‘锦囊’还真真切切:就是个普通的锦囊而已。

与装有锦囊妙计之类的‘锦囊’,全然不同。

“还有,虹儿背后有一块柳叶状的胎记,小指般大小”,说着,穆一虹竟开始宽衣解带。

‘别别别,穆姑娘千万不要如此,男女授受不亲……’。

穆一虹微微一笑:“初次见仲少东家时,就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从杭州到京城,一路之上你多有照顾,如今看来,虹儿就更放心了”。

咳咳,仲逸竟觉得脸上有些热燥的感觉。

……

“凭借锦囊与胎记,还有当年虹儿刚刚过七岁的年纪,有此三样,应该能对的上”,穆一虹对此早就盘算过:通过爹娘找自己,与通过自己找爹娘一样,这三样标志都是至关重要的。

“好好好,仲某记住了,但凡能打听的场合,一定会替姑娘打听”,仲逸收起穆一虹递过来锦囊,小心翼翼装好。

“这三千两银票,还请仲少东家务必拿好,否则就是不愿真心办此事”,穆一虹执意要将银票送给仲逸。

在她看来:打听爹娘下落,免不了请人吃饭喝酒,起码要创造一个说话的机会,即便是遇到贪财之人,那怕是付银子问一句话,也是有的。

以穆一虹赚银子的本事,这区区三千两确实不是什么,况且她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仲逸推辞不掉,只得先收下。

“再次拜谢仲少东家,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虹儿的大恩人”。

稍后,穆一虹补充一句:“也是虹儿最为可信之人”。

“穆姑娘言重了,所谓一诺千金,仲某定当全力以赴”,仲逸叮嘱道:“只是,此事,万不可向别人提起”。

“仲少东家放心,此事关系到虹儿一生命运,就连杭州的佟伯都未告知。至于我平日里遇到的那些透着铜臭之味的纨绔子弟,告诉他们作甚?”。

穆一虹深深的望了仲逸一眼:“虹儿这便告辞,就等少东家的消息了……”。

临走之时,她将一张字条放下:两处地址,分别是穆一虹做事与居所之地,仲逸但凡有消息,可来这两处找她。

好好好,如此甚好,仲逸叮嘱道:有事我自会按这个地址来找你,只是还请穆姑娘记住:千万不要再随意来若一当铺。

“虹儿记住了,虹儿告辞”。

……

穆一虹走后,仲逸一直呆到当铺快要打烊之时,却依旧不见樊前来。

他随意与罗英、小地瓜等闲聊半天,因为穆一虹的出现,此刻他已无心呆在当铺。

来到大街之上,已是晚饭时分,街上各大酒楼饭莊门口再次传来店小二吆喝之声,仲逸实在没有胃口,只得朝家走去。

以樊文予的性格,若是打听到消息,必然会来当铺。况且一直立功心切的他,更会敏锐的嗅觉到:这次差事背后蕴藏的机遇。

但时至此刻还没来,只有一种解释:他确实不知道。

当初嘉靖帝曾特意嘱咐过:朝廷正是旨意下来之前,绝不可向任何人提起此案。

……

“鸭血汤、芝麻烧饼,上好的热汤,上好的饼子,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临街一个小摊前,两个年轻人正卖力的吆喝着,那声音此起彼伏、时高时低,颇有规律。

鸭血汤,烧饼,据说洪武帝颇好这一口:热热的汤,香香的烧饼,既能‘吃饱’,又能‘喝好’……

虽说这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吃食,或许只有真正饿过肚子的人,才能品出其中之味:饿了,吃糠也甜。

不过其他东西吃腻了,想偶尔换个口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加上一旁两个年轻人的吆喝之声,更是为这两味小吃,增添了不少独到之处。

“一碗汤,一块饼子”,仲逸干脆坐在那条长凳之上,随意向店小二喊了一声。

翰林院庶吉士怎么了?谁还不能尝尝街边小吃了?

反正回家也没事,权当打发时间了。

“来喽,上好的汤,刚出炉的烧饼,客官请了”,片刻的功夫,打杂伙计立刻将汤、饼端了上来。

“多谢……”,仲逸急忙伸手却接。

就在举手投足那一刹那间,仲逸双眼无意瞥见一丝异样:不远处一条长凳上的两个身影。

如此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仅此一瞥,他立刻收回眼神,速度之快,对方绝没有察觉到。

“嗨?你为何将饼泡入汤中呢?还是一整块的”,打杂伙计见仲逸将手中之饼放到汤里,急忙过来提醒。

“哦,这几日肠胃有些不适,这样泡着喝点汤,更易消化些”,仲逸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向伙计解释一番。

想起来了,这二人曾在宫里见过。

也许他们并不识的仲逸,但仅有两次被嘉靖帝传唤,仲逸入宫时,对周围的一切异常敏感,绝不会记错。

若是一个人,还有些拿捏不准,如今两个都在此处。

确定无疑。

或许,这二人还不是所谓的锦衣卫。

但至少:是那种可出入宫门的神秘人物。

第226章 最寒酸的‘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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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隶、保定府、博野县、鄱家庄繆家血案疑虑重重、审谳有失公允。为‘立律法之威严’、‘扬世间之真情’。着翰林院庶吉士仲逸、刑部主事樊文予专督此案,仲逸所到之处有:专案、专事、专断之权……”。

数日之后,朝廷的旨意终于到了翰林院,落锤定音,仲逸再无须提心吊胆。

同时,北直隶各衙门、甚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也收到旨意:全力配合仲逸、樊文予督办此案:涉事之人,不管何人、何职,皆以律法明断、绝不姑息。

此事,思虑再三、酝酿已久,嘉靖帝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当然,刑部主事樊文予也接到了旨意。

此刻,他正从刑部往翰林院赶来。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虽然并未说明二人是钦差大臣,但旨意为朝廷所发,他们自然是为嘉靖帝办差,从京城到地方,与钦差无异”。

樊文予心中简直要开花了:“凭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职衔,嘉靖帝为何能单单想到他呢?”。

而更为不解的是:“他的仲老弟只是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为何也能出现在圣旨上?”。

从旨意来看,仲逸在前,樊文予再后。

显然,此次督办,以仲逸为主,樊文予为辅。

乖乖,我的仲老弟,你这又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尽管此次旨意与往常有所不同,但嘉靖帝时有语出惊人、处事怪异,这也不足为怪。

对樊文予来说:那怕是做个辅助之人,也是求之不得,更何况是他的仲逸老弟呢?

樊文予暗暗窃喜:翰林院虽大多为闲职,但能接触到皇室成员,尤其是皇帝,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以仲逸的才学,弄出点意外之喜:虽有些意料,却在情理之中。

樊文予匆匆来到翰林院,却见仲逸与那些同僚说着话,举手投足间,一如既往,如无事人一般。

“哎呀,我的仲老弟,你怎么还有这份闲心?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避开众人,樊文予急忙问询。

“什么怎么回事?”。

“你莫要给我装糊涂,我的旨意收到了,你岂会不知?”。

“数日前,我与翰林院的三名同僚一同奉召面圣,当时谈到‘律法’与‘情理’之争,次日。我单独奉召,说的也是这个话题……,不知为何,今日就来了旨意”。

当初,嘉靖帝曾叮嘱:正式旨意下来之前,不得向任何人说起。仲逸也只得做出一副刚刚知道此事的样子。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樊文予恍然大悟:“定是你在面圣之时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圣上见你出言不凡,才下的旨意”。

“我的仲老弟,你这张嘴啊,翰林院,正是你的英雄用武之地啊”。

“当时我以翰林院不管刑狱之事,这才提到刑部等,没想到圣上竟提到了你,他好像对我们过往之事略知一二,这才命你同去”,仲逸补充道。

“这是自然,你入仕不久,初次处置如此大事,自要对你调查一番,这是委以重任之前的一个必经程序”,樊文予笑道:“为兄沾你的光,也能做回‘钦差’了,万幸,万幸啊”。

樊文予心中暗暗思量:想必朝廷也调查过自己,在蠡县时的过错,当年已受到惩处,此刻重新委以重任,自然没有其他问题。

说什么呢?放手干吧,只要能进的皇帝视野,前程不可估量。

到时,就不止一个小小的刑部六品主事了。

“樊兄,此刻展望似锦前程,是不是早了点?快说说看,这个案子从何处入手,你是刑部主事,断案之事就交给你了”。

“此次,差事要是办好了,自不用说,要是办不好,你我兄弟二人恐怕,连如今的差事都干不成了”。

被泼了一头凉水,樊文予这才从浮想联翩中缓过神来:入仕这么多年,这个道理他能不懂吗?

“这个,这个命案嘛,当然要查凶手了,我们马上去博野县……”。

从蠡县知县到刑部照磨,再到如今的刑部主事,要说樊文予不懂刑狱,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可若是说他精通刑律、断案入神,那也是万万当不起的。

“我说仲老弟,你就别为难我了,在蠡县时,还不是靠你出谋划策,你说怎么办,为兄照办就是”。

樊文予干脆笑道:“根据旨意,此次办差,你为主,兄为辅,你就看着办吧,哈哈……”。

樊文予心中窃喜:多亏是派了仲逸,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万幸中的万幸。

……

“繆家庄血案,绝非单单一个命案那么简单,背后或许牵扯诸多不为人知之事。圣上明示此案有疑,想必凶手另有其人”。

仲逸压低声音:“故此,我们应别具一格、另辟蹊径……”。

“好好,为兄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等候‘仲大人’差遣便是”,樊文予又没正行了。

二人正在交际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二位大人都在啊,如此也好”,来人是内宫传旨太监:“为二位大人准备的车驾、随从,皆已备好,就在门外,请吧”。

如此突然?好在仲逸早就将此事告知师姐,稍后路过当铺时,让罗英再向师姐捎句话即可。

至于樊文予,从刑部出来时早就备好一切,此刻,只等着上路便是。

两架马车、两名马夫,四名随从,这恐怕是最为寒酸的‘钦差’仪仗了。

“他们六人,既负责二位大人的安保,但凡有事,可做任何差遣”,传旨太监刻意望望四周,见并无外人,这才将仲逸唤到面前。

“仲大人,圣上口谕:此次你有专案、专事、专断之权,放开手干吧,等着你查出一个‘立律法之威严’、‘扬世间真情’的结果”。

末了,他特意向仲逸叮嘱:“这六人皆是精心挑选,忠勇可嘉、处事果断,可尽管差遣”。

送走传旨之人后,仲逸心中热流涌动:此番话,正是当日面圣时所言,看来嘉靖帝从未忘记此事。

如此说来,那日面圣口谕,之后才有正式旨意,中间这段时间便是考验自己:既没有得意忘形、上蹿下跳,更没有将此事说出半句。

圣心难测啊。

“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值?”,樊文予向随行的六人问道。

“在下于水,这位是靳睿、石成,目前无职无衔……”,众人立刻应道。

樊文予双眉微微一皱:“真有意思,那有这样介绍自己的?”。

他刚欲再问,仲逸急忙上前道:“靳大哥,石大哥,诸位兄弟,此次办差,一路之上、辛苦了”。

“仲大人言重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大人但凡有差遣,我等定全力以赴”,靳睿上前一步道:“请问大人,我们何时启程?”。

仲逸抬头仰望,面露难色道:“此去博野县,有三四百里,若这样坐车而去,是否太慢了些?”。

“那以仲大人之见?”,有外人在,樊文予也不便再与仲逸兄弟相称。

对此,仲逸早有部署:

“车驾出了城门之后,我们分两路走:一路由樊大人带队,大张旗鼓的走大路。另外一队换做布衣,一路骑马快行,先去缪家庄。

待樊大人到博野县城外时,我们再会和。

如此,便可腾出时间,先去趟鄱家庄,免受地方衙门干扰。

大家以为如何?”,仲逸向六名随从说道。

“遵命!”,六人齐刷刷应道。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这圣上的话果真句句是旨意,他原本是想与众人商量来着,谁知六人立刻领命。

“高高”在上的感觉,真过瘾啊:怪不得大家平日里都嫌自己的品阶太低了。

“石成,你带两名兄弟护送樊大人坐马车,我与另外两兄弟随仲大人布衣快马而行”,出城门行至十余里处,靳睿立刻按照仲逸之命重新部署。

显然,这个靳睿是这六名随从中领头之人,之后便是石成。

果真是宫里来的,怪不得传旨太监特意叮嘱,这些人办事果真干脆、利落。

樊文予缓缓上了马车,只是原本为仲逸准备的马车,如今只能由石成所坐了。

靳睿车中原本备好换洗衣衫,仲逸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众人立刻换装。

跨上马背,目视前方,此刻,仲逸不再用商议的口吻:“一路之上,大家务必同心同德,凡事皆由仲某或樊大人定夺,才可行事”。

“出发……”,一道清脆的马鞭声响起。

“是……”,靳睿等三人立刻应道。

一阵北风拂过,声音随风而动。

之所以如此匆忙,只因仲逸心有顾虑:按目前掌握的情形来看,这个叫繆小虎的,即便不是杀害繆大柱夫妇的真凶,但当时在案发现场确定无疑。

况且,他又是繆大柱的邻居。

此人干系重大,万一有人要“杀人灭口”……

目前,这也正是仲逸--------最为担心之处。</content&gt;

第227章 鄱家庄(上)

死刑犯之审谳及管辖,朝廷自有章法:京城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地方则有按察使、知府、知县等。

除部分死刑案件由皇帝亲自过问外,大部分由刑部负责。

审级的提高,多个衙门交叉问询,目的正是为确保定罪量刑的准确性。

鄱家庄血案正是经过县、府、按察使司审谳,结论竟完全一致:真凶为繆小虎,处以死刑。

到了刑部后,已通过复核,结论自是维持原判。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正是此案最为耐人寻味之处。

只是因为繆小虎的兄长繆大虎拼死大闹都察院,案子这才被压了下来,随后嘉靖帝一道旨意:重新审谳,这才停止执行。

否则,繆小虎几乎必死无疑。

若说此案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那便是每个衙门难咎其责:从县、府、按察司,直至刑部。

谁也逃脱不掉。

一张巨大的网就此铺开:若有人想打开这张网,结网之人便会死死捆在一起,即便是错了,每人也会为别人遮挡。

所谓一损俱损:一旦知县被查,就会殃及知府,知府被查,则会殃及按察使,甚至刑部,等等……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若打开这张网的外力太大,结果势必为鱼死网破,到那个时候,或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鱼死网破,当然,这个结局之前会有多场极为复杂的‘舍車保帅’。

此案中,一旦缺口被打开,会有很多个‘車’,很多个结局难料的‘車’。

可是,谁又是那个‘帅’呢?

反言之,若非此案疑虑重重、暗流涌动,堂堂嘉靖帝,岂会以九五之尊帝王身份,亲自过问此事?

还是先要从案子本身查起,找出真凶,才是关键所在。

……

次日午后,仲逸一行已抵博夜县境内。

“仲大人,前面就是鄱家庄”,靳睿指着前面的小山村:“下一步,我们当如何?”。

“怎么办?”,仲逸沉思片刻,突然他转身望着眼前的一片草地:“去,打一只野兔子来”。

“打野兔?这是为何?我们随身带了吃食,干嘛要……”,两名随从立刻嘀咕起来。

“瞎嘀咕什么?没听仲大人说了,快去”,靳睿立刻吩咐道:‘马背上大包裹中有连发弩,快去打一只来’。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田地中已有庄家早熟,前来觅食的山鸡、家雀、野兔之类不在少数,要逮一只,也不是什么难事。

剩下的,就看他们的射术了。

“顺便看看他们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会,仲逸缓缓下马,特意找个肥草之地坐了下来,心中默默盘算:看这二人用多久,才能打来一只兔子?

才片刻的功夫,仲逸便听到一阵声响。

看来,他这次想错了。

“仲大人,打到了,倆只”,说着,一名随从便将手中的猎物举起。

了不得,果真是宫里来的,这身手,没得说。

“来,准备给兔子放血……”。

仲逸望着眼前的三位随从:靳睿身材魁梧、结实异常,一看就是那种常人难以靠近之人。

不妥。

再看看剩下两人,面相皆是仅仅次于凶神恶煞,要说慈眉善目,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妥,还是不妥。

“还是我自己来吧,三位大哥虎背熊腰,太有安全感了”。

说着仲逸拿出一条白色绷带,沾上刚刚射杀的野兔血,小心翼翼的绑在小腿之上。

“好,此刻,我已是意外受伤的仲公子,你们皆是我家中的仆人。路过此处,找个村民家暂时落脚”。

话未讲完,仲逸便开始躺了下来。

“明白,仲大人”,靳睿意识到自己失误,急忙改口:“不不不,是仲公子,仲公子”。

“对了,一会对村民们说话客气点,必要的时候,要舍得花银子”,仲逸补充道:“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东西吧?”。

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有时候,银子,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

“老伯,我们是蠡县的客商,准备去贩些枣子,谁知不慎从马背上摔下,伤了小腿,想找个地方落脚歇息一天”,仲逸双眉紧皱,脸上表情极为痛苦,额头竟冒出层层热汗,俨然一个不能受苦的公子哥。

“蠡县?蠡县那里人?”,老者望着仲逸受伤的小腿,还是多问了一句。

‘蠡县小王庄,我们刚从县城过来,’,说起蠡县,仲逸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哦,小王庄,知道,那里闹山匪嘛,我曾去过”,老者果真知道这地方。

蠡县距离博野县二十余里的路,一县发生的大事,另外一个县大多也不陌生。

“老伯,你说的是牛头山的山匪吧?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听说被一个姓‘樊’的知县给剿灭了”,仲逸心中暗暗笑道:你不会想到,那次剿匪,正是我仲某人做的。

“哦,对对,我娃儿曾说过,如今蠡县太平了,听说有个好知县,”,老者放下手中农具,频频点头。

显然,他对仲逸的蠡县身份,不再怀疑。

只是他口中的好知县:到底是樊文予,还是李序南呢?

这时,仲逸适时给靳睿递个眼色。

“老伯,这里有点银子,我们总不能白吃白喝不是?”,说着靳睿将银子放到面前。

“好说,好说,我们两个县离的不远,也算是同乡,出门在外不易”。

老者顺手接过银子:“老头家中还有个儿子,还未成家,你们若不嫌弃,就将就一晚”。

靳睿刚欲道谢,谁知老者却补充道:“只是,要给本村里长说一声”。

“靳大哥,我腿脚不便,就由你随老人家去趟里长家中,记住要好好跟人家说话”,见老者答应收留他们,仲逸如释重负。

“好嘞,仲公子”,靳睿立刻领会。

……

“呶,那便是小儿的房间,你就住这里”,老者指着一旁的侧屋道:“你们三人就在侧屋凑合一晚,现在天也不冷,挤一挤就行”。

晚饭时分,老者的儿子从田里回来,众人一起用饭,就连白日里打的那只兔子都被炖了,看着阵阵热气,都有些馋了。

令仲逸没有想到的是,老头的儿子叫繆连。

此人,正是那晚发现藏在牛棚中的繆小虎。

这小子很健谈,或是因单身的缘故,尤其听说仲逸是蠡县的之后,更是话题多了起来:他们家,在蠡县还真有亲戚。

这饭吃的,真不错。

“繆大哥这身板,想必种地也是把好手,回头兄弟给你托人说个媳妇”,繆连比仲逸年长几岁,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二人立刻兄弟相称了。

“那敢情好,老头我正为这事发愁呢”,老者急忙向仲逸夹起一块兔肉。

“多谢仲公子”,繆连挠挠头,一脸傻笑:“不瞒你说,我做梦都想这事呢”。

哈哈哈……

饭后,老者以多年的习惯,一杯热水之后便早早入睡。

靳睿等人知道仲逸要与这个叫繆连的年轻人长谈一番,他们也就知趣的找个借口,早点歇息了。

当然,作为专司仲逸安全守护之任,他们三人就是睡觉打盹,也要留只眼睛出来。

繆连屋中油灯燃的正旺,见仲逸给他老爹银子,这小子竟搬出一壶老酒,弄了两味下酒菜,看来兴致不错啊。

“仲公子,来,今晚,我们好好喝一杯”,自从仲逸说为他介绍个女人之后,繆连的心思已完全放到他的‘终生大事’上。

“繆大哥,你看我这腿伤,还能饮酒吗?”,仲逸面露难色。

“嗨,这点伤算什么呢?三杯热酒杀病菌,三杯之后再三杯,伤口愈合一大半”,谬连还是个爽快人,不拘小节。

“好,既繆大哥如此好客,那兄弟我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仲逸举起酒碗。

健谈外加饮酒,简直是谈笑的最佳搭配。

‘要说你是蠡县小王庄的,我看着就顺眼,实话告诉你,我家在蠡县有亲戚’。

三杯热酒下肚,繆连立刻进入状态:‘可是,人家不给我介绍个女人,为何?嫌我家穷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庄户人家,日子也差不多:家有薄田、有牛犊,养鸡养猪、还放羊,还要啥?’。

“对,还要啥?”,仲逸附和道。

“周围这十里八村的姑娘,能嫁的都嫁了,在蠡县找个女人,倒是不错的选择”,繆连满脸堆笑:‘此事,就拜托兄弟了,没个女人还真不行’。

“不行,真不行”,仲逸再次附和道。

原本只随意一说,但看繆连一脸虔诚的样子,仲逸心中暗暗盘算:若有机会,真的要给这小子说个女人。

当然,前提是他与此案无关,至少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才行。

“来的路上,我们听说你们鄱家庄曾发生过一桩命案,不知是不是真的?”,见时机差不多,仲逸趁机切入正题。

“可不是真的?要问这事,兄弟你算是问对人了……”。

说起此事,繆连感觉自己就是个英雄,毕竟当初繆小虎是他发现的。

第228章 鄱家庄(中)

“这事啊,还得要从繆大柱的婆娘小杨柳说起,这娘们可真不简单啊。那模样,那身段,简直……”。

“哦,你不懂了吧?小杨柳就是繆杨氏,为何?她走姿摇摆,如杨柳,故称小杨柳”。

经过一番东拉西扯后,繆连终于说到正题。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永远都说不完的话题。

小屋中,仲逸斜躺着,那只‘受伤’的小腿平放在木凳之上,俨然一副听故事人的姿态。

以繆连的这张嘴,完全可自说自话,仲逸也没有刻意阻止。

经常断案之人,必知晓一个道理:越是无心之言,往往越能接近事实真相。

至少能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是吗?想不到这繆大柱生前还是个有福之人,我就纳闷了,放着这么好的女人独自在家,自己却在外东奔西跑,这小子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此刻,仲逸俨然一个单身汉的模样。

“谁说不是呢?大伙都这么说,要是换到我,我便天天不出门”。

繆连似乎要过过嘴瘾,竟有一种陶醉的感觉。

好可怕……

“只是便宜了繆小虎这小子,谁让人家与小杨柳是邻居,住的近呢?你说说看,多好的机会啊,翻翻墙就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繆连此刻脸上的表情,似乎真想变成繆小虎似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仲逸趁机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繆连才舒开的眉眼,突然又收了回来。

“也不对,要说,小虎这小子可窝囊了”。

“窝囊?这事,与窝囊有什么关系?”。

“嗨,这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了”,繆连一脸怪笑,急忙摆摆手:“丢人哪,难以启牙啊”。

“是‘难以启齿’,繆大哥真幽默”,仲逸笑了。

“其实也不妨,你我都是男人,这繆小虎……”。

呵呵呵,才说半句,繆连又开始笑了。

“繆大哥这是怎么了?原本就是说笑而已,你如此神秘,倒真吊起兄弟我的胃口来,快说,快说”,仲逸决定为他再添把火。

“呵呵,这繆小虎有贼心没贼胆,有那什么近水楼台的机会,但不办实事啊”。

繆连大概笑够了,这才可以言语,只是脸上顿时放出一道异光来。

“扒墙根,这小子扒墙根,嘻嘻”。

“嗨,这有什么稀奇的?方才听你说了半天,这繆小虎还未婚配,对这种事有些好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仲逸继续添油加醋。

“趴墙根,不过瘾是不是?这小子还有个癖好:专偷人家妇人的肚兜,红色的、粉色的、粉红色的……”。

繆连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每次他将小杨柳穿过的贴身之物拿到房里,哎呀,后面的都不好意思说了……”。

“对,叫‘难以启齿’”,繆连摸摸嘴巴,只得再举起酒碗。

“这倒是不多见,怪哉,怪哉,你不会是道听途说吧?”,仲逸对此,也无话可说。

“这还有假?我与那小虎从小一起长大,什么话不能说,实不相瞒,那肚兜,我也曾……”。

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繆连急忙转移话题:“来来,继续喝酒,喝酒”。

不用说,这小子肯定也做过那好事。

至少他见过那东西。

“果真是个胆小之辈,都这样了,为何不再更进一步呢?”。

仲逸,这位翰林院的庶吉士,为了办案,此刻也真是豁出去了。

“那绝对没有,我敢保证,小虎那小子,连碰都没碰一下那娘们”,繆连对此十分肯定:连肚兜之事都告诉了,如果真与小杨柳有什么,早就告诉我了。

“可怜啊……”,仲逸连连摇头。

“虽然人家可怜,但人家有恒心啊”,繆连双眼微闭,如同坐在他眼前的之人,就是繆小虎。

“人家几乎每晚都去扒墙根,累了,就在牛棚里休息一下,然后继续”。

仲逸不解道:“小杨柳一个人在屋,有什么好听的?”。

嘿嘿,繆连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以后慢慢悟去吧,我也去过几次呢……”。

原来如此。

据博野知县在鄱家庄村民的口供来看,事发当晚,正是在繆大柱夫妇家的牛棚里发现繆小虎。

若繆小虎果真是凶手,为何不跑呢?

从繆连方才所说来看,繆小虎连碰小杨柳一下的胆子也没有,为何突然起了杀念呢?

而且是连杀两人?

“繆大哥,你喝多了吧?兄弟我怎么听说,这个杀害小杨柳夫妇的凶手就是繆小虎呢?”,仲逸决定证实自己的想法。

“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当初是我发现的繆小虎,他正躲在牛棚里,我知道他是为何躲在那里,但此事又不能说……”。

“他绝不是凶手”,对此,繆连极为肯定。

仲逸则不然:“不一定吧,所谓人心难测,没准这个繆小虎表面胆小,实则存有杀念,也说不准。再说,他有杀人动机啊”。

“怎么可能?小虎要是下手,早就得手了,小杨柳早就察觉肚兜之事,还不是天天将那东西挂在晾衣杆上?有时还挂上三两件,晚上不收,白天才收走,这不是摆明向小虎暗示吗?”。

繆连简直要哭了:‘我怎么就没有小虎的这个福气呢?’。

“说说看,那日在牛棚里找到繆小虎时,有没有特别的发现”,看着繆连醉意上头,仲逸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但这个机会要把握住,否则,他一会倒头就睡了。

“小虎身上没有血渍,没有凶器,衣服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是凶手?打死我都不信”。

此刻,繆连脸上顿时变得不悦起来:“当时听到牛棚有动静,我本能的就唤众人前去,现在想想,真后悔……”。

“你无须后悔,你不去,别人也会发现的,即便不是官府之人,在院子四下看看,也是很正常的”。

此刻,仲逸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

“那后来为何官府给繆小虎定死罪呢?”。

“衙门里的事,谁知道?咱们一个种地的,哪能管得了那么多?”,繆连端起最后一碗酒,一饮而尽:“反正,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是小虎干的”。

繆连终于将头埋下,看来,确实有些多了。

“兄弟,记得给我说个媳妇,看看这多可怕?说不准我那天想女人想疯了,也没准会杀个人什么的……”。

“一定,一定”,仲逸见繆连已半睡状态,急忙趁机问道:‘当时在现场,又到县衙做过口供的,都有哪些人?’。

“嗯……,有大牙、五叔,还有小苞米”,繆连微微道:‘其中,大牙刚刚成婚,小苞米还单身一个。所以,我要超过他,争取今年娶个女人回家’。

呼呼呼……,繆连在睡梦中,也不忘自己的终生大事。

“大牙,五叔,小苞米”,仲逸细细记着,虽都是些外号,但只需稍加询问,就一定能对号入座。

屋内鼾声起,屋外月正明,靳睿等三人正盘腿而坐,窗外那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们警觉。

他们心无杂念,更无断案顾虑,只有一个任务;保护仲逸此次出行的安危。

良久之后,繆连屋内的灯终于熄灭。

仲逸终于可将那条腿收起,不过此刻他睡意全无。

按繆连所说,这个繆小虎极有可能是被屈打成招,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尤其案发现场,繆小虎身上并无血渍、凶器,加上他平日里那个扒墙根的习惯。

而繆连与繆小虎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话似乎更有说服力。

如此破绽百出,博野县知县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审谳定罪的呢?

莫非?嘉靖帝口中所说的背后操控之手,就与县衙有关?

第229章 鄱家庄(下)

“公子,不是兄弟我不留你,只是在我们村里,要留外人须由本村里长准许。昨日听说你是邻县蠡县的,又使了点银子,这才答应住一晚,今日恐怕不行了”。

次日用过早饭之后,老者虽对仲逸等人颇有好感,但也只得下了逐客令。

“那个里长,好不讲理,看看仲公子这双腿脚,伤的这么重,才一日的功夫,能走的了路吗?”。

昨晚把酒言欢,繆连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爹,我去找里长说说,让这几位兄弟再留一晚”。

“繆大哥万勿为难,我等走便是”,仲逸刚欲抬脚,却瞬间跌倒在地,一旁的靳睿等随从急忙将他扶起。

“好事做到底,一晚是留,两晚也是留,我这便说去”,才抬脚,却见繆连转身笑道:“当然,若是能使点银子,那或许就更有把握了”。

“此事,你就看着办吧,地里还有活,我与你几个叔伯一块下地了”,老头见儿子如此好客,自己对蠡县的仲逸也有几分眼缘,干脆默认了繆连的主张。

“莫要与里长争论,人家财大势大的,实在不行,就算了吧”,出大门之际,老头又向儿子叮嘱道。

老头并没有催促他的儿子下地,他心里盘算:若是仲逸等再能留宿几日,随便给些银子,够他下地半年的收成了。

“什么财大势大?无非就是在县衙又几个不着调的亲戚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繆连不以为然道。

里长家田多一些本不足为怪,农户人家,所耕之地多一些,收成自然也就多一点。

无可厚非。

“繆大哥,说说看,这里长家,怎么在衙门会有‘几个’亲戚?还是不着调的?”,原本无心之语,却引起了仲逸的留意。

“来来来,仲公子,几位兄弟,先坐下,喝几杯山茶,是我自己采的”。

缪连招呼众人坐在院中的那些树根做的木凳上,自己又要开始那看似不着调的‘一番长叹’了。

“要不说,这老天爷不长眼,就我们村的繆里长,长得又胖又矮又黑,实在不怎地,村民们私下称他为‘长黑脸’。可人家祖上有些积蓄,家中也不缺粮”。

‘吧唧’一声,繆连大口喝茶,之后摸摸嘴巴继续道:“这还不算,也不知道是什么亲戚,在县衙做什么差事,把他神气的”。

“要不是因为这些人,他‘长黑脸’保证一辈子娶不到女人”,繆连到什么时候都不忘这件事。

“繆大哥,依我看啊,你们里长在县衙压根就没有亲戚,即便有,那也是小喽楼,都是他自我吹捧的”,仲逸已对繆连的秉性有些熟悉:要让他开口,得要适当鼓励或打压一下。

“哎,兄弟此言错了,说归说,人家确实在县衙有亲戚,偶尔还来我们村里呢”。

繆连双眼频闪,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就在小杨柳夫妇被杀那日,里长家的亲戚就来我们村了”。

“什么?既是如此,那他们为何不来案发现场,处置此事呢?”,仲逸急忙问道。

“嗨,人家是上午来的,至于什么时候走的,我们也不知道,小杨柳夫妇被杀时是晚上,那个时候,人家早走了”,繆连不以为然道:“即便在,又怎样?人家才不管这些呢?”。

“哎,他们家就可以放火,我们连灯都不能点,大体就是这个意思,我也记不太清了”,繆连摸摸脑门,脸上满是不悦。

“那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仲逸笑道:繆大哥喜欢出口成章,却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谁让咱是农户人家呢,我平生最喜读书人,也喜欢说点与众不同之句,但……,让公子见笑了”,繆连叹口气:“看公子定是读过书的,所以,我愿意与你说话”。

仲逸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在盘算:看来,此刻还不便去里长家,否则,县衙里的人就很快知道:他已经来过鄱家庄。

“对,我依旧不露面,一口咬定自己是从蠡县来的”,仲逸心中暗暗盘算:他定不会想到自己就是此次朝廷派来,专门督办此案的‘仲大人’。

“繆大哥,你看,只顾着说话,竟忘了烧些热水来”,仲逸提着空壶道:‘劳烦你再烧一壶来’。

见繆连去了里屋,仲逸趁机向靳睿附耳交代一番。

片刻之后,一名随从便随繆连去了里长家。

仲逸抬头看看日头:赶到下午时分,必须要回到博野县城,按照之前的约定:樊文予也该到了。

县衙还有更为要紧之事:必须尽快提审繆小虎。

离京之时,传旨公公曾叮嘱过:刑部已派专人看管繆小虎。

但所谓天高皇帝远,万一有人欲在县衙动手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机会。

真正的较量,或许就是从这个小小的博野县衙开始。

……

“仲公子啊,实在抱歉,那里长横的不行,兄弟我就不能留你了”,从里长家回来,刚进小院,繆连便开始抱怨起来。

“繆大哥不必如此,留有一晚,已是万分感谢了。既是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仲逸吩咐靳睿等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哎,可惜了,想想我子啊县城那几个友人,非要今晚在县城设宴款待,还说又什么女子歌舞,只可惜我这腿伤多有不便,家中仆人又要牵马备物……”。

仲逸连连摇头:“昨晚喝多了,现在伤口隐隐作痛,今日不能再饮,恐怕要扫我在县城那极为兄弟的兴致了”。

走吧,他一声长叹。

“这?仲公子果真是想找个挡酒的?”,繆连听到美酒,简直要流出口水:“不知在下……,就怕这山野农夫的身份,上不了台面”。

当然,还有那女子歌舞,才是致命的关键。

“公子,既是如此,何不请繆大哥前去京城?他海量不说,这张嘴也定能逗得大家一乐”,靳睿立刻说道。

“甚好,如此甚好”,仲逸向随从吩咐道:‘去,拿五两银子给繆大哥,我们此去恐需几日,繆大哥不能下地,就当是对繆老爹的一点补偿’。

“哎呀呀呀,我的仲公子,咱两这是前世有缘啊,我遇到这么好的人,真是万幸啊”,繆连虽是喜好热闹之人,但也是本分的庄稼人:“只是,去县城白吃白喝不说,还如何能要公子的银子?再说,昨日不是给过了吗?”。

确实是个厚道之人,仲逸想着:只要这个繆连确定与本案无关,一定想法给他找个女人过门。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晚收留之情,况且我们公子也是不拘小节之人,繆大哥就不必推辞。如此,也好给你老父有个交代”,靳睿趁机插话。

“好好好,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收了这银子,但凡日后公子家中有什么活儿,我可前来帮忙,就当是工钱了”。

如此一说,仲逸更加确信:这个繆连,无非就是风言风语、卖卖嘴皮子而已,本质上却是个本分厚道之人。

那么,他对繆小虎的说法,就更加可信了。

“繆大哥如此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正巧我们此次去县城运送些枣子,只是人手有限”,仲逸微微抬抬腿,顿皱双眉:“可惜我这腿……”。

“既是如此,公子何不请繆大哥找几个村民一起帮忙?反正我们付给工钱,每人五两银子,住客栈、吃酒菜的银子,都由我们付了”,靳睿果真会来事,这话点的,恰到好处。

还未等繆连说话,仲逸便干脆道:“那就请大牙、五叔,还有小苞米一起去,如何?”。

“他们三人?公子是如何知道的?”,繆连不解道:‘那都是小名,外人岂会知晓?’。

哈哈哈,仲逸笑道:“繆大哥,你忘了?昨晚喝酒时,你曾说过,他们三人与你交好,有这好事,就首先想到他们了”。

“我说过吗?”,繆连摇摇头,想到县城那可口的酒菜,还有女子歌舞,他也管不了许多:“行,我给他们说一声,就一起去”。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交好,已经不重要了。

“你把银子拿好,而后去各家叫人,顺便给你爹说一声,要在县城呆几日”,仲逸特意交代:“记得告诉他们,本公子是蠡县的,如今与你兄弟相称,免得他们多想”。

“放心,都是一个村的,凭我这张嘴,保证随叫随到”,缪连笑道:‘再说了,这么好的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是……”,见繆连正欲拔腿而去,仲逸叹道:‘只是,我这腿伤,多有不便,要不这样?’。

“我与靳大哥先走一步,留下两名随从带你们去县城,到县城后,我们再见,如何?”。

“还是仲兄弟考虑周祥,如此甚好,我这便去”。

此刻,繆连的心思早就到了博野县城了。

“你们二人务必要将繆连,还有其他三人带到县衙,之后我另有安排”,繆连走后,仲逸立刻叮嘱随从:“他们四人,将是本案重要证人”。

“是,仲大人”,两名随从立刻应道。

既是宫中之人,他们自然知道仲逸此举为何:繆连对繆小虎颇为了解,而其他三人,正是当初在县衙做过口供之人。

此举,正是为保护他们的安全。

“靳大哥,事不宜迟,我们即可启程,按照约定,樊大人他们快到博野县城外,到时,我们换过冠服,等待县衙的人前来迎接”。

“明白,我这就去办”,靳睿立刻应道。

第230章 博野县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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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野县知县祈允,率县衙所有属员恭迎二位大人”,得到通报后,博野县城门外,知县祈允等急忙前来迎接仲逸与樊文予二人。

“祁知县请起”,面对诸多下跪之人,樊文予只是微微回了一句,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极为受用。

回想起几年前,自己正是蠡县的知县,而如今身处距离蠡县二十余里的博野县,知县却拜于自己面前。

不可思议。

对仲逸而言,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触?几年前,他还是知县樊文予的幕僚,如今却成为翰林院的庶吉士。

即便无品佚,但至少为朝廷所派。

博野县知县为七品衔,樊文予为刑部六品主事,一个地方官,一个是京官,这种场合,樊文予开口是最合适不过了。

“二位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命人在县衙备好酒菜,请二位大人随意用些便饭”,知县祈允轻轻一挥手,众人立刻让开一条道。

“祁知县无须多礼,先去县衙再说”,仲逸上前一步,向众人大声说道:“大家不便坐车坐轿,走着去县衙便是”。

“是”,众人立刻应道,声音整齐划一,如同有人提前调教过一般。

初入仕途,再来县衙,举手投足间,仲逸却是‘朝廷大员’做派。

后生可畏啊。

而眼前这位祁姓知县年纪不大,长得又高又瘦,肤色却有些黝黑,脸上些许斑点,双眼异常有光,看上去极为精明。

这种面相,自带一种饱经世事、精通人情世故之感。

而与这种人较量,则需处处小心、事事堤防。

“快来看啊,这就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好威风啊”。

“看着怎么不像?那个为首的钦差,竟如此年轻?这钦差的阵势,为何还不如咱们保定知府大人呢?”。

“那还有假?没看到吗?我们的知县老爷都跪拜了”。

“那钦差长得好俊,不知有没有成婚?”

“没成也轮不到你”。

……

走在大街之上,围观的人群中立刻议论开来,在这个小小县城,要见知府都极为难得。

对大多数百姓而言,钦差大臣都是戏文里听说过的:那都是极为位高权重之人,生杀予夺、先斩后奏,威风的不得了。

实际则不然。

往大了点说,凡是朝廷所派,当然一般是圣上钦点,去地方巡视或督办专项任务,都可称作钦差。对此,也有其他称谓,比如之前的巡抚,就有钦差之意,只是后来才成为地方的常态化。

当然,这些钦差中,并非个个都是朝中大员,民间对此大多都有误解。

就拿仲逸与樊文予来说,恐怕也是最为寒酸的钦差,连旨意里都未提到这两个字。

真是别具一格。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他们二人品阶越底,越能显示出他们的特别之处:能下达这样旨意的,除了嘉靖帝,还有谁?

仲逸所到之处:有专案、专事、专断之权。

这可不是吃素的,用民间的话说,这就是“尚方宝剑”。

这一点,作为知县的祁允,岂会不知?

连同保定知府,北直隶按察司,甚至刑部衙门,人人心知肚明。

虽有皇命在身,但毕竟初入仕途,况且仲逸只是个小小的庶吉士,在诸多人眼里:既不敢惹他,但也绝不会真正听他差遣。

‘阳奉阴违’,表面卖嘴皮子,实则背地使绊子,恐怕是仲逸此行中,诸多衙门所共同使用的伎俩。

“二位大人这边请,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回到县衙,知县祈允立刻露出那一贯挂在脸上的笑意。

“此刻距离晚饭为时尚早,我们已在路上用过饭菜,咱们还是办差吧”,既义来到县衙,仲逸早已迫不及待。

“庶吉士大人,干嘛这么着急呢?即便用过饭菜,这茶总得要喝一杯吧?办差要紧,身体也要紧不是”,祁允立刻命人奉上茶水。

庶吉士大人?这个称谓,分明就是在嘲笑仲逸来头太小。

“也好,祁知县是这里的父母官,客随主便,就饮了这杯茶”,仲逸望望樊文予,再转身向祁允说道:“祁知县,我们为何来此?想必你已知晓,咱们不必兜圈子,直说吧,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可是经你审谳定案?”。

“是啊,报给朝廷的卷宗里不都有吗?此案,有凶手繆小虎的招供,有鄱家庄村民的证词,也有现场的勘验,本县都是依律办差啊,没有什么问题啊”,祁允刻意没有对仲逸自称‘下官’。

“祁知县,我看你这知县是越当越回去了”,仲逸轻轻用茶盖压住杯中扶起的茶叶,微微抿一口道:“没收到朝廷的旨意吗?连朝廷都说此案存疑、有失公允,你却为何要说没有问题?”。

“大胆祁允,你敢质疑朝廷?质疑皇上吗?”,樊文予立刻拍桌而起。

“下官该死,下官口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请二位大人恕罪,恕罪啊”,祁允脸色骤变,立刻跪地求饶。

打心眼里未将仲逸当回事,这才一时疏忽,以致得意忘形。

在衙门的人不会不知道,其他过错可以犯,即便犯了,也会想法周旋混过关,唯独对皇帝的权威不可亵渎。

否则,一个‘大不敬’的帽子会要了你的命。

“看来这位知县大人需要清醒清醒了”,说着,樊文予吩咐随从石成拿出关防印信:“方才大街之上人多眼杂,接旨吧”

才准备起身的祁允急忙整理衣冠,再次跪拜。

……

“祁知县,这所谓的:专案、专事、专断之权,你可听清楚了?”,樊文予再次训道。

“听清了,听清了,下官一定唯二位大人之命是从,一切听二位大人的差遣”,祁允磕头如捣蒜,连连回应。

“既是如此,我们这便去大堂,本官此刻就要提审繆小虎”,仲逸随意将茶碗放下,用‘朝廷大员’的口吻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这茶味不错,就是喝的急了点”。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祁允立刻起身施礼,匆匆走出了屋门。

“繆连,还有其他三个证人都安排好了吗?”,祁允出去后,仲逸便向靳睿问道。

“仲大人放心,皆已安置妥当,找了处僻静的客栈住下,由我的兄弟看着,不会有错,大人可随时传唤”,靳睿立刻上前回应。

“靳大哥,你的这几位兄弟当中,有没有会读书写字的?”,仲逸特意嘱咐:‘我想让咱们的人做记录’。

“那就石成吧,这小子读过书,也写的一手好字”,靳睿笑道:‘他可是个文武之才啊’。

这时,石成立刻上前道:“石成领命”。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这六个随从都是些什么人?看这身手十分了得,竟还有识文断字的。

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嘉靖帝特意安排。

圣心难测啊。

“樊大人,你是刑部主事,一会在大堂之上,主要由你问话”,仲逸笑道:“此事,莫要再推辞,你身后可是刑部这个大衙门啊”。

有靳睿与石成等人在场,仲逸也只得称呼官名。

樊文予自然明白其中之意:“此次督办,以仲大人为主,樊某自然要配合才是”。

“启禀大人,人犯繆小虎已带到,祁知县请二位大人去大堂”,正在交谈之际,却见门外一名差役来报。</content&gt;

第231章 博野县衙(中)

“威武……”,一阵‘威武’声中,繆小虎被县衙差役带上大堂。

仲逸与樊文予端坐堂上,靳睿率两名随从立于一侧,而石成则坐在堂下木椅之上,俨然成了专司记录的‘师爷’。

许多年后,仲逸依旧会想起这一幕:自己再也不用立于一侧做幕僚,而成了名正言顺的坐堂之人。

而这个原本属于博野知县祈允的位子,今日却没有他的份儿。

“为祁知县设坐”,樊文予向堂下望去:“因你之前参与过此案的审理,为避嫌,你只可观审,而不可发言”。

“是,下官明白”,祁允倒是变得乖了许多。

不过像他这种人,此刻只是表面谦逊而已,久在衙门混迹,若是被几句话就吓倒,岂能对得起他那张满是人情世故的脸?

“堂下之人,报上姓名,祖籍何处?所犯何事?从实招来”,一声惊堂木,樊文予终于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小民繆小虎,祖籍博野县、鄱家庄,世代耕农……”,繆小虎应声而答,似乎并不陌生。

也少了几分胆怯。

这也难怪,自从发生繆大柱夫妇命案后,繆小虎已历经多个衙门训话,类似的问话,恐怕不止一次吧?

仲逸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堂下一个衣衫整齐、发丝整齐之人,甚至于他的脸庞都有些干净。

繆小虎从牢狱中提到大堂,按理说应是‘蓬头垢面’、‘衣冠不整’才对。

仲逸心中暗暗思忖:这些衣衫,或许是刚刚所换,博野县也接到旨意,若想早有安排,有的是时间。

“这么说,你对杀害繆大柱、繆杨氏夫妇,供认不讳?”,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之后,繆小虎竟主动承认杀人之事,樊文予这才如此质问。

“是,繆大柱和繆杨氏皆是我杀的,小民早已承认”,繆小虎说话时,几乎面无表情。

这时,在堂下观审的博野知县祈允嘴角微微一扬,眼中顿时掠过一道难以琢磨的神色。

博野知县都在堂下观审,繆小虎自然知道堂上之人来头不小,况且樊文予早就声明:他与仲逸是受朝廷指派,特来重新审理此案。

依照常理,但凡有冤之人,面对更高的衙门、更高的坐堂之人,本应拼命说出实情,为自己博得最后一丝希望才对。

那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也要拼命抓住,可繆小虎明知朝廷有人为他翻案,却为何连一句申辩之言都没有?

更令人奇怪的是:初入大牢时,繆小虎死不承认,连连喊冤,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全部认下罪名呢?

此举,既不符合常理。

掌管刑狱多年,樊文予自知不到水落石出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即便心中疑虑重重,但表面上,依然要坦然自若。

淡定,是坐堂之人必备之‘功夫’。

樊文予只是微微皱眉,而后侧脸向仲逸附耳道:“贤弟,我看这里边必定有事儿,还是不小的事儿,你看,接下来,当如何?”。

仲逸脑中快速旋转,刻意压低声音道:“樊兄莫要担心,你这样问……”。

咳咳,樊文予再次拍的一声惊堂木。

“繆小虎,条条律法在,朝廷威严在,公堂之上,不可造次”。

樊文予厉声喝道:“既是你杀的繆大柱与繆杨氏二人,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杀的他们二人?又为何要杀他们?从实招来”。

“小民与繆大柱家相邻而居,繆大柱之妻繆杨氏颇有几分姿色,平日里,又喜欢卖弄风情,小民至今单身未婚,对那妇人动了心。起初繆杨氏不同意,后来我们二人眉来眼去,所谓日久生情,就勾搭在一起”。

繆小虎如同背书一般:‘那日我刚入的繆杨氏卧屋没多久,却听到门外传来繆大柱的声音,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怕事情败露,这才杀了他们夫妇二人’。

话已至此,仲逸几乎断定:繆小虎在说谎。

在博野县城外,仲逸已将他在繆家庄所打探的消息,大致告知樊文予,此刻,他这位昔日的知县,如今的刑部主事,当然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发问。

“那你说说,现场打斗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将他们二人杀死?”,言语间,樊文予双眼紧紧盯住堂下之人。

在鄱家庄时,仲逸就曾听繆连说过:那杀人现场,在县衙的人勘验之后,又有不少人来过。当时正值盛夏,繆大柱夫妇二人的尸体不能存放太久,之后便掩埋了。

换句话说:时隔许久,目前,这个杀人现场,已无多少可用的线索。

离京之时,嘉靖帝曾说过:此案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而且是借着律法之名。

若果真如此,以这张巨大的‘幕后之手’的能量,即便现场有什么蛛丝马迹,恐怕早就被处理的差不多了。

这正是此案目前最为被动之处。

这时,一直在微微低头的繆小虎,缓缓抬起头来,他略顿片刻,之后便继续开口道:“当时,我见繆杨氏家中有一把菜刀,随手拿过来便向繆大柱砍去,繆杨氏阻拦,慌乱之中,就将二人砍死了”。

此时,樊文予心中也明白几分:若真杀了人,对事发现场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繆小虎,他在说谎。

再次拍木,樊文予开始连连发问。

“繆大柱也是个体壮力大之人,他为何没有反抗?”。

“那日,他喝了好多酒,回到家时,醉意还未完全消去,所以我便得手了”。

“你说是用繆杨氏家中的菜刀将二人砍死,菜刀到底从何而来?是在厨房?还是在繆杨氏卧房中?”。

“这个……”。

“若菜刀在厨房,你如何从繆杨氏卧房中到厨房拿的菜刀?难道他们二人都不知道你去厨房拿刀吗?”。

“这个……”。

“若是菜刀在繆杨氏房中,你又如何解释:一个妇人,为何要将菜刀放到自己的卧房?”。

“这个……”。

繆小虎终于经不过轮番询问,他干脆闭起眼睛,稍作沉默之后,竟大声说道:“时间久了,小民已记不太清,反正人就是我杀的,该怎么办判就判吧”。

众人眼光皆盯在堂下繆小虎身上,仲逸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观审的知县祈允。

数米之内,仅此一瞥,仲逸却明显察觉:这位七品知县内心正在放声大笑。

那是一种狂妄的笑,一种波涛汹涌中,夹杂黑暗与自以为永远不会水落石出的阴森得意之感。

第232章 博野县衙(下)

“繆小虎,你既是杀人凶手,为何在案发之后却躲在牛棚中?被村民发现时,你衣衫中无一丝血迹,身上也并无凶器”。

一阵沉默之后,樊文予再次拍案发问:“快快从实招来”。

“这个?……”,堂下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一直稳如泰山、又似看热闹的‘局外人’祁允知县略略显得有些慌乱。

不过,这种不安大多来自心中所感,换做表面,也只是脸上微微一丝异样,紧接着,便是稍稍挪动一下身子,轻轻调整坐姿而已。

当然,这一幕细微的变化,自然被堂上的二位‘钦差’所捕获。

仲逸与樊文予对视一番,心中立刻有底。

久掌刑狱,樊文予自然知道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

一阵沉默中,却是堂上之人双目紧紧盯着堂下之人。

……

“不对啊,上次不是问过了吗?当时我杀完人后,将罩在外面的外衫处理掉,凶器已掩埋,所以身上没有血渍,手中也无凶器啊”。

如同背书之人,一时忘记中间某一段,而后突然想起。

才些许的功夫,繆小虎瞬间便可继续“出口成章”。

“我再怎么傻,也不会忘记处理身上的血渍,更不会将凶器拿在手中,那两样东西,你们谁也不可能找见。所以村民们发现的时候,就是大人刚才说的那样”。

确实够傻:想必是因为当时村中大多人,都看到他在牛棚的那一幕,繆小虎自知瞒不过去,这才编了个理由。

这个理由,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哦?是吗?那你为何不逃离现场,躲在牛棚里干什么?”,樊文予明知有疑,而故意继续问询。

“小民我,我……我这不是害怕吗?杀人这么大的事,双腿哆嗦的……,墙也翻不过去,回不了家,想在牛棚中先冷静冷静”。

过堂以来,繆小虎初次破例:开始结巴了。

“哆嗦?翻不上墙?回不了家?”。

樊文冷冷道:“那你干嘛不走大门呢?你与死者家既为邻居,无非几步路而已,为何不到家中冷静冷静,却跑到牛棚里?既能走到牛棚里,又为何走不到你家里呢?”。

末了,他补充一句:“当时,村民们可没有到现场啊,你完全有机会的”。

咳咳,一侧的祁知县再次挪挪身子,又要‘调整坐姿’了。

跪在堂下的繆小虎本能的望望祁知县,没想到得到的回应却是这位知县冷冷的目光。

对视只是在瞬间,穆小虎立刻再次垂下头来。

堂上的仲逸与樊文予立刻明白其中之意。

“二位大人,你们就不要问了,繆大柱夫妇是我杀的,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认的我都认了”,繆小虎依旧如同背书般供述,眼神中满是生无可恋。

这时,一直坐在堂上而没有言语的仲逸,终于开口。

不过,想比樊文予的大声呵斥,仲逸的声音小多了。

这个小小的变化更加引起堂下观审的祁知县不安:从朝廷的旨意来看,仲逸才是此次督办专案的关键之人。

而方才在县衙喝茶时一个小小的‘大不敬’,已让这些七品知县领略到了他的厉害。

“繆小虎,此次我与樊大人是奉朝廷之命前来重新审理此案,不过从方才你的供述来看,已经没有必要了”。

仲逸不等繆小虎回应,进而继续道:“之后,本官会派专人看管你,任何人不得靠近,直至你被开刀问斩”。

“专人?那是什么人?”,繆小虎不解道。

仲逸随意说道:“是皇上所派之人,还要我说吗?”。

繆小虎一阵沉默,他虽然低垂着头,脸上却显出极为不安的表情。

这幅表情,比方才说起杀害繆大柱夫妇时,还要难堪。

“那,小民可以最后提一个请求吗?”,沉默之后的沉默,繆小虎终于打破沉默。

“说不说由你,准不准由本官说了算”,仲逸随意抖搂抖搂袖子,眼神却连堂下看都不看一眼。

咳咳,祁知县这是怎么了?关键时刻,老是咳嗽。

繆小虎咬咬牙,他心中盘算:很明显,堂下之人要比眼前这个知县厉害许多,这是毋庸置疑的。

尤其那名年轻男子,起初并不言语,最后微微开口,言语间却句句是旨意、道道是命令。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再看看祁知县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繆小虎铁定:堂上之人说的不会错,从此谁也看不到他了。

因为看管之人,是皇上派来的。

还有比皇上派的大的吗?

“小民我临死之前,想见见家中爹娘,还有兄长”,一番挣扎之后,繆小虎终于开口了。

“准了”。

仲逸毫不犹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却转而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家人,如今在何处?”。

“啊?你是皇上派的大官,怎么连你也不知道”。

繆小虎喃喃自语,而后突然瘫坐在地上,双眼却再次望向祁知县。

同样,等待的他的只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那,小民就不见他们了,一切听后朝廷发落,只是还望你们说话……”,繆小虎见祁知县朝他转过脸来,立刻闭上了嘴巴。

那是一张可怕的脸,一张令他胆颤心跳的脸。

这时,仲逸突然拍案而起,开始连连发问。

“你为何看着祁知县?”。

“我,他,他是知县,小民不可看吗?”。

“你可知晓,今日主审之人是樊大人与本官”。

“嗯,知晓”。

“那你为何看着他,而且数次朝他望去?”。

“这个……”。

大堂之内再次陷入沉默,之后的那种安静似乎能听到心跳。

那是一颗颗各自盘算与相互较量的心声。

“靳睿,将博野知县祁允,立刻拿下”。

良久之后,仲逸终于变得不再那么言语微微。

“是,仲大人”,靳睿毫不犹豫,立刻上前。

“我……,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你们没有这个权利抓我……”,祁知县还在沉思之中,没想到仲逸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朝廷命官?好大的来头啊,吓死我了”,靳睿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屑之情:‘莫说抓你,就是杀了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太好了,这个靳睿,真霸道”,仲逸心中暗暗叫好:这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

这时,仲逸向樊文予附耳一番。

“祁知县,这专案、专事、专断之权,可是朝廷旨意里写的明明白白,剩下的,就不用本官再多说了”,樊文予接过话茬继续道。

此刻堂下哆嗦之人已不是繆小虎,而是这位七品知县。

望望堂上仲逸不容置疑的神色,再看看眼前靳睿那不屑的神情,祁知县再也无法淡定了。

“带下去”,靳睿一声吩咐,他的两名随从立刻将祁知县拉出堂外。

“我要上折子,我要上折子参你们”,祁知县为了挽回颜面,也只能微微喊出这么一句。

“其他差役、站班都出去”,靳睿得到仲逸默许,立刻将县衙杂役‘请出去’。

连知县都被带走,衙役们面面相觑:走吧,还等什么呢?

繆小虎此刻彻底懵了:过了这么多堂,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果真是皇上派来的人。

“樊大人,你即可去牢中审讯这位祁知县,我与繆小虎单独说说”,仲逸吩咐道:“靳大哥,石大哥,你们二人留下”。

……

此案,时隔已久,现场早已被人处理过,况且涉案之人缪小虎的家人没了下落。

若按常理断案:证人、证言、证物,恐怕是很难有结论得。

对此,嘉靖帝早已知晓,否则,他不会拖这么长时间才给仲逸来得旨意。

同理,若非如此情形特殊,那所谓得:专案,专事,专断之权,也不会落在仲逸身上。

“既然无法按常理决断,那只能另寻他法了”,仲逸心中暗暗道:“不管孤注一掷,还是背水一战,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可是初次领皇命啊!

第233章 难以启齿也要说

“祁知县,事权从急,刑狱之事,有时需要做做表面文章,情急之下有所变通,也是常事。你既为一任知县,想必这个道理,就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出了大堂,樊文予自然不会将祁知县押入大牢,而是吩咐随从将他‘请’到后堂。

知县祁允虽为七品,但毕竟为朝廷命官,即便是钦差大臣,也不是说随便一个理由就可将他查办得。

就目前而言,祁允也只是涉嫌在缪家血案审判中有失公允,存疑而已。

证据不足,此案背后之事,还不甚明朗,有待进一步核实。

仅凭这一点,是断断不能拿掉他得乌纱帽。

此刻,祁允的神色变得极为难堪,但作为一县之主,也得强作镇定:“好吧,既然二位大人这么说了,那下官配合就是”。

“配合如何?不配合,又如何?放老实点……”,樊文予身边的两个随从依旧不依不饶。

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宫中之人了?

见惯了那些三品四品,甚至一品而品的,这个七品知县,实在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显然,这随从二人,已将这位祁知县,当做即将入狱之人了。

受此蔑视,却无力反击。祁知县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心中纵然不悦,也只能硬生生得给咽了下去。

尽管,他心中再也明白不过:自己已被仲逸作为“表面文章”给做了。

眼下,他也只得陪樊文予这位刑部主事,继续做‘表面文章’了吧。

……

县衙,大堂。

“缪小虎,此刻,你还有何话要向本官说?你得机会不多了”。

在内心即将崩溃之际,再给予一个莫大的希望。人们往往会拼死朝这个‘希望’而狂奔。

此刻,缪小虎心中之感,正是如此。

“大人,求你为小民做主,人不是我杀得,刚才口供是他们提前叮咛的,有人要挟,小民只得这么说”。

沉默、纠结、取舍。

内心一番挣扎,缪小虎终于道出他心中最为担心之事。

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缪小虎双唇已被硬齿咬破,多日牢狱之灾,留下得只是唇间道道横竖不一的血口子。

鲜血渗出,如今已成模糊一片。

“要挟你?是方才被拿下的祁知县?还是另有其人?”,仲逸笑道:“保定知府?还是北直隶按察使?”。

刻意先提审案之人,而并未说到案情。仲逸此举,正是为尽快掌握案后之人。

想比被审之人,审案之人才是导致这桩冤案的关键所在。

很明显,若缪小虎不是本案凶手,那他将是最有力的证人。

当时,他就在案发现场,即便在牛棚,也必定知晓当晚缪大柱与缪杨氏夫妇到底发生了什么。

速审、速决、速断。

否则,一旦缪小虎的心思发生微妙变化。尤其他若识破祁知县只是被做了‘表面文章’,势必会发生心理逆转。

“是祁知县,是他叫我这么说得,若是不听,他就杀了我全家”,缪小虎战战兢兢道:“祁知县说,是有人会对我得家人动手”。

“当初你被打入大牢时,为何连连喊冤?是否与此有关?”。

“小民刚被打入大牢时,祁知县并未见我,也没有过堂,人不是我杀的,我自然要在牢中连连喊冤”。

缪小虎仔细回想当初情景:“后来,也就是过堂前一日,祁知县就叫人向我说了以上供述。那人暗暗威胁:说错一个字,就要我一家老小之命。”

“那人是谁?在县衙居何职?”。

“小民不知他是何身份,只记得此人好像姓贾,看样子是个书吏”。

“贾-书-吏”,仲逸刻意拉长这三字之音。同时,他向靳睿与石成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

靳睿微微点头,石成立刻将缪小虎所言记录下来。

“还有何人?”,仲逸问道:“篡改口供、以你家人作为要挟,或混淆案情的,有一个算一个”。

“没有,在县衙,小民曾被过两次堂,第一次没有记录,按照他们说得演示一遍之后,才开始第二次审讯。你们在卷宗里看到得,就是第二次审讯结果”

缪小虎继续道:“之后到了更高的衙门,每次过堂,如不按照祁知县当初所说,小民必被打一顿,且他们还会按照之前得口供记录”。

“仲大人,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缪小虎将衣衫撩起。

寻声而去,只见道道红影深痕,由红渐黑,深浅不一,更有伤痕之上再添新疤。

此刻,血痕已结干,而斑斑红黑之迹却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这些伤痕,从博野县、保定府,还有北直隶按察使司都有,不过,主要还是博野县衙门打的”,缪小虎泪流满面、颤颤微微的嗓音中,夹杂着一种无力得嘶哑。

“胆大妄为,简直无法无天”。

作为凌云子的弟子,此刻又皇命在身,仲逸所能做的,也就是牢骚一句了。

当务之急,须尽快查清案后之人。否则,缪小虎身上所负之伤,非但讨不回一个公道,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你家中之人,此刻到底在何处?”,仲逸问道。

缪小虎简直欲哭无泪:“自从被关进牢房后,小民对外界一无所知,所以……”。

“大人既是钦差,为何也找不见他们?”,繆小虎双膝跪地挪移前道:“是祁知县将他们控制在暗处?还是我爹娘兄长已遭歹人的毒手?”。

若有人想以他的家人要挟他的话,断断没有将他繆家人杀害的道理。否则,就没有了要挟的资本。

“你既舍命将杀害繆大柱夫妇二人的罪名担下,为何不求祁知县安排你见家人最后一面呢?”,仲逸叹道:“你惦记着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惦记你?他们有什么意外,暂且不说,可你只要将罪名担下,必死无疑”。

“你在大牢一无所知,可曾想过,你的兄长繆大虎,一直在外为你鸣冤,从县衙到知府衙门、按察司衙门,甚至京城”。

仲逸缓缓起身,从堂上走了下来:“此次,本官受了朝廷旨意,特来督办此案,正是因你兄长舍命大闹都察院,皇上这才下旨”。

“此事,竟然惊动朝廷?还惊动皇……皇上?”,繆小虎席地而跪,双眼瞪得老大,见仲逸走了下来,双手急忙抓住他的衣衫:“那我的兄长,会不会被朝廷处置?”。

“若你没有杀人,那繆大虎也是为弟鸣冤,可眼下他却不知踪影,包括你的爹娘,如今都不在鄱家庄”。

仲逸示意繆小虎松开双手:“你的兄长为你舍命鸣冤,你却只求速死,这么做,对的起他们吗?”。

“爹、娘、哥哥,小虎糊涂,小虎对不起你们啊……”,繆小虎双手再次紧紧抓住仲逸的衣衫,苦苦哀求道:“大人,求求你,救救小民一家”。

这一声,道出繆小虎连日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

二人对视之际,仲逸从繆小虎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希望。

一种自己求生与保全家人的希望。

……

“有两个问题,你务必要对本官说实话”。

“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小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有一丝一毫隐瞒”,繆小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会松手了。

“除了鄱家庄,你的家人还有可能在何处藏身?”,仲逸再次走上堂去。

繆小虎双眉紧皱:“我家倒是有几个亲戚,可爹娘兄长既是为保命逃生,想必不会去那几个亲戚家。因那几户亲戚家住何方,村民都知晓,祁知县自然也就知晓”。

“此事,本官命人尽快调查”,仲逸转而问道:“繆大柱夫妇被杀当晚,你为何躲在他家牛棚中?你都看到什么?里屋到底发生何事?从实招来”。

“这个……”,繆小虎正欲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至于繆小虎为何当晚躲在牛棚,恐怕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藏肚兜、扒墙根……

难以启齿啊。

“实不相瞒,小民至今未婚配,这繆杨氏长得有几分姿色,但又不敢去找她,故此,就扒墙根听……”,

相比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再难以启齿,繆小虎也要‘启齿’了。

“那晚,小民躲在繆杨氏卧房窗外,后来听大门口有声响,一时来不及翻墙,只得藏于牛棚中。

这时,繆杨氏从卧房出来为他开大门,之后听到那陌生男子的说话声,而后大门被关上。片刻他们回到卧房”。

“只是夜色中,小民也无法看清那男子的模样”,繆小虎下意识眼口吐沫:“没过多大的功夫,繆杨氏卧房中传来一阵咿呀之声,听着好奇,所以小民我就多听了一会。

二人正在起劲之时,小民却听到大门被再次打开的声音,由于来人是拿着钥匙,所以声响并不大,况且里屋那二人,此刻那里还顾得上?”。

仲逸细细听着,并未打断,以免繆小虎思绪无法连贯,只得任由他说下去。

一旁木椅之上的石成,则快速记录着繆小虎的一字一句之言。

“拿钥匙开门的正是繆大柱,我能听出他的声音。来到院中,大柱并未直接进屋,而是在繆杨氏的卧房窗外听了起来”。

繆小虎继续道:“片刻之后,繆大柱便知晓屋中发生何事,他立刻破口大骂,而后便一脚踹开屋门,紧接着,便是里屋一阵嘈杂与打斗之声”。

……

“后来声响渐渐停息,那个身影走出屋门,匆匆离开繆家”,沉默良久之后,繆小虎终于长长舒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小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怎么都起不来,一直到村民闻声赶来……”。

仲逸心中暗暗思量:结合当初在鄱家庄留宿时,繆连所说的情况,繆小虎并未撒谎,至少,关于他的那些嗜好方面。

接下来,便是轮番发问。

“繆小虎,按你所说,当时那名男子敲门之时,是繆杨氏为他开的大门,他们二人在院中说了话,到底说的是什么?”。

“繆杨氏说了一句:死鬼,着什么急呢?今晚,夜长着呢?而那男子则说:一会就要走,最多一个时辰”。

“在繆大柱回屋后,三人在屋中争吵打闹之时,你是否听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屋内很乱,大约是那个男子愿拿出五十两银子息人宁事,繆大柱不许,嘴里喊着:老子非剁了你不可……后面的就听不太清了”。

“事发之后,那男子再次走出屋门,来到院中,你是否看清他的模样?”。

“没有,当时月色太暗,里屋的灯光也隔着窗户,所以,还是看不太清”。

这时,仲逸起身而立:“根据那男子在屋中说话之音,你是否可听出他是何人?”。

“那音色并不熟悉,似乎不是我鄱家庄的人。嗯……应该不是,要是这么一想,那模样就更不像了,小民从小在村里长大,况且来找繆杨氏的就那几个人,我都能听的出来”。

繆小虎怯怯道:“大人,小民并不能确定,不知这样说,会不会触犯朝廷刑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想必大牢里的酷刑,早已在他心里烙印。

“到时真相大白,本官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仲逸继续道:“你再想想,除本村村民外,村里可曾传言繆杨氏与外村人有染?”。

作为繆杨氏的邻居,繆小虎自然比一般人更了解此事:“没有,从来没有这个传言,繆杨氏原本名声不好,家中来往之人,本就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外村人更不可能进出自如”。

“对了,会不会是里长家中来的亲戚?那日他们家来了几个亲戚,听说,在这些亲戚中,还有县衙的人……”。

关于这一点,当初繆连也曾说过:事发当日,该村里长家确是有亲戚来过,只是白天来,晚上就走了。

繆小虎如此一说,倒是再次提醒他。

这时,繆小虎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我爹爹在蠡县有个结拜兄弟,二人早年间曾一块逃过难。这算不得亲戚,我爹爹对家人都很少提及,村民们就更不会知道了……”。

末了,繆小虎微微上前道:“我的父兄,会不会就躲在蠡县?”。

第234章 兵分两路

“仲大人,是否将那个贾书吏立刻缉拿?”,繆小虎被带走后,靳睿立刻上前请示。

“不,还不到时候,博野县衙嫌疑之人不止这个贾姓书吏一人,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先:内紧外松”。

仲逸向靳睿与石成二人叮嘱道:“除你们二人分别跟随本官与樊大人外。剩下四名随从中:已有一人看管牢中的繆小虎。另外二人,还在城外看着繆连等四名证人”。

“那还剩一个兄弟呢?仲大人是否另有差遣?”,靳睿立刻听出其中之意。

“对,你让他去蠡县送封信”,言语间,仲逸已将书信写好:“你告诉他,去蠡县县衙找一个叫沈尘的人,他是蠡县的捕头”。

“记住,要快,该怎么办,信中已写明”,仲逸望望窗外,时间还来得及。

以沈尘在蠡县多年的人脉,要找出繆小虎的那家亲戚,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好的,我马上去办”,说完,靳睿拿着书信立刻走出门外。

“仲大人,我们的人手不够用啊”,刚刚做完记录的石成说道。

“不妨,本官已向蠡县县衙借调十名差役,明日就到”,仲逸对此早有安排。

“如我所料不错,大人是想派人去趟鄱家庄,找那个里长?”,石成似乎对刑狱之事并不陌生。

此刻,他向仲逸主动请缨:“仲大人,我愿前往鄱家庄,亲自调查此事,此刻就动身”。

仲逸与樊文予既已在县衙露面,若他们二人突然离开,必会引起非议,而里长家那所谓的亲戚与本案干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

派一般随从前去,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而在这六名随从中,除靳睿外,最为精明之人莫过于石成。

“石大哥,你若能去,自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我们人手有限,而蠡县借调的差役,起码要明日才能到此”,仲逸郑重其事道:“本官再无法为你派人同去了”。

“仲大人言重了,区区山野小民,何须再派人?我一人前去即可”,石头成不以为然道。

“此去,你务必要核实:里长家在县衙的亲戚都有谁?事发当日,去了鄱家庄的又是谁?”。

“仲大人,此事派石成兄弟去,保证万无一失”,二人言语间,却见靳睿走了进来。

“好,既然如此,你立刻动身,稍后本官与樊大人会将县衙主要官吏集中在一起,随意说些案情、训训话而已,但不绝不会提及方才繆小虎所言,为的就是麻痹他们,也可为你们拖延时间”。

仲逸对靳睿说道:“靳大哥,你是他们几人的头儿,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故此,你不能离开县衙,留在我与樊大人的身边即可”。

“是,仲大人”,靳睿与石成各自领命。

……

“诸位,本县鄱家庄繆大柱夫妇二人被杀一案,惊动了朝廷,朝廷已派出翰林院庶吉士仲大人、刑部主事樊大人特来本县督办此案”。

县衙中一大块空地上,祁知县当着仲逸与樊文予的面,正在聚集着他的属员:“请二人大人训话”。

此处应该有掌声……

不过,取而代之的却是整齐划一的喊声:“是”。

而后,便是包括祁知县在内所有人的低头沉默。

‘聆听训示’嘛,总得要有点样子才是。

咳咳,见祁知县一脸虔诚率众人等候训示,仲逸也只得缓缓上前。

“诸位,此次博野县鄱家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反响颇大、影响恶劣,在北直隶都传开了,想必县里所有百姓都在翘首以盼,等的就是一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结果。

你们当中,有朝廷命官,有县衙的官吏差役,大多吃着俸禄、领着月银,辖内发生如此大事,岂会袖手旁观?又如何能忍受的了别的州县,甚至京城衙门的非议?”。

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句句点不到核心,场面上的人,场面上的话。

都是场面上的事,大家皆心知肚明,却谁也不点破,只是,为难了这这位翰林院的庶吉士。

仲逸之后,还有樊文予的‘训示’。

“方才,本官与仲大人已提审繆小虎,他可能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出什么。这也难怪,一个山野小民,面对威严公堂,又有条条律法,心生胆怯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诸位务必要齐心协力协助仲大人,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只要真相大白,我们即可向朝廷交差。如此,你们的祁知县也可不再为此事烦忧,诸位也可放心办理其他差事”。

这话说的,有种想‘呕’的感觉。

朝廷之事,连祁知县都可不必告知,仲逸与樊文予自然没有必要向这些人说起案情。

此举,完全是多此一举。

为了拖延时间,又麻痹众人,只好再多‘呕’一会了。

众人虽点头沉默,心中却盘算起来:“按照台上之人所说,他们并未找出本案的核心所在,更未掌握本案重要的证据,净说些屁话,皮痒肉不痒的……”。

祁允此刻早已恢复他那往日的神态,毕竟有这么多的属下在,总得要撑起这个门面来。

他心中暗暗盘算:当初在堂上观审时,繆小虎虽未说出关键所在,但从仲逸的语气来看,他似乎对此案颇为了解。

令祁允更为担心的是:自己只观审了前半场,而他被仲逸‘请’出大堂后,繆小虎到底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早就打量过仲逸身边之人,祁允那双眼珠已将这里人全部扫了一遍:除靳睿外,在仲逸与樊文予身边侍候的随从皆没了踪影。

“哦,对了,方才有人来报,县衙的大牢去了一个,专门看管繆小虎”。

祁允心中暗暗笑道:“他这个七品知县,反倒被困在自己的衙门里,真是天大的笑话”。

所谓强龙难敌地头蛇,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脖子伸过去,等你着别人去砍。

……

蠡县,县衙,闲来无事的沈尘正准备找人去喝酒,却见一名陌生男子来找他,同时,递来一封书信。

“原来是仲老弟,还有樊大人……”,看过信件后,沈尘急忙唤来罗勇等心腹差役。

只是,若要调动人马,须要知县大人点头才行。

对此,沈尘颇为自信:如今的蠡县知县为前任知县李序南举荐,而李序南与樊文予、仲逸的交情匪浅,想必也不会阻拦。

“既是仲大人与樊大人的意思,我们自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他们二人受朝廷指派,有临时处置之权,我们也算是奉命行事”,蠡县知县果真满口答应。

其实,沈尘那里知道,早在仲逸与樊文予离京之时,李序南就曾来信:在朝廷与律法允许范围内,若他们二人有事,定要全力相助。

“是,属下这就去办”。

沈尘心里那叫一个‘爽’啊。

“兄弟们,樊大人、仲大人,如今领了朝廷的差事,就在蠡县地界几十里处,我们是不是要帮他们一把?”,说着,沈尘已上了马匹。

“那还要说?二位大人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干吧……”,罗勇等立刻应道。

与此同时,石成已来到鄱家庄,正朝里长家而去……

第235章 双双归来

夜幕下,博野县衙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安静之中,衙中大小官吏心知肚明:近日以来,能在此处做主的,再也不是祁知县。

酒,喝不得。玩笑,开不得。就连出入都没那么随意。偌大的县衙,简直成了一个硕大的‘牢房’,只不过可随意走动、吃喝而已。

同时,还有一层隐隐的担忧,甚至于阴霾,此刻正笼罩于其中。

仲逸与樊文予在房间随意说着话,下午二人轮番‘训示’县衙诸官吏之后,最后都有些口干舌燥了。

县衙大门口,靳睿早就搬来一把木椅,此刻他正稳稳坐在那里,一旁的差役虽一如既往站在门口。不过,他们的存在,就如同那把木椅一样。

就是个摆设。

此刻,县衙只有这一道门开着,但只可进、不许出。

所有人吃住都在院内,好在县衙足够大,如今天气尚可,随意将就讲究,一晚也就过去了。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莫说靳睿一人把守大门,就是再来十人又能如何?

县衙大门何止一个?除去正门,还有后门。随便一处便可翻墙而出,想要出去,办法多了去了。

除非,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才行。

眼下正逢风口浪尖,在这种情形之下,谁又会冒风险出去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为免招来嫌疑,所有的人只得乖乖听话。

今晚,又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

鄱家庄,里长家。

“这位大人,小民方才都给你说了,那都是村民谣传,小民一个庄户人家,岂会在县衙有亲戚?就是几个熟人、熟脸而已,人家给个面子,才来家中做客”,里长再次说道。

听石成说明来意后,里长急忙叫人端上饭菜,还取出一壶好酒,招待客人的态度,简直是‘虔诚’极了。

“繆大柱夫妇被杀那天,你家中都来过些什么人?”,石成的脾气不太好,耐心似乎也非常有限。

“来过两个,不过,日落之前早就走了”,言语间,里长那高高瘦瘦的身子急忙弯腰奉茶,脸上满是笑意。

即便是小小的里长,也学会了招待衙门中人的套路。

“噌”一声响,石成手中刀刃已抽出大半,灯光下,微微映出一道寒光。

“啊?……”,里长一声哀求,竟突然跪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大人要问什么,小民实话实说,实话实话,请大人万勿要了小的这条性命啊”。

所谓快刀斩乱麻,有时,一把‘快刀’,确实抵得上千言万语。

尤其,是对待那些心怀不轨,又贪生怕死之辈,就更有效了。

“说,那日,来你家的人,是谁?”,石成顺势将刀刃一侧靠向里长的脖颈。

“是严元桥,还有马良”。

“他二人在县衙是何职务?”。

“严元桥是县丞,马良就是个差役”。

“他们与你是何关系?”。

“严元桥是小民内人的一个表亲,马良与小民的爹爹沾点亲”。

县丞?石成心中泛起嘀咕:“怎么说,这也是个八品官,在一县也是仅次于知县的二号人物,为何会对一个山野村妇情有独钟?”。

不过,县丞毕竟不同与知县。

况且,不在县城居住之人,若非有事到县衙,恐怕一辈子没见过知县的人大有在。

更何况是一个县丞,来这小小的山村,又有里长的刻意隐瞒呢?

如此一说,村民对这个严县丞陌生,也不足为怪。

“那日,他们二人是何时离开鄱家庄的?”,石成继续问道。

“午后,午后小民招待他们用了些茶水、野果之类,他们便起身告辞”,里长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

“你说的可是实话?否则,小心老子刀剑无情”,石成用力过猛,竟将刀刃逼到肌肤之中。

“啊?流血了,大人,这是血啊,小民说的都是实话啊”,里长急忙用手抓住刀背,颤抖间,额头层层热汗冒出。

“嗖……”,门外一阵声响,屋内灯光连连而动。

“什么人?快出来”,石成立刻随风而起,刀出鞘、步如弓,俨然一副应敌之势。

“是小民的家人,想必是为大人准备吃喝所用”,里长急忙上前解释道。

“大人……,原本是为你刚刚煮了热汤送来,不想惊动了大人”,门外一个妇人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一名年青男子。

“大人,这是小民的老伴,她身后是小民的儿子”,里长见到二二人确是家人后,长长舒口气。

“出去,没有叫你们,谁也不准进来”,石成看着妇人手中确实端着汤盆,而身后那人拿着的则是小碗勺。

多年亲临险境,石成似乎嗅出一丝杀气,以他的身后,自然不惧,但毕竟此处只有他一人,人生地不熟。

况且,这个里长,还是本案极为重要的证人。

“走,此刻,随我去县衙”,石成收起利刃,转身向里长说道。

“大人?这么晚了?再说县衙也进不去啊,要不明日?”,里长还欲辩解,却见石成一手伸向刀柄。

“好好好,小民这便去,去县衙……”,里长摸摸脖子,再也不敢耍花样了。

……

初秋之际,晚风袭来,自有阵阵凉意。山野间,不知什么虫子偶尔发出几声鸣叫,伴随着月光正明,如此赶夜路,也算的上‘待遇’不错了。

里长战战兢兢立于马背之上,胯下那匹马儿似乎也意识到主人的心境,走起路来时快时慢,似乎不知去向在何处。

石成快马一匹,紧紧尾随其后,他并未刻意催促,只是双眼对周围的一草一木、格外留心。

他至今不明白:严元桥毕竟作为县丞,即便与里长沾亲带故,也用不着专程来鄱家庄看他,而且还不止一次。

临走之时,仲逸再三叮嘱:这个里长至关重要,千万不能出现闪失。

一阵风过,石成本能单臂挡脸,却见前面的马匹突然加快脚步,急速向前驰去。

“站住……”,石成立刻策马追去。

这时,一柄长剑随风而来,直逼不远处的里长后背。

胯下马儿一声嘶鸣,石成腾空而起:利刃现、寒光出,刀鞘却顺势脱手。

“哐当”一声,那柄暗剑与刀鞘相撞,一阵清脆之声后,掉在草木之中。

石成紧握刀柄,却见四名黑衣人正迎面袭来,他们手持利剑,步伐轻快,如同饿狼捕羔羊,目不斜视,心无杂念。

直面扑来、杀气腾腾。

方才那把暗剑直指里长,而此次四人所对的正是石成。

……

次日清晨,才刚刚用过早饭,却听门外传来靳睿的说话声。仲逸与樊文予急忙走出门外。

“见过樊大人、仲大人”。

院中,罗勇等十名差役正向仲逸与樊文予施礼。

“罗勇兄弟,是你啊”,见蠡县县衙的熟人,樊文予和仲逸急忙迎了上去。

“樊大人、仲大人,这些兄弟都是沈捕头亲自挑选,个个忠勇可靠,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罗勇这幅架势,俨然上阵杀敌的壮举。

仲逸放眼望去,这十人皆在蠡县见过,彼此十分熟悉,叫他们前来,自然是最可靠不过了。

“好啊,果真是蠡县的好兄弟,事成之后,本官定有重赏”。

见到昔日属下,樊文予喜出望外:‘不过,这个赏赐,是本官自己掏腰包啊’。

哈哈哈……

这时,罗勇凑上前来,向仲逸附耳道:“仲大人,接到你的书信,沈捕头立刻带人去了大牧村,那繆家人果真都在,按照你的吩咐,他们已全部被带到蠡县县衙,由沈捕头亲自看管”。

“太好了”,仲逸心中暗暗道:“如此一来,繆小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而若有人真对他的家人动过心思,又何尝不是一条线索?只要对繆小虎的家人询问便知”。

如今他们都在蠡县县衙,由沈尘亲自看管,自然万无一失。

“罗勇带五名兄弟,去城门把守:只准进,不许出。剩下四人在县衙前后门、各守两名”,仲逸向众人吩咐道:“同样:只准进,不许出”。

“靳大哥,你继续跟着本官,让这位送信的兄弟跟着樊大人”,仲逸向靳睿叮嘱道:“衙门中若有人轻举妄动,立刻拿下”。

末了,他补充道:“若是城中百姓确有事,可酌情放行,但县衙官、吏、役,还有鄱家庄村民,皆不可出城。门口其他差役,自会核实进出之人的身份”。

“是”,罗勇等立刻领命。

……

“仲大人,仲大人”,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被派去鄱家庄的--------石成。

“仲大人,那个里长已被带回县城,此刻正与繆连、大牙、小苞米等在一起,有我们两个兄弟看着,万无一失。”

石成补充道:“大人放心,我早已叮嘱过,他们不会乱说一句。都是些耕农,不会惹事的”。

“你受伤了?”,一旁的靳睿看到石成手臂上的伤痕,立刻上前一步。

“靳大哥、二位大人,请借一步说话”,石成拉下衣袖,示意众人向屋中走去。

第236章 初见端倪(上)

“站住!今日只准进,不许出,快回去吧”,博野县城门口,罗勇正带众差役把守通道。盘问来往之人,也就成了他今日的差事。

博野县衙原本是守门头领的,不过如今的博野城不是祁知县说了算,偏偏仲逸这位‘钦差’大人下令:杜绝县衙的官吏进出城门。

这样的差事,本县守门的差役自然不愿出面:县衙的官吏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得罪了那一个,日后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这位仲大人的吩咐也不得不执行,怎么办?

“哎呀,兄弟们早就听说罗勇兄弟办差十分了得,又是仲大人与樊大人的旧属,所以,这守门的差事非兄弟你莫属”。

博野县守城头领立刻率众人道:“今日,罗勇兄弟就是我们守城的头儿:但凡来往之人,他说出,必须出。他说进,就一定要放进来”。

“是,头儿”,其他差役果真十分配合。

虽是临时当差,也知道眼前这些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罗勇对这个场面还是很受用:虽然只是个‘城门头儿’,但毕竟也是一把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挣得这个称呼。

此刻,罗勇的举止神态与把守蠡县城门的刘三儿,倒真有几分相似。

“站住,干什么的?”。

罗勇又开始忙他的差事了。

……

博野县衙内,仲逸与樊文予双双落座,石成立于一旁,正将昨晚发生之事细细说来。

“什么?那四人都被你杀了?”,樊文予不由的着急起来:“这些人可都是证人啊,怎么都给杀了?”。

末了,他喃喃一句:‘不过,你的身手倒是了得,想必那四人也不是等闲之辈,竟被你一人所杀,厉害……’。

“樊大人不必担心,我石成虽不喜刀下留人,但作证一事还是略知一二,最后一人被点了穴道,如今已被带回城中,交给那两名兄弟看管”。

一向不苟言笑的石成,竟和大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这叫先抑后扬:“据他交代,正是严元桥派他们来跟踪我,杀里长不成,这才对我下手”

“县丞严元桥?昨日在县衙还见他了”,靳睿笑道:“这小子胆子真大,竟然还敢抛头露面?”。

“县丞为县衙佐贰官,若是突然离去,势必会引起众人非议。况且事发这么久以来,大家一致认为繆小虎就是凶手,这个严元桥也不必躲藏,否则就是欲盖弥彰了”。

樊文予继续道:“只是,那个叫马良的差役就不好说了”。

“从昨晚至今,县衙中所有的人都未外出,想必那个马良也在,量他也不敢离开这里”,从审完繆小虎之后,靳睿便格外留心衙中之人。

其中,也包括那名贾姓书吏。

这时,仲逸突然起身而立:“事不宜迟,快将县丞严元桥、贾书吏、差役马良,缉拿于大堂之上”。

“是……”,靳睿与石成立刻领命而去。

“仲老弟,这样,会不会太仓促些了?”,见房中再无他人,樊文予终于不用再拘束,这才将心中疑惑说出来。

“樊大哥,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必畏手畏脚,况且缉拿这三人只是过堂,是否有罪,待过完堂再说”。

“樊大哥,一会你这样……”,仲逸立刻向樊文予附耳一番。

……

果真不出所料,所有的人皆以为繆小虎是凶手必定无疑,他们也无须遮掩,否则欲盖弥彰,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下场。

昨日,仲逸与樊文予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番训斥,却说不到半点关键之处,大家皆不以为然。

今日清早,城门被打开之后,罗勇等一行十人已来到县衙,之后便很快把守城门。

恐怕那四名被派出的杀手,还未来得及复命,仲逸已在县衙增加人手。

此时,再要出县衙的大门,恐怕就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是一个人人皆知的县丞呢?

县丞不动,其他人又如何轻举妄动?

片刻的功夫,县丞严元桥,贾书吏,还有马良,悉数被带到大堂之下。

当时,这位堂堂的县丞大人还在悠悠品茶,而贾书吏与马良竟打盹偷懒呢。

“威武……”,堂上一声拍木声,堂下立刻安静下来。

这次,祁知县连在一旁观审的机会都没有了。而底下‘威武’之人,也是从蠡县抽调的差役。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樊文予立刻发话。

“小的贾才,是本县书吏”。

“小的马良,本县杂役”。

堂上所问,堂下二人立刻应道。

“你呢?说话”,樊文予继续道。

“在下严元桥,是本县县丞”,问及第二遍时,严元桥这才懒懒回道。

仲逸细细打量一番,只见这位严县丞中等个子,体态有些发福,脸上却白白净净,虽说不上是‘小白脸’,但也绝非老实憨厚之相。

作为县衙二号,又自恃仲逸并无实据,严元桥此刻一副不屑之情,只是碍于堂上之人是朝廷所派,这才有所收敛,否则恐怕要拂袖而去了。

“严士桥,你可知罪?”,稍顿片刻后,樊文予竟如此发问。

“这话从何说起?过堂才问一句姓氏、官职,就要认罪?”,严元桥皮笑肉不笑:“二位大人既是朝廷所派,想必对这刑狱之事……”。

“来人,上刑”,樊文予并不理会,而是抽出一支令牌。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得用刑,如此胡乱断案,与屈打成招有何异?”,言语间,严元桥显出一丝惊恐,但很快被那强打的欢笑而掩盖。

站班的差役是从蠡县所调,他们只听仲逸与樊文予二之命,莫说是一个县丞,就是博野的祁知县被押于堂下,他们照打不误。

“哎呀”,堂上话音刚落,严元桥立刻被压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板子。

“没天理啊,草菅人命啊,如此痛打朝廷命官,有失官体啊”,严元桥简直泪流满面。

真不经打,才挨了几下,就这幅怂样,还有脸说:有失官体?

堂下叫声连连,堂上的仲逸却并无言语。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此案,现场皆已被毁,最重要的两个人:繆大柱、繆杨氏皆已毙命。证人繆小虎当时又不在屋内,且他对严元桥的相貌又无法指认。

此种情势,若要尽快结案,也只能动点别的心思了。

况且,根据繆连、繆小虎,还有里长所言,这个严元桥确实有嫌疑。

“别打了,求求别打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不到十板子,这位八品县丞竟松口了。

一旁的贾书吏与马良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这是那门子的断案之法啊?

第237章 初见端倪(中)

昔日有‘治乱世用重典’之说,今有‘断疑案用重刑’之法。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律法之威当立,但情理底线可守。

鄱家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也只能用另外的手段了。

入大牢者蒙冤,真凶却逍遥法外,岂是朝廷要的结果?嘉靖帝要的结果?

“严元桥,你,务必一字一句招供,倘若说错半个字”,樊文予将手再次伸向令牌。

“说说,下官一定全说、全部交代”。

怎么说也是一县之县丞,严元桥这副软骨头,也真是没谁了。

仲逸与樊文予细细盯着堂下,只是一阵唯唯诺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下官与鄱家庄的里长有些亲戚关系。那日,他来县城办事,顺便到县衙找下官。闲聊间,他说村里有个叫小杨柳的妇人,也就是繆杨氏,长得有几分姿色,还是个风情胚子,摇摇摆摆、颤颤微微……”。

咳咳,严元桥迟疑片刻,而后继续道:“听这么一说,下官心里直痒痒,实不相瞒,下官有个嗜好,就是……”。

“就是什么?快说”,樊文予厉声喝道。

“二位大人可知,三国时期,一代枭雄曹操就有个嗜好,专喜有夫之妇,那怕是丧夫的。这样的妇人,才更有成熟风韵……”。

严元桥竟提高嗓门:“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下官一直对曹操很是崇拜,所以,就不免在一些生活细节处模仿”。

“什么?这也叫英雄所见略同?”,樊文予不由的笑道:“严县丞不愧是读书人,能将这龌龊之事说的如此豪情壮举,还拉出个枭雄来”。

咳咳,他立刻收起笑意,郑重其事道:“公堂之上,休要胡言乱语”。

“那日,下官正好闲来无事,便去了鄱家庄,里长找了个借口将繆杨氏叫到家中,为了掩人耳目,里长还请了村里另外几个妇人,说是帮忙做些针线活。

之后其他妇人很快被打发,繆杨氏假装离去,而后又借口丢下东西回来取,里长专门为我们二人找个房间,随意上了些酒菜”。

似乎再次想起那日的情形,严元桥微微闭着双眼,努力的回忆着那一幕:“毕竟是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起初,那繆杨氏还有些羞意,但几杯酒下肚后,就慢慢的放开了些,下官也没想到,她竟如此懂得风情……”。

“临走之时,她将一件贴身之物交给下官。并说白天人多眼杂,晚上再来她家,以三声敲门声为暗号,而后……,而后让下官再将贴身之物给她穿上……”,话到嘴边,严元桥这才停了下来。

“那繆杨氏给你贴身之物,到底是何物?”,樊文予反问道。

“就是……”,严元桥略微停顿片刻,却见一旁的仲逸正冷冷的朝堂下而望,一个冷颤不由的袭来。

“就是--------繆杨氏的肚兜”。

这一刻,这位八品县丞,也顾不得什么叫‘有失官体’了。

“后来呢?接着往下说”,堂上的樊文予继续问道。

“繆杨氏走后没多久,下官在里长家用了些茶水,之后便带着马良出了村子,后来半道停下,等天黑后便进了繆杨氏的卧房”。

方才还有些吞吞吐吐,到了此刻,严元桥竟直接开口道:“那繆杨氏果真守信,到了她的卧房后立刻宽衣解带,下官也破不接待,却不料院外突然传来繆大柱的声音。

卧房没地方躲,下官曾想着给些银两了事,结果繆大柱不依不饶,争吵间,下官便用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刀将其杀掉。繆杨氏阻拦,就连她一块杀了。之后,下官将外衣衫烧掉酒出了院子,回县衙的路上,遂将凶器扔入河中”。

“你说的可是实情?公堂之上无戏言,身为一县之县丞,想必这个道理,不用本官多说什么吧?”,樊文予对严元桥如此‘慷慨招供’,有些难以置信。

“是,下官说的句句实情,请二位大人明断”,严元桥此刻倒似无事人一般。

樊文予向堂下望去:“堂下马良,严元桥方才所言,可是实情?”。

“是的,那日小的随严大人一起去的鄱家庄,只要我们在一起时所发生的事,他说的丝毫不差”,马良回道。

“贾书吏,你为何要逼迫繆小虎篡改口供”,樊文予将脸迈过去。

略沉默片刻,贾书吏回道:“小的是奉了知县大人之命,才这么做的”。

听二人如此招供,严元桥脸上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若说这位县丞怕受皮肉之苦,招供本无可厚非。但如此全部招供之后却如释重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此举,极不符常理。

这时,一直并未言语的仲逸,突然开口问道:“既是如此,博野县知县祁允,为何将繆小虎定为本案的凶手?”。

“这个就要问祁知县了,案子是他审的,问我作甚?我又不是知县?”,严元桥竟开始反问。

“大堂之上,休得放肆”,樊文予再次训斥。

呵呵、嗯嗯,严元桥喉咙里一阵哼哼。

“二位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严元桥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

“这个……”,樊文予一阵犹豫。

“准了,你们都下去”,一直未言语的仲逸突然开口道:“不过做记录的,必修要留下”。

“做记录?仲大人,您确定敢将下官所说的都记录下来?”,严元桥一脸不屑。

“本官再说一遍,做记录的留下”,仲逸冷冷道:“你,没有听懂吗?”。

“仲大人执意要如此,下官也只好照做了”,严元桥似乎是在提醒仲逸。

见仲逸点点头,堂下差役立刻将贾书吏与马良托了出去。

靳睿正欲抬脚,却稍稍犹豫一下,只是再望望一旁的石成,二人相互微微点头,他这才出了大堂。

“说吧,此刻堂中再无他人”,木椅之上,樊文予微微向后斜躺,俨然做好‘倾听’一番的准备。

“严某我奉劝二位大人,就此收手吧。此案,从知县到知府,再到按察司衙门,甚至于刑部,都是一个基调。若是此刻出了纰漏,但凡经手之人,谁也跑不了”。

严元桥指着堂中那块牌匾道:“这里是博野县祁知县,上面还有保定府知府、北直隶按察司按察使。难道,你们要将他们全部抓起来?那可是四品,甚至三品大员,呵呵……”。

“那依严县丞之意,当如何?”,仲逸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嗨,早这样说,不就结了?大家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为何要自相残杀呢?连民间都知‘官官相护’之说。二位既然领了朝廷旨意,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这时,严元桥也凑上前来:“既然朝廷说此案有疑,那就随便办个人,书吏也好,牢头也好,甚至知县也行。如此,既给上面有了交代,又能保得住大伙儿,也不枉兄弟们舍身一场,大家来日方长”。

“你这小算盘打的不错,怪不得招供起来如此痛快,原来是想好退路了”,樊文予再也斜躺不住了。

“那你说呢?一个知县才是几品?可上面的衙门……,呵呵,你动一个试试?何必呢?”,严元桥轻轻拍拍手,轻松了许多。

这时,仲逸突然起身而立,眼睛直直盯着堂下之人:“严元桥,你一个小小的县丞,为何有那么多衙门冒着杀头的风险,而愿意帮你?”。

哈哈哈……

“亏你们还是朝廷派来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他们之所以帮我,无非就是我身后的靠山,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大’吗?”,严元桥简直对自己的‘势力’自信极了。

微微一句,犹如深海巨雷,一石卷起千层浪。

按察司,也称臬司衙门,主官按察使、也称臬台大人,位居三品,掌管一省刑狱。与布政司(也称藩司)的布阵使(也称藩台)、军指挥使司合成三司。

其势力可见一斑。

按察司上面还有刑部,尚书为从二品,左右侍郎为正三品。

严元桥口中所称之人,比这些人还要‘大’?

那会是什么人?

“说,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操纵?”,仲逸终于提到嘉靖帝口中所说的‘背后操控之人’。

“二位大人,这个,就不必说了吧?”。

严元桥凑上前来,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摆手:“说出来,吓死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才一会的功夫,这小子的尾巴要翘上天了。

“来人,将严元桥押入大牢”,仲逸单指朝下,双目怒视。

“得令”,在蠡县衙门的差役看来:仲逸与樊文予的指令,就是朝廷的旨意。

“你们,你们这是疯了,疯了,你们会后悔的……”,严元桥一脸惶恐,而嘴里却不停的嘟囔:“你们,怎么抓的我,再怎么给我放出去。

否则,严阁老会剁了你们”。

“站住,此事,关严阁老什么事?”,樊文予立刻制止道:“说清楚”。

“听好了,我是严阁老的本家一族。论起来,与严士蕃大人是平辈,还得喊他一声大哥。我这人不思进取,就喜钻研男女之事,这才没有留到京城,来这个小县城做了个县丞。

官大小无所谓,天高皇帝远,吃好喝好完好就行,省的处处有人管束”。

严元桥如此厚颜,此番言论,将他的嘴脸暴露无遗。

软骨头,一板子下去,连他亲爹是谁,都瞒不住了。

“严阁老的本家,签字画押吧”,石成将供状呈现在面前。

看来,他口中的那位严阁老,在这里---------不好使。

“押入大牢,由专人看管。除本官与樊大人外,任何人不得探视”,见严元桥签字画押之后,仲逸立刻吩咐左右。

……

剑指严氏父子,真是意外之喜。

仲逸心中暗暗叫好:“此次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惊动了嘉靖帝,若严氏参与其中,正好可借圣上之手将其扳倒:严氏的势力再大,也不会大过‘天’”。

樊文予正为眼前的情形所困,却听仲逸再次向门外喊道:

“速将博野县知县祁允、押上大堂”。

第238章 初见端倪(下)

“二位大人,你们也用不着苦苦相逼,下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这民间都有说法:‘七品芝麻官’嘛,有能耐,你们去知府衙门、按察司衙门,去抓人啊?”。

此刻,堂下之人,已变成了本县知县-----祁允。

得知县丞严元桥是个软骨头,一板子下去憋不住半个屁,祁允也不打算再扛下去了。

“亏你还是知县,连这个都不懂?朝廷自有章法,此案,就是要从你博野县查起”,接连审问,此刻的樊文予有些不耐烦:“快说,你是如何将繆小虎定为凶手的?”。

祁允的脸色极为难堪,浑身气不打一处来:“这知县做的,真他么窝囊:先是替县丞擦屁股,如今,又被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呼来喝去。弄不好,还得为此事搭上一条命”。

老子的憋屈,找谁说去?

不过,牢骚归牢骚,眼前的场面,祁云还是要应付的。

“繆家血案发生之后,县丞严元桥找到下官,说他是严阁老的本家,还拿出家世族谱。拍着胸脯说:又是保定知府,又是直隶按察使,甚至刑部,他都可以托到人。

起初,下官还有些不信,但严元桥说严阁老曾叮嘱过:不要将家世随意乱说,况且有家谱在,不会有错的。果然,没过几天,保定知府衙门来人,正是为了此事”。

祁允黑着脸,言语间,竟有些埋怨:“下官想,人家既然这么大的来头,我一个小小的知县,又能如何?下官只得找几个亲信、心腹商议此事,其中就有那个贾书吏。

正巧,鄱家庄的里长来了县衙,他说到繆杨氏在村中的种种传闻,再结合案发现场的牛棚中发现繆小虎。于是,贾书吏建议:将繆小虎定为本案的唯一凶手”。

“那现场呢?是你授意属下有意破坏?还有证人,也是你提前安排?”,樊文予连连发问。

“那还要说?做戏就得做个全套,繆大柱与繆杨氏双双毙命,二人无法相互指正,杀人现场再无他人。当时天气热,繆大柱夫妇很快下葬,凶器也被毁。如此,现场就没有太多价值了”。

祁允微微道:“至于证人吗,毕竟是间接所证,他们都不在现场。况且,这繆小虎单身未娶,对繆杨氏心存念想,两家又为邻居,这是村中人人皆知之事,只需稍稍安排一番,这证词就出来了”。

这个祁允,比县丞的嘴巴更快,简直是有问必答。昨日还是一副心机颇深的姿态,今日却毫无反击之力。

转变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一直以来,有个疑惑一直困惑着仲逸与樊文予:县丞严元桥,知县祁允,为何乖乖束手就擒?押入堂下之时,又为何将全部事实说出呢?

难道?他们真不想活了?

“保定府中向你打招呼的,到底是何人?”,樊文予继续问道。

“知府张文远、通判黄代柄”。

祁允苦笑一声:“若不是因为他们二人提前打招呼,就没有后来来的事”。

“他们都向你说了什么?”,樊文予再问。

祁允脱口而出:“他们说:从种种迹象来看,此案的凶手是繆小虎确定无疑,让下官不要节外生枝,如此结案,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祁知县,十年寒窗,你一路走来,做到知县也不易。怎么能如此没有主见?”,樊文予叹道:“如今看来,你必死无疑”。

呵呵,祁允冷笑几声:“下官一时犯了糊涂,愧对朝廷、愧对皇上。可这该死、该抓的,就下官一人吗?那么多衙门,那么多人,你们能抓的过来吗?

我小小的博野县,你们说甚就是甚,可出了这衙门,你们就能回京交差了吗?”。

祁允心中暗暗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与此同时,樊文予与仲逸对视一番,二人心中终于解开多日疑惑:

此事从事发至今,已历经县、府、按察司、刑部,所有经手之人皆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作为最小的七品知县,祁允自知能量太小,所谓螳臂当车、无异于以石击卵。

飞蛾扑火,也只是瞬间的事儿。

既然如此,何不将事情全抖落出来?将难题全部推向更高的衙门:知府衙门压不住,还有按察司衙门。

再压不住,还有刑部。

只要上面的任何一个衙门将此事压下:结论还是与之前的一样:繆小虎就是元凶。

不管那个衙门与仲逸和樊文予达成一致,那势必会放了他这个博野知县。

否则,他仲逸和樊文予,也无法向上面的衙门交代。

总之,只要仲逸与樊文予没有回到京城,没有将此事的全部经过向朝廷禀报。

那一切,就都有机会。

至于是那个衙门能摆平此事,就看他们的能量了。

但绝不会是小小的博野县衙。

‘舍車保帅’,祁允此刻将事情全盘托出,正是为防止自己成为那个‘車’。

“老子就舒舒服服的呆在大牢里,剩下的事就由你们这些三品、四品的去斗吧”。

祁允早就盘算好了:“只要从县衙到刑部,有人将此事压住,必定还是原先的结果。否则,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

“靳大哥,你吩咐城门口的守卫都撤了,将城外所有证人全部带到县衙。你的人,还有从蠡县县衙借调的十名差役,分成两拨,”。

仲逸向靳睿吩咐道:“一拨看守牢中的繆小虎、严元桥、祁允、贾书吏、马良。剩下的人守着繆连、里长、五叔、大牙、小苞米,还有那名杀手”。

末了,他笑道:“此事,要大张旗鼓的做,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是,仲大人,我马上去办”,靳睿立刻应道。

靳睿刚刚离去,仲逸立刻向一旁的石成吩咐道:“你马上去找三辆马车,要带车篷。此事,你可与蠡县县衙的罗勇一起去办,他在此处熟门熟路”。

“是,仲大人”,石成立刻领命而去。

……

“仲老弟,你这是要?”,回到房中,樊文予早已按捺不住,以他对仲逸的了解,这位庶吉士,定是有主意了。

“对,今晚,我们要将这两拨人,全部转移到蠡县县衙”。

见樊文予一脸疑惑,仲逸细细说来:“此刻,博野县衙的知县、县丞皆已被押入大牢,就连书吏与差役也牵连其中。

如今,县衙上下人人自危,而那背后之人,也会紧紧盯着此处,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这么多的人,如何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呢?”,樊文予更不解了。

仲逸微微一笑:“这个不难,待会儿,咱们二人将县衙所有的人全部聚集起来训话,包括城门守卫,也全部叫来。只留下蠡县的几个兄弟,把守城门口与县衙大门”。

仲逸继续道:“之后,让靳大哥从京城带的四名随从,还要咱们从蠡县来的兄弟,一起将他们带到蠡县县衙,两地距离不远,很快就可抵达”。

樊文予终于听明白了:“你我二人,还有靳睿与石成等,全部留在这里,是也不是?”。

“对,不光如此,在他们到达蠡县之前,罗勇也不能离开博野县,如此,别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敢问仲大人,之后呢?我们作何打算?”,樊文予知道这些人到了蠡县后,自然万无一失,他也轻松许多,顺便开个玩笑。

“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一大早,就去保定府”。

仲逸望着窗外,略略有些担心道:“只是,在这之前,可千万不能发生意外”。

第239章 黑衣杀手(上)

午后,地面一阵风起,天空渐渐阴沉下来。这个时节,北方多干燥少雨,风吹而草动,尘土中夹杂着一些沙粒、枯叶,一片狼藉。

昏暗的日光下,竟有丝丝凉意袭来。

博野县衙大院中,所有官吏全部被叫来‘训话’,县衙大门与县城城门口,倒是有几个守卫。

不过,这些守卫皆是从蠡县县衙借调的。

片刻之后,三辆马车缓缓向县衙门口驶来,在石成与罗勇的安排下,祁允、严元桥,以及繆小虎、繆连等,分别上了马车。

而后,这些人马大摇大摆的出了博野县城。城门口的守卫竟上前打声招呼。

“诸位,本官奉朝廷之命,专门前来督办此案,如今你们知县、县丞皆已牵扯其中。为慎重起见,诸位最好各守岗位,照常办差,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来新的旨意,若是谁敢松懈差事、存有侥幸……”。

训话,又是训话。

樊文予实在有些想‘呕’的感觉。风沙来袭,他只得将众人请到大堂之中,继续训话。

傍晚时分,从博野县衙带出来的人,已全部到了蠡县县衙,罗勇特意安排了四名蠡县本地差役,加上靳睿从京城带的四名随从,车上所带之人毫发无损、无一拉下。

“沈大哥,人都交给你了,樊大人与仲大人说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务必要看好。事成之后,二位大人为我们请功”,安置妥当后,那名蠡县差役再次向沈尘传达仲逸的嘱咐。

“放心好了,此事,知县大人格外重视。这里是蠡县,有老子在,谁敢造次?”,沈尘拍拍胸脯,信心满满道。

这时,那名差役将沈尘拉到一侧,低声说道:“沈大哥,临走之时,仲大人特意交代:让你今晚无论如何来趟博野县衙,该怎么做,他在信上已经说了”。

“对了,还有这包东西,是仲大人特意叮嘱交给你保管”,说着,那名差役将包袱递给沈尘。

“明白,我即可去准备,今晚必到博野县”,沈尘素来办差稳妥,接到仲逸的信后,他早就安排妥当。

……

傍晚时分,仲逸与樊文予连同靳睿、石成、罗勇一起用过晚饭后,几人来到书房。

连日以来,终于有片刻功夫能喝杯热茶了。

不过,这个片刻,也确实太短暂了些。

“仲大人,樊大人,方才我与石成兄弟商议:我们虽已将人移送到蠡县,但博野知县祁允、县丞严元桥被捕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到保定府,甚至北直隶有关衙门之中”。

靳睿上前一步道:“此处距离保定府也就是百余里的路程,快马加鞭打个来回,也废不了多少时辰。若是他们再来个杀人灭口、舍车保帅之类的手段……”。

樊文予点点头:“这一点,本官与仲大人已商议过,我们虽已将人转移到蠡县,但表面上,还是要派人守在牢中。所以,还要请二位兄弟……”。

“二位大人尽管放心,不管他们来多少人,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石成立刻上前领命。

“不,在确保弟兄们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还是留一些活口”,仲逸叮嘱道:‘如同上次对付刺杀里长的杀手一样,我们要将他们变成证人’。

“明白,我等这就去安排”,说完,靳睿与石成立刻领命而去。

“罗勇,城门口是否安置妥当?沈捕头应该快到了吧?”,樊文予望望窗外,向罗勇说道:“今晚或许是个多事之秋,你务必要多加留心”。

罗勇上前道:“樊大人请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城门口安排咱们的人,只要沈大哥到了,他们便直接带他来见二位大人”。

“樊大哥,罗勇兄弟,我身体突然有些不适,头痛欲裂,想去先歇息一会,沈尘来后,就有老樊大哥了”,仲逸单手抚额,言语甚微,脸色极为难堪。

“都是这破差事闹得,老弟初次担负重任,难免体力不支”,樊文予急忙吩咐罗勇:“快将他扶到房中”。

……

“仲大哥,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有什么事,还得靠众兄弟们一同担着才是”,回到房中,罗勇向仲逸劝道:“今日,我在城中发现,那个叫石成的兄弟匆匆走进一处僻巷,我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

“怎么?你看到什么了?”,此刻,仲逸的‘头痛’似乎缓解很多。

“他秘密见了几个人,有三四个吧,他向这些人吩咐着什么,离的远,我也没听清,不过只见那几个人频频点头”。

罗勇肯定的说道:“看举止,这几人一定身手了得。要我说,这个石成,还有靳睿,他们所带的人,不止那露面的四个随从,或许要比咱们蠡县来的十名兄弟,还要多。

他们二人既是朝廷专门派来听你差遣,想必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与樊大人”。

“哦,原来是这样”,仲逸稍作沉默,而后转身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万不可向别人说起”。

“明白,早在蠡县时,兄弟都知道你能谋善断,此次也定能化险为夷。再说了,这里距离蠡县最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衙门里所有的兄弟全凭你与樊大人差遣,绝无二话”。

罗勇笑道:“仲大哥,这下,你总可以睡个安慰觉了吧?”。

“好兄弟”,仲逸感慨道:“蠡县所有的兄弟,这次帮了我大忙了”。

……

罗勇走后,仲逸立刻换过衣衫,那身黑衣黑裤,好久没有穿了。

按罗勇所说,靳睿与石成还带了随从,可从京城出来时,连他们二人在内,也就是六个随从。

而在博野城中听他差遣的人,又会是谁呢?

片刻之后,房中油灯熄灭。

民间有俗语:狂风怕日落。傍晚过后,北风骤停,博野县衙再次沉浸在一派安静之中。

对于街上的百姓而言,无论县衙发生天大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财迷油盐酱醋茶、吃饭穿衣过日子,才是他们的真谛所在。

一如既往,小小的县城毫无异样。

……

夜幕下,东城城墙外突然闪出几道人影,他们立于城墙脚下,环视四周,而后私语一番。

片刻之后,四根长绳被重重甩出,一头弯卷铁钩紧紧扎于砖石之中,墙下四人瞬间沿绳索、攀壁而上。

这四人才在城墙站稳,却见墙根又有人影窜出。

一前一后,竟有十余人。

“前面就是博野县衙,记住,只要是县衙的,不管是县令,还是县丞,那怕是书吏、差役,全部杀掉。其他人,一个也不许动”

夜幕下、黑衣蒙面,一名中年男子卸下面罩,再次紧握手中刀鞘,他嘴角微微上扬:“还有,那两个从京城来的年轻人,他们手上有供状,一定要将东西全部拿到手”。

“若是那两个从朝廷来的,反抗呢?”,一个身影补充道。

“临走之时,大人有交代,这两人,受朝廷指派,能否拉拢过来,还不得而知。弟兄们千万不能伤及二人的性命,想法脱身,我们要的是他们手中的东西”。

那名男子一声冷笑:“这次,就便宜他们了”。

劫狱?这可是死路中的死路。

看来,某些人真的要孤注一掷了。

第240章 黑衣杀手(下)

“什么人?竟敢私闯大牢?”,夜幕中昏暗灯光下,只听石成一声大喊,四下闻风而动,众人立刻杀出。

“不好,我们上当了,他们有埋伏”,十余名杀手立刻拔刀而出,紧紧靠拢,以背靠背,团团旋转、相互掩护。

为首的蒙面男子立刻吩咐左右:“弟兄们,兵分两路,一路解决牢中之人,剩下的随我杀出去,销毁卷宗口供”。

“上,一个都不放过”,一声令下,石成率先冲上前去,一柄钢刀犹如螺旋而转,掌心为中心,刀光剑影之下,俨然一把全无死角的‘圆扇’在手。

片刻之后,钢刀飞旋而出,快速完成一个大弧度之后,再次回到他的掌中。

“啊、嗯”,两方人马还未交手之际,冲在最前的两名黑衣人已应声而倒。

……

“仲大人、樊大人,请二位呆在屋中,外边的事,由我等应付便是”。

窗外,只听靳睿一声短暂禀告,樊文予立刻回应:“好的,好的,诸位兄弟务必要小心”。

“嗯,知道了”,与此同时,仲逸房中也传来一声回应。

“拿下,统统拿下”,县衙院内,仲逸与樊文予所住窗外一侧,再次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弟兄们,看来有人提前泄露消息,交不了差,回去也是死,大家拼了”,为首的中年蒙面男子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厮杀过来。

正如罗勇方才所说,此刻靳睿所率的部下近十人。

显然,这些人不是从京城来的。只是在房中的仲逸与樊文予无法看到这一幕了。

如此,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

相比石成,靳睿出手更加果断:利刃在手,却将迎面袭来的黑衣人穿膛而入,再次手起刀落之际,只见身后一人紧握脖颈,双手间鲜血涌出,还未来的及喊出一声,顿时栽到在地。

“拿下,要留活口”,靳睿收起利刃,只见地上蹲着三个黑黑身影。

“摘掉面罩”,靳睿再次将刀提起。

这时,前两名黑衣人瞬间离地而起,二人直扑向靳睿,双方再次厮杀开来。

“嗖、嗖”,身后那为首的中年男子突然从袖中取出两只铁镖,顺势甩了出去,而自己则纵身一跃,出了县衙大院。

“别追了,此人轻功了得,早就没影了”,靳睿立刻吩咐左右:“将这二人绑起来”。

“靳大哥,方才……,用力过猛,给这小子……弄死了”,一名随从遗憾道:“看看,这都没气了”。

“死了也好,反正还有一个活口”,靳睿亲自上前将眼前黑衣人的面罩摘掉:“兄弟们,看好了,今晚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院内打斗声停止后,樊文予缓缓走出屋门:“靳大哥,先将此人看住,快到牢中看看石成他们怎么样了?”。

“哦,对了,仲大人身体不适,先不要打扰,一会还有人来,到时再叫他”,说完,樊文予便随众人直奔大牢而去。

又有谁会想到?就在那为首的黑衣人纵身一跃飞出县衙大院时,后院一侧的角落里,另外一道身影掠墙而上、攀壁而过。

片刻后,这个身影已稳稳落在屋顶,稍稍停顿,之后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县衙东侧数百米处,接连几排房屋矗立,原本除工匠、杂役之外,此处绝无他人来访,偶有调皮捣蛋孩童想掏鸟窝,也只能对这高墙大院长叹一声。

“他码得,到底是什么人走漏风声?小小的博野县衙,何时来了这么多高手?”、

为首的黑衣人终于停下脚步,嘴角再次发出一丝冷笑:“还算他们有自知之明,若是追上来,老子一定废了他”。

“不行,如此回去交差也是死路一条,一定要将那份口供拿到”,中年男子思量着:“对,此刻,那些人一定去了大牢,房中一定空无一人,真是绝佳机会”。

当这位中年男子信心满满转身之际,只觉身后一阵快风袭来,速度之快,快到令他连:转身、抬头、循声望去这三个动作都无法完成。

那一刻,只觉眼前一黑:夜色彻底着墨,连那丝月色都没有了。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再次腾空而起,如离弩之箭,速度之快,扶摇直上,而后瞬间转动,向县衙疾驰而去。

……

“沈大哥,你终于来了,仲大人与樊大人早就吩咐过了,让弟兄们在这等你”,见到沈尘后,借调到博野县的守门差役立刻带他向县衙走去。

“沈大哥,仲大人这次用的是何锦囊妙计?你先给弟兄们透露一点?”,在去往县衙的路上,几名差役随意说笑起来。

“对,对,仲大人一向足智多谋……哎哟……”,一名差役正欲插话,不料才说一半,却突然跌倒在地。

“那个天杀的?什么东西把老子绊倒了”,那差役刚欲开口再骂,却终于看清脚下到底是何物?

“这怎么有个人躺着?”,那差役惊叫道:“快来看,还有气儿,没死呢”。

“此人一身黑衣,又不明倒在地上,必定不是巧合”。

沈尘立刻向众人吩咐道:“快,将他带回县衙,听候仲大人与樊大人发落”。

……

“哎呀,沈捕头,你果真厉害,还以为这小子早就逃之夭夭了”,沈尘进了县衙大院,却见刚忙完差事的樊文予走了过来。

“樊大人,你高看我了,这小子是我在路上捡的”,沈尘笑道:“我本想立功来这,但人家不给这个机会”。

哈哈哈……

这时,仲逸缓缓从屋门走出,众人见状,立刻围了上去。

显然,他的‘头痛病’已荡然无存。

“靳大哥,你带人先会会这二位黑衣兄弟,城门与县衙门口继续加强守卫”。

仲逸笑道:“这二位兄弟想必不会轻易开口,你们要动点手段,只是,要留活口”。

“好嘞,保证让他们生不如死,死也死不了,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有”,靳睿与石成立刻领命。

“看来,城中还有人在背后关注此事,否则,这黑衣人怎么会平白无故躺在大街之上?”,樊文予随口一句。

“是啊,”,仲逸意味深长的环视一圈:“此案背后之人何其多?或许是有人在派出黑衣杀手的同时,又派出灭口之人,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死”。

“那我们用不用全城搜捕?”,罗勇急忙问道。

“还搜捕什么呢?那为首的黑衣人轻功如此了得,能在悄无声息中将他制服,可见背后之人更是了得”,樊文予摆摆手:“都散了吧”。

……

“什么?这个繆小虎的兄长繆大虎,怎么可能认识徐阶徐大人呢?”,回到房中,听沈尘一番叙述之后,樊文予立刻瞪大眼睛。

“没错,在下接到你们的书信后,即可去蠡县大牧村找到繆大虎一家,他们果真全在蠡县的亲戚家。按照仲大人的吩咐,我都问清楚了”。

沈尘微微皱眉,尽量还原着繆大虎的原话:“当时他的弟弟繆小虎被押入大牢后,繆大虎去县衙申冤,被打了出来,到了知府衙门也是如此。熟料到按察司衙门后,竟再也无人阻拦,至少不敢明目张胆阻拦”。

沈尘继续道:“直到刑部时,繆大虎曾无意中听衙门里的人说:此人,是徐大人特意关照过的。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徐大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阶”。

徐阶?朝中人人皆知:他表面与严氏修好,实则是真正倒严一派的核心人物。

他怎么会插手此事呢?

虽入翰林院为时不久,但仲逸却能看出其中端倪:从博野县衙、保定府,再到按察司,甚至刑部。

这些衙门中,既然有严氏的心腹眼线,为何就不能有徐阶的人呢?

仲逸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鄱家庄一桩小小的命案,竟牵扯到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

直到那一刻,仲逸才似乎明白了嘉靖帝的心思:他之所以亲自过问此事,而又迟迟不下旨意。最后却派出两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督办此案且授以专权,又特意派出靳睿、石成等高手相助。

或许,这位九五之尊的帝王:另有深意。

圣心难测啊……

“仲老弟,我们接下来当如何?”,樊文予问道。

仲逸稍顿片刻,而后缓缓转身道:“事不宜迟,明日,我们就去保定府”。

第241章 保定府(上)

北直隶、保定府。

才过早饭时刻,仲逸与樊文予一行已抵达知府衙门。沈尘与罗勇等借调的差役全部回了蠡县衙门。

除靳睿与石成外,随行的,依旧是从京城出发时的四名随从。

最为重要的证人繆小虎及涉案知县祁允、县丞严元桥等一干人,皆被带回蠡县衙门看管。

当然,昨晚秘密潜入博野县衙,存活的两名黑衣杀手,也被沈尘等连夜带回蠡县。

至于那已签字画押的口供,此刻早已到沈尘手中,由他暂时代为保管。

无事一身轻,仲逸与樊文予此次轻装前来保定府,正欲孤注一掷。

保定知府位居四品,承接蠡县县衙与北直隶布政司、按察司等,远比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更难对付。

这不?就连出面迎接之人,也与博野县衙不尽相同。

“仲大人、樊大人,实在巧了,张文远知府刚去了西街,当地出了点意外,老百姓的事可耽误不起,要不为何叫父母官呢?”。

黄代柄一脸怪相,却硬是挤出一丝笑意来:“衙门中其他大人都出去了,只有在下这个小小的六品通判,先接待二位了”。

六品通判?这分明就是在提醒仲逸:你连个九品都不是。

“怠慢、怠慢,可是?二位大人为何不提前通报一声呢?也好让大家有个准备不是?”。

黄代柄简直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模样。

“既是有公事,等等又何妨?博野县距离此处不远,想着也不用来回通报,免得麻烦”。

樊文予同样微微笑道:“你说呢?黄大人?都是为朝廷办事嘛,何须计较这些繁文冗节呢?”。

“那是,那是,二位大人一心为公,不顾一路劳顿,此举着实令在下钦佩、钦佩的很哪”。

屁话,简直是无色无味的屁话。

“二位大人远路而来,想必是为博野县鄱家庄血案,朝廷是否有旨意?还请二位大人示下,下官们也好做准备才是”,黄代柄一副没事找事的样子。

“接朝廷旨意?你这个通判还不够资格。关于鄱家庄杀人一案,朝廷早就向北直隶各衙门传达过旨意,难道你们一直都未准备?现在才想起来要示下?”。

咳咳,仲逸冷冷道:“请问黄大人,你这是蔑视朝廷呢?还是将圣上的旨意置若罔闻呢?”。

“啊?下官不敢,万万不敢”,黄代柄急忙跪道:“下官失言,下官绝无此意,请二位大人明察”。

“明察?你先叫人‘上茶’吧?”,樊文予指着前面:“走啊,难道?就在这里接待吗?”。

“是是是,下官失职,下官疏忽,二位大人这边请”,黄代柄一脸笑意,连腰都微微下弯了。

“二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众人正欲移步之际,却见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寻声而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保定知府-------张文远。

堂堂知府,出行既无仪仗、回避,更无车马轿子,仅仅几个随从而已。

显然,他压根就没有去什么西街,恐怕就在那个角落里看着吧?

“想必这位就是保定知府张文远吧?”,樊文予微微转身道。

“本官正是保定知府,正四品”,张文远一脸自得:“二位大人远道而来,又奉了朝廷旨意,辛苦、辛苦。招待不周,怠慢、怠慢”。

本官?就不是下官了?

张文远官居四品,樊文予只是个刑部六品主事,在博野县七品知县面前还说的过去,在这个四品知府眼前,就另当别论了。

而仲逸更惨,连个九品都不是。

“大胆张文远,仲大人与樊大人奉朝廷旨意而来,你竟敢如此无礼?”,石成向前一步,单指直直冲张文远的鼻子喝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张文远竟结巴起来:“你……,一个小小的随从,……如此对朝廷四品知府说话,就不是……无礼吗?”。

“我看,你这个知府挺闲的”,樊文予已站到台上:“闲杂人退去,保定知府张文远接旨吧”。

这?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很没面子?

不过,在这知府衙门的牌匾之下,也不算有失威严。

“张文远,旨意里都说请了,开始办差吧?”,樊文予冷冷道:“将知府衙门相关人都叫来,到堂中议事”。

……

“二位大人,这是鄱家庄血案相关卷宗,剩下的都在博野县,请二位查阅”,片刻之后,通判黄代柄便开始‘办差’了。

废话,这些卷宗早就看了远刻意望望方才用手指他鼻子的石成,再看看门口自己的亲兵,腰板又渐渐挺了起来。

“哦?这就怪了,据祁允、严元桥二人所说:当初,保定府有人向他们打招呼,说是此案的凶手为繆小虎确定无疑,并特意安排繆小虎的口供,若他随意更改口供,就严刑相逼”。

仲逸缓缓向张文远靠近:“繆小虎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呢……”。

此言一出,再明白不过:无论繆小虎,还是祁允、严元桥,都已招供。

“啊?还有这样的事?保定府中,竟有如此胆大之人?”张文元立刻训斥黄代柄:“黄通判,你马上去查,此刻在知府衙门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集中到院子里”。

“等等,不在衙门里的也派人叫回来”,张文远怒道:“我看谁敢这么大胆,竟敢插手如此大案?”。

“是,下官这就去办”,黄代柄向仲逸、樊文予连连点头:“下官,先告退”。

果真是四品,遇此大事却面不改色,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一心为公的样子。

昨晚抓捕的两名黑衣杀手已招供:他们一行十四人,正是张文远与黄代柄所派。

贼喊捉贼,事到如今,张文远竟要从知府衙门的人查起?

不知这位四品知府,接下来的戏怎么唱?

“二位大人稍安勿躁,一路车马劳顿,毕竟到了保定府,总得要让我这个父母官尽尽地主之谊才是啊”。

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只有自己心中最清楚。

片刻之后,张文院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实不相瞒,本官与你们刑部的黄侍郎、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有几分交情,论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

“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声,门外立刻走进一名衙役,只见他手中横端小木盘,上面则是一块红红的遮布。

“既然都是自己人,本官也无须遮掩,略备薄利,权当见面礼”,说着,张文远从衙役手中接过盘子。

第242章 保定府(中)

话说知府衙门的衙役及仲逸身边随从退去之后,张文远亲自接过木盘,缓缓揭掉红布,他满脸笑意,如沐春风。

“二位大人皆乃科举出身,仲大人更是翰林院栋梁之才,早就听说二位文采飞扬、见识非凡,本官亦是好读书之人……”。

言语间,张文远将木盘中的东西分别递给仲逸与樊文予:“以文会友、以文会友嘛”。

“《论语》?《春秋》?”,仲逸与樊文予对视一番,而后缓缓从张文远手中接过两本书。

是的,两本书--------论语与春秋。

“张知府果真不同凡响,这……”,樊文予眉头拧成麻花:“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别,别别别,二位大人着什么急呢?读书,讲究的就是一个心静,更何况这圣贤之书呢?”。

见樊文予正欲翻阅书页,张文远急忙制止道:“实不相瞒,书中所言,本官有多处不解,二位可稍后细细品读,我们才好交流不是?”。

仲逸并未言语,樊文予将手中书册微微摇晃:放下也不是,打开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见张文远一脸笑意:“哦,酒菜皆已备好,本官先走一步,二位慢慢品完桌上这杯热茶,稍后会有专人来请”。

说完这话,张文远立刻没了人影。

……

“你说,这张知府抽的什么风?”,樊文予一阵莫名其妙的笑,随意翻阅起手中之书。

“八千两?”,樊文予急忙将夹在书中的银票取出来。

“一本《春秋》,八千两,你看看”,樊文予刻意望望窗外,再次压低声音:‘这出手也太大方些吧?’。

见仲逸无动于衷,樊文予立刻将仲逸手中的那本《论语》拿过来,快速翻阅起来。

“这?……”,樊文予立刻瘫坐在木椅之上,一脸迷茫。

“一万两……”。

片刻之后,他笑道:“贤弟啊,这算盘,他们打的太准了”。

早在博野县衙时,知县祁允就曾盘算过:“从县衙、知府衙门、按察司,甚至刑部,总会有人出面与仲逸和樊文予二人讲和,一旦他们被拉拢过去,此案的结果又会回到原点”。

果不其然,才到知府衙门几盏茶的功夫,有人就出手了。

胆大之人有两种:一种天生不怕死,这个不用多说。

还有一种:不胆大,就得死。

如今的形势再明白不过:深陷繆大柱夫妇命案之人,如果被朝廷查出真相,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若将仲逸与樊文予争取拉拢过来,结果:或许还有条活路。

“靳大哥,石大哥,你们进来吧”。沉默片刻,仲逸却直接向门外喊道。

“这是一万八千两银票,看来有人急了”,仲逸起身而立:“吩咐兄弟们,做好随时应变之策”。

“仲大人多虑了,一个小小的保定知府,能翻起什么大浪?”,提到张文远,石成一脸的不屑。

“仲大人,既来此,兄弟们早有准备,只是……”,停顿片刻,靳睿笑道:“不过,二位大人此行,收获不小啊,这保定府出手真大方”。

“哈哈,靳大哥说笑了,我们岂有这个福分?到时,将银票上缴朝廷,也算张文远一条罪状啊”。

樊文予一脸笑意,心中却暗暗道:‘多亏听了仲逸的,否则,回京之后,百口莫辩了’。

四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传来黄通判的声音。

“茶品完了,二位大人请吧”。

仲逸立刻吩咐众人动身,黄通判却将石成拦住:“这位兄弟的脾气大了点,饭桌之上,恐怕……”。

“既是如此,就由我陪二人大人,石成兄弟就不去了吧?”,靳睿立刻上前道。

“如此甚好,甚好,”,黄通判急忙向石成解释:“这位兄弟莫要介意,我这边去吩咐下人,单独为你准备一桌”。

“不敢劳烦通判大人,我去街上酒楼总可以吧?”,临走之时,石成意味深长的望了靳睿一眼,而后匆匆出了屋门。

“黄通判见笑了,我兄弟就这脾气”。

“那里那里,年轻人嘛,好说好说”。

……

“粗茶淡饭、招呼不周,仲大人、樊大人,二位请了”,张知府指着满满一桌酒菜,连再多摆放一副碗筷的地方都没有了。

红烧狮子头、扒猪头、大煮干丝、盐水鹅肝、蜂蜜烧鹅、挂炉烤羊、酥炸鲫鱼、糯米藕片、琥珀桃仁,蟹粉饼、老参甲鱼汤……

两壶金华酒、四只青玉杯。

这‘粗茶淡饭’,让大鱼大肉,情何以堪?

“二位大人,怎么样?看完那两本书,有何心得?”,落座之后,张文远缓缓举杯提议,一旁的黄通判急忙为众人招呼添酒。

仲逸与樊文予对视片刻,二人皆是笑而不语。

饮完一杯,张文远继续道:“如果我们有缘,交情再能深一步,本官家中还有几本藏书,可与二位继续交流之”。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如果上了他们那条船,得到的,远不止方才那两张银票。

“不知张知府所言,我们如何能进一步交情?”,仲逸放下酒杯:“要我们如何做?”。

“好,好,果真是爽快人,只是不知这位兄弟?……”,张文远望着一旁的靳睿,脸上似有一丝不悦。

“哦,张知府多虑了”,仲逸笑道:“你与这位黄通判是何关系,我们这位也一样,鄱家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他一直跟着我们,都是自己人”。

“哎呀,仲大人果真年轻有为,办事滴水不漏啊”,张文远再次举杯提议。

“事已至此,我张某人也不必遮掩,二位大人已知晓此事真相,咱们就明说了吧”。

啧啧,张文远回味杯中酒,凑上前来:“实不相瞒,此事干系太大,一旦出了岔子,你我都担不起,二位既是朝廷的人,想必也知道,这背后之人……”。

“张知府,有什么明说吧,樊某平日最不喜拐弯抹角”,樊文予掌管刑狱多年,这倒也符合他的脾气秉性。

“此案,县丞严元桥可以定为凶手,知县祁允也难咎其责,这二人必须死,绝不能再咬出别人”。

“此案必须到此为止”,张文远立刻收起脸上那一丝笑意:“此外,那个繆小虎,也不能留”。

“你这是想拉我们二人下水?”,樊文予拍案而起。

张文远脸上微微一怔,而后再次笑道:“让祁允与严元桥写下罪证,而后来个‘畏罪自尽’,再做掉繆小虎,便是神不知鬼不觉,这怎么是拉你们下水呢?”。

“不知张知府所说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仲逸接过樊文予的话道:“自然大家要一起共事,何不坦诚相待?”。

张文远与黄通判对视一眼,而后放声大笑:“好吧,既是自己人,也无须隐瞒,正是小阁老严士蕃——严大人”。

“我还是有些不信,这严元桥,一个小小的县丞,能与严大人扯上什么关系?”,樊文予与仲逸一唱一和,配合十分默契。

“哎,此事说来话长,这严元桥确实与严阁老为同乡,但绝非本家一族,更没有家世族谱一说。那都是严元桥捏造的。但时间久了,有些人就信了,事发之后本官也没多想。

况且,繆小虎确实有杀人嫌疑,当时也在繆大柱家的牛棚中,且有那么多村民指正,本官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岔子,就答应了”。

张文远叹口气:“当时,繆小虎的兄长繆大虎来县衙、府衙申冤,都被压下去,谁知到了按察司衙门却偏偏无人阻拦,小阁老知晓此事后,这才不得不出面”。

“二位大人喝酒、喝酒”,黄通判脸上满是喜悦之色,在他看来,仲逸与樊文予已是‘自己人’。

再饮一杯,张文远放下酒杯继续道:“毕竟打着严阁老的名号,小阁老也不能置身事外,原本以为一桩普通命案,即便到了刑部,也能压下去,谁知这繆大虎竟到了京城,大闹都察院,还惊动了圣上”。

“现在严士蕃大人想脱也脱不开了,只能将此事进行到底”。

张文远脸上变得严肃起来:“此事,因县丞严元桥而起,祁知县又作为第一审谳之人。故此,只有将这二人留有口供再除掉,既能交差,又能免于殃及无辜,大家才能皆大欢喜”。

“哈哈哈,原来,你们这些人,都被那个小小的县丞给耍了”,樊文予笑道:“好一个严阁老的本家”。

“樊大人说笑了”,黄通判急忙解围。

张文远一番推心置腹,竟连连感慨,却见仲逸并不言语,表情也似乎没有方才那般轻松,连个回应都没有。

“张知府方才所言,若是本官不许呢?”,一阵沉默之后,仲逸竟一口回绝。

张文远:……

这时黄通判急忙放下酒壶,满脸陪笑道:‘二人大人说笑了,方才夹在书中的银票也收了,此事背后的干系已知晓。开玩笑不是?’。

这一说,樊文予更怒了:“你看,这像是在开玩笑吗?”。

第243章 保定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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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小兄弟,若是这么做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吧?”,见仲逸与樊文予双双回绝,张知府再也坐不住了。

“真以为我张文远是好惹的?堂堂知府衙门就没人了吗?”。

“哐当”一声清脆的摔杯之声,张文远一声大喊,门外一群衙役瞬间破门而入。

蜂拥而至的衙役将仲逸、樊文予、靳睿等团团围住,足有二十余人。人人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也不想想,既将事情真相告知你们,本官就不怕你们说出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你们只能带这个秘密,去见繆大柱夫妇了”。

呵呵,张文远一脸阴笑:“这二十几位兄弟,跟随本官十几年了,既是知府衙门的衙役,更是本官心腹中的心腹。莫说两个微末小官,就是天王老子,只要本官一声令下:照杀不误”。

“银票都收了,还以为是个识时务的主儿,没想到来这一手”,一直陪着笑脸的黄通判,此刻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二位大人无须担心”,手中利刃出鞘,靳睿示意仲逸与樊文予三人背靠而立。

“张知府、黄通判,你们可想好了?冒犯钦差,结果:只有死路一条”,靳睿脸上毫无胆怯之意,只是冷冷的一句:“现在后悔,或许还来得及。至少,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好大的口气,还这么横哪,自身都难保了,吓唬老子?”。

黄通判继续得意道“放心,你们肯定会有个全尸,不过这里是知府衙门,恐怕要委屈各位到荒郊野外了。到时,就说是博野县知县与县丞干的,知府大人再将他们二人灭口”。

“哎呀呀,那样一来,鄱家庄的案子结了,我们知府大人便可高枕无忧,有严阁老相助,他日再进一步,那也是易如反掌的”。

“哈哈哈……”,黄通判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仲逸缓缓调整气息,双掌慢慢变拳,他心中暗暗思量:换做一般衙役,以他和靳睿的身手,自然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这二十余人皆是张文远亲自挑选,想必身手绝非普通衙役可比。

经历博野县衙劫狱暗杀后,想必张文远对靳睿的身手了如指掌,如今他却稳如泰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看来,这二十余人的杀伤力,远远超乎想象。

“迫不得已,只得出手了”,仲逸想着:为了樊文予的安危,也顾不了许多。况且保定府之后,还有按擦司,面临的对手将会更强。

或许,这次是躲不过不去了。

……

“知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就在两拨人准备对决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冷冷的笑声。

“石成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靳睿见石成走了进来,紧随他身后的,依旧是从京城来的那四名随从。

“正要找你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见石成等区区五人前来,黄通判毫无惧意,竟笑他自不量力:“方才在府衙门口,你冒犯知府大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张文远并不所动,他依旧将桌上那杯凉茶端起,心中早就盘算一通:除眼前这二十多名心腹,知府衙门中还有几十号衙役可用,对付眼前区区几人,简直易如反掌。

哼,他暗暗笑道:也不看看,这是到了那里?在我这保定府撒野,

门儿都没有。

“真墨迹,难道你们每次对决之前,都要说一通废话才开始吗?”,石成挠挠耳朵,简直有些过分。

“上,这里所有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张文远再次摔杯而道。

“是,”,仲衙役一声回应,立刻挥刀上前。才迈出半步,却再也动弹不得,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

“锦衣卫北镇抚司、五品千户办案,何人敢阻拦?”,众目睽睽之下,石成将腰牌高高举在手中,脸上却是一副不屑之情。

锦衣卫北镇抚司,为洪武十五年添设,专理诏狱(皇帝钦定的案件)。所到之处: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一般衙门,可专断专决。

嘉靖一朝,北镇抚司权力极大,大到连东厂都为之忌惮。所过之处,无人不为之胆战心惊,可谓谈虎色变。

听着都令人汗颜。

锦衣卫下设十四千户所,统领为正千户。石成亲自出面,足见嘉靖帝对此案的重视。

当然,从目前形势来看,‘石成’或许不是他的真名,至于他的真名,或许谁也不知道。

暂时,就这么叫吧。

“千户大人,冒犯钦差就是造反,这?就无须审讯,就地处决了吧?”,一名随从向石成禀道:‘请千户大人示下’。

无须审讯,就地处决?

好威风、好霸气的一句话。

“还不快将刀放下?你们都想身首异处、满门抄斩吗?”,樊文予急忙接过话茬,生怕说的晚了,就是二十多颗人头落地似的。

“大人饶命,饶命啊,啊,啊……”,方才还杀气腾腾的衙役们,此刻早已浑身哆嗦、六主无神。

不用樊文予提醒,他们手中之刀,大多早已落在地上。

“张知府、黄通判,此刻,你们的妻儿老小,就在府衙外,你们看?”。

石成缓缓走到张文远面前,接过那早已颤抖不已的茶杯,向这位四品知府附耳道:“你的家人能活多久?就看张大人怎么做了”。

仲逸终于想起罗勇那日向他说过的话:看来,这城中定有不少石成的属下。

以锦衣卫这张天罗地网,要找个人,本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是众人瞩目的知府与通判的家人呢?

“饶命啊,求大人饶过府上一家,下官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噗通’一声,张文远跪到在地,紧紧抓住石成的衣衫,一脸哭诉道:“下官该死,下官蒙了心、糊了眼,万万不该冒犯各位大人啊……”。

一个四品知府,竟向五品千户下跪求饶,嘴里还得称一声:“下官”。

怪不得,石成一直在说张文远:好大的官威啊。

“仲大人,樊大人,我等皆是奉旨行事,不便之处,还请二位大人不要介意”,石成上前道:“圣上有旨,一路之上,我们皆要听从仲大人差遣,这些人该怎么处置,请大人定夺”。

这时,仲逸略略一顿,而他心中早有定数:既定计划不变。

石成的特殊身份,也只是加快事态发展而已。

此处是保定府,府中人多眼杂,一旦将张文远他们全部控制,按察司那边,定会嗅出风吹草动。

“将涉事衙役全部押入大牢,张知府与黄通判,继续在衙门做事”。

仲逸转身向石成叮嘱道:“劳烦锦衣卫的兄弟盯着他们,千万不能让某些人出去,再向别的衙门通风报信了”。

“是,仲大人放心,保证万无一失”,石成一声令下,随从立刻领命而去。

……

“仲大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樊文予这才缓过神来:锦衣卫再厉害,此处,毕竟是仲逸说了算啊。

“去按察司,事已至此,也该会会这位三品臬台大人了”。</content&gt;

第244章 按察司(上)

按察司,全名‘提刑按察司’,也称臬司衙门,掌管一省刑狱,亦有监察、巡查之责。主官为按察使,俗称臬台,正三品。

在一省所有衙门之中,若没有设巡抚,布政司与按察司便是最高衙门。另有军指挥使司主管军事,不能同一而论。

“前面就是按察司衙门,需不需通报一声?”,樊文予指着前面那处颇为气派的衙门说道。

仲逸微微转身,却笑而不语。

樊文予拍拍脑门,立刻回过神来,他心中自嘲道:“有石成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还有什么地方进不去的?”。

“哎呀,果真是二位大人,我说这一大早的喜鹊在房顶叫个不停呢?”,才到按察司衙门,一名四旬之余的男子立刻迎了上来:“诸位,快里边请”。

按察使名叫陈福,人不如其名,个子不高,长得清瘦,体态一点都不发福。若非一身官服,倒更像个老学究。

陈福,‘城府’?

樊文予一头雾水:初进知府衙门时,张文远一个四品知府却一直摆架子,如今到了按察司,三品按察使却如此平易近人。

此举,若非心中无鬼,那便是心机颇深,深不可测。

这种人,更难对付。

……

“臣有罪,治下博野县鄱家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真凶至今未缉拿,下属府县衙门办差多有不力,作为一方按察使,臣愧对圣上,亏待朝廷”。

回到县衙,退去闲杂人等,陈福竟主动跪拜接旨,并自省失察之罪。

与之前的博野知县、保定知府处事之风截然不同,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仲逸也一时摸不清底。

按照之前的习惯,此种情形:还是请樊文予先出面吧。

“旨意传完,陈大人请起”,樊文予微微一笑,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这位陈臬台极为随意,但毕竟是朝廷三品命官,樊文予掌管刑狱多年,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们刑部的侍郎,也是三品。

尽管是朝廷所派,到了地方,自有优越感,但身为刑部的六品主事面对臬台,樊文予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陈大人,时间紧迫,我们就直接开门见山,如何?”,身为翰林院的庶吉士,仲逸则没有那么多顾虑。

况且此次督办,以他为准,出面只是迟早的事儿。

“仲大人果真年轻有为、雷厉风行”。

陈福叹道:“哎,想必二位已从博野县、保定府调查的差不多了吧?你们是朝廷所派,专门督办此案,该怎么做,还是你们二位先说吧”。

果真是高手,不漏声色之际,却将皮球踢向对方。

在来臬司衙门的路上,仲逸早就盘算过:不同于保定知府直接向博野知县打招呼,陈福作为按察使,只是在明知案件存疑的情形之下,同意博野知县将本案凶手定为繆小虎。

当然,作为一个掌管刑狱之事多年的臬台大人,绝不是因为疏忽才导致冤案发生:此案中,无论作案动机、案发现场,还是村民证言,只要稍稍推敲一番,便立刻发现其中端倪所在。

而陈福之所以如此做,定是有人向他有所暗示。

而暗示之人自然不是保定知府,而是严士蕃,或是他授意刑部的人。

此案因博野知县、县丞而起,要瞒自然是瞒不住的,这个道理,连保定知府都明白。

更何况一个按察使呢?

自下而上难开局,自上而下还不到时候,只能在按察使自己身上下手了。

“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博野县将凶手定为繆小虎,但从他身上既未找到凶器,更未核实他的杀人动机,就连众人在牛棚发现他时,繆小虎的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仲逸继续道:‘繆小虎家世代耕农,平时老实巴交,又与繆大柱家相邻而居,若他对繆杨氏有非分之想,随时有机会,更无须将她杀掉。即便当时起了冲突,以两家多年的交情,何至于连杀两人?’。

“这个?是是是,仲大人果真思路清晰,说的要道理,有道理”,陈福连连回应。

“陈大人掌管刑狱多年,为何连如此漏洞都看不出?这很不符常理啊”,仲逸直直问道:“不知,能否给本官一个明确的解释?”。

“哎,按察司事务繁巨,本官身体每况愈下,一时大意,竟造成如此失误,还惊动圣上。我有罪,愧对朝廷,愧对圣上啊”。

陈福连连自责,却又是方才那副腔调。

这时,仲逸突然拍案而起:“陈大人,仅是这失查之罪,就可摘掉你这身官服乌纱,此案背后之事,想必你比我们清楚,若是心存侥幸,那后果……”。

“知道、知道,本官自知对朝廷律法还算熟悉,实不相瞒,自从接到朝廷旨意,说是要全力配合二位大人督办此案时,本官就做好准备了”。

陈福一脸虔诚:“就是脱掉这身官服,我陈某人也无半句怨言”。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看来,这位三品臬台,是要将这件事独自担下来了。

仔细想想,这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其实,当仲逸从京城出发那一刻起,所有的人早已做好对付他的准备。

而每人的应对之法,则各有不同。

博野知县祁允:自恃现场破坏、证物被毁,证人全部不在现场,繆小虎被定为凶手确实有待推敲,但真正的凶手也无从查起。

同时,他以繆小虎的家人为要挟,迫使繆小虎将所有罪名担下,如此可谓万无一失。

谁知仲逸在来县衙之前已去过鄱家庄,不但知晓来龙去脉,还牵出村里的里长,更是找到繆小虎的家人。

而那县丞严元桥更自恃此案背后有比他厉害十倍、百倍之人,为免受皮肉之苦,竟将事情全盘托出。

连同知县在内,他们将所有的难题推向保定知府。

保定知府张文远:他或许是最倒霉之人,作为承上启下的知府,他既得到博野知县的请示,又参与到其中。县丞严元桥将自己作为严士蕃的本家说的头头是道,他这位知府便慢慢上了当。

原本以为一个普通的命案不会翻起什么大风浪,谁知繆小虎的兄长繆大虎从县衙一路闹到京城,这事儿,再也包不住了。

所谓孤注一掷,先是派出杀手去县衙灭口不成,又以银票拉拢,谁知仲逸等根本不吃这一套,最后痛下杀手,却不想引出个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来。

此刻的张文远肠子都悔青了:他拼死冲在前面,最后却将麻烦全部引在自己身上。

早知如此,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一切,推到按察司就行了。

哎,谁让他一心想巴结严氏呢?

很明显,有石成这位锦衣卫千户的参与,身为按察使的陈福,不会再派人灭口,更不会以自己三品的身份来取笑仲逸无品阶。

那都是口舌之快。

知县想将此事定为繆小虎为凶手为止,知府希望到县衙为止。

不用说,身为按察使的陈福:自然希望此事到知府衙门为止。

而一旦不成,则只有自己将罪名担下来。

如此,此事也就到按察使为止。

刑部审核有责,随意找个顶罪之人,可是,背后的严士蕃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不管县丞严元桥如何说他与严氏的关系,不管有多少人相信此事,皆无法指正严士蕃就是背后之人。

必须层层查起,不能断了任何一个衙门。

“据本官所知,樊大人之前就是蠡县知县,后来到了刑部照磨所,做了八品照磨,短短数年时间,竟从八品升为六品”。

陈福见仲逸沉默不语,他竟向樊文予开口:“看来,樊大人果真有过人之处啊”。

樊文予心中暗暗一惊:“难道?这位按察使去刑部调查过自己升迁之事?”。

与此同时,仲逸也犯了嘀咕:“莫非?樊文予在升迁中有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中?”。

第245章 按察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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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秋风过,几多秋意浓?大街之上,行人依旧,来来往往、热热闹闹,一如往常。

对寻常百姓而言,秋日怎么了?酒照喝、饭照吃,日子还是照常过。

不过,城内那颇为气派的臬司衙门中,此刻却格外的安静。

似乎是怕惊扰到朝廷派来的二位‘钦差’,偌大一个臬司衙门,除按察使陈福的必要随从,及留下协助仲逸与樊文予的人外,其余大多官吏早早离开衙门。

众人或上街而去,或干脆打个幌子,去其他衙门对接与臬司有关的差务。

总之,此刻的臬司衙门,能少一人是一人。

秋风起,黄叶落,偶尔来回走动的衙役,发出一阵整齐而又规律的脚步声来,竟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一切,都井然有序。

如此细节,不难看出:身为臬台,陈福是个一言九鼎、驭下有方之人。

平易近人、随和,甚至随意,对自己的过失毫不回避,却在不漏声色间,轻轻点到了樊文予的软肋。

自从离开蠡县后,樊文予做了刑部的章,确实戳中他的软肋:此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无非一些不合规矩之事,无人提,便无人管,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往大了点说,若涉及拉拢故交、投其所好,外有财物来往,摘掉乌纱也未曾可知。

“陈大人言重了,樊某能得以提升,全仰仗刑部各位同僚相助,部堂等各位大人教导有方才是”。

樊文予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微微笑道:“倒是樊某,才疏学浅、资历尚轻,就怕做不好差事,愧对朝廷,让陈大人见笑了”。

场面之言,无非蜻蜓点水,有些话,要慢慢去品。

如同喝茶,喝的久了,将心事寓于其中。

那喝茶,也就变成‘品茶’了。

此刻,樊文予早就品出其中之味。

很明显,陈福此言绝非无心之语,而他能当着仲逸与自己的面说出来,至少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那是,刑部上上下下对樊大人连连叫好,听说吏部也有几位与樊大人交情不错,如此人缘,令陈某钦佩不已啊”,陈福缓缓端起茶碗,向樊文予与仲逸微微点头回应,脸上依旧是那一贯的笑意。

这茶品的,估计才有点‘味儿’吧?

仲逸并不言语,他心中再明白不过:若没有其他佐证,仅是一个失查之罪,陈福顶多被一顿训斥后,降个品佚而已。

即便扒了这身官服,但至少能保得住这条命,连个牢狱之灾都不好说。

此刻,他抛出樊文予升迁之事,无非是一种拉拢,一种示好而已。

此举,比保定知府送两本‘书’的手段,高明多了。

“看来,陈福这小老头还是舍不得这顶乌纱,毕竟人家已经做到了三品,莫说再进一步,就是一直呆在臬司衙门,那也是个一言九鼎、威风凛凛的人物”。

这一层,连樊文予都看出来了。

“陈大人,公事当紧,还是说说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吧?”,仲逸突然放下茶杯,强行打断了这个话题。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得要逼一逼才行。

“差事自然要办,不过我们同为朝廷做事,也应相互有个照应才是,一来二往的,日后难免要打交道”。

陈福当然品的出话外之音,但他依旧旁敲侧击:“听说,仲大人在翰林院颇有名气,就连当今礼部侍郎袁炜大人,都对你赏识不已”。

果真,还是来了。

仲逸心中暗暗道:“好在自己刚入翰林院,而袁炜那日的表态人人皆知,这也不算什么”。

众所周知,徐阶与严氏势不两立,而袁炜更倾向于与徐阶一方,这个陈福既替严士蕃做事,自然不会与袁炜一派。

陈福如此一说,无非是想表明:他在朝廷有些根基,不是那么好惹的。

从进臬司衙门起,陈福先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而后煞费苦心、拐弯抹角半天,就是不说正事。

“陈大人,仲某敬你年事已高,又是朝廷三品大员,若你一味推三阻四、阳奉阴违,那休怪我们无理了”。

思虑良久,仲逸决定反击,对付这老奸巨猾之人,必须要动点别的手段了。

“此案,背后另有其人,想必陈大人再清楚不过。若你执意一人将全部罪名担下,非但于事无补,更会为招来杀身之祸”,也不顾陈福的反应,仲逸微微笑道:“离京之时,圣上特有旨意:此案,无论涉及到谁,一律严办”。

呵呵,陈福喉中哼出一声冷笑,眼皮稍稍一抬,随意望了仲逸一眼:“朝廷自有章法,我陈某人犯了那条?何来杀身之祸一说?”。

“啪”一声响,仲逸将茶杯甩开。

“樊大人,咱们走”,说着,他便朝门口走去。

樊文予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仲逸已迈出脚步,他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陈臬台、陈大人,仲某所说的杀身之祸,不是来自朝廷,而是来自此案背后之人:你身为按察使,参与此案颇多,知道的也太多了点,就不怕被人灭口吗?”。

快至门槛处,仲逸却突然收住脚步,转身向陈福冷冷道:“实不相瞒,本官的随从之中,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若是落到他们手中……,你说,是无罪,还是有罪?”。

自从石成在保定府说出真实身份后,想必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按察司。

否则?这位堂堂的三品大员,就不会如此谦逊、随和了。

不过,此话由仲逸亲口说出,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啊?这个?”,陈福脸上顿时笑意全无,急忙起身上前。

似有一丝慌乱,但这位三品臬台才几步的距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仲大人此话何意?陈某愚钝,似乎听不太明白”。

果真是陈福,这‘城府’也太深了。

“此案圣上钦定,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都亲自出面,不管你背后之人是谁,都保不了你”。

仲逸双手背抄,稍稍踱步,一脸峻色道:“对了,至于仲某与樊大人升迁之事,自有朝廷章法在。但此刻我二人正奉旨查案,若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恐有阻挠办案、欲盖弥彰之嫌。圣上会怎么想?怎么做?”。

“陈大人好好想想吧,你,会想通的”,仲逸摆摆手,此刻他与樊文予已出了屋门,向院中而去。

身后的陈福脸上再无那般随和笑意,他缓缓落座,心思之重,不得不重新衡量:仲逸,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果断。

后生可畏啊。

……

“石大哥,这次,恐怕又要劳烦你们锦衣卫的兄弟唱一出戏了”,回到住处,仲逸立刻召来靳睿与石成等人。

“唱戏?我们锦衣卫的兄弟可不会啊”。

石成打趣道:‘仲大人,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

“这样……”,示意众人凑上前来,仲逸压低声音:“从京城随行的兄弟不能露面,得找些生面孔……”。</content&gt;

第246章 按察司(下)

傍晚时分,秋风骤停,街上行人越发多了起来。酒楼客栈、人满为患,已是常态。而居家小院中,也是炊烟袅袅、灶火红红,洗菜淘米、摘葱剥蒜,煎炸烹炒,噼里啪啦声响。

晚饭时分到了。

臬司衙门中,人更少了,动静更小了。

不过,身执兵器的衙役却更多了。

用臬台陈福的话说:此举,是为保护朝廷派来的仲、樊二位大人而特意安排的。

除陈福外,陪同冲逸与樊文予一起用晚饭的,还有按察副使、按察司佥事等。

当然,还有靳睿与石成。

至于其他四名随从,此刻正立于门口。之前,他们四人皆随石成上街而去,晚饭就在城中一家酒楼用过、

圆圆木桌,众人相围而坐,桌上有酒有菜,菜有荤有素,荤素有凉有热,汤很浓,酒不多。

相比保定知府安排的满满一桌“粗茶淡饭”,这一桌才是真正的粗茶淡饭。

不过,这也是场面上的待客之道。

“原本想着盛情款待二位,只是朝廷自有章法,都是朝廷命官,自要遵从”。

陈福缓缓酒杯提议:‘一路之上,二位大人辛苦了,来,大家干了这杯’。

自从仲逸突然抬腿起身,却又在门槛处驻足说出那番话后,身为按察司正三品的臬台大人,陈福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

从午饭至今,双方没有再碰面。

仲逸向石成等人附耳交代一番,而后与樊文予说起案情,剩下的时间,就是不停得翻着卷宗。

门外的衙役来回走动,颇有规律,刻意从他们门口路过,时不时的问一句:“仲大人、樊大人,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对朝廷钦差特意保护,本无可厚非,但仲逸却觉得这种保护,似乎有‘监视’的意味。

很明显,仲逸一路走来,俨然一副一查到底的架势,丝毫看不出能回旋的余地。

而陈福表面上做出一副‘仅是失查之责’的模样,但从他心底里:还是不想为此事,而彻底离开衙门。

心有各属,各有所图,这种情形之下:见面无益、多说无益。

动动筷子、碰碰杯,偶尔夹起一块肉。

可惜,汤都凉了。

这饭吃的……

“报”,门外一声喊,只见一名年青的衙役向陈福禀道:“臬台大人……”。

“何事?此处并无外人,直说吧”,陈福缓缓放下酒杯,随意回了一句。

衙役这一声喊,倒是为这尴尬的气氛解围了。

咳咳,陈福仅此一句,既不多言语,也没让衙役进来:此处毕竟是按察司,也该他摆摆威风了。

“臬台大人,这?……”,门口衙役眉头紧皱,脸上满是犹豫和不安:“你,还是出来吧?”。

“不长眼的东西,没看本官正与两位大人说话吗?”,虽这么说,陈福只得起身朝门口走去。

表面对差役一声斥责,但他的心中却同样不安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如此匆忙?

短短几步的距离,陈福心中却如排山倒海一般。

来到门口,那名衙役立刻凑上前来,一手挡脸,附耳低语。

“什么?”,一声低沉,陈福瞳孔突然放大,而后很快恢复,眉头却皱的太深,一时还未舒展开来。

“你先下去”,片刻的功夫,他的脸色竟缓和许多。

这城府,该有多深?

“你们二人,好好陪陪两位大人”,陈福站在门口,向按察司的副使、佥事叮嘱一番,而后再次向仲逸道:“衙门还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失陪了”。

“按察司不同于其他衙门,公事要紧,陈大人先忙”,仲逸与樊文予微微点点头,算是一个回应。

“二位,你们臬台大人有紧急公务处理,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此刻,樊文予却来了兴致。

“那是,那是,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按察司的两名属官立刻笑脸相迎。

……

“什么?是何人如此大胆?”,回到书房,陈福再也无须掩饰,脸上竟冒起青筋:“这里是按察司,他们是不是不要命了?”。

陈福的这个反应着实令人汗颜,那年轻的衙役急忙禀道:“属下真的不知,方才只听府里一个丫鬟来报,这才知道臬台大人书房来窃贼了”。

原来,除了衙门中住处外,陈福在城中还有一处宅院。

此事,只有他的心腹属下知晓。

身为按察使,陈福经手的大案不在少数,而每个案件定会牵扯到方方面面。无论上报京城,还是下传各州府县,除公文外,还有一些往来。

这些往来,自然包括同僚之间的书信。

私信。

陈福有个习惯,但凡重要的东西,大多不会放在衙门中,人多眼杂,他是个多疑之人,所以这才秘密置办那处私宅。

“臬台大人,是否派弟兄们将里里外外搜一遍?看有没有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衙役试探的问道。

“不急,不急”,陈福连连摆手:“若真丢了什么东西,还能找回来嘛?若没有丢,还能抓到人吗?早跑了”。

“你先下去吧”,一阵沉默之后,陈福向衙役吩咐道:‘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偌大一个房间,只剩陈福一人。

异常安静。

掌管刑狱多年,陈福自不会落入俗套:但凡贵重之物,他不会放在衙门,不会放在书房,更不会藏匿于那些花瓶、木盒之内。

对他来说,自己女人的卧房才是最安全的。

事发至今,他的女人并未特意差人来说到底丢了何物。

如此,也就是说:那些重要之物,压根就没丢。

“会是谁干的呢?”,陈福脸上一脸阴沉。

他用一个按察使的经验来推断:此刻,丢了什么东西,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告诉他:要动手了。

至于动手之人,呵呵,无非两拨:京城的严氏,城中的仲逸、樊文予。

前者是为了案子,后者也是为了案子---------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

不管是那一拨人,他们有一百个理由这样做,又有一千个理由不这样做。

即便这样做了,最后如何了结此事,更有一万个理由再等着他。

这一切,还要看接下来的戏怎么唱了。

“再看看吧,看看再说”,陈福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老子今晚,就住在衙门,反正东西未丢,能奈我何?”。

……

月渐高、夜渐深,街上行人寥寥,衙中寂静依旧,仲逸等用过酒菜之后,各自回屋,不多时也就歇息了。

此时,除通道灯亮外,院中大小房屋已沉浸在一片月色中。

微微一阵风过,比白天小了许多,连枯叶都未脱落几片,丝毫没有察觉。

守门的衙役连连打着哈欠,偶尔说笑几句,也是生怕自己睡过去,换做平时,打打瞌睡也不算什么。

“兄弟,振作点,朝廷的两位钦差在,出了什么岔子,臬台大人非扒了咱俩的皮不可”,两个衙役懒懒的嘀咕起来:“上次你说隔壁王家那妇人去了小河边,都干啥了……”。

门口说笑声断断续续,高高的屋顶上闪出几道黑影,稍稍停顿之后,直奔后衙而去。

此刻,陈福屋中早已熄灯,窗外月色下,丝丝利刃出鞘之声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第247章 秋风扫落叶(上)

“听,好像有动静,是臬台大人那屋,快……”,夜幕中,巡检衙役似乎听到一阵声响,立刻寻声而去。

“来人啊,……,有……刺客……”。

这次,估计院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仲逸、樊文予等屋中很快亮起灯,石成立刻吩咐从京城来的两名守卫分别立于他们二人左右。

“靳大哥,二位大人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去就来”。

“将臬司衙门所有通道、出入口围住”,石成已来到陈福屋门口,向院中衙役头领吩咐道:“挑几个身手不错的,虽本官进去”。

“你是什么人?还自称‘本官’?”,臬司衙门衙役头领竟对石成质疑起来。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不就是钦差身边的随从吗?这谱儿,也太大了点吧?

当然,关键这二位‘钦差’的品佚不高,架势太小,想必那随从也大不到那里。

陈福危在旦夕,衙役竟还有心思计较这些,要是让他们的臬台大人听到了,估计要气的七窍流血了。

这智商……

“放肆,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大人”,石成身边的一名随从立刻怒斥:“若不是着急救人,老子此刻就灭了你”。

“属下该死,请各位大人饶命……”,所有衙役竟纷纷下跪。

“就这?还办什么差?怪不得刺客进屋都不察觉,那些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那名随从再次喝道:‘还楞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看这架势,除靳睿与石成外,从京城来的四名随从中,应该还有个百户吧?

“别动,有机关,小心……”,才到门口,石成立刻向众人摆手制止。

屋门口,一根极其细微的铁丝横穿于墙壁之间,若是不小心推门而入,就会触及到。

“掌灯”,石成抬头望去,却见屋顶一排尖尖的铁锥,正静静的倒立在那里。

“好险啊,若非千户大人提前明察秋毫,兄弟们可就都成肉酱了”,衙役头领满脸笑意的讨好石成,嘴里却不由的嘀咕起来:“在衙门这么久,我怎么就不知道有道机关”。

这个臬台大人,果真是城府深不可测。

深的令人汗颜。

“臬台大人,臬台大人,你在那里?臬台大人?……”。

小心翼翼绕过铁丝之后,众衙役这才想起他们臬台大人的安危。

人那去了呢?

“千户大人,快看,这里有暗道”,衙役头领看到床后一个神秘的木柜,才轻轻推开柜门,却是一道深深的通道。

“搜……”,石成身边的随从立刻吩咐众人。

石成并未言语,他细细盯着这个所谓的密道:无非是柜中只能容下一个身影出入的木格子而已。

“陈福不会走远,此处是臬司衙门,若要大幅度凿墙穿壁,动土太多,动静太大,反而会令人生疑,通道不会太深”。

“去,到隔壁几间屋子搜一搜,把好衙门所有进出口”,石睿向他的随从吩咐道:“仲大人与樊大人二人皆是文官,形势不明,让他们先不要过来”。

这架势,到底是找刺客,还是找陈福这位臬台大人呢?

“狡兔三窟,连自己在衙门的住处都不放过”。不由的转身再次望着那所谓的通道,石成心中暗暗骂道:这只老狐狸,太狡猾了。

“找到啦,臬台大人,找到啦”,不大会的功夫,隔壁传来臬司衙门衙役的喊叫声。

听着欢快的声音,不难看出:陈福,并无大碍。

……

“仲大人,樊大人,你们说说,这还有没有王法?朗朗乾坤,堂堂朝廷臬司衙门,掌管一方刑狱,竟有人敢刺杀三品按察使?”。

回到屋中,陈福连杯水都顾不得喝一口,见了仲逸与樊文予,竟开始埋怨起来。

“事到如今,你倒抱怨起来了?苍蝇不叮无缝蛋,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刺客为何要半夜涉险来此?”。

一脚刚迈进屋门,石成立刻上前向陈福质问:“快说,那凶手是什么模样?你是如何脱险的?”。

这个?……

三品怎么了?臬台又如何?

在北镇抚司的千户眼里:都是一副模样。

一副没用的模样。

“本官忙完公务之后就歇息了,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到窗外有动静。好在门口拉了那根铁丝……”。

陈福如同向衙门报案之人,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不过,这些人似乎察觉到屋中有机关,屋门才被推开一点,竟又关了回去,而后他们绕向窗户,我这才有机会喊人,并从通道逃出”。

“陈大人果真是有心人啊,堂堂臬司衙门,又是铁丝、又是通道的,防范之心,够强啊”,一旁的樊文予不由插了一句。

“樊大人说笑了,臬司掌管刑狱,平日里少不了得罪人,其中不乏一些来头不小的。臬台大人此举虽有些过慎,但也是情势所迫”,按察司一名佥事立刻向陈福解围。

“这么说,你连刺客的模样,都没看清?”,石成继续追问道。

“是啊,当时屋子里漆黑一片,自然是看不清了”,陈福心里骂道:“若是看清了刺客的脸,老子还能活吗?”。

“臬台大人,看看守门的那些衙役,方才过来时都黑着眼圈,说话声都有睡意,你这衙役,也就是个摆设吧?”,石成的随从笑道:“这下好了,刺客早就没影了”。

“谁说不是呢?这帮没有的东西……”,众人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此事,本官要向朝廷如实禀奏,莫说按察司发生离奇之事,本官与樊大人受朝廷委派前来此处,竟还有人敢如此大胆,简直目无王法、目无朝廷……”。

咳咳,仲打断众人的议论之声:“时辰不早了,诸位歇息吧,除了衙门的守卫外,锦衣卫的弟兄亲自看护”。

”陈大人,就住我们隔壁吧,也好有个照应”,樊文予向陈福微微一笑,众人纷纷各自领命而去。

“先是私宅书房失窃,如今又有刺客潜入,这二者之间,到底是巧合?还是原本出自同一拨人?”。

回到屋中,陈福再也没了睡意:仲逸、樊文予,六名随从,皆在臬司衙门之中,若这些刺客是他们所派。

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朝廷是要澄清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的真相,况且有锦衣卫的参与,要抓要杀,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们断断没有派刺客的道理:若是他这个按察使突然身亡,案子的线索岂不是全断了?

至少,从按察司以上,再也无人指正刑部,更无人指正严氏。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呢?

秋风扫落叶,落叶何其多?堆于墙角处,便是一团糟。

……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陈大人,这么晚了,有事吗?”,靳睿推开屋门,却见敲门之人正是陈福。

“本官,想找仲大人谈谈,谈谈……”。

第248章 秋风扫落叶(下)

晨光绚丽、旭日东升,朝阳下,臬司衙门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

院中一排衙役,站的整整齐齐,其中大多是负责守门巡检,因昨晚刺客进府时守护松懈,按察使陈福一怒之下,命他们在院中罚站:一天一夜、不许合眼。

与此同时,按察司中,但凡有品佚的,也全被集中到一起:臬台大人要训话。

都是同僚,又在按察司衙门,按察使训话,这原本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到齐之后,一名衙役来请陈福前去,为了彰显威严,所有的人也全被请到了院子中。

“仲大人、樊大人,那……,本官就去了?”,临出门时,陈福向仲逸与樊文予打声招呼。

这一夜,这位堂堂的三品臬台大人,老了许多。

“臬台大人、见过臬台大人”。

“臬台大人,听说昨晚有刺客进来,好在虚惊一场”。

“臬台大人,都是卑职失职,以后定会严加管束这帮兔崽子”。

‘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今日我们又要挨一顿训了’

……

见陈福过来,众人立刻迎上去,又是问询他昨晚被刺之事,又是对属下衙役一顿埋怨。

明一句、暗一言,高一声、低一声。议事也好,窃窃私语也罢,在所有的人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平日议事前,也是如此。

“臬台大人到,肃静……”,一名衙役大声喊道。

咳咳,陈福缓缓来到台上,他双手背抄,来回踱步,不时的朝台下望去,沉默良久,就是不说一句话。

一片安静,院中所有人站的规规矩矩,连声咳嗽不敢发出,一旁被罚站的衙役们也如被打了鸡血一样,强打精神:再瞌睡,也不能多合一下眼皮。

“臬司衙门的差事不好当,这么多年,大家……都不容易……”。

思虑半天,话到嘴边,陈福口中只蹦出几个字:‘你们……,都散了吧’。

散了吧?就这一句?

众人立刻瞪大眼睛:平日里,臬台大人训话起码也得要半个时辰,更何况昨晚发生刺客这么大事?

就寥寥数语,大家心中更没底了。

这似乎比昨晚刺客之事,更令人不可思议。

“哦,对了……”,众人正欲散去之时,却又听台上的陈福似乎又说话了。

大家急忙收回脚步,再次站到原位。

“罚站的衙役们,也都散了吧……”。

众人还未站稳之际,却听陈福又是寥寥一句。

之后,这位臬台大人发出一声长叹,缓缓转身而去。

……

“这个陈福,确实有过人之处。在按察司最后一次训话,当同僚的面儿,虽然寥寥几句,但正是肺腑之言啊”,在一旁观望的樊文予不免发出一声感慨。

这个场面,似乎与他当年被免去蠡县知县时,有几分相像。

“或许,这位三品臬台,终于可脱去那套沉重的外衣了”,仲逸也不免有感而发。

……

“仲老弟,如今,陈福皆已招供:当时刑部在复核时,确曾有人对他有所暗示,除财物之外,还有那封书信,如今他又愿意出面做人证”。

回到屋中,樊文予与仲逸商议:“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仲逸望着才被刚刚关上的屋门,眉头也紧锁起来。

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大清早的,樊文予之所以关门,当然是有意而为之。

“贤弟,事已至此,我们兄弟二人要好好斟酌斟酌了,陈福身为按察使,都已招供,接下来就是刑部……”,樊文予欲言又止,他心中的顾虑何止一处?

从县衙到知府衙门,再到如今的按察司,衙门越来越高,官员品佚越来越高,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地方衙门。

刑部,六部之一,三法司之一,刑狱事务最高衙门。

当然,还有一层考虑:他樊文予此刻就在刑部,而且只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

若无意外,一旦查出刑部有人牵扯到此案,那坐堂的刑部尚书难咎其责。

再不济,刑部的那个侍郎或郎中受到牵连,都是同僚,日后他这个主事还怎么做?

“兄弟,抛开我在刑部当差不说,从县衙到知府,再到按察司,我们的对手越来越强,阻力也就越来越大”。

樊文予感慨道:“你如今刚入翰林院,虽受到圣上青睐,但初次办差就得罪这么多人,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圣恩总有照不到的地方,而那严氏根基之深、用心之恶,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再次一声长叹,此刻的樊文予似乎真有些后悔接这个差事了。

……

不远处的房间中,陈福正懒懒的坐在躺椅之上,一旁的衣架上挂着那件与他多年相伴的官服。

不过这些东西,很快就与他无关了。

陈福,素以‘城府’深而令人汗颜,此次事关自己的安危,在找仲逸‘谈一谈’之前,他已下了太多的心思。

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也就是个普通的杀人案,但此案背后两股力量却一直在较劲:徐阶与严氏。

博野县丞严元桥以一个‘本家’与一本‘家谱’,将自己归为‘朝中有人’,其他官吏不明所以便顺水巴结严氏,硬是将繆小虎定为凶手。

为免引起非议,更不想节外生枝,严士蕃决定背后操控,将繆小虎为杀人凶手的结论做实:匆匆结案便是。

毕竟这些官吏在明知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依旧将繆小虎定为死罪,都是冲着严氏来的。

大家已上了这条船,谁也轻易下不来,好在繆小虎只是一个普通村民而已,只要各个衙门合力,自然不会掀起大风浪。

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不成想背后冒出个倒严派的徐阶:他力推在各个衙门为繆小虎申冤的繆大虎,在他暗中推动下,事情越闹越大,一直到了都察院。

陈福想着:徐阶虽是内阁次辅,与严氏不和,但毕竟与严氏势力相差悬殊。

这,也是他当初为何要站到严氏这边的缘故。

但此刻,因为嘉靖帝的介入,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提起北镇抚司,陈福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他的按察司也有牢狱,也有审讯,甚至动刑。但这些手段,与锦衣卫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是,他们却不是最可怕的。

双脚突然着地,陈福从躺椅上坐起来,他再次想到:仲逸只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樊文予也不过六品主事,但身为随从的石成则官居五品,而那个靳睿更不知是何身份?

仲逸来势汹汹,一副彻查到底的架势,而锦衣卫的人对他言听计从。

这到底是仲逸的意思,还是锦衣卫的意思?更或者,是嘉靖帝的意思?

其实,这三者都一样:仲逸为嘉靖帝所派,而能如此差遣一个北镇抚司的千户,除了天子,谁能做到?

严氏再大,能大的过圣上?此事一旦挑明,那想杀人灭口的人必有所忌惮。

或许,锦衣卫的人还会保护他呢。

“嘿嘿,我陈福不是吃素的,想整死我?门都没有”,陈福再次确信:自己昨晚向仲逸说明一切,是明智之举。

……

“樊兄,事已至此,断断没有停下来的道理,既然牵扯到刑部,你又是刑部主事,我向圣上请旨:你暂且回避”,另外一间屋中,仲逸与樊文予依旧争执不下。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回避了,你怎么办?我意:现在就可面圣,就目前这些线索,可以结案了”,樊文予上前道:“这样,大家都好”。

二人谈论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仲大人,樊大人,陈福已安排好,我们接下来如何?”。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石成。

“石大哥,你安排锦衣卫的兄弟去趟蠡县与保定府,将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所有涉案人、证人、卷宗,全部押运进京。记住: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出一丝差错”。

仲逸望望樊文予,继续向石成吩咐道:“我与樊大人先走一步,按察司这边,陈福与我们同行,还得劳烦兄弟们一路护送”。

“仲大人放心,我吩咐其他锦衣卫的弟兄,保证万无一失”,石成立刻领命而去。

屋门再次被关上,异常的安静。

“樊大哥,听你的,在去刑部之前,咱们先面圣”,沉默良久,仲逸终于开口。

第249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京城虽大,但博野知县、县丞、保定知府等一干人回京的消息,还是很快在各衙门传开,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兴致不减。

当然,对紫禁城出入的人而言,关注的重点自然不在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本身。

此案背后之人、之事,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就仲逸与樊文予目前查到的线索,再次合议。

毫无意外,商议的结果,自然没有结果。

而仲逸与樊文予得到旨意:等候召见面圣。

很明显,在没有面圣之前,他们不能贸然前去刑部调查。

道理很简单:旨意是等候面圣,而并没有提到继续调查。

这日,嘉靖帝突然召集部分重臣议事,传旨太监并未说明所议之事到底为何。但在眼下这关口,大家还是能猜出一二。

“今天召你们来,主要是为前段时间,发生在博野县鄱家庄的血案,真凶已查出,三法司重议过,你们当中大多人也都知晓,说说吧”。

众人行完大礼之后纷纷落座,果不其然,一向不喜上朝的嘉靖帝更愿召集部分臣子来此议事,大家可随意一些。

不过,天大的事,也可以‘议定’下来。

除三法司的人外,严氏父子、徐阶、袁炜、高拱等在座。

显然,嘉靖帝此举并非单单为刑狱之事,平衡各方力量,才是重点所在。

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出面并全程参与,想必嘉靖帝对仲逸一行所发生的事,早已了如指掌。

同样,个个大权在握的徐阶、严氏两方人马,对于此事的进展,亦是心知肚明。

如此形势之下,首先开口的,自然不会是涉事双方。

“所谓律法,当以严而立之。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从知县到知府、再到按察使都牵扯其中。原本一桩简单的命案,为何变得如此复杂?刑部为何要在存疑的情形下核准?微臣以为,此事当继续下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向嘉靖帝上折子的那位御史。

此人,并非严氏一派,更非徐阶的倒严一方,生性耿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触犯朝律法的事,他都会直谏,且一直谏到底。

私下里,人们为这位不懂变通的御史送一个外号:愣头青。

这个‘愣头青’虽连连得罪人,但无人敢对他反击,只因嘉靖帝时不时的赞许一句,并对他所谏海之言慎重对待。

数年前,曾因进言两淮盐务之事,有人曾派出杀手行刺,但没想到,连这位御史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所有杀手却惨死在现场。

后来有人说,是锦衣卫的人对‘愣头青’暗中保护,能调动锦衣卫的人是什么身份,就不用多说了吧?

如此一来,便再无人敢对他动手。

对事不对人,遇事则上,本是愣头青御史的秉性,但他的这个秉性,往往会被人利用。

既然改变不了他,倒是可以通过他,来引导事态的发展。

就此事而言,这位御史‘一查到底’的建议,正合徐阶等人之意。

不过,以徐阶的处事风格,这种场合是不会基于表态的。

这时,刑部右侍郎顺着御史的话继续道:“微臣也是刑部的,但刑部本为掌管律法之事,此事固然有责,微臣也不回避。方才御史大人说的对,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如此,既能为凶案还一个清白,更能为我刑部还一个清白”。

言毕,他与徐阶微微对视片刻,而后便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很明显,这位刑部右侍郎,正属倒严一派。

他之所以如此做,除剑指背后的严氏外,还有一层考虑:若是刑部尚书被牵连免职,空出来的位置,他这个右侍郎就多了一份机会。

所谓对决,实际就是博弈,而博弈则是相机而动:即便可一招将对方毙命,但若对方没有使出全部力气,自己也不能倾囊而出。

“一查到底自是应当,但刑狱之事,讲究的是一个真凭实据,不管所指何人,不管如何定罪审谳,皆是如此。当初繆小虎被定为凶手,就因证据存疑,而如今博野县丞杀人证据确凿,当无异议”。

说话的是刑部那位黄姓的左侍郎,此人,正是当年去蠡县复查樊文予查办邹家命案之人。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县丞严元桥定罪证据确凿,但若是想对严氏下结论,仅凭道听途说是不行的,必须得要真凭实据。

这个真凭实据,当然不是博野县与保定府那些人的口供。

目前案子查到按察司,下一步便是刑部,若刑部的人一口咬定背后再无他人,那严士蕃背后操控的实证,就无从查起。

包括按察使陈福手中的那封书信,也是严士蕃通过刑部给他的。

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到刑部这道关口。

可眼下,仅是刑部的左右侍郎便各怀心思,接下来的局面自然比以往任何一个衙门更复杂。

这时,一向心机颇深、善于揣度的严士蕃再也坐不住了:“此事,据听说有人打着我严家的旗号,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好在如今真凶已落网,事情水落石出,也能还我严家一个清白”。

“微臣已严加管束家人、族亲,日后但凡有仗势欺人、胡作非为者,自然严惩不贷”,此刻,严士蕃倒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严氏的那手好戏,这一点,跟随他的人,也学的相当不错。

“说到真凶这事儿,严元桥罪有应得不假,但有件事不得不提”。

黄侍郎再次起身而立,他口中念念有词:“听说此次奉命去督办此案的仲逸,曾命人对博野知县、县丞用私刑,言语间也有极尽侮辱、恫吓之嫌”。

哦?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来了兴致。

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

黄侍郎略略挪动他那肥硕的身子,见众人如听书般朝他望来,他只得继续说下去。

“不得不说,严元桥为真凶证据确凿,这个结论无人撼动。但既为朝廷所派,仲逸理应有礼有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好好说,慢慢审。相信,这个严元桥也会招供,如此对待一个朝廷命官,有失官体啊”。

“哦,对了,这个仲逸,身为翰林院的庶吉士,没想到手段如此凶狠”,黄侍郎微微笑道:“还是太年轻,或许他不懂这刑狱之事,言行间,有些过激了”。

“黄侍郎何时变得如此温和?本官虽不懂刑狱之事,也知道那为非作歹之人,不会知书达理。更何况一个杀人凶犯?”。

一旁的袁炜气不打一处来:“要不要给杀人凶犯,讲讲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不是笑话吗?”。

呵呵,可不就是个笑话吗?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此事兹事体大,还是请圣上决断”。

果真是绵里藏针,徐阶这话说的恰到好处。

“都散了吧”,不远处,传来嘉靖帝一声微微的叹息。

第250章 如此结果?

数日后,众人一直议论不休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终于有了结论:

博野县县丞严元桥行为不检、捏造是非,又杀害繆大柱夫妇,处死;博野知县祁允徇私枉法、酿成冤案、包庇元凶、无视律法,处死。

保定知府张文远、通判黄代柄徇私枉法、包庇元凶、无视律法,对抗朝廷命官,处死,家人流放三千里。

布政使陈福犯失察之罪又妄自踹度,但念其自省自查,免去三品按察使之职,告老还乡。

刑部尚书被罚俸两年、以示惩戒,但官职总算是保住了。

令人意外的是,刑部左侍郎黄伦因失察、无视律法、妄自踹度、私自授意、言语轻薄,免去三品刑部左侍郎之职,处徒刑五年。

耐人寻味的是,嘉靖帝特意为这位黄侍郎下了一道旨意:令他在牢中为其他犯人讲解四书五经、孔孟之道。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正是前几日黄侍郎在众人面前说过的‘经典之言’。

祸从口出,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

一锤定音,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总算尘埃落定,严氏终究没有被处置,徐阶依旧与他们周旋。除涉案之人外,其他人依旧照常办差、照常喝酒谈笑。

一切,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只是,明眼人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当初负责督办调查此案的翰林院庶吉士仲逸、刑部主事樊文予,他们二人为何没有赏赐呢?

有赏有罚,既然有罪之人被处置,那有功之人理应奖赏才是。

不过,嘉靖帝的旨意却迟迟不到。

很快,人们便开始议论起来:有人说旨意过几日才能下来,有人说仲逸对涉案之人动了私刑,还有人说皇上当初选择两个位卑言轻的年轻人担当此任,或许另有深意。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而仲逸与樊文予二人每日早早去各自衙门办差,晚上匆匆回家,而那一直等着面圣的旨意,终究还是没有下来。

圣心难测啊。

……

“刑部主事樊文予,在此次朝廷督办调查博野县鄱家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处事得体、协助有功,擢升为刑部五品主事”。

数日后,宫中终于派人到刑部传旨:樊文予由之前刑部六品主事,升为五品郎中。

这一刻,樊文予感觉:整个天地都是阳春三月了。

“公公辛苦,一点小心意”,樊文予急忙掏出一张银票,向传旨的太监递了上去。

“恭喜樊大人,一年之内连连升迁,前途不可限量啊”,那公公收好银票,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便欲转身离去。

“公公请留步”,樊文予急忙追了上去:‘敢问公公,与在下同行的翰林院庶吉士仲逸仲大人,是何赏赐?’。

哼……,一声长长的鼻音,那太监立刻收起方才的笑意,轻轻竖起一根手指,而后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

“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也最好别说”,说完,只见他白了樊文予一眼,而后转身匆匆离去。

“啊?这……”,樊文予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次督办调查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仲老弟为主,我为辅,既然我都能升一个品级,想必仲逸的赏赐会更高。只是如今他还只是庶吉士,最好能提前委以实职,那便再好不过了”。

翰林院庶吉士为临时、过渡之职,一般要等三年之后再次考核,通过者才委以实职,成为正式的翰林留馆,或给个六部的主事、或御史、或下方地方之类。

仲逸做翰林院的庶吉士不足一年,能被钦点为此次督办调查繆大柱夫妇被杀案,已是十分罕见,而能否提前委以实职,就看造化了。

回到屋中,樊文予心情大好:“多亏当初听了我的,若真查到刑部,那定会掀起一股大风浪,赏赐先不说,得罪了这帮人,日后必定寸步难行”。

现在好了,升也升了,案子也无须继续调查下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行,我这便去翰林院,看看仲老弟到底领何旨意?从蠡县到京城,但凡有事,都是二人出面,如今这么大的好事,岂有独享的道理?”,想到这里,樊文予立刻起身。

“樊大人,恭喜,恭喜啊”。

“樊郎中,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啊”。

“樊郎中,今日大喜,晚上这顿酒席,是必须要请的啊”。

才到门外,樊文予见一群人围了上来,又是道喜,又是奉迎,还有不少人嚷着要请一顿酒席。

都是同僚,这个脸面自然是不能驳的。细微之处见端倪:他的人缘还是挺不错的。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投机随众者。

“诸位,大街之上太过招摇,多有不便。今晚,樊某家中设宴,诚意邀请各位,好酒好菜,保证与城中大酒楼一样的水准”。

樊文予笑道:‘这里的每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看来,一时半会是去不了翰林院了。樊文予想着:反正仲逸不喜热闹,就等今晚招待完这些同僚后,再去找他。

……

翰林院,仲逸一如既往例行公事。

连日以来,他每日皆是如此,其实也并无具体差事,除与同僚寒暄几句外,大多时间,只能看些书卷,或者写写字、发发呆。

一张嘴、一支笔、一杯茶,还是那样的日子。

同僚之间,也无非偶尔说说话,玩笑几句,有人还称呼他一身‘仲大人’,令他不甚自在。

连个品佚都没有,何来‘大人’一说?

说这话的,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钦差’的身份。

如今案子结了,这个身份自然也就没了。再喊一声‘仲大人’,多少有些讽刺之意。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他赞赏不已:年纪轻轻、初担大任,行事却有老臣风范,十分难得。

同为庶吉士的费思应便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平日里喜好玩笑,但毕竟与仲逸在国子监就曾是同窗,有这段旧情,虽帮上什么忙,但也绝不都做这落井下石之事。

况且,朝廷只是没有奖赏,但也没有处罚他。

“仲兄弟,要我看啊,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想想看,历朝历代,以庶吉士的身份被朝廷委以重任的,能有几人?且即便有刑部六品主事的参与,还是以你为主”。

费思应向几名昔日国子监的同窗说道:‘依我看啊,圣上心中念着有功之人,日后定会有旨意来的’。

“对对对,费兄所言甚是,仲兄日后必能大展宏图”,另外一名男子急忙附和。

众人正在说话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袁大人请你晚上到府上赴宴”,来人并不陌生,正是袁炜的随从,他刻意压低声音向仲逸说道。

袁炜?

当此多事之秋,袁府差人来请,到底所为何事呢?

第251章 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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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庶吉士,无品领钦差。一朝查冤案,钓出条条中鱼来……”。

傍晚时分,仲逸如约来到袁府。管家来报:袁大人还未回府,请他客房品茶等候,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口传来了袁若筠的声音。

这?算是作诗吗?

仲逸暗暗笑道:听过大鱼、小鱼,她竟想出‘中鱼’这个词儿来。

想必,这位袁大小姐对自己此次博野县之行,也知道了个大概。

“你们先退下,老爷回府后,立刻向大小姐禀告”,丫鬟莺儿向门口的下人吩咐一声,那人立刻退了下去。

“筠儿见过师父”,袁若筠一脚迈进门槛,却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丫鬟莺儿忍俊不禁,只得用手轻轻掩住口鼻,但还是笑出声来。

莺儿表面与袁若筠是主仆,私下里与闺蜜无异,袁若筠知道她对仲逸的心思,故此二人见面时,也不回避她。

‘砡’字做何解?一块石来一块玉,莺儿将她比作‘石’,而仲逸则是那块‘玉’。

当初莺儿向仲逸求得这个砡字,后来袁府筠知晓此事后,竟有些感动:若非仲逸是个大活人,她还真愿分一半给这个好丫鬟。

用莺儿的话说:她只要偶尔能见见这位‘仲大人’,就心满意足了,袁若筠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与仲逸间偶尔来往,也少不了这个贴身丫鬟的协助。

如此不拘一格之事,恐怕也只有她袁若筠能做出来。

“袁大小姐,难得啊,多日不见,竟变得如此乖巧?”,仲逸拍拍桌上包袱,示意她们二人靠上前来。

“又带礼物了?”。

袁若筠急忙上前制止道:‘先别打开,让本小姐猜猜,这次,你去的是博野县,一个小小的县城,能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吃的东西就免了,本小姐上次说过,这吃食最乏味了,还有……”,袁如筠笑道:‘还有什么玉石、折扇之类的,虽比吃的东西,虽雅一点,但也没什么稀罕……’。

啧啧,转眼间,方才还行师徒之礼的袁若筠,那刁蛮劲又上来了。

“保定铁球,结构复杂、球中有球,里边装有音板,声响各异,时高时低、清脆悦耳”。

见袁若筠一时猜不出,仲逸索性直接打开包袱。

“不仅外表亮丽,还可以把玩呢,”,仲逸手中转动着两只铁球:‘听人家说,可以活动手指、促进循环呢’。

“哇,春、夏、秋、冬,四只铁球、四幅画面啊”,一旁的莺儿急忙打开盒子,却见几只色彩斑斓的铁球映入眼帘。

“嗯……,勉强吧,还算有点意思,本小姐收了”,袁若筠随意一瞥,却见包袱中还有东西:‘这是什么?’。

红红的小颗粒,很好看的样子,不知能不能吃?

“此物名叫‘春不老’,又名‘雪里红’,属芥菜类。这小罐中是腌制好的,味道极妙”,说着,仲逸将小罐递给莺儿:“你尝尝,人家袁大小姐,才不稀罕这些东西呢”。

“那是,我家小姐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莺儿立刻领会,她打开盖子,微微一嗅:‘确实不错,可做开胃菜,今日晚饭就可尝尝’。

“哼,有那么好吃吗?腌菜,能好到那里?”,袁若筠一脸不屑,而后向莺儿吩咐道:‘把那盒铁球送到我的书房,什么雪里红的,就赏你了’。

“谢过大小姐,谢过仲大人”,说着,莺儿缓缓走出屋门。

“看你这钦差做的?冒如此大的风险,还立了功,怎么朝廷连个表示都没有?”,袁若筠这话倒不是戏谑之言。

在她看来,她的‘师父’理应受到奖赏。

“不对啊,按照以往,袁大人从不向你提起朝中之事,为何这次,你是如何得知?”,仲逸再明白不过:若非袁炜,袁若筠又如何能知晓这些朝中之事呢?

“这话,你都能说的出口?真是世风日下、人心难测啊”。

袁若筠顿时拉下个脸:“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回到京城也不说一声,筠儿担心你,这才苦苦向爹爹打听……”。

“你?”,仲逸正欲训斥一番,却见袁若筠一脸委屈的样子,话到嘴边,却只得压低声音:“你如此多番打听,若是让你爹爹知晓我们之前早就相识,岂不是要坏事?”。

“相识怎么了?你……”,袁若筠正欲开口,却听门外传来莺儿的声音:“老爷回来了,请仲大人过去一起用饭”。

“哼……”,袁若筠一脸不悦的出了屋门。

“仲大人莫怪,前些日子,老爷又提到小姐的婚事,说是什么镇国将军的公子,二人又为这事闹僵了”,一旁的莺儿向仲逸劝道:“其实,小姐的心里,只有一人……”。

“莺儿,快去看看你家小姐,我要见袁大人了”,仲逸急忙打断莺儿的话。

“好吧……”,莺儿望望仲逸,微微叹口气,匆匆走向院外。

……

“袁大人,听说那日在议事之时,你一直在为学生说话,借贵府的美酒,学生自干一杯,略表谢意”,说着,仲逸一饮而尽。

因师父凌云子与袁炜故交的缘故,况且仲逸通过国子监考入翰林院,袁炜又是礼部侍郎。

故此,在私下里,他自称‘学生’,也能说的过去。

“区区几句公道之言,不算什么。只是徐大人苦心部署,最后还是未将严氏扳倒,哎……”。

袁炜轻轻放下酒杯,微微叹道:“原本想着,等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后,再介入朝中之事,但此次繆大柱夫妇一案,将你推向风口浪尖,恐日后有人要对你不利”。

“袁大人多虑了,学生区区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无权无品,自无威胁,恐怕入不了某些人的法眼。如今,博野县的差事也结了,学生依旧在翰林院,当个闲差便是”,仲逸连连笑道。

“总之,以后行事定要小心才是,袁某今日叫你来府上,是有一事嘱咐”。

当此时机,袁炜请仲逸到府上,自然不是单单为吃顿晚饭而来。

“如袁谋所料不错,不日,皇上定会召见你,到时……”,袁炜压低声音:“到时,若问你对此案的看法,你千万不要提及背后的严氏”。

原来如此,这才是袁炜请他来的重点。

“哦?此案背后之人就是严士蕃,为何不能提?”。

仲逸立刻起身道:“学生不解,还请袁大人示下”。

“此案,从知县到知府,还有按察使,刑部的左侍郎等,都被问罪。三法司合议时,这些人中,有为立功抵罪的,便将之前与他人一起做过有违朝廷律法的事,全给检举出来。

如此一来,又有十几位朝廷命官被罢官夺爵、押入大牢。小小一桩命案,竟有二十余名朝廷命官牵扯进来”。

袁炜一字一句道:‘这些人,几乎全有严氏背景’。

二十多人被查办?仲逸心中暗暗道:“怎么之前从未听过?如袁炜所说,定是三法司再次合议之后的事儿了”。

“一桩小案,后来渐渐演变为严氏与倒严两方的较量,如今严氏折损的二十余人中,仅四品以上的就有七人。而倒严的徐大人这边------毫发无损,所以……”。

袁炜继续道:“所谓制衡之术,不可能让一方独大”。

仲逸刚欲开口,却见袁炜叹道:“况且,此次即便揪出幕后之人,也只是严士蕃而已,只要严嵩不倒,还是伤不了元气”。

制衡,又是制衡。

……

从袁府出来后,仲逸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当此关口,袁炜依旧想着提醒自己,倒是难能可贵。

“拿下几个三品四品,算什么?”,通过袁炜那番话,仲逸敏锐的察觉到:“严氏所做之事,皇上早有察觉,而此次之所以放过他们,或是因时机不成熟,或是另有深意”。

若因查办严氏罪证不足,倒可在恰当的时候,再推一把火:一把可将其彻底覆灭的熊熊大火。

……

“仲老弟,你可算回来了”,见仲逸回来,樊文予立刻迎了上去,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朝廷封我为五品郎中,你呢?旨意里怎么说?”。

“旨意?”,仲逸苦笑道:‘旨意里说了:翰林院庶吉士仲逸,依旧为---------翰林院庶吉士’。

“怎么会呢?”,樊文予一脸疑惑。

“行了,进屋再说吧”,此刻,仲逸脸上竟有几分醉意。</content&gt;

第252章 紫水晶

一片阳光洒下,仲府小院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仲逸这才懒懒起床。

今日,不用去翰林院当值。

连日以来的辛劳,似乎要在这一晚全部驱走。

昨晚听了袁炜的一席话后,仲逸决定暂时将那些烦心事儿抛于脑后,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才是明智之举。

“师姐……”,仲逸一声高喊:“今日不用去翰林院,你想去哪里尽管说,一切听你安排”。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仲姝缓缓走了进来。

她一脸笑意,两颊间微微泛起点点绯红,长长的睫毛频闪,红唇中,两排洁白的牙齿微微一动:“时节已快至中秋,我们当上街置办过节所用之物,师兄与阿嫂那里,也应该去拜会一下”。

“那,外叔公呢?还有樊文予,是否也应该去见一下?”,仲逸立刻坐了起来:“对了,还有袁府,除了袁侍郎,还有我那不着调的徒儿袁若筠,是不是都要一一拜会?”。

哈哈哈……

二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看来,这居家过日,也非想象中那般容易。

说好的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呢?

“师兄与文府自不用说,樊文予与你兄弟相称,也无须多虑。至于袁侍郎那里,以他的名望,到时想必去的门生故吏不会少,最好还是问问你的同僚,如今你在朝中做事,这种事情,也在所难免”。

仲姝将一杯清水递到仲逸手中,她笑道:‘至于你那刁蛮任性的徒儿,就让她选个时间来咱们这里,反正也无外人,随意她怎么折腾’。

说起袁若筠,仲逸昨日想起她的丫鬟莺儿说过的话。

“她最近又在为婚事而烦恼,还是先不招惹她吧?”,仲逸连连摇头。

“这位袁大小姐,你怕是躲不过去了”,仲姝笑道:‘你去博野县后,她倒是时常来找我,也说了些心事,你难道真不知?’。

“不提这些”,仲逸已穿好衣衫,指着窗外道:“今日,不说别的,带你上街好好转转”。

……

秋日之下,秋意浓浓,此刻,街上行人已多了起来。

中秋团圆之日将至,不少人提前置办过节所需之物。也有人顺便买些新衣新帽,只为增添几分节日喜庆。

如此一来,各家店铺前来光顾的人,比往日也多了起来,不少店铺门前也支起小摊,开始兜售吃食、家中摆设之物。

“酱肉,卖酱肉嘞,上好的肉质,上好的刀功,团圆佳节,桌上必备哦”。

“新到的布料,还是原先的师傅,中秋节到,一身新衣穿起哦”。

“月饼,才出炉的月饼,今日只出三炉,抓紧喽”

“月饼,还是月饼”。

……

仲逸心中暗暗嘀咕:“这条街,来来回回,几乎每日都走,平时怎么就没发现:如此热闹呢?”。

有心,山水闹市皆是景。

无心,所有的景,也无非是黄土铺垫的一条路而已。

前面,是一家很气派的店铺。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立刻迎了上来:“本店各种金、银、玉饰,成色好,做工精巧,应有尽有”。

“我要一只簪子”,仲逸端详半天,向老掌柜道:“非金、非银、非玉”。

“这?”,老掌柜一脸疑惑:‘那公子是想要--------木制的,簪子吗?’。

“不不不,东西我已备好”,说着,仲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紫水金。

老掌柜立刻上前打量起来:颜色饱和浓艳,极为纯净,质地极为罕见,是水晶精品中的精品。

“劳烦掌柜找一支白玉条,要一头尖尖,而后逐渐增厚那种,最后将紫水晶镶于其上”,仲逸叮嘱道:‘要上好的羊脂玉’。

“好嘞,好嘞,公子尽管放心好,无论质地还是做工,本店说第二,其他店不敢说第一”,老掌柜急忙吩咐人上茶。

上好茶。

“姑娘,你好福气啊”,转身之际,老掌柜趁机向仲姝打声招呼。

仲姝微微点点头,并不言语。

此刻,她的眼前皆是一片水晶般明亮的世界。

……

“仲少东家,仲姝姐”,若一当铺门口,罗英见到他们二人后,急忙迎了上来,老姜头与小地瓜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

“月饼,每人两盒,酱肉每人十斤,各自来取”,回到店铺后,仲逸吩咐送货的伙计将东西放到桌上。

“多谢少东家,少东家万岁”。

小地瓜不知哪里学来这么一句,他这是要‘大不敬了’。

哈哈哈……

“这里有棵老山参,不过,没你们的份儿”,仲逸笑道:‘是给姜伯的’。

“少东家偏心,我最近身子好虚,也要老参补补”,罗英与小地瓜立刻打趣道:“给根参须也行”。

老姜头指着对面的茶馆:‘行,我这就让黑墩儿煮一锅水,将老参给炖了’。

“姜伯暴殄天物啊……”。

仲姝看着仲逸与这些人打闹,心中颇为欣慰:关系能处得如此融洽,实属罕见,怪不得他一有空就来这若一当铺。

“少东家,昨日店铺快打烊时,樊大人路过这里,他都升了五品郎中,姜伯说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小地瓜挠挠头,一时想不起来,一旁的罗英急忙插话道:“樊大人那是钦差副使,仲大哥才是钦差正使,连副使都升了,那正使……”。

这个樊文予,真是嘴快。

“什么钦差正副使?就是朝廷临时所派,专门督办一桩命案而已”。

见众人如此热情,仲逸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只得试着转移话题。

“对了,方才不是有人说我偏心吗?这样,改天,王家酒楼定一桌,好酒好菜尽管点,我这个少东家-----做东,如何?”,仲逸立刻轻松起来。

“好好好,我正想改善改善,最近嘴角都起泡了”,罗英和小地瓜立刻说笑起来。

老姜头亦是笑而不语。

他们三人心照不宣:再也不提钦差之事。

罗英本就县衙差役出身,小地瓜之前在为罗龙文做事,对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老姜头虽未接触衙门,但在当铺经营多年,阅人无数。

不用说,他们的少东家这个‘钦差’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

“师弟,你何时有得那块紫水晶?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出了若一当铺,二人正朝师兄宗武家中走去,仲姝这才问起方才之事。

“这个?”,仲逸一脸笑意:“天机不可泄露……”。

第253章 实话实说

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依旧。相比白日,此刻似乎更热闹些。那些因中秋佳节而回京走亲访友之人,自然要到四处游逛一番,家人也少不得一起陪着上街。

大酒楼也好,小菜馆也罢,陈年佳酿自是待客之道,小店散酒也未尝不可。

档次排场暂且不说,既有亲朋来访,下馆子定一桌,是必须的。

多日不见,原本想与师兄宗武痛饮一番、不醉不归,不成想才碰几杯,他却被千户所的人叫去。

说是有事。

身为千户所的千户,宗武自要前往,军务不同于普通衙门的差务,刻不容缓。

师兄走后,仲姝便与林姚姚随意说笑起来,当她看到那支白玉紫水晶的发簪时,惊讶不已。

“这羊脂玉质地不错,紫水晶更是极为难得”。

“是何人所赠,逸儿吧?”

“你师兄整日忙于军务,上次倒是为我买了一支,不过是很常见的那种”。

女人啊,总是这些事情。

好在,师姐来自凌云山、

而眼前这位阿嫂林姚姚,即便有个当指挥使的叔父,也算出自大户人家,但依旧不能超然物外。

……

从师兄家中出来后,仲逸似乎意犹未尽。

“师姐,咱们,去赏月吧?”。

仲姝苦笑道:‘赏月?街上人来人往,再说了,今晚也不是中秋之夜啊?’。

“我知道城中有个地儿,人少、也清静,风景也不错”仲逸笑道:“是夜景也不错”。

走吧,反正难得外出一次,还是夜景。

上次应该是在济南府,当时他们二人黑衣夜行,只为去驿站找那只蓝色的翡翠鸟。

“师弟,我想回凌云山,师父年事渐高,需要人照顾,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还是凌云山最适合”。

穿街过巷,避开来来往往的行人,此处确实安静许多。

师姐的这个决定,倒是令仲逸有些吃惊。

“当年,从义中村到凌云山时,我只有八岁,那个时候,师父五旬出头的年纪。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也才六旬之余。长命百岁之人虽不多见,但并非没有”。

仲逸笑道:“凌云山仿若仙境,以师父修身养性的至高境界,可比南山不老松”。

“那穆大娘呢”。

“穆大娘身在凌云山,无琐事烦心,她也会长命百岁。况且还有卫叔叔,他只比我们大十几岁而已”。

仲姝摇摇头:“可我还是想回去,或者向师父一样:云游四海,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仲逸突然停下脚步道:“师姐,必须要这样做吗?我……不舍……”。

“师姐心中那个位置,永远属于你”,仲姝莞尔一笑:“为了师父著书立说的毕生心愿,我想出去看看:无论凌云山,还是其它地方,那怕天涯海角”。

“那你打算何时动身?”,仲逸知道:师姐做出的决定,自然不会轻易改变。

凌云山的人,皆是如此。

“这个嘛”,如同当初被问及紫水晶时仲逸的模样,仲姝也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快看,月儿好圆啊”。

……

“仲大人,别来无恙啊”。

各怀心事、走走停停,不经意间,仲逸与仲姝二人已到家门口,却见有人早就候在那里。

“石大哥?哦,不不,石大人,怎么会是你呢?快到屋里说”,仲逸的确有些意外。

石成微微一笑,并不所动。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并不陌生,前段时间一起去博野县的四名随从中,就有他们二人。

此言一出,仲逸立刻觉得似有不妥:若一个多日未见的老友,突然出现在面前,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更何况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呢?

但眼前的这位‘石大哥’,来头太大: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这些人,除执行秘密任务外,剩下的就全是-------秘密了。

要说交情,难啊。

堂堂锦衣卫的千户,能在博野县听他差遣,如今又能叫一声‘仲大人’,已格外开恩了。

“进屋就算了,我这次来,是请仲大人进宫的”,石成如实说道。

“请?进宫?”,仲逸诧道:‘就此刻?’。

“仲大人,我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奉命行事”,换做别人,石成绝不会解释这一句。

仲逸哪里知道?皇上在夜晚传唤臣子议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是是是,这就去,走吧”,仲逸将随身携带之物交于仲姝,立刻随石城而去。

“石大人,上次与我们同行的靳大哥,到底是不是你们锦衣卫的?”,才走几步,仲逸又忍不住问了。

“我的的规矩……,既是仲大人问”,石成微微道:‘可以这么说,我们都是替圣上办差的’。

谁说锦衣卫的人个个冷酷无情?石成不就是个例外吗?

毕竟有过一段交情嘛。

尽管,他说了等于没说。

之后,一行四人,便没有了任何一句言语。

“仲大人,说句实话,你这人:厚道、有谋、无私,办差没的说,兄弟们都服”,快至宫门口时,石成突然开口了。

“哦?”,一时不知此话何意,仲逸只得微微应了一声。

“面见圣上,你实话实说便是”,石成继续道。

“那是自然,此次多亏石大哥等你鼎力相助,仲某自会实话实说”,仲逸立刻应道。

“案情是一回事。实话实说,还包括另外一层意思: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

这算提醒吗?

石成今日确实破例了。

“若照此理解,那便是最忌妄加揣测了”,仲逸心中微微一怔:他对石成是心存感激的,石成侍奉皇上多年,自然深知圣意,虽是一句简单的提醒,但已实属难得。

昨晚在袁府时,袁炜特意提醒:千万不要提到此案背后的严氏,近二十名朝廷命官被牵连,大多有严氏背景,圣上不会让另一方的徐阶一家独大。

况且,即便查到背后之人,也只是严士蕃而已,真正的大树是严嵩。

仲逸心中暗暗道:‘袁炜的这这番话,又算不算是:一种揣测呢?’。

这里边的门道深着呢。

无论袁炜,还是石成,他们大多依据在朝中的经历,来判断时务。

可是?就在迈进门槛那一刻,仲逸终于拿定主意:我是来自凌云山的。

……

“立律法之威严,还世间之真情。仲逸,你觉得此次博野县的差事,办的如何?”。

连日以来,仲逸一直在等着面圣,不成想见面之后,被问到的却是这么一句。

这不是当初那‘情与法’的谈话吗?

“不怎么样”,仲逸索性使起性子来。

有靳睿、石成等全程参与,想必嘉靖帝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早就了如指掌,关于具体案情--------多说无益。

“哦?说来听听?”,嘉靖帝似乎并未龙颜大怒。

“据微臣在博野县、保定府,甚至按察司查到的线索来看,严士蕃在此案中才是那个背后操控之人,不将他法办,如何立律法之威严?繆小虎虽得以释放,但他在狱中受了那么大的冤屈,真情还如何传扬?”。

此刻,仲逸既未按照袁炜的嘱咐而言,更无法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

“那,依你之见,此案该如何?”,嘉靖帝依旧心平气和。

“继续查下去”。

‘既然此案当初由微臣主办,如今又涉及到刑部,那就请樊大人回避,从县、府一直到按察司,一路查来,为何到了刑部却停下来了?’。

仲逸似乎有些委屈道:“微臣心有不甘,只要再给十天期限,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哈哈哈,你这是在埋怨朕吗?”,嘉靖帝笑道。

“微臣不敢,只是一路查来,证据确凿,只要刑部的人如实招供,定能揪出背后之人”。

仲逸只能放肆到这个地步了。

“紧凭严士蕃打声招呼,能治他什么罪?他并非三法司的,定个失察?还是徇私枉法?”。

嘉靖帝果真随和,言语间竟如同一个县衙的知县。又似一位老者与青年之间的对话。

“仅仅一桩小小的命案,严士蕃随便打声招呼,就有这么多人听他差遣,其中还不乏三品四品的,甚至更高的衙门。

这么多年来,他严士蕃做所的事就这一桩吗?若是因为此事将他拿下,那之前做过的勾当,岂不是要销声匿迹?而隐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大多都会安然无事”。

末了,嘉靖帝问道:‘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难道,这就可立律法之威严?’。

“这个?微臣倒没有想过……”。

仲逸一脸疑惑,心中却连连叫好:‘眼前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果真有铲除严氏的念头’。

圣心难测啊……

“刑部的樊主事,已升为五品郎中,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嘉靖帝终于提到重点。

“微臣只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能担此重任就是最大的赏赐,别的,未曾想过。只是……”。

仲逸起身拜道:“微臣恳请朝廷向繆小虎一家赏些财物,还有那些作证的村民,在衙门呆了那么长时间,也应得到贴补:当时正值秋收之际,他们地里的活儿,都耽误了”。

“哦?自己不要赏赐,还惦记着博野县鄱家庄的村民?”。

“哈哈哈”,嘉靖帝大笑道:“此事,准啦,准啦……”。

第254章 正七品

“翰林院庶吉士仲逸,在督办调查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不辱使命、居中调度、有礼有节、弃恶扬善,擢升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次日午后,翰林院终于迎来了那道久违的旨意。

至此,关于仲逸博野县之行,终于有了定论。

不过,新的议论却再次开始。

庶吉士为翰林院临时、过渡之职,而编修则是翰林院的正式职务。若庶吉士想担任此职:一般要等三年之后通过考核,被留馆之后才可以。

而庶吉士在三年后能留馆被授予编修一职的,可谓是优中选优,非一般佼佼者可为。

仲逸入翰林院不足一年,以庶吉士之职直接被授予编修一职,非但不用再苦熬三年之久,更是从无品佚,一跃成为正七品。

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说他‘连个从九品都不是了’。

不过如此破例擢升,也引起一些人非议,尤其保守的老臣,认为此举有些激进,仲逸太过年轻,难当此任。

好在这是皇帝的旨意,私下非议的程度极为有限,很快也就听不到了。

还有人说:让翰林院的庶吉士调查一桩命案,似有越俎代庖之嫌,这本是三法司的差事,翰林院本该做做文章、文笔、读书之类的才是。

术业有专攻嘛

不过这种说法更站不住脚:莫说小小的翰林院,就连礼部侍郎调任吏部,或者刑部尚书调任户部?

难道,这就不是越殂代疱、术业有专攻吗?

至于内阁对此事的态度,就更为蹊跷:博野县之事剑指严氏,他们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而徐阶作为主导此事的另一方推手,当然双手赞同,他还指望着仲逸日后继续对付严氏呢。

剩下的,袁炜不会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反对的道理:作为臣子,岂能不顺着天子的意思办呢?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也有人说仲逸这次得罪了严氏,日后的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博野县的案子刚刚了结,而此案又暗指严氏,当此关口,他们绝不会向仲逸动手,否则就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就在仲逸刚接旨不久,严士蕃恰巧来到翰林院。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总之,二人就算是碰面了。

“仲大人,恭喜啊,以庶吉士接任翰林院的编修,实属罕见,年轻有为啊”。

朝中人人皆知:严嵩长得高高瘦瘦、眉目疏疏,而其子严士蕃却短项肥体、一副富态相,身为工部左侍郎,却并未通过科举。

此人奸滑机灵、通晓时务,对律法典章也颇为熟悉,且心机之深,极度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绝非等闲之辈。

此刻,他正一脸笑意,举止随和,虽是初次见面,但如同故交般‘亲切’。

只是,同非等闲之辈的仲逸,却不吃这一套。

“严大人言重了,相比那些连科考都未参加之人,便可直接入仕,仲某差远了”。

“你?”,严士蕃脸上微微一怔,片刻后却再次挤出一丝笑意:“不管怎么说,仲大人此次查清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也算是为我严家洗脱嫌疑,严某在此谢过”。

此话再明白不过:即便‘查清’了命案背后之事,又能奈我严家如何?

“那里,那里,此次查案,多亏锦衣卫的兄弟帮忙。否则,凭仲某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如何能处理如此棘手之事呢?”。

“哦,对了”,仲逸连连自谦道:‘他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严大人久在朝廷,想必知道这个衙门吧?”。

仲逸的话更清楚:有锦衣卫的人暗中保护,你严氏动一个试试?

“哦?看来仲大人与锦衣卫的人很熟悉嘛”,严士蕃皮笑肉不笑:“不过,锦衣卫肩负重任,仲大人回京后,就再未见过他们吧?”

“是啊,想当初我们一起对付博野知县,大闹保定府,回京后,确实见得少了些”。

仲仲微微一顿,却立刻开口道:“哦,对了,昨晚北镇抚司的一位千户大人,还有两个兄弟,就来过我府上,我们倒是说了不少话”。

以严士蕃的能量,仲逸一行在博野县的行踪自然会被他掌握,况且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各处衙门都有严氏党羽,石成的身份自然瞒不住。

不过仲逸方才有意说出昨晚石成来他府上,又将二人间的关系说的如此亲切,确实是严士蕃没有想到的。

锦衣卫行事隐秘,不过这些话,严士蕃即使耳朵中听进去,嘴巴里却不敢吐出半个字来。

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就是一记警钟。

“仲大人深受皇恩,他日必将飞黄腾达”,说起北镇抚司的千户,严士蕃也不敢放肆了。

“严大人又言重了,飞黄腾达不敢说,但求不要惹是生非”。

严士蕃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严某告辞”。

仲逸冷冷一句:“不送”。

你严氏权势再大,也有动不了的人:比如锦衣卫。

有意激怒严士蕃,其实,仲逸另有深意:眼下博野县之事刚过,严氏自然不会贸然行事。

如今,有锦衣卫的介入,更将此事变得复杂起来:若非十足的把握,严士蕃更不敢轻举妄动。

罗龙文的管家罗二还被老庞头秘密看管,罗龙文通过掌控的药铺、当铺秘密敛财、各地通过药材运送到京城的财物,皆被掌握。

“这些还不够”,仲逸心中暗暗道:“若徐阶等再次对严氏出手,而嘉靖帝痛下决心,将其一网打尽之时,再添一把火”。

或者,在适当的时候先添一把火,再让各方势力介入。

这一切,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

……

“仲大人,如此喜事,今晚理应请大伙痛饮一杯才是”。

严士蕃走后不多时,翰林院的同僚纷纷来到仲逸房中。

如樊文予升迁之时,翰林院的这些同僚,是必须要请的。

“今晚,府上略备薄酒,在坐的诸位,定要准时赴宴啊”。

仲逸急忙上前笑道:“晚饭时,我们每人作诗一首,如何?”,

“好好,此举甚妙”

“哈哈哈”。

文人哪……

第255章 外叔公(上)

“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心存谋略何人胜?唯看翰林仲编修”。

“自幼善文章、多谋能断案。低头佳句出、仰面识真凶”。

“你这算是诗吗?”。

“此处又不是翰林院,何须如此古板?”。

“为仲大人高升,干杯”。

哈哈哈……

夜幕中,翰林院的同僚在仲逸府上欢聚一堂,平日里大家都是斯文人,但几杯热酒下肚,就变得随意起来。

此处为仲逸私宅,众人皆属翰林院,正好畅所欲言、把酒言欢。

这其中,有确实与仲逸平日里交好的,比如之前国子监的同窗。但其中也不乏有曲意逢迎之人:如今仲逸做了七品编修,日后少不了要他关照才是。

好在这些人还不算‘海量’,文人不同于武将,后者非痛饮而不畅酣淋漓,而前者则更是将饮酒当做某种寄托,气氛远比饮酒本身更重要。

当然,若在别人府中饮酒,还得讲究一个礼仪:不能喝的酩酊大醉。

否则,摇摇晃晃、举止慌乱,有辱斯文嘛。

“逸儿,刑部的樊大人来了,此刻就在客房”。

这时,仲姝缓缓走了进来,她这也算是为仲逸解围了。

“这位樊大人还真是有心,此次博野县之行,我们二人配合的倒也默契,不成想今日专门来府上”,仲逸刻意淡化他与樊文予的关系,宁愿将其定格与此次博野县之行。

当然,这一层,几乎人人知晓。

“既然贵府有客来访,我等也不便叨扰,咱们,改日,改日再饮”,翰林院的另一名庶吉士费思应立刻起身。

……

“总算是走了,这些同僚,饮酒就饮酒,非要吟诗,吟诗就吟诗,非专挑别人的,还莫名其妙的修改几句,真是无趣”。

见到樊文予与罗英走了进来,仲逸再也无须拘束了。

“还说别人,就你方才所言,比‘诗’还‘诗’,绕来绕去,听着都晕乎”。

樊文予笑道:“听说你升为七品,我特意带了一壶好酒,路过若一当铺时,就把罗英也叫上了,今晚,咱们还是蠡县的规矩,莫要那些繁文缛节”。

听听,这哪里有一个刑部五品郎中的风格?真不知当初樊文予是如何通过科考的?

若是不喜欢,那四书五经换的一张皇榜后,就再也不想翻起。

这又是多少人的选择?

“说起蠡县,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门外走进一人来。

“是李大人不让我提前告知的”,仲姝微微笑道:‘他说,看看你们是否背后说他坏话?’。

李序南?

“你们能来,真是仲某莫大的荣幸,快快请落座”。

仲逸笑道:‘如今,樊兄已是刑部五品郎中,李兄是户部六品主事,还是老规矩,听二位的,怎么喝?’。

“怎么喝都行,反正我负责为三位大人斟酒”,一旁的罗英打趣道。

“好小子,改日有外出办差的机会,带你一起去,如何?”,樊文予示意罗英靠上前来。

“那最好不过了,我为各位大人护行”,罗英笑道:“只怕没有人家锦衣卫——那般威风”。

哈哈哈……

次日清晨,仲逸早早起床,今日他要去翰林院,还得抽空去袁府拜见袁炜,怎么说,人家都是自己的恩人。

此外,外叔公文泰那里,也要去拜会,晚饭就在文府吃吧。

因为博野县的事,一直不敢惊动外叔公,一来怕受牵连,另外锦衣卫的无孔不入也着实令人汗颜。

不得不防啊。

毕竟,与外叔公的这层关系,始终不能让更多人知晓。

“吴大哥?你怎么来了?”,才出大门,却见外叔公的随从出现在眼前。

“还真让老爷说准了,估计你还未出门”。

吴风先是做了一个道喜的动作:“公子,听说你擢升为翰林院七品编修,恭喜啊”。

吴风打小跟着外叔公,也算是文家人,自然不会称呼他为‘仲大人’。

从昨日以来,仲逸听了太多的恭喜之语,但这次却是最令他感到真切的。

“中秋将至,我与阿姐正打算来府上拜会外叔公,不知吴大哥一大早过来,是不是有别的事?”。

吴风微微道:‘老爷最近身体不适,大多时日呆在家中,前段时间知道公子正忙于博野县繆家命案,回京后一直没有旨意,直到昨日听说旨意下来,这才命我一大早过来传话:晚上请你过去’。

“我今晚就准备来府上”,仲逸急忙上前,急切的问道:“他老人家到底怎么了?医官是怎么说的?咱们现在就过去”。

“不不,老爷年事已高,偶有不适、无甚大碍,你刚做七品编修,今日不去翰林院,恐遭人非议”,吴风继续道:“你晚上能来府上就行,我这便去禀告老爷”。

“等等”,仲逸急忙转身走向屋中。

“外叔公一辈子清廉,家中开支用度不小”,片刻后,仲逸便来到院中,他将一张银票递到吴风手中:“这是一千两,你先拿着,一定要最好的药”。

……

来到翰林院后,仲逸才发现自己办差的地方已被挪动。

“仲大人,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了,有事吩咐一声就行,小的就在门外”,一名中年男子一脸笑意的向他说道。

“好的,你先出去吧,有事自会叫你”,仲逸这才缓过神来。

哦,从无品佚的庶吉士,升为正七品的编修,待遇自然就不一样。

日后,也可差遣别人了。

“仲大人”,片刻的功夫,那男子又走了进来。

仲逸此刻心情不悦,正欲打发眼前之人,但最终还是没有张嘴。

“仲大人,请用茶,这是刚沏的”,那男子依旧一脸笑意。

“好的,你先出去吧,有事自会叫你”,他只得再次重复这句。

恐怕,日后这样的事,会很多吧?

仲逸懒懒的坐在木椅之上,随意打量一番:屋子不大,但布置极为精致,方方正正的木桌之上,文房四宝皆已备好,不远处的书架上摆满各种书册,其中有些他似乎从未见过。

乍一看,似乎如同一个书房。

翰林院嘛,总得有些文人的样子。

只是,不知这诸多书册中,有多少人一一看过?

又有多少人,能一一领会其中之意呢?

“外叔公到底怎么了?上次见面时不还好好的吗?”。

此刻,仲逸无暇领略这正七品的‘新房’,原本想翻阅之前未曾见过的书册,但很快也没这个心思了。

早年间,因为陆家庄之事,后来到了义中村,每逢家中有事,他便心智有些慌乱,多年以来,从未变过。

想当初,在蠡县剿匪、缉拿十流寇,甚至与师兄共同抗倭时,都不曾有一丝慌乱,包括刚刚结束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都是游刃有余。

然而,每每想起因神婆的蛊惑,义中村人将他赶出村,缺又不见老姑龚王氏时,他便再也无法气定神闲了。

这是人之常情。

文泰是娘亲的叔父,当初一家团聚也得益于他。来京后,更是将自己作为最可信赖之人,为了当年陆家庄之事,外叔公一直在刑部苦苦支撑。

此刻,绝不能出一丝意外。

……

“外叔公,你老人家到底怎么了?”,从翰林院出来后,仲逸匆匆来到文府。

一路之上,他差点就要使上轻功了。

“逸儿,过来”。

文泰半躺着,见仲逸进来后,缓缓起身道:“你无须担心,到了这把年纪,偶有不适,也属正常,今日叫你来,是有事商量”。

“外叔公请吩咐,是否有人要为难于你?”,仲逸急忙走了过去。

“谁会为难于我?以后,就更不会了”。

文泰微微笑道:“今晚叫你过来,只为一件事:外叔公要告老回扬州,朝廷都恩准了”。

第256章 外叔公(下)

“告老回扬州?”,仲逸不解道:“以外叔公的年纪,可再做三两年,莫非是有其它缘故?”。

在仲逸看来,外叔公能安然告老,自是最好的抉择。

如此,他老人家既可远离朝中纷扰,亦可与家人过平常日子,也算是一举两得。

当然,这个选择必须要出自外叔公本人心愿。若有人从中胁迫,或因突发的变故,则是他不能接受的。

“逸儿,为何变得如此多疑?去了趟博野县,如今做了七品翰林编修,竟比你外叔公还深谋远虑?”,文泰故作嗔道:“难不成,你外叔公做了什么不光彩之事,才急于离京的?”。

“孩儿不敢,不敢”,仲逸见文泰似有不悦,他急忙笑道:“这还不是担心,有人对外叔公不利嘛”。

“我走之后,你务必要小心行事。不管与严氏、徐阶等,包括翰林院的同僚,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将自己立于孤立之地”。

久在朝中,文泰自有经验之谈:“朝中做事有三忌:忌贪、忌庸、忌懒。与同僚相处也有三忌:忌随意交心、忌一概疏远、忌特行独立”。

“这么多‘忌’?”,仲逸连连点头:‘孩儿记住了’。

咳咳,严肃点。

文泰继续道:“这,还有三不说:无真凭实据-----不说;有真凭实据------看看再说;可说可不说------不说”。

‘外叔公,那照这么说,剩下的,还能说什么?’,仲逸将一块热毛巾递到文泰的手中。

“怎么没说的呢?这天气怎么样?家中可好?茶不错、水不错、茶水不错,等等……”。

哦?怪不得每次议事时,总要喝茶呢。

“遇到差事,不可独自去办,如此,功劳或许被人分走一部分,但至少出了祸事,也不须一人承担”。

文泰刻意说道:‘就拿此次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来说吧,假如没有刑部的樊文予,还有锦衣卫的那些人,又会是什么结果?’。

“是是是,外叔公所言极是”,仲逸只得连连点头。

文泰娓娓道来,仲逸洗耳恭听,爷孙两如同拉家常,又似临别嘱咐大事。

其实,在仲逸心里再清楚不过:外叔公在刑部当差多年,办案从不含糊,绝非他说的那种胆小怕事,更不是圆滑投机之人。

就拿当初查办山西孟县知县,贪墨赈灾钱粮来说,若非他挑头,绝不会牵扯出那多多人。

而这,不正是独挑大梁吗?

正因为此,文泰在刑部威望极高,在告老之际。又被升为都察院四品御史,这也正是朝廷对他品行的肯定。

此刻,他之所以向仲逸说出那些门门道道,无非就是担心仲逸太过年轻,处事冲动,惹出什么是非来。

“外叔公,你老放心,孩儿自会小心行事、恪尽职守,绝不会为陆家人、文家人丢脸”。

仲逸轻轻上前扶助文泰,一脸感慨道:“孩儿既然入仕做了这个七品编修,就一定做出点样来”。

“老爷,可以进来吗?”,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却听门外传来吴风的声音。

“你吴大哥有事要告知于你,外叔公要歇一会”,文泰微微一动,仲逸急忙端来汤药,一勺一勺的送到他口中。

……

“公子,是这样的,老爷当年在查办一起案件时,意外发现在延绥镇有一处矿,数量极大。起初民间私自开采,后来塌方致村民死伤,衙门明令禁止,但没过多久,又停而复开”。

吴风缓缓落座,说起当年之事,他认为自己确实能记得更为清楚一些:“再后来,有人勾结衙门继续开采,且将当地一些村民拉去做苦力,不少人苦不堪言,偷偷的跑了出来,正好被刑部派去当地办案的人遇到”。

“吴风啊,你倒是向逸儿说清楚了”。

才歇一会,文泰却又坐了起来:“我大明自永乐以后,相继设九边重镇: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

文泰继续道:“这延绥镇,又叫榆林镇,此地富集煤炭矿。这煤炭啊,我大明朝才这么叫的,在唐宋时,叫石炭,此物可用于冶铁、炼铜,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朝廷已掌握开拓、采煤、支护、通风等开采之法”。

“公子,你看看,我说呢,还是老爷厉害吧?记得这么清楚,我都自愧不如了”,吴风打趣道。

文泰挥挥手:“还是你说吧-------费气儿”。

“当时,刑部派去办案的公差中就有老爷,除从煤窑逃出的苦力提供线索外,老爷回刑部后,一直在找寻新的证据”。

吴风起身而立,他向仲逸凑上前来:“种种迹象表明:背后操控此事的,正是严士蕃的心腹。他们大多将开采出来的煤炭私自兜售,除极少数上缴朝廷外,剩下的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严士蕃位居工部左侍郎,若真要从中动手脚,再有一个做内阁首辅的严嵩庇护,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仲逸这才缓过神来:或许,这才是外叔公叫他前来文府的真正原因。

“逸儿,此事你务必要深藏心底,待有合适的机会,再做定夺。毕竟干系太大,以你翰林院编修之职,恐有不妥”。

对此,文泰早有对策:‘借力打力,朝局之中,徐阶等早就与严氏暗中较劲,若他们再有大的动作。榆林煤矿之事,或许可作为倒严的一个推手’。

“对,公子,你不能出面查,自有徐阶他们去办”,吴风插话道:“在倒严一派中,就有刑部的人:刑部黄姓左侍郎被打入大牢,而那位右侍郎正是徐阶一派”。

太复杂了……

出了文府后,仲逸心思之中,可谓喜忧参半。

一番长谈,外叔公告老回扬州确出自本意,以他老人家的处事之风:绝不会因棘手之事,而借口退出。

如此也好,一旦外叔公离开京城,自己少了一层担忧,更不用再为当年陆家庄之事,而受制于人。

当铺、药铺、秘密藏银,如今又牵扯煤炭矿……

“这个严士蕃,背后那双黑手,到底伸的有多远?”。

一阵晚风拂过,片片黄叶落地,中秋之后,寒意渐浓。

该多加件衣衫了。

仲逸心中暗暗道:“老子定要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第257章 闲的不行

这日,仲逸一如既往来到翰林院,外叔公离京之事已有着落,他也可安心翻翻房中那厚厚的书册了。

从庶吉士到七品编修,围在身边得人,也就慢慢发生变化:庶吉士对庶吉士,而七品编修,平日里交往之人,也最好是七品、六品。

最不济,也要是个八品吧。

物以类聚,人以‘品’分:三品不同于四品,有品更不同于无品。

这不是仲逸所愿,但朝中的规矩:你可以不喜欢,但必须要适应。

“仲大人,请用茶”,门口一直在侍候的那名中年男子,又开始例行公事了。

此人名叫陈默,是翰林院的差役。

之前,也算读过书,认得几个字:若仲逸说出某个书名让他去找,陈默也很快能找出。

若是让他将书中之意列出,那便是要为难他了。

陈默的主要差事,就是伺候仲逸在翰林院的日常:端茶倒水,进出传话,再帮忙找找书,提醒什么时辰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仲逸偶尔外出,跟在他身后的,自然也就是陈默了。

当然,他还得担起保护之责。

怎么说,翰林院也是衙门,编修也是七品,总得要有个人伺候才是。

只不过,相比那些七品知县出入前呼后拥,又是肃静,又是回避的,他这个七品编修,就寒酸多了。

“默大哥,不必每日奉茶,若需要时,我自会唤你”,仲逸觉得陈默有些古板。

有时,甚至与老姜头倒是有几分相像。

“仲大人折煞小的了,如何敢与大人称兄道弟?再说了,这茶叶都是大人自家带的,这在翰林院谁人不知?小的只是取过来,泡上而已”。

陈默毕恭毕敬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不要动不动就吩咐吩咐的,你先坐下”,仲逸挥挥手。

“是”,陈默微微应道,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比我长几岁,我就叫你默大哥,你也无须称呼我为仲大人”。

仲逸笑道:‘就叫我仲先生吧’。

在蠡县时都这么称呼,听着也不别扭。

“仲先生?这个称呼,是不是太老了……点?又不是私塾先生,堂堂翰林院的七品……”。

琢磨半天,陈默终于有了主意:“对了,这样吧,小的就称呼仲大人为‘仲翰林’,如何?”。

仲翰林?

稍顿片刻,仲逸突然笑道:‘不错,这个真不错,以后就这么叫了’。

“准了,默大哥?”。

“好吧……,不过外人在的时候,还是不能乱了规矩”。

……

翰林院的差事果真清闲,仲逸不用侍读、侍讲、侍诏。

当然,翰林院还有一个差事,就是担任科举考官,但科举不是年年考,亦非一般人可入选。

翰林院中,修撰、检讨、编修有编修国史、实录一朝规制等,被称为史官。

身为七品编修,领了这份差事,与‘史’为伴。

能不闲吗?

午后,另一个同为闲来无事之人,终于找上门来。

“仲兄弟,在诸多衙门中,就属咱们翰林院清闲、无趣:要权没权,要银子没银子”。

陈默没有奉茶,看来只得‘干聊’了。

来人正是庶吉士费思应,因当初在国子监时,他与仲逸一起读书,来到翰林院后,二人的关系自然亲近些。

如陈默称呼他为“仲翰林”一样,私下里,他与费思应还是以之前称呼来。

在仲逸看来:翰林院的七品,似乎与‘大人’二字,搭不上什么边。

仗着有个礼部郎中的老爹,费思应一路走得颇为顺利。

当然,毕竟有些才学,他也曾寒窗苦读过。

只是,这公子哥的脾气,终究还是有的。

“没银子,总得还要找乐子不是?兄弟晚上带你去个地儿……”。

费思应见屋中并无旁人,他干脆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兄弟我最近知道一地儿,那里有一名角儿,琴弹的不错,曲也唱的不错,哦,对了,那酒也不错”。

“别,别别,费兄还是饶了我了吧?兄弟我可是有妻室的,况且,你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翰林院更是文人清流的……”。

“快打住,翰林院怎么了?人家刑部、工部,还有礼部的人都去呢,就你清流?

再说了,咱们只是品茶、听曲儿而已,又没有做出格之事”。

费思应摇摇头,一脸酸道:“才只是个七品,若你做了二品三品的,岂不是连街都不敢上了?”。

昔日的同窗,真拿他没辙。

“费兄,晚上定一家酒楼,酒菜随便点,都算兄弟我的”,仲逸轻轻咳嗽一身,刻意向门外望去。

“仲大人,掌院学士请你过去一趟”,陈默倒是挺有眼力劲。

“说好了,晚上酒菜我请,兄弟我办差去了”,仲逸急忙起身。

“哎,谁稀罕你的酒菜?”。

费思应见状也只得起身,嘴里却嘟嘟囔囔道:“只要能看穆一虹一眼,什么山珍海味的,都索然无味喽”。

谁?穆一虹?

仲逸立刻驻足而立。

“看看,还在这儿装清流?连穆一虹的名字都听过,还说没去过?”,费思应立刻来了兴致。

“没去过,只听大名,未见真容”,仲逸打趣道:‘那一顿酒菜,我还不想请了,去就去吧’。

……

费思应走后,这位七品闲职,终于闲不住了。

上次离京之时,穆一虹曾专门找上门来,只为托他找寻当年失散的爹娘。

一个锦囊,背后月牙形胎记。

这是穆一虹留给他的:唯一两个凭证。

当初,在浙江布政使司杭州府,只因药材商佟柱想通过穆一虹接近罗龙文,仲逸便随意答应带她入京。

一路之上,二人就算是相识了。

后来罗龙文出事后,穆一虹便离开原先的住处,凭借入京后认识的衙门中人,她在京城顺利的住了下来。

同时,在一处私宅,穆一虹继续弹琴唱曲。

这种地方,除能结识权贵外,还有一点:来银子特别快。

快的,超乎想象。

穆一虹在杭州时,被佟柱手下一个穆姓的伙计收养,所以她也就跟着养父姓了‘穆’。在罗龙文出事不久后,佟柱与那个伙计双双没了踪影。

而当初认识她的那些人,除了在意她的脸蛋与身段外,又有几人能帮她的忙?

用穆一虹的话说:目前,仲逸是她唯一可信之人了。

当然,这并非仅仅是当初的一面之缘。

穆一虹自恃阅人无数,无论杭州还是京城,能花大把银子来听曲儿之人,大多不是三教九流,其中不乏非富即贵者。

仲逸一番思量:方才,费思应说去穆一虹那里的,还有刑部、工部,甚至礼部的人

倒是个热闹的地方……

第258章 高山流水

挥弦一曲几曾终?历山边,犹起薰风。门外客携琴,依稀太古重逢。高仾处,落雁惊鸿。

怕弹指,唤醒美人邜睡……

夜幕中,琴声起,一曲‘高山流水’。

奈何,音不对景、景不应心,又能觅得多少知音?

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依序落着三顶轿子,轿夫们随意聊着什么。偶尔发出一两声笑声,再配合夸张的动作。

看似闲来无事,实际也无非打发时间而已。

显然,他们在等人。

不远处,一处精致的小院中,几对灯笼挂起,几名下人模样的男子立于门口,偶有一两少女从院中走过,走姿优美、步伐轻快。

少女双手托着一只小盘,上面酒壶、小杯,皆是纯银打造,做工也颇为讲究。

片刻之后,少女缓缓上了楼梯,身后只留下那淡淡的月光。

还有,门口那些心不在焉的身影。

一曲琴音,正是从此处传来。

“仲兄,我的仲大人,干嘛非要等别人走后才上去?咱们可是实实在在的花了银子。再说了,只是听一曲琴音,有什么见不得人?”。

小院的客房中,费思应品了半天茶,中间忍不住放了两次水,可仲逸依旧没动静,他这才急了:“人家坐轿的都不怕,咱们走着来,还有什么顾虑?”

“好好好,马上马上”,仲逸起身而去。

“你,你要去哪里?”,费思应见仲逸竟要向院外走去,立刻提醒道:“上楼,上楼,去院中干嘛?”。

“就许你?我就不能放水了?”,仲逸转身而去,朝身后微微摆摆手:“你先上去吧”。

“哼,要不是看在同窗的份上,才不会叫你呢”。

费思应向二楼走去,嘴里还嘟囔着:“当然,谁叫今晚的花费,都是你掏腰包呢?”。

……

良久之后,小巷中三顶轿子的主人已各自离去,偌大一个房间,就剩费思应一人。

来穆一虹这里的,重‘质’不重‘量’,来人皆是提前约好,那边的下人,这里的丫鬟,便是安排之人。

故此,但凡人数多者,皆是彼此熟悉之人,陌生人之间,很难遇到。

今日运气不错,方才那三人离去后,再无他人干扰。

“仲兄,歪打正着,多亏来的晚,看看,此刻就剩我们二人,太难得了”。

“仲兄,这个曲子听过很多次,唯独,这词儿记不太清”。

“仲兄,你见过如此娇美的模样?如此动听的琴曲吗?”。

仲逸才上二楼,却见费思应立刻叨唠开了。

“费兄,这是听琴曲?还是街上看杂耍呢?能不能------不说话?”。

仲逸随意找了把木椅坐下,压低声音道:“不要忘了,你是翰林院的”。

“是是是,我差点都忘了-----也是个文人,翰林院的嘛”,费思应连连致歉,这才乖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噔吱”一声,台上的穆一虹突然收住那纤纤十指。蹙眉之下,一双明眸微微向台下望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稍稍停顿,琴音又起。

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

“佳人、美景、天籁之曲”,前排的费思应双眼微闭,生怕别人又说自己多嘴,只得心中默默念叨。

左腿压右腿,仲逸稳稳坐在木椅之上,桌前一只精美的瓷花茶杯,杯中之水丝毫未动,茶叶微微飘起,他不停的用茶盖一遍遍的将其压下。

非书香门第,却琴琴书画样样精通;非大门大户,但世面、场面皆能应付自如;非中规中矩,却并无出格之事。

琴音如知音,无心亦有意。

穆一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仲大人,这是我们家小姐给的”,不知何时,仲逸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避开前排的费思应,借口添水添茶,她将一张小纸条递了过来。

记得穆一虹上次说过,她从杭州进京时带来了个丫鬟,二人从小就在一起,关系极为亲密。

上次,除告诉他此处地址外,穆一虹曾交代过:“丫鬟的名字叫香儿,若是有事找她,可有先通过香儿”。

“若仲大人有空,曲终人散时,可否再留片刻?”。

合上纸条,仲逸心中疑惑不已:“这个穆一虹,之前一直称呼自己为仲少东家。入翰林院之事,从未向她提起,为何此次却变成了‘仲大人’?”。

“这位公子,今日的曲子已结束,为表示对我家小姐的支持,她特意为你敬酒三杯”。

琴声停落之际,丫鬟香儿立刻上前,向费思应走来。

“敬酒?穆小姐?亲自?还三杯?”。

一曲琴音,听的费思应似有微醉,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他还未反应过来,穆一虹已来到身边。

……

“今儿这是怎么了?穆一虹亲自与我碰杯。之前,可从未有这样的待遇”。

下了二楼,来到小院中,费思应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陶醉中。

“那是费兄才貌出众、气度不凡,我怎么就没那个待遇呢?”。

才说两句,仲逸又皱起双眉,连连摆手道:“费兄,看来兄弟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闹肚子……”。

“你随意,兄弟我要好好回味一番”。

费思应头也不回道:“懒得管你,反正你我也不同路”。

再次回到楼上,仲逸见穆一虹已换过衣衫,丫鬟香儿早已为他备好新茶。

“穆小姐,用三杯酒打发了我那位兄弟,又留了纸条,仲某知道你是想问:上次托付之事”。

来这里,尽是喝茶,这么晚了,真喝不下了。

仲逸推辞了丫鬟的茶水,一脸歉意道:“只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从上次至今,一直没有你爹娘的下落”。

“我早就看出来了,若真有他们的消息,仲大人自会主动前来”。

穆一虹笑道:‘只是,仲大人此次前来,恐怕是被人怂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被我刚打发走的那公子哥吧?’。

“算……,是吧”,仲逸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仲大人果真厉害,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还领了朝廷的旨意,去博野县查一桩命案”。

穆一虹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仲大人不必惊讶,一个翰林领旨查命案,朝中早就传开了,上我这里的朝廷命官不少,或许就有你的同僚”。

哦,原来是这样。

“若无其他事儿,仲某先告辞”。

沉默片刻,仲逸立刻起身而立:“穆小姐放心,上次托付之事,仲某既已答应,定当全力以赴。只是此事,不便向外人提起”。

“仲大人果然别具一格,只是如此匆匆离去,似有不妥”。

笑意褪去,穆一虹脸上一如清水:“一曲‘春江花月夜’,只于仲大人听,如何?”。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第259章 兵临城下(上)

兵部急报:鞑靼率兵南下,一路掠杀……

后军都督府急报:鞑靼数万兵马南侵,由俺答统领,已入古北口……

五城兵马司来报:鞑靼直逼京畿重地,杀掠怀柔、顺义吏名无数……

这一刻,朝中震撼、京城震撼、大明震撼……

两月前,俺答率部侵犯大同。总兵张达、副总兵林椿战死,新任仇鸾为总兵,后鞑靼却移兵东去。

数日前,俺答部入古北口,直逼京城而来,一路烧杀抢掠,大明将士不敌,鞑靼直入内地,扎营于潞河东二十里孤山、汝口等处。

京城戒严。

一向不喜上朝的朱厚熜,此刻却紧急召集内阁严嵩、徐阶等朝臣议事。

当此之时,无非两项:打与不打。

兵部尚书丁汝夔首先站出来:此次鞑靼来犯,京城只有四万之余的兵力,而且大多老弱,又为内外大臣所役使,战甲陈旧,战力极弱,臣恐不敌,还请圣上决断。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沉默。

见无人搭理,丁汝夔微微一动,再次怯怯道:“臣身为兵部尚书,治军无方,疏于差务,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此刻万死有何用?杀了你,城外敌军就撤了吗?说御敌之策,不是翻旧账”,朱厚熜一脸阴沉,惊慌的气氛中,众人心中夹杂着诸多不安。

如此形势,谁敢轻易进言?

敌军直抵京城,若不展开反击,那还有半点骨气吗?但北虏强大、作战凶猛,仅凭城中那点兵马,几乎必败无疑。

两军之战,士气至为重要,尤其处于劣势一方,更需士气高昂。

大明少有如此大的战事,群臣面面相觑,一时也没有主意。

朱厚熜似乎没有太多的耐心,在他看来:不管上朝与否,解决当前的困境才是核心所在,无论内阁还是五军都督府,要有应对之策,作为最后掌舵之人,是可以接受的。

此事,先有内阁先议吧。

朱厚熜缓缓起身,身后只留下这淡淡的一句。

……

内阁之中,作为内阁首辅,严嵩自要表态。

高高瘦瘦的身姿,眉目稀稀疏疏,声音又尖又细,若换做平时,其他同僚该有多么不愿意见他一面、听他一言。

但兵临城下、情势紧急,这些都已是其次的了。

能做到首辅,严嵩自有过人之处,他心里再也明白不过:若在塞外作战,即便战败也可另做奏报,毕竟朝中文武大多不在两军阵前,当战报来到京城时,中间有多少变故:做做手脚不是什么难事。

但眼下俺答率部已抵京畿重地,一路烧杀抢掠,天子脚下,非战不可,如若不然,莫说朱厚熜,就是这帮朝臣,尤其那些愣头青的御史、翰林院的史官就会口诛笔伐。

故此,还要给世人一个交代:既能领天子满意,更要让百官无话可说。

说到史官,既是翰林院的修撰、检讨等。

其中,就有仲逸等编修。

除记录前朝所发生的大事外,本朝的规制即重大变故,也在其中。

鞑靼长驱直入、兵临城下,这么大的事,自然也在记录之内。

只是顶着一个翰林院的七品衔,仲逸是无法参加此次议事的。

“鞑靼南侵直至京城,既是对我大明挑衅,更冒犯龙颜,是可忍孰不可忍?”。

思虑良久,严嵩缓缓起身而立,他刻意提高嗓门:“只是,据目前的军报来看,鞑靼不过是掠财夺食而已,如同窃贼,吃饱了,自然就会回去,无需担忧”。

“是啊,有理,有理,阁老所言甚是……”。

严嵩此言一出,底下立刻有人附和。

在这些人看来,事情的对与错,甚至于大是大非,都不重要。只要没有殃及到自身,无论严嵩说什么,他们都是附议的。

这时,身为内阁次辅、礼部尚书的徐阶立刻反驳:“严阁老所言,徐某实不敢苟同,鞑靼一路南下,我大同将士战死无数,就连正副总兵也英勇捐躯。顺义、怀柔当地吏民更是惨遭杀害,这岂能叫掠财夺食、如同窃贼?”。

徐阶环视四周,而后振振有词道:“当务之急,我等应积极准备应敌之策,若不能打赢此仗,还有何脸面站于这朝堂之上?”。

“是啊,有理,徐阁老所言有理……”。

又是附和,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倒严一派。

不过,徐阶之言,却很快有人质疑。

其中,就有兵部尚书丁汝夔。

还是兵力的问题。

“严阁老所言有理,徐阁老所言甚是,以丁某之见,仅凭城中这些兵力,实无法与强敌所抗”。

让这样的人当兵部尚书,哎……

众人争论不休,表面是为城外的鞑靼入侵之事,争来争去,最后又变成了:严氏与倒严两派的较量。

这场面,如同当初为博野县谬大柱夫妇被杀时一样。

这时,严士蕃站了出来:“既然如此,我等可将各自意见呈上,最后等圣裁,如何?”。

一直并未言语的礼部侍郎袁玮,早也不想呆下去了:“如此甚好,以圣上之远见,自有应对之计”。

一个工部侍郎,一个礼部侍郎,这二人参与军务之事,也是为难他们了。

兵部尚书早已表态,兵部再无第二种声音,而同为军务最高衙门的五军都督府,虽有人站出来一番叙述,然则与兵部尚书所言大同小异。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无精兵,将,无良将,兵力弱、兵马少,如何能御敌?

……

议事结束不多时,朝中立刻来了旨意:命大同、保定、延绥、河间、宣府、山西、辽阳等七镇兵马前来京城增援。

同时,朝廷命大同总兵仇鸾为平虏大将军,总领诸军,全面迎敌。

而之前在城中的将士重新编排:统兵之人不变,但麾下兵马皆有所不同,誓死守城。

此旨出,众人纷纷响应,大多乐观了起来:外有诸镇兵马增援,内有城中守卫相抵,鞑靼腹背受攻,京城的安危便可大大缓解。

……

众人散去之后,朱厚熜独自躺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之上,他面无表情,却思绪纷飞:突如其来的变故、京城的空虚、相互倾轧的朝中各派、诸镇的兵马、惊恐不已的百姓们……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

第260章 兵临城下(中)

兵部急报:大同、延绥、宣府、山西等七镇进京增援兵马:初战不利,皆有折损。

后军都督府急报:鞑靼继续驻守京畿重地,大有进攻之势。

五城兵马司急报:数日内,鞑靼接连掠杀吏民,京城危也,百姓危也。

数日之后,朝廷接到多个衙门来报,其消息无疑都是:不好的消息。

各地来京的援军有五万之余,却大多胆怯惧战。

同时,因战事匆忙,后续粮草供给不足。惧战情绪蔓延,士气自然更为低落,战斗力又再次打了折扣。

除此之外,关于此次战事,还有一种说法:鞑靼之所以大举进犯,其主要原因:是朝廷不同意其称臣纳贡。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来诸多人非议:鞑靼主动愿称臣纳贡,无非希望增加和扩大与大明的货物交易,这似乎并无不妥。

至少无须兵临城下、兵戎相见。

不过这种想法可谓后知后觉:当初鞑靼曾派使来求,但朝中大多人因担忧当年‘土木之变’重演,若与鞑靼来往频繁,多家渗透,势必会难以控制。

最后,称臣纳贡的请求被朝廷拒绝,并将来使杀掉,这才有了俺答率兵南下的惊天之举。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发生如此变故,朝中依旧无法统一意见。

正如之前所说,大多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战事之上。

严嵩是什么想法?徐阶是什么想法?

甚至于:朱厚熜是怎么想的?

这些人的想法,才是其他文武大臣的想法。

若论起帝王之术,朱厚熜不亚于历史上大多说皇帝。

自继位以来,朱厚熜的确做了不少颇有建树的大事,尽管后来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朝中之人、朝中之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从未真正的远离那权力的巅峰。

无论严嵩、徐阶,还是兵部尚书、后军都督府的都督,甚至于平虏大将军仇鸾。

在朱厚熜的眼里:都是他的臣子。

既然是臣子,他们的话自然可听、可信。

但同时,亦不可全听,更不可全信。

“启禀万岁,林千户回京,请求面圣”,门外一声通禀,打断了朱厚熜的思绪。

传话之人名叫-------黄锦。

这位黄锦可了不得,早在朱厚熜为藩王时,他便侍奉在左右,朱厚熜成为嘉靖帝时,他掌管司礼监,又提督东厂,权势极大。

此人,便是那种为数不多,深得朱厚熜信任,又能侍奉左右,更能与其说上话的人。

“嗯……”,片刻后,黄锦听到的,只有一个短暂的回应。

“遵旨”,黄锦立刻道,之后他缓缓退出。

不用说,宗武面圣之事,朱厚熜准了。

“黄公公,万岁今日可好?”,门外的林宗武见黄锦走了过来,急忙上前问道。

“眼下,京城发生这样的事儿,能好吗?”,略略一顿,黄锦还是补充了一句:“万岁想了解真正的战况,才秘密派你等前去打探军情,实话实说”。

明白……

相比于兵部、都督府、五城兵马司,甚至于户部等衙门,仲逸所在的翰林院,似乎并未因为鞑靼的兵临城下,而改变多少。

在这里的大多人看来:无论战与不战,战胜战败,皆与他们干系不大。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调兵遣将、布防迎敌都是兵部、都督府、甚至各卫所等衙门的差事。粮草供给之类的差事,那也是户部该忙活的,甚至于调任人员,也自有吏部的人。

对于翰林院而言,无非就是等着随时侍诏、随时侍书、侍读而已。

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个代笔的。

此事不同于以往,大战之事,半点建议也轮不到这帮‘文人’身上。

作为史官,翰林院的修撰、编修、检讨等,倒曾私下议论过眼下之事。

但战事还未结束,自然,还不到动笔记录的时候。

一杯茶、一张嘴、一支笔,几乎还是这样的生活……

翰林院中,最高品佚的掌院学士,也才是正五品衔,仲逸身为正七品,独处一屋办差的待遇,也不算为过。

独立的房屋,也就就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闲来无事之时,他可在屋中翻翻书册、打发时日。

若遇大事,他自可关门沉思,几乎不理外界所扰。

此刻,仲逸正稳稳坐于屋中,程默已向他换过几次茶水,但大多都是原封未动,凉了再换,换了再上。

鞑靼来犯之事发生后,仲逸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城外。

表面来看,各级文武正忙于备战御敌:或阵前较量,或后方粮草,但传到京城的消息大多是:不好的消息。如此一来,人心惶惶是最起码的。

“定是那个环节出了差错,鞑靼深入内地,兵力有限、粮草有限,前后皆有大明将士,朝廷为何迟迟不能退敌?”。

仲逸轻轻将桌上的茶水倒进壶中,而后又将壶中之水,分到几个小杯之中。

“无论前方将士、亦或朝中后方支援,甚至于统兵的仇鸾,军中的士气,那怕对鞑靼内部的情形不甚了解。总之,定有疏忽之处……”。

在凌云山之时,师父凌云子曾说过:一城一池之利、一时一段之功,不能算作真正的谋略。解万民之危、为社稷久远,才是真正的谋者所为。

如今,鞑靼兵临京城之下,朝中人人自危,四方百姓更是翘首以盼,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仲逸心中盘算着:“如今,这盘棋局太大,而要真正破局,首先要找的便是:棋盘中的‘帅’”。

相比朱厚熜这个全局之‘帅’,严嵩顶多算是个‘車’。

只因品佚太低而无法面见‘帅’,而这只‘車’又在四处蹦跶。

仲逸心中暗暗道:“要面圣,只能先动严嵩这只‘車’了”。

……

“朝中有奸臣,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大明危也”。

“奸臣误国,大明危也……”。

良久之后,仲逸房中传出一阵叫喊之声。

起初,翰林院的同僚并未在意,只是不少人凑到他的房前,细细听着。

“仲翰林,我的仲大人,小的求求你了,不要喊了,不要喊了,若是让别人听到……”。

门外的程默首先大惊失色,缓过神后,这才急忙上前制止。

但是,一切都晚了。

如此出言不逊,莫说内阁六部,就是朱厚熜那里,也会很快得到消息。

……

而此刻面圣的,正是千户------林宗武。

“黄公公,出大事了……”。

门外,一名内宫监太监神色匆匆的向黄锦禀道。

“什么大事?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没看万岁正在里边说事吗?”,黄锦一脸不悦的望着眼前这个毛手毛脚的内宫太监。

“翰林院的一个七品编修,公然大喊:朝中有奸臣、奸臣误国、大明危也……”,看到黄锦阴沉的脸色,内宫太监这才定定神,而后怯怯禀道。

“就这事?眼下鞑靼兵临城下,御敌才是大事,大言不惭者随时可处置。万岁说了:此刻,任何人都不见”。

黄锦向屋内望望,自言自语道:“再等等,大事要紧,大事要紧啊……”。

第261章 兵临城下(下)

“据末将观察,敌军此次兵力不及我朝廷大军,但极善骑射,一路南下连连过关,故此,士气也颇为高涨。目前敌军聚集在潞河东、汝口等处,若想撤军,应以西走塞外,眼下,我们应守好白家口,才可钳制敌军进退之路”。

数日前,仲逸奉旨秘密潜入敌军阵营刺探军情,与他通往的还有十余名随从,而这些人大多参加过当年北征事时的那支“奇兵”。

“至于我朝廷大军多败胜少,其一是因敌军来势凶猛,其二则是近年来除参与抗倭的将士外,尤其北方兵马少于战事,战斗力自不用说,城中守备兵若将寡,惧战情绪蔓延”。

“那统兵之将呢?”,当宗武说到两方兵力时,朱厚熜反问道。

“末将只能在暗中秘密查看,并未见统兵主将,但……”,宗武欲言又止。

朱厚熜冷冷的一句:“说,不要吞吞吐吐”。

宗武顿顿神儿,也不掩饰心中所想:“就眼下双方的战况来看,显然统兵之将御下无方。虽然朝廷大军兵力弱些,但自古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不在少数,就目前的士气低落一项,与主将干系重大”。

“各地报到朝廷的,不也有捷报吗?”。

“若捷报都是真的,那为何敌军迟迟不撤军?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宗武脱口而出,却一时忘了他面前的人是--------皇帝。

毕竟面圣的机会还是少了些,回过神来时,话已出口。

“嗯?……”,朱厚熜微微一怔,一脸的不悦。

“末将失言,请万岁恕罪”,宗武急忙上前拜道。

“启禀万岁,有人来报……”,这时,一直在门外侍候的黄锦缓缓走了进来。

见一旁的林宗武,黄锦只得等朱厚熜明示。

“什么事?说吧”,朱厚熜见来人是黄锦,知道定是发生什么大事。

“启禀圣上,方才内宫监来报:有个七品编修在翰林院大喊:朝中有奸臣、奸臣误国、大明危也”。

末了,黄锦毕恭毕敬道:‘对了,此人名叫-------仲逸’。

“师弟?”,一旁的宗武心中暗暗一惊:“师弟一向行事谨慎,谋定而后动,为何言语如此过失?”。

“仲逸?……”,朱厚熜眉头紧锁,用疑惑的眼神微微向黄锦瞟了一眼,却并未言语。

宗武几次欲言又止,所谓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一语不慎,适得其反。

“带他来见朕……”。

“遵旨”,黄锦立刻领旨。

“万岁,这个叫仲逸的,是不是前段日子去博野县督查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的那个翰林院庶吉士?”。

沉默片刻,宗武只得试探性的微微问了一句。

毕竟,仲逸在调查繆大柱被杀一案中立功,这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博野县繆大柱夫妇一案,朝中人人皆知,而方才之事,你怎么看?”,朱厚熜缓缓坐了下来,眼神却落在刚刚端上来的茶杯之上。

“既是翰林院的编修,又能将一桩错综复杂的命案查的水落之处,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此次翰林院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事已至此,相对于凌云山,相对于师兄弟情义,宗武也只得“欺君”一次了。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一旦说出他与仲逸的关系,势必要说出凌云山之事,而说出凌云山之事,又势必会要说出师父凌云子。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说。

“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了,还有何隐情可言?”。

见朱厚熜脸色缓和许多,宗武趁机上前道:“以末将看,此事,或许与眼下城外的战事有关,如黄公公所言,他只是说奸臣误国,或许是听到朝中有人对此次战事懈怠,一时气愤而已”。

“万岁,翰林院编修仲逸已在门外候着”,二人言语之间,黄锦已来到门外。

“让他候着……”,朱厚熜冷冷一句,转而继续向宗武说道:“你那千户所的兵马,也该派上用场了”。

“上阵杀敌,末将及属下一千多弟兄-------万死不辞”,宗武立刻上前拜道。

“你先退下,会有旨意给你”,朱厚熜向门外望望:“进来吧”。

宗武缓缓退出,仲逸迈脚而进,二人擦肩而过,只是一个眼神对视,却并未半句言语。

见到师兄,仲逸心中立刻想到:之前师兄曾说过,皇帝秘密命他训练麾下一千多人,可做一柄随时插入敌军心脏的利刃。

而此刻是师兄奉旨面圣,定是为眼下城中鞑靼兵临城下之事。

毋庸置疑,皇帝此意正是剑指敌军--------力战。

从小一起长大,仅是一个眼神,宗武从仲逸平静的面色不难判断:他之所以在翰林院出言不逊,定是另有深意。

至于师弟到底意欲何为,以他一贯处事谨慎的风格,自然想好了退路。

……

“堂堂翰林院七品编修,才被朝廷嘉奖,为何如此放肆?”,朱厚熜起身而立,背对着仲逸与黄锦二人,单指向上指道:“成何体统?”。

“启禀万岁,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下正逢战事,微臣有事禀奏,奈何品佚太低,翰林院又不问军政大事,这才出此下策,为的就是面见圣上,请圣上责罚”。

仲逸上前拜道:“只要万岁容微臣把话讲完,任何处置皆听圣裁,绝无半点怨言”。

“好大的胆子,你以为这满朝文武就无一人都是无用之人?你一个翰林院的编修,不做好自己手头的差事,倒开始指手画脚了?”,朱厚熜的怒气似乎有增无减。

“朝中文武自有公断,圣上更是高瞻远瞩,微臣虽人微言轻,翰林院虽有翰林院的职责,但眼下鞑靼直逼京城,作为朝廷命官,作为大明子民,微臣有言相谏,有何不可?”。

仲逸的这个举动,倒是与当初在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时,那个被称为‘愣头青’的铁面御史相差无几。

“万岁,恕老奴之言,仲编修虽言语过激,但所言皆是眼下战事,可谓有攻心而无私意,既然他执意为面圣,何不听他说说?”,一旁的黄锦微微上前劝道。

……

第262章 谈判(上)

“照这么说,若不听你谏言,朕反倒成了昏君不成?”,深宫大殿,朱厚熜高高在上,却又不时来回踱步。

良久之后,他终于笑道:“看来你这个翰林院七品编修不简单,方才是林千户,如今就连跟随朕身边多年的黄锦也替你说话”。

“微臣不敢”。

“老奴罪该万死”。

……

仲逸望望朱厚熜,再看看一旁替自己说话的黄锦,二人皆不言语,只是那怕一个眼神,也不难看出:朱厚熜之前不悦的脸色,此刻已缓和了许多。

“以微臣之愚见,当务之急应加强城内防守,朝中人人皆知:京城的守卫也就四万左右,不过兵弱将寡,能征善战者少之又少,但朝廷可召集城中青壮年,号召全民守城”。

见朱厚熜似乎并未制止的意思,仲逸便继续道:“与此同时,严令各镇增援的兵马力战、死战。京城以北加强布防,切断鞑靼大军的后退之路,他们一路轻装南下,粮草辎重所带不多,尽管在当地掠夺不少,但这非长久之计”。

“就这些?”,朱厚熜冷冷的插话道:“目前,朝廷的部署就就是如此吗?城内加强守卫,城外援兵来战”。

“仲编修,老奴冒死插一句,这就是你的退敌的之策?”,此刻,黄锦都似乎有些后悔替他说话了。

“万岁,黄公公,稍安勿躁。眼下,有一件事,比城内守卫、城外增援,更为重要”。

咳咳,仲逸清清嗓子,而后继续道:“连日以来,鞑靼大军不是一直喊着要派使进城与朝廷谈判吗?”。

“回万岁,是有此事,城中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都翘首以盼,等着朝廷派人去呢”,掌柜东厂,黄锦自然知道的要比一般人的多。

“我们正好可借此机会鼓舞士气,以使朝中文武、城中军民众志成城、上下一心”。

“只要士气高涨,全民守城、人人护家,便可胜过三万兵马”,仲逸笑道:“如此,城外的局势就是逆转,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

不难看出,就目前双方的形势,城中大多人都认为:即便朝廷同意与鞑靼谈判,也无非是招盘接受,想要通过此次城下谈判来争取到好处,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是当逢眼下战事,双方皆已开战,鞑靼提出谈判,岂有不前去的道理?

不用仲逸与黄锦的刻意提醒,朱厚熜又何尝不知眼下的城下谈判迫在眉睫?

可是,又该派谁去呢?

换做别人,自会顺着谈判之事说下去,至少应将重点放在“如何谈判”上来。

但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朱厚熜却从来不会按常理出牌。

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言常人之所不能之言。对某些人来说,或速许是之高追求或毕生所愿。

相反,对有些人来说,只是皮毛中的皮毛而已。

“两军阵前较量,靠的是真刀真枪,靠的是将帅御下有方,军士誓死杀敌,找几个人谈判,真以为一言可定乾坤,三寸之舌能止吴蜀之争?”。

朱厚熜似乎对两军城下谈判之事毫不上心,更有嗤之以鼻之意:“若答应他们之愿,岂不是更有失我大明之威?若不答应,谈判还有何用?”。

“简直多此一举”。

“圣上所言甚是,只是微臣觉得此次谈判不但要格外重视,更要谈出我大明之威来?”。

仲逸继续道:“此次谈判并非答应与否两项,甚至于有无结果都不重要”。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朱厚熜再次落座,似乎对此有几分兴致。

从仲逸进宫面圣至今,唯独这句话才开始引起他的注意。

当时,在翰林院出言不逊之前,对于城内外的形势,仲逸心中早有部署。

“鞑靼之所以兵临城下,皆因当初称臣纳贡之事,此事历经多重变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朝廷不许,鞑靼便已出兵相逼,若是此次准许,那成什么了?”。

仲逸话锋一转:“但鞑靼与我大明,虽有别,但亦有同,民间往来在所难免,此乃天道,不可违”。

这时,黄锦又担忧起来:“如此一来,那鞑靼岂不是又可肆无忌惮的来我大明掠抢,那祸患就更大大了”。

其实,黄锦所言并非孤例,朝中有此想法者,不再少数。

仲逸则不以为然道:“民间有民间的往来,双档交换、买卖些日用所需,有何不可?大明的丝绸与鞑靼的马匹交换,鞑靼的牛羊皮毛可与大明的茶叶、陶瓷交换,如此既可物有所用,更能促进双方融合,减少隔阂”。

末了,他着重补充一句:“民是名,兵是兵,匪是匪,若有人借双方互通便利再行掠杀分裂之事--------格杀勿论”。

哼……

一声长长的冷笑,朱厚熜淡淡一句:“说了半天,还不是答应了吗,这岂不是……”。

他大概是想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答应,是有条件的答应;立足于‘打’,且要‘大胜’,是没有条件”。

仲逸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们败了,不答应也得答应,若我们打赢了,答应则是一种恩赐,如何恩赐,是朝廷说了算,万岁说了算”。

朱厚熜:……

“鞑靼子民亦是我大明的子民,此次力战是因他们兵临城下,形势所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朝廷绝不能将其作为死敌来对待”。

“但日后北方战事,我们既要防止,更要用之”。

话已至此,仲逸也无须回避:“如今人人以南方的倭寇,北方的鞑靼为两大敌,对倭贼自不用说,但以微臣之见,北方之敌,不止鞑靼一部”。

“说下去”,朱厚熜再也沉默不下去了。

“女真一族,同为北方之患,而其又有建州、长白、东海、扈伦四部。其骑射术不亚于鞑靼,兵力、战斗力不亚于鞑靼,加之其所处方位集中、组织更为严密,其野心之大,昭然若揭”。

仲逸也顾不得朱厚熜的脸色,他继续道:“二者皆在北方,各有所属、各有所图,但同为大明之患,一旦合而为,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当剿之、抚之,更要分而治之”。

“此乃微臣解鞑靼围城之愚见:既要击之,但不能灭之,留有他们在,正是为了牵制同为北方之患的南女真”。

末了,仲逸拜道:“微臣所言完毕,请万岁责罚”。

“这就说完了?在翰林院时,你不是说朝中有奸臣,奸臣误国吗?”,此刻,朱厚熜却想起这事来。

“有没有奸臣,一查便知。若查证属实,便是误国”。

如同当初在督办博野县繆大柱夫妇别杀一案,仲逸心中对面圣有一个底线:如果不能将假话一直说下去,那就讲真言。

以朱厚熜的帝王之术,以仲逸一个才入朝廷不久的小小翰林,还有凌云山的谋略之术。

如此交谈,或许才是二人皆能接受的。

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

当晚,朝廷来了旨意:着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仲逸领钦差副使衔,去大同、北直隶、京城等处核查此次鞑靼入京一事。

但凡所涉及的衙门、文武官员等,皆应全力配合。

同时,这个副使还要一个差事:离京之前,全权处置与鞑靼来使谈判事宜。

此次谈判:不得有损大明之威,谈判无果优于随意应允。

与此同时,宗武所在的千户所,也来秘密传旨之人……

次日午后,一个阴雨沉沉的日子,街上百姓依旧忙于各自家事,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城外鞑靼之事,城中不少人日常出入也受到一些影响,但更多是恐慌多于对策、言语胜过行动。

在普通家户、普通人看来:城外的战事总会过去的。

如何应对?如何不应对?那都是朝廷的事儿。

为官难知民之苦,为民难解官之忧。

此刻,身为钦差副使,却专司与鞑靼谈判之事的仲逸来说: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怪哉,既有副使必有正使,只是正使另有‘正事’,这两方交涉之事,自然也就落在唯一的副使身上。

只是,传旨太监事后曾秘密叮嘱仲逸:此次命他为副使之事,不会记入朝廷纪要,更不会载入史册。

包括身为翰林院编修的史官,也不得将此事记录入册。

仲逸不知此举为何意,更不知自己是否为孤例。但既已领命,又争锋眼下战事所迫,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同样部署的,还有仲逸去大同、北直隶、京城等处核查此次鞑靼入京一事的差事。

不知这一切,是否与自己昨日在朱厚熜面前的那番话有关系。

与当初在博野县调查繆大柱被杀一案一样,仲逸身边依旧有一批随从协助,因为上次配合的缘故,此次的随从大多照旧。

除石成外,另有十二名随从,皆是来自锦衣卫北镇抚司。

无论与鞑靼交涉,亦或去各地衙门办差,带者这帮人,有时比一个尚书侍郎还要管用。

初次领如此棘手的差事,尽管思虑良久,甚至于这个计划在很大程度也是自己提出的,但仲逸还是不得对慎之又慎。

起初,鞑靼俺答提出:派三千人入城进贡,此举无异于直接将他他们的目的付诸实际,而根本无需谈判。

当时,仲逸一口回绝:“臣子拜见天子,还要带三千兵马,成何体统?若担心城中有变,何不由本钦差副使亲自出城谈判”。

末了,仲逸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脚下有何担忧之处?本钦差副使不带一兵一卒,如何?’。

鞑靼俺答得知这个回复后,极为惭愧,一向喜好动武的他本有争强好胜之心,如今大军兵临城下,却被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所耻笑,岂能示弱?

之后,鞑靼部商议一番,最后派出五十人小队,又一名专使,两名副使所率。

谁知仲逸依旧不许:除专司谈判之人外,随从不得超过十名。同时,无论参与谈判之人还是随从,皆只需称呼朝廷规制给予的官职,不得再冠以其他称呼。

最后,他还是那句兜底之话:若如不行,本钦差副使亲自出城交涉,无非都是大明的徒弟、大明的子民,有何所惧?

步步紧逼,其结果自然无须多言,鞑靼只得答应这位钦差副使的所有条件。

如此几番,一个时辰后,双方参与交涉之人才终于坐到了一起。

鞑靼部:一个名叫阿帖木尔的指挥使,以及身后的八名随从。此外还有一名文官模样的中年人,据他们所说,此人姓魏,只是个书办。

按仲逸当初定下的规矩:鞑靼部所派之人,只能报上朝廷任命的官职,不得再冠以其他名号,他们确实照办了。

阿铁木尔曾与总务对决过,因此后连连升级,从当初的五品千户成为如今的三品指挥使,只要俺答所请,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而至于那位魏书办,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或许正是这位名不见传的魏书办,正是真正主导谈判之人。

至于阿帖木尔,或是想借此机会刺探城中布防,亦或是担任安保之职。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派他来,就是个壮威的。

毫无意外,对于仲逸而言,无论身处方位,还是谈判所需要的气势与士气,他早就决定:不管来人多少,不管所来之人为谁。

他皆是一人应对。

当然,一旁的石成还是少不了的。

之所以留下他,非是因他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的来头,更不是因为他那过人的手段与身手。

作为必须的随从,除了正常办差外,还有另外一个职责:他们,就是朱厚熜的一双眼睛。

充当耳目,或许是每个锦衣卫的初衷,亦是他们的宿命。

……

“这朝廷是没人了吗?这么大的事,怎么派一个小小的正七品,还是个翰林院的?”。

行过大礼之后,阿帖木尔终于开口了:“兵部没人了吗?五军都督府没人了吗?内阁首辅年事已高可勉强,但起码也得个尚书、侍郎什么的”。

“呵呵,指挥使大人言重了,我大明朝廷有个规矩:但凡遇到处置大事,就派大才大德之人;但凡遇到不大不小之事,就派中等才德之人”。

仲逸微微笑道:“仲某不才,亦无甚德行,只能处置区区小事了,还请大人多担待”。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阿帖木尔只得转身向那名书办问道:“到底是哪里听过呢?”。

“仲大人,如今我部兵马就在城外,一路上也是所向披靡,事已至此,我等也就不要逞口舌之快了吧?”。

魏书办示意阿帖木尔推后,自己则缓缓上前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第263章 谈判(下)

话说仲逸正在谈判交涉之际,城外的朝廷守军却接到军令:连同各地来的增援兵马,积极备战----------随时准备出击。

此举意欲何为?再明白不过:一旦双方谈不拢,只能开战。

与此同时,一支表面松散、一身布衣的人马秘密出城。

城外两军紧张对峙,这支人马却迎风而上、快速潜行。

照此速度,他们很快便可绕到敌军后方。

……

处置大事用德才兼备者、可大可小之事,可用德才平平者。

此言一出,仲逸这个‘既无才学、又无甚德行’之人,只能委以此任,来全权处置双方交涉之事。

阿帖木尔一向以勇猛自居,只因此时身处京城之中,眼下又是谈判,他只得配合身边这位魏姓书吏。

而对于那些典故、典籍之类,阿帖木尔知之甚少,又想参与其中,又想反击几句,也只得不懂装懂了。

魏书吏不想逞口舌之快,又怕阿帖木尔与眼前这位翰林院的编修在交涉时闹出笑话,他只得尽快切入正题:谈正事。

魏书吏此言一出,仲逸立刻赞许:“谈正事?好啊,你们打算何时撤军?”。

“撤军?我说这位翰林大人,舞文弄墨、吟诗作赋,本将或许不如你,但这排兵布阵,你恐怕就是外行了”。

说到战事,阿帖木尔顿时来了兴致:“何时撤军,那就要看朝廷的诚意了。我们既一路杀到京城,岂是说撤就撤的?”。

“放肆,仲大人乃朝廷钦差副使,不是什么翰林大人”。

都是从武之人,说到火爆的脾气,石成一点都不亚于阿帖木尔。

“你是何人?这里轮的到你说话?”,阿帖木尔一脸不屑,心中却在暗暗盘算:连仲逸都只是个正七品的小翰林,他的随从又能大到那里?

“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石大人”,仲逸淡淡的解释道:‘哦,只不过石大人今日未着官服,若论品佚,在仲某之上’。

锦衣卫的名号无人不知,阿帖木尔自然不会陌生,他更明白:能在锦衣卫做到一定品佚的----------绝非等闲之辈。

戎马半生,阿帖木尔自不惧生死,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还有魏书吏在。

一言不合,被这些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人当场灭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子不是怕你,只是担心身边的魏书办手无缚鸡之力。

等着……

阿帖木尔自我安慰一番后,决定暂时先忍了:即便谈判不成,等回去向大汗交差之后,再战不迟。

此刻,他都有些后悔领这个差事了。

而令阿帖木尔更为疑惑的是:眼前的这个七品翰林,为何与以往所接触到的文臣武将,大不相同呢?

“两军阵前交涉,管锦衣卫什么事儿?”,阿帖木尔只得说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谁让他多嘴问一句呢?

“那交涉之事,又管你什么事儿?”,石成接过话茬儿,一脸正色道:“作为随从,你我不要插话,可好?”。

这时,魏书办立刻上前道:“好,从现在开始,除本官与钦差副使外,其他人不得插话”。

看来,这位所谓的书办,地位应在阿帖木尔之上。

“仲大人,我军自北向南,一路而下,朝廷大军连连败退,若真能抵挡我大军,又何尝会让我们攻至京城?”。

魏书办所言,依旧放在战况上:“如今,从各地所获的财物足可支撑一阵儿,且可随时就地补充,而朝廷守军连连败退,从各地来的增援兵马,更无济于事”。

末了,魏书办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事已至此,撤军与否?决定权不在你,而在于我,答应我们大汗的条件,才是明智之举”。

此话再明白不过:如今鞑靼兵临城下,他们开出的条件,朝廷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起这事,仲某倒想起一个故事来”。

仲逸缓缓起身,饶有兴致的为众人做起‘说书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邻居,一家姓张,一家姓李。他们本属一脉血统,但却并不和睦。偶尔拌拌嘴、吵吵架,似乎非要整出点摩擦来才可罢休。

这一日,张家要向李家借粮食,李家自然不许,于是张家便打算去窃,因李家早有防备而行窃不成。

后来,张家便花银子请山匪去抢李家的粮食。

抢走之后,见李家并无多大的反应,于是张家便继续向李家索要金银、衣物、甚至于房屋。在他们看来,只要李家不同意,再抢一次不就行了?

终于有一次,李家忍无可忍,联合村中其他村民予以反击,非但将张家人全部制服,而且再报官之后将那伙山匪也剿灭,所有村民都为之大快人心”。

“为何张家人被制服之后,村民们却大快人心?因为抢人者无道”,仲逸笑道:“为何那些村民要全力帮助李家?

因为村民们都知道:强盗就是强盗,今日抢了李家,明日就会抢王家、赵家,大家若不沆瀣一气,迟早会一起遭殃”。

“呵呵,故事是个好故事,但故事------终究只是个故事”,魏书办虽能=品出其中之意,但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他知道,仲逸‘故事’之后的话才是重点。

“如今,你方虽兵临城下,但供给大多是掠抢而来,加之长途跋涉,大多人已疲惫不堪、水土不服,用不了多久,便会战斗力骤减”。

仲逸竖一指而展全掌:“北方只是大明一部,你们也只以一隅而抵全国,无异于以石几卵。京城本为一国之首,天子所在,文武百官聚集,城池固如金汤、易守难攻,各地援军纷纷而至,对付区区城外这点人马--------秋风扫落叶”。

魏书办又欲反驳,仲逸却制止道:“况且京城各处,你们一路之上所过各处,民怨极大,为何?因为你们抢了他们的东西”。

“若是大家联合起来,人人举刀、全民守护,誓与城池共存亡,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仲逸来到魏书办面前:“到时,你们的供给没了。恐怕连藏身之处再也难觅,谈何撤军?”。

鞑靼本就没有打算一战到底,先入为主的以为:朝廷会答应他们的请求,经仲逸如此一说,魏书办便一时无以应对。

“还有一事,想必二位比仲某,更清楚……”。

见火候差不多了,仲逸决定再添一把柴禾。

“众所周知,贵方内部不止俺答一部:北元一部、小王子一部,还有西部的卫拉特瓦刺,若你们执意孤军深入来京城,那后面的事儿……,就不好说了”。

“哦,对了,还有女真一族,想必二位定还记得当年朝廷北征之事吧?”。

末了,仲逸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们与你们-------从来都不是一条心,若非朝廷从中斡旋,恐怕北方的局势,就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表面不以为然,魏书办却嗅出另外一层深意:他们一心以兵马、交战,为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而朝廷则布局长远、多方运筹。

仅此一项,高低自现。

此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何朝廷要派一个翰林院的文官,为钦差副使了。

“仲大人,看来此次见面,你我皆要无功而返了”,魏书办向左右随从淡淡一句:“我们走吧”。

“准不准是朝廷的事儿,回去告诉你们大汗:让他静静的等着旨意便是”。

“不要做强盗!”。

仲逸转身望着窗外,只留下淡淡一句:“至于我大明的真刀真枪,到时,会让你们见到的……”。

第264章 出其不意

傍晚时分,夜风乍起,城内与往常无异,城外却一阵战鼓声起,

平虏将军仇鸾命各路兵马再次与鞑靼开战,一场厮杀又在所难免了。

白日里,双方谈判无果,眼下,最解决问题且最有效的,也只有一条:用真刀实枪来决断吧。

说起来,仇鸾与鞑靼俺答并不算陌生:当初鞑靼南侵时,就曾围攻大同,当时仇鸾正是大同新任总兵,只是不知为何,后来鞑靼大军离开大同,移兵东去。

仇鸾深得皇帝朱厚熜信任,与朝中文武也有些来往,其中不乏交往甚密者,故此,能领到这个差事,也并无多少意外。

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仇鸾自从领了平虏将军的头衔后,也曾数次调兵遣将、展开阵势,只是败多胜少,并未扭转当初朝廷被动的局面。

在大多数人看来,此次交战,亦不会有意外的结局。

果不其然,一阵锣鼓声后,敌我双方兵马厮杀在一起,却并无多少看点。

皆是老套的排兵布阵,一如既往的作战手法:常规的布兵、常规的冲杀,常规的守卫,常规的反击。

此种战法,如同扳手腕子:那一方的兵力多?那一方的力气大?那一方的地势好?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何谈扭转局势?何谈转败为胜?何谈出其不意?

甚至于兵法权谋,在此处作战,都似乎有些多余了。

起初两军声势极为浩大,但几个回合下来,鞑靼俺答部渐渐占了上风,朝廷的兵马已现败退迹象。

刚刚参与过谈判交涉的阿帖木尔,此刻正将方才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若按照以往,仇鸾的兵马退去之后,他们便鸣金收兵。

“冲,继续冲上去,给老子冲啊”,阿帖木尔一反常态,竟命属下继续冲上去。

“将军,再往前追,前方就是京城城守卫,一侧还有朝廷大军的扎营之地,兄弟们人马有限,恐怕……”,一名千户急忙上前向阿帖木尔建议:适可而止。

“有何所惧?有何所惧啊?”,阿帖木尔一通训斥:“城门口怎么了?扎营之地又怎么了?若他们真有那本事,我们又如何能一直打到这里?”。

“将军,话是这么说,但朝廷若真正举全城而反击,恐我们不敌啊”,那名千户环视四周,而后上前向他附耳道:“若继续追上去,是要违背大汗帅令的,将军三思啊”。

“去去去,都滚回来……”,一说到俺答汗的命令,阿帖木尔也不敢再放肆了。

“走,喝酒去,老子今日心情极差,一会谁也不许耍赖”,阿帖木尔对几个随从又发了通脾气,而后便借酒消愁去了。

原本军中是禁止饮酒的,只是今日又是谈判,又是开战,方才刚刚被打败的朝廷大军退去,一时半会当暂无交战,况且以他的脾气秉性,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相信,这也是军中大多人的想法。

就在阿帖木尔刚刚开饮之时,鞑靼军中开始换防,刚刚将朝廷大军击败,加之连日以来的连连大胜,大多人颇为轻松自得,守卫自然要松懈许多。

一名鞑靼校尉正站在墙边“放水”,才喝了点就来尿意,真是扫兴。

完事后,他急忙提起裤子,四下望望,准备往回走去。

就在他抬头那一瞬间,似乎隐隐看到了什么。

“不对啊,这才开始喝呢,就醉了?”,他使劲揉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这次,他确定看清了。

只见一队人马正冲杀过来,人人手执弓箭,腰挎战刀,战马一侧一个圆圆的箭筒,另一侧则是长长的兵器,有大刀,也有长枪。

为何这些人可长驱直入、视若无人?军中守卫的兄弟呢?

“坏了……”,双方开战以来,从未有过这等场面,这小子竟细细看了一番,这才反应过来。

“来人啊,有……”,那名鞑靼校尉话未出口,却见一支快箭飞来。

弥留之际,他才瞥见四周的兄弟皆被放到……

这支人马势如破竹、来势汹汹,三百人、三百骑。装备极其精良、将士甲胄在身、弓箭刀枪在手,一阵剑雨之后,敌军岗哨皆被射杀。

长枪阵***番摆开,腰间佩刀依旧,利刃还未出鞘,腾腾杀气直逼而来。

“报,将军,东门外突现一股敌军,来势异常凶猛,我们五百多个兄弟被……,被杀了”,守卫匆匆而入,立刻向阿帖木尔禀告。

“什么?五百多兄弟被杀?朝廷何时有过如此勇猛的兵马?”,阿帖木尔饮酒正在兴头上,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大吃一惊,原本想训斥一番前来报信的守卫。

不过,门外的喊声起,他也无须多问了。

“快,速调三千精兵,务必将这支人马拿下”,阿帖木尔只觉眼前微微一晃,这才使劲摇摇头:“快,取老子的战甲、长枪来”。

来到院中,阿帖木尔见四下一片慌乱,凭借多年从军经验,仅此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他麾下将士明显不占上风。

“奇怪,朝廷何时有如此精悍的将士?”,又是这番疑惑,阿帖木尔急忙跨上战马。

才走几步,却见一道身影快速袭来,先是单人单骑,临近之时,却听战马一声长鸣,马背之上那个人影腾空而起,连连翻跃。

片刻间,却见一柄长枪迎面而来,直逼脸面。

“贼将,那里逃?”,循声望去,声音似乎是从那寒铁枪头而来。

“快,保护将军,保护将军”,鞑靼军士立刻围了上来。

……

“报,西门附近发现大量敌军,来势异常凶猛……”。

“报,南门附近又见大股敌军,所向披靡,我军死伤无数……”。

这一刻,鞑靼驻军大营一片慌乱,阿帖木尔慌忙调兵,赌住东门的攻势,谁知西门再次来袭,俺答又调兵遣将。

惊魂未定之际,却见南门叫喊声起……

鞑靼南下以来,一路所向披靡、连连过关,此次却被打的四零八乱、极其惨烈。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乃‘奇兵’也。

一阵厮杀声后,却听鞑靼守卫再次来报:“北门发现大股敌军,只见旌旗飞扬、战鼓如雷”。

“不好,北营是大汗所住之处,敌军定是奔着大汗而来”,俺答汗急忙下令:“各路人马立刻来北营增援”。

此令一出,鞑靼将士纷纷向北而去。

……

“千户大人,北门外是支疑兵,兄弟们也就是挥旗擂鼓、虚张声势而已,若敌军真的冲出来……,我们是否增援?”,朝廷一名百户立刻向宗武禀道。

“不用了,只要北门的弟兄们不杀进去,敌军绝不会冲出来。朝廷大军就驻守在不远处、京城的守卫也随时可来增援”。

宗武望着一片慌乱的敌营,心中激动之情难抑,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明日,终于可好好谈判一番了”。

第265章 撤兵(上)

次日清晨,仲逸早早来到朝中。

近日以来,他不用去翰林院当值,在朝中专司鞑靼此次直逼京城一事的始末。

“师兄果真勇猛,昨晚以千余人的兵马,大闹鞑靼军营的消息很快传开,城内外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军中士气高涨,一扫之前的阴霾,正好可大干一番”。

当然,仲逸心中大喜,还有另外一个缘故:师兄此次有勇有谋,一展大明之威,更现凌云山之风。

好样的,大快人心……

谈判,不管唇枪舌剑,亦或铁齿铜牙,大多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之上,真刀真枪得来的东西,远比谈判可靠的多。

否则,再好的口才,再好的雄辩,那也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作为朝廷新任的钦差副使,又专司双方谈判交涉事宜,仲逸之前与魏书办的那番言论,更多是从长远之计、多方局势来看判断。

说到眼下的形势,自没有师兄昨晚的一支奇兵来的彻底、有效。

“若今日再谈一次,呵呵……”,昨日似乎意犹未尽,仲逸打算今日继续坐镇。

领了钦差的头衔,仲逸也可出入一些原本无法进出的地方。

同样,也可见到一些原本无法见到的文武之官。

“仲大人,别来无恙啊”,一声似曾听过,却又极为不友好的声音传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肥硕的身段。

不用说,来人正是严嵩之子-------工部侍郎严士蕃。

“哦,对了,仲大人如今是朝廷的钦差副使,恭喜啊”,见仲逸并不理睬,严士蕃却依旧说笑一番。

“工部,就真那么闲嘛?大白天的不办差事,竟在这里说笑?”。

仲逸本就对此人没有什么好感,据他的直觉:此次皇帝朱厚熜下旨核查鞑靼兵临城下一事的始末,或许背后另有玄机。

以严氏在朝中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难保不在此事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既有严嵩的参与,势必会有严士蕃的影子。

反之亦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严士蕃打着他那内阁首辅老爹的幌子,来做自己不可告人之事。

既是如此,不能打草惊蛇,上次博野县之事就是一个例子:没有十足的把握与确凿的证据,是绝对动不了严氏父子的。

“哦,我倒忘了,严大人只是个工部的侍郎,上面还有尚书大人,人家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仲逸知道严士蕃主动来搭讪,无非就是说落自己一番而已。

“仲大人此言甚是,在这一点上,正如此次朝廷委任的两位钦差一样:一位正使,一位副使”。

严士蕃笑道:“侍郎为副,副使亦然,我们都不是那个一言九鼎的人物”。

末了,他刻意指指二人:“如若不然,你我都为何如此‘闲’呢?哎……”。

“有个做阁老的老爹,再闲也无人说三道西”。

仲逸连连摇头:“下官可不行啊,昨晚朝廷大军出其不意攻打敌营,仲某还要着手准备第二次的谈判事宜,圣命难为啊”。

“严大人,仲某告辞”,仲逸实在不愿与眼前之人多说半句话。

“仲大人多虑了,这第二次谈判嘛。恐怕,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身后的严士蕃冷冷一句。

“哦?”,仲逸轻轻收住才迈出的脚步。

严士蕃缓缓走上前来:“昨晚,朝廷已派人谈判完毕,剩下的事儿,就不不劳仲大人了”。

“哦?我倒忘了,钦差副使,仲大人”。

昨晚?已经谈判完毕?他这个专司谈判的钦差副使,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原本,仲逸想大声质问一句:你算老几?朝廷的旨意,是你严士蕃说了能算的吗?

说来也怪,朝廷只任命一个钦差副使,而那个正使却一直并未公开。

如今看来,昨晚谈判之事,或许正是这位正使所为。

再看看严士蕃的表情:十有**,这个正使,又与严氏什么纠缠不清的关系吧?

但话未出口,却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看出:此事定是真的。

当然,也不是他严士蕃能决定的。

“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严士蕃终于出了上次在翰林院的那口恶气,心里甭提多来劲了。

“严大人,哦,不,严侍郎,原本以为你还是个人物,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仲逸很快从方才的那番话中:嗅出另外之意。

“严侍郎大概忘了,仲某此次这个钦差副使的头衔,除了参与双方的谈判之外。还有一个差事------到大同、北直隶、甚至于京城,逐一核实:此次鞑靼直逼京城一事的始末”。

仲逸一字一句道:“圣上早有旨意:无论何人,无论哪个衙门,无论这些人、这些衙门背后之人是谁?都--------一查到底”。

“圣虑甚远、圣虑甚远”,尽管得意,严士蕃也总算是没有忘了,自己是皇帝的臣子。

既然大家都已摊牌,仲逸也无所畏惧将此事直接挑明。

若严氏父子果真在此事中有所牵扯,也正好提前敲打敲打。

此刻,已不是打草惊蛇,而是--------引蛇出洞了。

“当初,仲某在翰林院大喊道:朝中有奸臣,奸臣误国。如今万岁已下了旨意,查的就是这个奸臣”。

此刻,仲逸上前一步,反问道:“严侍郎,不知,这奸臣是谁呢?”。

“你?……”,方才还有些得意的严士蕃,脸色立刻大变。

估计此刻,他的肠子都悔青了吧?

“年轻人?年轻人怎么了?你去江边看看,后边的浪啊,一直在推着前面的浪,直将它推到沙滩上,拍死……”。

末了,仲逸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哦,对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十几个兄弟,此次又与仲某一通前往,他们,可都是年轻人啊”。

哈哈哈……

事已至此,仲逸也只得搬出朱厚熜这张王牌,这是一张至高无上的牌。

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那是他的一道护身符:有这些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神秘组织在。

你严士蕃动一个,试试看?

对仲逸来说,与上次博野县之事一样,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短期之内,严氏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如今,又有了朱厚熜的旨意,锦衣卫北镇抚的暗中相助,那些所谓的‘灭口’之类,是不可能了。

还说什么呢?先回翰林院吧。

……

“仲翰林,你领了朝廷钦差副使的差事,为何这么快就回翰林院了?”。

才到了自己那个堆满书册的屋中,程默便立刻迎了上来。对于他来说什么钦差正使、副使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七品编修回来,就有人与他说话了。

“哦,是默大哥啊”,仲逸从他手中接过才沏好的茶。

“就好这一口,我这上好的西湖龙井,还就得你默大哥的手法泡才行”。

这些西湖龙井,还是穆一虹养父的东家所赠,否则他也没有这个口福。不过,程默泡茶的手法确实了得。

仲逸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个钦差副使,有两个差事:一是谈判,一是去北直隶等地,核查鞑靼南下逼京之事的始末”。

“那还谈不了?”,备好茶水后,程默也开始与仲逸说起话来,只是,他依旧在一旁毕恭毕敬的站着。

“都给你说多少回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坐着说话就行,我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哪来的那么多的规矩?”,仲逸挥挥手,示意他凑上前来。

“听说,鞑靼就要撤军了,朝廷已与他们达成协议”,程默笑道:“小的也是听兵部的一个亲戚说的,大伙对仲大人第一次的谈判津津乐道,正是因为仲大人的雄辩之才,还有昨晚的那支铁军,才逼得鞑靼乖乖的退去”。

“什么?连你都知道?合着,就我这个钦差副使,还蒙在鼓里?”。

一直忙于准备谈判之事,仲逸无暇顾及其它。

况且,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新的钦差头衔,一般人也不会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唯一能接触到此事的师兄林宗武,也正忙于两军阵前……

“默大哥,快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昨晚是谁谈判的?”,程默不是外人,仲逸也无须回避。

“听说此次谈判还有个钦差正使,此人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程默下意识朝门外望望,将脸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不过,听说,主导这次谈判的是-------内阁的严阁老”。

末了,他特意说道:“对,听我那兵部的亲戚说,时候,有人还见过严阁老从那里出来呢”。

果然不出所料,哪儿都有严氏的影子。

若换到平时,仲逸完全可将此事上报皇帝,这不摆明了抢夺他这个钦差副使的差事吗?

但转身一想:谈判这么大的事儿,况且又在京城,天子脚下,若没有皇帝的允许,谁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至少,朱厚熜是默许的。

“默大哥,你那个在兵部的亲戚,有没有说谈判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朝廷是否答应了鞑靼的请求?”。

仲逸心中再明白不过:单凭这个钦差正使的由头,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副使就有正使,副使可谈的,正使同样可谈。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谈的结果如何?

若既无有损大明之威,无论谁出面谈判,都已不重要了。

况且,有了昨晚师兄那场出其不意的进攻,想必谈判的结果自然不会有损大明之威,更不会让鞑靼得到什么好处。

“是什么结果?小的就不知道了,或许兵部那些人也不得而知”,程默似乎对另外一件事很感兴趣:“不过,大家对仲大人那日的强势与铁腕,颇为赞许,众人都是这么说”。

“有人甚至说翰林院的仲大人,可抵得上千军万马”,程默脸上简直乐开了花儿:“小的跟着仲翰林,听他们这么一说,都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了”。

“仲翰林,那日,你到底是怎么谈的,快讲于我听”。

原来是这样。

看来昨晚的谈判,定有蹊跷之处。

否则,众人所议论的,就不只是自己才谈判之事了。

程默眼神满是期待,仲逸也只得向他讲述一番了。

“其实,并非什么雄辩之才,更非铁齿铜牙。

默大哥,你记住,真正的谈判,务必要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

仲逸望着程默,一本正经道:“而对我来说,大明亿万子民、圣上天威所在,还有阵前勇猛的将士们,就是最大的后盾”。

“原来是这样?小的从未听过,还真以为是:三寸不烂之舌可抵千军万马呢”。

程默听的入神,频频点头中。

……

“鞑靼撤军了,鞑靼撤军,京城终于解危、解围啦”。

鞑靼撤军的消息很快传开,众人一片欢呼,连日以来的恐慌与阴霾,在此刻一扫而尽。

拨开云雾见晴日,难得的好日子。

“店家,烧鸡烧鹅卤水鸭,好酒一壶,小菜儿、随便上”。

“小二,定间上好的包房,小爷我要宴请客人”。

城中酒楼、客栈再次爆满:如此大喜之事,订桌酒席、痛饮几杯,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店铺的东家、掌柜来说,人多便是银子多,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好好好,请请请,各位客官切勿着急,都有,都有……”。

一派往日热闹的情形,再现。

城外朝廷守军正忙于应付鞑靼退兵,当将士们来到敌军驻军大营之后才发现:刚刚离去的兵马数量,远不及鞑靼之前的兵力。

众人诧异:莫非?之前,鞑靼已将主力撤走?

若果真如此,留在城外的这些敌军,便是用来牵制朝廷大军的‘疑兵’而已。

阿帖木尔作为鞑靼主将之一,他亲自留在军中,正是让朝廷大军确信:鞑靼的主力并未撤走。

至于俺答汗,估计鞑靼军中也有不少人:不知他真正的去向。

果真想的远,连退路都想好了。

“若敌军主力提前撤走,他们会走哪个方向呢?”,身为平虏将军的仇鸾,虽不深兵法之道。但这个问题,还是能想到的。

“将军,不管鞑靼主力是何时撤走,也不管他们从何处所撤”。

一名指挥佥事向仇鸾建议:“而敌军留下作为疑兵的这些兵马还未走远,若我们此刻追上去,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既然鞑靼主力已撤,留作殿后的疑兵必定人数不多,我们以精兵追之,必能大获全胜”。

末了,他刻意向仇鸾奉承道:“到时,我们向朝廷再上捷报,必是大功一件,将军飞黄腾达、荣华富贵……”。

片刻之后,朝廷大军纷纷而出。

第266章 撤军(中)

是日,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之后,风渐停而雨注下,不大会的功夫,倾盆大雨将整个山野全部浸透,大有一水褪草木之势。

朝廷大军与鞑靼军的较量,也只能暂时停滞下来。

孙子兵法所言五事:道、天、地、将、法。其中天便指天气、气候、四季。地指地形、地势、战场容量等。

即便再不懂兵法之人,这个道理还是能懂得。

“大汗,白羊口过于狭窄,此刻又刚刚下过大雨,地面湿滑,行军易暴露而不易进退,若明军提前在此设伏,我部将士恐深陷于此,危也”。

说话的人,正是当初与仲逸一起谈判过的魏书办。

此人名叫魏申,当然这是他与朝廷接触时所用之名,他另外还有一个鞑靼专属的名字,不过很少提起。

魏申真正的身份是俺答汗身边重要心腹,兼管钱粮、田产等,可算的上是布政使。他对大明的局势十分熟悉,从他刻意取的这个名字,就不难看出:随时在提醒自己,需时刻注意大明的动向。

而在魏申一侧的,正是阿帖木尔。

“大汗,魏大人所言甚是,末将建议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从高崖口、镇边城等处走,另外一路依旧从来时的古北口旧路折回”。

一向主战,以勇猛行事,甚至于有些鲁莽的阿帖木尔,此次却与老成持重的魏申达成一致建议。

“就这么办,你们马上着手去办”,俺答汗见二人如此意见统一,立刻下令大军照办。

不管对与错、无论成与败:文者能直谏,武者可舍身,居中者能纵览全局,都是极好的征兆。

有这种征兆在,即便是败了,也很快能扭转局面。

……

“仇将军,兄弟们都打探清楚了,那支留下做疑兵的鞑靼兵马已至白羊口”。

大雨之后,再派几名军士查看一番,那名指挥佥事立刻向仇鸾建议:“鞑靼剩下的都是些残兵败将,我们一鼓作气,定能将其全部拿下”。

仇鸾一脸得意,仿佛此刻的捷报就在眼前:“好,鞑靼主力已撤,只要我们收拾这盘残局,便再无后顾之忧”。

“到时,朝廷自然要归功于大将军,升官晋爵、皇恩浩荡啊”。

“大人此次领平虏大将军,如今这鞑靼大军已撤,这些残兵败将被我们一收,这所有的功劳……”。

哈哈哈……

几名随从立刻向仇鸾恭维、奉承。说起这些话来,简直比上阵杀敌还有兴致。

这时,一名军师模样的老者却有不同的看法:“大雨之后,地面湿滑难行,之前,我们本就侦查不够彻底,如今鞑靼主力去向不甚明朗,将军宜小心行事”。

“哦?那你说说,本将要怎么个小心行事啊?”,仇鸾扭过头,脸上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既然当初鞑靼会在城外留下疑兵,谁又能保证这些人马,又不是他们再次留下的疑兵呢?”。

见众人脸上皆是不屑之情,老者也直言不讳:“若这些参军真是诱饵,那我军就会陷入鞑靼主力的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杞人忧天,你这是杞人忧天”。

“我们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鞑靼的主力早就撤走,又何来主力?残兵败将不可惧”。

老者的话还未讲完,周围皆是一片非议之声。

“鞑靼留下的,是残兵败将吗?”,老者索性也顾不的情面,不说便罢,要说则说出实话:“自开战以来,除了林千户那支奇兵克敌外,鞑靼那一次败了?”。

“你?你给我出去”。

一直阴沉着脸,仇鸾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是看在你年事已高、有些资历,本将此刻就斩了你”。

原来,之前上报朝廷所谓的捷报,大多是讳败为胜,贪功而为,若非他一语道破,外人对此知之甚少。

“将军多虑了,老朽岂是那种背后嚼舌之人?况且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说了又能如何?”。

老头一声叹息:“我只是不愿看到朝廷大军再败一次了”。

“你放心,待会儿交战,你老人家无须上阵,等朝廷封赏之时,本将还会为你请功”。

仇鸾一脸怪笑:“谁让我这人重情重义呢?兄弟们跟着我,都应该受到赏……”。

见老者已缓缓离去,仇鸾只得收住那尴尬的说笑声。

片刻之后,众人立刻继续方才的高谈阔论。

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文者,不能尽其言。武者,贪功而惜命。作为居中者,短视又狭隘,得出来的结论是必败的。

即便是胜了,也只是一时侥幸,更大的败笔就在不远处。

……

“弟兄们,前方就是鞑靼军,不过大家不用担心,都是些残兵败将,只要大家冲上去……,大获全胜之时,就是为各位请功之时……”。

仇鸾这个平虏将军确实太平了:胆识平平、谋略平平,心胸更是平平。

“弟兄们,下边就是追赶我们的明军,只有将其歼灭,我们方能安然撤军”。

山野之上,阿帖木尔拔剑向前:“谁擒住那仇鸾,升三级、赏金千两,杀啊……”。

此刻,马背上的仇鸾一阵慌乱,犹如惊弓之鸟,听到鞑靼主将的叫喊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这怎么可能?鞑靼主力不是撤了吗?哪来的这么多兵马?”,一直建议仇鸾贸然进军的那名指挥佥事,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悔不听当初老者之言,果真让他一语成谶。

主将如此,其他将士岂能力挽狂澜?

才几个回合,朝廷大军连连败退,阿帖木尔乘胜追击。

此时的战局,已完全扭转:被追之人反倒成了追人之人。

鞑靼军死死盯住仇鸾不放,身后的随从纷纷被放到。看来,阿帖木尔升三级、赏千金的号令确实管用。

“快,截住敌军”,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一队兵马立刻横空而出。

这支兵马百余人,由一名百户统领,百人百骑、甲胄在身、弓箭在手。人未至,马未停,一阵风声过,飞箭如雨下。

“杀啊……”,百人百骑之后,竟是旌旗飞扬、草木异动。“”,。

第267章 撤军(下)

山野间、阳光普照,地面溢出的积水大多已风干,微风拂过,一如往日的那般景象,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当然,除了山野间那横七竖八躺着的模糊血肉:一直在提醒着才发生过的那场激战。

此战,平虏将军仇鸾差点被俘,若非那支神秘的百人百骑兵马相助,他再也没有回京的机会了。

更不用说等着领赏了。

白羊口之战,再次已鞑靼大胜而告终。

之后,鞑靼大军长驱天寿山,循潮河而上,仍由古北口出塞。

至此,俺答所率的兵马已全完撤出。

至少,身后再不会有追兵而来。

“什么仇鸾?什么将军?若非那队人马突然杀出,老子定能生擒了他”。

行军的路上,阿帖木尔一脸的自得,一路之上,自以为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方才又差点生擒平虏将军仇鸾,似乎还意犹未尽。

“将军,你有没有发现:解救仇鸾的那队人马,似乎有些熟悉吗?”。

魏申与阿帖木尔的马匹齐头并进,所谓文武有别,作为俺答的心腹之一,他的心思,显然要比那些鲁莽武将缜密的多。

“这队人马装备精良、行动迅捷,无论骑术、刀枪剑法,远在一般兵马之上,杀伤力之强,以一当十,一千多人的兵力,可抵上万”。

魏申眉头紧锁,一直在想着那晚遭到的突袭:“我怎么看着解救仇鸾的那一百多人,就是那晚突袭军营的兵马”。

“难道?他们是锦衣卫?”,一旁的阿帖木尔似乎也想起当晚的情景。

毕竟,这是他们南下以来,唯一败的最惨的一次。

“若单说战斗力,锦衣卫倒是有这个可能,但他们更多作为缉拿、抓捕、审讯等秘密差事。况且,一千多人的兵马,无论排兵布阵,还是协同作战,更像真正的从军之人”。

魏申肯定的说道:“除此之外,这些人应参与过真正的大战,甚至是恶战。否则,仅凭训练是无法达到如此勇猛无敌的”。

“嗨,魏大人多虑了,管他什么勇猛不勇猛的,不就是一千多人吗?一个千户所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阿帖木尔懒懒的望着前方,不以为然道:“魏大人,末将保证,下次若遇到这些人,保证将他们全部歼灭”。

“将军切勿轻敌,他们专挑我们留下做疑兵的大营,又恰好是千余人,看来,这支兵马刺探军情的手法更是了不得”。

魏申有些惆怅道:“若这样的兵马有一万人,我们这些兄弟,恐怕就都回不了……”。

“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一万人,就是十万,只要有我啊帖木尔在,他们也休想占到半点好处”。

这暴脾气,方才还说的好好的,三句话不投机,又来了。

……

“魏大人,将军,大汗命将士们在前方驻军”,一名传令兵纵马而来。

“将士们才在白羊口激战,又一路劳顿,况且天已晚,休整一下也好”。

魏国申向阿帖木尔叮嘱道:告诉将士们,可以饮酒,但不许多饮,说完之后,他便策马而去。

“这个魏大人,真啰嗦,怪不得只能做些舞文弄墨之事”。

阿帖木尔忙着吩咐大军停止前行,嘴里却嘟囔着:“这打仗,靠的还是真刀真枪,尽整些门门道道,有个球用”。

夕阳西沉、夜降临,片刻之后,山野之中亮起团团篝火,现宰的羊只确切的说,是之前抢掠所得架于旺火之上,仅存的酒水,还有那些难得的佐料……

仗都打完了,这些东西也不用备着:放开吃,勉强也喝点。

“兄弟们,让我们共敬将军一杯”,一群人争相端着酒碗,趁机向阿帖木尔献殷勤:“此次南下之战,强军身先士卒、所向披靡、指挥有方”。

“去,尽给老子捡好听的说,什么指挥有方?那都是大汗总揽全局、调度有方,将士们英勇之功”。

阿帖木尔一脸不悦,大声喝道:记住啊,每人最多三碗,随身带的酒也就这么多了,路上还要喝。

不愧是将军,虽然鲁莽了些,但阿帖木尔这话说的没毛病。

夜幕下,一片嘈杂之声,众人皆在兴头上,难得的轻松时刻,岂能放过?

“酒不足,肉管够,弟兄们,放开了吃”。

……

“谭副千户,率三百人马前方突袭,你二人各率百人,从左右两翼大造声势、越大越好”。

山野之中,宗武正向副千户谭辽,以及两名百户令道:“你们开战之后,本千户亲率三百人,从后方杀入”。

月下,宗武跨上马背,如同当初在北征之时的三百敢死之士一样。

此刻,他又要面临一场恶仗。

“弟兄们,此战,是鞑靼南下以来最后一战,我等既受圣上器重,必誓死报效朝廷,一雪前耻”。

一声清脆的利剑出鞘之声,宗武挥剑相向、怒视前方:“此战,只有一条:杀”。

杀……

如同狂风卷地,片刻之后,鞑靼驻军两翼叫喊连天、马蹄飞扬,两队人马瞬间冲杀过来。

鞑靼将士大多还未反应过来,来不及放下酒坛,顾不得嚼完口中那块肥肥的烤羊肉。

“砰砰……”,阵阵清脆的人头落地之声。

“弟兄们,快,抄起家伙,杀啊”,阿帖木尔狠狠将酒坛甩出老远:提刀、上马、迎战。

“弟兄们,敌军已向两翼靠近,我们务必迎头而上”,前方的副千户谭辽伺机而动,所属将士立刻冲上前去。

一直在后方观战的宗武如同狩猎之人,身后将士严阵以待,所有人马皆是参加过当年北征之战的勇士,对鞑靼并不陌生。

如同开堤之水、滚山巨石势不可挡。

“长枪阵,十人一组、五十人一队,百人呼应,全军交叉而上”。

一声嘶鸣,仲逸挥剑上前:“拼光长枪。腰中刀剑誓死不离身”。

“刀剑誓死不离身”。

……

“启禀将军,敌军攻势太猛,我军死伤惨重,不知主力为何?请将军示下”,鞑靼军中急报。

“集中兵力攻打一处,保护好大汗”。

阿帖木尔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如同做梦一般:真让这魏申说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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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秋后算账(上)

激战开始后,鞑靼大军合并一处,全力向驻军前方猛攻,宗武麾下各路人马轮番上阵、相继增援。

一场惨烈的决斗,叫喊厮杀声徘徊于山野月之中,久久不能停息……

“我大明之威,威在四海,若要开战,何惧生死?仅此一战,尔等且退,日后来犯,有去无回”。

月光下、山野之中,宗武高举利剑,身后数百将士迎风而立。

马背之上尽是那折断的长枪、缺口的刀剑。

还有那满身的鲜血。

“这是一支什么的军队?”。

俺答严令所属所有将士停止进攻,他用极其复杂的眼神,默默望着月中的军旗战甲、尸横遍野。

还有眼前马背上,那士气依旧、毫无退去之意的数百个高大身影。

良久之后,俺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传令大军,将我战死将士全部抬回,大军继续后撤三十里”。

“大汗,虽然我军伤亡惨重,但朝廷兵马区区数百,再战必能全歼”。阿帖木尔再次摸摸他受伤的臂膀,牙齿咬得嘎嘎响。

这位自诩百战不殆的将军,差点死于宗武剑下为此,阿帖木尔付出近十名跟随他多年近身护卫的性命。

“不,谁也无法全歼这支军队,他们不会屈服、不会被打败、更不会就此消失”。

俺答再次厉声令道:“就算是对英雄的一种敬仰,日后再有机会,还可在战场上再见,今日就算是一个约定”。

“算是一个约定?”,一旁的阿帖木尔一脸的不解。

想必俺答,他的境界确实还差很多。

……

“我们伤亡五千多弟兄,其中受伤的不到一成”,当听到属下报告战况后,阿帖木尔似乎终于理解俺答汗的决定了。

硬拼,谁也占不到好处。

更何况是一支出神入化的铁军呢?

……

紫禁城、大殿之上。

“此次平虏一战,有得有失、有胜有败,有立功者,也有怯战者”。

随着鞑靼大军全部撤军北上,朱厚熜也再次召集朝中文武议事。

战事结束,是时候对参战、涉事之人秋后算账了。

“林宗武,及治下千户所全体将士,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壮我大军士气、扬我大明之威。可谓英勇千户、英勇千户所”。

苦心部署,朱厚熜终于可堂而皇之的赞赏他这把随时可插入敌军心脏的利刃了。

片刻之后,司礼监黄锦传旨:“林宗武以从四品衔领正千户之职。编齐千户所缺兵马、战备,同时增编三个百户所,朝廷拨银五千两,专司新千户所练兵、装备、兵器改良所需”。

“领旨、谢恩”,林宗武与副千户谭辽立刻上前。

……

“所谓有奖必有罚,如此才能奖罚分明、上下一心”。

林宗武等才刚刚谢过恩,就听殿上一阵怒斥之声,与方才的语气截然不同。

甚至于,有些心惊肉跳。

“兵部尚书丁汝夔,临场怯站、治军无方,上不能秉承天意,下不能安抚将士。京城之威、战事失利,其难咎其责,处斩”。

处斩?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阵议论。

不管怎么说,这丁汝夔也是堂堂兵部尚书,六部的主官之一,职责所在,他在此次平虏之战中的确有失误。

但,丁汝夔所犯罪行,也罪不至死?

朝中议事嘛,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话。

“启禀万岁,此次平虏之战,鞑靼大军早有预谋,事出突然,朝廷大军有所差池也在所难免。身为兵部尚书,丁汝夔确有不到之处,但罪不至死,所谓赏罚分明,但赏罚也应有度”。

不用说,敢如此大胆进谏的,也就是那几个愣头青的御史了。

“臣附议,当罚则罚,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留他戴罪立功,日后再从长计议”。

“臣附议,若因此便将一个兵部尚书处斩,恐在军中引起非议”。

……

朝中议事,总会有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启禀万岁,方才几位大人所言臣实不敢苟同,所谓军法无情,不管士卒、将帅,皆一视同仁,此次鞑靼直逼京城,城中人心惶惶,军中士气低落,身为兵部尚书的丁汝夔,既有其责,就应负责”。

此言一出,同样有附议之人。

“圣上英明、不处置当事之人,不足以服众”。

“如此消极备战之举,若不加以严惩,势必日后战事一开,人人而效仿之”。

……

“朕要处置一个兵部尚书,还要经你们所有人的同意吗?”。

朱厚熜愤然起身,向下怒斥道:“干脆,这把龙椅,就由你们来做”。

“微臣知罪、微臣该死……”,群臣语调整齐划一,却大多人面如土、战战兢兢。

此刻,再也无人敢多言一句。

议事,有时就是:一人说、众人听。

就这样,兵部尚书丁汝夔人头不保了。

毫无意外,作为内阁首辅的严嵩一直并未言语,连同其子严士蕃,仿若无事人一般。

严氏父子如此沉默,自然有人会揣摩他们的心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真正主导此事的,正是严嵩。

至于兵部尚书丁汝夔,其实就是背锅、顶雷的角而已。

丁汝夔确有不妥之处,但他的所作所为,若没有严嵩的授意,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此时,争议之处已不再是:奖罚是否分明?奖罚是否有度的问题了。

“万岁圣明、乾坤独断,臣下唯有敬仰,兵部尚书丁汝夔罪有应得,说到此次战事,是否还应有人受到惩处?

或者,丁汝夔是受某些人所指使……”。

说话的正是徐阶的一名心腹,属倒严一方,此话意思再明白不过:若丁汝夔该杀,那身后的严嵩更不能放过。

“朕再说一次,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必再谏”,朱厚熜当然听出了话外之音。

不过,说话之人再无机会了。

处惊不变,面不改,但徐阶的心中却暗暗一惊:“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多亏自己没有出面,否则,该如何收场?”。

圣心难测啊……

兵部尚书丁汝夔就此被问死罪,林宗武及治下千户被封赏。

在这一奖一惩之间,似乎还有一个人没有被提到。

“平虏将军仇鸾,居中调度、指挥有方,加封太子太保……”。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朱厚熜终于提到了这个仇鸾。

只因方才的圣怒,朱厚熜无论说什么,众人便不敢再贸然进言。

那怕是用词极为委婉、极为小心,也无人敢站出来。

“启禀万岁,微臣有话要说,此次与鞑靼交战,身为平虑将军的仇鸾屡屡延误军机、错失良机,既为敌军赢得时间便利,更令朝廷大军伤亡惨重”。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封赏的林宗武。他亲临两军阵前,对仇鸾之事再清楚不过。

毕竟,上朝面圣太少,林宗武还是没有摸到其中的门道。

不过,他也管不了许多,那怕是别人一言不发,自己也要继续上前:“况且,此次白羊口之战,身为平虏将军的仇鸾差点被……”。

“大胆,一个小小的千户,竟然在圣上面前,如此放肆?”。

这时,一旁的黄锦望望朱厚熜,伴君多年,他知道皇帝的秉性,宗武才被赏过,自然不好训斥。

既然皇帝不好出面,又不得不制止宗武,他也只好自己“狐假虎威”了。

“林千户,还不快快退下?你想抗旨吗?”……“”,。

第269章 秋后算账(中)

“启禀万岁,林千户出言冒犯圣上、其罪当罚,但念其刚刚建立军功,臣请万岁酌情惩戒”。

就在宗武退下之后,身为内阁次辅、礼部尚书的徐阶却亲自上前进言:“平虑将军仇鸾统一调度各路人马,其功不可没。此次战事刚刚结束,能否提请予以再次核实?如此,也更好为仇鸾将军封赏,再不会有人对此异议”。

“林宗武身为此次与鞑靼交战最为有功之人,他既说出其中不为人知之事,或许只有细查战事经过,方更能体现奖罚分明”。

徐阶之后,袁炜也站了出来。

之后,很快有人附议。

“林千户直接听命于圣上,仇鸾将军却节制其他各路人马,白羊口之战、勇闯敌军军营之战,到底二人当中,谁的功劳大?若有交叉或重叠之功,到底以谁为主?”。

不用说,敢如此仗义执言的,永远是那几个人,而眼下上前的便是当初在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上奏朝廷的:铁面愣头青御史。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仇鸾属严氏一派,对他的封赏有异议,便是想借机敲打严嵩而已。

当然,这位平虏将军仇鸾,同时也深得皇帝的信任。

鉴于此,当朱厚熜说出要加封仇鸾为太子太保时,底下文武无人敢质疑,更不敢上前一步。

这似乎是一种默契,或者说是一种习惯:朱厚熜的决意,最好不要质疑,即便是质疑,也最好是一次。

今日议事中,皇帝先是要处斩兵部尚书丁汝夔,只因他是个背锅的,朝中便有人出来提出异议。

这才有了朱厚熜的龙颜大怒。

如今他再次提出要封赏仇鸾,就再也没有人反对了。

但是,今日这种格局,却因林宗武的贸然进言,而彻底打破了。

两方力量均衡或达成某种默契时,往往因第三方的介入而改变之前的格局,这本是一种存在已久的态势。

也正是因为林宗武的突然进言,徐阶才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

之前,徐阶已从各种渠道听说了仇鸾在军中的一些传言,而林宗武又多次亲临两军阵前,他既如此说,此事定有隐情。

既然皇帝都说仇鸾有功了,那众臣也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来,不过这已只是个前提了。

那意思分明是说:既然他仇鸾有功,到底功在何处?斩获敌军多少?胜了几次?

只有将这些都查清了,再加封赏便无人反对。

林宗武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所率的千户所一千余人,那晚大破鞑靼驻军,在白羊口又斩获敌军五千余人,这样的战绩,无论怎么赏都不为过。

可是,身为平虏将军的仇鸾呢?他到底功在何处?

一旁的严嵩依旧不言语,仿若无事人。

一直跪拜着等候封赏的仇鸾,更是一言不发,只是希望尽快结束议事---------太难熬了。

为何?这位平虏将军向朝廷报的‘捷报’----------有假。

自恃深得圣恩,又有严嵩为他撑腰,仇鸾竟讳败报功,硬是将战败说成了战胜。

而且,还是大胜。

好在此处参与议事之人,大多未去过两军阵前。好在这个报功的折子,林宗武是看不到的。

否则,他仇鸾的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穿。

“万岁,既是如此,何不借机核查此次平虏战事始末?这样一来,既可对仇鸾将军有一个交代,更能令朝廷认真总结鞑靼作战手法,以便日后再战”。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裕王心腹------高拱。

不用说,裕王对严氏也是极为不满的。

更不用说,高拱所言已有暗指:至少,他已道明由谁来担任此次核查之责。

如此明显,岂能无人接话?

按照之前的惯例,大事不直接出面,不管是因身处高位,还是为自己留有余地,徐阶一般不会在明面上较量的。

高拱既已把话挑明。那么,剩下的就是袁炜了。

“万岁,朝廷前些日子刚刚任命的钦差副使、翰林院编修仲逸,正可担当此任”,袁炜出言极为谨慎,只是顺着之前的钦差一事说起。

“臣附议,仲编修作为钦差副使,本就有核查此次鞑靼大军直逼京城一事始末之责,由他去办,最为合适不过”。

“臣附议,仲编修在督查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有礼有节、稳中求进。那日在与鞑靼谈判时,更能义正言辞、忠勇可嘉,可见有勇有谋、有正气”。

……

不用说,所谓附议之人,皆是来自倒严一方。

当然,其中也不乏裕王心腹,只是二者同与严氏对立,所言之处,自然要合二为一了。

这时,高高在上的朱厚熜一直阴着脸,他的心思似乎早已不在对仇鸾的赏罚之上:徐阶与严嵩已从底下的较量,慢慢变为明面上的对决,此刻虽还不到摊牌的地步,但翻脸是迟早的事儿。

既然如此,何不就再推一把?

看看双方到底能到什么地步?

朱厚熜略略挪动身子,与一旁伺候的黄锦微微对视一眼,之后便再次阴沉个脸。

掌管司礼监与东厂,黄锦的洞察与领悟力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的。而眼下这形势再明显不过:你仇鸾该站出来说句话了。

“仇鸾将军,就不要跪着了”,黄锦目视下方,只是轻轻一句。

仇鸾急忙谢恩起身,抬头之时,却与台上的黄锦对视一眼。

那是一道冷冷的目光-------无声,但瘆人。

虽然身为平虏将军,但仇鸾对这位黄公公还是很忌惮的。

这个暗示还不够明显吗?仇鸾顾不得微微发麻的膝盖,脑子里快速的转动着。

“启奏圣上,微臣深受皇恩,身为行伍之人,上阵杀敌、保境安民本是份内之事,寸功不得自居,皆是皇上天威所致、将士们奋勇向前……”。

听听,仇鸾的“进言”水平,用词之准、语气之稳,简直文采飞扬、声情并茂。

可堪比翰林院的庶吉士。

“臣恳请圣上恩准由林钦差专司核查此次战事,若有不妥之处,皆是臣之过,臣甘愿领罚,若并无不妥之处,也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仇鸾再次拜道,言语间颇为诚恳。

这就对了嘛,有错,当然是你仇鸾的。

否则,一旦查出什么,岂不是让皇帝下不来台?

当然,若是有功,那说法便多了去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为将者,非但要有为将者的胆识与智谋,更要有为将者的胸怀,所谓宰相肚里可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便是这个意思”。

之后,一直并未言语的朱厚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起身而立,淡淡的一句:今日就到这里,内阁就按这个意思去拟吧。

“皇上圣明”,重臣立刻跪拜。

……

“万岁,那个林千户该如何处置?以老奴愚见,他并非有意触犯龙颜,倒似乎有话要说……”,众人退去之后,黄锦再次向朱厚熜进言。

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朱厚熜却吩咐道:“传千户所林宗武、翰林院仲逸,同时来见朕”。

遵旨……

第270章 秋后算账(下)

午后,宗武特意赶来翰林院找仲逸。

翰林院,这个文人才子云集的地方,很少有武职前来,更何况是眼下名满京城的英勇千户-------林宗武了。

“想必这位就是英勇无敌的林千户了,快给我们讲讲,你们千户所是如何,以一千之余的兵力斩获鞑靼五千人马的?”。

“对了,听说那晚突袭鞑靼驻军大营,差点将俺答活捉,将士们进出敌营,仿若无人般自如?”。

“听说平虏将军仇鸾……”。

“诸位大人,林某只是奉命行事,当时只顾与两军阵前对决,那里还顾得上看那么多、听那么多呢?”,宗武连连摆手,不时的问一句:“你们仲编修在那里办差?我找他一起去面圣的”。

“诸位兄弟,待我核查清楚鞑靼直逼京城一事后,定向诸位说明原委,保证不会拉下一个细节”,听到众人说话声,仲逸急忙出来为师兄解围。

先走了,先走了啊……

“默大哥,快上茶,好好招待朝廷的这位大功臣”,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后,仲逸急忙吩咐程默为师兄上茶。

片刻之后,程默缓缓走了进:“林千户请、仲大人请”。

“默大哥,你去门外看着,要与林千户商议面圣之事,请其他同僚暂时不要打扰”,仲逸向程默叮嘱道:“就半个时辰吧,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进宫”。

“仲大人放心吧,二位准备面圣,无人敢叨扰”,程默笑着拍胸保证:“况且,有我在,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当然,仲逸此举并非仅仅为所谓的面圣,他与宗武的师兄弟关系,目前,还不便让其他人知晓。

“师弟,时间紧迫,就说两点:仇鸾在讳败为胜,他贪功、他欺君”。

见屋中再无他人,宗武便直接上前向仲逸说道:“还有,据兵部的人说,当初鞑靼在撤军之前,朝廷就已准许他们的请求,主导此事的,正是严嵩”。

宗武此话再明白不过:仇鸾冒功之事,事关他们二人接下来的面圣事宜,而之前双方的谈判一事,正是因为师弟-------毕竟他才是专司谈判的钦差副使。

打小在凌云山长大,彼此间再熟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已从当初一个名不见转的士卒,成为如今赫赫有名的从四品正千户------英勇千户。

但有一点却依旧未变--------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就必须要有个结果。

“师兄,你说的我皆已知晓,皇帝也知道。不过,目前来看,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仲逸缓缓来到宗武身边,语重心长道:“但是,我们的差事还得要继续做下去”。

“师弟,若说谈判之事皇帝知道,我无话可说。但仇鸾贪功冒进、讳败为胜,只有当时军中将士才知晓,仇鸾身为平虏将军,他不说,底下的那个敢说?”。

宗武继续道:“再说了,那些底下的军士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能面圣的都与仇鸾属一丘之貉,圣上怎么会知晓呢?”。

“师兄,莫说朝廷几万大军这么大的事,就是他仇鸾家中有几个女人,晚上与那个女人吃了什么饭菜?见了什么什么客人?圣上都一清二楚”。

仲逸刻意望望窗外,而后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晓,我当初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前,圣上已将我与樊文予在蠡县的事,摸的一清二楚”。

“你是说---------锦衣卫?”,仲逸这才缓过神来。

对于锦衣卫无孔不入、神秘无比、无所不能的本领,即使再不喜欢打听的事的人,也会对此有所耳闻。

“呵呵,除了他们还有谁?”,仲逸为宗武茶碗中添水,示意他稍安勿躁:“而且,圣上所直接差遣的锦衣卫,更是锦衣卫中的锦衣卫,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此话不假,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面前:眼下与他一起办差的十几个随从中,不就是锦衣卫的人吗?

而石成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这个身份,恐怕连那些三品、四品,甚至二品大员,都忌惮不已。

“既然如此,那还查他作甚?直接让锦衣卫去,不就得了?”,宗武干脆道:“看来,是皇帝有意要放过他们,我们岂能动的了?”。

“不,锦衣卫虽然无孔不入,但朝中毕竟还有其他文武,还有其他衙门。若事事插手,岂不成了锦衣卫治国了?”。

仲逸眉头紧锁,一直以来他对此苦思良久,如今见了师兄,也能说出心里话了:“或许,圣上是要确凿证据,由我这个翰林院的编修调查,才更能令人信服。锦衣卫手段太过强硬,难免有冤案错案”。

“若查出仇鸾讳败为胜、捷报有假,圣上还是执意要封赏他呢?”,当时在议事时,宗武可听的清清楚楚。

“所谓君无戏言,既然皇帝如此说了,想必这个形式还是要走的”。

议事时,仲逸并不在场,但听宗武这么一说,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既然能赏,就能罚,今日可封赏他仇鸾,他日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处置他”。

“仲大人,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宫了”。

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的门外传来程默的声音。

“当此之时,应设法找出仇鸾贪功冒进的证据,同时想法离间他与严氏的关系,都是为利而为,让他们在圣上面前争宠,如此便可相互攻击”。

仲逸再次叮嘱道:“目前,朝中主要有两股势力:严氏一派,还有倒严的徐阶徐大人他们。当另外一股力量出现,并足以威胁到其中任何一方时,他严氏的末日就到了”。

……

“今日叫你们来,正是因之前鞑靼直逼京城一事。林千户被封赏、丁汝夔不日将被处斩,而仇鸾本应封赏,但有人不停谏言,非要调查一番才行”。

此处只有君臣三人,朱厚熜说话也更随意了些:“你们二人,一个与鞑靼交战时立了大功,一个又即将去各地调查战事事发始末,说说看,有何想法?”。

“但凡圣上有所差遣,赴汤蹈火、冲锋陷阵,万死不辞”,宗武立刻上前毕恭毕敬道。

仲逸心中暗暗一笑:在外人看来,师兄此举倒有几分鲁莽之意,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在这种场合最为明知之举。

为何?此话,说了等于没说。

而且,还能表示忠心。

“好,林千户勇气可嘉”,朱厚熜朝仲逸这边转过脸来:“那你呢?”

“万岁,微臣只有三个请求,请恩准”。

宗武说了等于没说,为的就是仲逸说出重点:

“第一,原兵部尚书丁汝夔暂行处决;第二,平虏将军仇鸾暂行封赏。待核实此次战事细节之后,该罚当罚、该赏就赏。如此,既能体现天子恩威,朝中文武更是无人不服”。

“准了,说说看,第三条是什么?”,仲逸话未讲完,却被朱厚熜打断。

“第三,朝廷应派出一支精明更干、忠勇有加之士秘密去北方,深入鞑靼所在地,了解军情:他们如何练兵?如何组阵?如何传达军情?或者,鞑靼内部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矛盾?”。

仲逸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次鞑靼之所以兵临城下,除蓄谋已久外,对我朝廷大军了如指掌,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末了,他补充一句:‘最好是参与过当初北征之战,或此次与鞑靼交战之人,他们对敌军作战手法更为了解’。

显然,仲逸最后补充的这一句,是另有所指:否则,锦衣卫就可完成这个差事了。

这时,宗武立刻上前禀道:‘启禀万岁,臣愿往,与鞑靼两次交战都参与过’。

这话不假,当年北征时,宗武亲率那支三百人的‘奇兵’突袭鞑靼大军,此次又连连突袭敌军,差点将阿帖木尔斩于马下,更是歼敌无数

还有比他更为合适的人选吗?

宗武之所以力主北上,还有一个缘故:借机去拜会当初救过自己一命,神秘异常,可瞬间移位的------无风大师。

“准了”,沉默片刻,朱厚熜再次恩准。

第271章 分头行动

次日清晨,城门刚刚打开,宗武便率一队人马缓缓出城。

这支所谓的人马,确切的说只有十人:除宗武外,还有一名周姓百户,其余皆是总旗、小旗之类,所有人都与鞑靼交战过。

其中,大多人还是当初北征时,临时组建那三百人的‘奇兵’队员之一。

不过,眼下不管是千户、百户,还是总旗、小旗,人人一身粗布衣衫,胯下并非战马,脚上一双布鞋,背上斜搭一个包袱。

这幅打扮,俨然就是出门在外的客商模样。

如此安排,其用意非常明显:此次,要真正摸清鞑靼大军的一切:练兵、编排、传令、兵力部署,甚至俺答与其他鞑靼首领之间的矛盾。

总之,事无巨细,一切的一切……

“千户大人,北方之大,鞑靼所属地域广阔,我们当如何行军?”,周百户目视前方,多年的习惯,开拔之前,总要请示上差的。

“给你们说多少遍了,我们此次是客商,何来千户大人?何来‘行军’一说”。

立于马背之上,宗武有意怒斥:‘再说一遍’。

“林公子,漠南太远,鞑靼的地盘又那么多,咱们该如何走?先去哪里?”。

周百户自己都快要笑了:“公子,你还是快定夺吧,走的时候老爷有交代,这次买卖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哈哈哈……

“先去无名山,找无风大师”,宗武嘴边仅此一句,手中马鞭落下,胯下马儿瞬间狂奔而去。

“无名山,无风大师……”,众人立刻回应。

说起此人,他们并不陌生:当初参与过那支三百人‘奇兵’队的死士,存活下来的不足十人。

而这些人被当地猎户救下送到无名山后,皆是经无风大师医治,才得以痊愈。

算起来,这个老头是他们共同的救命恩人。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随风而过,城外那条宽宽的走道上,顿时一阵尘土飞扬。

好一支精明强悍、训练有序的‘客商’队。

……

与此同时,仲逸与石成等一行也缓缓出了京城。

他们此行目的地-------大同,仇鸾正是宣大(宣府、大同合称)总兵。

与上次无品无阶的庶吉士不同,仲逸此次既有翰林院编修的正七品衔,更有了名正言顺的称号-------钦差副使。

没有正使,这副使的身份,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有此名头,阵型自然非比寻常:钦差名号、回避、肃静,开路之人、举牌之人、抬轿之人、牵马之人。

“仲大人,此次我们是官轿、官马、官道大张旗鼓呢?还是再次化作客商、秘密前行呢?”。

经过在上次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通力合作,石成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不多言半句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如今却与仲逸亲近了许多,时不时的还能开起一声玩笑。

不容易呀。

锦衣卫的人守口如瓶,他们自然不喜与嘴巴不牢的人交往,显然仲逸不是他们说得种人。

用石成自己的话说:仲逸是一个处惊不变、有勇有谋的人,办起差事毫无私心,而且总能整出那么一出小小的惊喜。

很有意思。

“石大哥,朝中自有朝中的规矩,但此刻我们已出城,你这个正五品的北镇抚司千户,就不用称翰林院七品编修为‘仲大人’了吧?”。

‘上次是找杀人凶手,须以秘密行事,不得以而为之。此次核查军中与鞑靼交战事宜,各个衙门是瞒不住的,况且每个衙门都接到朝廷旨意,没有瞒的必要’。

仲逸笑道:“就走官道,不过坐轿确实慢了些,所有人骑马而行,快到大同时,再恢复原来的阵势”。

“是,钦差大人”,石成确实会来事:不叫仲大人,却称呼起‘钦差大人’了。

大同镇,作为朝廷九边重镇之首,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鞑靼南下入侵时,曾来过这里,但不知为何,后来又移兵东去。

“其中必要不为人知之事,恐怕仇鸾的问题,就要从大同这里开始入手了”,再次踏上离京之路,仲逸心事重重,一点都不比上次博野县之行轻松多少。

“石大哥,你在大同可有亲戚、熟人、故交之类?”不知走了多久,仲逸便向石成打听起来。

如此一问,绝非随意闲聊,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你们锦衣卫,在大同是否有可用之人?

石成自然能领会话外之意:“钦差大人放心,亲戚没有、熟人故交没有,不过有我们自家兄弟”。

石成口中所谓的‘自家兄弟’,可不就是锦衣卫的同僚吗?

细细想来,这完全是多此一问,大同这么重要的地方,岂会没有锦衣卫的足迹?

“好好好,如此甚好,有兄弟们在,我们的差事就好办多了”,仲逸对石成说道:“如果可以,到时,我要好好犒劳弟兄们”。

“钦差大人,弟兄们你是犒劳不成了,不过眼前倒是有人来犒劳我们了”。

“看前面……”,石成单指直指前方,仲逸循声望去,却见几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好大的胆子,连钦差仪仗都敢阻拦,不想要命了?”,前方负责开路的一名官差厉声喝道。

眼前三人,一名中年男子在前,二人并排立于后,想必是他的随从。

穿着整齐、恭恭敬敬,看上去并非有什么恶意。

“各位大人辛苦、辛苦,在下想拜见钦差大人,麻烦通报一声”,说着,那名男子随手取出两锭银子,直接塞到开路的官差手中。

“五十两?出手好大方啊”,这名负责开路的官差并非普通差役,他也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

收不收这五十两银子暂且不说,这名锦衣卫立刻上前向石成禀告。

“你们全部退下,让那名男子一人过来”,石成望望仲逸,立刻吩咐众人退下。

“借一步说话”。

“钦差大人,石大人,二位辛苦,辛苦,在下是仇鸾将军府上管事,奉命特来犒劳二位大人”,见仲逸只留下他们三人,中年男子立刻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仲逸与石成对视一番,此处既看不到京城的城墙,又不见一个路人,仇鸾的人果真会选地方:京城太过招摇,去了大同又为时太晚。

此处,正是‘谈事说话’的好地方。

“钦差大人是奉圣上之命、朝廷之命,为何要仇鸾来犒劳?滚下去”。

仲逸转身而过,石成只好先开口训斥了。

“钦差大人、石大人息怒,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二位此次去大同所为何事?大家心知肚明”。

这时,那名男子取出两张银票,郑重其事上前道:“这是一万两,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将银票递到二人眼前,那名男子低头哈腰、满脸笑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第272章 大同之行(上)

“既然仇鸾将军有此心意,也不好回绝。否则,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仲逸向石成点头示意,石成立刻领会。

中年男子大喜,两张银票瞬间奉上。

“请二位大人在大同吃好、喝好、玩好”。

中年男子频频点头、一脸笑意:“钦差仪仗在此,小的无法与二位大人同路,小的提前回大同,在那里恭候二位”。

“告辞、告辞,先走一步。

哦,对了,小的名叫仇四,到大同后,二位大人的一切用度,由小的侍候,告辞”。

片刻间,这个叫仇四的中年男子及身后两名随从跨上马背,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钦差大人,还是与上次一样?先收银子,而后再查个底朝天?”。

上次在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时,保定知府同样是来这一招,结果仲逸与樊文予将银票收下后,对方被麻痹几分,竟开始推心置腹起来。

当时的情景终生难忘:保定知府向仲逸与樊文予各送一本书:《论语》和《春秋》,书中各夹银票一张。

仇鸾此次却更为洒脱:直接差人在路上挡住钦差仪仗,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不,一般做这种事,要提前探探口风,而仇鸾似乎确定我们一定会收下他的东西,这不合常理啊”。

钦差仪仗继续前行,仲逸与石成并排而行,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仇鸾之所以敢如此大胆,无非两种可能。

“要不他背后另有高人,要不就是早已想好退路:他压根不怕我们拒绝,更不担心我们接受之后-----再耍花样”。

仲逸陷入沉思:“可是,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而他所谓的退路,又是什么呢?”。

“管他背后之人是谁?再大能大过天?”,石成对此却不以为然:“至于退路嘛,所有的路,都是我大明的路,还有我锦衣卫过不去的路?”。

仲逸微微一笑,却并未接过石成的话茬儿。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以仇鸾的地位,背后之人十有**就是严氏,至少是与严氏有关。

而仇鸾那所谓的退路,无非是继续加大筹码,或者通过他身后之人,继续施加压力而已。

当然,还有更为果断、有效的方法……

而仲逸之所以如此向石成询问,无非就是想听听他的真话:天下,还有锦衣卫过不去的路?

同样,天下,还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儿?

原本想听石成亲口说出此事与严氏关系,但毕竟是北镇抚司的千户:知道的太多,而嘴巴却更紧了。

这倒并非针对仲逸一人。

想必,石成所知道的那些事儿,就是他的老爹、老娘,也不得而知吧?

“石大哥,直觉告诉我,我们这次遇到的对手,远比上次在博野县任何一个人都更难对付,更------可怕”。

仲逸叹道:“人家可是平虏大将军,手握兵权之人,况且朝中另有高人相助,我们只要走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见仲逸一脸惆怅,石成只得环视四周,而后命随从快速前行,只留下他们二人。

“钦差大人、仲大人,你就放心吧,什么平虏将军?什么手握兵权?什么朝中有人?”。

石成缓缓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无论军中、朝中,还是他的府中,都有我们锦衣卫的弟兄,给他个胆子。

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放心吧”。

锦衣卫从洪武帝开设至嘉靖年间,已经多年变革、调整,到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大多人都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差事的。

还有,他们是如何办差的?

在重要衙门、重要文武身边有锦衣卫的影子,即便别人不知道到底是谁充当这个角色,但至少能知道有这个角色的存在。

不过,身为锦衣卫的千户,石成能亲口对仲逸说出这番话,已算是足够有诚意了。

这诚意再要是大一点,他恐怕就有被杀头的风险。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仲逸还是隐隐的有一层担忧。

至于到底是为何担忧,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

“大同副总兵金少尘、知府贺焱,携大同境内各级文武:恭迎钦差大人”。

经过连日车马劳顿,仲逸等一行终于抵挡大同。

与鞑靼的战事结束后,以大同总兵领平虏将军衔的仇鸾已留在京城,大同军务暂由副总兵金少尘掌管。

至于那个知府嘛,本不管他的事儿,之所以来迎接,也只是因为仲逸头上这顶‘钦差副使’的帽子吧?

行过大礼,一番客套之后,仲逸这才缓缓说道:“二位大人,诸位,仲某只是翰林院的正七品编修,此次也只是领钦差副使之衔,都是为朝廷做事,还望各位多担待”。

“好说,好说,衙门早就接到朝廷旨意,片刻不敢松懈,半点不敢含糊”,知府贺焱急忙上前道。

而一旁的副总兵金少尘的态度虽极为恭敬,但并未多言语。

正是的,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却说个不停。

再看看其他人,个个耷拉着脑袋、绷着脸,如同别人欠了他五百两似的。

他们这是有多不待见眼前的这位‘钦差’大人呢?

“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办差固然重要,但人总要歇息的,还是先到府里用些饭菜,明日再查不迟”。

咦?“这不是仇……,叫什么来着?”,石成故作惊讶状:“咱们好像在那里见过”。

“大人好记性,小的仇四,几日前见过的”,见石成认出自己,仇四简直乐的不行。

仅此一面之缘,他却这副举止,就差点要说出那银票之事了。

“原来,你们与仇管家早就认识啊?”,一旁的知府贺焱立刻左右笑脸:“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我们也能省我们知府衙门不少事儿,哈哈”。

“末将在营中还有军务处理,先告辞了”,副总兵金少尘双手抱拳做告别状,未等仲逸回礼,便怏怏离去。

哎,谁让自己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呢?顶了钦差副使的头衔,火候还是差了点。

“钦差大人万勿见怪,金大人就这脾气,行伍之人嘛。不过,他人挺好的,平日里也很仗义。方才,不是针对你”。

仇四与知府急忙上前解释:‘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不妨,不妨,带兵打之人嘛,厉害点好,厉害点好啊”,仲逸随意回应这么一句,心里却对这位副总兵充满好感。

那怕是有点个性,也要比一味的奉承与迎合强许多。

“钦差大人果真胸怀宽广,令在下钦佩不已”,仇四连连笑意,一旁的知府贺焱也附和着。

看着架势,仇鸾的一个管家,似乎比大同的知府都高上三分。

“这个,恐怕不妥吧”。

收起笑脸,仲逸转身向石成说道:“此次,我们是奉旨核查与鞑靼交战之事,还是先去军营,至于知府衙门,回头再说吧”。

“也好,也好”,仇四脸上微微一怔,而后继续笑道:“二位大人,这边请……”。

这个仇四,怎么哪儿都有他呢?

第273章 大同之行(中)

“钦差大人,听说你是翰林院的编修,之前是庶吉士,文采相当了得,属史官一类。末将就不一样了,行伍之人,粗人一个”。

仲逸一行来到军营后,接待他们的自然是副总兵金少尘。此人长得虎背熊腰、浓眉硬须,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从不拖泥带水。

“朝廷的旨意里说了:钦差副使来核查与鞑靼战事的始末,我金某人就三个字-----不知道”,叨唠半天,金少尘就撂下这么一句话。

“金大人,你这是什么态度?敢如此对朝廷钦差无礼?是何居心?”,一旁的仇四正忙着为仲逸与石成沏茶,见金少尘出言不逊,他急忙上前制止起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礼?又是何居心?”,金少尘一听这话,竟立刻急了。

“金少尘,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副总兵,原职也就是一个小小的三品指挥使,我们仇大人都要封太子太保”。

被数落一通,仇四非但没有低头,反而更得寸进尺:“再看看,我可是与钦差大人一起来的,那里轮得到你放肆?”。

“什么东西?一个看门狗,仗着你家主人就胡作非为,干脆将朝廷都搬到你家得了”。

金少尘一脸的不悦,但毕竟有仇鸾这层关系,他也动不得仇四,二人争吵一番,只得向仲逸告辞:“钦差大人,你都看到了吗?就这样,你们还怎么查?还能查到什么?”。

仲逸与石成对视一眼,二人立刻明白其中之意:看来,这个叫金少尘的副总兵与仇鸾-------不和。

不管是翰林院这种纯粹文人的衙门,还是像县衙、按察司这种兼理刑狱的衙门,甚至于五军都督府、兵部这些军务衙门,虽然各自的差事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永远都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争议到一定程度就是对立。化解对立面,有很多种方法,其中主要不外乎两种:明的和暗的。

当然,还有一种是亦明亦暗。

而如今的仇鸾与金少尘便属于这种情形:之前是暗中较劲,这次却因为钦差到来的缘故,双方的矛盾便摆到台面上了。

若仅仅以为金少尘是一时鲁莽冲动,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毕竟做到了指挥使、副总兵的位置,虽然行伍之人喜欢直来直去,但能做到他的这把交椅,也是有底线的--------直来直去。

仇鸾深得皇帝宠信,在朝中又有人暗中支持,金少尘深知自己无法直接面圣,更不能将知道的这些一一陈述。

而如今钦差副使仲逸的到来,则给了他一个希望与机会--------借助钦差,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带到皇帝耳中。

当然,这个计划的前提是钦差能秉公办差。

只有如此,才能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带到朱厚熜耳中。

关于仲逸,金少尘还是下过一番功夫的:这个翰林院的庶吉士,当初在督办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先后查出近二十名朝廷命官。

足见手段非常了得。

当初,仲逸与樊文予在对付博野县知县、保定知府时的手段,也多多少少在博野县衙和保定府中,流传出了些说法。

据金少尘的判断:仲逸是一个有勇有谋、处惊不变之人,虽然有时不按常理出牌,但有公心而无私心。

值得信任、值得托付。

至于仲逸身边的石成,就更不用说了:仅是他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的名号就足够了:圣上会主动召见他,亦会更相信他说的话。

当初,石成在博野县的壮举,也不得不令人称赞。

人啊,所谓的金子、银子,所积累下来的财富,远远不如口碑与威望。

而所谓的口碑与威望,在很大程度取决于一点:你之前做过什么?是如何做的?

这些事,在有些时候,可以救你一命,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当然,这些都是金少尘根据之前所发生的事,来做出的推断:如今仲逸到了大同,身份也从原先的庶吉士,变为现在的翰林院编修兼钦差副使。

看看再说吧,还得观察观察。

尤其是仇四的突然出现,加之他与仲逸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样子,就再得看看了。

当然。金少尘依旧相信:这是仲逸不按常理出牌的一个表现。

“金大人留步”。

一直未表态的仲逸见二人争论不休,所谓各怀心事、各有所属,一番思量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二位这是干什么?怎么说,仲某人才是此次朝廷委派的钦差副使,是不是要听本钦差说两句啊?”。

“末将听着呢”,金少尘见仲逸终于开口了,他立刻停下脚步。

这时,仇四急忙露出笑脸,朝仲逸与石成这边走了过来。

“仇管家,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你虽是仇鸾府上的管事,但既不是朝廷命官,又无品无衔,是不是应该暂且退下?我们要说正事了”。

石成尽量保持着他难有的好脾气,若不是仲逸曾叮嘱过:要暂时先不与仇四翻脸,等抓到把柄之后再一举拿下的话,恐怕这个小小的管家早就被灭了。

“这?……”,仇四望望石成,再看看仲逸,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什么这?还不退下?非得要老子动手,是不是?”,石成身边一位随从立刻耐不住了。

“是是是,小的这便告辞,为二人大人准备些饭菜,一会便过来”,仇四虽在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但此刻知道是锦衣卫的人与他说话。

这帮人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会搭上这条小命。

“金大人,俗话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再难说话,也总能有说通的时候,可这小人嘛,非但说不通,还会不停的给你使绊子”。

仇四退去之后,仲逸便缓缓落座,他恢复一贯的神情,郑重其事道:“办案之事,有时需做做表面文章,如今仇鸾既主动派出仇四与我们周旋,若是我们断然拒绝,打草惊蛇不说,反而会令对方更加警惕”。

“仲大人过真是翰林院的高人,明明是不愿得罪人家,竟还能说的头头是道,佩服、佩服”。

金少尘一脸笑意,异常恭敬。

不过。他显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仲逸的话。

看来,也没有必要再绕圈子了。

“离京之时,圣上曾有过一道旨意:若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写下来,仲某直接呈圣上御览”。

“你,说的是真的?”,金少尘立刻迎了上来。

第274章 大同之行(下)

话说仲逸正与副总兵金少尘“推心置腹”:一方生怕对方拿不出足够的诚意,故此,只能不停试探彼此。

身为总兵的仇鸾,如今正享受着他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要查清军中事务,在很大程度上,还得依靠身为副总兵的金少尘。

时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仲逸,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当然,在这之前,还得要再确认一番:初次见面,不得不防啊。

“钦差大人,实不相瞒,末将在保定府衙门中也有些人脉,大人当初在查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时,对保定知府痛下杀手、雷厉风行,着实令末将佩服”。

金少尘此番话确实不是恭维:“想必,保定府衙门的不少人对大人,也是如此钦佩,恐怕在京城也传开了吧?”。

“纠正一点,那不是痛下杀手,是办案所需”。

“金大人,在大同府说保定府的事儿,仲某人可不可理解为:你现在终于可放心大胆的,将你要说的都写下来了吧?”。

仲逸并未将保定府之事当做自己的功劳薄,办好眼下大同的差事,才是最为关键所在。

当然,金少尘如此一说,也无非是为他自己找一个更为充足的理由而已。

“钦差大人果真非比寻常,字字切中要害、句句不离主题,好吧,就冲博野县、保定府的壮举,末将索性就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金少尘也变得咬文爵字起来,那些门门道道也都用上了:他之所以将仇鸾之事说出,又何尝不是为他自己做打算?

抛开金少尘与仇鸾明里暗里的不和,若身为总兵的仇鸾被处置,自己没准就能更进一步了。

“当初鞑靼大军直逼大同,原总兵官张达、副总兵林椿皆战死,后来新任宣大(宣府、大同)总兵仇鸾到来后,将士们皆以为有一场恶仗要打”。

金少尘边说边记,只是平日里习惯手握刀剑,突然拿起笔,又要写这么多,还真是为难他了。

“末将记得,当时邱鸾私下曾与鞑靼首领俺答会过面,只有他的几个亲信随从在场。之后,鞑靼军便停止攻打大同,再之后就移兵东去”。

说到这里,金少尘突然停顿下来,他抬头向仲逸问道:“后来军中都在流传:是仇鸾用重金贿送俺答,鞑靼这才撤走的。可是这个并无确凿的证据,能否写进去?”。

“这个?”,仲逸略加思索道:“既是有这样的说法,你写进去便是,此事不同于博野县的命案:你只需将知道的记录即可,之后我们会继续调查,结论并非以你一人之言而定”。

末了,仲逸重复道:“可写,你无须多虑”。

“还有一事,还请钦差大人示下”,金子少尘才落笔,却又犹豫起来。

“不要示下,你是三品,仲某只是个七品编修,金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此刻,仲逸对这位戎马一生的行伍之人,都有些刮目相看了:方才那股硬汉子的劲儿哪去了?

看来,是时候向这位副总兵,拿出更大的‘诚意’了。

“石大哥,将仇四那日送我们的银票给金大人看看”,仲逸朝石成略略一笑。

石成立刻领会:看来,仲逸是要彻底打消金少尘的顾虑了。

一旦将仇四在半道拦路送银票的事说出,就足可说明对他是真正的“推心置腹”。

“哎呀,当初有人说起博野县、保定府的事儿时,末将还不信,现在看来都是真的:先收银票,以此来麻痹对方,暗中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

最后,银票也上缴朝廷”。

金少尘看到银票之后,终于明白:为何方才仲逸与仇四那般客气了。

“末将误会钦差大人,还请大人不要介意”。

金少尘拍拍胸脯:“从此刻起,但凡末将知道的,那怕是听说的,都会一字不拉的告知大人。同时,钦差大人有任何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若这‘听说’也算的话,还有人说仇鸾当初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宣大的总兵,也是靠贿送财物的方式,通过严士蕃走的门道”。

不过,这话才出口,金少尘却再次双眉紧锁:“这个要是写上去,圣上还能信吗?”。

“若要圣上信,那就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这个道理,恐怕不用仲某提醒你吧?”,仲逸用手点点他:先写下来吧。

说归说,仲逸心中却越发有些失望起来:如金少尘所说,无论仇鸾贿送俺答撤销对大同的围攻,还是他用同样贿送财物的方式,在严士蕃那里博得一个总兵、甚至平虏将军的差事。

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品‘听说’是远远不够的。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真正意义上的空穴来风之事,少之又少。加之以仇鸾、严士蕃的做事风格: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儿,也不足为怪。

离京之时,师兄宗武曾说过:当初在白羊口一战,仇鸾明明战败,本人也差点被俘,可最后他向朝廷上的却是‘捷报’。

既然仇鸾敢冒欺君的风险讳败为胜,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金大人,你再想想,知道此事的,还有什么人?”。

仲逸顺手接过金少尘写好的‘供状’,之后再交到石成的手里。

意义不大……

“另外的人?”,金少尘挠挠后脑勺,两站眼睛频频眨动:“当时跟随仇鸾身边的亲信,大多都没了下落……”。

“大多,大多是什么意思?”,仲逸立刻上前道:“照你的意思说,还有其他人能找到?”。

“仇鸾此人贪生怕死,平日里出入都会有七八名近侍,除一个识文断字的外,其余皆是身手相当了得的高手”。

思虑半天,金少尘终于想到了重点:“说来也怪,此事之后,这些人陆续消失,后来仇鸾身边的人全部是新面孔”。

很明显,这就是所谓的‘杀人灭口’。

越是这样,就越能说明:仇鸾确实做了见不得人之事。

“哦,对了,还有一人押入大牢,当时的罪名:好像是违反军法”。

金少尘再次拍拍脑门:“当时好像要折磨死来着,不过这小子人缘不错,又舍得花银子,狱中有人保他,后来鞑靼大军直逼京城,仇鸾也就没在意这事儿,只顾着自己封疆拜侯去了”。

“此人现在在何处?”,一旁的石成急忙问道。

“还在大牢中”。

金少尘补充道:“军营中要处决一个人,不同于刑部等三法司审谳那么麻烦。尤其两军交战时,一个‘军法无情’就可要了你了命,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军士呢?”。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我们去大牢”,见到一丝光明,石成立刻来了兴致。

“慢着”,仲逸立刻制止道:“既然仇鸾有意通过‘军法无情’来处置、打压别人,那我们就再做点‘文章’吧……”。

第275章 撬开嘴巴(上)

“金大人,照你这么说,营中要处置一个人,不同于刑部等三法司审谳定罪,那恐怕牢中关押的人,不在少数吧?”。

一番交谈之后,仲逸几乎可以断定:仇鸾口中所谓的‘军法处置’,无非是他排除异己、打压别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至于将人打入牢房,无非是看着更为‘规矩’一点。

尤其遇到战事,主将的一句话,可顶的上十条律法。

既然仇鸾将反对他的人要关押起来,那何不将他们全部放出来?一起指正他。

反对的声音越多,对仇鸾就会越不利。

相反,对于一心想查办他的仲逸来说:则越是一个好消息。

那怕十个反对仇鸾的人当中,有一人能拿出不为人知的证据来,也值了。

当然,前提是这些人果真没有严重触犯朝廷律法。

“金大人,速将牢中在押人的名单取来,本钦差要逐一核查”。

仲逸特别指出:“尤其关押人的品佚、职务,还有入狱的时间,涉及的罪名等,重中之重”。

末了,他补充一句:‘当然,若能知道被关押人之前与仇鸾有什么私人恩怨,那就再好不过了’。

“末将明白,末将立刻去办,请钦差大人稍后”,见仲逸动了真格的,金少尘顿时信心满满,那多日以来压在他头上的阴霾,似乎终于可以解开了。

钦差大人是朝廷所派,朝廷以后是万岁,若朝廷真的想处置仇鸾,不管他身后之人是谁,恐怕都无济于事。

事已至此,作为一直与仇鸾不和的金少尘来说:还有什么理由不全力协助钦差大人呢?

“金大人留步”。

见金少尘迫不及待准备迈脚离去,仲逸再次上前叮嘱道:“记住,此事,不得向外人提起,要用可信之人去办-------要快”。

“明白”。

这时,石成却打趣起来:“金大人,你身为副总兵,又是卫司的指挥使,想必军中定有不少亲信,此刻正是用他们的时候”。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亲信’一说。

可不是吗?作为锦衣卫本身,不就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吗?

“末将明白,二位大人尽管放心,我金某人自恃对兄弟们还过得去,莫说几个亲信,上阵杀敌,就是一起陪着送死的兄弟,也大有人在”。

金少尘再次轻轻抬起那一双迫不及待的腿脚。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

“石大哥,此处就你我二人,我们该说说这个仇四了”。

金少尘离去之后,屋中只剩仲逸与石成,在牢中被关押名单未到来之前,他们不宜贸然行动。

不过,眼下有一人,需尽快核实清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路上拦道,悄悄送上万两银票仇鸾府上的管家-------仇四。

记得当初在对付罗龙文的时候,仲逸自己就曾对罗英说过:要了解一个人,务必要从三类人入手。

那三类?为他管兵、管人之人;为他管钱、管账之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之人。

管兵、管人,说白了就是管‘兵马’之人,一旦开打,没有人手自然是不行的。

管钱、管账之人自不用说: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经常跟在主人身后,绝大多数事务皆要经手:或大或小、事无巨细。

也许这个人不直接管束‘兵马’、‘金银账目’,但却不能少了这个角色:类似于管家、军师,甚至于重要幕僚等。

此次,朝廷专派钦差核查与鞑靼交战一事的始末,其主要矛头直指身为宣大总兵、平虏将军的仇鸾。

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仇鸾不便自己出面,而那日在城外的山道上拦截钦差仪仗的,正是他的管家------仇四。

一出手就是万两的银票,抛开仇鸾的用意不说,单说能出面办理此事的仇四,不难看出-------二人关系不一般。

再看看城外迎接钦差的文武官员中,无论大同知府还是其他属僚,对这个仇管家熟悉的不行,明显都给他几分面子。

知府衙门本不归总兵管,都尚且如此,那军营之中,就更不用说了。

仇鸾将这个仇四安插在钦差的身边,其用意:显然不止单单为送银票这么简单。

仲逸心中再明白不过:若要在短期之内调查出仇四的底细,只能借助外力了。

确切的说,这个外力就是-------锦衣卫。

若论起调查、跟踪、秘密行事,还有比锦衣卫更适合的吗?

“仲大人的意思是?想摸摸这个叫仇四的底细?”。

能做到锦衣卫的千户,石成当然很快就能领会仲逸的意思。

“事出突然,时间紧迫,也只能再次劳烦石大哥了”,仲逸笑道:“谁让你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呢?”。

“仲大人这是再说我们锦衣卫为所欲为、肆意行事了?”,石成一脸的无辜:“若是那样,石某我也无能为力了”。

“那可不行,临行之时,圣上要交代:你要全力以赴协助我才是”。

“协助,一定协助……”。

能与北镇抚司的千户如此玩笑,足见二人关系更进一步。

“仲大人放心,不管这个仇四祖籍何处?家中有几口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曾在何处做事?除仇鸾外,他还与谁走的近?与谁结过梁子?与谁喝酒?在哪听曲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饭菜、布料……”。

咳咳,这似乎有些太过夸张了吧?

但是,这就是锦衣卫:无所不能、无孔不入。

绝非危言耸听、浪得虚名。

“石大哥,告诉弟兄们:仇鸾与仇四的关系?仇四在仇鸾身边负责的事务?仇四最忌惮什么?这三项是重点”。

仲逸笑道:‘至于他喜欢吃什么饭菜、穿什么衣衫,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妥了!

在别人看来,一年半载都完不成的事儿,在锦衣卫石成这里,只有四个字:这有何难?

……

“找到了,找到了”。

二人正在说笑之际,却听门外传来金少尘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那信心满满的嗓门。

“在押的人当中,一名千户,两名百户,还有几个,皆是跟随在仇鸾身边的人”。

才进屋门,金少尘立刻喊道:“末将仔细看过了,这些人被押入大牢,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其中定有冤情,是被仇鸾打压的”。

“金大人莫急,慢慢说,咱们的这位钦差大人啊,不是行伍之人,人家可是翰林院的编修,‘文’的很啊”。

见金少尘不虚此行,石成又开始打趣起来。

“好好好……”,金少尘一脸笑意。

“钦差大人,饭菜备好了,可以用饭了”。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隔着窗户,都能听到仇四那夹杂着奉承的笑意来。

第276章 撬开嘴巴(中)

“来人啊,仇管家喝多了,先将他抬到房中歇息”。

用心备了一桌饭菜,席间也是频频倒酒、敬酒,几个大圈下来,仇四却第一个趴下了。

“钦差大人放心好了,我那"mi yao"是祖传的,保证仇四能睡它个一天一夜”。

众人退去之后,金少尘一脸笑意,他此刻的心思全在调查牢中关押之人的身上:让这个碍事的仇四暂时歇一歇,正合他意。

“"mi yao",还有祖传的?有意思”,石成缓缓端起一杯酒,一脸的疑惑:这里边没有下药吧?

哈哈哈……

“下边的人听着,这位是朝廷钦差副使仲逸仲大人,他此次奉旨来大同核查,我们之前与鞑靼交战一事始末,仇鸾将军也在被核查范围”。

摒弃闲杂人等,特意安排自己的亲信护卫,金少尘奉命将部分关押之人带了上来。

这一批,是一名千户,两名百户。

“你们有何冤情?或者是否受到某些人的打压?据实说来”。

这三人也算是自己的下属,金少尘背抄双方,来回踱步,嘴里念叨:“能做到千户、百户不容易啊,钦差大人有便宜处置之权,你们若不想一辈子呆在牢里,就赶紧说吧”。

“钦差大人,你真能为我们做主吗?”,底下三人立刻上前,言语间,似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毕竟,这个仇鸾不是一般的人物,即便到了京城,也有他的门道与人脉-------不好惹啊。

“放肆,你们都傻了,是不是?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没听过吗?是受朝廷所派,可直达天庭、亲临圣意”。

金少尘立刻用他军中武职的口吻喝道:“钦差大人有便宜行事、专断之权,地方文武无论大小,皆受其差遣、节制”。

说着,金少尘立刻向仲逸行个大礼:“看到没?就连本将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否则就是对朝廷的不敬、对圣上的不敬”。

“见过钦差大人”,三人立刻上前拜道。

这三人毕竟不是山野农夫,能做到千户、百户,其中的门门道道,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末将们绝无冒犯之意,更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

为首的千户微微上前,怯怯道:“方才,金大人说,仲大人是钦差副使?那请问……,请问钦差正使是……何人?”。

“呵呵”,仲逸微微一笑,将脸向金少尘迈去,那意思分明就是:在你的军营,你看着办吧。

“你们这帮兔崽子,啊?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老子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们:没有钦差正使,此次查案,仲大人就是钦差大人”。

金少尘为了尽快揪出仇鸾的小辫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无法说出是因仲逸品佚太低,只能对应一个钦差副使的头衔。

“你们三个把狗耳朵都竖起来,都给老子听好了”。

金少尘用满怀钦佩之情说道:“知道不?当初轰动一时的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就是仲大人督办的,仅是朝廷命官就查出近二十人,后来,圣上下旨赏赐仲大人,此次仲大人又是领着钦差之命来大同”。

“呵呵,你们自己说?自己想?若非圣上下旨,岂能?……”,金少尘简直要怒了。

“放肆,金大人,不得揣测万岁圣意”,一旁的石成立刻上前制止。

“是是是,末将一时口误、口误……”。

金少尘急忙纠正自己的言行,却不忘向底下的三人解释一句:“看看,这位大人都如此威严,哪个人还敢在钦差大人面前放肆?”。

“钦差大人恕罪,小的出言冒犯,有眼不识泰山”。

三人磕头如捣蒜:这下,恐怕无人再质疑:这位钦差大人的实力了吧?

“启禀钦差大人,末将原本是前任总兵的属下,后来仇鸾将军来大同后,就在他手下当差。当初鞑靼逼近大同,仇鸾将军下令不予还击,末将不堪其辱,就率属下兄弟出击,谁知犯了他军令”。

那千户长叹一声:“军令如山,末将也丝毫不曾忘记,只是这种军令-------实在无法执行”。

此事,身为副总兵的金少尘也知道一些,只是当时仇鸾一手遮天,他也插不上手。

如今让这位千户亲自出面指正,自是最好不过了。

你们两个呢?还不快说?金少尘再次催到。

“末将是仇鸾将军麾下一名百户,当时大军奉命进京增援时,仇鸾下令向我大明子民掠夺财物,数量相当之大,手段异常恶劣。末将看不惯,就说上前说了几句,结果……”。

之后,那名百户继续道:“末将曾亲眼所见:我军鞑靼战事开启时,每遇大事,仇鸾曾多次向严氏请示,得到指示之后再做定夺”。

这时,最后一名百户也开始坦白:“仇鸾讳败为胜,他将败报变为捷报,末将当时就在现场。此事好多参战的弟兄们都知道”。

“好好好,慢慢说,你们将这些全部记录下,署上自己的名字”,金少尘立刻向这三人吩咐。

这可是句句指向仇鸾的罪证,金少尘希望越多越好。

……

“金大人,将牢中守卫换防,让你的人看着,对他们要好生安抚”。

仲逸叮嘱道:“仇鸾动用私刑,待我进京请旨后,再由朝廷将他们释放,最近这段时间,暂时就委屈一下吧”。

那三人离去后,仲逸还是特意向金少尘吩咐:“还有他们三人的属下,一起由你的人看护,千万不要有任何闪失”。

审完这批,再来第二批。

……

“马小武,钦差大人的来意,已经给你说的很清楚了,说说看,仇鸾为何将你打入牢中?”。

此次审讯的,只有一个叫马小武的人,他便是金少尘口中那个‘仇鸾身边的重要亲信’之一。

金少尘再次强调:“若你想从这里走出去,就乖乖将知道的全部禀告钦差大人,一切由钦差大人做主”。

不用说,他已将仲逸当初在博野县、保定府的经历告知了马小五,为的就是让他确信:即便是仇鸾,这位钦差副使的仲大人-------照样可以处置。

“不知道,小的什么也不知道,钦差大人、金大人,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就不要问了”。

马小五连连摆手、摇头求饶:“你们就让我在牢中呆着吧,只要能活一口气,小的就知足了”。

能活一口气?看来这小子还有求生的**。

“你?你给老子成心的,是不是?”,金少尘原本就对仇鸾身边的人不怎么待见,此刻更是恼羞成怒。

“金大人,既然这个马小五不想说话,就先将他带下去吧”,仲逸随意摆摆手,示意将人带下。

……

“石大哥,这个叫马小五的,与本案至关重要,除了金大人的亲信看护外,我们还有加派人手”。

众人离去之后,仲逸向石成叮嘱道:“为了安全起见,就劳烦你们锦衣卫再派人看着”。

“用我的人没问题,只是就这样看着,也不是个办法啊?”,石成有些耐不住了:“要不?就给他上点刑?我保证他什么都说了”。

“不不不,严刑用不着”。

仲逸微微叹道:“马小武,他这是------心病啊”。

第277章 撬开嘴巴(下)

“千户大人,那个叫仇四的,查清楚了,他是……”。

次日午后,一名锦衣卫的小旗前来向石成复命:仇四的底细,他们皆已查清。

“下去吧,此事不得向外人提起”,石成特意叮嘱。

如此谨慎,并非多此一举:即便锦衣卫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在一日之内查出仇四的下落。

前来复命的小旗本就是石成的属下,他领命后压根就没有去各处秘查,而是通过大同的同僚向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请示:能否通过安插在仇鸾身边的眼线,直接将仲逸要的东西传递过来?

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锦衣卫在各个重要府县都有直接飞往京城的信鸽,同时京城锦衣卫指挥使司,也可直接向各处派发信鸽。

当然,此举主要是京城与部分州县之前的固定路线,而州县之间则很少启用信鸽。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京城需要掌握各地具体突发情形,后者下达一些密令。而各地之间则无须频繁来回。

此外,信鸽熟悉单一路线,但难念总有失误之处。路途太过遥远的地方,往往会通过另外一处某个重要位置做转换,以此来换另一只信鸽。

以上,几乎皆是单一路线,每只信鸽所走的路线都是固定的------目的地皆是京城。

很明显,这主要是防止路途遥远,识路困难,以及路上补食而发生意外。

如此一来,路线的准确度与传递的安全度,均可大大提高。

对此,信鸽所在内容大多极为简练,甚至于使用部分暗语,以防万一中途截获而别识破。

即便如此,遇到重大变故,在派出信鸽的同时,各部也会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往目的地,以此来确定内容的真实性。

据说,当初为了训练这批飞行的“锦衣卫”秘使,锦衣卫内部花费了很大的心血。

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自然知道这条秘线。

之所以启用它主要是因仲逸这边时间紧迫,若此刻派人去查,即便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也需耗时不少。

除此之外,调查仇鸾这种人,还得要请示京城。若想用其他锦衣卫同僚查出的东西,同样要请示京城。

即便石成本人,他也不可能知道所有锦衣卫同僚分布的具体位置:仇鸾府中之人、仇鸾在军中属下中,到底那些人是锦衣卫所派,他也不知道。

而仲逸所要的这些东西,原本就不用他去打听:仇鸾身边就有锦衣卫的人,只是他无从知晓,更无权调动而已。

锦衣卫首要的任务是防止谋反,他们平日里不会轻易现身,即便有特殊召唤,也只是说出所打探到的东西而不暴露,否则多年的信任与熟悉便会全部被打消。

当然,根据锦衣卫内部严格的分工要求,专门负责暗杀与秘捕的,不在此列。

京城有了回复,一切皆查清:只是这个渠道,石成是无法向仲逸说明的。

换做是他石成的老爹老娘,也无法告知。

……

“仲大人,这个叫仇四的,乃陕西布政使司镇原人,是仇鸾的本家。他跟随仇鸾多年,深得其信任,很多事情都由他经手。不过,这个仇四,并非仇鸾真正意义上的管家,”。

见到仲逸后,石成便如实告知:“仇府有一名专门打理家务的管家,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仇四只是表面上的管家,实则专门替仇鸾打理对外的一些事务,其中就包括疏通关系、走门路”。

他笑道:“送我们那一万两银票的事儿,正是他负责”。

“还有呢?”,仲逸问道。

当初,仲逸提出三点:仇四与仇鸾的关系,仇四在仇鸾身边具体负责的事务。

还有一点:这个仇四,最忌惮什么?

这三点,石成当然记得,他微微笑道:“仇四平日里仗着仇鸾的声势,很少有他忌惮的。不过,听锦衣卫的兄弟说,他胆子很小,最受不了苦,是个很会疼爱自己的人”。

这一点倒是与仇鸾很想象:贪生怕死。

“不知这算不算他忌惮的?”,石成继续道:“不过,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娘,仇四平日里对她都是百依百顺,简直比对他老娘还要好”。

“太好了,有这些就足够了”。

仲逸已为石车沏好一杯茶,他缓缓上前道:“石大哥辛苦了,锦衣卫的兄弟真是神速啊,一天的功夫都不到,就打探的一清二楚,佩服佩服”。

仅此一句客套,仲逸并无多言其他,他知道锦衣卫的规矩:即便是石成,也必须要遵守这个规矩。

谁也不能例外。

“仲大人,接下来,我们当如何?”,石成岔开方才的话题,直奔重点。

“换做你们锦衣卫审案,当如何?不妨说来听听?”,想比在博野县的初次见面,如今仲逸与石成也算是熟人了,话题自然也就随意了些。

“那还要说,直接将这个仇四抓起来,用我们锦衣卫的大刑伺候,保证他什么都说了”。

石成不假思索道:“此人对我们一出手就是上万两的银票,若副总兵金大人说的是真的,那仇鸾向严士蕃贿送财物之事,他也必定知晓一二,可做证人,正好派上用场”。

“即便如此,我们也只能查出仇鸾的部分罪证,当初他与鞑靼到底达成什么交易?恐怕这个仇四就不知道了”。

仲逸再次想起金少尘的话:“据金大人所说,当时与鞑靼秘密见面时,仇四压根就不在场,知道此事的只有马小五等几个亲信,既然我们要做戏,就得做足了”。

“仲大人的意思的是?先审马小五,再审仇四?”,石成笑道:“也行,只要你准许我用刑,怎么着都行”。

“不,是两个一起审”。

仲逸上前拍拍石成的肩膀,脸上微微笑道:“既然你们锦衣卫有王命旗牌,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点刑。这个仇四不是怕受苦吗?”。

“好,既然钦差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们锦衣卫的兄弟,给你好好露一手”。

言语间,石成的神情极为兴奋,如同嗜酒之人再遇酒,好赌之人到赌场:多日未去北镇抚司的大牢,手都痒痒了。

若非二人熟悉,可以想象:石成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角色。

“可否命金少尘将他二人带来?”,石成这才想起:“昨天,仇四用了金大人那所谓祖传的"mi yao",此刻也该醒了吧?”。

“不,对付仇四,就你我二人,金大人就不必参与了”,仲逸特意叮嘱道:“此事,或许会涉及到严氏,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明白,我这就去办”,说完,石成立刻朝门外走去。

第278章 上刑

“钦差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都是自己人,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午后,仇四酒终于‘醒酒’了,不过他很快被带到大牢中。

即便如此,毕竟是仇鸾名义上的管家,仇四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诺达一个单间,除仲逸与石成外,就他们两个人。

与他一起被带到这里的,还有那个叫马小武的年轻人,此人正是仇鸾身边亲信之一。

当初,仇鸾与鞑靼私下会面,他当时就在场。

不过,有仇四这个所谓仇鸾的管家在场,马小武自是不用着急开口的。

有什么事儿,有别人顶着。

当初,仲逸说马小武有块心病,这心病就是:仇四。

马小武早有盘算:仇四身为仇鸾心腹中的心腹,若是钦差连他都动不了,那就说明压根就没打算动仇鸾。

同理,若是仇四安然无恙,他即便有什么想说的,也不敢轻易开口。

否则,钦差大人这关过了,仇鸾立刻会来个‘杀人灭口’。

再看看吧,马小武就当自己是个局外人,等着看钦差大人是如何审理仇四的。

……

“仇四,你与仇鸾是何关系?你主要替他做什么事儿?”。

牢中一张长长的木椅边,横着一条木凳,仲逸稳坐其中,他言语微微,面无怒色,一如昨日吃饭之时的轻松的神情:“实话实话,免得大家都难堪”。

“哦,小的明白了,明白了。上次那一万两,只是二位大人的辛苦费,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此刻的仇四还可以走动,并未脚镣手铐,以他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仲逸此举另有深意。

“重谢?记得那日在半道上时,你就说过‘重谢’二字”。

仲逸略带笑意道:“那你说说,这个‘重谢’到底是指多少?”。

这时,一旁的马小武立刻朝仲逸这边望了望,而后又快速的将头垂下。

显然,他心中极为关注此事:若是仲逸真的是为了‘重谢’,那就没有继续审下去了。

“好说,好说,只要钦差大人说个数,小的自认为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仇四一听仲逸说到此处,他立刻放下心来,干脆坐到了一旁的木凳之上,心里却在想着:不就是银子吗?

在他看来,什么牢房不牢房的,无非是想多要点银子,找个所谓的理由而已。

之前,他曾替仇鸾做过类似的事儿:起初,那是人都是一副吓唬的样子,什么立刻押入大牢、就地问斩、甩袖而去,只要最后说到银子上,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他,不怕。

“有人说仇鸾当初曾命属下对民众大肆掠抢,那么多银子就是这么来的吗?也有人说仇鸾曾向严士蕃走门路,最后通过严氏才做了这个平虏将军。

仲逸意味深长道:“你是陕西布政司镇原人吧?”。

“啊?”一个踉跄,仇四差点从木凳上滑下来,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安的情绪。

仲逸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却清楚的说出三层意思:仇四与仇鸾的关系,他替仇鸾做过什么?还有他的祖籍就在陕西。

仇四也许不知是锦衣卫所查,但他至少清楚:钦差大人也有这个权力,对于他来说,查一个人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时间也确实快了点。

当然,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仇四还是尽可能淡定。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嘛。

一旁的马小武心里再次犯了嘀咕:莫非?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果真要对仇鸾下手?

就目前来看,似乎不是开玩笑的。

再看看吧,言语上的较量,毕竟是口舌之快,能不能动真格儿的,才是关键所在。

“钦差大人,这……,我只是个下人……恐怕”,尽管强打精神,但仇四还是无法掩饰惊慌的神情。

看来,这次遇到的对手,用银子是很难对付了。

“说吧,不要让大家都难堪”。

仲逸依旧微微一笑,脸上全无半点不悦:“钦差有临机专断之权,但本钦差不想--------专断”。

“钦差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银子的事儿,还可以商量,商量”,仇四立刻变得乖顺了许多,甚至上前主动求道。

“石大哥,看来仇大管家似乎不太配合,依我看,就交给你吧”。

仲逸微微起身,之前脸上那轻松的笑意不知何时已全然褪去,只是冷冷的一句:“只是,告诉你的弟兄们,下手不要太重,我要活的”。

说完,仲逸便转身向门外走去,他实在无法亲眼目睹------眼前的惨像。

“仲大人放心,保证办妥”。

说起用刑,石成早已有些按耐不住,他上前向仇四冷冷道:“我要你:生不如死,却又-------死不了”。

“饶命啊,钦差大人,石大人,饶命啊”,还未动刑,仇四便浑身直哆嗦,喉中一阵嚎叫,还不忘连连求饶。

“这里的刑具太次,去,把我们的家伙事儿拿来”,石成单手一挥,一名锦衣卫小旗立刻取出一只木盒。

马小武微微踮起脚尖,随意一瞥,只见盒中尽是尖刀利刃、细长刀片,些许竹签及缠绕的数圈黑铁丝。

刀具倒是常见,不过这套利刃看上去极为锋利、做工精致,刀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只是不知这道亮丽的光影,是经多少鲜血、骨肉所练就。

这一刻,马小武动摇了:钦差大人是要动真格的,仇四只不过是仇鸾的一个挡箭牌,看来,这次他是凶多吉少了。

这一刻,马小武动摇了:如果自己不从实招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与仇鸾一样的酷刑。

啊……

牢中那一声声的惨叫声传来,仲逸更在意的,却是石成此刻的神情:锦衣卫的来头太过神秘,他宁愿不知这些门门道道。

若不是因两次与石成一起办差,若不是皇帝下旨:由石成全力协助自己,就凭仲逸这个小小的翰林院,如何能节制一个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呢?

北镇抚司有自己的昭狱,更有秘捕之权,甚至暗杀,他们首要任务是防止有人谋反、篡逆、大不敬等。故此,朝中但凡重大却又不甚隐秘之事,便由朝廷另行派人处置,锦衣卫只是协助而已。

如此,既能显出朝廷章法与威严,更能在关键时刻,保留锦衣卫的隐蔽作用。

历朝历代,治国之道:上有天子,文有相佐,武有将帅,甚至于六部、三法司,以至于地方州、府、县等,才是主流。

锦衣卫,执行秘密任务尚可,其他事务则不必过多插手。

否则,既会引来朝中非议,更会使民间恐慌。

鉴于此,仲逸才有了节制石成的机会,那怕是以后锦衣卫的协助,但名义上,他才是朝廷办差之人。

而对于石成来说,莫说一个翰林院的编修,只要皇帝下旨,那怕是秀才的话,他都会言听计从,这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忠于皇帝。

很明显,石成此次肆无忌惮的动用大刑,必有朱厚熜之前的授意。若照此推断:皇帝似乎有意处置仇鸾,而仇鸾又属严氏一派。

后面的事儿,仲逸不想再琢磨下去了。

圣心难测啊……

“朝局复杂多变,所谓世事难料,若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与这位锦衣卫的千户对决,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而此刻,石成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全力协助不假,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又何尝不是在锦衣卫的视线之内呢?

仲逸长吁一声:“天下之大,还有多少不为人知之事呢?”。

正在感慨之际,却听一阵脚步传来,他这才缓过神来。

来人禀报:“仲大人,仇四与马小武二人,皆已招供”。

毫无意外,对付两个无名之辈,北镇抚司的人:简直大材小用了。

“走吧,去看看”,仲逸迈起一脚,缓缓向前走去。

第279章 准备回京

“实话……实说,仇将军是曾找过……严士蕃大人,也确是为做宣大总兵一职,但二人具体说的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送给严士蕃的东西,是那个真正的管家备好的”。

第一道刑具还未使完,仇四早已招架不住: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全无往日那般微风,再也谈不上‘狐假虎威’。

此刻,那怕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断气,他也不想再受这份折磨了。

低头一看,血淋淋的两根手指-------被拔掉了指甲。

“各位大人,饶过小的吧……小的知道:说出去也是死,不说-------比死更可怕,实在……受不了啦”。

锦衣卫内线已知晓仇四害怕皮肉之苦的特性,他之所以能挺到现在,也无非是因为仇鸾之事、事关重大而已。

若如不然,或做平时,仅是锦衣卫一声呵斥,都会令他乖乖的招供:拔掉两块手指,已实属不易了。

“仲大人,这二人都都招了,你看?”,石成见仲逸走了进来,便将供状递了上来。

“不错,不错,将他们看好,到时用的着------还要做人证”,仲逸仅是如此吩咐一句,并未提及用刑之事。

石成还未来得及回应一声,却见仇四用颤抖的声音微微乞求道:“二位大人,能否将小的先放下来?实在受不了了”。

石成冲仲逸望望,仲逸却仅是微微一笑,而后轻轻回应道:人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这时,那名锦衣卫小旗缓缓上前揭开绳索,被吓破胆的仇四立刻一阵异动,双眼不停的打量着四周。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牢中一根圆圆的木梁上。

“仇四,听说,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娘,比你小不少吧?”。

不经意间,仲逸却莫名其妙的说起这么一句话:“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就成为别人的女人了,你甘心吗?”。

仲逸看的没错,仇四准备撞梁自尽:道道刑具他受不了,但来个痛快的:一头撞死,还是可以的。

“仲大人,您是钦差大人,不懂我们做下人的苦,您想想看,连这些都说了,即便你们放过我,回到仇府,我还能活吗?”。

仇四耷拉着一只胳膊,‘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哭诉:“烦劳钦差大人带个话------千万不要让我那女人再改嫁,花了很多银子才娶过门,舍不得啊……”。

一旁的石成立刻蔑笑道:“笑话,可能吗?你不在了,还能管了人家吗?”。

直到此刻,石成方才明白:仲逸为何要查仇四最为忌惮之事了。

起初他还以为:这个‘忌惮’是害怕某人或某事,现在看来却是:他仇四最为放不下的女人。

在上次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别杀一案时,石成脑中就曾闪过一个想法,此刻更是如此:若是仲逸做了锦衣卫,该是多么的厉害?

仅是一个眼神,就看出仇四要博命的举动。

望着那两根惨不忍睹的手指,仲逸心中却并无多少同情之心:他仇四这双手,不知送出了多少银票。

同时,又不知收了多少金银。

“仇四,你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个道理岂会不懂:仇鸾活着,你会被他灭口,若他死了,没准,你还有条活路”。

仲逸缓缓移步,再次回到那条长木凳上,言语又如当初那般自然:“说起来,你只不过是个跑腿、递话的,朝廷有律法,你罪不至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听见了吗?只有你活着,你那娘们才不会改嫁”,石成朝属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可千万看好了。

虽然有了仇四的口供,但若是他自尽,那口供也成了‘死供’了。

“好……,小的听钦差大人的……,这条命就交给钦差大人了……”,想起自己的女人,还有年迈的爹娘。

仇四这是不打算死了,仲逸说的对:他只不过是个跑腿的,要死也是仇鸾死。

同理,只要仇鸾死了,他反倒有条活路了。

……

“马小武?都看见了吧?实话告诉你,这次,本钦差就是冲着仇鸾来的”。

对马小武这种角色,仲逸决定直奔主题:“到了京城,你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钦差大人放心,小的就是拼了命也实话实说”。

与其说是拼命,还不如说是:躲得过眼前这酷刑再说吧。

若说仇四只是个‘下人’,那马小武就更是个小角色了。

“当时鞑靼逼近大同时,仇鸾私下里见过他们的首领俺答,向俺答贿送财物,条件是:只要鞑靼不攻打大同就行,别的地儿他不管。之后,鞑靼大军便放弃大同,移兵东去”。

见仇四的下场,再看看钦差大身份与锦衣卫的手段,马小武也看出端倪:此次,仇鸾真是凶多吉少了。

他仇鸾的本事再大,钦差与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皇帝。

“仇鸾送给俺答的财物,具体是多少?”,石成再次上前问道。

“这个?小的确实不知,因当时有一只箱子被抬上来,很大的箱子,但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事已至此,马小武也干脆豁出去了:“不过,此事小的看的清清楚楚,不用知道箱中所装何物,也能定他个死罪:私下与敌军达成交易,这罪可不轻啊”。

“石大哥,这两二人,就再劳烦你的人看着,其他人--------我不放心”,仲逸缓缓从木凳上起来,石成立刻点头回应。

“连同副总兵金少尘,以及随他一起查出的那些人,全部带回京”,说完这句,仲逸轻轻向石成附耳道:“咱们,该回京城了”。

按朝廷当时的旨意,仲逸这个钦差副使,除专司当初与鞑靼的谈判外,还要核查此次战事始末。

所到之处,除大同外,还有京畿重地。

换句话说,即便他们从大同启程回京,也无法直接面圣交差,而是要继续核查此案。

身为宣大总兵、平虏将军的仇鸾已是劣迹斑斑:私下与鞑靼会面并贿送财物;向严士蕃贿送财物谋的差事;抢夺民众财物;讳败为胜,向朝廷报送假捷报。

此外,涉及此事的还有一人,那便是兵部尚书丁汝夔:若他罪不至死,便能留的一条性命;若他受制于别人,那身后之人同样脱不了干系。

而这个身后之人,十有**就是--------严嵩。

无论有罪与否,是否罪当问斩,皆要--------确凿的证据。

先回京城,再查吧……

第280章 圈套(上)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仲逸与石成等已抵京畿地界。

“仲大人,前面便是顺天府宛平县,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歇息了吧?”。

同行的一名钦差随从,向仲逸禀道:“请钦差大人示下”。

仲逸目视前方,并未言语,他似乎有些犹豫,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时,夕阳渐西沉,石成也只得上前劝道:“仲大人,天色已晚,如今我们的钦差仪仗已亮明,若住于客栈或山村农家,多有不便,依我看,就在宛平县衙落脚”。

不知为何,越靠近京城地界,仲逸心中却越发不安起来。

当然,这只是一种直觉。

在大同时,虽有副总兵金少尘全力协助,但营中定有仇鸾的人,况且将仇四、马小武等人押往京城。同行的,还有牢中关押的那名千户、两名百户等。

押着这么多人,一路之上,又有钦差仪仗的声势,想瞒,是肯定瞒不住了。

“石大哥,我们在大同抓了这么多人,想必有人已将此事,告知仇鸾与严士蕃等,可他们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仲逸对此颇为不解:“那怕如上次在保定府时,保定知府指示属下对他们动手,此刻,若仇鸾派出杀手阻拦,反倒正常许多”。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越是双方较量关键之处,这种情形,往往蕴藏着巨大的玄机。

“仲大人多虑了,我即可吩咐锦衣卫的兄弟将仇四、马小武等押入京,由专人看管,我们继续办差便是”。

石成依旧不以为然道:“这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管仇鸾,还是严士蕃,给他个胆子:京畿要地、天子脚下,想造反不成?”。

末了,他用一如既往的神情向仲逸保证:“万事,都有我们锦衣卫,你尽管办差便是”。

好吧……

傍晚时分,仲逸等被宛平知县,及一干官吏安排在县衙。

迎接钦差仪仗,自不用说:声势浩大的跪拜大礼、问候寒暄,之后便是相继介绍在场之人的身份等。

当然,眼下正值晚饭时分,一顿像样的酒席,自是免不了的。

晚饭之后便是:饭后一杯茶。

宛平知县姓聂,四旬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段,长得清瘦,待人极为随和,言语慢条斯理、举止规规矩矩。

看上去是个老实、稳重之人。

连同宛平县衙的县丞、主簿、典史等,对仲逸这位钦差大人更是毕恭毕敬、以礼相待。

上次博野县之行,一路走来,仲逸终于遇到一个与自己品阶相同的知县:二人皆是正七品。

翰林院编修为正七品,聂知县亦是相同品佚。不过,翰林院的门头显然要比县衙大许多。况且,他又有朝廷钦差副使的头衔,那些作陪的县丞、主簿、典史等毕恭毕敬,就更不用说了。

此次,终于可名正言顺的做一回‘仲大人’了。

“聂知县,仲某此行得目的,想必诸位都已知晓,当初鞑靼直逼京城,朝廷大军是如何应对?事关你们宛平县境内的,是否接到什么指示?境内是否有百姓的物资被抢?”。

仲逸无暇言及其他,眼下到了京城地界,尽快办差才是关键:“圣命所在,还请聂知县如实陈述,仲某也好早日交差”。

“钦差大人所言极是,本县早就收到朝廷旨意,自然要全力配合钦差办案”。

这时,聂知县急忙起身拜道:“只是,才用过晚饭,大人一路劳顿,不如明日一早在大堂中议事。如此更显朝廷威严,更能让县衙的同僚们有所准备”。

“对啊,钦差大人,反正又不急于一晚,明日一大早,下官们身着官服,在大堂中议事,之后钦差大人再移步他处,也为时不晚啊”。

一旁的县丞、主簿等纷纷附和道。

“既是如此,那便明日再议”。

仲逸见聂知县等众口一词,他也不便强求:原本此次核查为两军战事始末,与县衙干系不大,无论仇鸾还是严士蕃,都不会直接授意于一个小小的知县。

“仲某难得来一次宛平县,既然明日再议正事,此刻,倒想上街走走”,仲逸不再提差事,转而笑道:“诸位自便,不必陪着”。

“仲大人身系钦差,卑职等可不敢怠慢,否则,本县所有同僚都要受朝廷……”,聂知县一阵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么多话?叫你们自便,还不快快退下?”。

石成有些不耐烦道:“难道?我们的人,还不如你们县衙的差役?”。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卑职马上照办”,聂知县向身边几位同僚微微挥挥手,众人缓缓退出房间。

钦差大人要微服私访,随意街上走走,闲杂人等不必跟着,只有石成等几名锦衣卫陪护即可。

尽管如此,来到县衙大院时,仲逸才发现各个通道还是加派了人手,而且人人佩戴兵器。

“石大哥,告诉你的弟兄,留意城中动向,尤其近日有无陌生人进出”,出了县衙大院,仲便向石成叮嘱道。

“这个简单,让他们向当地店铺的东家、伙计,或者城门守卫打听一番,这些人最了解当地情况,也很容易打听到”,石成随即向身边的一名随从吩咐,之后,那人立刻领命而去。

晚饭后,街上依旧有不少行人,这个时节,天气还不是很冷。

闲来无事之人,总会想法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去酒馆要几味下酒菜,三五友人小酌一番。或去茶楼听听曲儿、说书什么的。

实在闲来无事,干脆直接上街去买些小饰品、小吃之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都是为了打发时间嘛。

仲逸与石成一身布衣,随行的四名随从,也就是当初在博野县办案时的那四人,此刻看上去十分普通,乍一看,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当然,只要细细打量一番,还是不难看出:用黑布包裹长长的兵器利刃。

无心赏景,一路走来,仲逸与石成细细留意城中动向:此时的宛平县,与其他州县并无区别:街上行人依旧,并无加派差役巡街,更无秘密盯梢之人。

与县衙的守卫森严相比,街上之景截然不同。

“仲大人,我说没错吧?街上并无异常之处,量他一个小小的知县,也不敢耍花样”。

虽是如此,但仲逸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特意向石成问道:“派去押送仇四、马小武等人的兄弟,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仲大人放心,他们此刻已将仇四等押入京城,由我们锦衣卫的人暂时看管,保证万无一失”。

锦衣卫自然万无一失,证人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只要他们回到京城便省去诸多顾虑。

“我总觉得,这城中似乎那里不对劲”,仲逸随意叹道。

石成对自己独到的眼光颇为自信:“是不是杀手?有没有暗哨?我细细一看便知,放心吧,还不如去饮酒了”。

指着前面一家酒馆,石成笑道:“毕竟差事还没办完,我们每人三碗,意思意思就行,等差事办完,咱们好好喝一顿,我做东”。

仲逸的心思完全不在饮酒之上,不过石成既然这么说,也算是暂时能找个打发时间的路子,他也就应允了。

“石大哥说的哪里话?要请也是由我请,这一路上,没少劳烦锦衣卫的弟兄们,理应有所表示才是”。

仲逸环视四周,确定无人跟来,他便在酒馆门口驻足道:“就这家了,不过,还是老规矩:三碗不过岗”。

仲逸与石成上二楼包房,身后那四名随从,也随意在一楼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一盘酱肉、两味小菜、一碟花生米,半壶老酒,上喽”。

来到包房中,才落座片刻,店小二便端上酒菜来,嘴皮子真溜:“二位客官请了,本店的规矩:但凡要包房的客人,若有需要,可专门留一人伺候”。

店小二满脸笑意:当然,需要额外付点银子。

仲逸心中暗暗笑道:就两人,才点了几个菜,何须专人伺候?这不摆明了是要银子吗?

换做一般人,自然不会要这样的特殊待遇,而对于仲逸与石成来说:简直太需要了。

他向石成递个眼神,示意与店小二上前攀谈一番。

石成立刻领会。

“小二哥,你这店里生意不错嘛,人挺多的”。

“这还叫人多?往年这个时候啊,人------更多”。

“哦?难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今年收成还行,不该啊”。

“嗨,这天灾固然可怕,但**------更难以抵挡啊”。

店小二也是个好说之人,不过这种人的眼睛也是相当了得的:天天接客送客,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言语间,店小二不由的向仲逸打量起来。

“我们是山东济南府人士,准备去京城做点买卖。初来乍到,出门就图个平安,若是城中发生什么重大变故,还请小二哥指点一二才是”。

这时,仲逸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这是酒菜钱,剩下的不用找了,归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小的可要提醒你们:前些日子,鞑靼直逼京城,朝廷派出大军出战,好可怕啊”。

店小二这‘阅人无数’的本事,也全在放在银子上了,在他眼中:管你什么山东、河南的,做买卖的、还是赶路的。

总之,给银子就行。

“哦,此事,在来的路上也听说了,鞑靼不是被朝廷大军打败了吗?再说了,这上阵杀敌之事,本是将士们的职责,与你们有何关系?”。

石成故作不解道:“难不成,还用老百姓上阵杀敌吗?”。

掂掂手里的银子,那店小二环视四周,而后压低声音道:“打仗是用不着老百姓,可人家抢百姓的财物啊,鞑靼自不用说,就连朝廷大军,那个叫仇什么的将军,也命人向百姓掠财……”。

末了,他突然补充道:“哦,对了,那人叫仇鸾,那个字挺拗口的……此人还是个什么平虏将军,简直坏透了……不少人都诅咒他死八百回了”。

不用说,仇鸾向百姓掠夺财物一事,是板上钉钉了。

……

“千户大人,不好了,城中的兄弟来报:西街那边有情况”。

店小二刚刚离去,却见一名随从向石成禀报:“我们是否过去看一下?”。

“什么情况?何须如此大惊小怪?”,石成不以为然道:“老子与仲大人的这三碗酒,还没喝完呢”。

“说是谋反,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也不知”,那名随从立刻应道。

“谋反?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石成立刻放下手中酒碗,转身对仲逸说道:“仲大人,楼下四个兄弟,我带走一人,剩下三人负责您的守护,我去去就来”。

说着,石成与那名随从匆匆出了酒馆,而楼下那三名随从,也缓缓进了仲逸的包房。

第281章 圈套(中)

“天下要大乱了,快逃吧,要改朝换代了,快逃吧……”。

匆匆来到西街,石成却见一个衣衫不整、发须蓬乱的中年人,他面无表情,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

这就是所谓的‘有人要谋反’?

“上刑”,见石成并不言语,一旁的锦衣卫小旗立刻吩咐左右。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说这些话的?”,严厉的训斥之下,锦衣卫开始动刑。

仅凭这‘大逆不道’之言,足够锦衣卫上刑了。

“天下要大乱了,快逃吧,要改朝换代了,快逃吧”。

那发须蓬乱之人浑身一阵哆嗦,嘴里还是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不过,这次似乎多了一句:“哎呀,疼,疼……”。

石成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之人,还有审讯他的人。

一段有意思的对话正式开始: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天下要大乱了,快逃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要改朝换代了,快逃吧”。

哎呀,疼,疼……

石成立刻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锦衣卫重复着那句询问之语,而这个中年男子却一直重复着他的‘回答’。

一问一答,完全在重复着各自之前的话。

这时,石成突然命人停止用刑,他缓缓上前,稍顿片刻之后,再次重复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这时,那中年男子也略略迟钝一下,而后竟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哎……

“别审了,这人就是傻子,只要你不停的重复某句话,超过一定次数,他就会跟着你重复”。

石成立刻训斥左右:“办差能长点心不?这样的人,能谋反吗?会谋反吗?”。

“卑职该死,请千户大人恕罪”,属下急忙向石成谢罪。

不过,这还真怪不得这些人,但凡说道‘改朝换代’这些言语,莫说是锦衣卫,就是普通衙门的差役,也会将他锁了问罪。

“千户大人,有人来报:城南发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他们在一处私宅交谈甚久,据我们的人密探,他们说是要救人”。

来人禀告:‘之所以引起我们怀疑,是这几人似乎身上带有兵器,也是用黑布包着。不知他们要救的人是谁?’。

“真他么邪门了,这小小的宛平县,果真要反了吗?”。

这可小觑不得,石成立刻吩咐左右:“留下一人,先将这个傻子看起来,其他人随我走”。

……

许久之后,仲逸还不见石成来酒馆,他只得打算先回县衙。

如此做,基于两曾考虑:石成去西街是有人谋反,这是锦衣卫的职责,鉴于锦衣卫的隐秘性,他这个翰林院的编修不便插手。而县衙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无论城中发生什么事,除锦衣卫外,县衙是肯定会知晓的,回到县衙或许能看到一些眉目。

此外,当初一起离京时,随行北镇抚司的人,此刻大多还在县衙,有他们在,自然万无一失。

锦衣卫的事,能少知道,还是少知道些为好。更何况石成并未主动告诉自己。

总之,回县衙远远远比呆在酒馆更有意义。

“你留下,若是石千户来这里,就说我们已回到县衙”,临行之时,仲逸叮嘱一名随从留在酒馆,专门等候石成,其余二人便随他回了县衙。

……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回到县衙大院中,仲逸并未发现一丝异常,反倒隐隐听到一阵抚琴唱曲之声。

琴音时高时低、起起伏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此番情形,让人不由的浮想联翩:这抚琴之人是谁?

“钦差大人回来了?石大人,他们呢?”。

见仲逸回到县衙,聂知县等一干人立刻迎了上来,一如既往的满脸笑意、毕恭毕敬。

只是,不见了石成等人,聂知县这才随意问了一句。

“聂知县,石大人的去向,岂是你能打听的?我看你这知县,是越当越回去了”。

仲逸不屑道:“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差事吧”。

“放肆,还不快向钦差大人赔罪?”,一名锦衣卫总旗立刻上前,对聂知县一顿训斥。

“下官该死,下官失言,下官失言,请钦差大人恕罪”,聂知县急忙下跪求饶。

“起来吧,日后把心思用在差事上,不要随意打听、揣摩”,仲逸随意回了一句,便向房中走去。

“下官命人备了些精致的酒菜,晚饭照顾不周,要不?请钦差大人再用点饭菜?”。

才谢过罪,聂知县再次笑脸相迎:“各位大人也用点?都是好酒好菜,此外,下官特意请了一个歌女,为诸位助助兴”。

歌女?果真有歌女?

“酒菜、歌女,就免了吧。本钦差已有些疲惫,还是先歇了吧”。

仲逸向众人吩咐道:“聂知县,你们都退了,有本钦差的随从就够了”。

美酒与美人,皆未获得钦差大人的青睐,县衙这帮讨好之人,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还想再劝仲逸几句,可看看一旁北镇抚司的人,也只得乖乖闭上了嘴巴。

“遵命”,片刻之后,聂知县等毕恭毕敬应道。

……

“钦差大人,门外都是我们的人,有事纷纷一声便是”。

门外,那名锦衣卫总旗向仲逸请示道:“兄弟们随叫随到,钦差大人早点歇息吧”。

仲逸缓缓回了一句:“弟兄们辛苦,等石大人回来后,你们就撤了吧”。

“是,钦差大人”,门外立刻回应。

对锦衣卫的忠心,仲逸深感欣慰。只是,以他的身手,不在锦衣卫之下,若没有他们‘保护’,自己倒可大展身手了。

回到房中,仲逸并无睡意,桌上有水壶、水杯,他随意倒了杯热水喝,之后找张凳子坐下,望着窗外的夜色。

后院很宽广,月色正浓,若非处在衙门,这倒颇有一番居家过日的感觉。

……

良久之后,石成等人终于回到县衙,天色已晚,见仲逸房中灯已熄灭,便没有再唤醒他。

石成的住处距离仲逸并不远,隔窗可相望。

只是考虑到今晚怪事连连,石成依旧吩咐锦衣卫的人,轮流看护仲逸,之后,他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他么的,今晚是怎么了?先是个傻子喊‘改朝换代’,之后又是几个疯子:拿木剑当利刃,还念叨着要‘升天成仙’……”。

连饮几杯热酒,此刻,石成不用再‘三碗不过岗’,他心里一阵疑惑,一时又不解,只得骂骂咧咧。

“千户大人,今晚这事儿怪了,要不,请钦差大人过来商议,如何?”。

一名随从上前向石成建议:“钦差大人足智多谋,或许有办法”。

“你动动脑子好不好?这是咱们锦衣卫内部的事儿,钦差大人有朝廷专门委任的差事,我怎么问?”。

那随从觉得自己失言,急忙谢罪告退了。

石成随意躺下,思量着方才之事,酒劲慢慢上来,不知不觉便慢慢入睡。

……

次日清晨,石成起的有些晚,昨晚一夜折腾,确实有些劳神,若不是因为差事当紧,他还愿多睡一会儿。

来到院中,却不见聂知县等人的身影,想必是忙差事去了:说好的,今早在大堂议事。

再看看仲逸门口,守卫依旧、并无动静,看来他也未起。

“这倒怪了,但凡办差,仲大人一向早起”。

“得要去叫醒他”,石成自言自语道。

……

“别动,所有的人都听着,将这里围住,一个都不许放走”。

石成才走几步,却见一群官差突然闯了进来,将仲逸所住的房屋团团围住。

“放肆,你们是那个衙门的?知不知道,这里边住的是钦差副使?”。

石成立刻上前制止:“你们又知不知道,我是何人?”。

此言一出,锦衣卫的人纷纷上前,与眼前之人对峙。

很明显,来人虽多,但仅是气势,显然不及锦衣卫威严。

“石千户,石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这时,耳边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寻声而去,却见一名老者缓缓走上前来。

石成认得此人,他正是新任刑部左侍郎,在京城见过几面:此人姓戴,具体叫什么,一时却想不起来。

自从上次因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原刑部黄侍郎被押入大牢,这位戴侍郎便是后来才入的刑部。

他的身后,除了刑部的几名随从外,还有宛平县衙的聂知县等人。

“石大人,谁敢与你们锦衣卫放肆?不是针对你们的”。

戴侍郎看上去极为随意,他一脸笑意,急忙解释道:“我们来宛平县,本是为核实一桩命案,同行的,还有都察院的同僚。谁知刚进城,就听宛平知县来申冤”。

申冤?一个知县申冤?

石成正欲上前理论,却见一旁的宛平县聂知县开口了:“戴大人,石大人,下官有冤情”。

“钦差大人来宛平县后,下官是百般照顾、万般配合,好酒好菜不说,言语不敢有丝毫怠慢,谁知钦差大人还是不满意,昨晚竟要下官为他找一名歌女,为他抚琴、唱曲儿”。

“住口,休要胡说”,聂知县的话未讲完,昨晚留守县衙的那名锦衣卫总旗立刻说道:“钦差大人回到县衙后就歇息了,连那个歌女的面都没见”。

末了,他向众人解释道:“昨晚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大家都可以作证”。

原本以为这么一说便可了事,不成想聂知县更来劲儿了:“对,这正是钦差大人的高明之处:他当着众人的面回绝,之后又吩咐下官:将那名歌女带到房中”。

言语间,聂知县全无昨日那般随和与谦卑,此刻他正声情并茂道:“哎呀,堂堂钦差,竟如此……,有失官体,有失朝廷脸面啊……”。

“我看你这个破知县是活腻了”,石成一把将聂知县拉过来:“知不知道?加害钦差意同谋反,老子灭了你”。

“石千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戴侍郎再次上前道:“锦衣卫管得都是大案,但此事,既然我们刑部与都察院知晓,能否让弟兄们上去看一看?”。

虽是三品,但戴侍郎几乎是用恳求的口吻,对石成说道:“就看一看,若查无此事,我们立刻就走,这个聂知县,你随意处置”。

石成再次望望属下那名宗旗,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昨晚确实只有仲大人一人回屋,我们的人一直在门外守着。

“那就上去看看?”,石成冷冷冲聂知县说了一句:“若搜不出什么,老子活剐了你”。

“嗯……,这……”,聂知县颤抖不已。

众人立刻向屋中走去。

透过窗户,阳光洒进来,诺达一张床,仲逸与一名女子相拥而卧。那女子肌肤甚白、脸庞俊俏,只是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她穿的,也确实少了点……

第282章 圈套(下)

“朝廷钦差副使、翰林院编修仲逸,行为失察、有失官体,着剥去一切官职,押入大牢候审”。

宛平县衙,石成与刑部戴侍郎对峙良久,双方僵持不下:刑部要将人带走,而锦衣卫强硬不允,最后只得向朝廷请旨。

这一等,就是一天。

一天之后,朝廷终于来了旨意。

不过,这道旨意却是:剥夺仲逸一切差事,押入大牢。

这圣旨,也真是没谁了。

锦衣卫再威武,皇帝的旨意却是不敢违背的。

这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石成也无能为力了。

“石大人,戴某重申一遍:刑部真的不是针对锦衣卫,还请千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尽管有了旨意,但这位正三品的戴侍郎,还是不敢轻易惹锦衣卫的人。

这绝不是客套。

表面看,这次似乎是锦衣卫占了下风,但戴侍郎丝毫不敢沾沾自喜。

得罪了锦衣卫,尤其是像石成这个北镇府司的千户,一旦他们发起狠来: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既然有朝廷旨意,戴侍郎遵旨便是”。

都在朝中做事,石成明白:这位刑部的戴侍郎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包括当初对峙时,他丝毫不敢有半点言语冒犯。

都是为了差事,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圆的。

“不过,旨意说是将仲大人押入大牢,你们可不得动用私刑啊”。

石成补充道:‘否则,谁要是不服,我们锦衣卫的兄弟,必定会过来‘问候’他’。

“那是,那是,仲大人身系钦差,我们自不敢怠慢,一切听候朝廷的旨意,按朝廷规矩来办”。

戴侍郎果真说话算话:既未将仲逸押于囚车,更无脚镣、枷锁,还特意安排了一两马车。

是的,一辆篷布的马车。

“仲大人,委屈了,你们二人就在这马车中将就一下吧,反正也没多少路”。

戴侍郎急忙向石成说道:“石大人,你看?这样行吗?”。

石成并未理会,而是吩咐闲杂人等暂时退去,他有话要对仲逸说。

“仲大人,此事颇有蹊跷,定是有人要加害于你,以圣上的精明睿智,也是为了保护你,才这么做的。因为毕竟此时,情况不甚明了”。

石成刻意叮嘱道:“你放心,刑部,也有我们的人,我会吩咐他们照顾你”。

只言片语,但仲逸对石成的举动颇为感动:自己落难之际,他都能如此慷慨相助,足见-------仗义。

“石大哥,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仲逸知道,有比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的事:“昨晚,你被人叫去,那么晚才回来,我又被人下药,他们似乎有意支开我们”。

昨晚只是怀疑,不过此刻已可以确定:有人要加害仲逸,但他们又不想得罪锦衣卫。

尤其是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

因此,那弄出了个重复别人语言的‘傻子’,还有更不靠谱的‘疯子’。

“我觉得,此事与核查朝廷大军与鞑靼战事有关”。

“我们已将仇四、马小武等人关押,通过这些人证:仇鸾向鞑靼俺答贿送财物、向严士蕃走门路、掠夺百姓财物、报送假捷报,基本可以确定”。

仲逸最后以钦差的身份向石成交代:“你务必要保护这批证人的安全,同时,可向当地的百姓核实掠夺财物一事,军中证人也可多找一些”。

石成并未直接应承,反而沉默起来。

“仲兄弟,你是个爷们,办差没的说。咱两对脾气,不管你是否能官复原职,你这兄弟,我都认定了”。

石成这才说道:“此事,我心中有数”。

兄弟?能与锦衣卫的千户称兄道弟。

不容易啊。

二人再随意寒暄几句,仲逸便向远处的戴侍郎挥挥手:该上路了。

“仲大人,一路走好,咱们------京城见”。

石成一个眼神,其他锦衣卫立刻上前向仲逸道别。

短短的一句话,令在场其他人------不寒而栗。

戴侍郎心中暗暗道:看来,即便将仲逸带到刑部,也由不得他们胡来。

而此刻最为懊悔之人,莫过于宛平知县聂知县了:这都干的什么事儿?好不容将钦差大人问罪,谁知却与锦衣卫结了梁子。

聂知县心里很清楚:就凭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无论明里、暗里,锦衣卫想要弄死他,只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该死的严士蕃:你加害钦差大人,非得拉老子垫背。

此刻的聂知县: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备好一辆马车,仲逸只得与那名女子一起上了车,拉下布帘,只听得外边戴侍郎与石成的寒暄之语。

当然,还有那个倒霉蛋的聂知县:一边向戴侍郎道别,一边又向石成示好。

众人说说笑笑间,仲逸与那名女子的马车随着刑部的人,缓缓出了县衙大院。

……

“石大人,你看?”。

原本是要向仲逸禀报宛平县境内战事情况,如今他被带走,聂知县不知如何向石成请示,只得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要不?请各位大人去用些饭菜,可好?”。

“你,给老子乖乖在这儿呆着,一步也不许离开”,除了聂知县,石成转身向一旁的县丞、主簿都斥道:“还有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呆着”。

画地为牢,石成一声令下,宛平县的几个头头,便在衙役们众目睽睽之下,动不了半步。

聂知县等人在此‘晒太阳’,石成则干脆回到房中。

一盏茶的功夫,一名锦衣卫密探匆匆回到县衙,径直来到石成面前。

“千户大人,查清了:这个戴侍郎原先是工部的,来刑部时间不长,他是严嵩的心腹之一,不过大多事情都是由严士蕃出面与他交谈,此次能做刑部左侍郎,也是严氏背后使力”。

听此一言,石成心中顿时不快:果真是严士蕃,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动手了。

这时,那名密探继续道:“还有宛平县衙的聂知县,只是严士蕃的一个小卒,他是进士出身,后来通过严士蕃,弄到一个知县的实缺”。

末了,他补充道:‘此人胆小怕事,不足为虑。那县丞、主簿,也只是跟风的,无非想攀附严氏权贵而已’。

“千户大人?我们怎么办?钦差大人已被带走,按理说,我们也应该回去复命”。

一名随从上前向石成请示:“请千户大人示下”。

“回去?复命?”。

一阵沉默之后,石成突然冷笑道:“圣旨中并未提及让我们马上回去复命。或许,在离开前,还能做些事情”。

说着,他将几名近卫聚在一起,几人附耳一番。

……

“什么?你确定听清了?宛平知县要谋反?”。

来到院中,石成立刻向一名前来禀报的县衙差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县衙差役重重点点头:“小的听的清清楚楚:聂知县说朝廷不朝,国将不国,迟早会被鞑靼灭掉”。

此言一出,一旁的聂知县等简直傻了眼:眼前说话之人,可是他们县衙的差役啊。

没错,是县衙的差役。

只是他聂知县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位县衙的差役,同时也是锦衣卫的密探。

“你们都听到了吗?”。

石成对众人大声说道:“快说”。

“是,听到了”,齐刷刷的一阵回应:除在场所有的锦衣卫外,还有部分县衙的差役。

“啊?怎么会这样?”。

聂知县浑身直哆嗦,一口气没上来,立刻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县丞、主簿等战战兢兢、魂不守舍,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到了。

石成命人将他们带到房中。

“聂知县,还有你们两个,是如何陷害钦差大人的?从实招来”。

背对身后那三个颤抖的身影,石成只是冷冷道:“否则,这谋反之罪,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你们……,你们这是污蔑,是滥用私刑,我们……,虽位卑言轻,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这样……”。

早已瘫坐在地上的那县丞拼命站了起来,硬是说了几句自认为很‘厉害’的话。

“你就别说了,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聂知县毕竟还是能清醒点:与北镇抚司的谈条件,简直是一个笑话。

从锦衣卫设立那日起,经手之案,有几件能完全按照朝廷律法来的?

事已至此,他只能搬出身后之人了。

“石大人,下官知道你迁怒于钦差大人之事,但请您想想:我一个小小的知县,如何敢动钦差大人?”。

聂知县哭诉道:“下官也是身不由己,身后之人更是得罪不起,还请石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饶过下官吧”。

宛平县衙有锦衣卫的密探在,想必聂知县那些不为人知之事,早就被掌握的一清二楚。

要弄死他,太容易了。

“还在狡辩?明明是你们意图谋反,与钦差大人何干?别以为在宛平县衙做的那点事,老子不知道?”。

这时,石成突然转身喝道:“一口一个身后之人、身后之人,你身后之人再大,能大过天吗?”。

上刑!

“啪啪”声响,一名总旗已将刑具取出。

利刃之上,寒光闪闪,皮鞭手中扬,听的人心惊肉跳。

还有好多,他们从未见过的刑具。

“各位大人息怒,下官招供,招供”。

聂知县面如土色,此刻,他已欲哭无泪:“是严士蕃与仇鸾授意,他们推断钦差大人会在宛平县衙落脚,便提前送来一名歌女。我们在钦差大人的水中下了"mi yao",房屋后院有个通道,可以直通到房中”。

聂知县跪地求饶:‘天地良心,我们不敢惹锦衣卫的各位大人,这设法让你们分开’。

“签字画押,到时,还要再大堂上照着说一遍”。

石成缓缓上前道:“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别给老子整那些个自尽之类的把戏,否则……”。

“是是是,下官们犯一次糊涂,绝不会犯第二次”,聂知县等三人磕头如捣蒜、连连应道。

……

石成此举,另有深意:

仲逸因女子之事被问罪,一旦聂知县等承认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即便是见了皇帝,石成也可将事实的真相说出。

如此一来,仲逸即便不会官复原职,也至少能说清楚与那女子之事。

此外,聂知县等已供出是受严士蕃与仇鸾所指示,据此,可作为与这二人交涉的一个筹码。

即便不能扳倒严氏,也至少能令他们有所忌惮。

“千户大人,钦差大人被他们带走,不会在路上有什么意外吗?”。

一名随从打断了石成的沉思:“我们的首要任务,便是保证仲大人的安危啊”。

“这个就不劳咱们担心,仲大人是被戴侍郎他们带走,当时有那么多人看到,他们比我们更担心钦差的安危,否则,他们个个脱不了干系”。

“圣旨中也并未让我们,随钦差大人一起回去”,石成叹道:“不过,现在可以启程了”。

第283章 与女子同行

“姑娘,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多大了?”。

马车之上,仲逸正与那晚才‘相拥而卧’的女子交谈着。

马车还算宽敞,不过只有他们二人,又是这种关系,不说话,反而太过无聊,甚至于尴尬。

眼前的女子早已衣衫整齐,发髻盘的规规整整,这还是石成当时命她这么做的。

否则,就更说不清了。

“回钦差大人的话,小女名叫馨儿,是京城人氏”。

双眉微蹙、言语轻轻,红唇白齿间,馨儿只是微微一句:“小女,年方十六”。

“馨儿?这是真名?怕是艺名吧?你家在京城那一块儿?”。

微微点头,馨儿若有所思:“大家都这么叫,钦差大人也可唤小女为馨儿,小女家住京城西街五胡同口。平时就是抚琴、唱曲儿之类的”。

好个机灵的女子,不说真名,还巧妙的找个理由。

“你为何还称我为钦差呢?”。

仲逸叹道:‘经你这么一闹,非但钦差的头衔没了,连翰林院的差事也保不住了’。

“从县衙出来之时,那些手持利刃的兵士也不是叫‘钦差大人’吗?尤其那个凶巴巴的中年人”。

呵呵,馨儿说的是石成,还有锦衣卫的那些人吧?

馨儿怯怯道:“你们都这么叫,想必钦差大人不会有事的,毕竟,钦差那是:多么大的一个官儿”。

“钦差,大吗?”仲逸笑道:“有多大?”。

嗯……

馨儿沉思片刻:“除了皇上、王爷,就是钦差大人最大了”。

咳咳,仲逸差点要笑出声来。

很明显,这个叫馨儿的并无多大来头,或许只是严士蕃或仇鸾的一个筹码而已。

不知为何,仲逸突然想起了穆一虹:都是抚琴、唱曲儿之人,想必也都有难言之隐。

对眼前的这位女子,仲逸不想为难她:即便不是馨儿,他们也会另外找一个女子来,她只不过是恰巧遇上了。

不过,在这种场所混迹的女子,总归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而她们之所以如此做,往往因两个原因:‘利’与‘迫’。

如此冒险,无非是因金银钱财,或者受某人所迫,不得以而为之。

“是吗?除皇上、王爷,就属钦差大了?”。

仲逸决定试探一番:‘既然都这么大了,那你还敢加害于我?是到底得了多少银子?’。

银子?

馨儿用略带惊讶的神情望着仲逸:“冒犯钦差可是死罪,小女岂会为区区银子而涉险?再说,小女也不缺这点银子”。

这话不假,如穆一虹所说,听曲儿的人中,若遇到有钱的主儿,随便一赏便是百两,甚至更多。

日子久了,岂不是不缺银子吗?

“你家中可有什么亲人?爹娘还好吧?兄弟姐妹呢?”。

仲逸似乎知道馨儿的软肋了。

“钦差大人就不要问那么许多了,祸是小女一人惹的,若非迫不得已,也断不敢为难钦差大人”。

说风便是雨,说哭就是泪,馨儿立刻泪如雨下:“小女孜然一人,家中再无他人”。

欲盖弥彰,既是家中再无他人,何必还有强调:祸是她一人惹的?

果真涉世不深,馨儿这番已等同于告知仲逸:她的家人受到胁迫。

事已至此,再明白不过:严士蕃或仇鸾用馨儿的家人作为胁迫,令她通过抚琴、唱曲儿接触仲逸。

谁知仲逸不吃这一套,无奈之下,宛平知县便在自己喝的水中下了"mi yao",之后再绕开门外的守卫,将馨儿送了进来。

送到他的枕边。

看来这个柔柔女子,还是个孝顺之人。

很明显,再她看来:只有自己这么做了,家人才会没事,否则,自己活不了,他们也活不了。

“你怕酷刑吗?”。

“怕”。

“你蹲过大牢吗?”。

“没有”。

仲逸笑道:‘那你可惨了,里边很恐怖的’。

‘呜呜’,才缓过来,馨儿再次哭道:“钦差大人,听桥下说书人说,有个什么叫:舍車保帅”。

“帅,就是你,車,就是我这个小卒”。

馨儿突然‘智慧’的说道:“此时路上人太多,到了牢中,你便将我个小卒-------杀了”。

双眼紧闭,双眉紧蹙,馨儿咬牙切齿道:‘就在这儿,我腹部,直接来个痛快的,我------怕疼’。

如此也好一了百了,不用蹲大牢,也不用受酷刑。

仲逸:无语了。

“你想多了,我们不会关在同一个牢房中”。

仲逸打趣道:“再说了,我都是钦差了,怎么能杀人呢?否则,岂不成了‘杀人灭口’了?”。

啊?馨儿又急了:“那怎么办?我若说什么都不说,外边那个什么侍郎会打我。若我说了,那个威风凛凛又凶巴巴的中年人,更会打我”。

他说的凶巴巴之人,就是石成吧?

哎,摊上这么一个‘对手’:如何是好?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样他们也不会打你。回头我告诉那个凶巴巴的中年人,他也就不会打你了”。

仲逸心中暗暗骂道:严士蕃这个卑鄙之徒,拿女人来说事儿,无端破坏一个家庭,真该千刀万剐。

听这么一说,馨儿立刻喜了。

不过,稍后便又忧虑起来:“如此一来,钦差大人不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吗?”。

呵呵,事到如今,还能想着别人,也算有点良心。

“洗不清就洗不清,这又不是谋反,不是贪墨,罪不至死,大不了免了差事罢了”。

仲逸叹道:‘或许,我仲某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怨不得你,你不来,还会有别人’。

嗯……

“钦差大人,你是个------好人”。

沉默良久,馨儿揩去脸上泪珠,重重的说了一句:“是我害了你,如今还替小女着想,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大人”。

这番言论,得要在桥头下听多少说书人的故事?

“好啦,不要下辈子了,和你说笑的”。

看看车外,仲逸估摸着也该快到了,他便向馨儿说道:“告诉我,你家具体方位,家中何人?都是做什么的?是何时、何地,被何人带走的?”。

“钦差大人,你这是?”。

“你都说了,除了皇上、王爷外,就属我这钦差大人最大了,在县衙你也看到了,那个凶巴巴的人都听我的,他可是锦衣卫的大人”。

仲逸凑上前去:“锦衣卫听过吗?他们很厉害的,他们想要找个人,岂不是易如反掌?找到你的家人,你再将那晚之事-----实话实说,如此,我们岂不是都没事了吗?”。

“那不行,若是我说出那晚你我什么都没发生,你又找不到我的家人,岂不是要坏事?”。

馨儿认为自己不傻:必须要先找到他们才行。

“好,那等我找到你家人,再来告知,在这之前,你先什么话也不用说,如何?”。

仲逸简直受不了了。

“也行,那就以三天为限,我只等你三天,到时就说我身体不适,休息三日再招供也不迟”。

馨儿立刻上前道:“现在就告诉你我家人的详细情况……”。

马蹄声渐渐变的缓慢起来,也该到了吧。

……

“什么?你确定看仔细了?”。

刑部大院中,樊文予正好当值,属下来报:朝廷前钦差副使、翰林院编修仲逸,被打入大牢,案子就在他们刑部。

“这位仲大人,本官是知道的,当初在博野县查案时立了大功,前些日子与鞑靼谈判也颇具智慧,此次被押入大牢,必有蹊跷”。

樊文予立刻叮嘱道:‘告诉牢中的弟兄们,千万千万要对他好一点,没准过几天就官复原职了’。

“是,樊大人,小的明白,这就去安排”。

刑部的差役最是明白这种事:不用说,他们的樊郎中,定与这位仲大人交情匪浅。

“算了,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樊文予放心不下,干脆直接起身前往。

刑部大牢虽不及锦衣卫牢狱恐怖,但若是要整死一个人,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284章 住单间

“都站好了,报上姓名,之前所任何职?所犯何事?如实说来”。

刑部大牢中,袁大头正清点着新到的犯人,忙的不亦乐乎。

在牢中这一亩三分地儿,他是幸福的,靠着祖上,袁大头很早就有了一碗饭吃。

虽然只是个牢头,但毕竟朝廷管着俸禄,不用下地干活,偶尔还得顺带刮点银子。

当然,即使在牢中,日子也总得要过,也有不少乐子-------只要用心去挖掘。

袁大头管得犯人大多曾是朝廷命官,相比那些杀人、盗窃、盗匪之流,这些人更好管束,也更守规矩。

同时,他们出手往往比较阔绰。

为何?之前当差,身上有油水呗。

“犯官王田木,曾是户部主事,因贪墨赈灾银而治罪”。

哼,连赈灾银都敢打主意,王大人了不得啊。

“袁大人训的对,还请日后多多照应才是”。

‘啪’一声响,袁大头将手中的卷宗扔在桌上,满脸不屑道:‘袁某我一个小小的牢头,那里能照应你主事大人?’。

下一个。

“犯官周绍,原太常寺典簿,因太常寺丢失祭祀用品而治罪”。

“连祭祀的东西都看不住,哎……”。

袁大头见那人正欲开口,急忙喊道:下一个。

下一个……

“你们都先退下,顺便给新来的犯人们讲讲牢里的规矩”。

见最后只剩一人,袁大头吩咐其他狱卒各自散开,忙各自的差事便是。

“仲逸,原翰林院编修,因……”。

“哎呀,我的仲老弟,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吗?”。

袁大头满脸笑意,从桌上拿起一只空碗,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仲逸。

“这茶虽没有你若一当铺的西湖龙井好,但在这牢中:已是最高待遇了”。

袁大头自己也倒了一杯,而后笑道:‘待会儿,哥哥给你找个单间,吃的也不会比外边差’。

不远处站着几名士卒,一本正经点样子,似乎他与袁大头不存在似的。

再看看牢中的“景象”:

在仲逸的想象中,大牢应是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甚至冤声四起、叫苦连连。

而眼前的景象则不然:光线还算充足,空气还算干燥,稍有异味,但还能过得去。

至于喊冤之声,至少,现在是没听到。

否则,天天在这里当差,袁大头早就要被憋死了。

“兄弟,不用看了,这些人都是跟我多年的心腹,牢中有规矩:谁也不会说的”。

袁大头解释道:“关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有些来头,若是那个人与牢中当值的兄弟有特殊的关系,兄弟们都是默认准许:给予额外照顾”。

谁还没几个亲戚友人呢?不过,不能坏了大规矩。

隔行如隔山,如不来此处,仲逸还真不知道有这些门门道道。

这个袁大头,当初只因一块羊脂玉而结识的他,后来二人又合作做些买卖,处的相当不错。

仲逸自从到了国子监、翰林院后,当铺的买卖全部交给罗英与老姜头打理,再也不染指生意。

尽管如此,袁大头与若一当铺依旧有来往。

只是仲逸断断没有想到:自己回来这里。

更没有想到: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袁大头的‘关照’。

“那就有老袁大哥了”,仲逸苦笑道:‘至于这单间嘛,就算了吧’。

“这有什么?你既不是谋反重罪,更不是那贪墨舞弊之人,安排个单间,没人说什么的”。

袁大头见仲逸还在犹豫,只得继续向他解释道:‘你毕竟是钦差副使,考虑到所管差事重大,以免别人干扰,单独关押很正常’。

好吧,看来也只能笑纳这‘特殊’的待遇了。

“换洗的衣服,还有毛巾、木盆等,我一会叫人给你送来。天气好的时候,中午可以到院子里放风,这主要是为加强犯人的体质”。

袁大头介绍道:“进来之前,这些人都是有官服乌纱的,大多养尊处优,可又偏偏掌握重要证据或秘密,朝廷没有来旨意,还真不能死”。

末了,他笑道:‘哥哥我可不是说你啊,即便要死,也是那些重罪、死罪的’。

这门门道道,简直太多了。

还是先去单间看看吧。

地面还算干净,一张木床、一套铺盖,对侧是一张灰旧的大方桌、长木凳。靠墙一角,竟然还有个小三角木架,上面放着一个木盆,搭着一块布巾。

若不是四周根根粗壮的圆木珠子相围,还真算的上是个简易的小客房。

这就是所谓的单间,但相比宛平县衙的牢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简直是牢房中的‘钦差大人’待遇。

住下吧,接下来这些日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舒服……’。

一声长叹,仲逸重重的躺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此刻却轻松了许多。

至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仰面朝天、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再也不用像翰林院那般拘束,此处,正是静思的好地方。

很明显,自己与那个叫馨儿的女子同处一室,是有人设圈套。

宛平知县只是个鱼饵,最初部署者-----非仇鸾或严士蕃不可。

当然,这二人都是一回事:因鞑靼的战事。

当初,仇鸾向严士蕃贿送财物,才做了宣大总兵、平虏将军之职,同时,他又与鞑靼俺答私下达成交易:只要不攻大同,便有好处赠与。

另有掠夺百姓财物、谎报军情等,一旦查出来,条条都是死罪。

而仇鸾一旦被查,必定会牵扯出严士蕃。

可以说,他们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偏偏在此时,仲逸却被押入了大牢。

当时,在宛平县衙,有聂知县在场,还有刑部的戴侍郎等,同时,因为锦衣卫石成的坚持,最后还请过圣旨。

显然,皇帝朱厚熜是知道这一切的。

此刻,仲逸宁愿相信石成曾向他说的话:这是皇帝为了保护自己,才这么么做的。

这个解释有充足的理由:无论严士蕃,还是仇鸾,皆非等闲之辈,仅凭他一个小小的翰林,是没有十足把握扳倒的。

就目前掌握的仇四、马小武等人的口供,还有军中其他将士的指证,甚至,连当地的百姓都可以做人证。

同时,仇四同样可以指正仇鸾曾向严士蕃贿送财物。

换句话说,若皇帝真想处置严士蕃与仇鸾,就凭目前的这些证据,也可治罪了。

偏偏此时在宛平县遇到意外:将自己剥夺官职并打入大牢,正好可打消严士蕃等人加害他的念头。

无官无职,又被打入大牢,自然对某些人没了威胁。

如此,便是对仲逸的一种变相保护。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推断。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种假设:比如,皇帝并不想处置严士蕃或者仇鸾。

至少,目前是如此。

或者,还有其他不为人知之事。

至于其他的,仲逸也不愿去想了。

圣心难测啊……

当然,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自从领了钦差副使的差事以来,从未出现半点差错,除了那个叫馨儿的女子外。

所有的一切,石成等锦衣卫都看在眼里,都可证明。

那么,朱厚熜自然也就知道这一切。

与馨儿的那点事儿,绝不至于如此重罚:既未危及朝廷安危,更不是什么谋反的大罪。

顶多,也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当然,所有这一切,还要等等再看。

若接下来,皇帝根据所查到的线索将严士蕃或仇鸾处置,那他这个钦差非但没事,或许还是有功之人。

反之,若石成等回京后,仇鸾与严士蕃依旧相安无事,则需继续等待了。

静观其变吧。

……

“樊郎中,你怎么来了?”。

正慢慢悠悠品茶,袁大头见樊文予突然前来,他急忙起身相迎:“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一声便是,这种地方,您怎么能来呢?”。

樊文予与袁大头之间并不熟。

确切的说,樊文予对袁大头没什么印象,倒是袁大头对这位五品郎中知道些:当初,樊文予与仲逸同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回来之后就升为五品郎中。

此事,在刑部名噪一时。

此外,仲逸也曾托袁大头问过樊文予的升迁之事,所以他不陌生。

“袁兄,咱开门见山,是不是有个叫仲逸的,刚关进去?”。

樊文予的品佚虽比袁大头高许多,但都是刑部同僚,袁大头也比他长几岁,称一声‘袁兄’也说的过去。

“是啊,是啊,樊大人放心……”。

“你们务必要好生对待,万不能动用私刑”。

袁大头话未讲完,却被樊文予打断:“本官曾与他一起去博野县办过差,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樊文予自不能说他与仲逸的私交,但他们二人一起去博野县是人人皆知的事儿。

冲这层关系,特意关照也不为过。

都在刑部,樊文予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向牢头打声招呼关照某人,已不是什么秘密。

而他这位郎中亲自出面,无非就是想告诉别人:绝不能对仲逸有过分之举。

“这点银子,为仲逸买些酒菜,不够的话,我自会派人再送来”。

樊文予让袁大头支开其他人,却直接递上银票。

这,也是牢中的规矩。

袁大头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

他心里盘算着:看来,樊文予并不知道他与仲逸的关系,若是不收这银子,反倒令他生疑,免得又要解释一番。

“樊郎中放心,下官保证办的妥妥的”。

为证明对仲逸的特殊照顾,袁大头便趁机向樊文予说道:“樊大人,仲逸刚被安排了一个单间,要不去看看?”。

……

“贤弟,你的事,我已打听过了,其中诸多疑点,我会继续调查核实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呆在这里,不要胡思乱想”。

樊文予见仲逸的‘待遇’着实不错,立刻打趣道:‘看来,这个袁大头果真没有说谎,对你确实够照顾啊’。

“樊兄,此事有锦衣卫的人参与,尤其北镇抚司的石成最为清楚。故此,你千万不要随意插手,否则,会招来是非”。

对樊文予的探视,仲逸并未多少意外:他是刑部郎中,能不来吗?

“那你说,为兄到底能替你做些什么?”。

樊文予上前道:“总不能就这样干等吧?”。

“樊大哥,这里有一封书信,请转交给我阿姐-------仲姝,免得她担心”。

说着,仲逸将书信递给樊文予。

以仲姝的机智,及二人间多年来的默契,相信她见信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樊文予收好书信,再次叮嘱仲逸几句,之后便缓缓离开。

第285章 十日为限

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依旧:吃饭、喝酒、住店等一如既往,对大多数人来说,仅是一个平常的日子而已。

平常的,几乎没有人会记住这个普通的日子。

然而,对于城中那处不起眼的小院来说,却有一个天大的消息砸来。

“仲姑娘,事情就是这样的,但你不必担心,仲老弟所犯之事,既不是谋反,亦不是什么其他重罪,不会有事的”。

来到仲府后,樊文予如实向仲姝说了仲逸在宛平县之事。

同时,他将书信交到仲姝手中。

仲姝是何人?只言片语间,便猜出个大概。

剩下的,就是仲逸在信中提到的了。

“逸儿向来处事稳妥,此次定是遭小人陷害,念他在博野县立有寸功的份上,相信朝廷自有公断”。

仲姝并未多言,只是向樊文予施礼道:“牢中之事,还请樊大人多多照应,逸儿在信中已交代过:家里的事儿,自有我安排”。

仲姝所说的家中之事,正是指仲逸的远在扬州的爹娘、妻儿。

当然,还有师父凌云子。

这些,樊文予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好好好,如此甚好。朝廷那边,樊某自会全力周旋,家务之事,就全靠仲姑娘你了”。

樊文予见天色已晚,也只好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他特意叮嘱: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出了小院,来到街上,樊文予不由的回头望望,他心中对仲姝极为钦佩:这份冷静,这份淡定,还有那寥寥几句话。

连一个女子都想的如此周全,还有什么可说的?

樊文予心中暗暗道:“必须要尽快查出此事真相,否则,就真对不起他的仲老弟了”。

只是,他哪里知道:仲姝这个女子,无论文采、武功,无论谋略、胆识,都远在他这个刑部五品郎中之上。

……

“仲姝姐,连刑部的人都这么说,看来我师父果真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送走樊文予后,仲姝便向里屋喊了一声。

人未至,声先到,躲在后面的袁若筠便,立刻向仲姝问道

之前,袁若筠在其父袁炜那里已知道仲逸入狱的消息,但袁炜只说个大概,而后便上朝去了。

她这才特意来找仲姝,商议应对之事。

在仲姝面前,袁若筠对仲逸这个‘师父’还是听维护的。

起码,这‘师父’的称呼是少不了的。

现在看来,樊文予已是第二个向仲姝说起此事的人。

“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你我都是女子之身,若是过多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仲姝转而向袁若筠问道:‘依我看,可再向你爹爹多打听些,他是礼部侍郎,有别人没有的便利”。

这么一说,袁若筠却有些犹豫,她面露难色道:“我爹爹很少向我说起朝中之事,若打听的多了,他必定会反问我与师父的关系”。

“要不这样?本大小姐亲自去趟刑部,反正在刑部也有旧识”。

这算是袁若筠的新主意:到时给他们些好处,让多多关照我是师父,然后再将事实的真相查出。

呵呵,仲姝笑道:“方才你也听到了,那位樊大人就是刑部的郎中,他自会叮嘱属下对逸儿多加照顾,同时,也会调查此事”。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就多一份胜算嘛”。

袁若筠这样认为的。

“你当这是做苦力,比人数吗找的人多了,闹得满城风雨,反而会坏事”

仲姝再次向袁若筠劝道:“你师父平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要轻易行事,先谋而后动”。

什么先谋而后动?袁若筠这个徒儿,本就是徒有虚名而已。

“阿姐,我师父不会与那抚琴女子,真的……?”。

袁若筠似乎更在意这一点:“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我师父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

哎,这个袁大小姐,想起一出是一出。

如此几番,仲姝还是将袁若筠劝回了府中。

沉默许久,她再次打开那封书信。

……

月光下,街上行人少了许多,一家酒馆的门口,店小二正卖力的招呼着才欲离去的客人,眉宇间,皆是疲惫之相。

袁大头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满意的打着饱嗝,随意向几个友人打着招呼,而后便各自离去。

去往回家的路上,袁大头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这家酒楼饭菜带劲、酒也不错,反正是别人掏银子,不吃白不吃。

此外,还得了一百两的好处银子。

其实,他并未喝多,方才那摇摇晃晃的举止,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否则,还不知道要被劝多少杯呢?

当然,他之所以未开怀畅饮,还另有心事。

要说今日不顺心的事儿,那便是仲逸突然被押入大牢。

平心而论,仲逸是个厚道的人:出手大方,对他也颇为照顾,这些年来,他没少在若一当铺赚银子。

短短数年间,仲逸从当初的少东家,到国子监、再到翰林院,从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再到现如今的钦差副使,从庶吉士成为正七品的编修。

足见他有过人之处。

按理说,仲逸的沉浮与他这个牢头并无多大关系,只是为朝廷做事,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尤其交情匪浅之人,更要珍惜之。

整整一个下午,袁大头一直在琢磨这事。

毕竟是刑部衙门的,袁大头有他自己的判断:仅凭一个小小的抚琴女子,确实不是什么重罪。

若仲逸能官复原职,自是最好的,这也是袁大头最希望看到的。

退而言之,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但就目前这个罪名来说,还不至于重罚,也不会关押太久。

他出来后,依旧可开当铺、做买卖。

换句话说,仲逸到牢中,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可继续做官,要不还可继续做买卖。

蹲刑部大牢,只是暂时的。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管仲兄弟结果如何,我都有全力照顾他,若他能官复原职,说不定还能帮我一把。若他不再为官,日后还能一起做买卖,毕竟之前的交情,也放心”。

袁大头满意的摸摸自己的那颗大头,心中默默道:“我大头就是聪明,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回家吧,家里那只‘母老虎’又该着急了。

前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平日里行人很少。不过,袁大头却喜欢走这里。

为何?此处人少地静,正好可痛痛快快的‘放水’。

……

“袁大人,好兴致啊,酒足饭饱,还顺手得点银子,家中又有娇娘侍候,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一阵晚风过,裤子还未提上,袁大头顿时清醒许多: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缓缓转身而过,却见眼前两名中年男子围了上来。

看装束,应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

再看看言行举止,他们这是---来者不善。

“二位兄弟,我们,好像不认识吧?”,袁大头踮起脚尖环顾四周,此处距离他家不远,那怕遇到个熟人也好啊。

“袁大人言重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嘛,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兄弟呢”。

说着,其中的一名男子取出一张银票,缓缓递到袁大头的手中。

“这,这是干什么?”,袁大头连连推辞,却又不由的瞄了一眼。

只是小巷光线不好,没看清楚。

“不要看了,五千两”,那男子冷冷笑道。

五千两?

袁大头感觉手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如同握着一块通红的烙铁。

烫手啊。

未等他说完,另外那名男子却直接开口道:“我们要你结果一个人的性命,事成之后,还有五千两”。

杀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不行,不行,你们搞错了吧?我是个牢头,不是杀手”。

袁大头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将银票塞到男子手中,把腿就要走。

“要是再走出一步,你在刑部的差事、家中的娇娘,还有脖子上那颗大头,就都没了”。

袁大头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不由的打个冷颤。

不知何时,眼前男子亮出两柄利刃,犹如方才那不用质疑的语气,一股寒气瞬间逼来。

这是要----玩命啊。

就连才迈出的一只脚,袁大头也只得乖乖收了回去。

在刑部当差多年,袁大头也算见过世面,不过眼前这二人:来头确实大了点。

看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此人名叫仲逸,之前是翰林院编修,今日才到你们刑部大牢”。

那名男子意味深长道:“至于他是畏罪自杀?被人下药?还是悬梁自尽?或者头撞横梁?你看着办就行”。

“做牢头多年,该怎么做,不用我们教你吧?”,一旁的男子补充道。

仲逸?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不,我誓死不从,你们就杀了我吧”。

袁大头感觉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但不知从那里来的这股力气。

“别闹了,我们今晚不杀你,前面就是家门口了,难道你不想看看你女人吗?”。

“把戏做足,给你十天时间,若十天之后,那个叫仲逸的还活着,你就不必活着了”。

冷冷的抛下这么一句,那两名男子已转身准备离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袁大头简直要哭了。

“若告诉了你,你就活不过-----今晚了”。

那二人连头也未回,夜风中,只留下冷冷一句:“十天,你只有十天时间”。

“呸,老子咒你们全家都活不过九天,活不过半天”。

见人已走远,袁大头狠狠的在地上吐了口吐沫,痛痛快快的骂了几句。

之后,他又瘫坐在地上,一脸哭相:这可怎么呢?

第286章 真疯了

“起来,都起来,开饭啦,开饭啦……”。

刑部大牢,几名狱卒拎着饭盒,叫喊声高亢而又规律,连同那木勺撞击木盒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再有一个个跑到牢门口的犯人。

简直就是:喂猪大叔------来了。

“仲大人,用些饭菜吧”。

一名狱卒来到仲逸的牢门口。

有樊文予和袁大头的特意关照,狱卒们自然对仲逸客气许多。

“还叫仲大人?我都没差事了,还是直呼其名吧”。

仲逸急忙起身,接过食盒。

“你的案子还未最终审谳,再说了,就冲你是翰林院的史官,还做过钦差,这声‘仲大人’,还是称的起的”。

狱卒,还是挺会说话。

不过,仲逸还是宁愿相信:是樊文予与袁大头的面子使然。

“仲大人,慢慢吃,条件有限,将就一下吧”,说着,狱卒在食盒上轻轻拍了拍。

食盒之上:两个馒头、一碗米粥、咸菜一碟儿。

想起这东西,仲逸就觉得反胃。

当初在石林院时,天天吃的就是这老三样:面镆、咸菜、米粥。

怎么回事?袁大头不是说‘好酒好菜’吗?

细细一想:将就着吃吧,也不看看这是到那里了?

仲逸摇摇头:或许袁大头也有什么难处吧?

将盘子取下放到桌上,仲逸这才发觉食盒还是沉甸甸的。

打开盖子,再看看。

一只烧鸡、一盘酱肉,还有一小壶酒。

肉------真香,酒-----好醇。

昨天来到牢中后,仲逸倒头就睡,此刻,早就饥渴难耐了。

“好个袁大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货全在底下压着”。

先饮三杯,再来只鸡腿。

……

“酒也、菜也;荤也、素也,无非果腹而已,奈何、奈何”。

仲逸寻声而去,一个苍老的声音耳边传来。

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对面也是个单间。

透过根根木柱,仲逸看到一个衣衫不整、高高瘦瘦的老头。

此刻,老头正懒懒的坐在那脏兮兮的桌前,对着桌上的饭菜愣愣发呆。

不用说,桌上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面镆、咸菜、米粥。

灰白的发须、消瘦的身子,甚至老头的连坐姿,都有些可怜。

同样是单间,却似乎差了点意思。

“老伯,老伯?”。

仲逸连喊几声。

对面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才朝他这边望来。

“我这儿有酒有肉,一起用点,如何?”。

老头只是微微一动,几乎毫无表情,而后又恢复之前的模样:盯着桌上的面镆、咸菜、米粥。

好奇怪的老头,昨天刚进大牢时,仲逸见对面这个人影正在睡觉,自己也是倒头一睡。

一觉醒来,没想到对面竟是这幅‘尊容’。

哎,怎么说,在这牢中,也算是“邻居”吧?

“差大哥,劳烦将这些酒菜,送给对面的老伯”。

仲逸向不远处的一名狱卒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不妥,不妥,仲大人,万万不可啊”。

这名狱卒正是方才送饭之人,他见仲逸仲逸如此吩咐,连连摆手,摇头似拨浪鼓。

“仲大人,你这饭菜都是袁头儿和樊大人特意交代的,虽说牢中总有特殊照顾之人,但也不太能张扬不是?”。

那狱卒缓缓靠到木柱之上,压低声音道:“正是为了躲个清静,袁头儿才将你安排到最里边,这里就你与对面的老头两个人,说说话倒也无妨,但将东西送过去,不妥……”。

哦?原来如此。

仲逸这才细细打量一番:此处确实僻静,与其他人几乎是隔开的,说话什么的,也方便许多。

“这老头是何人?看着好奇怪”。

不能驳了袁大头的一番好心,仲逸只得将手中的酒菜放了回去,不过,他对这个老头还是好奇不已。

“他呀,算是我们这里的神仙,其实也就是个疯子”。

刻意向对面望望,那狱卒向仲逸附耳道:“此人名叫倪庚辉,之前是大理寺的左寺丞,听说是因为一桩大案才进来的”。

“什么案子?朝廷是否有公断?”。

仲逸反问道:他就没家人吗,都这样了,也不来看看?

“嗨,啥案子咱也不清楚,反正还没定论。不过,老头被关了有些日子了,起初,还有人托关系送些吃喝衣物之类,但后来就没下文了”。

这时,那狱卒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异光:“这老头了不得,能掐会算,相面、摸骨什么的,整天神神叨叨”。

“能掐会算?算的准不?”。

仲逸打趣道:你们算过吗?

“算过,我们几个都算过,别说,算的还挺准。不过算来算去都是那几样,慢慢的也就没意思了。现如今啊,他主动求着给人算,都没人搭理了”。

“仲大人,你可千万别搭理他,我先走了”。

那狱卒刚走几步,却又转身再次叮嘱道:‘千万不要搭理啊’。

怎么会这样?

“哎,你们袁头儿呢,今天怎么一直没见他?”。

仲逸也顾不得那个叫倪庚辉的老头,袁大头哪去了?

昨天,他还过来说了会儿话呢。

“袁头儿?别提了,正在前面发呆呢”。

经仲逸这么一说,那名狱卒似乎才想起来:“袁头儿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大早就绷着个脸”。

“大概是昨晚赌钱输大了”,那狱卒向仲逸笑道:“待会儿等他心情好了,我给你叫一声”。

……

大理寺,寺丞?这可是正五品之职。

大理寺,掌刑狱审理,属九卿之列,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能在这里当差的人,无论审时度势、明察秋毫,自有一套。绝非等闲之辈。

望着对面数尺之隔的倪庚辉:杂乱的牢房、蓬乱的头发,还有桌前那难以下咽的:面镆、咸菜、米粥。

仲逸再次对这个老头充满好奇。

“到底是什么案子,老头才被押入大牢的?堂堂大理寺五品,又为何变得疯疯癫癫?”。

仲逸心中暗暗道:‘这,必定是一个有故事的老头’。

此刻,他已无心品尝桌上那馋人的酒菜了。

坐在木凳之上,细细打量。

“一张床,桌、凳,剩下的,就只有三根木棍支架,还有上面的木盆、布巾了”。

寻思半天,实在找不到什么可用之物。

“就它了”。

仲逸将木棍支架拆开,顺手撕下衣衫一角,再次撕成细细的小布条。

两个牢房间也就一张床之余的距离,三根木棍用布条绑在一起,变成一根‘长棍’。

这长度,足够了。

“老伯,这里有烧鸡、酱肉,还有小壶老酒,我吃不了这么多”。

用布条绑的‘长棍’,仲逸将食盒挑起,穿过圆木柱,终于将饭菜送到倪庚辉房中。

“要不,你也来点?味道不错”。

仲逸感觉胳膊都有些难以平衡,不过,总算是看到对面的老头转过脸来。

“你是谁派来的?想在酒菜中下毒?造孽啊,造孽啊”。

那枯如树皮的清瘦脸上,立刻一阵哆嗦,倪庚辉深陷的双眼中,满是不安的神色。

仲逸一脸茫然:???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老朽方才掐指一算:可惜,我的大限未到”。

片刻之后,倪庚辉嘴唇频动、念念叨叨说个不停,最后竟有些手舞足蹈,越发听不懂。

也看不懂了。

“哐当”、‘噼里啪啦’声响……

烧鸡、酱肉,连盘子都没了。

这老头疯了。

真疯了……

第287章 也要疯了

世间万物、寒来暑往,山川河流、日月星空,日子一天天过,饭一口口吃,天大的事儿------它也就是个事儿。

当然,若这天大的事儿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就更不是事儿了。

富有富道,穷有穷路,城里有城里的玩法可寻,山里有山里的小路可走。

同理,牢外有牢外的自由,牢中也有牢中的天地。

那怕是三尺宽、巴掌大的天地,那也是天地。

城里,依旧热闹、繁荣。

牢中,也有故事。

一样的精彩。

……

“叫什么叫?第一天当差啊?不就摔碎几只盘子吗?那两间牢房最为偏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见狱卒来报:倪庚辉摔了仲逸递过去的盘子,袁大头劈头盖脸对狱卒,就是一通骂:“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收拾去,麻溜儿的”。

一间小小的房屋,桌椅摆放的规规整整,用料也算过的去,上面摆放着几只空杯,两个茶壶(其中一个装的是酒,以防上差突然到访)。

此处,也算是牢房中一处-------‘非牢房’了。

不用说,能有个这个待遇的,自然要属袁大头了。

不过,此刻的袁大头却无暇享受这份清闲。

“去,再给老子上一壶酒”。

晃晃手中的‘茶壶’,袁大头吩咐狱卒再为他添酒。

“头儿,你已喝两壶了,这万一……”,狱卒一脸难色,迟迟不愿挪步。

平日里,所谓的喝酒也就是抿几口、解解馋而已,毕竟在此处当差,满嘴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子不怕,大不了不要这差事,谁愿意要谁去”。

袁大头心情糟透了:若不是这个该死的差事,也不至于连命都保不住。

昨晚,僻静小巷、俩个来路不明、来者不善的神秘男子,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还有那冷冷的一句:你,只有十天时间。

从那一刻起,袁大头几乎要‘半身不遂’了。

整整一晚未合眼,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他都有些恍惚了。

原本想借口托病,但又怕那两双冷冷的目光,突然出现在面前,袁大头只得又回到刑部。

毕竟,这里安全些。

“你带孩子回娘家住几日,在我没来接你之前,不准回来”。

一大早的,袁大头对自己的婆娘袁柳氏丢下这么一句话。

之后,便忧心忡忡的出了院子。

袁柳氏本是家中母老虎,但见袁大头一夜未睡,她也猜出个大概:定是衙门里有什么大事儿。

正好也可回家见见爹娘,她也就答应了。

来到刑部大牢,袁大头一坐不起,连口饭也没吃,只顾着喝酒。

“老子就是个牢头,怎么能杀人呢?”。

这个问题,袁大头百思不解:“牢中当差的这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老子?就因为是牢头?”。

牢中死人,要说也不是没发生过:大牢中自尽的人也有,因受不了牢狱之灾想不开的,或者患病患疾而不治身亡的。

此类情形,只要确系犯人自己所为,且狱卒无重大失职,是无须担责的。

还有更为可怕的:若外边有人想要对牢中某人‘灭口’,往往是通过送些饭菜或酒水之类,而后下毒。

当然,若发生这样的事儿,外边的人总要设法将犯人弄成‘畏罪自尽’的结论。

不然,投毒之人也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在牢中当差的袁大头等,就又少了几分危险。

至少,他们不用承担首责。

按理说,无论是为保自己一条命,还是冲着那五千两银票,以袁大头当差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做的干净、部署周密,弄死一个犯人,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前提是弄成犯人自尽的假象。

“为何?偏偏要杀的人是仲逸?我的仲老弟啊”。

虽说平日里,袁大头喜欢顺点银子,又嗜赌如命,但毕竟不是那种根里坏掉的人。

扪心自问,管过这么多犯人,但所有人与袁大头非亲非故,顶多为了盘剥一点银子,表面上那些所谓的交情而已。

对仲逸,他确实下不了手。

若说这是袁大头良心发现,或许不无道理,但绝不是主要缘故。

已危及到自己的妻儿老小,袁大头当然会自保。

昨日,樊文予来看仲逸时,也曾说过:是有人向仲逸下套。

袁大头也是在衙门做事,对此,自有他的推断:

很明显,仲逸到了翰林院,主要做了两件事:督办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作为钦差副使,核实朝廷大军与鞑靼交战一事始末。

前者直指严士蕃,当时查办了近二十名朝廷命官,大家早就议论纷纷,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而后者更清楚:与鞑靼交战,身为宣同总兵、平虏将军的仇鸾定难咎其责,单说他下令掠抢百姓财物一事,就有不少人知道。

只是,不敢说而已。

“秃子头上找虱子,陷害仲逸的无非严士蕃、仇鸾二人。昨晚那两个神秘男子,也定是他们所派”。

这个问题,袁大头反复琢磨一百遍:“他们二人,来头太大”。

来头太大,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若杀了仲逸灭口,保不准,严士蕃、仇鸾就会将我给‘灭口’了”。

袁大头嘴里喃喃骂道:“老子知道他们这么多事儿,还能活得了吗?”。

这一层,还是仲逸教给他的:当初,那个叫王满囤的后军都督府从七品都事,也就是被称为‘最合格的守仓人’、‘最富有的穷人’的仓鼠变硕鼠。

后来,王满囤因贪墨‘八千二百五十两’银子(发财二百五)而锒铛入狱,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因惧怕牵扯到自己,便授意兵部的人在饭菜中下毒,结果掉王满囤的性命。

而送这个饭菜的,正是袁大头。

当时,仲逸提醒他:“若你杀了王满囤,那兵部或都督府的人,最后也会杀了你这颗大头”。

为何?袁大头参与杀人一事:知道的太多了。

“仲老弟救了我一命啊”。

想到这里,袁大头又没了主意:‘该怎么办?怎么办?’。

……

“头儿,头儿,别喝了,有事儿”。

这时,一名狱卒匆匆跑来,见袁大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急忙上前附耳道:“有人要看仲大人,说是他家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好像带了饭菜”。

“家里人?”。

袁大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家里人?没听仲老弟说起过啊’。

“应该不会错,他说是见过樊大人了”。

狱卒再次说道:“樊大人交代过……”。

“既然樊大人交代了,那还愣着干什么?今日当值的都是自己人,送顿饭有什么不行?”。

袁大头急忙吩咐道:“你们机灵点,不要让外人察觉”。

见狱卒离去,袁大头简直想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

若来人确是仲逸的家人,就当是让他们见个面。

若来人是外面有人‘特意’安排进来的,那定是严士蕃或仇鸾所派。

总比自己下手,心里好受些。

况且,还有樊文予在前面顶着。

……

“仲老弟,哥哥对不起你啊”。

“啪啪”两声,袁大头还是抽了自己两巴掌。

第288章 默契

“逸儿,你还好吗?”。

一个浑厚的男音从耳边传来,仲逸急忙起身而去。

圆木柱外,却见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正拎着食盒朝向他走来。

“你是?”。

仲逸好像并不认识来人。

“师弟,袁大头安排其他人去放风,说留你打扫走道,不用拘着了”。

“还不到两天,坐牢坐傻了?”。

说着,仲姝打开食盒。

不过,食盒中并未见酒肉,皆是果蔬之类,洗的干干净净,亮亮发光。

这个季节,这些东西极为难得,远比好酒好肉值钱。

“师姐,真是你啊?这易容之术简直逆天了,连我都看不出来”。

仲逸笑道:“装束咱先不说,这声音是怎么变过来的?”。

“早就给你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仲姝将另外一只盘子取出,是红红的大枣,还有炒熟的花生。

“我知道,有樊文予和袁大头在,你不缺酒肉,但牢中阴湿少光,吃食还要搭配开”。

当初上凌云山时,昏迷三天三夜的难难,睁开眼一顿饭就是仲姝送来的,如今在刑部大牢,还是她。

师姐最好了……

“难道,樊文予知道你使易容术了?师父早有嘱咐:不得让外人知晓此事”。

“我压根就没找樊文予,袁大头已知你们二人的关系,即便我不说,他也会放我进来的”。

二人许久未见,难免嘘长问短。

“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

言简意赅,仲姝只列三条:“如今,务必要等朝廷的旨意,因为旨意来自皇帝,这不是外人可以左右的。此外,要借助牢外的人试探严氏与仇鸾的动向,牢内的形势,你要-----自保”。

“对,师姐,你接着说”。

仲逸再次拿起一块青瓜,咬的‘咯吱’响,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师姐来自凌云山,对付这点事,绰绰有余。

至于朝廷的旨意,仲姝也曾想过:此举,是皇帝为保护他才这么做的。

但所谓圣心难测,背后再有其它不为人知之事,也只能等下一道旨意下来才知晓。

“所谓的牢外之事,樊文予自不用说。石成的锦衣卫,还有那个叫馨儿的女子,都可接触到严氏。

只是这二者并不相同:石成的锦衣卫既可为你佐证,亦可暗中保护,但那个女子到底能否说出实情,还不得而知”。

仲姝继续道:“我再去找樊文予,在博野县时,他也与石成一路同行,二人也不算陌生。让他们通过五城兵马司找到馨儿家人不是什么难事,同时也要给严氏一个暗示:锦衣卫的人再次介入,他们必有所忌惮”。

“不用五城兵马司的人,有石成就足够了。若是他还可帮我,至少可说明-------圣上有此意”。

有凌云山的经历,二人多年的默契,仲逸觉得听师姐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而二人间的谈话,就更美妙了。

“对了,你方才还说我要‘自保’?”。

仲逸不解道:“牢里有袁大头罩着,况且,刑部还有樊文予这个五品郎中,难不成,还有人要害我不可?”。

咳咳,仲姝不由的咳嗽两声,刻意向四下望望。

“方才我要进来看你时,那狱卒丝毫没有阻拦,刑部大牢何时这么好进了?想看个人,那个不是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的?弄不好有杀头的危险”。

“他这是默许的,如此一来,就可将责任推卸到送饭之人身上”。

果真是师姐,袁大头的那点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

“这个袁大头虽贪财好赌,但毕竟还有底线,以他在刑部当差的经验来看:外人进来送饭菜最要看的紧,万一在里边下了毒”。

仲姝笑道:‘定是严氏或仇鸾让他这么做的,他们所用的手段无非两项:给银子,或者拿性命威胁,也包括他的家人’。

佩服、佩服。

二人如此说说笑笑,不过大多是仲姝在说,仲逸在听,他还顺便吃个不停:师姐都部署好了,也免得打断她。

“仲大人,时间快到了,袁头儿让我过来给你说一声”。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只见那狱卒缓缓走了过来:“要不今日就到这里?让别人看到不合适”。

“马上就好,劳烦差大哥稍待片刻”,仲逸顺手将食盒递给仲姝。

“师姐,你把这个拿好”。

见狱卒缓缓离去,仲逸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

“她叫穆一虹,一直在找她的爹娘,这是当初她的娘亲为她亲手缝制的,此外,她后背上还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

仲逸解释道:“就是那次我去江浙时受人之托,顺路带到京城的那个女子,后来她托我打听家中二老。这锦囊你先收着,我若能出去,继续替她打听,若遭遇不测,你将它还给穆一虹”。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可信之人?又是锦囊,又是月牙胎记,还在后背”。

仲姝上前道:“你不会是亲眼看过吧?”。

这事儿闹得。

“师姐,这不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的,再说了,我与穆一虹就见了几面”。

仲逸一脸陪笑:“人家可是杭州城里有名的人物,到了京城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末了,他补充道:“翰林院有个叫费思应的,在国子监就与我一起读书,他最仰慕穆一虹,东西给他准行”。

原来如此。

“好啦,好啦,用不着”。

这时,那名狱卒再次走来,仲姝急忙提高嗓门叮嘱几句,而后向狱卒客套一番,之后便匆匆出了大牢。

这言行,这举止,简直太‘爷们’了。

牢中再次恢复往日的景象,对面的疯子倪庚辉,已回到他那杂乱不堪的牢房中。

不过,仲逸此刻却无心理会这些事儿,为躲清静,他干脆再次躺下。

这日子过的,除了吃,就是睡。

师姐所言,仲逸早已有数:奈何被困在牢中,无法与外边的人周旋,而最为可信之人,就非师姐莫属。

眼下,樊文予、石成,甚至馨儿的事儿自有人去办,唯独这个袁大头------不好办啊。

诚如师姐所言,若袁大头的家人被人胁迫,再许以重金,在这一明一暗,一软一硬之间。

一向定力不够的袁大头,还能守得住底线吗?

当初,那个叫王满囤的后军都督府都事被押入大牢时,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为自保而授意兵部的人将王满囤毒死。

而这个送饭菜的,就是袁大头。

仲逸为牵制戎一昶而特意救下王满囤,袁大头也惧怕自己替别人毒死王满囤后自身难保。

于是,二人导出了一出让王满囤‘假死’的好戏,让他服下一种暂时昏迷、看似死亡的药汤。

之后,王满囤,连同罗龙文的管家罗二,皆被仲逸秘密看管起来,而负责此事的,正是当时在石林院时结识的老庞头。

对仲逸而言,如此做,正是为日后对付曾经陷害过师父的-----戎一昶。

而对袁大头来说,既免了一条杀人的罪名,同时因为王满囤没有死,若戎一昶果真要对他不利,关键时刻还能作为把柄,救他一命。

同时,也是这件事,让袁大头懂了一个道理:若他替严氏杀人,非但得罪仲逸,更免不了被严氏再次‘灭口’。

看来,是时候与大头说道说道了。

第289章 听曲儿去

京城,翰林院。

“费大人,你看小的就是问问,怎么说,你与仲大人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后来到了翰林院也走的最近,他如今进了大牢,总该为他做点什么不是?”。

程默,仲逸在翰林院的跟班,如今仲逸进了大牢,他可着急坏了,奈何能量太小,只能找同在翰林院当差的费思应。

只是,费思应是个庶吉士,这声‘大人’有点抬高他了。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自从仲兄弟出身后,好多人唯恐躲还来不及。就冲这一点,我也要全力周旋一番,谁让我与你的仲大人,在国子监时就是同窗呢”。

费思应拍拍胸脯道:“放心,我爹是礼部郎中,虽说不管刑狱之事,但我也认识三法司的人,放心吧,有消息就告知你”。

这话不假,不过他认识的人,并非三法司的四品五品官,而是这些人家的少爷、公子哥。

老百姓结识的人无非还是种地的,作为礼部郎中的儿子,费思应要找几个官宦之后,也不是什么难事。

酒肉朋友也好,吃喝玩乐也罢,总之: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自从仲逸出身后,费思应早就打听过了。

打听了八百遍了。

在国子监时,他就发现仲逸才学非凡,后来到了翰林院,二人同为庶吉士,仲逸如今却提前做了正七品的编修,而他依旧还是个庶吉士。

当时,他确实心中不悦,一种凡人的嫉妒:大家相同的起步,仲逸却走得这么快,而且他可没有五品郎中的老爹。

后来一想,既然仲逸都已成为正七品的编修,那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说,仲逸升职总比别人升职强。

毕竟,二人有这层关系在,仲逸不帮他,还能帮谁?

后来就更不用说了,礼部侍郎袁炜对仲逸也颇为器重,而仲逸在博野县的差事,也是皇帝钦点的,足见圣上的重视。

总之一句话:仲逸高升了,他费思应自然也跟着沾光,至少不会受害。

现在仲逸落了难,更不能落井下石,该帮的还是要帮。

费思应这人不坏,平日好喝好玩,又有一个五品郎中的老爹,这些爱好早就学会了。但做人的底线与弟兄们的情义,还是有的。

这一点,倒是与袁大头有几分相像。

……

“哥儿几个,好长时间没见了,兄弟请你们过来坐坐”。

傍晚时分,费思应找了家酒楼,约了几个老友,人到齐后,他便举杯提议:“先说好了,今儿这顿,算我的,想吃什么尽管点,千万不要省银子”。

“费兄,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吧,什么事儿?但凡兄弟们能帮上的,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几人叽叽喳喳一番保证。

不用说,但凡酒桌上说出‘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全无半点可信之处。

“哎,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这不?翰林院有个同僚叫仲逸,在国子监时我们就曾一起读书,如今他入了大牢,岂能袖手旁观”。

费思应再次举杯道:“就是想托托你们的老爹,叫他们给牢头、狱卒吩咐一声,千万不要动私刑,好吃好喝不敢说,但不能克扣”。

“如果在审理案子的时候,能在朝廷准许的范围内给予关照,就再好不过了”。

“今晚不醉不归,改日,还是这家酒楼,还是兄弟请”。

费思应这次真舍得下血本。

“酒菜算什么?费兄,咱们这帮兄弟,什么时候缺过吃喝了?”。

这话不假,前来赴宴之人,有刑部王郎中的公子、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家的独子、大理寺张寺丞的侄子。

这帮公子少爷,会缺那口吃的吗?

“行啦,说吧,还想去哪玩儿?”。

放下酒杯,费思应拍拍桌子:干脆豁出去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穆一虹那儿,喝喝酒,听听曲儿,酒楼的饭菜,吃的什么劲儿?”。

“先说好,不见穆一虹,不说你那个仲兄弟的事儿”。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附议,其中一人更起劲儿:“实不相瞒,来这儿之前,我们都约好了,你看着办吧”。

都约好了?还看着办个屁。

反正只要说去见穆一虹,费思应比谁都上心。

……

夜幕下,一处静谧的小宅院,红红灯笼规规矩矩挂起,茶香四溢、檀香缭绕,没有书香之气,却依旧令人着迷。

院中,一名少女正缓缓走来,手中一只木盘,盘中四只酒杯,一壶好酒。

“诸位在此先品茶,我家小姐稍后就到”。

丫鬟香儿见来人,立刻上前迎接。

晚饭后,费思应等一行人四人来到穆一虹住处,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真正喝酒说笑的地方。

至于那琴音与词曲,压根就不重要。

那公子哥说的没错,他确实约好了。

看来,今晚听曲儿的就他们四人了。

片刻之后,穆一虹如期而出。

台下立刻一阵欢呼之声,这几乎是他们的惯例:先是欢呼,再是一副静静的‘陶醉’,之后便是喝茶、喝酒,最后恋恋不舍离去。

只是,这里喝酒不能贪杯,只是助助兴,几人一小壶,若是多了,反而煞了风景。

为何?穆一虹只是抚琴、唱曲儿,而来这里的,又大多是衙门里的大小头头。

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

美人、美酒,好茶、好曲儿。

可惜,有这帮人在,再好的景儿,也都变味了。

这场面:穆一虹却只顾着抚琴,台下之人只顾着喝茶,时不时的交谈几句,而丫鬟香儿呢,只顾端茶倒水、倒酒。

各家各忙各的,互不影响,倒也省事了。

“费兄,方才只顾着喝酒,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数曲之后,琴音渐渐低了下来,按照惯例,台下也该说笑一番了。

“你说的是前些日子才被任命为钦差副使的仲逸吧?”

“对啊,他还是你们翰林院的七品编修,够厉害的”。

“那还用说,人家在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立了大功”。

“噔……”的一声,一根琴弦绷断,台上琴音骤停。

费思应等人忙着说笑,压根就没察觉。

穆一虹双眉紧皱,轻轻将食指含在嘴中。

“小姐,要不我出去说一声,今晚就到这儿,大不了少算点银子”。

来到后屋,丫鬟香儿正为穆一虹包起受伤的手指。

“不行,若突然终止,他们势必会认为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甚至会以为我与仲大人有什么关系,这样反而节外生枝”。

穆一虹打小出门在外,又没有爹娘在身边,最知人间冷暖,又天天与这些有权势的人物打交道,对人情世故更是深有体会。

‘香儿,我这手?今晚恐怕不能抚琴,但唱曲儿还是可以的’。

穆一虹叮嘱道:“待会儿,好好向这些人敬几杯酒”。

末了,她特意说道:“尤其那个叫费思应的,他也在翰林院,就问他,他一定知道内情”。

第290章 不容小觑

“是,樊大人吧?”。

次日午后,樊文予正与几名同僚从刑部大院出来,却见两名陌生女子上前叫住了他。

随行的同僚见是两个美人,也不好多问,于是便借口先走一步,只留下他们三人。

“那女子好像是穆一虹吧?旁边那是她的丫鬟,我见过”。

才走出几步,刑部的几个同僚便嘀咕起来:“他们二人找樊郎中作甚?还找到了刑部来,没准有什么好事呢,嘻嘻……”。

“二位,我们好像不认识吧?你们确定是找我吗?”。

樊文予听到前面几人的笑声,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眼前之人确实不认识。

“初次见面,冒昧来访,我们在此恭候多时,方才听其他几位大人说话,才知道您就是樊郎中”。

穆一虹环视四周,而后缓缓上前道:“小女子找樊大人,是有要事禀报”。

“要事禀报?”。

樊文予笑道:“你若有甚冤屈,可到顺天府,或者五城兵马司,刑部总不能事事都管吧?”。

久在朝廷做事,樊文予处事极为谨慎。

尤其对陌生人。

看来,他确实没有去过穆一虹那里。

穆一虹是何人?她虽无多少才学,更不懂何为谋略兵法,但凭借多年的经历与经验,处事的手段不亚于一般人。

昨晚,她几番琴曲之后,频频向费思应等人敬酒,很快打听到仲逸在大同,还有宛平县衙与那名女子的事儿。

核查与鞑靼交战之事,实际上就是查仇鸾,而那个宛平知县,摆明是下了个圈套。

男女之事,必须要有一人站出来说话,那个叫馨儿的若是一口咬定什么事都没发生,又是受人指使,仲逸自然会没事。

费思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穆一虹却品出重点。

当务之际,就是要让那个叫馨儿的抚琴女子开口,为仲逸证明清白。

同时,他已经打听到:刑部有个叫樊文予的,与仲逸交情不错。他们二人在博野县时就曾一起办差,穆一虹也听说过此事。

当然,这一层不是费思应告诉她的,穆一虹认识的人何止在翰林院、三法司?

她甚至去若一当铺找过罗英,通过罗英来核实樊文予与仲逸的关系。

为何要找罗英?

道理很简单,早在杭州时,罗英就跟着仲逸,到了京城后,穆一虹也曾去过若一当铺,她自然能看出:仲逸并不管当铺之事,实际上正是由罗英打理。

穆一虹据此推断:罗英必是仲逸可信之人,他说樊文予可信,自然不会错。

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穆一虹,可称得上‘民间小军师’------自学成才。

“樊大人言重了,小女子冒昧求见,自不是为了申冤的”。

想到这里,穆一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是为仲大人的事儿”。

“仲逸?你是仲逸的什么人?”。

樊文予同样疑虑不减:“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也未曾听仲逸说起过”。

眼下仲逸在牢中,外边的情形不明,身为刑部郎中的樊文予敏感的意识到:谁知来人是不是严氏所派?

“樊大人果真心思缜密,看来仲大人有救了”。

略顿片刻,穆一虹叹口气道:“小女自小没见过爹娘,可以说,仲大人是这个世界上,小女子最为可信之人”

末了,她再次压低声音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就在前面那个酒楼,罗英早就定好包房等着呢”。

“好好好,这便去,马上去”。

一听是罗英,樊文予总算没有顾虑了。

穆一虹,不简单。

……

“樊大人,你这边请”。

见樊文予进了包间,罗英急忙迎了上来。

‘穆姑娘,香儿,这边请’。

在若一当铺时,他们就曾见过,罗英自然认得她们二人。

樊文予这才看到:仲姝、李序南,都来了。

不用说,穆一虹找了罗英后,这小子就只能找樊文予与李序南了。

只是因为罗英之前曾来刑部找过几次樊文予,有时还是与仲逸一起,为避嫌,他便让穆一虹找樊文予,而自己去户部找了李序南。

“诸位,小女子名叫穆一虹,当初从杭州到京城时,曾承蒙仲大人照顾,后来又托付他找寻我爹娘的下落,刚说过:仲大人是我最为可信之人”。

“事关仲大人安危,咱们长话短说”。

穆一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那个叫馨儿的女子,已答应为仲大人证明清白。

同时,她告诉我:有人将她家人带到城中一处私宅,当时馨儿就跟在后面,只是不能确定人是否还在那里,这才不敢贸然答应为仲大人作证”。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短暂的沉默,众人这才想起正事来。

李序南:你是怎么认识馨儿的?

樊文予:馨儿此刻被关在顺天府牢中,你是如何见到她的?

“说起来,馨儿也是个苦命的人。我们都是以抚琴唱曲为生,经人介绍认识,关系处的不错,听说与仲大人一起的是她后,我便有了几分把握”。

“至于这牢房嘛,小女子还是认识几个人,只要托人,就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他们的焦点都在仲大人身上,不会在意馨儿的”。

说着,穆一虹将手中的字条递到仲姝手中:“那处私宅,就在这张纸条上”。

“对了,还有我的住处,都告诉罗英兄弟了”。

说完,穆一虹便要告辞。

一直未言语的仲姝,却执意要送送她。

仲姝记得很清楚:仲逸曾告诉过她,回京的路上,他与馨儿商定:以三天为限,只要找到她的家人,就答应为仲逸作证。

馨儿的条件,很明确:先确定自己家人活着,才可以答应为仲逸作证。

可是方才穆一虹所说:馨儿已答应出面作证,而只是说出当初关押她家人的那处私宅。

万一找不到呢?

馨儿与师弟非亲非故,为何要孤注一掷?

“穆姑娘,万一我们找不到馨儿的家人,她还会愿意为逸儿作证吗?”。

才走几步,仲姝便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当时,我已向馨儿说明:无论她是否为仲大人作证,无论她的家人,还是她自己,无论牢中、牢外,若有人想杀她灭口,都是一死”。

看来,穆一虹确实早有准备:“可只要她能为仲大人自证清白,仲大人便是清白了”。

原来如此。

很明显:馨儿若答应为仲逸证明清白,严氏自不会放过她全家。

若她按照严氏所指示,而令仲逸有口难辩,严氏同样不会放过馨儿全家------她知道的太多,是要被灭口的。

一般人,即便深谙官场之道的人,也说不出穆一虹的话那里不对。

这时,仲姝轻轻拉住穆一虹手说道:“若是以馨儿一家微薄之力,自然横竖都是死,但既然她无故卷入此事,就要设法让她为逸儿作证,同时,也要保住她们一家人”。

“保住所有的人?这如何能做到?”。

穆一虹有些惊诧。

仲姝微微笑道:“试试看吧,我们总要争取的。而且,下次见面说起她爹娘的事时,你务必将我的话带到”。

二人就此道别,却各怀心事。

仲姝:这个穆一虹,对人间冷暖、人情世故,颇有领悟。

穆一虹:怪不得仲大人如此厉害,他的阿姐简直要比那个樊文予还厉害了。

“李兄,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连同石成等,去那处私宅抓人”。

包房中,樊文予与李序南合计一番后,决定立刻动身。

“樊大人,要不也算上我一个?仲大哥有难,我已无心去当铺,有姜伯在就行”。

罗英见樊文予要走,急忙追了上去。

“好小子,算你一个,走吧……”。

第291章 流言蜚语嘛

刑部大牢中,一条高大威猛的黑犬正吐着它那红红的长舌,嘴角流着哈喇子,尖齿长长、霸气外露,双目注视前方,如同一名巡检的酷吏,随时可将歹人放到。

“毛毛,过来”。

樊文予顺手将一块骨头扔了出,大黑犬瞬间扑了过去。

不偏不倚,骨头还未落地之时,正好被两排长长的牙齿接住。

“袁大哥,如此凶猛之犬,为何不取个霸气的名字?”。

仲逸笑道:“毛毛?名不符其实啊”。

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袁大头终于来见他的仲兄弟了。

“嗨,名字就是个外号,别看毛毛只是一条犬,但要比一般人忠诚多了。它本是吏部一位大人的家犬,这位大人从京城调到地方任职,这才将毛毛托给我”。

袁大头顺手搬了把椅子坐下,他刻意绕到北侧,这个角度正好可避开对面的‘神仙’老头倪庚辉。

“袁大哥这是怎么了?为何从一条犬,说到人身上了?”。

以二人间多年的了解,仲逸立刻察觉到袁大头神色间的异样。

之所以拉着这条叫毛毛的黑犬,无非是做给别人看:为防止犯人在牢中私藏某些物品,狱卒们往往牵着黑犬四下闻闻。

这招,很管用。

曾经,有一个犯人的饭菜被下毒,还有人在被褥中藏匿一把匕首。

结果,被毛毛轻而易举‘告破’。

袁大头此举,是要告诉别人:他这是在例行公事,不是刻意与仲逸私聊。

虽是牢头,但袁大头的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帮当差的狱卒,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但不知身后有什么高人在撑腰。

确切的说,不知是为谁在办特殊的差事。

若换到平时,特别照顾某个犯人,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因为‘十天期限结果仲逸’的紧箍咒戴在头上。

这个牢头,还能像往常那样淡定吗?

“兄弟啊,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是京城能买来的,哥哥就是跑断了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毛毛舔着他的鞋帮子,袁大头不由的喊了一句,毛毛立刻叫喊两声,之后便乖乖的卧在地上,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哥哥无能,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当差这么多年,袁大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的这么纠结,那么的无奈。

“大头哥,咱们二人之间,就不要兜圈子了”。

仲逸知道,这里不是茶馆酒肆,保不住有什么事,大头就得离开。

“是不是有人给你递话了?逼迫你做不愿做的事了?”。

“递什么话?谁敢逼迫我啊?”。

仲逸笑道:“比如,是否有人向你递刀子?送银子?还拿你的妻儿做要挟?”。

“这事,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有千里眼顺风耳?”。

话脱口而出,袁大头这才觉得说漏了嘴:这不等于承认,那晚发生的事儿了吗?

他的火候,还是差了点。

“不不不,没有,怎么说,哥哥也是刑部的人,谁敢要挟我?”。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哦?看来,他们找的人,不是你。那就好,那就好,正是万幸啊”。

仲逸随意这么一说:‘不过,在这牢中,肯定会有一个人做这事儿’。

“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袁大头这次上路了,不过心虚之余,也只得在毛毛身上扒拉扒拉了。

就这段位,还想杀人灭口?

咳咳,仲逸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这还要说?兄弟我遭人陷害,但仅凭一个抚琴的女子,又治不了我的死罪,所以有人便在牢中打主意:比如毒死啊,撞墙啊,或者莫名其妙的得个什么怪病,而后不治身亡啊,等等”。

仲逸笑道:“这话,我也就给你说说,想想看,外边的人进不来,还不是要通过牢中的兄弟动手吗?”。

“即便是有人进来,那也要经过你们同意不是?”。

一听这话,袁大头立刻急了:‘还有这样的事儿?想害我兄弟,我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莫急,莫急,现在还不至于那么严重,毕竟兄弟我,曾经也是钦差副使,不会轻易被下手的”。

哎……,仲逸长叹一声:“只是,我替那个准备对我下手的人,着急啊、惋惜啊”。

这一点不用说,袁大头也能听的明白:这样的差事,无论完成与否,最后都难逃一死。

“这事,还真的给哥哥说道说道,也好让哥哥提前有个准备,不然到时上头怪罪下来,哥哥也脱不了干系”。

袁大头急忙将椅子向前挪挪,认真聆听这位翰林院编修的‘高论’。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听说过刘备过江东吗?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见袁大头似有不解,仲逸继续道:“设法将有人要准备对我下手的消息,在牢中散开。直指此次鞑靼战事,仇鸾是平虏将军,他有事严士举荐的,你可以直接说是仇鸾或严士蕃指示的”。

这?

袁大头一脸为难:“要散布个消息不难,可说道仇鸾或严士蕃,是不是有点过了?毕竟,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有时候,消息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在这种情形下,证据倒是其次了”。

仲逸笑道:“你当这是三法司审案?流言蜚语嘛”。

袁大头:依旧懵懂中。

“好啦,你晚上请这帮狱卒喝顿大酒,只要喝的到位,想说什么是什么,即便是你去桥头找个说书的,或者店小二插嘴,他们也会听的”。

末了,仲逸补充道:“到时,你就说:要是杀不了钦差副使,有人就会灭掉某个狱卒”。

“比如说,十日之内?加这一样一个期限,是不是更好?”。

袁大头简直要逆天了。

“是是是,这样最好,如此一来呢,要是牢中那名狱卒不明消失,大家都会想到:是严士蕃或者仇鸾干的”。

仲逸对袁大头的上路,极为欣慰。

“我的袁大人,你干脆就说:有人已对我动手了,只是没有得手而已,我向你反应的,而且我猜出是谁干的”。

仲逸拍拍胸脯:流言蜚语,都往兄弟我身上推,剩下的随意你怎么说。

如此一说,既能向袁大头暗示自己已知道有人欲在牢中动手,同时,也可借这个牢头的口告知其他狱卒:不要动老子的心思。

很明显,无论严士蕃还是仇鸾,他们在牢中找的人,不止袁大头一个。

至少,还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盯着袁大头。

不过,这些对于袁大头来说都不重要。

“好啊,这么一闹,非但可以救仲兄弟一命,更能为自己留条活路”。

袁大头简直要笑出声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看谁还能对我下手?老子一死,有人必定难咎其责”。

只是,那五千两的银子,恐怕是要还回去了。

……

傍晚时分,王家酒楼。

“兄弟们,以后咱也不要说老子抠门,今天这顿酒菜,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

袁大头还真听话,满满摆了一桌,牢中的狱卒,能来的都来了。

“听说,有人要对那个钦差副使-----仲逸,下手了”。

“毒死?还是莫名其妙得个怪病?”。

“仲大人这次查的是仇鸾,不会是仇鸾派人要灭口吧?听说仇鸾与严家交情不错”。

“这么大的事儿?若仲大人死了,恐怕动手之人,也要被他的主子灭口吧?不然,调查起凶手来,还不是查到某人身上来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酒意上头,话越说越多了。

“都别给老子胡咧咧了,不管怎么说,人死在牢里,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袁大头举杯而起,晃晃悠悠道:“最近,都给老子长点心,谁要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老子可不敢去找仇鸾要人”。

“兄弟们,自求多福吧,杀钦差,灭九族啊”。

“不杀,那背后的主子仇鸾,能放的过?”。

“杀了也是死,你知道的太多啦”。

……

流言蜚语嘛……

第292章 终于来了

“仲大人,你多保重,小的先告辞了”。

临走之时,程默再次转身向仲逸叮嘱道:“小的还会来看你”。

见程默缓缓离去,再看看桌上的酒菜,仲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这小子,真没看出来,在翰林院时,他就是一个端茶倒水的杂役,顶多再安排一下自己的行程之类什么时候去朝中,什么时候写什么东西之类”。

仲逸真没想到:平日里极不起眼的程默,竟能出入刑部大牢?

“他真不是找我的,要是找哥哥我,怎么着也会提前说一声”,袁大头向仲逸解释了很多遍:这个程默,他确实不认识。

“那你怎么叫他进来的?”,仲逸不解的望着他。

程默虽是自己的跟班,自然能信的过,但身为牢头的袁大头,却为何毫不阻拦?

难不成是这小子有意放进来的?

“哎呀,我说仲老弟,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人家是托刑部的上差,给我打过招呼”。

袁大头似乎看出了仲逸的疑惑,他急忙上前解释道:‘这个程默,有个亲戚在刑部,品阶还不低呢,人家发话了:有什么事他担着,我能不放进来吗?’。

亲戚?程默在刑部有亲戚?品阶还不低?他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哎呀,我说仲老弟,仲大人,你不要疑神疑鬼,人家是来看你,说明足够情义,你可倒好,还琢磨人家是怎么进来的?”。

袁大头自言自语道:‘谁还没几个亲戚呢?俗话说宰相都有三个穷亲戚呢,穷人就不能在衙门有亲戚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

程默是仲逸在翰林最忠实的属下,落难之时能来此探望,足见情深义重。

“咱不说这个,有一个好消息”。

袁大头四下望望,而后将脸几乎贴在木柱之上,压低声音道:“昨晚我与那几个兄弟一起喝酒,按照你说的,都散出去了”。

嘿嘿,袁大头一脸坏笑:现在啊,牢里都传开了,若是那个兄弟出了事,他严士蕃或仇鸾必定脱不了干系。

“好,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不过,你得继续造声势,千万不要松懈”。

仲逸也上前道:“此外,你要仔细盯着:看这些狱卒当中,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放心,我给你兜的明白的”。

别的不说,袁大头做这种事,还是挺在行的。

“头儿,头儿,快,快,来人了,快到前面看看”。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却见一名狱卒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由于太急,帽子都差点掉下。

“要死啊?说多少次了?能不能给老子悠着点?天大的事儿,也由老子顶着”。

袁大头没好气道:“说吧,什么事儿?”。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石大人来了,就……,就在前面,快去看看吧……”。

狱卒怯怯道:“好像,正生着气呢”。

“哎呀……,兔崽子,干嘛不早点告诉老子?”。

袁大头马上转身向前跑去,一副家中失火的样子。

这神态,简直比方才那狱卒还要惊慌。

……

“袁大头,你可以啊,不好好当差,又跑去作甚?是不是又去赌了?”。

石成稳稳坐在那里,身后则是北镇抚司两名随从。

这次不是便装,而是那足以让人忌惮的;飞鱼服、绣春刀。

“不不不,下官怎么敢在这里赌呢?石大人息怒,下官是真不知您今天要来,否则,下官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袁大头急忙吩咐左右:“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将我那最好的茶叶拿来?”。

“不用了,要喝茶,也不会到你这里来”。

石成立刻起身而立:“走,带我们去见原钦差副使、翰林院编修仲逸”。

仲逸?

袁大头来了兴致:“是不是朝廷来旨意?仲大人官复原职了?”。

“放肆,不得胡言乱语”,一名锦衣卫随从立刻上前怒斥。

“下官失言,下官失言”,袁大头急忙捂住嘴巴。

“我们是受朝廷所派,这是公文”,石成挥挥手,那名随从立刻上前与袁大头交接。

……

“石大哥,你可算来了”,见到石成后,仲逸立刻上前。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官准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石成命人将四周看管起来,就连一旁的倪庚辉,也只得暂时挪个地儿了。

“仲逸兄弟,咱们长话短说:馨儿的家人皆已找到,她也答应为你证明清白:那晚你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宛平聂知县已经招供:他是受严士蕃指示,才在你的水中下"mi yao"”。

石成继续道:“此外,我们在民间及军中找了多名人证:仇鸾掠夺百姓财物。与上报假捷报二项已做实”。

“锦衣卫果真名不虚传”。

仲逸长长舒一口起,如释重负道:“仲某何德何能?竟劳石大哥如此牵挂,真是过意不去”。

“仲兄弟言重了,此事不止你我二人,关系朝廷大计,我也是奉命而为”。

石成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不喜欢拖泥带水:“仇四,还有其他人证,皆已被我们锦衣卫的人看护,万无一失”。

“圣上是否有什么新的旨意?”。

此话一出,仲逸立刻后悔不已:在锦衣卫面前揣摩皇帝的意思,这是大忌。

除非,他们自己主动说出来。

“仲兄弟,你我对脾气,按理说,我们不能与人称兄道弟,这也就是私下里,只有你我二人时”。

石成叹道:“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在旨意下达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牢中我自会安排,你就放心吧”。

果然,关于皇帝的意思,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大家都是聪明人,况且共事这么多天,有些话,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告辞,多保重”。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石成走后,仲逸却疑虑不减。

看来,此事远比想象的复杂。

“你们都听着,仲逸的事儿,朝廷自有公断,若他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里所有的人……”。

“若仲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兄弟跟着一起去”。

石成话未讲完,袁大头立刻上前保证:“请千户大人放心,放心”。

在他看来:那两个给自己银票的神秘男子,是够可怕的,但比起锦衣卫的人------差远了。

袁大头一阵惊慌,却又不由的庆幸起来:“多亏仲逸的提醒,否则,此刻他恐怕就要身首异处了”。

仲老弟,你又救了哥哥一命啊。

第293章 老头不傻

“天不助我、天不助我,我倪庚辉今日大限已到,命休矣、命休矣”。

这日午后,仲逸刚刚用过饭,闲来无事,只得又懒懒的躺在那张算是牢中:最为干净整洁的床铺上,却听到隔壁的疯老头又开始叨叨起来。

短短数日以来,隔壁这种似懂非懂、神神叨叨的腔调几乎从来都未停止过。

起初,仲逸还觉得有些好奇,甚至是非常的好奇,但一次次的重复与重复之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期间,这个老头唯一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年轻人,要不要给你算一卦?很灵验的?’。

说实话,类似的问题仲逸不知被问了多少次,在蠡县时就有街上的算卦先生叫住他:年轻人,要不要给你卜一卦?

后来到了京城,外叔公派来试探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石林院的老庞头。

都是这个调调。

“老伯,这好好的,何出此言?”。

闲来无事,实在闲来无事,仲逸干脆凑上前去,虽隔着柱子,但此处就他们二人,好歹也是个说话的。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劫数到来,任凭天朗气晴,也会晴天霹雳。时来运转,连雨阴霾,也会烟消云散”。

见仲逸站了起来,倪庚辉也朝这边望去,不由的挪动着那微微的步伐。

一番感慨,老头再次重复道:“老夫今日怕是要休矣,你一个年轻小子,岂能懂如此深奥算法?”。

这般言行,不像是大理寺的,倒像是鸿胪寺的。

甚至,也不管是什么寺,干脆就是寺院的。

“那是自然,听闻老伯能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及,晚辈倒是想当面见识见识”。

仲逸好奇道:“说来听听,也不枉我们邻居一场嘛”。

倪庚辉双眼深深陷下,脸色犹如枯树皮,或许在牢中被关押许久的缘故。脸上竟一阵发白,几乎没有半点红润血色。

十指细长,顶着尖尖的指甲,简直太瘆人。

“什么能掐会算?定是那些狱卒说的,这些人,俗-----俗不可耐”。

老头不由的动动手指,嘴里又念叨起来:“所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都是唬人的。洞察世事、深谙人性之道,才是根本”。

老头,不傻啊。

“想当年,老夫也是大理寺的寺丞,说不不大,说小不小,也是朝廷命官,查了半辈子的案,没成想,最后把自己查到大牢里来了”。

老头饶有兴致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老夫当时办了一个案子,这个案子,若是能一查到底,不知多少人头落地,呵呵,也是个大手笔”。

“那后来呢,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案子?最后到底几个人头落地了?”。

仲逸见老头欲言又止,急忙追问起来。

“嗨,这个案子嘛,说起来,其实也就是……”。

方才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老头又闭上了嘴巴。

仲逸也不再问询,他知道:像这种怪异脾气的老头,若是他不说,是问不出来的。

二人一阵沉默,却谁也再言语半句。

……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有人给你们牢头说过吗?”。

大牢门口,守门狱卒见一名男子前来,立刻上前制止。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守门的兄弟不知情,你不必在意”。

袁大头急忙跑了过来,满脸陪笑道:“上差已经打过招呼,公子这边请”。

公子?这位公子都长长的胡须了,看来并不年轻。

不过,看样子确实来头挺大。

又是来送饭的。

望着来人的背影,袁大头心里再次泛起嘀咕:“我的这个仲老弟,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多人来看他?”。

尤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都来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袁大头这次不用太过担心:反正自己不用再为那十日的期限而犯愁,现在牢中传的沸沸扬扬,谁也没有了机会。

况且,有锦衣卫的介入,想必无论严士蕃还是仇鸾,都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不知为何,袁大头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幸灾乐祸:“你严士蕃不是能吗?有准去找石成啊?拿老子这个小小的牢头,当软柿子捏呀?”。

呵呵,以锦衣卫的处事手段,在牢中安插他们的眼线再正常不过。

看谁敢动我的仲老弟?

想到这里,袁大头简直有些开心的不行了。

至于方才那个送饭的男子,他压根不用担心:刑部上差已吩咐过,那送饭的人,自然不敢在饭菜中动手脚。

况且,袁大头已经向仲逸叮嘱过:除他本人送的饭菜,别的的东西,连筷子都不要动一下。

呵呵,我大头就是这么聪明。

……

“师父,我来看你了,这两天爹爹看的紧,今日他去朝中,这才抽出身来”。

不用说,别人眼中的这位‘公子’,就是袁若筠。

相比师姐真正的易容术,袁若筠果真还是差点火候。

不过,好在用长长的发须来掩盖,还有那像极男子的举止来弥补。

仲逸刻意朝对面望望,倪庚辉老头又睡卧在他那脏乱的床铺上,背对着,似乎懒得理会他的这个邻居。

“师父,快过来,上好的鹿肉、参鸡汤、蟹粉饼、杂粮粥”。

袁若筠用不太熟练的手法打开饭盒,又用同样不太熟练的手法取出饭菜,不停的吩咐仲逸上前来。

堂堂礼部侍郎家大小姐如此,也正是为难她了。

仲逸与袁大头有约定:除非他送的饭菜,其他人的东西一律不沾。

不过,看到眼前之人是袁若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筠儿,阿姐没告诉你吗?我给她去信时专门提到:不准你来探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袁若筠身份特殊,事关袁炜,正是因为此,才特意叮嘱不要来看他,结果还是来了。

“阿姐是给我说过,是我自己要来的,人家为给你准备这盒饭菜,花了整整一晚的时间,食盒太小,还有好多东西没带来,这么辛苦的,还训我?”。

袁若筠眼圈红红的,言语间,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刁蛮任性。

“好吧,既然来了,就不说这些了”。

仲逸急忙上前接住盘子,安慰道:“这不是担心你爹爹嘛?本来我的差事与礼部无关,要是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与袁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本小姐来这里爹爹不知,我也算是有点人脉,又乔庄一番,别人又怎么会想到他老人家呢?”。

见仲逸吃的正香,袁若筠不由的眼泪吧嗒,嘴里嘟囔着:“这都是些什么呀?吃的,住的,是人呆的地方吗?”。

“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袁大小姐,好徒儿,你如此举止,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仲逸急忙放下碗筷:“好了,饭菜我也吃了,比起北征的将士,我都享福了。不过,这里确实不是你该呆的,快走”。

“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你出去后,没了功名,打算做什么?”。

来这之前,袁若筠已问过他的爹爹,得到的回复却是:仲逸死罪可能性不大,但官复原职:可能性更小。

尤其是,不知朝廷旨意,到底何时才能下来?

身在官宦人家,袁若筠虽然任性些,但从小耳濡目染,对朝中之事,也略懂一二:惊动了皇帝,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能出去,又没差事可做,那就继续开当铺吧,这总行了吧?”。

仲逸再次劝道:“你放心,你师父我------命大着呢”。

“好,那我等你,等你出来,再任由本大小姐欺负”。

袁大小姐确实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仲逸又在一旁连连催促,也只得怏怏离去。

第294章 这个老头不简单

“年轻人,你少小经历磨难,后捐纳入仕,虽是翰林院文官,但却两次领了皇命,此次或许也是:有惊无险、有难无劫”。

晚饭后,仲逸实在闲来无事,再次向他的‘邻居’倪庚辉找起话题来。

不用说,这个话题自然是‘求你卜一卦’。

原本以为是消遣打发无聊时日的,谁知这老头细细盯着仲逸看了半天,之后双眼微闭,嘴里念念叨叨,而后又突然睁眼。

之后,便是这番言论。

“老头,说说看,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仲逸笑道:若这也叫算命的话,我也会。

于是他模仿老头的语气道,念叨起来:倪庚辉,原大理寺左寺丞,科举出身,喜欢推演,只因身陷一桩大案而入狱。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狂妄的年轻人,竟当卜卦推演之术为儿戏,连皮毛都未学会,就在这里大言不惭”。

倪庚辉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气的真哆嗦:只有人说出起占卜之术,只有有人在他面前显摆,他就是这幅模样、

这算不算维护行业的尊严呢?

咳咳,训完仲逸,老头轻轻嗓子,开始他那大谈特谈的腔调:

“虽然你的牢房中布置的是最为舒适的,但毕竟此处没有自由,若从小养尊处优,岂会适应?即便能渐渐适应,但刚进来时,绝无法容忍。

而你,从进来至今,都能处变不惊,应对自如,必是之前受过磨难,否则起码要皱皱眉头的。

在这之前,老夫就听说:朝中有个翰林院出身的钦差副使,之前只是个庶吉士,还去什么博野县办过案子。

而在这之前,翰林院从未有过姓仲的人,从你的年轻及处事风格来看,并非真正的从科举出身。当然,也或许正是因为此,才有了你的不拘一格”。

“如此,不难猜出你捐纳入仕”,老头笑道:这些个狱卒,给他们点银子,或者捡好听的说几句,然后向他们打听牢外发生的事儿,这个不难理解。

果真有两下子,看似疯疯癫癫,实则心知肚明、明察秋毫。

连皱眉都能说的出,这老头的心可真够细,如同有三只眼似的。

“那你说说,我此次入狱,为何是:有惊无险,有难无劫?”。

原本以为漫漫长夜,还有比这样的谈话,更好的打发时间了吗?

但话已至此,仲逸却不能只是为了消遣而交谈。

“老伯,先等等,我这儿还有些酒,虽然剩的不多,还可小酌一番,咱们边喝边谈,岂不是美哉?”。

说着,仲逸将一只小酒壶瓶盖塞住,而后顺手抛到独面的牢门口。

不偏不倚,恰好被老头那细细的双手接住。

“喝吧,放心,没毒的”,说着,仲逸拿起自己剩下的那半壶,美滋滋的来了一小口。

老头用近乎颤抖的手将酒壶拧开,先是用鼻子嗅嗅,而后微微闭上眼睛:在陶醉着。

‘咕咚,咕咚’,两小口下去,老头简直要哭了。

“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酒水了,痛快、太痛快了”。

这么好的东西,不说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它?

“所谓有惊无险、有难无劫,老夫是从两个角度来推演的”。

此刻,老头双腿盘坐在地,与仲逸相对而视,一小壶老酒,如同一剂良药,顿时让他增添活力不少。

“自从你被关入大牢,特殊的待遇便接憧而来:先是那个牢头,之前就派人打扫过这间牢房,此处,既安全、又清静”。

老头自嘲起来:“他们之所以将我关门到这里,就是嫌我整天叨叨个没完,而安排你到这边来,则是为说话方便,或是于那些探视你的人方便”。

不用说:樊文予的特意关照,以及袁大头的好酒好菜,甚至包括锦衣卫千户石成来这里,老头估计都能猜出一二。

或者是看出一二。

“他们之所以如此做,说明他们早已打听过:你犯得事儿-------不大”。

老头继续道:“现在这些狱卒们都嚷嚷开了,你此次查的是朝廷与鞑靼开战一事的始末。牵扯到某人,但凡战事,无论捷报还是掠夺财物,这些人证多了去了,那些百姓,或者将士,都可作证”。

这个袁大头,当初让他将此事在牢中散布开来,现在看来这小子简直是不遗余力:连倪庚辉这样的老头都知道了,恐怕是在放风的时候,听那个狱卒说的吧?

“那依老伯之见,朝廷已完全知晓仇鸾的罪行?”。

此刻,仲逸不由得对老头产生几分敬意:“老伯果真是大理寺的高人,晚辈钦佩不已”。

“若你办差没有重大过失,朝廷自会有公断,仅凭那抚琴小女子,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老头这架势,简直都有师父的几分感觉了。

“那照这么说,我仲某人还能官复原职?”。

仲逸自叹道:“不太可能,恐怕,要摘到这身官服乌纱了”。

“那喃喃呜呜……”。

老头又开始念叨起来,那细细的长如同根根竹筷,直的可怕,细的更可怕。

不经意间,怎么有种想呕的感觉。

“不,不不不,从卦相上看,你此次出狱后:既不会官复原职,更不会被兴师问罪,这一切,自有定数”。

这时,老头双眼突然睁开,嘴里一字一句道:“就如同你来这里一样,躲是躲不掉的”。

“既不会官复原职?又不会被兴师问罪?”。

仲逸竟一时不知何意:“还有这样的事儿?老伯,能否详解一二?”。

“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就知道了”。

老头微微道:“以你的才学,参透其中之意,不是什么难事”。

这老头,越发神奇了。

仲逸不由的再了一句:“不知老伯能否算出:我何时才能从这里出去?”。

“这既不取决于你,也不取决于你要查的人”。

啧啧,老头再次抿一口小酒,一脸陶醉的样子:“而是取决于一个人的脸面”。

末了,他意味深长道:“而要挽回这个面子,正是需要时间的推移”。

那一刻,仲逸对眼前的这个老头------彻底服了。

“我大明,北有强虏,南有倭寇,朝中又是奸佞当道,若非贤臣良将、深谋远虑之人,是难以扭转乾坤的”。

“咕咚咚……”,老头将小壶中所剩的那点酒,一饮而尽。

一滴都不剩。

“老伯莫急,晚辈这里还有呢,还有呢”。

说着,仲逸急忙去床铺底下,翻出最后的那壶好酒。

这,还是袁若筠拿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喝呢。

“年轻人,多谢你的好酒,不过,还是留着明日喝吧?”。

老头微微摆摆手:“相当初,老夫也是年少气盛,也曾想过出入朝堂、指点江山,一心为社稷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可谁又能料到: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喝上一壶好酒?

老头已缓缓起身,那清瘦的身段,有气无力的神态,若非牢中木柱相隔,仲逸真愿上前搀扶一把。

“年轻人,你应是受过某位高人指点,才有如此处惊不变的秉性,其实,你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并不显露而已。

当然,这也是谋者本身使然。

而经此磨难后,你必能更有韧性,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老头长长叹口气:“只是,老夫恐怕没那个机会看到了”。

“老伯,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有缘,你深谙推演之术,想必自能明白其中奥秘”。

仲逸顺手将最后的一壶酒推了出去,趁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推心置腹呢?”。

沉默许久,老头终于收住那才迈起的腿脚,而后缓缓将酒壶拿起。

“你说的有理,老朽就再和你,说道说道?”。

老头再次盘腿而坐,娓娓道来:“还是先从我查的那个案子,慢慢说起吧……”。

第295章 无风大师(上)

北疆,无名山。

从京城出来后,宗武等一路向北,直奔而上。

按朝廷的旨意:他此次北行目的是摸清鞑靼军的作战底细:包括兵力部署、训练部署,甚至于内部变故等。

与宗武同行的总共十人,他留下两名随从去找无风大师,其他人分头去往各地打探实情。

他们约定:三日后在无名山会和。

仅有的两名随从中,皆是上次北征时参与过那支三百人‘奇兵’的敢死之士,其中有一名周姓百户,更是一直追随宗武左右。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京后,他也从之前的总旗,升为如今的百户。

当初,他们几人被猎户救下后,送到无名山,由无风大师医治,故此,这次来无名山拜访,也算是前来答谢救命之恩。

对此,宗武特意备好一百两现银。此处不比京城,银票多有不便,甚至太大的银子都找不开,人们往往以物换物:你家的羊皮换我家的粮食,我家的鹿肉换你家的鸡蛋,或者干脆换些衣物,等等。

当然,宗武之所以如此着急来见无风大师,除了要说声感激之类的话外,最主要的还是想当面领教一番:他那瞬间快速移位的轻功。

当然,老者深厚的内力亦令人钦佩不已,当时在凌云山时,卫叔叔所曾说过:“瞬间移位,除轻功了得外,更要有深厚的内力支撑”。

上次因为负重伤,虽外伤愈合,但内伤并未痊愈,宗武在与无风‘比武较量’时,败了下风,差点被这老头一掌击中。

好在,他手下留情。

比试嘛,点到为止,换到两军阵前,恐怕早有一人横躺在地上了。

在凌云山长大,宗武深知一个道理,像这种一等一的高手,必定是来自某个门派,或至少得到某位高人的指点。

而那位高人,亦或是来自某个门派。

师父凌云子早有训示:不得向外人提起凌云山之事,他们既非某个门派,更不是为夺得江湖一席之地,而追名逐利。

宗武也曾想过:若师父再广收门徒,凌云山定会开枝散叶、发扬光大。那或许他们就是一个门派,师父就是一代宗师。

这一点,他也曾与师弟仲逸商议过,连同师妹仲姝在内,他们三人对此看法一致。

当然,这也仅仅是看法。

在宗武看来:凌云山的力量越大,他在军中力量就越大,可以想象,在他的千户所中,若有师妹与师弟这样的属下,那该是怎样的杀伤力?

而在仲逸与仲姝看来:凌云山更多的是一种情怀所在,无论文韬武略,皆是一种深厚的底蕴。自己的才学不仅仅为维护自身,更多的是:能为别人做些什么?

显然,这两者之间意思不尽相同:至少,在仲逸看来,即便是再次拜到师父门下的弟子,也并非专修武学,谋略与文采,也未尝不可。

对他来说:这出神入化的轻功,已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关于此事,还有许多斟酌之处,况且,凌云子也未明确表态。

宗武与仲逸上次在京城说起此事时,并未深入交流,现在看来,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无名山,一如往日般寂静,只是相比上次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如今深秋季节,却多了几分生机。

无名山,山下一条无名河,这一切只因山上位神秘的-------无风大师。

没有知道他来自哪里,甚至于无人记得,他何时来到这座山上?

当初无风带着数名年轻人来到此地,他们伐木作屋、平地圈院,几番收拾,虽简陋了些,但总算是住了下来。

无风将后山平整出来,种些果蔬粗粮之类,外加打猎养禽之类,也够他们几人吃喝。他医术了得,众徒弟中,除打猎外,还有专门去各处采集药材的。

北方之地,人少地广,光照充足,此处又与鞑靼毗邻,除卫所驻扎的军士外,住的人就更少了。

不过,这倒是个采药的好地方:地形与光照的光照的缘故,广袤之地,住的人少,采药的人就更少。

如此一来,不少稀有的好药材,也就被无风收入家中。

无名山一带所住的大多是猎户,或以倒腾马匹、兽皮之类,不过外人大多并不知晓有个无名山的存在:随处可见成片山野,谁又会在意,一个被茂密山林掩盖的小山头呢?

不过,最近的几个山村,却对无名山颇为熟悉,尤其是无风大师,经常为他们赠些跌打创伤之类的药,有个头疼发热之类的毛病,也可在这里很快医治。

猎户们经常外出,登山爬坡,穿林过河,难免受些外伤,无风的出现简直帮了大忙,而且,他从来不收银子。

作为感谢,猎户们经常向这个老头带些猎物:兔子、野鸡,甚至野山羊等。

礼尚往来嘛。

时间久了,在附近的村民看来,无风大师也是他们的村民了。

不过,无风特意叮嘱过:不得向外人提起自己的存在,他的理由是:自己只是个好医之人,不愿招惹是非,不明身份的人到访,恐打乱目前的生活。

如此一说,附近村民当然是照办的,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无风大师医术再好,但人手有限、药材有限,若随便来个人就找他,怕就要忙不来了。

同理,若外边来了什么歹人、坏人要加加害于他,那村民们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郎中了。

就这样,无风在无名山静静的住了下来,当地村民视他为本村人,而外面的人,则根本不得而知。

要说宗武等人上次被猎户救下后,送到无风山,还其中也是有缘故的。

当时,宗武等身负重伤,且刚刚与鞑靼交战过,换做任何有良知的大明子民,都会搭救的。

无风每次与猎户村民们交谈时,经常会向他们问道鞑靼的情况,尤其朝廷派来与他们交战的将领、谋士等。

他似乎对双方的战事,尤为感兴趣。

特别是朝廷这边,主要将领的情况。

这些猎户经常在这一带混迹,不少人甚至私下与鞑靼的人做些买卖:用上好的马匹换粮食,或者上好的兽皮换马崽。

在他们看来:应是无风大师家中某个亲戚,在朝廷军中当值,而且还是个统兵之人,他这才如此关心朝廷将领动向。

他既然这么问了,猎户们岂有不坦诚相告的道理?

也正是以为此,猎户们看到宗武等受伤的将士后,便将他们拉到无名山,没准这些人当中,就有无风大师要找的人呢?

无风果然没有拒绝对宗武等人的医治,不过,这些将士中确实没有他要找的,后来痊愈之后,宗武等就回了京城。

“无风大师,别来无恙,晚辈林宗武,特来拜会,上次我们兄弟等人身负重伤……”。

见到无风后,宗武与两名随从立刻上前拜道。

“老朽倒先要向林大人道喜:上次见面时,林大人还是百户,如今都升为五品千户了”。

宗武话为讲完,无风却微微笑道:“各位将士们为朝廷杀敌建功,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出手相救,就不要言谢了”。

宗武心中微微一怔:这老头,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升为千户的?

看样子,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难道,这也是他向那些猎户打听到的?

第296章 无风大师(中)

“千户大人说笑了,老头我这两下子,那是‘英勇千户’的对手?”。

一番客套后,宗武等被请到木屋之中,无风大师一听说要与他‘切磋切磋’,立刻摇头谢绝:“千户大人能在百忙之中看望老朽,已万分感谢,可不敢再说别的”。

英勇千户?

这不是圣上在旨意里说过的吗?

“前辈过谦了,你的身手,我可是领教过的”。

宗武上前道:“在这深山密林中隐居,前辈却能对外边发生的事如此了解,足以说明壮志未酬、宝刀未老啊”。

这话说的。

“千户大人言重了,老朽别的本事没有,这行医看病确有些年头了,自认为还是略懂一二。附近的猎户经常来拿点药材什么的,我也是从他们那里打听到的”。

无风指着一旁正在熬药的徒儿说道:“看看,这砂锅里的药材就是给南村的牛二和田娃的。这些村民的家人中,有在当地卫所做兵丁的,这军中之事,也不难打听”。

“林千户上次走后,我们这里的卫所都就传开了,后来圣上的旨意,也传到我们这里,真是鼓舞人心、士气大振啊”。

正在熬药的年轻人不由的插话道:“林千户你不知道,当初那支三百人的‘奇兵’,在我们这一带久久流传。大伙都说:朝廷多几个像林千户这样的忠勇之士,何愁鞑靼不灭?”。

“千户大人,没想到你的名气这么大?干脆,我们留在这里算了”。

宗武身边的周姓百户也不由的打趣道:“不知,鞑靼那边是怎么说的?”。

宗武狠狠瞪了周百户一眼,他这才微微的向后退去。

说来说去,这老头就是不接招,宗武也只得暂时避开这个话题,几人再随意客套几句,眼看这晚饭的点就要到了。

还是等吃完饭,再说吧。

宗武并未提及他此次北行的目的,只是说小住两日,之后要到当地卫所,有些公务要办。

这话倒不假,当地的驻军最了解这一带的军情,明面上还是要见一下的。

宗武已将其余随从派往各地,约定三日后在这里会和,为的就是在去卫所之前,尽快了解实情。

同时,也为自己见无风大师,腾出空来。

烧肉,凉拌菜,馒头,再炖上一只野鸡,连汤都解决了。

当然,一群大老爷们,又有千户百户来访,怎么也要拿出一坛酒来,以示隆重。

这晚饭,确实别致。

僻静山野中,漫漫长夜,打发时间的法子,无非就是喝喝山茶、说说话而已。

月光下,院子中一片祥和,虽是深秋之际,但北方山野中已有阵阵寒意。

屋内灯光比往常亮了许多,宗武的随从与无风的徒弟随意唠嗑。

大家无非相互询问而已,周百户向他们说起军中战事,尤其是上次与鞑靼交战,以及前些日子才在京城与鞑靼交战一事。

而那些小伙计说的无非就是采药、熬药的事儿。

酒足饭饱,宗武无心闲聊,他来到院中,望着满天繁星而发呆。

“得要想个法子,不信这老头不出手”。

想起上次与吴老头对决之时,仲逸先一展剑术,最后才逼得他出手,只是自己当时伤势未痊愈,才不能使出全身的力气来。

“好月色……”。

宗武向屋里的周百户大喊一声:“快,将我的剑取来”。

“得嘞”,屋内一声回应,周百户立刻向外走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这下,有热闹看了。

当然,只有无风老头,依旧坐在那张硕大的木椅之上,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凌云山所学所得,从军后数次与鞑靼、倭寇激战,无论枪法、剑术、骑术、射术,宗武的境界,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与仲逸想比,他更偏向于‘武’。

“若能学会无风的瞬间移位之法,在两军对阵之时,战斗力可提高不少,甚至可以说所向无敌”。

宗武早就打定主意:即便老头不将此法授于我,也要让他指点一二,那怕剩下的,我自己琢磨呢。

月光中,风又来,偏偏黄叶起,不见叶落声,尘土飞扬、剑声乍起。

院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随风而动,此刻虽不如白日里那般光亮,却依旧可见:那道美轮美奂的弧线。

“好剑法,林千户果真剑术了得”。

人群中,不少人开始欢呼起来。

与上次他不同的是,无风的这些徒弟当中,再也没有人表现出一丝的不屑,如同宗武的剑术真能超过无风似的。

上次可不是这样,当时宗武舞剑时,无风的这些徒弟,脸上的表情皆是:呵呵,这剑术算什么?比起我们师父的功力,呵呵。

呵呵,

“前辈,此时月色正好,何不出来切磋一番,岂不快哉?”。

宗武剑锋所向,声音随风而来:“看看,你的徒儿们都等着看呢”。

此言一出,院中立刻安静下来,原本还跟着一起跟着起哄的年轻人们,再也不敢瞎嚷嚷。

都这样说了,老头依旧不为所动,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接招了。

“前辈,早就听说你身怀绝技,可惜上次我们在山下猎户家养伤,没能一堵风采,真是遗憾”。

一旁的周百户趁机打趣道:“此次既然来了,就让兄弟们见识见识,如何?”。

“对啊,对啊,我也想一堵风采呢”,另外一名随从也附和道。

与仲逸不同,宗武会武、尚武之事,根本无须隐瞒,作为他的属下,周百户等自然也不例外。

“周百户,不是老头我要扫大伙的兴,上次与你们林千户切磋也是一时兴起,你们不必当真,老朽都什么年纪了,不行了,老啦”。

周百户还在发愣,却见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他猛地回头,却见老土已站到了身后。

紧接着,又是那熟悉的声音:“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吗?献丑了,献丑了”。

我去,还真是无风啊,才听到一点风声,人已经到跟前了。

老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就算是露一手了。

“无风大师,无风大师,我们取药来了”。

宗武正欲上前劝大师一番,谁知门外传来了村民的声音。

来人正是无风才说起过的:牛二与田娃。

他们二人手中各自拎着一只野兔,进门便笑道:“才打的,肥的很,正好可以下酒”。

他们的药,早就熬好了。

“哎呦,这不是上次我们从雪地里,救出的林兄弟吧?”。

才进屋,牛二与田娃便盯着宗武看了半天。

最后,他们还真能认出来。

“牛二哥,你胆子真大,听我家在卫所当值的兄弟说,林大人已经是正千户了,你竟敢称兄道弟?”。

一旁的田娃急忙拉住牛二,怯怯的向宗武说道:“林大人,您莫怪,我们庄户人家,不懂朝廷礼数”。

“二位大哥不必多礼,咱们就是兄弟,当以兄弟相称”。

见二位救命恩人的窘态,宗武一脸笑意:“而且,我此次前来,为各位兄弟都备了份薄礼”。

说着,一旁的周百户,立刻将准备好的银两递上来。

当初,宗武所率那支三百人的‘奇兵’,在与数千敌军血战后,昏迷在雪地里,后来被路过的猎户救下。

这些人,可都是他们真正的救命恩人。

第297章 无风大师(下)

“怎么样?千户大人,对这个是否有兴趣?”。

闲来无事,无风老头叫人摆好棋盘,向宗武问道:“漫漫长夜,闲来无事,对弈几局如何?”。

牛二与田娃走后,宗武想要切磋一番的提议,今晚恐怕是不行了。

时间还早,总要找点事儿做吧。

“对弈可以,但要下点赌注才行”。

宗武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说说看,赌注是什么?先声明啊,老朽几乎是身无分文,赢得起,输不起啊”。

无风笑道:‘玩玩而已,莫要当真’。

“三局对弈,若我赢了,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宗武的心思还在比武之上,连对弈都不放过:‘就这么说定了,如何?’。

“若是老朽赢了,以后可不能再提此事,可好?”。

“愿赌服输,来吧”。

在凌云山时,宗武就曾学过对弈,若论起棋艺来,当属师父凌云子了。

不过,他与师妹、师弟也经常对弈,在这一点上,宗武还是自信的。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同样闲来无事的周百户等,也与无风那些年轻的徒儿也围了上来,这其中有一些人还算略懂棋艺。

而剩下的,则只是懂些皮毛而已。

宗武双眼紧紧盯着棋盘,生怕走错一子,只是毕竟有多年积累,斟酌一番后,也不犹豫。

落子不悔,这是规矩嘛。

无风老头则更显得沉稳些,在没有落子之前,他并不着急,一手托着那只小小的紫砂壶,不时的抿上一小口,脸上皆是一副陶醉的样子。

如同狩猎之人,以静制动,看好一个位置,果断下手。

如此一番,来来回回,阵势渐渐明朗起来。

“林千户不但胆略过人、忠勇有嘉,这棋艺也是非常了得”。

良久之后,无风大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小砂壶,微微叹口气道:“和了,和了”。

和棋?下了半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过,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某人有意为之。

从宗武的架势来看,他势在必得,而一旦他赢了,就再要比试一番,这不是老头愿意看的结果。

一旁的小火炉上熬着草药,阵阵热气飘来,满是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感觉怪怪的。

不过,对于正在对弈的人来说,倒算是提神了。

宗武与无风二人再次对决,围观的人也看的入神,似乎都是对弈高手一般。

不过,对于旁观者来说,他们似乎更关注的是对弈的结果。

若宗武赢了,他们至少可以看二人比试一番。

那个场面,显然也要比对弈精彩多了。

不过,结果却要让他们失望了:之后两局,皆是和棋。

“哎呀,真是天意啊,连对三局,三局皆是和棋”。

无风缓缓起身而立,他笑着对众人说:“老朽一个山野村夫,能与千户大人打成平手,正是太难得了,多谢千户大人承让”。

若没有刻意为之,只是顺其自然,能下成和棋,自然也没什么。

但要连平三局,必是有意为之。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要比连胜三局------更难把握。

很明显,无风的棋艺,远在宗武之上。

他之所以如此布局,就是让宗武无话可说:平局,宗武自然也就能再说比武的事儿了。

宗武也是研习棋艺多年之人,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既然老头没有点破,他也不好说明。

“前辈过谦了,论棋艺,林某不及你,说起承让,晚辈可不敢当”。

宗武向一旁的周百户道:“怎样?要不你们几个也来一局?”。

“不不不……”,众人立刻摇头摆手,借口各自忙去了。

见众人都已离去,无风便笑着对宗武说道:“漫漫长夜,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再聊会儿?”。

“愿听前辈指教”。

宗武伸个懒腰,干脆靠在那张长长的躺椅之上,与这个神秘的老头论道论道,正合他意。

“以千户大人的身手,似乎不是在军中所学,将士们破阵杀敌之法,往往大同小异,但具体到千户大人,如此高的剑术,似有江湖之风”。

无风再次将那只小紫砂壶托在手里,与宗武对他的好奇一样,老头也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有诸多疑惑不解之处。

沉默半天,他终于开口道:‘在入伍之前,你曾拜会过什么高人吗?’。

这个老头,不简单。

宗武早就这样认为了:以无风的身手,为何要来山野之中?明明会武,而且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却偏偏甘愿做个采药、配药、熬药的野郎中?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得罪了某个仇家,还是秉性本就如此:喜好清静。

若说道后者,倒是与师父有几分相像:这座无名山,虽不及凌云山,但除了附近的村民外,相信这世上知道的人,也不多吧?

怪异之人,必有怪异之处。

远的不说,就连自己的身手,都被这老头看出端倪来。

但凡新入伍的军士,无论刀法、枪法,甚至骑术、进退的步伐等,都是出自那几个专司训练人之手。

至于在两军阵前出类拔萃之人,无论文韬武略,大多都是个人天赋或之前的经历使然。

而除了天赋外,所谓之前的经历,大多就是来自某位高人的指点:说有江湖之风,则是与将士们区别对待。

军中兵卒之类,更多是一种协同进退作战之法,而为将者,则要有兵法谋略、指挥之道,可谓领头羊。

而江湖间对抗,则更注重单打独斗:一对一是常态,一对三、甚至更多,则不常见。

否则,就不是同一层次了:一个武林高手,面对一群山匪流寇,连单打独斗都不算。

“前辈说笑,家父确有些腿脚功夫,不过那都是防身所用,晚辈打小就练过一些基本功,可谓入门早些”。

宗武笑道:‘至于那剑术,是之前一位指挥使大人所授,他有一套剑谱,我曾练过一些日子,后来就反复琢磨,想必是有所深化吧’。

“千户大人,你从军才几年时间啊?就有如此造诣,看来,这武学天赋确实非凡,是个练武的奇才”。

显然,无风并不相信宗武的话:从宗武的身手来看,至少应习武十年以上,在未为入伍之前,已属高手了。

这个老头,到底是何人?连这都能看出来?

宗武并未言语,只是忙着为自己倒杯茶。

“不过,千户大人这套剑法,倒是让老头我,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人?什么人?

见宗武已起身而立,脸上好奇不已,无风只得示意他坐下。自己则长长叹口气:“一个------故人”。

第298章 似曾相识

“我说的这位故人啊,年轻时曾在军中做过谋士,名望颇高,后来不知为何,他却选择了退隐”。

无风老头接着说道;‘有人说他归隐山林,有人说他云游四海,还有人说,他或许已不在这个人间。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说法终究是说法,时间久了,人们便渐渐将他淡忘,当年之事,也很少再提及了’。

宗武并未多言,他只是时不时点点头,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很明显,这个老头说的情形与师父凌云子有颇多相似之处,他不便随意插话。

“既是谋士之类的高人,其造诣应在兵法谋者之上,这与我的剑术有何关系?”。

宗武顾左右而言他,而无风也只是说他有这样一位故人,虽然与师父的经历有几分相像,但并不能就此断定是凌云子。

宗武记得,当初在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就曾吩咐过:不得向外人提起凌云山,更不得提起他的名讳。

无风并未直接说出他那位‘故人’是谁,宗武也没有追问。

这个道理很简单:他们二人仅仅算是第二次见面,双方并不了解,此外,无风只是根据宗武的剑术来推测:他可能受过他这位故交的指点。

仅是推测而已,此刻还未将话挑明。

“既是前辈的故交,彼此间应颇为熟悉,若晚辈真受过他的指点,前辈应早就知晓了吧?”。

宗武笑道:“武学之道,博大精深,有些套路,看似有相似之处,实则细微之处:亦有微妙的差别,怕是您老看错了”。

宗武之言,再明白不过:他的所学所得,根本与无风说的那位故交-----毫无关系。

“千户大人言之有理,或许是老头我年事渐高,眼神不济,从千户大人两次展示的剑术来看,确实有几分相似,这倒是让我想起些往事”。

无风也叹息起来:“只是当年,这位故交曾托付要事,之后他却不辞而别,这么多年未见,也是偶有感触而已”。

托付要事?

难道,眼前的这个无风老头,也曾在军中任职?

看来,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哎……,无风一声叹息,那长长的尾音拖得很长,如同这么多年,他经历过的世事沧桑一样,一言难尽。

“老头我原名叫吴风,也曾做过幕僚参与军中之事,当时与我的那位故交相约:取长补短,根据我二人所长,用毕生的经历---著书一部”。

咳咳,宗武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不由怔道:若说方才的经历,还不能说明他故交是师父凌云子的话,著书一事则不是一般人可为、愿为的。

吴风?果真还是这个名字,外叔公的心腹护卫吴大哥,不就是这个名字吗?

不过,他才三旬之余的年纪,又是江苏扬州人,很小就跟着外叔公文泰,知根知底,可算半个文家人。

显然,这二人间并无关联,名字只是一种巧合吧。

往事既已被提起,吴风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的那位故交,善于兵法布阵,尤其两军交战所谋,而我则更偏于后方粮草补给、日常军中部署等,故此,我们二人才取长补短,有了这个约定”。

吴风叹道:“若真能将毕生所学所得著书而留于后人,也算不负此生,没想到我们二人一别多年,至今却再无相见”。

原来如此。

在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可从未提起过此事。

不过,师父更擅谋略,尤其两军交战,这话倒是真的。

“吴伯,晚辈也曾听,但凡高人,往往举止不同于常人,既然你的那位故交不辞而别,想必有难言之隐,只是你们的约定……”。

宗武也是一声长叹:“太遗憾了,能有如此巨作者,极为罕见,但愿你们能再相见”。

这不劝还好,一劝更让老头难以自制了。

“可不是嘛,老头寻他不得,只得来这北疆之地,此处与鞑靼相近,一旦朝廷派人来战,或许,就有我那位故人的消息了”。

说到此处,吴风眼神中充满期待:‘我总觉得,他还会再来,两军阵前才是他真正的舞台,只要他出现,朝廷的大军就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末了,他特意说道:“于是,我就托人多方打听,那怕是一丝的希望,也总比就此作罢强”。

他打听军中将士,原来是为了这个。

怪不得老头来这荒芜不毛之地:他是在等他那位故交:此处距离鞑靼最近,一旦两军开战,打听双方消息,自然有诸多便利之处。

同样,若他的那位故人再来到军中,自然也不难打听。

如此,他们二人也就可再相见了。

宗武方才对老头的疑惑也渐渐打消:这么一说,老头来这里的目的,也就能说通了。

能耐得住如此寂寞,守得住底线之人,必是一个非同寻常之人。

当然,那采药、熬药、配药治病的爱好,也只是一种闲来无事的寄托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宗武决定:不妨再更进一步。

“前辈之举令晚辈钦佩不已,你我虽是第二次见面,年纪相差甚大,但林某我毕竟还在军中当值,接触的人自然能多一些”。

宗武起身来到吴风面前,信心满满道:“可否将那位故交的名字说出,晚辈也好为你打听一番,没准还真能让你们二人再见呢”。

很明显,吴风之前所说关于他那故交的事,已与师父极为想象。

现在就差一步----他的名字。

“千户大人的好意,老头我心领了,方才你说的对:从年纪来看,你们自然不会相识,而且……”。

吴风面露难色,刚才娓娓道来、说了一通,没想到这短短几个字的名字,却如鲠在喉,迟迟说不出口。

“千户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位故交确有些怪异,他不愿意的事儿,别人是无法强求的,既然他执意离去,必不愿让人随意打听”。

哦,吴风急忙解释道:‘老头我除外,我们毕竟有当年之约,既然千户大人与此事无关,就不劳烦你了’。

此言一出,宗武恍然大悟:这不正是师父的吩咐吗?他老人家对他们同样说过:不必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往。

若吴风将师父的名字脱口而出,反倒不真实了。

方才只有七成的把握,现在可以说是十有**了。

宗武无法再问及详细:比如吴风那位故交的真实年纪,他与山东都指挥使的林啸义,还有礼部侍郎袁炜等的私交。

甚至,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戎一昶,当年陷害师父之事。

这些,都已无法当面问询。

但就当年军中之事,后来退隐或云游四海,再到著书一部,皆直指师父凌云子。

此外,再看看吴风的年纪,还有他对师父名字只字不提的举止,就更能说明这一点了。

“哦,既是如此,那晚辈也只希望你们二人早日相见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宗武只得随意问了一句:“既是二人合著,想必,您的那部分皆已完成了吧?”。

早就听人说起著作兵书一事,后来师父凌云子也当面说过:有这个想法,只是条件还未成熟。

不知,这个条件还未成熟,是不是就少了吴风这一部分呢?

不管怎么说,师父的心愿,也就是他们三个弟子的心愿。

宗武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吴风是否完成他的那一部分,才是关键。

否则,见了师父又能如何?

“此乃我吴风毕生心愿,若我那部分未完成,何故要苦苦寻他呢?”。

吴风望望窗外,又是一阵感慨:“高山流水遇知音,这么多年了----难啊”。

夜渐深、睡意起,该歇息了。

聪明人间交谈,那怕所谓的‘推心置腹’,也不会像山野村民那样:几两老酒下肚,就连自己的十八代祖宗,都全盘托出了。

点到为止,多说无益:三份话,七份品。

如此交谈,才更有味道。

……

两日后,宗武当初派出的人,已如约来到无名山与他会和。

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们要将这几日打探的消息向宗武禀告,之后再秘密前去鞑靼驻军之地,为的就是真正了解敌情,同时,也对目前掌握的情况进行甄别。

最后,他们要去当地卫所例行公事,这是朝廷的旨意,毕竟当地衙门将士对鞑靼的作战手法----更为熟知。

同时,朝廷大军每次与鞑靼决战时,所用兵力、将帅,及兵力部署、后方粮草供给等,只有担当地威武衙门知道。

就此与吴风道别,宗武所期望的那场比武较量,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不过连日来,二人推心置腹、论道交谈,倒是真的。

“吴伯,朝廷公务在身,恕不能再与你老人家谈论古今了,相信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临别之时,宗武还不忘那句:“好好保管你那部心血所著,日后定能为我大明将士们所用,功德无量啊”。

很明显,宗武心意已决:回京后抽空去趟凌云山,当面向师父问询此事,若果真属实,那这位吴风自然不难见。

同时,想学他那出神入化瞬间移位的深厚内力,自然也就不是难事了。

“多谢千户大人,功德无量不敢说,只是老头我要拉下这张老脸,求大人一件事了”。

说着,吴风向一旁的两个年轻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上前来。

“这是吴安、吴卫两兄弟,是老朽不成器的徒儿,论起来,也是我的侄儿辈,他们二人一心想从军,奈何多年跟着老朽,也不知外边的事儿,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吴风继续道:‘此次,我想千户大人带着他们长长见识,日后也会为朝廷效力’。

有事相托?

毕竟不是当年的普通军士,以宗武目前的地位,安排两个小小的兵卒,不是什么难事。

吴风也算是救命恩人,况且,他与师父似乎有非同一般的交情,无论怎么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跟着我,这个倒不难,只是要入伍从军,朝廷还有规制:什么军户啊,年纪啊,还有属地等”。

宗武面露难色道:‘即便他们入了军,也到不了我的千户所啊’。

误会啦,千户大人误会了。

吴风笑道:“入不入军倒无所谓,只要他们跟着千户大人见识见识,那怕日后再回到无名山,鞑靼再来犯,他们凭一己之力,也可以上阵杀敌”。

“千户大人,实不相瞒,我们两兄弟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千户大人您了,连军中将士如何操练?如何杀敌?甚至听说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我们都未曾见过”。

这时,那个叫吴安的年轻人傻笑道:“那怕是远远的看一看,心中起码也有个底,日后在与鞑靼交战,我们也就不惧了”。

不用说,这二人有吴风这样的师父,自然有些身手,不过见识确实少了些。

“原来如此,这个不难,到时本千户随便找个理由,让你们看看就行”。

宗武向眼前两个年轻人赞道:“勇气可嘉,若我大明子民个个如此,何愁敌军不灭?”。

“那就说定了,就以两月为限,让他们二人见识见识,起码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吴风一脸期望:‘日后再与鞑靼开战,那怕让他们二人带领附近猎户们,为朝廷大军备些粮草或带路什么的,也起码知些规矩,多少也能出点力’。

“另外,他们二人,这辈子都没去过京城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千户大人此次身负朝廷重任,他们二人这样跟着,多有不适,不如让他们先到京城一带,约定一个地方,待大人办完差事后,回京再见如何?”。

吴风一脸笑道:“我在衙门里还有些熟人,他们路上所需之物已备好,就等千户大人发话了”。

如此倒也省事,宗武此行总共十人,突然多出两个人来,总感觉怪怪的,他们先去京城,倒是省事了。

“多谢千户大人,我二人一切听凭大人吩咐,唯大人马首是瞻”。

吴安、吴卫立刻上前拜道。

大男人出门,也不便婆婆妈妈准备一番:一个包袱、一匹马即可。

上路吧,京城再见。

……

告别吴风,下了无名山,宗武等一行直奔鞑靼驻军方向而去,他们此行目的只有一个:深入敌营,刺探敌情。

第299章 入虎穴(上)

秋去冬来,北方寒意渐浓,早晚尤甚。

而鞑靼所在的北漠不毛之地,更是如此。

虽同在一片天地间,但要进到鞑靼军腹地,通行却多有不易。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简易而又不简单的哨卡:长长的尖木栅栏,一旁是一个简易的小木屋,来来往往的兵卒,手中皆是长长的兵器。

这个季节,山野间的草木一片枯黄,没有了昔日的生机,北风掠过,满是‘呼呼’之声。

眼下这情形,要说草木皆兵也不为过:哨卡上方的一个土坡上,又是小木屋,来回踱步之人,依旧兵甲连连。

尽管如此来往之人稀稀疏疏,但也时有可见,大多是村民或小商贩之类。

据当地人说,此哨卡主要是防止山匪流寇作乱,扰乱边境。

而明眼人却能看的出来:此举,乃预防朝廷密探或军士混入。

不用说,宗武等人,才是他们真正拦截的目标。

这时,一架小木车,随行的几个山野村夫模样的人,顶着北风,缓缓走了过来。

“站住,干什么的?”。

宗武等一行数人,刚刚抵达此处,却被前面的守卫拦住。

“各位大人,小的们都是南村本地村民,平日里做些小买卖,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说话的是周百户,他已在无名山时,就曾向当地猎户村民,甚至吴风的徒儿那里,都打听过关于应付鞑靼守卫的细节,他已将这些话烂熟于心。

此刻,可以说模仿的惟妙惟肖。

“做买卖?做什么买卖?”。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打些野猪、红崖羊、雪兔之类,而后将这些兽皮或风干肉兜售,换成银子”。

周百户一脸笑意,活脱脱一个山野村民:“当然,有时遇到好酒,也换一点,你们这里的酒,劲儿大,喝着爽”。

他说的这些,正是无名山附近村民猎户做的:北漠天气寒冷,兽皮可做外衣御寒,而那些猎物的肉之所以要风干,也是为战时口粮所需:既可充饥,也可长久保存。

这一带,人少地广,多旱少雨,常有野兽出没,而山野中沙土居多,一般农作物不好种植,狩猎的人却多了起来。

除此之外,如财力雄厚一点的人,还可贩卖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东西,利润更客观些。

不过,像牛二这些小商贩,只能小打小闹,带的货少,卖掉之后,再用赚来的银子进货,如此而已。

“大人,果真都是些兽皮、干肉,还有少许茶叶、布匹,看做工与制作手法,正是南村这一带村民常用的”。

一名守卫用长长的尖刀在木车上挑了半天,再看看眼前这几人的山野村夫装束,便向守卫头领禀道:“没有什么异常,要不就放过去?”。

那头领盯着他们几人再转悠一圈,确信并无兵器利刃之类,再看看车上那满满的兽皮。

“看来,你们买卖做的不错啊,可比我们强多了”。

头领搓搓双手,而后再打个哈欠:这么冷的天,还要当值,这日子过得苦啊。

苦啊,说着,他朝周百户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周百户在无名山时,到吴风那里取药的牛二与田娃就对他说过:哨卡盘剥是必须的,但不能出手太大方。

不然,下次要的更多。

“就这二两银子了,大人们辛苦,兄弟们也是小买卖,眼看这天气冷了,买卖越发难做了”。

周百户这举止,简直可以去唱戏了。

二两?守卫头领用手掂掂分量,脸上依旧那般不悦。

“这不?小的们的东西还未换成银子,就带了几个盘缠,回来的时候,还有孝敬”。

说着,周百户从木车上取出两盒茶叶奉上:这次顺便带了点茶叶,给大人与弟兄们润润喉咙。

这话说的,果真上路。

“快走,快走,后面还有人呢”。

后面还有人?

怕是等后面人的银子吧?

片刻之后,他们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这一招,果真管用。

……

“千户大人,前面是一个小镇,附近的人都来这里做些买卖,置办一些日用所需”。

按照南村的猎户牛二与田娃说,这个镇子挺热闹,因是鞑靼南下经常路过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混迹于此,生意自然就多了起来。

鉴于此,头领俺答会经常派心腹前来巡视,为的就是预防有类似锦衣卫等密探潜入其中。

没有城墙,没有四四方方的街道,如同平地起屋,在一大块空地上,零零散散的立着一排排的木屋,其中还夹杂着数顶帐篷,果真是一副北国之风。

所谓的集市,就是集买卖、吃饭、喝酒、住宿为一体的‘闹市’。

光秃秃的街面上,到处支着木桌,长短不一,大小不同,只是上面摆着各式兽皮、风干肉、老酒,就算是买卖了。

按照牛二当初所说,他们打到的猎物就是卖给这些人,而后这些人再将东西卖给他人。

这一买一卖之间,中间的差价就是利润,有人专门来送货,又有人来专门采购。

不用说,这生意自然比打猎,好了许多。

只是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做这个买卖,首先要是鞑靼自己人,还要在这里租个摊位,甚至要租个住的地方,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小摊前支起一个大大的木篷,此举是为遮风挡雨,因为他们卖的是吃喝之物。

与其他州县一样,有钱人在酒楼、茶肆吃喝,没钱的人就在小摊前随意叫上一晚凑合,就算是对付一顿了。

羊杂汤、羊血汤、烧饼、面镆,小摊前冒着阵阵热气,摊主们大声吆喝,手中的木勺敲得阵阵响,连同买卖杂货的商贩呐喊声。

此处,简直就是三教九流、杂耍嬉戏的好地方。

“千户大人,快看,那儿有卖刀的,快去看看”。

宗武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摊前摆着各种短刀,有弯月状的,也有直柄宽体,只是刀体都很短小,大多是防身或珍藏所用。

在鞑靼所在之地,这种小刀随处可见,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算不得兵器,把玩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来此之前,宗武等就听过说,鞑靼有两样东西厉害:一是马,一是刀。

北漠广阔,正是良驹如鱼得水之地,此处马种更为纯良,加之常年驰骋山野,金戈铁甲、万马奔腾,如同常年实战的将士,杀伤力自然非比寻常。

与鞑靼交战,必不可少会遇到马战,而相比于朝廷大军,无论将士们的骑术,亦或战马的耐性爆发力,甚至于马阵,差距之大,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这个差距由来已久,自然也非短期可解决。

说到刀具,鞑靼军打造兵器所用的材料并无异常,只是淬火打造技术别致,如同西域的诡异之术:表面看不出端倪,细细考量后,才可看出差别。

“我们这么多人,不要全部围上去,大家分开转转”。

宗武向众人吩咐道:‘去,买几把上好的短刀来,一会再来这里会和’。

……

走了一天的路,再看看天边残阳西沉,天色渐晚,看样子要在这个小镇歇了。

“几位客官,里边请,上好的酒菜,上好的房间”。

店家见有人走来,急忙吩咐伙计前去招呼。

这年头,有银子,到哪儿,都是这么受人待见。

第300章 入虎穴(中)

北漠之夜,小镇。

一栋小木屋,总共两层,一楼酒菜伺候,二楼便是住人的房间。

房间不是很大,但总算还是干净,饭菜花样不多,也勉强能入口。

据当地商贩说,这家店的酒不错,在小镇也略有名气。

周百户付完银子后店小二便带着他们进了房间,按照宗武的安排:他们一行分为两拨,分别住在相邻的两家客栈,免得被人盯上。

同时,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千户大人,咱们此次是小商贩的身份来这里,只能委屈你了,好的店,咱们可住不起啊”。

收拾一番后,宗武等便缓缓来到一楼,到了晚饭点,该吃东西了。

“店家,一盘拌菜,每人一碗面,再来二斤散酒”。

果真是小商贩的吃法,够接地气。

不一会的功夫,店小二便将饭菜端了上来。

或是因为匆忙,木盘上还零散落下几根长长的面条,好在这个季节,没有苍蝇、蚊子之类。

否则,这饭菜如何下咽?

“来,兄弟们,天气冷,干了这杯,暖暖身子”。

“好,等明日将东西换成银子,我请大家下馆子,吃顿好的”。

“得嘞,那还说什么呢?连干三碗,如何?”。

这里不比京城,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也得留个心眼。

……

“吆,这不是百户大人吗?”。

众人正在说笑之际,却听店家大喊一声,急忙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的走上前去。

才饮了几碗,刚有点意思,周百户还以为是有人在喊他,众人这才扭过头来。

来人是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长得虎背熊腰,粗眉浓须,脸上一副素严之情,他身后跟着数名兵卒,手中兵器在手。

听店家所说,他是个百户,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在这小镇中,绝对是个人物,可一言九鼎。

“店家,这里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百户身后一名随从立刻上前问道。

“没有,没有,都是些来往的商贩,本分的买卖人”。

店家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小二腾出一张饭桌,招呼他们入座。

“自从我们小镇由百户大人巡视后,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过异常,虽说此处来往的人多,但大家都能守规矩,真是难得啊”。

这个小店饭菜一般,但酒确实不错,听说是祖传的酿造之术。

不少人慕名前来,正是要品这一口儿。

店小二已将一坛酒抱来,店家急忙为他们一一倒上,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这都是托百户大人的福啊”。

为防止外人渗入,鞑靼首领俺答经常会派出一些心腹到各处巡视,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带人拿下。

而派出的这些人当中,以百户居多,他们所率百八十人,人数不多不少,既能起到震慑作用,更能便于调遣。

若发现异常,可再向千户禀报,调取更多的人马过来。

据此,各个百户便有了自己固定的巡视之地,他们会不定期前来巡视,只对自己的管辖之地负责。

不用说,眼前这个鞑靼军的百户,就是负责这个小镇的。

“那还要说?咱们千户大人深受大汗器重,才被赏赐良马十匹、美酒三坛”。

一旁的守卫趁机恭维道:“百户大人更进一步,那是指日可待”。

几人就此说说笑笑,店家急忙为他们倒酒,不大会儿的功夫,一只烤羊腿被端了上来。

这时,两名士卒缓缓起身,朝正在吃饭的人打量起来。

宗武与周百户等立刻举起酒碗碰杯,不时的挑起面前那大碗面条、扒拉两口,俨然一个商贩的举止。

店家不停的招呼着来人,那两名士卒也再次回到桌前,宗武等这才松口气。

一旦在店里发生异常,店家也要跟着受罚。

店家是最不希望在他的店里查出什么可疑之人。

在他看来:做买卖、赚银子,就是他的本分,剩下的事儿,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若是每个人都来盘查一番,那还有几个人住店、吃饭?

这种情况下,那怕是舍出些酒肉,也要图个相安无事。

“百户大人,听说前段时间,咱们与朝廷大军开战了,一直打到京城”。

几杯热酒下肚,店家也开始攀谈起来:“这短期内,不会再有什么战事吧?”。

那言语不多的鞑靼军百户喝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他扒拉扒拉那硬硬的胡须,眉宇间皆是一副怡然自得。

“打?还打什么?现在朝廷正派了一个什么钦差副使,专门核查两军交战始末,听说,把兵部尚书给问斩”。

这个百户是首领俺答的近卫之一,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也不足为怪。

此处是鞑靼大军所在之地,况且战事已结束,说话自然就随意了些。

在这酒桌饭局之上,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谈资。

“战事都结束了,还查这些作甚?仗是打出来的,不是查出来的”,店家继续附和道。

“这是两码事,听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说,朝廷那个叫什么仇鸾的,也是个将军,还是大同的总兵。谁知他竟主动贿送财物,让我们不要攻打大同,移兵他处”。

啧啧,那百户再饮一杯,连连摇头道:“你们说说,有这样的将军,能不查吗?”。

“哦,原来是这样,该查,该查”。

店家原本不懂这些两军交战之事,只是一味的将它作为谈资,否则,便要说招呼不周了。

“查?查个屁,听说啊,这个钦差副使,都被押入大牢了”。

那百户一脸笑意:“那个钦差副使还是个翰林院的史官,他怎么能受的了这牢狱之苦吆,呵呵……”。

“哐当”一声,只听一声清脆的碗碎之声。

听说师弟仲逸被押入大牢,宗武终于是忍不住了。

两名士卒立刻站起来,朝这边望去。

“各位大人,不好意思,我这兄弟喝多了,喝多了……”,一旁的周百户急忙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这是饭菜钱,我们上楼休息了。

打扰,打扰了。

店家急忙上前解围:“又贪杯?告诉你们多少次了,本店的酒劲儿大,容易上头”。

众人再客套几句,店家再次吩咐店小二将他们带上二楼客房,这才平息下来。

……

“你们听着,咱们几个都已露面,告诉隔壁客栈的兄弟,一定要盯着这个鞑靼军的百户”。

回到客房后,宗武立刻部署:“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其拿下”。

拿下?

一旁的周百户面露难色,似有不解道:‘此处不比京城,我们就这几个人,要是将鞑靼军那个百户给杀了,咱们不好脱身啊’。

末了,他补充道:“朝廷的旨意,也没让我们杀人啊”。

不说还好,周百户这么一说,原本就怒火难压的宗武,立刻上前喝道:‘杀?我说要杀了他吗?连脱身都惧怕,还来这里作甚?’。

“千户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周百户急忙上前解释:“您总得要告诉弟兄们,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301章 入虎穴(下)

小镇客栈房间中,林宗武正训示属下。

“周百户,站好了,问你一个问题:咱们千户所,谁是正千户?”。

“回大人的话,是您啊”。

“大点声儿”。

“英勇千户所正千户,是-----林宗武,回答完毕”。

宗武笑道:“这就对了,执行军令”。

绕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个?

周百户脱口而出:“属下立刻去办”。

那名鞑靼军的百户,在酒足饭饱之后便缓缓离去,周百户已吩咐隔壁的随从,秘密跟了上去。

因为方才吃饭时与他照过面,宗武不便前往,此刻正独自躺在房间,陷入沉思。

周百户方才所问:为何要盯着那个鞑靼军的百户?这的确不是朝廷的旨意,更不是他们的任务。

很明显,不为别的,就因这小子方才说了师弟的名字。

还有,师弟被押入大牢的事。

当初,从皇帝那里领旨,宗武与师弟各自为命:仲逸作为钦差副使去大同,而他则继续潜入北漠。

二人几乎同时领旨,同时出的京城。

方才那个鞑靼军的百户说的清楚:钦差副使、翰林院史官、核查朝廷与鞑靼交战一事始末、被押入大牢。

不是师弟,还有谁?

“身为钦差副使,又有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随行,师弟怎么会被押入大牢呢?”。

宗武心中隐隐不安,以他对师弟的了解:仲逸是一个先谋而动、甚至不谋不动的人。

况且,以师弟的轻功,谁能奈何的了他?

闭着眼睛都可以猜出一二:定是因为此次的战事。

不是仇鸾,就是严士蕃。

仇身为宣大总兵,又是平虏将军,而仇鸾与严家的关系……

宗武所率的千户所,先后两次突袭鞑靼军营,歼敌近万。对这个身为平虏将军的仇鸾,他自是知道一些的。

讳败为胜,将败报变为捷报,这自不用说。

方才那个百户说的明白:仇鸾是通过贿送财物,才使鞑靼军绕开大同,移兵他处,这是关键所在。

此事发生在大同,身在京城的人自然无从知晓,而且这种丢人之事难见光,仇鸾更会设法掩盖。

所以知道的人自然不会多。

而鞑靼则相反:此时战事结束,说来也无妨。况且仇鸾惧战怯战,本就是他们的一个笑谈。

“定要设法将这百户带回京城,此人正可证明仇鸾向俺答贿送财物,作为敌军,又非刻意离间,他的话更可信”。

宗武据此判断:不管师弟是否因仇鸾入狱,只要揪出对仇鸾不利的,就是对师弟有利的。

至少,是双方交涉的一个筹码。

“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去”。

宗武向窗外望望,顺手将才买的短刀取出,为免的店家起疑,他吩咐其他随从继续留在客栈。

“店家,方才吃多了,闹肚子,去趟茅房,劳烦你看着那些兽皮、干肉。我那些兄弟喝多了”。

“你家这酒,果真劲儿大……”。

虽是别人口中的千户大人,宗武也只得出此下策:他此刻只是个小商贩而已。

“快去快回,我们小镇没有围墙,夜晚常有野狼出没”。

店家正忙着扒拉着算盘,见宗武这幅模样,随意劝一句:“冬日里没什么可吃的,前些日子,有两个醉汉昏睡倒在雪地里,就被野狼光顾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

宗武急忙摆摆手:“快别说了,我这人胆小,那干脆就多在茅房蹲一会,省的再跑一趟”。

夜幕下,天际层层浮云,月光微微,北风呼呼。

见宗武出了客栈,周百户便从隔壁跑了过来。

“他们刚出去,朝后方山坡走的,我派两个兄弟盯着了”,说着,他指着前方。

“你先回客栈,我稍后就回”。

宗武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

小镇土道之上,行人甚少,零星灯光闪烁,此刻还不算太晚,不少客栈依旧有饮酒说笑之人。

不过,照此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连这寥寥数人都寻不见了吧?

宗武快速向前走去……

小镇确实不大,不多会的功夫,出了唯一的一条主街,左右两侧已再无房屋客栈之类。

再往前走,就是光秃秃的一个小山坡。

“千户大人,他们朝前边走了,连同那个百户在内,一行五人,骑着马,我们无法继续盯着,他们应是回驻地了”。

不远处,周百户派出的两名随从,立刻朝宗武走来。

“你们二人再此等候,一会还在这里会和”。

宗武打量一番:方才在客栈,鞑靼军那个百户和几名随从喝了不少酒,此时又是夜幕。

而且,他们刚刚离开。

即便骑马,也走不了多远。

论起轻功来,他这个千户自然不能与师弟仲逸想比,但毕竟是凌云山的人,也绝非一般人可比,此刻又在这广阔不毛之地,简直是如鱼得水。

……

“你是什么人?敢……,敢拦截我们百户大人?”。

鞑靼军百户一行五人,胯下马儿一阵嘶鸣,止步不前,只见前方隐隐一个身影袭来。

话音未落之际,那道身影飞速而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已瞬间倒下。

除了落地之声,他连喊叫都未来及发出。

这时,宗武已跨于马上,手中一柄长刀,正是才夺过来的。

“是个高手啊”。

一个冷颤,那名百户清醒不少,他急忙拔刀向前,吩咐左右应战。

“给我上……”。

这一道命令还未发出,剩余那三名随从已倒于马下。

仅一个回合,那百户一声惨叫,已断一臂。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和我过不去?”。

毕竟是百户,死也要死个明白。

宗武收起兵器,冷冷的一句:“到京城之后,将你方才在客栈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再说一遍”。

方才的话?

那百户虽不解来人到底是谁,但说到京城,他便猜出一二:“我若是不说呢?有种你杀了我”。

呵呵,宗武不以为然道:‘若照做了,你的家人还有条活路。否则,给你一个惧战逃兵的罪名,恐怕子孙后世都不得翻身,反正都是一死,贪生,又何须从军呢?’。

这?

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那百户却觉头部一道黑影袭来,之后,便没了直觉。

宗武将他的外衣、鞋子脱掉,扔到一具尸体上,而后,将其扶于马上,收起所有兵器,自己也跨上马背。

同时,他将剩余马匹驱走。

此处,四具尸体,皆已血肉模糊,

血腥味儿,对于出没于附近的野狼来说,该有多么的诱惑?

……

“此处距离南村附近的无名山不远,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动身”。

与两名属下会和后,宗武将所有兵器,连同马匹,还有已被击昏的那名百户,交给他们。

“早就打探过,路线你们皆已知晓,该怎么走,就不用我说了,在无名山休整一夜后,明日直奔京城,将此人带到我们千户所”。

‘此事不得向外人提起,等我回京后再行处置’。

宗武叮嘱道:“你们都是跟着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丝毫闪失”。

二人连连点头,齐声应道:“遵命,千户大人”。

第302章 有一个算一个

“听说了吗?昨晚我们小镇的后山坡上,又有野狼出没了”。

“哎呀,听说了,可惨了,几个人,就剩一点骨头渣子了”。

“好像都是百户所的,咱们的百户大人也……”。

次日清晨,宗武等还在睡梦中,就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

小镇故事多,一传人人知,野狼出没,嗜血成性,死人的事儿常有,

但这次‘死’的却是小镇大名鼎鼎、威风凛凛的百户大人。

说归说,笑归笑,不过在大多人的心里,还是将此事作为一个话题而已:这个百户死了,还会有新的百户来,他们这里会继续有人巡视。

但对于那些真正做买卖的店家来说,则不免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想想这个百户,自从巡视以来,那次吃饭、饮酒给过半两银子?

这还不算,走的时候还要带上一些。

小镇小店,本小利薄,他们心里能不有几分怨气吗?

不过,这些话也就是想想而已,千万不能流露出来。

当地的千户所立刻派出一个副千户前来核查,现场看到的只是一些碎骨,不过从衣物来看,正是昨晚来小镇巡视的百户,及身边的几个随从。

“活该,三申五令不要酗酒,贪了几杯,竟落到如此下场”。

副千户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领着军饷,没死在战场上,却瘫倒在野林之中,被野狼给光顾了”。

活该……

就这样,那名一时不慎,说漏嘴的百户被‘死’掉了。

此刻,他应该正被宗武的属下带着,去往京城的路上了吧?

“店家,结账”。

来到一楼柜台,周百户将银子放到桌上。而在一旁的宗武等正收拾着他们‘打’来的兽皮与‘特制’的干肉。

与此同时,住在隔壁客栈的几人也纷纷结账,出了院子。

“几位客官,货还没卖完,这就急着回去?来一趟不容易啊”。

店家望着窗外的冷风,不由的劝道:‘何不再住一晚?本店房间干净暖和,饭菜实惠,最主要的这酒……’。

“哎,我们倒是想天天住在你这里,可能住的起吗?外面那些人把货价压的这么低,我们只好再找买家了”。

“再找买家,那还得往北走一百多里地呢”。

店家微微摇摇头道:‘那里的价格是能比这里高一点,但一路走来,再打个来回,其实也差不多’。

“那也没法子,能多赚一个是一个,赶路嘛,无非受点累罢了”,周百户一声叹息,招呼着仲武等带好东西,向店家寒暄几句,也就出了院子。

这模样举止,若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份,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足的小商贩。

一路向北,向鞑靼腹地而去。

路上的哨卡却并没有像想象的那么多,不过,营却渐渐的多了起来。

为看上去更像个商贩,宗武特意吩咐随从,与一些真正的商贩上路。

如此,他们就更像个做买卖的。

离京之时,圣上的旨意并未限定他们在北漠具体时日,此次任务非比寻常,当然要有便宜、临时专断之权。

原本打算在此地多潜伏些时日,但自从得知师弟仲逸入狱的事后,他决定提早回京,那名鞑靼的百户已被押往京城,以免发生什么变故。

同时,吴风大师托付要去京城见世面的吴安、吴卫两人也比他们早一步进京,所谓受人之托、众人之托,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要做到。

当然,前提是:要将所有的差事办完,否则,下次又不知是何时才能来一次。

或许,该是两军阵前对峙之时吧?

“千户大人,就我们所探到消息来看,鞑靼内部分歧极大,而各派间的争议也从未停止过,但此事似乎是朝务,而非军务”。

一行十余人,周百户与宗武走的最近,二人说道了眼下的差事。

“文武有别,我们行伍之人不问政事。不过,将士往往只能听一个人的,从兵力部署来说,若是遇到大的战事,他们很难在最短的时间,调动所有的兵马,倒是可以给我们争取时间”。

宗武记得很清楚:临行之时,师弟仲逸再次到鞑靼与女真二者间,分而治之事儿。

很明显,从目前的情形来看,鞑靼内部要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是很难的。

如此,鞑靼与女真间要合力一处,几乎是不能的。

为何?

所谓众口难调,而孤掌又难鸣,鞑靼内部派系积怨已久,无论什么事儿,只有要支持的人,就立刻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同样,有反对的人,同样就会有人站出来同意。

有时,这所谓的支持与反对,其实并无具体的缘故,只为一个原因:你赞成,我就反对。

反之亦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议,争议到一定的程度便是矛盾,矛盾一旦到了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解决,那便是用武力了。

能谈好的就谈,谈不好就打:用拳头说活,你不服也不行。

俗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其实,比粮草更先行一步的,就是刺探军情了。

无论秘密潜入敌营,还是抓到活口,甚至于用间、反间之计。

总之,能将敌情了如指掌,才是重中之重。

知己知彼嘛。

当初北征之时,宗武等曾在北漠血战,此刻又来次这里,不是两军阵前,更非到兵相见。只为军情,那比粮草还先一步的军情。

这正是“知彼”的一部分。

一路北上,寒意渐浓,距京城渐行渐远,宗武等一行数人却似乎更找到办差的感觉。

“周百户,你带几个兄弟在饲马场一带找个临时的活做,除了正常的骑术训练外,一定要设法弄清:鞑靼军马战的要害所在”。

宗武特意吩咐道:“回京之后,我们要练出一支可专破敌军骑兵的奇兵来”。

告别那些真正的小商贩后,所有人开始了自己真正的差事。

除关注此处兵器锻造外,宗武心中多了一层思量。

行伍之人不管朝中大事,那是说给众人听的:眼下师弟之事不甚明了,作为唯一的师兄,他总该是要做点什么的。

既然仇鸾可与鞑靼俺答等私下达成交易,那朝中与北漠有往来的,定不止他一人。

再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能多找一个是一个吧。

第303章 回京

“干什么的?站住”。

京城,某千户所,一名守卫见两个男子唯唯诺诺的朝这边走来,见是生面孔,他便前制止。

“我们找林千户的,是有事……”。

“找我们千古大人,先搜身再说”。

两名守卫二话不说,前开始一番摸索,这架势,颇像蠡县守城门的刘三,又似门催账的大汉,那怕身只有一个铜板,也不放过。

当然,作为宗武治下的千户所,自然不会是那二两银子。

“退下,这二人确实找千户大人的”。

刚刚路过的周百户见到这番情景,立刻认出了眼前的这二人。

“吴安、吴卫二位兄弟,他们这不是针对你们,我们千户大人北征平虏,南下抗倭,杀敌无数,树敌自然也多了,陌生人来访,加强戒备,也是为安全起见”。

周百户向吴氏兄弟解释道:“我们也是才到的京城,根据旨意,千户大人是先要面圣的,此刻还在宫,之后再见你们”。

这二人是受吴风之托,当时周百户也场,所以言语间还是客气很多。

否则,随意两个百姓要见了百户大人,是绝不会被称为‘兄弟’的。

“你们久在北漠,难得来一次京城,何不借此机会好好转转?”,周百户笑道:‘这样吧,晚我们一起吃饭,我做东,替我们千户大人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好好好,只是周百户军务繁忙,真是过意不去”,吴安、吴卫两人立刻寒暄道。

千户所有千户所的规矩:若千户林宗武不在,外人是不许进入的。

……

“启禀圣,鞑靼军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详细的部署,微臣已命人详细记录当地军情及部分驻防方位图”。

回到京城后,宗武既未回家看林姚姚,也未来得及找仲姝问询师弟被押入大牢的始末,连千户所也只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进京首要面圣,这是当初离京时的旨意。

此举用意非常明显:宗武北行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难免会别有用心之人所察觉。

这个别有用心之人,自然是指与鞑靼军私下有来往的朝武。

甚至于位卑言轻,但却在衙门里做事的普通差役。

身为帝王,朱厚熜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宗武刚刚到京时,锦衣卫的人知道了。

不过,宗武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他也迫切需要见到天子。

除军情要务外,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在千户所时,宗武特意留周白户,自然不是等吴安、吴卫二人。

他有更重要的差事要办。

“如你所说,鞑靼军,兵马战与兵器打造是强项,是否有应对之策?”。

朱厚熜不慌不忙,此事他早有耳闻,只是未曾听到如此详细的禀报,对于他来说,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才是关键所在。

作为真正的朝廷官百官之首,有些事可以商量,有些事却丝毫不能含糊半点。

如,危害的到江山社稷的,如意图谋反的,其实这两者间并无本质区别。

纵观全局,北虏南寇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自然是朱厚熜最大的一块心病。

北疆地势广阔,气候复杂,但兵强马壮、易守难攻,游牧一方,据点不定,极为难灭。

相而言,倭寇虽无如此大的地盘,据点更不是固定不变,但他们往往从海岸登陆,海岸线一带太过复杂,不可能处处设防。

而目前的兵力及实力来说,也不能处处设防。

好在南狼北虎本属两支毫不相干的力量,也不至于朝廷有首尾难股的窘境,否则二者合力而为,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抗倭一事,朝廷早有部署,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几乎熟悉倭贼的每个习性,属下的军士也对此并不陌生。

可谓知己知彼,才有了多次胜利的结果。

但北方的局势远远要南边沿海一带更为复杂,朝廷派出的将领,也往往会出现倒戈、叛乱,被重金所收买,或者变节。

即便能坚守者,良将更是沙里淘金,少之又少。

朱厚熜此次派宗武前去北疆,用意极为深远。

当初在抗倭之时,宗武曾力战倭贼,而在北征之时,他有两次带兵突袭敌军,也算是老对手了。

以宗武目前的年纪和从军的资历来看,还做不到独当一面的武官。

像现在的千户一职,也是屡屡创造了迹:恩赐一个武举的出身,数年间,从士卒升为总旗,再升为百户,直至现在的正千户。

千户一职,本为五品,但品阶与职务并非完全等同,更非必须要对等。

从次在白羊口突袭鞑靼军后,宗武这个千户,目前的品佚是------从四品。

这又是创了一个迹。

当然,飞速提升的背后,自然是为他日的重用。

而当初恩赐他一个武举的出身,正是为日后再委以重任扫清障碍。

众所周知,军户如农户,是要继承的,老子当兵,儿子自然也要做行伍之人,这仅仅是身份的承接。

军之职,也是如此,大多是世袭的,若想跨过这道门槛,一个武举出身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甚远部署,林宗武自然不会不懂。

在凌云山时,凌云子曾多次说过:万事先谋而后动,至少不谋而不动。

否则,动了还反倒坏事。

天子与臣子,自古有别,即便是心所想,但也不能说明。

在这一点,宗武显然师弟仲逸差了些火候,但也不至于流露出来。

鉴于此,能做的,是办好朝廷交代的每一个差事,其余的不必多言。

多说无益。

此次受命刺探北漠鞑靼军情以来,宗武显然下了一番功夫。

“至于这兵器锻造之术,还要请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各位大人定夺,微臣也不懂这些”。

宗似乎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

对此,他早动了心思。

“微臣不才,愿秘密训练千户所属下,专攻鞑靼马阵。只是此举耗时长久,需要反复演练,同时千户所所需要的斩马刀、铁索等,还请圣恩准”。

不用说,宗武自告奋勇接过这个差事,他首先是要兵器、马匹了。

“这个不难,你说的那些东西,朕会命兵部安排,你们尽管去做便是,一定不要让朕失望。到时,朕要亲自检阅,要实战”。

朱厚熜几乎足不出宫,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真正的精兵强将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遵旨”。

宗武立刻前拜道:“启禀圣,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嗯,他得到的是朱厚熜重重的一个点头。

“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大战旗鼓的进行,恐怕还未练出来,被传的天花乱坠,那样的话,弟兄们无心操练了”。

宗武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重点:“微臣斗胆,想请圣恩准:给我们千户所一个秘密练兵之地,而且我们要的兵器、装备,还有战术、战略都要保密”。

末了,他补充道:“除了隐秘外,这个地方还有宽阔,必须要让战马放开了跑”。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朱厚熜,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但要瞒过这么多人,让一个千户所所有的人马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下秘密操练。

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至少,在京城不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京城一带也不行,京畿重地,巡防自然要其他州县更严密。

莫说别的,仅是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这一关过不了。

“说吧,离京城这么些日子了,一路之,恐怕你早琢磨好了吧?”。

朱厚熜见宗武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自然能猜出一二。

“圣明最不过万岁,微臣是想过此事,但具体方位还未找见,不过最好是荒漠一带,那里人迹罕至,自然不会被外人察觉,连个种庄稼的都没有”。

宗武禀道:“而且,荒漠一带地势宽阔平坦,同时又与鞑靼所在的北漠地形相似,若朝廷他日再次北征,倒更接近真正的作战手法”。

对于具体方位,宗武确实想好了,但他要将这个选择权给最后的朱厚熜,如此才能显出万岁的圣明。

伴君如伴虎,一言不慎会热来大祸。

武百官,谁也不会例外。

不用说,经宗武这么一说,朱厚熜自然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然,剩下的事儿,恐怕是锦衣卫的秘密差事了。

再某种意义说,完全让锦衣卫不知道的事情,是极为罕见的。

不过,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用畏惧:他们不会外传,因为这本是他们的一项任务

同时,锦衣卫知道了,在某种意义说,也是圣知道了。

“五日之内,朕一定给你找个地方,你们到位后,所用的兵器、装备很快会到来”。

朱厚熜聪明起来,简直是令人汗颜:帝王之术,外加高瞻远瞩,简直是如虎添翼。

不,人家不用添翅膀,真龙天子嘛。

“遵旨,微臣即可着手准备”。

宗武前拜道。

正欲出门,宗武却似乎想起一件事儿来。

只顾着说鞑靼军的事,差点忘了大事。

“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怕朕反悔吗?”。

朱厚熜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疲惫,见宗武还未出门,又转身过来,倒也没有责怪。

“启禀圣,微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报,事关次鞑靼直逼京城一事,请圣恩准”。

宛平的县衙,石成与刑部戴侍郎对峙良久,双方僵持不下:刑部要将人带走,而锦衣卫强硬不允,最后只得向朝廷请旨。

一等,是一天。

一天之后,朝廷终于来了旨意。

不过,这道旨意却是:剥夺仲逸一切差事,押入大牢。

圣旨,也真是没谁了。

锦衣卫再威武,皇帝的旨意却是不敢违背的。

这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石成也无能为力了。

“石大人,戴某重申一遍:刑部真的不是针对锦衣卫,还请千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尽管有了旨意,但这位正三品的戴侍郎,还是不敢轻易惹锦衣卫的人。

这绝不是客套。

表面看,这次似乎是锦衣卫占了下风,但戴侍郎丝毫不敢沾沾自喜。

得罪了锦衣卫,尤其是像石成这个北镇府司的千户,一旦他们发起狠来: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既然有朝廷旨意,戴侍郎遵旨便是”。

都在朝做事,石成明白:这位刑部的戴侍郎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包括当初对峙时,他丝毫不敢有半点言语冒犯。

为了差事,场面的事儿,还是要圆的。

“不过,旨意说是将仲大人押入大牢,你们可不得动用私刑啊”。

石成补充道:‘否则,谁要是不服,我们锦衣卫的兄弟,必定会过来‘问候’他’。

“那是,那是,仲大人身系钦差,我们自不敢怠慢,一切听候朝廷的旨意,按朝廷规矩来办”。

戴侍郎果真说话算话:既未将仲逸押于囚车,更无脚镣、枷锁,还特意安排了一两马车。

是的,一辆篷布的马车。

“仲大人,委屈了,你们二人在这马车将一下吧,反正也没多少路”。

戴侍郎急忙向石成说道:“石大人,你看?这样行吗?”。

石成并未理会,而是吩咐闲杂人等暂时退去,他有话要对仲逸说。

“仲大人,此事颇有蹊跷,定是有人要加害于你,以圣的精明睿智,也是为了保护你,才这么做的。因为毕竟此时,情况不甚明了”。

石成刻意叮嘱道:“你放心,刑部,也有我们的人,我会吩咐他们照顾你”。

只言片语,但仲逸对石成的举动颇为感动:自己落难之际,他都能如此慷慨相助,足见-------仗义。

“石大哥,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仲逸知道,有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的事:“昨晚,你被人叫去,那么晚才回来,我又被人下药,他们似乎有意支开我们”。

昨晚只是怀疑,不过此刻已可以确定:有人要加害仲逸,但他们又不想得罪锦衣卫。

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

因此,那弄出了个重复别人语言的‘傻子’,还有更不靠谱的‘疯子’。

“我觉得,此事与核查朝廷大军与鞑靼战事有关”。

“我们已将仇四、马小武等人关押,通过这些人证:仇鸾向鞑靼俺答贿送财物、向严士蕃走门路、掠夺百姓财物、报送假捷报,基本可以确定”。

仲逸最后以钦差的身份向石成交代:“你务必要保护这批证人的安全,同时,可向当地的百姓核实掠夺财物一事,军证人也可多找一些”。

宗武想到这个场面吗?

第304章 此人不善

“师妹,如此看来,我要尽快回趟凌云山”。

师兄妹终于见面,仲姝将仲逸押入大牢之事,原原本本向师兄宗武陈述一遍。

自知此事非同小可,宗武终于下定主意。

“我此次回凌云山,除师弟之事与北漠所见所闻外,还要向他老人家打听一件事”。

说起吴风,宗武立刻来了兴致:“师妹,你可曾知晓?师父所著兵书一事,为何一直没有完成?”。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

仲姝早为此事做了准备:这几年来,她与仲逸已搜集到多部谋略之书,她已一一详著,等师父明示了。

“你说巧不巧?是次北征时我们遇到的那个老头,他在无名山多年,也说是要著书一部,不过他要与另外一人合著,根据个人所学,取长补短而已”。

宗武继续道:“而他所说的另外那个人,当年做过谋士,而且后来神秘退隐或云游四海,总之,没了音讯。

吴风只得在北漠一带深入浅出,经常打听军战况,尤其是主要将领及佐员,这样的经历……”。

末了,他笑道:“而且,这个人从不许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连我与吴风大师这样的交情,他连名字都未告知于我”。

嗯……

“以师兄之见,吴风的要找的那个人,是师父?”。

仲姝自然能听的出师兄的话外之音:这样的经历,这样的脾气秉性,这样的风格,能同时具备的,又有几人?

“师妹,连你都这样说,那必是师父无疑,我即可回凌云山,若师父与吴风二人可合力著书,以他们二人的交情,让他传授瞬间移位之术,自然不会被拒绝的”。

说起回凌云山,宗武简直欣喜不已:“正好,许久未见师父与卫叔叔,还有穆大娘他们”。

如此一说,仲姝也有归去的想法。

但这次,怕是不能与师兄同行了。

“师弟还在牢,一旦突发变故,无可靠之人在身边,我还是不放心”。

仲姝早已盘算过:“等师弟的事儿解决后,我们再一起回凌云山看师父他们,如何?”。

若论起仲逸身边的人,刑部的五品郎樊予自不用说,司狱袁大头算一个,连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也是全力相助。

即便如此,宗武与仲姝二人,至少也要留一人在京城。

非樊予等信不过,他们各自都有官差,能帮仲逸的范围有限,更何况,此事背后是朝廷。

而朝廷之后,便是天子了。

无论谋武功,樊予、袁大头,甚至连石成等,恐怕都不是仲姝的对手。

话又说回来了,其他人也许能全力以赴,但是有底细的:乌纱是一层,性命是最后一层。

能舍命相救,还是凌云山的师兄妹。

“此去凌云山,正是为师弟的事儿请示师父,此外,还有吴风合著兵书一事,须要师父定夺”。

宗武向仲姝叮嘱道:“我在千户所挑几个可靠的兄弟,他们都是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凡有所差遣,你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看样子,宗武迫不及待。

“军务繁重,朝廷会同意你回凌云山吗?这来回需要不少时间”。

仲姝心里再明白不过:以师兄与师弟目前的职务,他们自然无法说出凌云山的经历,更不能说出亦师亦父的------凌云子。

否则,这个话题一番扯开,便会牵出诸多当年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师兄做事易冲动,尤其眼下师弟入狱,北行之时又遇到吴风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

两件事凑到一块,是师兄不顾一切要回凌云山的理由。

仲姝所虑之处在于:一旦他太过着急,误了军务差事,既会受到处罚,更会被别人察觉。

一旦有人察觉异样,难免会牵扯出凌云山。

师父早叮嘱过: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凌云山,更不得向外人说起凌云子。

“师妹无须担心,我刚刚从北漠回来,一路劳顿,也该让歇息几天了吧?”。

宗武用略带神秘的口气说道:“师兄我受了密旨,要做一件大事,不过在这之前,给我点空闲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保证无人过问”。

师兄妹二人交谈,多日未见,自有说不完的话。

眼下,又遇师弟被押入大牢、吴风与师父的关系,话题自然多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也说不好,但总感觉吴风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师父,这件事似乎那里不对”。

仲姝反倒向师兄嘱咐道:“他向你托付的吴安、吴卫二人,断断不可多言”。

师妹之言,宗武并未感到意外,在他看来:当初在北漠血战后,他被当地猎户救下送到南村附近的无名山,虽说即便没有吴风的医治,他们也能保住一条命。

起码,不会在雪地里被饿死、冻死。

说起真正的救命恩人,那些猎户才是不可替代,但有吴风的良药之后,他们伤势恢复快了许多。

至少,能少落些病症。

此,宗武,连同当初与他一起活下来的几人,皆将吴风也视为恩人,这自不用说。

如此一来,包括今日的周百户,对吴安、吴卫二人的客气,都是冲着吴风的面子。

对于宗武来说,不管是救命之恩,还是吴风所说的另外一人像极了师父,他都不会做到真正的推心置腹。

“从头到尾,我都未向吴风等人说起过凌云山,更没有提到师父”。

师出同门,对于诸多事宜看法,往往有相似之处。仲姝能想出的,作为师兄的宗武,自然也不会疏忽。

“如此甚好,眼下师弟有难,我们万事要小心行事,万不能再出意外”。

或许是仲逸的事连日所累,仲姝一时说不好那里不妥,见师兄如此一说,她也只能勉强点头,算是答应了。

天色渐晚,宗武须要回千户所,二人也只得暂时道别,再次相见之时,恐怕是要等师兄从凌云山回来了。

……

“袁大哥,劳烦你再通融通融,在下要马见到仲逸”。

次日早饭后,仲姝来到刑部,专门前来找当值的袁大头。

昨晚,她与师兄宗武商议之事,经过一夜琢磨,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只得找师弟商议了。

三人当,论武当属师兄,易容术当属自己。

但说到谋略之术,还是师弟最稳妥。

莫说别的,单说平衡与推演,连她这个做师姐的,也不得不服。

“哦,是你啊,樊大人已差人吩咐过,进去吧”。

袁大头认得眼前之人:这不是仲逸的兄弟嘛,次来过。

仲姝这易容术,真是没谁了。

“哎,等等,这是什么,怎么还带这个?”,袁大头见仲姝还跨个包袱,一脸的不解。

“也没什么,都是些换洗的衣服”,仲姝凑前去,用极具男子之风的语气道:“早听我家兄弟说了,他与你可是过命的交情,樊大人也表示过:若我家兄弟的事解决了,他定会在刑部多多照顾袁大哥”。

“再说了,不是几件换洗的衣物嘛,不信,你看看?”。

说着,仲姝将包袱打开一角,试图将里面的东西,全部翻腾出来。

“别别别,兄弟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

袁大头急忙前制止:“你是仲老弟的兄弟,也是我袁大头的兄弟,如今又有樊大人的照顾。再说了,你次已来过一次,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劳袁大哥了,这是一点心意,像替我家兄弟感谢你了”。

早听师弟说过,这个袁大头虽有底细,但好赌是他最大的本性。

好赌之人,有几个能不贪财的?

今日天气不错,从早饭至今,仲姝特意把握时间,今日又是放风的时间,为的是另外一个机遇。

其他人,也该出去了吧?

袁大头,确实厉害。

至少,在牢房这一亩三分地儿,能玩的如鱼得水。

……

“什么?师兄这回凌云山了?”。

来到牢,仲姝将宗武昨晚所言,向仲逸说了一遍。

她尤其提到:吴风与另外一人合著兵书,二人取长补短。而那个人年轻时曾做过谋士,后来没了音讯,人们都说他是退隐或云游四海。

而且,此人不愿说起自己的经历。

同时,也不愿熟悉他的人,向外人说起自己名讳。

也正是因为此,吴风才在与鞑靼所在之地不远处的无名山落脚,为的是北方战事一开,希望能再次找到那个人。

同时,他也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军之事,尤其是主将及他身边的人。

此外,吴风还派出两个侄儿辈分的人来京,想跟宗武长长见识,为的日后战事一开,再为朝廷出力。

这是师兄宗武亲口向仲姝说的。

当然,宗武也是听吴风说的。

仲逸听完之后,不由的一阵哆嗦,竟缓缓坐在地。

此刻,对面的倪庚辉老头不在,守卫的狱卒离的较远,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声,更不会留意二人的神情。

“我也觉得此事有诸多蹊跷之处,只是师兄在北漠时,并未向任何人提起凌云山之事,不至于出差错吧?”。

仲姝对师弟太了解了:看来,此事绝非想象的那名的简单。

“哎,此事,师兄虽有疏忽之处,但也不能全怪他,有人,早盯他了”。

一声长叹,一阵沉默,仲逸将一根稻草折断再折断,叠起又叠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此刻又在牢狱之,一时冲动,仲逸也差点犯大忌。

还是师父那句话:万事,先谋而后动,不谋而不动。

渐渐的,才稍稍慌乱的心,再次恢复了平静。

思绪,也慢慢理顺。

仲逸缓缓起身,盯着仲姝望了许久,而后来回踱步,这才娓娓道来。

“师姐,咱们三人是师父一手带大,我们从小到大,可曾听他老人家几时说过:他要与别人合著兵书一事了?如吴风所说,这是为取长补短:师父更擅两军阵前所谋,而他则更倾向于后方粮草补给、协调作战”。

仲逸笑道:“师父一向思维缜密,最忌不谋而动,统筹平衡才是他老人家最为看重的。这样的智者,岂会不善长后方粮草供给与协调作战呢?”。

此乃,吴风所言,第一经不起推敲之处。

“言之有理,师父虽然深入浅出,但绝不像外界传的那样,连林啸义和袁炜这样的人都知道他,若果真与吴风有这样的约定,师父自会去找他”。

或许是多年的默契,或许是习惯使然,与仲逸在一起,仲姝思路也清晰起来。

仲逸的疑虑,则不止一处。

“师父在江湖沉积多年,是他老人家刻意远离红尘,别人要打听,自然用不着费劲心机到北漠一带,在京城打听,岂不是更便利?武百官,那个打听不到?”。

“舍近求远,必是有所企图”。

此乃,吴风所言,第二经不起推敲之处。

仲逸继续道:“他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医术更是了得,不难看出此人有非同一般的经历,能轻易在当地衙门开出去京城的路引,是证明”。

“至于他对师兄的救命之恩嘛,或许是个巧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若当地的猎户未将师兄带到无名山,师兄,连同他的属下,必然会冻死在雪地”。

此刻,仲逸才将师兄与吴风的两次见面,联系起来。

其,疑点颇多:这一切,似乎早被人提前部署好。

但是其诸多无法解释清楚的缘故,或许只有见了那个吴风后,才能知晓。

目前最为可疑的,是吴风托付师兄将吴安、吴卫二人带到京城。

“长见识?他明知这二人不能留在军,到千户所看看,再到京城转转,这能长见识了?”。

仲逸笑道:“看看将士们如何操练?如何骑射?能替朝廷抵御外敌了?”。

笑话。

此乃,吴风所言,第三经不起推敲之处。

“不好,有人要对凌云山不利,师父有危险”。

仲逸绕开一时解不开的谜团,直奔主题。

b

第305章 一路之上(上)

“阿嫂,阿兄几时走的?”。

从牢中见过仲逸后,仲姝即可去找林姚姚

没想到,周百户也在这里。

“姝儿,是不是逸儿的案子,有结论了?”。

“嗯,你阿兄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你可以问问周百户”。

作为宗武的女人,林姚姚当然知道仲逸在牢中的境况,这也是他们目前最为关切之事。

作为阿嫂,林姚姚无疑是够格的,他对仲姝与仲逸没的说。

但相比文武皆通的仲姝,她能做的就是精心备好一桌饭菜,或者为仲逸置办换洗的衣物。

也正是因为此,宗武才特意叮嘱周百户,再派人来府中留守。

“夫人,大小姐,千户大人临走时交代过:派几名可靠的兄弟留在林府和仲府,夫人和大小姐可随时差遣”。

周百户一直跟随宗武左右,在北征时曾一起血战鞑靼,回京后,仲武从之前的百户升为千户。

而他,也从之前的总旗,升为如今的百户。

当初北征时,被当地猎户救下的七人当中,就有他。

大小姐?仲姝感觉这个称呼怪怪的,不过细细想来:也似乎没有比这适合的了。

周百户继续道:“圣上恩准千户大人回乡省亲,他还要到衙门办理路上通行之证,此刻,应并未走远”。

果真心细,见仲姝匆匆前来找林宗武,周百户知道应是有要事。

“周大哥,告诉你的弟兄们:在林府的人不动,但仲府就不要去了”。

同时,仲姝向林姚姚特意嘱咐:“阿嫂,近几日你不要出门,尤其是不能来仲府找我”。

林姚姚一听这话,立刻不安起来:“姝儿,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

仲姝望着不知所措的林姚姚,再看看同样疑惑不解的周百户,她这才放慢语速,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每临大事处惊不变,部署对策从不拖泥带水,仲姝是这样,师兄与师弟是这样。

凌云山,亦是如此。

但林姚姚与周百户却显然不能一时适应。

“哦,没什么,方才我去找刑部樊大人,打听到逸儿的一些消息:朝廷可能要审理此案,我们要做好防备”。

仲姝缓缓举起茶杯,换一脸轻松笑状:‘阿嫂不必担心,只是如今阿兄离京,我们要更加小心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林姚姚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她微微叹道:‘不管怎么样,只要案子结了就行,那怕逸儿依旧回当铺,也不至于我们一家人再提心吊胆’。

见阿嫂神情缓和下来,仲姝再安慰几句,平日里二人经常说笑谈心,今日怕是不行了。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要是夫人出了半点意外,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周百户向两名随从叮嘱后,便与仲姝一起出了院门。

……

临街一家客栈,取名:喜来客栈。

周百户告诉仲姝:吴风所派的吴安、吴卫二人,就住在这里。

随意打听几句,店家从柜台走出来,只回了一句:他们二人一大早就到外面转悠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连后路都想好了:说是要到师兄的千户所长长见识,师兄才离开京城,他们就不知了踪影。

师弟说的没错:这二人果真有问题。

“大小姐,你也知道,千户大人的叮嘱,我们是不能违背的”。

周百户面露难色道:“如今,你要我们的人从仲府撤走,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千户大人回来,我恐怕交代不了”。

师兄果真治军有方,所谓令行禁止,不能违背,不能曲解,只有不折不扣的执行,周百户跟随宗武多年,他自然深知这个道理。

“周百户,你与阿兄生死之交,也不妨告诉你,你们的千户大人有危险,我们必须要尽快行事”。

此时,仲姝已全无方才那般柔弱女子之风,言语间,俨然一个即将上阵的军士。

“什么?我们千户大人有难?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周百户急忙驻足道:“大小姐,怎么做?你说吧,就是带上我们千户所全部弟兄,也尽快要将千户大人救回来”。

仅此一言,仲姝心中暗暗一惊:行伍之人,本就少谋,况且这数次经历生死的勇士,做事更是不计后果,这似乎成了一个习惯,也成了一种规律。

如此看来,师兄能做到如今这般沉稳,已属不易了。

周百户的话是断断不可取的。

莫说调动一个千户所,就是一个百户所的人同时出马,也会酿出大祸。莫说周百户,就连师兄也会被重重责罚。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昨晚与师兄见面时,宗武曾说过:近期之内,皇上要派给他一个秘密差事,他们可能要去一个秘密的地方,至少要呆上半年以上。

而完成这个差事的,正是他们千户所。

其中,当然也包括周百户,包括两次随宗武北上的属下。

当然,知道此事的,目前只有宗武一人,否则千户所早就议论纷纷了-------他们只有执行的份儿。

也正是因为此,宗武才有了回乡省亲的机会。

“周百户,你们千户所,今日有没有批准回乡省亲的?除了你们千户大人外”。

“嗯,有”,周百户略略沉思道:‘说来也怪,昨日朝廷恩准一批回乡省亲的兄弟,我也在其中,真是太意外了,想必是对我们此次北上的犒赏’。

仲姝的推断没错:为了能让师兄那个所谓的秘密差事,能顺利进行,提前让他们回家见见亲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那这批被核准回乡省亲的人,是否已经离开京城?”。

“应该没有,昨天收到的旨意,今天还要准备一番,再说还要到衙门一趟,否则来回路上无法通行”。

周百户似乎明白了什么:“依大小姐的意思,我把回乡省亲的兄弟都叫上?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什么,我们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去救千户大人,不是朝廷所派,呵呵”。

仲姝笑道:“不是救你们千户大人,他现在安然无恙,我们只是以防不测”。

还不错,周百户总算脑子转过弯了。

“周大哥,你去挑选十名左右可靠的兄弟,必须要在准许回乡省亲范围内的。最好祖籍在南边的,如此,也不会耽误他们回乡省亲”。

末了,仲姝特意说道:“要穿寻常百姓的服饰,之后,咱们在京城外南山脚下会和”。

“遵命,仲大小姐”。

周百户与宗武关系极为亲密,此刻也不由的向仲姝打趣道:“大小姐若是从军,至少可以做我们的副千户大人”。

这声遵命,不是恭维,是心服口服。

……

“罗英兄弟,你去‘喜来客栈’住几日,多留意进出之人,尤其北边来的”。

来到若一当铺,仲姝找到罗英:“记住,两个叫吴安、吴卫的人呢,可能留了口信或书信,若有人来问,看看他之后去哪里?”。

“仲姝姐放心,罗英保证完成任务”。

罗英即可向老姜头嘱咐几句,之后便匆匆出了当铺。

……

京城郊外,南山脚下,一队人马匆匆向南而去。

仲姝在前,周百户等十余人尾随其后。

很明显,中间这段距离,是刻意保留的。

第306章 一路之上(下)

傍晚时分,某县城大街上,行人稀稀疏疏,眼下北方各地寒意渐浓。能有三份推脱之意,无甚要紧之事的,大多人都愿呆在家中或酒馆茶肆之类。

屋外是冷清了些,不过,屋内却热闹了许多。

“这位客官里边请,本店的酱肉与小烧可是城中一绝啊”。

城西一处客栈中,店小二见宗武朝这边走过来,急忙上前相迎。

“二斤酱肉,一壶小烧,再给我定个房间”。

宗武缓缓走来,将缰绳递到店小二手中:“把马牵到后院,饮些清水,用好料,算到房钱里”。

“得嘞,你就请好吧”,店小二接过缰绳,转身向里边大喊一声:‘二斤酱肉,一壶小烧,上嘞’。

宗武特意要了一处包房,随意将包袱扔在桌上,懒懒的坐在一旁的木椅之上。

赶了一天的路,在这温暖的房间中,来点酒肉,然后美美的补一觉。

简直太舒服了。

“客官,你要的酒肉”,店小二刚将酒菜摆好,却见一名男子走了上来。

“客官,你们是一起的吗?”,店小二对这种情形,最为熟悉不过:单单个人定包间,确实有些浪费,约了人一起,倒是能说的过去。

“嗯……”,那名男子四下望望,而后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

店小二急忙上前相迎,不由的问了一句:“那客官,你还要点什么?”。

“店里的特色酒菜,看着上”。

那男子吩咐道:“我与这位兄弟说点事儿,闲人勿扰”。

好嘞,你稍等……

这位兄弟?宗武见是陌生面孔,还以为此人走错门了。

“师妹?你怎么来了?为何要这身打扮?”。

见仲姝用原音开口说话,宗武这才看出眼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师妹。

……

“事情就是这样的,师弟看出吴风言语间的破绽,我这才特意一路追来”。

将仲逸的话向宗武陈述一遍,仲姝特意说道:“此刻,那吴安、吴卫二人,就在附近的客栈中,他们一直跟着你”。

跟着?

能不近不远,又不被发现,看来,吴氏兄弟身手相当了得。

“岂有此理?原来吴风这老头子包藏祸心,想对我凌云山动手,想从师父那里夺得兵书,还给我唱了这么一出戏?”。

宗武心中怒不可遏,但他却强压下来:都是我一时大意,轻信奸人所言,差点酿成大祸。

“不,现在才走了一天,距离凌云山还远,我们有补救的办法”。

在刑部大牢时,仲逸已与仲姝议好应对之策。

“周白百户等十名兄弟,就在城南客栈中,为免人生疑,一路之上,我们刻意保持一定距离,他们也乔庄一番,不会被人察觉的”。

仲姝笑道:‘他们虽是你的属下,但现在还不能见面,我们要依计行事’。

宗武端起一碗小烧,一饮而尽,他叹道:“好吧,既是你与师弟商议的,定是万无一失,我们就依计行事”。

“此处不宜久留,我这便要客栈了”。

临走之时,仲姝特意说道:“那个叫吴风的人,想必来头不小,此次,我们万不可大意”。

……

“既然有人要动凌云山的心思,那也休怪老子无情了”。

仲姝走后,宗武的心情糟透了,一种夹杂着悔恨与不服输的感觉,如同店中的小烧酒:苦中带涩,涩中有烈。

“师妹的剑术虽高,此外,还有周百户等十个兄弟相助,但吴风内力深厚、高深莫测,功力不在他们任何人之下。

况且,他也会带随从,高手恐怕不止一人”。

连饮几碗,几番盘算,宗武觉得此次博弈,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不是下棋:没有输赢、没有和局、只有生死。

“无论如何,师妹不能有任何闪失,周百户等兄弟也不能出事”。

宗武起身而立,手中酒碗被捏的粉碎,他咬牙切齿道:‘祸是我一人引起的,就是舍出性命,也要保住他们’。

……

次日清晨,宗武起个大早,他缓缓出城,继续朝南而去。

不远处的吴安、吴卫二人,总是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可近可远,但宗武身影,总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仲姝一人独行,虽是男子装束,但并未再刻意乔庄,只是简单处理一番,比如,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

如此一来,身后的周百户等,也就不会认为她有易容之术了。

这个场面,犹如一幅画面:一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画面。

只是不知,黄雀之后,是否还有猎人躲在身后?

前面,就是蠡县地界了。

说起蠡县,再熟悉不过,仲逸初下凌云山时,就是来蠡县县衙做事,当时的县令正是樊文予。

县衙中,除樊文予外,还有当时的县丞李序南,沈捕头、罗英、罗勇两兄弟……

蠡县已成往事,但细细想来,就像昨日才发生过的一样。

现在的蠡县县令,正是由李序南举荐,沈捕头与罗勇等,依旧在衙门当差,一如当年那般平静。

但仲逸却从当初的‘仲先生’,变为后来的‘仲少东家’,再到后来的‘仲大人’。

当然,他现在的身份,却是袁大头管下的一个戴罪之身。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宗武一路南下,不经意间,却慢慢放缓了速度。

一声长嘶,在一处山水交界的小路前,他胯下的马儿突然停了下来。

山坡北侧,是一片密林,密林一直延伸至山腰,山顶之上,则是块块巨石压顶。

此时正值冬季,林中干枝枯叶,一片萧条之象。

稍顿一会,宗武继续骑行而上,缓缓来到山腰之中。

此处,一大块空地,靠山一侧几间木屋,东侧还有一间更为简易的草屋,看样子是拴牲口用的。

院子不大,还算平整,屋子简陋,好歹也可以遮风挡雨。

更令人欣慰的是:院中还有一口水井。

看样子,应是当地猎户或有人避难时,特意收拾出来的。

此处不常住人,不过有人上山后,恐怕要热闹几日了。

“师弟可真会找地方,这里有山有水,还有住的地方”。

宗武缓缓下马,听仲姝说,这是师弟当年在蠡县衙门做事时发现的,当时是一伙山匪落草之处,后来被官府剿灭后,就被猎户们临时所用了。

……

“二位兄弟,不用再留标志了,你们的吴风叔叔,一定会找到这里的”。

吴安、吴卫二人刚留好路标,正要找个落脚的地方,看样子,他们要在石洞中过夜了。

不成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们立刻转身而过。

“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

吴氏兄弟见来人是个女扮男装,不由嘿嘿一笑,才拔出的剑,也收了回去。

“上,将这二人拿下”。

身后的周百户一声令下,众人立刻上前,双方顿时厮杀在一起。

仲逸所料不错,这二人身手果真厉害,以一当五,竟一时分不出胜负。

吴安轻功十分了得,除踏借力之物外,双脚几乎不沾地,而吴卫底盘稳扎,专攻下方,二人配合默契,周百户等所不敌。

仲姝闻风而动、拔剑而出,瞬间腾空而起,直逼吴安。

这时,从山腰飞袭而下的宗武,已将剑锋指向吴卫。

……

“千户大人,我们二人来京城找你,是咱们当初在无名山说好的,并无恶意,请千户大人明察”。

吴氏兄弟被制服后,被押到山腰处那块空地上。吴安立刻上前辩解,其语气一如当初在无名山时,那般真诚。

“我们当吴风是恩人,没想到却是这般蛇蝎心肠,给千户大人下套,老子废了你”。

得到宗武默许后,周百户提刀上前,短暂的骨肉撕裂之声传来,吴氏兄弟手脚被废。

啊……

多么惨烈的叫喊声。

只是在冬日的山野之中,能得到的也就是山谷间,那断断续续的几声回应而已。

仅是吴氏兄弟的武功,就如此了得,想必吴风等人来时,高手远远不止他一人。

不过,这二人既能打头阵,自然是吴风的心腹,此刻先将他们制服,也免得这二人与后来的人再合力。

这一层,怕是吴风没有想到的吧?

“周百户,将我们带的吃食、酒水、被褥取出,院子收拾一番,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宗武向众人吩咐道:“今晚,咱们痛饮一杯,也好迎接我们远到而来的客人啊”。

哈哈哈……

这时,仲姝向宗武打声招呼,之后便缓缓驱马下山。

她,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来到山下,仲姝抬头而望:木屋之上炊烟袅袅,灶房中似乎隐隐有香味飘来,一向寂静的院子,顿时充满生机。

就委屈一下吧。

毕竟,吴风到来时,此处,就是他看到的------凌云山。

第307章 对决

“吴风大师,别来无恙啊,才在北疆无名山一聚,此刻,又在这里相见,真是缘分啊”。

这日午后,宗武终于等到远方而来的------客人

吴风,果然还是来了。

看来,吴氏兄弟这路标做的不错。

他身后跟着四个男子,皆是在北漠无名山见过面的。

看这架势,这四人的身手,应不在吴安、吴卫之下。

“说来也巧,我一个徒儿家中有人得了重疾,众人一时无法医治,老朽也只能拖着这把老骨头来了,路过此处,见有人烟,就上来看看”。

双眼如刀子般扫过,言语间依旧那般随和,吴风依旧微微笑道:‘在这山野之中呆惯了,见木屋小院就忍不住’。

末了,他特意问道:“我那两侄儿吴安、吴卫二人,去哪儿了?”。

还惦记这事,怕是少了两个得力助手吧?

“哦,他们二人啊,刚去后山打野兔子去了,一会就回来”。

“这后山的野兔子啊,特别肥,特别奸滑,很难打的”。

宗武缓缓走上前去,意味深长道:“林某我不才,只能打些老兔子,一箭射出,都是把老骨头,无味的很,无趣的很啊”。

此言一出,吴风立刻双目怒视,都是明白人,点到为止。

看来,宗武已识破了一切。

同样,吴氏兄弟也必定像兔子一样,被打掉了吧?

“此处虽有山有水,不过俗山俗水而已,院中杂草才被铲除,房屋简易粗陋,怕是许久未住过人吧?”。

吴风猛地抬头,声音立刻提到一个高度:“看来,你师父定不在这里,也没有必要留你在这里”。

体内运气,双掌发力,吴风是要施展,他那瞬间移位之术了。

宗武缓缓后退几步,剑柄缓缓出鞘。

“宗武,你这是做什么?退下”。

二人正在对峙之际,却见一个发须灰白老者缓缓走出木屋,步伐轻快,神态自若,手中羽扇摇曳,言语微微:“有朋自远方来,这岂是待客之道?”。

“是,师父”。

宗武急忙收剑后退,神态异常恭敬。

“仲云寒,你可认得我?”。

吴风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眼前之人稳稳站立。

不会错的。

凌云子本名仲云寒,知道这个名字的,至少是在他上凌云山之前。

而吴风一眼就能认出来,说明二人确有过交往。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争气,要找老夫,却用这种手段”。

‘凌云子’言语依旧,举止依旧,就连那微微摇扇、轻轻捋捋胡须的模样,都是那么的像。

这简直比凌云子还要凌云子。

只是,仲姝不敢确定:这个吴风,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名字,所以不便直呼其名。

当初,凌云子考虑仲姝一个女子身,有些场合抛头露面不适合,才传她易容之术,没想到仲姝对此极具天赋,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莫说外貌,就连声音,只要多听几遍,就能琢磨出来。

说来也怪,这世上偏偏就有这样的人,莫说男女之音,就连方言,甚至于动物叫声。也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这其中,似乎就有天赋的因素吧?

神态间,就不用说了,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论起模仿也是如此,能模仿到这个境界,是极为罕见的。

恐怕,连凌云子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弟子,会模仿他自己。

既然仲姝替师父与眼前这个叫吴风的人接招,也要顺便将当年之事打听清楚。

吴风冷笑道:“所谓兵不厌诈,你我所学谋略之术,通过你的弟子找到你,只不过略施小计而已”。

见宗武脸上一阵不悦,吴风便更得意起来。

“说起来,也要感谢你的这位弟子,若没有他,恐怕也没有今日的见面。上次北征时,我就看出他的剑术有些熟悉,原本打算派人盯上,没成想朝廷与鞑靼再次开战,我预料他很快再回来北漠”。

吴风笑道:‘他是个好武之人,来北漠,必定会到无名山,这个不难推测’。

“老匹夫,你休要得意,此处就是你丧生之地”。

宗武立刻拔剑而上。

“退下,这里岂轮得到你说话?”,仲姝威严十足,宗武只得遵命。

“说吧,这次,你又是打算用什么伎俩,做些什么勾当?”。

仲姝一脸不屑,言语间却冰冷如霜。

“仲云寒,你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吴风也不绕圈子:“快把兵书拿出来,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要再给自己找事了”。

兵书?果真还是兵书。

仲姝继续道:‘给你?理由呢?’。

“仲云寒,你别得意,当年,我是不如你,但我们还未分出胜负,老天总算开眼,我比你年轻啊,我不会归隐啊。只要你将兵书交出,我依旧可以飞黄腾达、大权在握”。

吴风似乎胜券在握:“当年在军中,早就听说你有一部兵书,集谋略、兵法、制衡之术为一体,共计十一篇,现在总该完本了吧?”。

原来如此。

什么合著?什么取长补短?

这个吴风就是来抢东西的。

抢凌云山的东西,抢师父的东西。

此人,当诛。

“听说,听说可不是谋者所为。况且,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用着不顺手吧?”。

仲姝向宗武递个眼色,看样子,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仲云寒,看来,你真是不想安度晚年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言毕,吴风稍稍后退半步,他身后四名随从,立刻上前。

“老匹夫,做强盗,你的下场,不会比后山的野兔子好半分”。

话音未落,仲武立刻拔剑而起,剑锋直逼吴风。

“嘶嘶”利刃与刀柄摩擦的声响,四名随从立刻迎了上来。

仲姝收起羽扇,剑柄在手,却迟迟不出鞘。

一旁的吴风自然知道当年凌云子的功力,他不能不出手。

又不敢轻易出手。

高手间过招,比的不是刀法剑术,更不是腿脚,那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心灵间的对话,才是至高境界。

当然,这些话要细细品来,才能领会:若只是所谓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那岂不是用意念可以杀人?

从这一点上讲,仲姝无疑是合格的,即便是模仿凌云子,也勉强能过关。

只是,这样的场合,最终还是要动手的。

“千户大人,我们来了”。

就在二人正在出手之际,却见周百户等人从山坡上冲过来。

“千户大人,山下还有三人,不过都被我们解决了”。

周百户命人立刻与宗武形成一道交叉掩护防线,并将山下的情况告知于他。

自从宗武做了千户以来,千户所人马天天强训,果真有效果。

此外,他们这些人皆是两次参与鞑靼之战,数次参与抗倭之战,如今又是十人协同作战,杀伤力自然不容小觑。

宗武大喊一声,一剑穿进眼前男子胸膛,他向周百户吩咐道:“解决掉两个,剩下这两人,就交给你们了”。

周百户再次握紧手中的刀柄:“千户大人,保证完成任务”。

宗武不时朝仲姝这边望去,生怕吴风瞬间移位袭来,师妹剑术虽高,但唯恐不敌。

“宗武,你我双剑合并,吴风也只能对付一人,师父与卫叔叔曾说过:瞬间移位极耗内力,我先拖住他,再伺机下手”。

仲姝并未称呼宗武为师兄,更未将男音变为女音。

此举用意十分明显:即便吴风今日不死,他也不会知道凌云子还有个女弟子,更不会知道她的容貌。

但此时,吴风已知晓眼前的这位‘老者’:并非凌云子。

不过,现在似乎晚了些。

令人意外的是,吴风并未立刻展示他那瞬间移位之术。

但高手毕竟是高手,此人,不使任何兵器。

宗武专攻下盘,步步紧逼,剑锋所指要害,寸步不让。

仲姝腾空而起,直面而来。

此举,如同当初吴氏兄弟二人的招数,但不同的是,吴风身边再无其他人可用,更无人破此局。

仲姝双脚落地,稍作休整,之后猛地腾空而起,犹如云雀升空,扶摇直上。片刻之后,一道身影垂下,剑锋直指吴风头骨。

这时,一道身影瞬间滑过,犹如影子般快速移动,当宗武转身时,却见吴风再次移开他的视线。

一声清脆之音,利剑穿入土块,剑体瞬间弯曲,而后再次弹出。

吴风猛地抬头,以为仲姝再次俯视而下,却不知那柄利剑已直穿心腹。

再次移位,吴风躲过仲姝的剑锋,却不知一旁的宗武,已再次袭来。

“啊……”。

一旁的吴风发出惨叫声后,左臂被利剑刺入。

几乎在同时,周百户等人已将那最后一名随从解决。

仲姝见状,再次挥剑而上。

“小心……”。

宗武见吴风右手闪出一只铁镖,正欲向仲姝抛出,他急忙大喊一声。

“去死吧”,宗武剑柄旋转,一阵骨肉摩擦之声,吴风左臂已断。

右手抛出的铁镖,也偏离方位,远远向山坡下飞去。

原来,他使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暗器。

卑鄙……

“千户大人小心”。

周百户等立刻围了上来,但宗武还是未能躲过吴风顺势击来一掌。

只是因为才断左臂,这一掌顶多也就三成的功力。

“快,保护千户大人”。

周百户立刻命人摆开阵势,将宗武堵在身后。

同时,仲姝已绕到吴风身后,令他首尾难顾。

“姓吴的,你的人已被我们解决,今天跑不了了”。

周百户单手一挥,众人缓缓举刀而上,仲姝见吴风并不所动,想必又是要使那瞬间移位之术。

此刻,还加上了暗器。

“嗖嗖”,连续几道声响,一个身影却腾空而起,之后猛地向山下移去。

这个速度,恐怕连师弟仲逸都做不到。

原来,吴风将最后的内力用在了逃跑上。

“不用追了,以此人秉性,他必定在山下备好马匹,况且他已断了一臂”。

仲姝吩咐众人:“快将你们千户大人抬到屋中,疗伤”。

……

“师妹,这个吴风的功力在你我之上,下山以来,若论一对一,他是我从未遇到过的高手,此人不除,定后患无穷”。

好在吴风的力只使出三成功力,宗武又有内功护体,伤势不重,用些药,再调理一番,也就无甚大碍。

“师兄言重了,此战,吴风身边近十名亲信随从被杀,他自己也断一臂,况且他只是来此处,并不知凌云山在何处,不足为虑”。

仲姝笑道:“现在看来,吴风的这些徒弟中,还是那吴安、吴卫二人武功最为高强,但好在已被我们提前合而围之。否则,方才胜负难料了”。

“此人蓄谋已久,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之事后,恐怕在北漠无名山也不会再落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宗武心有不甘:“若师弟在就好了,此次定能将那姓吴的碎尸万段”。

这时,仲姝并未言语。

当初在刑部大牢时,仲逸对此事早有部署,师兄还不得而知。

此事说来话长,以师兄的脾气,还是再缓缓吧。

她到隔壁房中再次检查周百户等人的伤势,因有软甲在身,他们伤势无大碍,皮外伤不足为虑。

因宗武的千户所远名在外,圣上又寄予厚望,故此,朝廷曾打造一批软甲。

在皇帝看来:若是用一副软甲留住一个对朝廷忠勇之士,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但不是每人都有这样的待遇,一个千户所,不足五十套,而且还是宗武这样屡建战功的千户所。

此甲,为专门用于执行秘密差事的将士所用。

没想到,此次却派上了大用场。

在凌云山时,仲姝曾学过医术,虽没有她那易容术出神入化,但一般的外伤还是可以医治的。

这时,宗武已缓缓来到众人面前。

“诸位兄弟拼死相救,林某感激不尽,兄弟们无甚大碍,如今危难已解除,你们休整一日,明日便各自回乡省亲,不得耽误朝廷规定的日子”。

末了,他叮嘱道:“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周百户立刻上前道:“千户大人放心,兄弟们都是跟着你,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考验过,知道该怎么做”。

第308章 师弟的主意

“师妹,我伤势已痊愈,即日启程,回凌云山,如何?”。手机端

次日午后,周百户等人已各自离去,宗武觉得体力恢复尚可,距离朝廷准许回京还有些时日,他打算尽快回凌云山。

吴风之事,必须要尽快向师父禀明。

此次让师妹扮作师父,是他们三人的主意,并未得到凌云子的准许,尽管事出突然,但毕竟是初次自作主张。

目前情形来看,吴风欲窃取师父兵书,而后将此作为自己博得荣华富贵的资本。

但他与师父二人间到底有何过节,却不得而知。

“哎,可惜师弟不能前来,否则,我们可将吴风擒住,交给师父处置”。

思来想去,宗武觉得:唯独让吴风跑了这一点,无法向师父交代。

“不,即便师弟在,他也会放吴风走的”。

仲姝继续道:“我们对吴风的了解大多来自他本人陈述,除兵书外,他与师父到底有何恩怨我们不能得知,若他心有不甘,还会再来的,到时再由师父处置也不迟”。

“当然,还有一事有待商榷:吴风身后是否另有他人?我们同样不知,放他出去,正是为从长计议”。

宗武大惊:“这?是谁的主意?”。

仲姝笑道:“师兄干嘛不说,是我的主意呢?”。

“哦,可既是你的主意,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宗武依旧不解。

呵呵……

“这是师弟的主意”。

仲姝也不卖关子:“师弟说了,若提前告知你,你还是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没有前来相助”。

宗武这才反应过来:“以师弟的身手及轻功,完全可以来此,助他们一臂之力。这地方都是他选的,看来是他有意而不为”。

“好啊,原来你们瞒着我一人?若我们不敌吴风等人,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宗武再次指着伤口:“那可不是挨一掌的事儿了”。

“这个师弟也想到了”。

宗武一脸诧异:难道还有人相助我们?

“还记得我们刚来此山时吗?是制服吴氏兄弟二人后,我下山去……”。

仲姝故作神秘:‘我已告知蠡县知县,一旦我们有难,沈捕头等便会率几十名衙役前来相助,他们在不远处看着’。

“那他们为何还是没有来?难道,不怕被吴风发现吗?”。

“你不要忘了,这里是蠡县,沈尘他们最熟悉不过,吴风等人只是顺着路标找来,并未留意每个细节。山有林,林有洞,藏几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为何按兵不动嘛”,仲姝笑道:“师弟说了,这毕竟是我们凌云山的私事,周百户等人身经百战,但县衙的差役则不同,抓个贼还可以,对付如此高手,无异于以石几卵”。

末了,她补充道:“县衙的人只是一种震慑,他们毕竟是衙门里的,若是吴风将他们杀掉,那无论他武功多高,这辈子都休想安宁”。

经这么一说,宗武终于放心了:怪不得师弟要选在蠡县下手。

现在好了。

至少,师父不会再说:不谋而动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这便启程:回凌云山”。

宗武心里很清楚:要说自己的伤势痊愈,那是不现实的,但行程赶路还是绰绰有余。

“不,我们不回凌云山,直接回京城”。

仲姝今日来连连‘作怪’,宗武都被捉弄好几次了。

“我的好师妹,能否将话一次说完?”。

“遵命,千户大人”。

“昨日我们才与吴风对决,若此时去凌云山,一路之,不免还有眼线,对方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仲姝加快语速道:“还有,这段日子以来,先是师弟入狱,他由一个钦差副使被打入刑部,此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又是吴风的不请而来”。

宗武立刻插话道:“你的意思是说,师父已经到京城了?”。

仲姝轻轻拍拍手,如释重负道:“我保证,话全说完了,不会再卖关子”。

“不用说,又是师弟的主意”,宗武抢先说道。

仲姝则不以为然:“师弟是说过,不过我也想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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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若一当铺。

“是有人到喜来客栈,打听过吴安、吴卫两兄弟,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很高”。

罗英向仲姝说道:“后来,那个人去城一处私宅,之后有几个陌生面孔走了出来,其有一人,看着了些年纪,不过精神矍铄,步伐轻快,像是习武之人”。

说着,他将那处私宅的方位告知仲姝。

看来,吴风在京城还有耳目,那处私宅便是他们落脚之地。

仲姝心再明白不过:此刻,吴风绝不会回无名山,更不会去那处私宅,况且他们来京城的时间已错可几日,不可能遇到。

至于那处私宅,只能改日再去拜会了。

否则,会打草惊蛇。

“仲姝姐,我知道的这么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罗英不解道:“此事,是不是与仲大哥入狱有关?”。

从蠡县到京城,罗英一直跟随仲逸。眼下,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将仲逸从牢救出,更为重要事的了。

“先不说这个,你先忙吧,逸儿那边一旦有消息,我立刻来通知你”。

临走之时,仲姝叮嘱道:‘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罗英连连点头,将仲姝送出当铺,老姜头与小地瓜也跟了来,仲逸入狱之事,他们同样牵挂,只是帮不什么帮,只能安慰仲姝几句。

回到京城后,宗武并未去见林姚姚,他匆匆来到千户所,对吴安、吴卫二人所接触过的人逐一核查一遍,尤其他们二人说过的话。

仲姝亦没有回仲府,而是直接去了若一当铺。

他们二人约定,晚饭在林府吃,这也是为给林姚姚一个惊喜。

……

林府,林姚姚。

“姝儿,你怎么才来?看看,谁来了?”。

原本打算给林姚姚一个惊喜,不成想,她却向仲姝卖起关子来。

“师父?卫叔叔?”。

尽管早有准备,但仲姝还是惊喜道:“你们果真来了,真是太好了”。

“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

第309章 一个问题

“师父,弟子一时疏忽,未对吴风所言详加甄别,险些酿成大祸”。!

见到凌云子后,宗武拜道:“请师父处罚”。

“此事虽因你而起,但吴风毕竟冲着为师来的,况且至始至终,你并未说出为师的名字,更未提到凌云山”。

“你师妹已将所有的事儿都说了”,凌云子轻轻挥挥羽扇,示意宗武坐下说话。

关于自己的过去,凌云子很少向他人提起,其也包括他的三个弟子。

除此之外,关于兵书一事,也是如此,大多人都是听信传言,并未眼见,更未听凌云子本人说过。

如今,吴风的突然出现,却使当年之事不得不再提起。

其,也包括他与凌云子之间的关系。

宗武与仲姝心里很清楚:师父之所以从不提起往事,无非是不想他们知道的太多,而好多事,作为晚辈,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只是,今日凌云子恐怕要破例了。

至少,关与吴风,还有兵书一事。

“今日你们二人在,逸儿还在牢,不过,他也能理解为师的做法”。

凌云子目视前方,长长叹口气,当年之事犹如一幅幅的画卷,即便今日,也不可能全部翻开。

良久之后,他终于将羽扇放下,关于吴风,关于兵书一事,他娓娓道来。

“当年,为师在军做谋士,经历过几次恶仗之后,也算有些名气,一度风头盖过军主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渐渐地,也成了某些人的眼钉、肉刺”。

凌云子叹口气:“后来,想辞去差事,远离纷争。但却得不到准许,真心想挽留之人,是为昔日的故交。刻意挽留之人,则是另有所图,甚至有人散布谣言,说我掌握重大军情,甚至,要投到敌营”。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即便是辞去差事,日后也可再找个机会回来,届时,照样是某些人的威胁”。

“后来,为师决定:辞去所有差事,然后著述兵书,著书不同于军务,耗时颇久,下笔不定,云游四海似乎更合适”。

凌云子继续道:“这个理由倒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一旦著书,耗时短则数年,则十数年,长则数十年。到时,书完成了,人也老了,再也不会抢夺别人的功劳。

同时,一部兵书对于将帅来说,抵得黄金白银,一部《孙子兵法》造多少名将良将,又打败多少外来之敌。

为师不才,但毕竟倾注一辈子的心血,不少人还是想用此书,来博他们的荣华前程”。

剩下的事儿不用说了:恰巧当时在一次大战,凌云子布局,却被戎一昶,也是如今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他授意当时执行此计的关键二人临阵倒戈,最后朝廷大军吃了败仗,凌云子也因此受到牵连。

之后,凌云子便借机全身而退,先是离开京城找个僻静安身之处后来云游四海,江湖不再有他的传说。

而从此,世多了一座凌云山。

说到吴风,凌云子不屑道:“此人也曾拜于高人门下,学过谋略之道,只是功利性太强,当年对为师耿耿于怀。他曾频频易主,谁给的好处多,跟谁。此次冒险前来,也是为了兵书”。

这时,一旁的卫缨补充道:“吴风在军有些人脉,若能得到兵书,势必会得到重用,那样他的荣华富贵梦,可以实现”。

原来如此。

宗武与仲姝终于听出大概,尤其说到兵书。

莫说旷世之作《孙子兵法》,孙膑、诸葛亮等留下的兵法谋略之学,亦广为世代流传。

拿大明一朝来说,开国勋臣的刘伯温离世后,民间有流传:他生前留下一部神秘之书,有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得到。

说起刘伯温,大明朝几乎无人不知:神机妙算、能掐会算,精通天象纬、经史兵法。做过御史,另有其他著作。

他所著之书,自然会有人膜拜,这没有什么意外的。

而如今,师父凌云子的一部兵书却能引起如此大的反响,更有像吴风这样的人,历经数年而一路寻来。

真是不可思议。

看来,师父当年的名望,远想象的要高。

“此事到此为止,至于城那处私宅,还有已断左臂的吴风,你们无须理会”。

凌云子叮嘱道:“他们要的是兵书,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我们有时间做准备”。

“启儿、姝儿,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凌云子望望窗外,见林姚姚已在院转悠了好几次,想必是饭菜都准备好了吧。

凌云子笑道:“吃饭的时间快到了,你们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

宗武与仲姝对视一眼,之后便微微向对方点点头。

在回京城的路,他们商量过了。

“师父,他们说的那部兵书,到底有没有?”。

作为师兄,宗武先开口:“要是有的话,先传给弟子吧,弟子现在正想建功立业呢”。

末了,他补充道:‘弟子这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啊’

哈哈。

凌云子笑着对卫缨道:“看看,莫说外人了,是我的弟子都着急了”。

卫缨向宗武打趣起来:“著兵书,那有那么简单?我们还想听听你此次在北疆,刺探到鞑靼的军情呢,还有,次鞑靼直逼京城的战事,都是素材”。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宗武急忙前道:“请师父、卫叔叔责罚,弟子倒把这事给忘了,等一会用过饭菜,我一定细细说来”。

哈哈哈……

“师父,我是想问您老人家的师父,是谁?”。

仲姝望望宗武,这可是他们二人约定的:宗武问兵书之事,仲姝问师父的师父。

凌云子笑道:‘姝儿啊,你师父的师父,与你师父我一样,不喜被人打听,他老人家有遗命:不得向任何人说起,连他的徒孙也不行’。

啊?怎么会这样?

仲姝吐吐舌头,一脸笑道“师父,卫叔叔,那个,我阿嫂早备好饭菜,我们……,还是先用饭吧”。

不用说,仲姝此刻对他与师兄的约定,后悔不已:早知道,由师兄问这个问题了。

玩笑归玩笑,凌云山的规矩他们最熟悉不过,但师父既来到京城,必是有更重要的事。

仲姝心再清楚不过:不用说,师父定是为师弟入狱之事而来。

第310章 终见晴日

隆冬之季,北风呼啸,一年当最寒冷时节到来,连一向繁华的京城大街之,行人也往常少了许多。手机端

这日傍晚,京城终于迎来一场大雪。

雪势之大,持续之久,整整下了一个晚,大街之、庭院屋顶,皆是一片雪白之色。

次日清晨,大雪骤停,朝阳东升,阳光再现,皑皑白雪之,闪出道道亮光,别有一番景致。

许久之后,屋檐树枝,嘀嘀雪水融化,水滴连成一道流线,墙角石板间,尽是阵阵‘噼里啪啦’声。

北方少雨,尤其冬日多风干燥,呼吸都觉得干涩,这场大雪可谓‘及时雨’:既湿润空气,又滋润田地。

本年第一场雪,以往来的更晚一些,但依旧不失为一场好雪。

大快人心。

对各家孩童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一大早跑到雪地里打场雪仗或者堆个雪人之类的,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街之,行人又往常多了些,不少人正是冲着这口新鲜干净空气来的。

不过,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外边终究还是冷了些,躲到屋里热闹一番却是真的。

酒楼大厅,众人围着一个硕大的火炉,炉放着大大的水壶,壶嘴冒着阵阵热气,此刻还不到饭点,围坐之人大多都是闲聊谈笑之人。

“听说了吗?那个叫仇鸾的,好像贪墨了数万两的银子呢?”。

“仇鸾是谁?”。

“仇鸾你都不知道,是当初鞑靼围京城时,朝廷派出的平虏大将军,好大的来头”。

“仇鸾?那字,好像念chou吧?”。

“滚一边去,不知道别瞎说,我可听说了,此人,好像与严阁老如父子,来头不小啊”。

“什么父子,这二人年纪相差有那么大吗?怕是巴结吧?”。

“还有,还有,当初被圣问了死罪的兵部尚书丁汝夔,好像是立什么大功,或许能保得住那颗人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说的不亦乐乎。

这家酒楼在城颇有名气,能来此处点桌酒菜,也非一般人能承受起,若非在衙门里挂点差事,便是在衙门里有个亲戚好友什么的。

如此一说,他们所谓的闲聊也并非空穴来风,十有有些出处。

当然,话也不能全信。

否则,不叫闲聊说笑了。

各抒己见,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不过有一点,倒是众人一致认可的:英明无过于圣,有功当赏,有罪必罚。

在大家的眼里:当初朝廷奖赏仇鸾,是因‘战功’,而之所以处罚丁汝夔,则因他消极应战。

反之亦然:奖赏他们,也是因为有功。

而这,又何尝不是某些人的看法?

或者说,是某些人愿意让别人看到的想法?

当然,在一般人看来,想法也好,看法也罢,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罢了。

……

“张公公,你怎么来这里了?”。

刑部大牢,袁大头正大腿撬二腿,手握着一只茶壶,刚溜一小口,却见迎面走来二人。

这架势,这服饰,这腔调。

不用说,是来传旨的。

“张公公,不知此次,是给那位大人传旨的?”。

袁大头经常见这样的场面,时间久了,自然与传旨的太监有些交情,他先打听一番。

据多年的经验来看:但凡传旨之人愿意与你说几句,且神情并不凝重,往往是好消息。

反之,若板着一副面孔,或冷冷一句:这是你该打听的吗?

不用说,定是有人要人头落地,至少,要加罪了。

“袁大头,你这嘴可伸的够长的啊,什么事都想打听一番?”。

袁大头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今日,又有人倒霉了。

熟料,张公公竟缓缓坐了下来,吩咐道:“去,叫原朝廷钦差副使、翰林院编修仲逸,准备准备,接旨了”。

果真是仲老弟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袁大头急忙吩咐左右:“快,准备一盆清水,请仲大人洗脸祛尘、整理衣冠,准备接旨”。

“是,小的马去”,一名狱卒立刻退去。

张公公竟先开口了:

“仲逸在宛平县衙与那个叫唐馨儿的事儿,经查,系宛平知县等人诬告,唐馨儿本人也多次供述:她被人胁迫,二人什么也未发生。所以朝廷决定撤去他的一切罪名,这牢也不用坐了”。

袁大头大喜:这次,是公公主动说起的,好消息啊。

看来,仲老弟终于可以官复原职了。

哼……

一声长长的阴阳怪调,黄公公意味深长的瞪了一眼袁大头:“谁说是官复原职了?好你个袁大头,旨意没有下来,你还一口一个‘仲大人’的叫着?”。

“怕是,得了不少好处吧?”。

袁大头急忙吩咐左右退去,满脸陪笑道:“张公公,看你说的哪里话?这里关的,那个不是四品、五品的?最不济也是个七品,能不叫一声大人吧?”。

这时,袁大头凑前去:“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公公笑纳,当是卑职替仲大人孝敬你的”。

末了,他反复强调:‘私交,绝对是私交,概与公事无关,卑职也是借花献佛:人家家属早说了,不管何时来旨意,都要表示感谢’。

“哎哟,看看,你这大头,是越来越精明了”。

黄公公收起银票,环视四周,再细声细语几句,而后起身而立,翘起兰花指,指向前方道:“还愣着干什么?传旨去呀”。

……

“原钦差副使、翰林院编修仲逸,办差稳妥、尽职尽责。据查,其在宛平县衙之事,系宛平知县等人诬告,涉事女子唐馨儿供述:二人并无出格之处。

从即日起,免去仲逸一切罪名,擢升为翰林院正六品侍读,旨到即行”。

仲逸还未来得及谢恩,一旁的袁大头简直乐开了花儿:何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仲老弟是------最好的例子。

这个牢头,简直自己领圣旨还要高心:当初,多亏听从仲逸建议,才躲过一劫。

仲老弟,你又救哥哥我一命啊。

*************

“仲老弟,等等,你先别动,别动啊”。

送走传旨太监后,仲逸却被袁大头给拦住了。

“不能这样出去,你先换身衣服,牢里的东西不能带出去。

然后,再跨一个火盆,祛祛晦气”。

袁大头特意叮嘱道:“对了,从这儿出去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看。否则,还会进来的。这个,是有说法的”。

有说法?这说法还真多。

“仲大人一路走好啊,此次有惊无险,他日必有鸿运当头啊”。

对面的倪庚辉老头知道仲逸要出去了,他特意拖着那清瘦的身子,两只细长的大手抓在木柱,也算是为他的‘邻居’打声招呼吧。

或许,这是永别了。

“这段时日以来,承蒙前辈教诲,既打发牢烦闷枯燥时日,也受到颇多启发”。

临行之时,仲逸竟对眼前这个老头有几分不舍:“前辈放心,仲某每月会向牢捎些银子,你老想吃什么,可以加菜,只是,酒还是要少喝”。

嗯……

倪庚辉老头双唇微微一颤,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哎,同牢不同命,同官不同路,仲大人化险为夷,日后必是一片坦途,而老朽的路却越走越窄,恐怕是要死路一条了”。

这个老头,每次说话都是高深莫测。

“袁大哥,你先吩咐差大哥们到前面去,我有几句话要对这位前辈说”。

仲逸见袁大头一脸愕然,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别人都巴不得从这出去呢?你可倒好,临走之时,还要和疯老头道别。

一旁还有狱卒,仲逸急忙前向袁大头解释道:‘几句话,马好,我保证换新衣、跨火盆,而且不回头’。

“这好,千万要记得啊”。

袁大头这便带着众人离去,尽管有些不解,但他总归心情是好的:仲老弟向来不拘一格,由他去吧。

反正朝廷的旨意都下来了,还有何所惧?

“仲大人,你虽为翰林,但接连两次被委以重任,从这些时日,朝夕相处来看,你才学谋略俱佳,品行端正,是个可信之人”。

倪庚辉叹道:“老朽掐指一算,你或许是我命最后一个贵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贵人”。

很明显,老头有要事相托。

“前辈,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若仲某能做到的,定当全力以赴”。

仲逸知道:十有,这老头是在说:他当年的案子。

而这个案子,是将他打入大牢的致命关键所在。

倪庚辉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十指频动,而后突然睁开双眼。

“仲大人,西北一带,榆林卫、神木县”。

老头双目正视,而后突然前,用他那长长的细指,紧紧抓住仲逸的衣袖道:“若有机会,你去那里看看,一个惊天大案------事关矿产……”。

榆林卫?

仲逸心大惊:这不是外叔公泰,离京时曾说过的吗?

严士蕃仗着做工部侍郎的便利,又有个做内阁首辅的老爹,手伸的够长,连西北重镇都不放过。

“仲大人,此事,不仅是老朽一人所托,更是千万百姓所望啊”。

……

“袁大哥,我这牢坐的,除不能出入外,其他的,与外边没有什么两样”。

来到门口,仲逸特意对袁大头说道:“多谢关照,大恩不言谢,兄弟日后再报”。

袁大头双眼湿润,一脸感慨道:“兄弟,只要你有这句话,哥哥知足了”。

仲逸暗暗笑道:想不到在这里当差多年,他还是个有心之人。

“晚,鸿运大酒楼,不要迟到啊”。

仲逸径直向前走去,单手一挥,算是道别。

袁大头急忙前应道:“一定,一定,你可千万不要回头啊”。

……

“仲老弟,咱们别的先不说,晚,还有李兄,好好喝一杯”。

刑部大门口,樊予早候在那里。

此外,翰林院的费思应、程默等也来了。

“好好好,诸位大人,仲某此次落难,承蒙各位照顾,晚略备薄酒,在场的各位一个都不能少”。

仲逸向樊予递个眼色,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寒暄几句,而后便告辞。

按规定,仲逸明日再去翰林院任,原本打算剩下这半日的时间,是用来准备任的。

不过,现在看来,时间恐怕都要耗在酒席了。

耽误不的,还是先回府,找师姐吧。

……………………

“仲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樊大人派人来当铺说你出狱,我们赶过来了”。

仲府门口,罗英、老姜头、小地瓜,若一当铺的,一个都不少。

“仲姝姐不在家,前些日子,她来当铺找我,说是……”。

罗英将仲姝那日找他,盯喜来客栈之事,一一告知仲逸。

仲逸虽不知师姐所为何事,但他已猜出个大概:师姐在阿嫂林姚姚那里。

或许,师父已到京城了。

“少东家,我们在城定了一桌酒席,都是少东家平日里最爱吃的”。

“少东家,看你气色一如往常,真是可喜可贺啊”。

“听说少东家如今都是翰林院六品侍读,这才更值得庆贺”。

众人说笑一番,一向死守规矩的老姜头,每天准时开关门,今日也算是破例了。

也好,都是自己人,没有朝廷官场那些门门道道,和他们在一起,才能真正吃顿踏实的饭菜。

…………………

“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师兄、师姐”。

从酒楼出来后,仲逸告别老姜头、罗英等,匆匆来到林府。

“喜从天降,喜从天降,逸儿出狱,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林姚姚急忙为仲找来新衣物:“快去洗漱一番,换新衣新帽,我这去厨房备些酒菜来”。

“阿嫂莫急”,仲逸连连摆手求饶:‘刚从酒楼出来,还是先喝杯热茶吧’。

“好好好,歇歇也好,也好”。

林姚姚笑道:“好茶,最好的茶,阿嫂这便备去”。

“逸儿,过来,让为师看看……”。

凌云子挥挥手,宗武与仲姝也跟了去。

这个场面,犹如多年前的-------凌云山。

第311章 为了脸面

“师父,事情大致如此,那个叫倪庚辉的大理寺丞,还有我外叔公也是这么说的,应不会错”。手机端

叙叙旧、说笑一番,仲逸便将榆林卫、神木县一带矿产之事,向师父凌云子陈述一遍。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事不明:“自己呆在牢,为何突然被放了出来,而且,还是从七品编修,升为如今的六品侍读?”。

“其实,这两者之间并非孤立存在,说到底,是一回事”。

凌云子对仲逸出狱升职之事并不惊讶,倒是榆林卫的事儿第一次听说。

“你入狱之事,看似巧合,实则必然,即便没有那个叫馨儿的女子,也会有其他人冒出来。鞑靼一事,朝廷早有定论,再派你这个钦差副使前去核查,也是做给其他武看,走个过场而已”。

宗武与仲姝端坐一旁,仲逸知道师父早有定论。

“在委派你去大同之前,原兵部尚书丁汝夔被问死罪,仇鸾加封为太子太保,说明他是有功的,至少在大家眼里是这样。至于严氏父子,并未露出水面”。

凌云子继续道:“此种情形,你们查出是丁汝夔奉严嵩的旨意,才消极应战,而又查出仇鸾讳败为胜,将败报变为捷报。既为丁汝夔开脱罪名,又将仇鸾加了罪,这岂不是,正与圣的旨意相悖吗?”。

“所谓天子无戏言,对丁汝夔的‘罚’,和对仇鸾的‘赏’,已经发出,岂能朝令夕改?否则,朝廷的脸面何在?天子脸面何在?”。

凌云子笑道:“一旦你回京,拿出那些证据,恰恰说明皇帝当时的赏罚是错的,故此,宛平县衙出事后,只能将你押入大牢”。

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啊。

“想不到皇帝也使这样的计,为维护脸面,真能折腾”。

宗武叹道:“还好,师弟并未将仇鸾的全部罪行说出,当初我从北漠带回来的那个百户,也只是事论事,否则,麻烦大了”。

仲姝却有不同的看法:“依我看,皇帝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将师弟暂时关押起来,正是为保护他,从如今出狱升职,是最好的证明”。

哈哈哈……

“对,此乃帝王之术,其有平衡各方势力:这件事牵扯到多方势力,只能等过些日子,能将矛盾与焦点淡化。之后,再换个说法,事情可逆转”。

凌云子笑道:“这是为什么逸儿在牢时,有锦衣卫的人来看他,还有人在暗保护他的缘故”。

一旁的卫缨也打趣道:“这同样,也是为何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丁汝夔有功,或许可以免去死罪。而仇鸾却有贪墨的传言,而且数目相当大”。

这时,仲逸恍然大悟:“现在随便找个理由:保住丁汝夔,处置仇鸾,这样既做到了真正的‘奖罚分明’,同时,又保住了皇帝的脸面”。

此举再明显不过:当初对丁汝夔问死罪是对的,他当时确实消极应战。现在留他一条命,也是对的,因他还有其他功劳。

要说这个丁汝夔,的确有罪,只是,罪不至死而已。

至于仇鸾更不用说:当初奖赏他是对的,因他有‘功’,现在处罚他,也是对的。

为何?因他贪墨朝廷银子。

说法是说法,怎么说都行。

说法也只是个说法,谁又会较真?

反正事情都已过去,如今又都有冠名堂皇的理由。

这样吧……

凌云子见仲逸似有顿悟,他继续道:“无论当初与鞑靼谈判,还是此去大同,你这个钦差副使,差事办的都不错,自不会真处罚”。

末了,他笑道:“从正七品的编修,升为如今正六品的侍读,是最好的说明”。

“弟子在牢好酒好菜,还能与倪庚辉这样的高手谈古论今,也值了”。

仲逸干脆自我安慰起来:“是在外边,短短数月,也不会从七品升为六品啊”。

哈哈哈……

“至于榆林卫、神木县一带,若有机会,还是去一趟,你外叔公所说,自不会有假,此事事关重大,先探探虚实也好”。

凌云子说道:“严氏把持朝政多年,权势熏天、不可一世,门生故吏遍布,关系盘根错节。但今非昔,徐阶等人势力日渐庞大,而裕王府也渐渐浮出水面。

即便如此,朝廷,也并非仅是这三方的势力,还有人蠢蠢欲动”。

末了,他叹道:“严氏,已到巅峰,该走下坡路了。只是,还需点一把火,遇一个恰当的实际而已”。

这句话,犹如一股暖流注入心底,仲逸欣慰不已: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见到晴日了。

此事,在仲逸看来,要他走出刑部大牢------还要高兴。

罗龙、罗二、当铺药铺、藏银之地……

这些,都是随时可以点燃的那一把火。

至于榆林卫、神木一带,那便是更大的一把------烈火。

这时,林姚姚走了进来,一脸的笑意。

“烧肉、烧鹅、卤鸭、红烧狮子头,徐记酱肉、孙记肘子,枸杞参汤、乌鸡甲鱼汤、鱼头豆腐汤……”。

开饭喽。

…………

“来,咱们先为仲老弟:升翰林院六品侍读,干杯”。

从林府出来,仲逸如约来到鸿运大酒楼,樊予、李序南,袁大头、一个不少。

此外,仲逸将罗英也叫来,对樊予与李序南而言,他们都是蠡县出来的。

而对袁大头来说,因当铺的买卖,他也对罗英熟悉再不过。

都不是外人,也无须那般拘束、客套。

“先声明,我是一口也吃不进去了”。

仲逸起身而立,举杯道:“此次兄弟我入狱,承蒙各位鼎力相助,先敬樊大哥一杯”。

“应该的,你永远是我的仲先生,为兄绝不能没有你”。

樊予笑道:“早知你有惊无险,还能升一级,干脆多坐几个月了”。

这话,也只有像樊予这种关系的人可说。

否则,有人要挑理了。

“仲老弟,你不要谢我,我什么都没做”。

见仲逸要向自己敬酒,李序南急忙推辞。

“李大人过谦了,次客栈议事,你那么早来,还经常来当铺与仲府看望,怎么能说什么都没做?”。

这么一说,罗英立刻不干了:“你说错话了,罚三杯”。

哈哈哈……

“袁大哥,大伙都说我气色一如往常,坐不坐牢都一样,这都是得益于你格外关照,再次谢过……”。

有樊予在,袁大头自不敢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只是规规矩矩端起酒碗------干了。

痛快……

第312章 悠闲的一天

清晨、翰林院。

对仲逸来说,这里再熟悉不过。

数月以来在牢,此刻,再次踏进这昔日办差之地,他竟有几分欣喜之意。

虽无六部盛名久远,亦无五军都督府那般权势,但对于仲逸来说,翰林院才是------最好的衙门。

是的,这个以采、笔、人为主的衙门。只因处在京城、高墙大院门前,那块大大的牌匾,只因靠近皇权。

它,是衙门。

而且,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衙门。

“仲兄,这边,这边”。

正朝自己那屋走去,却见费思应等几个同僚叫住他。

不用看,这些人都是昔日国子监的同窗,还有翰林院来往较多的同僚。

“诸位,实在对不住,昨晚家里头管得紧,今日午,咱们补,地方你们挑,酒菜尽管点”。

仲逸知道,这些人,有确实念及昔日同窗之谊的,但其也不乏投其所好者。

毕竟,自己已是六品侍读了。

“这酒自是要喝的,不过,先说说眼前的事儿”。

费思应笑道:“你办差的地方不在那屋了,如今你已是六品侍读,掌院学士为你调换房屋,昨天备好”。

嗨,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万不要小觑七品到六品的变化:官服要变,称呼要变,差事要变,好在朝廷有规制,七品住宅与六品相差不大。

否则,家里住的地方,都要变了。

众人正在说笑之际,仲逸见程默正朝这边走来,他便向众人告辞,跟了去。

“仲大人,是这间屋子,小的都已收拾好,现在去泡茶”。

说完,程默缓缓退了出去。

仲逸四下打量一番:这间屋子,确实之前的大了些,装修也更加别致,采光也好。

只是,有一点不变:依旧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

“仲大人,之前的茶放久了些,这是小的昨日才街买的,好的红茶,是量少点,小的囊羞涩,才买了二两”。

‘哦,对了’,程默将刚刚泡好的茶水放到仲逸面前,却不忘提醒道:“一个时辰后,你要拜见掌院学士,之后再去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还有侍讲、侍读大人”。

程默一如既往打扫房间、端茶倒水,安排仲逸的行程。

仲逸端起茶杯,细细品来,窗外天寒地冻,屋内炉火旺旺,一杯热茶正是莫大的享受。

程默泡茶的水准有增无减:水的温度、茶水例,恰到好处。

“默大哥,这不对啊,我已不再是编修,翰林院应会重新为我派杂役,怎么还是由你做这些杂务?”。

仲逸放下茶碗,盯着程默看了半天:“默大哥,你重情重义,当初,你还来刑部大牢看我,这份情谊,仲某铭记在心,日后但凡有事,你尽管说”。

“仲大人言重了,小的在这里做了多年的杂役,那些个七品、八品,甚至九品,还有庶吉士,那个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当人看了?”。

这时,程默放下手的活儿,急忙前道:“但自从您来了不一样了,有什么事还能与我们商议一番。天冷天热的,也知道想着我们下人。跟着您做事,我觉得起码像个人。莫说牢看你,是死,也愿意”。

程默继续道:“实不相瞒,昨日得知大人升为六品侍读后,小的这便求掌院学士,要继续做你的杂役,他准许了。以后,还是由小的伺候您”。

“这?我该怎么说呢?”。

仲逸急忙前道:“好,别人我还不想要呢。你不必自称‘小的’、‘小的’,无外人在时,也不要叫我仲大人”。

“我知道,没有外人的时候,还与之前一样,叫你-----仲翰林”,程默急忙说道:‘只是,我觉得仲翰林,像个人名,不像官名’。

仲逸笑道:“人名人名,是个称呼而已嘛”。

“默大哥,快讲讲,我不在这段时间,翰林院都发生什么新鲜事儿?”。

今日的差事也是这样了:先是见掌院学士,还有侍读、侍讲学士。

这些可都是自己高品阶的人。剩下还有侍读、侍讲,虽与自己平级,也总归是要打声招呼的。

在仲逸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又不是第一次来翰林院,这些人之前都认识,如今,只是换了个差事而已。

……

“仲大人请留步,出了狱也不说一声,升了六品侍读,也不说一声,这是怎么个意思?”。

忙了一天,好不容易见完翰林院各位前辈,仲逸正打算回府,却被人前面挡道。

确切的说,是被两位女子挡住了去路。

看来,答应师姐一起吃晚饭的承诺,又无法兑现了。

“怎么讲?论起来,你刚出狱,应是我请你吃饭。可升了六品侍读,又该你请我吃饭”。

袁若筠一脸为难,眼睛频频眨动,朝一旁的丫鬟莺儿点点头,谁知莺儿却连连摇头,似乎并未领会她的意思。

如此一番,袁大小姐最终还是有了主意:“这样吧,今晚,本大小姐请你,你的,先欠着,等那天我高兴了,再说吧”。

仲逸知道,无论自己发生什么大事,只要离开众人视线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一定少不了袁若筠。

戏说也好,刁蛮也好。

总之,这位袁大小姐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起初仲逸也是由不适应到适应,再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渐渐地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何时起,他似乎已离不开这种习惯。

无论在当初去西安府、杭州府运送‘药材’,还是去博野县、大同办差,仲逸都会偶尔想起袁若筠。

说来也怪,甚至于走在大街,看到什么好玩的物件,都会想起给她买一份。

如同想起家,想起凌云山一样。

见袁若筠这般神情,仲逸也只得打趣道:“先声明,此次我可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怎么说,我们也有师徒名分”。

“参拜大礼免了,但起码要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师父吧”。

“师父?”,袁若筠四下望望,满脸不以为然道:“圣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现在既不传道,又不授业,还不解惑,拜的什么师徒大礼?”。

仲逸简直无语。

看来,又得斗嘴了。

“那请问袁大小姐,我们这是去那儿?”。

“叫筠儿”。

“筠儿,我们现在去哪儿?”。

“让别人掏银子,还问的那么多干嘛?算了,又不想吃饭了”。

仲逸笑道:“那敢情好,我这回府,阿姐已备好饭菜”。

“不吃饭,饮酒,本大小姐今晚想饮酒,你得陪着”。

袁若筠反问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第313章 君臣好商量

京城,冬日。

数日后,仲逸终于接到旨意:去面圣。

这是他出狱后第一次面见皇帝。

相比以往,此刻,他心里却没有了底。

不用说,朱厚熜派人传唤,绝不是仅仅读读书、谈古论今那么简单。

前些日子,鞑靼直逼京城之事早已终结,对大同的调查也盖棺定论。

如今,仲逸出了大牢,还做了翰林院六品侍读。

然而,关于仇鸾贪墨银两、丁汝夔罪不至死的传言,却还只是传言。

传言这东西,往往起初还有些嚼头,日子久了,就渐渐没味了。

自从前几日师父凌云子道出此次入狱、再出狱的缘故后,仲逸心中多了一个词:权谋。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若‘谋’缺了一个‘权’字,那得出的结论往往与预期相差甚远。

但若一个从未在朝廷做过事,亦无半点权势的人,让他来运作权谋之术,简直痴人说梦。

有些东西,仅凭读书与传授是无法取得真谛的。

对仲逸来说,翰林院看似并无实权实职,既无吏部考核百官之权,亦无户部掌管天下钱粮税赋财权,那怕是刑部治下的刑狱,工部的工程建筑等。

不过,翰林院有陪皇家读讲之便利,又有侍诏之权,距离皇家之近,倒也不失为一种便利中的便利。

不管是之前的庶吉士,还是后来七品编修,再到如今的六品侍读。

对仲逸而言,他脚下之路,就要从翰林院开始。

“知道朕今日为何传你来吗?”。

“微臣不知,请万岁明示”。

“在牢中呆了几个月,变得成熟许多,看来朕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仲逸:……

朱厚熜从来不会把话说透。

至少,不是那种一听就能听明白,而且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作为臣子,仲逸只能选择沉默,或无法立刻回应。

“据锦衣卫的人报,现在城中流传一种说法:仇鸾贪墨银子,而且数目不小,原兵部尚书丁汝夔罪不至死”。

朱厚熜一如往常平静,言语间并无豪言壮语,更不会动则大怒,大多时候,他也就是微微一句:“对此,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仲逸回禀:“微臣刚出狱,还未曾上街转,未曾听到那些流言”。

“那你说说,仇鸾该不该不该杀?丁汝夔该不该留?”。

朱厚熜心里最清楚不过:这才是二人谈话关键之处。

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无须遮掩了。

“据微臣在大同核查所得,仇鸾有几大罪状:向鞑靼俺答贿送财物,才使鞑靼兵放弃大同,移兵东去。此外,还有消极应战、报送假捷报,掠抢百姓财物”。

“哦,对了”,仲逸继续道:“这些,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石大人皆知晓,当初我们二人一起办差,那些人证、物证都交由他处置”。

话已至此,仲逸已做好最坏的打算:那怕到此为止,也最起码说出心里话。

“哦?那你说说,丁汝夔为何不能杀?”。

朱厚熜并未纠结仇鸾之事,反倒问起丁汝夔。

“丁汝夔指挥无方,无功有过,但罪不至死”。

仲逸补充道:“可据说他是得严阁老的授意,才导致城外百姓被杀,军心大乱。要处置,也该要惩治首恶,那就是内阁首辅严嵩”。朱厚熜笑道:“听说?要有确凿证据才行,这个道理就不用朕解释了吧?”。

一时不知此话到底何意,仲逸顾不得许多:“丁汝夔之事,微臣并未查实,但仇鸾罪状件件属实,此外,他当初能做上宣大总兵、平虏将军,也是向严士蕃贿送财物才……”。

“放肆,他严士蕃何时有这么大的权利?”。

一向和颜悦色的朱厚熜,终于怒道:“难道。你是说朕用人、识人不明吗?”。

“微臣……,不敢”。

早有准备,仲逸对眼前的龙颜大怒,似乎没有以往那种反应。

“不敢?还有你仲大人不敢的?当初保定府博野县繆家被杀一案,查出近二十个朝廷命官。此次去大同,你就要处置一个太子太保,还有内阁首辅”。

朱厚熜脸色缓和了许多:“好大的手笔,照这样下去,朕都要被你处置了”。

仲逸:“微臣绝不敢,朝廷有规矩,圣上委以差事,微臣只是依照《大明律》来办差,并无其他想法”。

“大明律?”。

朱厚熜大笑道:“我看你这是‘大明略’吧?”。

仲逸一脸愕然:“微臣不解,请圣上明示:何为大明略?”。

这么一问,倒让朱厚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略加思索,而后直言道:“为我大明而谋略,所用之谋,皆是阳谋、明谋,而非恶谋、阴谋”。

精辟啊。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果真是天子,只言片语间,竟有如此高论。

有的时候,仲逸甚至都觉得,圣上的谋略,高到令人汗颜。

“圣上之言太过深奥,微臣一时不甚解,只是眼下这差事……”。

与天子谈论谋略之道,弄不好是要玩出人命的。

尤其,意见不合时。

“丁汝夔与仇鸾之事,朕心中有数,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厚熜突然显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面圣机会难得,仲逸急忙追问道:“微臣斗胆,不知圣上如何处置这二人?”。

“此刻,时机还不成熟。无罪之人,死了也能有个说法。有罪之人,挫骨扬灰,也要让他遗臭万年”。

朱厚熜打个哈欠,懒懒叹道:“幸好你在翰林院,若让你做了御史,朕有苦日子过了”。

说了半天,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仲逸心中一阵不悦:面圣,也不过如此。

既然皇帝刻意制衡当下各方势力,那就靠自己的力量,来打破这种格局吧。

这倒严的第一把火,就由我来烧吧。

“启禀万岁,微臣还有一事相求。自从到了翰林院,总觉所学浅薄,尤其对各地民情知之甚少,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仲逸也顾不得朱厚熜一脸的疲惫,继续禀道:“微臣想到漠南一带走,将那里风土人情、地理地貌记录下来,日后,也好为朝廷献计献策”。

末了,他补充道:“即便在翰林院,也能写出真正反映我大明风土的文章来,更能将各位先贤著作深刻领会”。

“哦?那说说看,你想到哪里去看看?”,朱厚熜反问道。

仲逸直言道:“榆林卫,听说那里地貌特别、地形特别,且与鞑靼所在的北漠相邻,细细查看一番,定有收获”。

“你能处处为朝廷所想,且能懂得圣人之道:从书中来,最终又从书中走出,朕心甚慰”。

‘不过?’朱厚熜微微摇摇头:“眼下,你刚出狱,又新领翰林院侍读的差事,等熟悉一段时日,再说吧”。

“退下”。

仲逸还欲进言,却被一旁的侍候太监制止。

也只得告退了。

出门之际,他见一名太监匆匆进来,端着一只木盘,上面一个药罐,旁边一只玉碗。

朝中人人皆知,除青词外,这位皇帝还有一个爱好:炼丹。

其实,这两者都一样,都是为长生不老。

丹药这种东西,长期大量服用,反而更令人疲惫,也会生出其他病来,甚至一命呜呼。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寻常百姓都懂,深谙帝王之术的朱厚熜,却为何乐此不彼呢?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这种人,更难琢磨。

…………

翰林院,仲逸回到那温暖的屋中,程默立刻为他备好茶水。

与外边的呼呼冷风相比,翰林院更像是避风港。

红红炭火,茶香飘逸,仲逸再次盘算着方才面圣之事。

从朱厚熜言语来看,他似乎还是在等一个机会,但到底是什么机会?

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去榆林卫,反而多了几分把握。

至少,他没有拒绝。

这把火,就从北边烧起吧。

第314章 敌人的敌人

京城,戎府。

夜幕下,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院,从厅堂间数、梁栋绘饰等建制、规格来看,应是一品大员府邸。

高墙大院中,灯火明亮,屋外灯笼高挂,排列规整,还有那气派的大门锡环。

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

这家宅院的主人,正是后军都督府同知-----戎一昶,从一品。

此人,正是当年设计陷害凌云子[仲云寒]的人。

此刻,在戎府议事的还有兵部郎中严磬、京卫指挥司同知曹正、户部郎中赵谨等人。

这三人与凌云子当年之事无关,而那个叫严磬的,却是当年蠡县陆家庄血案的幕后主使之一。

严磬,本是严氏一派,到兵部后,渐渐巴结上戎一昶,如今是他重要心腹之一。

“各位大人,事情经过大致如此,都怪老朽一时疏忽,失算了,没想到仲云寒的两个弟子,竟有如此高的身手”。

说话的人是吴风,此刻,他那被宗武砍掉的左臂,伤口并无痊愈,却还是安上假肢,长长的衣衫遮掩下,乍一看,却与正常人无异。

果真是厉害的老头,只是他那瞬间移位之术,恐怕要慢了许多。

此人当年在军中时,就曾听闻戎一昶与凌云子的过节,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攀上戎一昶这棵大树,也就顺理成章了。

“还老朽,什么失算了?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戎一昶五旬之余的年纪,发虚疏疏,长得清瘦,眼神极为有光,似乎能洞察**另一端,绝非善茬儿。

很明显,他才是真正想要凌云子兵书之人。

当年,无论年纪、威望,戎一昶与凌云子差远了,那个时候,他还仅仅是个正五品的千户。

受当时的兵部尚书之意,戎一昶将凌云子部署的计划打乱,导致凌云子受到朝廷处罚。

后来凌云子离开军营之后,他便官升一级。

如今,当年那个兵部尚书早已离世,戎一昶也做到了都督同知,但他对凌云子的谋略所学,却兴趣不减。

尤其说到兵书,戎一昶从未放弃过找寻,以他对凌云子的了解,集毕生心血所著之书,定能住他一臂之力。

戎一昶早就盘算好了:若能得到这部兵书,他日朝廷一旦再有战事,他便可借此建立军功。

到时,荣华富贵、加官进爵,只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小的有罪,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兵书一事,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大人明示”。

挨了一顿臭骂,吴风却一脸无奈,谁让他把事给办砸了呢。

“吴伯,怎么说,他仲云寒武功再高,连同弟子加到一起,也就三五之人,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不成?”。

一旁的严磬不以为然道:“若有需要,我手下倒是有一批杀手,随时可用”。

“多谢严大人,但此事要低调行事才行,尤其慎用衙门的人”。

如同一条丧家犬,吴风整天挖空心思谋出路,如今在严磬这种晚辈面前,都要唯唯诺诺,不是一般的可悲。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将最后的赌注放在凌云子兵书上。

否则,再想升一级,机会真的不多了。

“此次我们既然已打草惊蛇,以仲云寒的谋略,短期之内,定不会有所动,你们先将那个叫林宗武的千户盯紧了,再从长计议”。

戎一昶不耐烦道:“下次一定要看准机会再下手,再惹出事端来,你自己解决吧”。

“小的谨记大人教诲,只是,上次大人说的,能够为小的安排个差事”。

吴风急忙上前拜道:“北漠无名山是去不成了,若是能在京城某个差事,也方便些”。

末了,他补充道:“请大人放心,小的与林宗武两次见面,都易过容,发须皆是处理过,至少比现在老二十岁,换回原貌,他保准不认识”。

原来,这老头也会这一招,可惜宗武两次与他见面,心思全在那瞬间移位之上,竟没有察觉出来。

这时,戎一昶起身而立,他随意说了一句:“那之前在衙门做过事,安排个差事也不难,就到后军都督府做个从七品都事吧,本官会安排的,你先退下”。

“卑职谢过同知大人”,吴风急忙谢恩告退。

都事,掌文书收发之类,有七品、从七品,官职不高,但总算是个差事。

如此一来,吴风在后军都督府进出,也就有了冠名堂皇的理由。

同时,也可满足一下他的心愿:从七品,和知县差不多。

知足吧。

…………

“戎大人,此次,军中要打造一批甲胄、兵器,还有采购战马、战车,我们正好从中……,好久没遇到这样的肥差了”。

严磬笑道:“采购、制造、验收的都是我们自己人,我们随便做做样子,只要数名能对的上,这银子就到手了,质量嘛……,反正日后还会补充的”。

“银子自然是要的,但质量不能太差,否则,传到圣上那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戎一昶一脸阴笑:“上次,你们做的太过分,那兵器还能用吗?若不是每个环节都打点好了,我们早就人头落地”。

“大人放心,我们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户部郎中赵谨笑道:“眼下,朝中皆是严氏、徐阶等人的势力,军中还有仇鸾等人插手,说白了还是他严氏的人。唯独我们打通这条财路,也总得让弟兄们活下去不是?”。

看来,凌云子说的没错,朝中除了严氏与徐阶等人外,还有势力存在。

戎一昶,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严氏到处安插势力,遍地搜刮银子,戎一昶等流有过之而无不及:竟以次充好、从中牟利,动起甲胄、兵器、马匹,甚至粮草的心思。

朝廷刚刚下发扩充军备补给,看来,他们又能从中捞出一大笔。

议定此事,戎一昶打声哈欠,看样子是要歇息了。

这时,严磬却上前禀道:“卑职听说,朝廷要置办一批特别战甲、马匹,还有斩马刀,铁链锁等。大概一千多套的样子,不知何故?”。

此言一出,户部郎中赵谨也附和道:“卑职也听说过此事,户部专门拨了银子,并未说去向。宫里的黄公公亲自前来督办,看上去十分隐蔽,户部凡经手此事者,皆缄口不言”。

“为何要专挑一千多套?其中定有不为人知之事,你们务必要多方打听,一旦有消息,立刻来报”。

戎一昶无心细说,随意敷衍几句,之后便告辞。

“戎大人怕是又纳小妾了吧?呵呵呵……”。

户部郎中赵谨打趣道:“我也等不及回府了”。

…………

“赵郎中,听说你们户部有个叫李序南的六品主事,专门和兄弟们过不去。你身为郎中,是不是敲打敲打他?”。

出了戎府,严磬便趁机向赵谨说道:‘这个李序南,真不识时务,只要他经手的,无论那个衙门账目,都要算的清清楚楚,留着他,是个大患’。

这时,赵谨连连摆手求饶:“严兄,兄弟我也在户部,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势必会殃及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行,分他一份就行”。

“老子就看不惯你这和稀泥的样子,要是他愿意收那一份,老子何须要你出马?”。

见赵谨已钻到轿子里,严磬一脸不屑道:“上了这条船,你能躲得过吗?”。

第315章 数目对不上

这日上午,户部主事李序南正忙于差事,却见一名库使前来禀告,说是要核对一笔账目:请他过去。

同为科举出身,又做过蠡县知县,李序南对京城与地方事务极为熟知,办差向来稳妥。

几乎从未有过差错。

只是他文人气息过浓,除正常来往外,他很少与同僚过多接触,像樊文予与仲逸这种关系,已是十分难得。

“李大人,我们亲点过,现银二千五百两,但这账目上却是三千五百两,不知为何?”。

那名库使急切禀道:“赵郎中那边催着要交接,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请李大人先签署,核实后再补上?”。

“交接什么?差一千两,先查清楚再说,户部掌管钱粮税赋,岂能如此马虎?”。

李序南吩咐道:“你们重新查验一遍,我这便去找赵郎中”。

二人正在说着话,却见不远处跑来一名差役。

“对上了,对上了,这一千两移到隔壁那个库了”。

来人是户部郎中赵谨的随从,他手里拿着一纸公文,急忙向李序南解释道:‘赵大人派人核实过了,是隔壁库使弄错了’。

李序南亲自上前清点一番,数目果真对上了。

“入库,本官再签字”,李序南向来如此,容不得半点含糊。

这时,那名库使上前道:“李大人,数目都对上了,你先签署,现在人手不够,只要腾出人来,我们马上就办”。

李序南正欲上前查看一番,这时却见一名差役走了过来:‘李大人,有新公文,你快过来看一下’。

“尽快入库,办好之后给我说一声”。

李序南走向桌前,拿起笔……

************

“樊兄,仲老弟,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户部差事太过繁忙,兄弟我自罚三杯”。

从户部出来,李序南匆匆去了樊府。

之前,他们约定:今晚在樊文予府上小聚。

“无妨,无妨,今日在我府上,店小二不会催你的”。

三人中,樊文予年纪最长,如今他是刑部五品郎中,而李序南为六品主事,仲逸为翰林院六品侍读。

论起官职,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上次仲老弟出狱,有袁大头在,喝的不尽兴,今日就我们三兄弟,定要敞开了喝,不要给我省银子”。

樊文予确实有老大风范:“这坛子酒,够一个月俸禄了,全干了”。

仲逸与李序南立刻举杯欢呼:“就冲樊大哥这一月的俸禄,也要全干了”。

还是蠡县的老规矩:见面先干三碗,再自由发挥。

“李老弟,这怎么回事?每次喝酒都是你最后,户部差事就这么多吗?”。

几杯热酒下肚,樊文予便随意说笑起来:‘是不是有人给你额外摊派差事?告诉我,兄弟给你出气’。

李序南才饮完一杯,酒劲太烈,他不得不加起一块羊肉,这才打趣道:“还真别说,今日就给我额外摊派差事了:清点库银。起初,还差一千两数目,对不上……”。

“哦?说来听听,连你们户部大门都没进过几次”。

一旁的仲逸手里端着酒碗,桌上筷子却动也未动。

出狱之后,阿嫂林姚姚不知备了多少菜,还得盯着他吃完才肯罢休。

现在,看着这些东西都难受。

李序南干脆放下酒碗,将白日发生在户部的事,说了一遍。

“这事闹的,不是你分内之事,你不用管。是你份内之事,能由属下办的,你也无须亲力亲为”。

樊文予笑道:‘京城不比县衙,人情味差了些,你做的多了,也没人念你的好’。

“谁说不是呢?前两日我与户部的赵郎中一起吃饭,他还叫了一个人,说是兵部的郎中,想与我结为兄弟”。

李序南继续道:‘我当时就回绝了,人家都是五品郎中,与我一个六品主事套近乎,定是有求于我。读书人,岂能为一己私利而屈从他人?更何况还是初次见面’。

“好,做的好,这些人,用你时是兄弟,出事了,都躲得远远的”。

樊文予已有几分醉意:“不像咱们兄弟,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不离不弃”。

兵部?郎中?

仲逸突然放下酒碗,问道:“李兄,你还记得那兵部郎中,叫什么?”。

兵部郎中不止一人,但仲逸对这个职务一直记在心里。

“叫,……,对了,叫严磬,兵部郎中”。

三人当中,李序南最不胜酒力,对他而已,喝酒更是为一种气氛。

果真是他。

仲逸心中暗暗道:“他怎么会盯上李序南呢?”。

当初,查出陆家庄之事背后主使时,仲逸听从师父凌云子的安排:暂不取罗龙文、严磬的性命,要通过他们,挖出幕后更大推手。

如此,既可为当年陆家庄之事报仇,又能为朝廷肃清暗黑势力,实现谋者为大、心系苍生之愿。

后来,外叔公文泰曾说过:严磬染指军备贪墨之事,背后之人更是深不可测。

现在看来,师父当初部署确实高明:一旦严磬背后之人全部被查出,势必为朝廷除去一大害。

众所周知,罗龙文是严士蕃的心腹之一,仲逸已掌握其颇多证据,如今又将他发配广西不毛之地,一旦严氏被处决,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而这个严磬,原先属严氏一派,后来投靠到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门下,这才暂时没有对他下手。

这个道理很简单:戎一昶就是当年涉及陷害师父的那个人,要动他,凌云子对此自有安排。

师父自有他的道理。

故此,若对严磬动手,势必会投鼠忌器。

“李兄,你快说说,今日那一千两银子之事,是不是与你们户部赵郎中有关?”。

仲逸立刻说道:“就是安排你与兵部郎中严磬一起吃饭的------赵郎中”。

“嗯嗯,正是他派人,来找的我”。

李序南不明其中缘故,只顾继续饮酒。

这时,仲逸急忙举杯,提议再连干三杯。

这下,李序南彻底被放倒了。

“樊大哥,咱们的这位李大人喝成这样,今晚就在你府上住吧,你们明日一起去衙门”。

说着,仲逸起身而立,他确信自己还未喝多,向樊文予道别:“我先回了,咱们改日再聚”。

樊文予连连点头,仲逸再次作告辞状,之后便出了樊府。

来到大街之上,街上还有行人,看样子不是很晚。

仲逸体内运气,调整呼吸,顿时酒醒一大半。

他不知严磬为何要对李序南下手,但以此人的秉性,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严磬,老子多留你活几日,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匆匆向李序南府上走去,若非街上有人,他宁愿使上脚下轻功。

照李序南所说:这一千两银子已不重要,关键他已经手此事,而且还签署过,一旦日后数目对不上,他必定脱不了干系。

除签署外,那名库使与差役便是两个人证。

不用说,这二人皆是赵郎中指使,而那个赵郎中既然能将严磬请出来吃饭,想必二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若那一千两银子不见了,必是要栽赃到李序南头上,首先要找个地方将银子藏好”。

仲逸心中盘算道:“户部衙门里自然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也换不成银票,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地方……”。

若要向李序南栽赃:只能将银子放到他的府上了。

傍晚时分,大多人在家用晚饭,自不便动手,起码要等大部分人入睡之后才可以。

“现在还不算晚,只能碰碰运气了”。

仲逸估摸着:“现在还不算太晚,只能碰碰运气了”。

…………

临近李序南的宅院,却见东西两侧还偶尔有人走过,他长长舒口气:看来还不算晚,应该没有下手。

今晚夜色不错,只是略有晚风拂过,仲逸一边四下打量一番,一边缓缓向墙根退去。

再次环视四周,确信无人朝这边望来,仲逸突然双脚发力,瞬间腾空而起,一道身影向李府快速飘去。

多么美好的月色……

第316章 一支人马

西北,陕西行都司甘州卫,张掖。

时节已临春节,京城上下却处处洋溢节日喜庆。

街头巷尾,所见之人,谈论最多的也就是年关前的家人团聚,甚至于置办年货、灯笼对联之类。

京城内外,繁华与荒凉,判若两景,天壤之别。

张掖一带,素有‘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名,其位之重、其塞之险,可见一斑。

甘西、河西走廊中段,一块硕大不毛之地,四面环山,异常僻静。

天寒地冻、风沙凛冽、冷风刺骨。

虽有群山围绕,依旧无法阻挡这该死的鬼天气。

……

一月前,当地卫司衙门接到旨意,说是要在此处建立一个备用军营,及一个校场。

鉴于此,卫司指挥使便命人将这块硕大的空地圈起,山道唯一的入口也被封了起来。

同时,卫司下令:靠山五十里之内,不得任何人踏入。

尤其猎户、军士。

至于农户,大可不必刻意禁止,此时天寒地冻,片土不得动,颗粮不能下地,他们自然不会来此处。

数日前,当地卫司开始全面操练,尽管都是日常套路,无非列队、冲杀呼喊几声而已。

他们早出晚归,大多人对此极为不满,只是后来听说,这样的操练也只进行十日,算是春节前最后一次,众人这才默默忍了下来。

这日傍晚,当地卫司将士们还未结束一日的操练,一支人马秘密潜入,直奔那四面环山相围的、硕大空地而去。

风沙冽风之下,这支人马长驱直入,仿如无人。

当然,此处确实无人。

除当地卫司禁止任何人出入外,这支人马早已派出秘哨前去打探,确保万一。

此事,除当地卫司指挥使外,再无他人知晓。

当然,指挥使还命亲信,做好其它军需供给。

片刻后,这支人马已抵山脚。

“千户大人,穿过那个山道口就到了”。

周百户上前禀道:“是否开进?请千户大人明示”。

林宗武立于马背之上,他再次环视四周,之后单手一挥,众人立刻向前而去。

硕大一块空地,由此及彼,足有百里之余。

此处,沙土连连,偶有干草干枝、石块在地,时有坡度,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碍而已。

若遇敌手,除奋勇杀去,再无其他可避之处。

空地南侧有一排帐篷,帐篷之大犹如一座小山。“小山”下,有几口水井,旁有动土迹象,应是新打的。

看来,此处便是他们驻军之处。

“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前边一排栅栏草棚,里面有马匹、草料”。

一名总旗从北边策马而来,他面露喜色,上前禀道:“千户大人,马棚一侧还有一排草棚,里边关着野山羊、野鸡、野兔,还有野鹿……”。

末了,他笑道:“有好几百只呢,旁边有吃食,但无人喂养,看样子都饿坏了”。

…………

“弟兄们,此次密训,是受朝廷旨意,承蒙圣上厚望,诸位务必珍惜此次机会,每次强训如同实战,再造我英勇千户所之威”。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马再次整顿完毕,千户宗武上前训话,副千户谭辽立于一旁。

“所用军需,指挥使大人已为我们备好,本千户与你们同住帐篷。除口粮外,每日会放出十只猎物,百米之外开射,打完为止。就算是我们的下酒菜了”。

哈哈哈……

片刻之后,一阵锣鼓响起,笑声不再,一片寂静。

宗武一脸肃威:“此次密训,朝廷以备好战甲、马匹、斩马刀、勾镰枪、连环锁。先以每个百户所为方队,最后千户所协调作战,交叉掩护”。

末了,他补充道:“本千户与副千户谭大人不定时巡视,根据优劣奖惩,敢有懈怠者,严惩不贷”。

这时,副千户谭辽缓缓上前:“破马阵、连环阵法,其要害所在……”。

**********

京城,仲府。

阳光洒下,院中一片祥和,屋内炭火旺旺,炉上水壶嘴边冒着阵阵热气,一副温馨之意。

仲姝早早起床,精心洗漱一番,用过早饭后,便开始整理书册。

自从仲逸到了翰林院后,接触到的书卷就更多了,由此仲姝也就更加忙碌:抄书,摘录,还要列出心得。

对师父凌云子著兵书来说,仲姝所摘录之处,那怕仅是提供一个参考,也足以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今日,仲逸不用去翰林院,也算是他出狱后难得第一个清闲之日。早饭过后,袁若筠便带着丫鬟莺儿来到府上。

本来年关将至就够喜庆了,有这位袁大小姐来,就更热闹。

刚进门,袁若筠便向仲逸嚷嚷道:“我的师父、仲大人,怎么说你如今也是翰林院的六品侍读,这宅院是不是也该换换了?”。

她皱皱眉,连连摇头:“嗯,小了点,装饰也简单了点,应该换个更大的”。

“再换也无法与你们袁府相比”。

仲逸干脆也摆起‘师父’兼‘仲大人’的架子,一本正经道:“这朝廷有规制:宅院府邸,一等为公候;二等为一品、二品大员;三等为三品至五品;四等为六品至九品”。

末了,他笑道:‘五等嘛,就是庶民庐舍了’。

袁若筠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疑惑加崇拜:“这么说,你住的就是四等了?”。

仲逸笑道:‘对,你都看到了:厅堂三间、七架,梁栋饰土黄,黑门铁环------知足吧’。

“想不到还有这般繁琐规矩?无趣的很”。

袁若筠突然笑道:“师父,你赶紧升五品吧,起码也是个三等住宅”。

一旁的莺儿插话道:“小姐,仲大人说的对,能在京城有这么一处住宅,已经很不错了。想想看,一家人住在这里,炉火旺旺、茶香四溢,再看看书、说说话……”。

袁若筠微微点点头,冲莺儿笑道:‘既是这样,那你便留在这里,天天陪仲大人看看书、品品茶、说说话,岂不是更好?’。

“小姐,你真坏……”,莺儿顿时红了脸。

住宅的事儿暂且就这样,但这位袁大小姐却一刻不得闲。

片刻之后,她又向仲姝叫苦连连:“阿姐,家里的饭菜吃腻了,要换个口味”。

仲姝那里会做什么饭菜?看来又得要上街跑酒楼小吃店了。

只是,现在距离午饭尚早,闲来无事,袁若筠建议与众人对弈一番。

仲逸摇摇头,一脸的无奈:袁若筠的棋艺,若按‘琴棋书画’那个意思来,还有点感觉。

但若与师姐对弈,那便是小巫见大巫,毫无看头。

才一局,立刻便没了兴致。

“要不?师父给我们展示一番轻功如何?”。

袁若筠一脸欣喜:“若此处多有不便,那教教我们也行,就从入门开始吧”。

仲姝叹道:‘还是说点别的吧,若轻功有那么好学,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能飞檐走壁了,那还了得?’。

哈哈哈……

众人正在说笑之际,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兄,你怎么来了?”。

见来人是李序南,仲逸心中便猜出了大概。

看他衣冠整齐,不忙不忙,想必并无发生意外。

“兄弟,借一步说话,就一顿饭的功夫,一会我还要回户部呢”。

李序南并不认识袁若筠与莺儿,他将仲逸拉到书房,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事不解,特找你商议,还请兄弟出个主意”。

第317章 户部也盯上

仲府,书房。

李序南似乎刻意压制情绪,但相比他以往那般稳重,此刻,还是略显着急。

“你说怪不怪?今日户部再次盘点,偏偏少了一千两库银,查了半天,竟是我那日签署的-------那笔银子”。

李序南来回踱步,连茶也顾不得喝一口:“后来竟有人说是我吞了这一千两银子”。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我相信李兄的为人,你向来洁身自好,岂会为区区一千两银子而涉险?”。

仲逸心中最明白不过,那晚,他将秘密潜入李序南府上栽赃放银子的人抓住,之后便将其囚禁于李府。

他对此人略施小计,无非是家中妻儿老小,是别人要陷害李大人,他不便做这个替死鬼,并保证他一家老小安危。

次日,仲逸将此人交于刑部,特意关照樊文予。

剩下的事就不劳他操心:想必户部的赵郎中与兵部的严磬,立刻会差人将此人赎出。

至于樊文予,当然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此事本不由刑部管,他只是命人随意看管起来,有人来赎,自然要放了。

严磬通过栽赃一事,只是对李序南的一个敲打,意在警告他:以后有些账目,不要查的那么紧,尤其是他们兵部的。

最重要的,是关于军备的开支。

仲逸心中最清楚不过:仅凭此事,是无法将严磬以及他身后的戎一昶问罪,自己当然不能露面,否则会打草惊蛇。

经过如此部署,李序南的麻烦自然被解除,而别人也不会问及,是何人将派往李府栽赃之人,抓到刑部?

毕竟,能在京城做官,谁身后没有一点势力?

当然,这一切,李序南却毫不知情。

“谁说不是呢?莫说一千两,在我李某人看来:读书人的名节,即便万两黄金,又岂能屈从?”。

李序南不解道:‘说来也怪,正当我们户部的赵郎中,前来过问此事时,他的一名随从上前向他嘀咕几句,他脸色骤变,而后便匆匆离去’。

“再后来呢?怎么样了?”。

仲逸如同一个看戏之人,尽管他早已知晓这个结果。

呵呵。

李序南苦笑道:“后来赵郎中说是他的属下搞错了,还狠狠的训斥了库使,并向我道歉,说此事与我无关”。

“这不就结了吗?来来来,大冷的天,先喝杯热茶,上好的西湖龙井”。

听李序南说了结果,仲逸如释重负道:“李兄,以后当差,千万要小心才是,京城不比蠡县。你做知县时,县衙你一个人说了算,但京城不同,尤其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

“兄弟所言甚是,那赵郎中临走之时,看我的眼神极为复杂,虽仅是瞬间的对视,但足以令人汗颜,我从未遇到过这种目光”。

李序南端起茶杯,依旧心事重重:“看来,是我挡住了某些人发财之路,成了人家的绊脚石,恐怕就是那个兵部的严磬,他与我们户部的赵郎中定有勾结……”。

看来,这位一向以文采见长的李序南,终于看到症结所在。

仲逸无法说出自己参与此事,否则,轻功便会被人知晓,眼下李序南已无大碍。

至少,短期之内,不会再有人对他动心思了。

这时,仲逸起身而立,他郑重其事道:“李兄,一千两银子的事虽了结,但万不可大意”。

“嗯,请仲兄弟直言”,李序南急忙点头回应。

“严磬是兵部郎中,他与赵郎中联合起来,其意再明白不过:你看朝廷向兵部所拨银两中,是否有出入?不管之前,还是最近的,尤其严磬所管辖的范围”。

仲逸继续道:“此外,日后再有其他异常之处,你务必要尽快找樊大哥,我们三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李序南连连点头,却不由的沉思起来:“前些日子,朝廷向兵部拨了一批银子,用于扩充军备,涉及的有衣甲、兵器、马匹等,数目不小,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李兄,此事事关重大,你只是户部主事,不可过问太多,只需细心留意即可,万不可操之过急”。

仲逸特意说道:“尤其,不能让外人知晓你我的关系,当然,还有樊大哥”。

李序南微微一愣,而后再次点点头。

当年陆家庄之事牵扯到严磬,仲逸从未与此人正面接触,不便暴露太多。

为进一步打消李序南的疑虑,仲逸只得再次解释道:‘兄弟我奉旨查案,得罪了不少人,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小心些为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李序南笑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行的正,做的直,有何所惧?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京城不比蠡县啊”。

二人就此交谈一番,李序南终于放下心来。毕竟在衙门做事多年,他对这些门门道道也知晓。

只是,经仲逸这么一说,就再无顾虑了。

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与信任,大概就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的吧。

有时,再强硬的人,也需要一个能敞开心扉说话之人。

更何况,像仲逸这种,可以排忧解难的兄弟呢?

“李兄,记住兄弟的话:千万不要让外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见李序南要道别,仲逸再特意叮嘱一番。

“李某多谢仲大人教诲”。

李序南打趣道:“我这便要回户部,改日再聚,连同樊大人,我做东”。

仲逸急忙起身相送,隔壁屋里还有袁大小姐,这个难伺候的主儿,千万不要把他给吓住了。

“有件事我倒给忘了”。

临出大门之际,李序南似乎想起一件事来:“有个叫穆一虹的,说是你的恩人,当初让唐馨儿自证清白,就是她的主意”。

李序南笑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啊,你出狱之后,是不是还没有去看她?卿卿佳人,似乎对你仲大人,心有情愫啊”。

穆一虹?

出狱之后,师姐仲姝曾说过她,只是她所住之处多有不便,仲逸也就暂时放了下来。

见李序南已缓缓离去,仲逸不免感慨:真没想到,关键时刻,穆一虹能挺身而出、全力相救。

患难见真情啊。

…………

回到屋中,袁若筠立刻朝仲逸挥挥手。

午饭时间到了,刚才只顾与李序南说话,却不知饭菜都做好。

确切的说,是买好了。

“师父,阿姐,在用饭之前呢,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袁若筠故作神秘,却又信誓旦旦。

看样子,可能真有什么事儿。这位袁大小姐向来如此,也见怪不怪了。

“说吧,什么事儿,一会饭菜都凉了”。

仲逸才准备拿筷子,听了此话,也只得放下。

咳咳,袁若筠举起酒杯,一脸严肃的样子:“据我爹爹他老人家说,朝廷要在春节前举行一次盛宴,圣上亲自驾临,此事由礼部主持,翰林院协办”。

“这算什么好事啊?”。

仲逸急忙摆摆手:“不说了,饭菜一会都凉了”。

“这还不明白吗?礼部主持,翰林院协办”。

袁若筠一脸笑意:“礼部由我爹管着,你又在翰林院,这不是向圣上展示才华的好机会吗?”。

末了,她反问道:“亏你还是什么翰林院的侍读,成心的吧?”。

“好好好,师父我一定好好准备,到时舌战群儒、力压群雄,一展风采,定成为全场最为瞩目之人”。

仲逸干脆自饮一杯:“这总行了吧?快动筷子”。

虽这么一说,仲逸心中却生出一个想法:既然是召见文武百官,各方人物都会到场,或许正是个机会。

天子宴请群臣,无论什么名目,总归不会像寻常百姓家宴。

琼浆玉液、山珍海味,歌舞声中,依旧无法阻止各方势力的-----较量。

有时,这种较量,比真刀真枪更为残酷。

仇鸾贪墨之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若圣上有意保他,势必会制止这种谣言。

而如今听之任之,想必另有深意。

当初因鞑靼之事,是皇帝封赏的他,如今要处置他,自然不能再由皇帝出面。

这个时候,若有人站出来弹劾仇鸾,皇帝又有意要处置。

该是怎样的局面?

第318章 如何感谢我?

静静小院,琴音绕绕,一首旧词,却平添几分新意。

若是夜晚,此处又有多少权贵富贾前来

不为琴声,不为曲音,只为一睹抚琴人芳容。

当然,其中也不乏真懂音律的,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为凑个热闹而已。

“这位姑娘,劳烦你传个话,就说仲逸来访”。

这日午后,仲逸来到穆一虹的住处。

出狱之后,其他人都见过了,唯独还没有来拜访她。

之所以选这个时间,恰是为了清静:白日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要么忙于差事,要么忙着做买卖------没空。

此时,正是说话的好机会。

丫鬟香儿眨眨眼睛,轻轻一笑道:“仲大人,香儿认得你,你却认不出香儿,还‘这位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仅有数面之缘,虽知道眼前这位女子是穆一虹的丫鬟,但仲逸确实一时叫不出名字来。

“香儿姑娘说笑了,仲某前些日子被关入大牢,怕是此刻,脑子还未缓过神来吧?”。

仲逸笑道:‘你家小姐可在?是否方便见个面?’。

“真不愧是翰林院的大人,随便一个借口信手拈来”,香儿故作嗔道:“仲大人大驾光临,我们家小姐岂有不见的道理?”。

“香儿,不许胡闹”。

二人言语间,却见穆一虹从楼上走了下来:“还不为仲大人奉茶?”。

“是,奉茶,奉最好的茶”,香儿偷偷一笑,缓缓退了出去。

自从穆一虹来京城后,虽二人见面少,但也算偶尔能见面,渐渐的也就熟了起来。

“仲大人,怎么今日有空?想起屈尊寒舍了?”。

穆一虹从香儿手中接过茶碗,亲自端到仲逸面前:“听说,你出狱后,擢升为翰林院侍读,正六品,虹儿在这里恭喜仲大人了”。

这个穆一虹,果真消息灵通,能量不小。

伸手接住茶碗,二人手指却不经意碰到一起,穆一虹急忙缩了回去,仲逸快速托住碗底。

一杯热茶,差点撒到地上。

咳咳,丫鬟香儿接连咳嗽两声:“小姐,我去备些干果、点心来,先告退了”。

呵呵,好机灵的丫鬟。

仲逸将茶碗放到桌上,缓缓上前道:“出狱后才得知,唐馨儿之所以涉险自证清白,皆是因念及你的交情,仲某才能顺利出狱,在此谢过了”。

穆一虹微微一动,并未言语,片刻之后,竟轻轻一叹。

“我与馨儿是有些交情,不过也是她明事理,知道诬陷大人对她自己也没好处,我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已,仲大人不必言谢”。

末了,她转而笑道:‘以仲大人的人脉,就是没有我这个弱女子相助,也会安然从牢中出来’。

这话说的,有这样的‘弱女子’吗?

这么一说,仲逸倒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那个叫馨儿的姑娘,听说她离开京城了,她家不就是京城的吗?”。

“呵呵,她说是京城的,就是京城的?看来你这个翰林院的侍读,也挺好骗的嘛”。

穆一虹这才说出了实情:‘她祖籍是浙江杭州府的,也正是因为此,来京后,我们的关系才亲密起来。不过当初离京时,还多亏刑部樊大人帮忙周旋’。

哦,原来如此。

穆一虹虽与爹娘分离,但从小在杭州长大,馨儿也是杭州府,二人关系亲密,也就不足为怪了。

倒是樊文予,见面只顾着喝酒,连这事儿都忘提了。

“好好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宛平县衙的事,馨儿也是无辜的,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盏茶的功夫,不知说什么才好,仲逸起身而立:“既是这样,那仲某便先告辞”。

“这就走了?仲大人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穆一虹一脸不悦:“此处,就这么不受仲大人待见?”。

只顾着告辞,差点忘了正事,怪不得人家生气。

仲逸急忙收住脚步,上前道:‘穆姑娘,当初,仲某答应替你打听家中二老的消息,可如今依旧没有结果,惭愧。仲某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但凡有结果,定来告知’。

话已出口,仲逸立刻后悔不已:茫茫人海,又时隔多年,找两个人谈何容易,穆一虹自然知道此事不易。

同时,她当然不会相信仲逸会怠慢此事,否则,当初她就不会相托了。

上次去刑部请樊文予时,当被问及她与仲逸的关系时。

穆一虹曾说过一句话:仲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可信之人。

此乃肺腑之言。

“且不说爹娘之事,方才你说要感谢我,怎么感谢?就撂下这么一句话吗?”。

穆一虹摇摇头:‘仲大人,这么没诚意,可不像你的为人啊’。

这可真为难他了,仲逸知道:穆一虹是绝不缺金银的,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他三个若一当铺,也不是她的对手。

而除了财物之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方法,来作为答谢。

仲逸想着:要不,买个金银玉饰之类的。

她也不缺这个,况且,穆一虹不像袁若筠,毕竟不是十分熟悉,冒然送此类东西,似有不妥。

罢了,将这个难题推给穆一虹自己吧。

思量再三,仲逸干脆道:“穆姑娘尽管开口,只要仲某有的,或者能办到的,一定兑现”。

“好,这才像我认识的仲大人,男人嘛,有时就要有男人的样来”。

穆一虹也不客气:‘既是如此,那虹儿我就说了,你务必要答应我两件事儿’。

“何事?请穆姑娘明示”,仲逸急忙应道。

“仲大人不必担心,这两件事,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就可办到”。

穆一虹轻轻上前,不慌不忙道:“其一,你若下次离京办差,一定要带上我。其二……”。

“不行,不行,这万万不可”。

话未讲完,仲逸急忙制止:“朝廷下次何时派外差,我都不得而知。再说了,都是与衙门里打交道,带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这也不符合朝廷规矩”。

“那是你仲大人的事儿,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管仲逸如何辩解,穆一虹不由分说道:“其二,你即刻为我作文章一篇,题目由我出”。

这个不难,即便现作,即便是由穆一虹自己出题,对一个翰林院的侍读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件事儿,我现在就可答应你,咱们还是说第一件事儿吧,真不行……”。

仲逸还纠结于穆一虹的第一个条件,却被她再次制止:“此事打住,我要出题了”。

哎,暂时只能如此了,谁让欠着人家的情呢?

“铁窗赋,题目就叫铁窗赋吧”。

想了半天,穆一虹竟出了这样一个题目。

铁窗?这不是牢中写的赋吗?

对此,她还有一番说辞:“虹儿我也算阅人无数,但像仲大人这样才学过人、谋略过人,还是第一次见。衙门的大牢,因你入狱,我也是第一次去”。

末了,她用好奇的神情说道:“我很想知道,这‘两个第一次’加到一起,会怎么样?”。

若说之前,对穆一虹是刮目相看,现在,简直要崇拜不已了。

第319章 逼上绝路(上)

这日午后,仲逸正在翰林院,却听门外一阵说话声,喊声之大,颇有几分吵架的味道。

“默大哥,外边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喧哗?”。

片刻之后,陈默匆匆走了进来:“我刚过去看了,像是三法司的人,与咱们掌院学士在-----说话”。

‘说话?’,仲逸不解道:‘咱们翰林院,何时如此大声说过话?’。

“我再去看看,打听打听”。

说完,程默又匆匆跑了出去。

仲逸刚找到一本关于三国的书籍,看的正入神,不想被扰乱,心中一阵不悦。

袁若筠说的没错,今日翰林院也接到朝廷旨意:春节前夕,朝廷要举办一次盛宴。

届时,圣上亲临,由礼部主持、翰林院协办。

如此一来,仲逸所在的翰林院就更忙了起来,也热闹起来。

除为了应付朝廷委派的差事外,不少人也将此作为,博取前程的机会。

仲逸不愿凑这个热闹,躲到屋里,看起书来。

在他看来,现在凑这个热闹,还早了点。

一盏茶的功夫,程默再次回来:“仲翰林,打听清楚了,都是为了上折子的事儿,除三法司外,还有礼部的人”。

“上折子的事儿?怎么跑到翰林院了?”。

来翰林院有些日子了,却从未遇到这种事儿。

相比仲逸,程默在翰林院时间更长,他对此倒没有太多意外。

“还不是因年跟前的盛宴嘛,三法司最近要上书处置一批犯人,可礼部与翰林院的意思是:先压一压,年后再说”。

程默上前向仲逸解释道:“翰林院的几位大人更易面圣,三法司的人此举,是想让他们递个话:尽快将这批犯人处决”。

真麻烦,都是皇帝不上朝闹得,朱厚熜虽掌控全局,但总是让别人露面,底下的人着急了。

“让他们吵去吧,我要继续看戏-----诸葛亮东吴、舌战群儒”。

仲逸轻轻呷口茶,再次翻阅起书卷来。

程默刚欲转身离去,却又收住脚步,似乎有话要说。

在翰林院,程默是仲逸的杂役,负责端茶倒水、打扫房屋、安排行程,还有外出护随。

他称仲逸为‘仲翰林’,而不是‘仲大人’。

同时,也不用在仲逸面前自称“小的”“下人”之类。

就冲这一点,他也要为仲逸做点什么。

“仲翰林,我觉得你应该出去看看,替掌院学士解解围,毕竟这是在翰林院”。

哦?听称默这么一说,仲逸不由暗暗一惊,急忙放下书卷。

默大根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翰林院是文人的衙门,也就是斗斗嘴、动动笔而已,但咱们掌院学士一人对付三法司的人,还是有些吃力,此时,若有人出面解围,他自然会记得这份情”。

久在衙门做事,程默对这里边的门门道道还是很清楚的:“毕竟,人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你又在这里做事,日后少不得受制于人”。

如此一说,倒提醒了仲逸:眼下,正愁没合适的理由找他们呢,这么好的机会,差点错过。

身边的人,关键时刻,往往能起到关键作用。

“走,咱们去看看”。

……

“你就是,当初那个钦差副使?叫仲……”。

见都察院一名老御史对自己打起招呼来,仲逸急忙上前拜道:“正是下官------仲逸”。

去大同核查仇鸾之事,连同上次,在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仲逸在三法司还是有些名头。

不为别的,只为他是翰林院的、只为他还年轻,很年轻。

“不错,果真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毕竟,当初博野县之事,处置了一名按察使,还有刑部左侍郎,仲逸所做之事,或许正是在场好多人,想做而没有做到的。

这声称赞,大多是发自内心。

既是为掌院学士解围,仲逸总归还是要做点什么的。

“诸位大人言重了,仲某所做之事,全赖我们掌院学士,还有各位同僚支持,今日有幸见到各位大人,仲某斗胆请:各位大人到房中品一杯清茶,指点一二”。

仲逸向一旁的侍读、侍讲学士等递个眼色,众人急忙上前,各个击破,每人请一两名,带到各自房间。

说是一番请教、赐教之类。

至于方才所争议之事,仲逸等不是掌院学士,三法司的人也对他们说不着,也只好作罢。

至于掌院学士,早已找个借口溜走。

此刻,恐怕早就躲得远远的。

请到仲逸屋中的,是都察院的两名御史,老御史。

说老御史,主要是他们年纪大,在都察院的资格比较老。

而且,人也比较‘硬’,就是私下被称为‘愣头青’的那种。

这种愣头青,只要认定一件事,几乎会进谏到底,甚至以死相逼。

历朝历代,这种人不多见,但绝非不可见。

“二位大人耿直谏言,声名远播,仲某早有耳闻,今日能一堵风采,真是有幸”。

虽有些言过其实,但一个真正耿直铁面御史,难道,不值得人敬仰吗?

“二位大人请用茶,这是我们仲大人从自家带的”。

三人缓缓落座,程默已走了进来,一只木盘,三杯热茶,恰到好处。

有外人在,他便不再称呼仲逸为“仲翰林”,这声仲大人才是最合适的。

这小子确实够机灵,今日这事,办的确实不错。

这时,一名御史轻轻举起茶碗,端于手中,而微微摇头道:“观人与细微之处,一杯清茶,家中自带,可见仲大人处事之风严谨”。

另一名御史补充道:‘还有,仲大人办起案来,却比三法司、更有魄力’。

相当初,这二位御史,还曾参过刑部的黄侍郎,但每次都能被压下,没想到让仲逸最后给端掉了。

这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见时机差不多了,仲逸决定试探试探。

“二位大人过奖了,这茶本是仲某一个老友所赠,至于这差事嘛”。

略带遗憾,一声长叹,仲逸说道:‘承蒙圣上厚爱,我一个翰林,能被委以重任,只是这差事办的……,令人惭愧啊’。

“哦?仲大人此话何意?”。

那名御史不解道:‘听说,仲大人在与鞑靼军谈判时,义正言辞,扬我大明之威,何来一声长叹?’。

仲逸略顿一下,一脸惊讶道:“难道?二位大人最近没有听到一些传言吗?就是,关于太子太保仇鸾的?”。

仇鸾?

显然,同在京城,这二位御史,自是听过这个传言。只是初次见面,大家言语还是谨慎些。

二人对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仲大人前些日子去大同,不就是核查仇鸾吗?’。

“正是”。

仲逸此言,几次一句------两个字,再无其他。

这时,一名御史用极谨慎的口吻道:“听说是,仇鸾贪墨了不少银子,听说,只是听说而已”。

听说而已,无非是彼此间,还不太信任而已。

这层窗户纸,还是要自己来捅破。

“俗话说,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其实,仇鸾所涉罪名,何止贪墨银两?”。

仲逸左右望望,二位御史显然对他的话,颇有兴趣。

“据仲某此次大同之行所查,仇鸾贪功冒进,讳败为胜,将败报说成捷报。掠夺百姓财物,与强盗无异。为能做上宣大总兵、平虏将军,向朝中有人贿送财物,无耻之徒”。

言罢,仲逸发出一声长叹,差点将上的茶杯打翻。

对一个翰林院的文官来说,这已是莫大的愤怒了。

“果真有此事?老朽还以为传言不可信,却不曾想到朝中果真有奸恶”。

两名御史几乎同时起身而立:“仲大人,朝廷自有法度,仲大人既插手此事,能否为我们提供罪证一二?否则,弹劾也没有力度”。

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尽管如此,仲逸却依旧面露难色道:“二位大人,都在朝中做事,想必你们知道:此事仲某不便出面,朝廷自有论断,圣上自有论断”。

“仇鸾之事,说了有些日子了,若圣上没有处置他的意思,这些留言早就被压下了”。

一名御史叹道:“如今,我们只能参他贪墨一事,至于与鞑靼的战事,圣上已嘉奖过他,怕是不好说”。

“仲某正是此意,就以此事为契机,多多联合其他同僚,共同来弹劾仇鸾。到时,其他罪证,怕是另外有人要站出来指证了”。

这种事儿,难就难在开头。

只要有人站出来弹劾,朝廷十有**会查办一些人。

三人就此商议一番,两名御史果真经验丰富:有把握之事,话不说满,没把握,更是只字不提。

至于人证,他们自会收集。

“二位大人,为免有拉帮结派之嫌,大家不可在同一时间上折子,此外,不能众口一词,如此才更为可信”。

仲逸在这二人面前资历尚浅,只能建议道:‘这些,想必二位大人更清楚,仲某只是将心中所虑说出而已’。

嗯,仲大人所言甚是。

“拉帮结派、众口一词,自是不能做,身为御史,本就有纠察、正风之责。倒也能说的过去”。

那名老御史上前道:‘即便弹劾,重臣还要再议,尤其在内阁,有个更有分量的人物,站出来说话,那便再好不过了’。

言毕,二人便起身告辞。

都是明白人,不必再多言,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送走两御史后,仲逸再次回到屋中。此刻,那三国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好戏,就不看了吧?

眼下之事,还需筹划。

拉帮结派自是不许,但若是人少了,也不能成气候。

三法司中,都察院有这两位老御史,刑部有樊文予,大理寺再找一两个敢于直言者,也不是什么难事。

翰林院虽不及六部职权,但毕竟是自己所在的衙门,即便自己不出面,找两个同僚附议,也可为之。

至于内阁中,那个有分量的人物,只能找徐阶了。

徐阶身为内阁次辅,之前与他并无多少来往,要见这样的人物,只能找中间搭桥之人了。

而这个人,恐怕也只有袁若筠的父亲-----袁炜,最合适不过。

而袁炜本人,对弹劾仇鸾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第320章 逼上绝路(中)

傍晚时分,仲逸换身行头,从翰林院出来,特意上街买些礼品,而后匆匆向袁府走去。

出狱后,与袁炜只见过一次。但当时在礼部,众同僚在,二人也只是打声招呼而已。

眼下春节将至,袁府进出的人比往常也多了起来,大多是袁炜的门生故吏。

其中,有确实因才学而有师生之名的,但也不乏有人,是冲着这位礼部侍郎的头衔而来。

袁府,郭管家。

“仲大人,我家老爷正在书房会客,你先到客堂,用些茶水、点心”。

毕竟高墙大院里出来的,郭管家不是一般的精明,他知道袁若筠与仲逸关系非同一般。况且,袁炜对这位翰林院的仲大人极为赏识,他自然不敢怠慢。

有的时候,这不是奉承主人的心思,恰是对分寸的一种把握。

这个,就要看心中是怎么盘算的了。

“仲大人,小姐此刻也在府上,要不要通报一声?”。

仲逸来袁府不止一次,郭管家心里再明白不过:能让这位大小姐乖乖听话的人,除她父兄外,几乎再无他人。

当然,这位仲大人便是唯一的一个。

“不用通报了,本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之际,袁若筠与丫鬟莺儿已出现在门口:“郭叔,你先忙去,这里交给我了”。

“仲大人,说句托大的话,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能看的出来,她还是很听你的话,你就劝劝小姐,老爷现在正为她的婚事……”。

管家话未讲完,却被一旁的丫鬟莺儿劝道:“郭叔,快不要说了,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

郭管家叹口气,摇摇头,缓缓退了出去。

“本以为,师父你是超凡脱俗之人,怎么也落的这般俗套?”。

见桌上的礼品,袁若筠还以为仲逸也借春节拜见为名,走他老爹袁炜的门路来了。

尽管在袁府,但毕竟有师徒这层说法,仲逸也不甘示弱道:“筠儿,不得放肆,我来袁府是有要事。出狱之后也没来拜见袁大人,正常往来,你休得胡言乱语”。

末了,他笑道:“就冲令尊与我师父的交情,作为晚辈,我也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啊”。

最讨厌一本正经的样子,袁若筠立刻觉得无趣起来:“人家就是随意这么一说,又是一番大道理,老学究的样子,无聊”。

这时,一旁伺候的丫鬟莺儿,急忙上前解围:“仲大人,听说你来了,我们家小姐已吩咐后厨加了菜,还备一壶好酒,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既是如此,那多谢袁大小姐的盛情款待”。

仲逸再欲言谢,却见袁若筠一脸不悦,向莺儿说道:“谁为他准备饭菜?饿一顿又能如何?反正人家仲大人也不在乎这一桌酒菜”。

袁若筠一旦使起性子,怕是一时半会儿静不下来。

想起一会儿要见袁炜有要事相商,仲逸知道眼下恐怕是劝不过来,这位大小姐了。

还是忍忍吧。

“这不?这里有茶水,还有点心,晚餐嘛,少吃点好,少吃点好”。

仲逸笑道:“少吃点对身体好,就不劳袁大小姐了”。

“哼,不劳就不劳,仲大人请自便吧”。

说完这句,她便扭头就走。

简直翻脸比翻书快,上次见面还好好的,此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简直判若两人。

丫鬟莺儿自是拦不住她的,不过能与眼前的仲逸说上两句话,倒是真的。

莺儿早就说过:只有偶尔能见见这位仲大人,再说上几句话,就很满足了。

当然,这是袁若筠准许的。

“仲大人,你不要怪小姐,还是那件事儿:到年底了,老爷又说起小姐的婚事,正闹着别扭呢”。

莺儿知道,仲逸对此事再熟悉不过,当初他们三人还配合一起斗诗,硬是将前来相亲的人‘逼’走。

此次,可不能再故伎重演了吧?

这毕竟是袁家的私事,岂能随意插手?

“恕仲某直言,此为你家小姐终生大事,外人不好干涉,还请莺儿姑娘多劝劝,拖得太久,毕竟也不是解决之法”。

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这番话,莺儿早有所料。

相比一般丫鬟,她与袁若筠几乎一起长大,二人关系自然亲密许多。

同时,她与仲逸,也绝非泛泛之交,甚至在袁若筠面前,她都不避讳对仲逸的情愫。

只是身份有别,非她一人可变。不过,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个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的女子。

有莺儿这样一个‘中间人’,几乎与仲逸和袁若筠当面交谈,并无多少差异。

此刻,她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

“仲大人,小姐对你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你们二人,每次见面就斗嘴,但其实,小姐心里一直想着你”。

莺儿详细道来:“大人去西安府、杭州府运送药材;到博野县查办凶案;至大同府核查战事,甚至于前些日子,被押入刑部大牢,小姐她简直……”。

“莺儿,有什么话,直说吧,我随时要去见袁大人”。

此话之意,再明白不过,但仲逸不想继续下去,干脆直接制止道:“时间紧迫,还是长话短说吧”。

不用说,管家已向袁炜禀告仲逸前来,只要他忙完手头的事儿,自然会差人来请。

身为袁府的丫鬟,莺儿当然懂的这个道理。

“仲大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初次来袁府,是与令师一起,那时还只是若一当铺的少东家。袁府,堂堂礼部侍郎府邸,您的身份……”。

这个莺儿,果真心思缜密,连这个都记得。

她继续道:“后来,你到了国子监,再到翰林院,如今都是翰林院六品侍读,以你的年纪,他日前途不可限量,甚至都在我们老爷之上……”。

“莺儿,这话有些过了”,仲逸起身而立,犹豫片刻,径直朝门外走去。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这,这都是小姐让我说的”。

不用猜,仲逸知道,莺儿接下来要说的话:之前,或许是他身份低微,如今也有了翰林院侍读的身份。

此刻,怕是能‘门当户对’了吧?

可是,这是门当户对的事儿吗?

***********

“逸儿啊,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终于见到袁炜,毕竟有师父那层关系,后来二人时有往来,仲逸也无须隐瞒,便将一起弹劾仇鸾之事,如实禀明。

显然,在朝中做事多年,身居高位的袁炜,处事更加谨慎。

这并非袁炜对仲逸所言不可信,而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相比仲逸,他这个礼部侍郎,自然更了解对手:无论严士蕃,亦或仇鸾,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除此之外,另有更为复杂的因素:来自圣上的态度。

这恐怕是所有为官者,都要考虑的。

“请袁大人明示:是断然不可为,还是努力可为之?”。

仲逸心中同样明白:扳倒严氏,是徐阶最希望看到的,而袁炜毕竟属徐阶一派。

这一点,毋庸置疑。

即便再谨小慎微之人,只要遇到合适机会,尤其能一招毙命,这种机会,是不容错过的。

“哦?看来,你是铁定心要这么做了?”。

袁炜有些惊诧的望望仲逸,说实话,他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很赏识的。

尽管他对仲逸不是很了解,甚至可以说是很不了解。

但冲着凌云子,也不难想象:眼前的这个翰林院侍读,绝非其他翰林可比。

“凡事只有做过,才能知晓最终的结果,我们可一分为二的看待”。

“弹劾的折子,可以上。若圣上也有意要处置仇鸾,那便让更多的人站出来指正,同时罪证也可一一列举,做实”。

袁炜继续道:“反之,若圣上未最终下定决心,后面的事儿就不用继续,就当是几个御史发发牢骚,御史本就有纠察弹劾之责,无人追究的”。

“袁大人深谋远虑、处事得体,令学生钦佩不已,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见袁炜总算是答应了,终于可松一口气。

在凌云山时,师父曾说过一句话:有的时候,经历也是一种谋略,尤其,亲身经历过的大事。

这个道理很简单:历史往往会重演,而对几次大变故的推演,或许,就是一种新的谋略吧。

袁炜能坐到如今高位,想必,定遇到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吧?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凌云子的这位弟子。

在仲逸看来:一旦朝中文武开启对仇鸾的弹劾,那便是他的末日到了。

“至于是否由徐阶出面主持大局?只能看事态发展。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拜见他一下”。

袁炜爽快应道:“此事,就包在袁某身上,你们二人先见一面,日后在朝中,也能多个照应”。

末了,他补充道:“有一个叫陆炳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你可以找他,或许更管用”。

陆炳?

在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一起办差时,就曾听他说起过此人,袁炜此刻再提到他,绝非偶然。

不用说,袁炜也知道仲逸曾与石成一起办过差,自然要找他这个中间人了。

否则,像陆炳这样的人,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

既然有石成这层交情,仲逸也无须向袁炜多问关于陆炳的事,毕竟,锦衣卫不同与其他衙门,就是袁炜也要忌惮几分。

还是等见了石成,再说吧。

二人就此说定,再寒暄几句,仲逸便起身告辞。

“哦,对了,来府上后,是否见过筠儿?”。

袁炜看似一句漫不经心之言,仲逸心中却暗暗一惊。

按理说,他来袁府毕竟次数不多,况且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本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更不可能,随意见来袁府拜访的外人。

其中,也包括见仲逸这样的来访之人。

显然,袁炜此话,绝不是这个意思。

第321章 逼上绝路(下)

要见石成,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不容易。

要见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更不易。

只要设法见到石成,再通过他这个‘中间人’来见陆炳,就容易许多。

当初,无论博野县调查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亦或大同府核查仇鸾罪证,仲逸与石成并肩作战、合力办案,配合十分默契。

用石成的话说:他们二人对脾气:公事公办、处事果断,尽管偶尔搞点小意外,但总能不负众望。

起初,仲逸一直称石成为‘石大哥’,后来石成也在私下里,称他为‘仲兄弟’。

对一个翰林院的文官来说,这或许不算什么,但对锦衣卫的一个千户来说,却十分难得。

…………

翰林院,程默。

今日,这已是他第三次,往来于翰林院与锦衣卫衙门了。

白日,还要在翰林院做事,仲逸不能离开太久,作为他的随从兼衙役,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程默身上。

“仲翰林,这次准没错,我亲眼看到石大人进了北镇抚司衙门,一旁的守卫还叫他:石千户,不会错的”。

仲逸急忙为他端上一杯热茶。

程默不认识石成,只得等在门口,外边天气太冷,也真是为难他了。

在翰林院做杂役多年,程默还是第一次让一个有品阶的人,给自己倒茶。

“仲翰林,今日也没别的安排,你何不现在就去?别人问起来,我替你周旋”。

程默虽不知仲逸去北镇抚司所为何事,但能看的出来:应是比较着急的。

仲逸微微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给掌院学士还是要说一声的,否则,他没法换下官服这身行头。

当初,石成曾说道:若非要事,不用轻易来找他,尤其不要来锦衣卫衙门。

这是为仲逸好。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一个翰林院的文官,来北镇抚司做什么?公事还是私事?等等。

问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出了翰林院,仲逸直奔北镇抚司而去。

临街二楼有一个茶馆,靠窗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衙门口。

就在这里等:既不用受寒风之苦,更不用在石成的衙门露脸。

仲逸不由一笑:自己也做回‘锦衣卫’,专门做这‘盯梢’的差事。

…………

“石大人,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听上面的大人说了,我们最近不要搞大动作,要确保几日后的盛宴要:万无一失”。

北镇抚司里,一名总旗正与石成说着话,外边天气出奇的冷,他不由的吩咐人将炉火加旺,桌上也放着各种茶叶。

不过,他不好这一口。

平日里,石成只喝两样:一是白水,一是酒。

用他的话说:喝水就喝水,饮酒便饮酒,喝茶,反倒勾起了喝酒的愿望。

但在衙门里当差,随意饮酒,总归是不妥的。

好别致的想法。

“盛宴,盛宴,说的老子耳根都出茧子了,在京城,有我们锦衣卫在,谁敢造次?”。

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属下,石成说话也随意了些:“告诉弟兄们,最近天冷气寒,多留神,别给老子偷懒,谁让咱们做这个差事呢”。

闲来无事,今天的差事也就这样了。

“真他么冷,这是要死的节奏啊”。

来到衙门口,石成使劲搓搓手,吩咐门口的守卫:“穿厚点,既能保暖,还能抗揍”。

“请问,是石大人吧?”。

石成刚欲上马,却见一名伙计模样的人缓缓走来,怯怯道:“隔壁有人想请你……喝杯茶”。

尽管只是正常传话,但这伙计却如同犯了什么事儿,一脸的畏惧。

若不是仲逸给他五两银子,且保证石成会欣然应允,他是绝不会来找一个锦衣卫的千户。

“喝杯茶?”,石成一脸愕然,脱口而出:“喝什么茶?老子从不喝茶”。

“啊?那那那,小的说错话了,小的只是个传话的,这便告辞了”。

那伙计准备撒腿就跑。

“站住”。

石成随意喊了一声,小伙计立刻一个踉跄。

“说,是谁要请我喝茶?”。

………………

“石千户,石大人,要见你一面可真难,看把那小伙计吓得,估计下次给他一百两,也不敢去传话了”。

来到包房,仲逸特意倒了杯白水,他知道石成不好这口,此处并无外人,二人也不用拘着。

“出狱之后,也没来看你,今晚我做东,就算补上了”。

相比茶楼,石成更喜欢酒楼:走吧,咱们换个地方。

酒楼就酒楼,由他吧。

酒过三巡、言归正传。

“我们指挥使陆大人,可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听仲逸说明来意,是要找陆炳,石成娓娓道来。

“陆大人的母亲是圣上的乳母,他很早很早就跟着圣上,深受皇恩,深得信任。或许,这就是他做指挥使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一般人能有这份殊荣的”。

石成一脸羡慕加崇拜:若我有这样的机会,就不用在五品千户上煎熬了。

来头果真不小,怪不得能掌管锦衣卫。看来袁炜的建议是对的:找陆炳,更管用。

陆大人?

听石成这么一说,仲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也姓陆,这声称呼,听着怪怪的。

“这么大的来头?只是不知,对弹劾仇鸾一事,陆大人是何意思?”。

仲逸知道:眼下朝中都在做这件事,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不可能不知。

即便仲逸不前来相问,他自会关注此事。

当初,去大同核查仇鸾之事,石成一路相随,就连找到的罪证,现在都由他保管,那些人证,也由他的人看管。

但后来圣上下旨:此事,由专人专司,不得向外人提起。

有人听说:是交给了东厂处置了。

东厂?一个与锦衣卫同样令人汗颜的神秘衙门。

谁敢轻易打听?

仅此一句,便没有下文,说的人不敢多说,问的人自己也就不敢多问。

“仲兄弟,过去的事儿,咱两最清楚:这个仇鸾该死一万次,就咱们掌握的罪证,随便一条就够了,但圣上不提,咱们也不提”。

石成继续道:‘不过,眼下这贪墨之事,却是在鞑靼战事之后,最近传的厉害,圣上似乎并未制止。或许,可以一试’。

不用说,石成对此事的态度,也就是指挥使陆炳的态度。

仲逸趁机道:“若到时,陆大人能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话,剩下的,就好办了”。

“这个不难,不过有件事儿,务必先要告知于你”。

石成凑上前,低声道:‘不过,我们指挥使陆大人,与严阁老走的很近哦’。

又是严氏,哪儿都能插一手。

不过,最近朝中一直在传:仇鸾与严氏交恶。

仲逸这才想起:那晚与袁炜见面时,他也当面印证过此事。

此外,樊文予也似乎听到类似风声。

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当然也知晓其中的关系。

否则,他也不会卖这个关子。

“放心吧,我们陆大人似乎早有检举仇鸾之意,只是你今日恰巧来找我,不然,我还想到翰林院来找你呢”。

石成举杯笑道:“如此也好,只要仇鸾被处置,不管什么罪名,都不会冤枉他,也算是我们大同之行,没有白跑一趟”。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到底是陆炳早就与仇鸾有过节?还是得知朝中最近有人对仇鸾弹劾,才这么做的?”。

“怎样?还见我们指挥使大人吗?”。

石成这么一问,仲逸却改变主意:“既有石大哥在,我就不见了吧?”。

末了,他笑道:“人家是什么身份?况且,又在你们锦衣卫,我一个小小的六品翰林,还是免了吧”。

锦衣卫若想除掉一个人,即便没有罪名,也能要他的命。

既然陆炳与严氏走的近,仲逸就更不能见他了。

此一时彼一时,至少,在对付仇鸾这件事上,陆炳是可用的。

先说眼下,以后的事儿,再说吧。

“只要我们指挥使大人出面,他仇鸾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贪墨罪名了”。

石成意味深长道:“我们锦衣卫,自有属于我们的办法”。

第322章 盛宴前的盛宴

数日后,一向很少上朝的朱厚熜,却突然下旨召见群臣。

此时,距春节前的盛宴,还有五日。

传旨太监说:是为即将到来的盛宴,提前通通气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那只是个借口:朝廷盛宴,谁敢怠慢?天子之尊,何须要向下属通气儿?

不用说,弹劾仇鸾之事,才是真的。

前些日子,朝廷接连有人上折子,尤其以都察院和刑部居多,或

许,皇帝不愿看到群臣在几日后的盛宴,上闹得不可开交,才提前召群臣议事。

对礼部和翰林院的人而言,作为盛宴的主持和协办,自是希望当日不要发生意外,提前议事,也算是提前将麻烦解决掉。

大家都省心。

不过,来的人倒是不少:在京五品以上文武,除部分衙门必要留守与当值的人外,全被请到。

作为例外,因翰林院有为皇家侍读、侍讲、侍诏之责,故此扩大人数,仲逸作为六品侍读,也就有了与群臣共同面圣的机会。

当然,是不是皇帝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若换到其他帝王,群臣面圣,这种场面不算什么。但对几乎从不上朝的朱厚熜来说,却十分难得。

来京城这么久,到翰林院也算有些时日了,仲逸终于有第一次‘上朝议事’的机会。

论资排辈,或许在哪儿都一样:看看此处的站姿,就知道了。

不用说,严嵩、徐阶等内阁首辅、次辅,自然身居前列,在这里,位置不仅仅是位置,它代表的太多。

六部九卿、京城其他衙门,无一例外。

身为今日主角之一,仇鸾如今领太子太保、将军衔,统率三大营,督管京军,自然有属于他的一个位置。

只是,不知今日之后,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都察院那两名铁面御史、礼部袁炜、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刑部樊文予,各自归位。

当然,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兵部郎中严磬,户部郎中赵谨……

这场面,还真有几分过年的味道。

至少,大家都‘团聚’了。

户部主事李序南,因是六品,故没有前来。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虽是五品,但他的任务却是巡视安检,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咳咳,司礼监黄锦一声咳嗽,堂下立刻肃静。

片刻之后,朱厚熜缓缓入殿。

三拜九叩。

………………

“这是怎么了?新春佳节将至,也不得安生”。

朱厚熜依旧那般随意,堂堂天子,如同拉家常,朝廷眼下的事儿,反倒其次。

“说吧,今儿个,来这么多人,朕可没有备好盛宴啊”。

这话说的透彻:直奔正事而来,无须绕来绕去。

作为最早上折子的,又领着都察院的差事,那两名御史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启禀万岁,我大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圣上恩威所致,又恰逢新春佳节将至,但朝中偏偏有人行不法之事,视朝廷律法不存,置圣上教诲不顾”。

咳咳,那名御史见殿上朱厚熜并未言语,他理理嗓子,继续进言。

看来,他也不完全是个‘愣头青’。

至少方才这番话中,就有不实的之处。

不过,接下来话,却没有半点含糊。

“微臣弹劾太子太保、咸宁候仇鸾,他贪赃枉法,将军饷中饱私囊,私授亲信官职,无视法度、无视朝廷用人规制,当严办,请万岁圣裁”。

尽管大多人早已知晓今日的重头戏,但此言一出,还是震惊不小。

霎时间,众人的反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明眼人都看的出:但凡之前递折子弹劾仇鸾的,除那几个真正履行御史之责的铁面御史外,剩下的人,则复杂了许多。

有人确与仇鸾有过节:在朝中做事,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所有人都对他好,那怕反对的人少一些,已属不易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他们得知仇鸾与严氏翻脸,便趁机示好,这种情形,已不是单纯的弹劾了。

当然,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还要看圣上的脸色:若皇帝执意要处置仇鸾,岂有不弹劾他的道理?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吧。

这其中,有袁炜,有徐阶,以及他们的属下。

总之,皇帝朱厚熜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他们绝不贸然表态。

号称文武上百,大事终究系于一人,众人皆不言语,而心思全在殿上。

天子一言,才是关键所在。

而对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六品侍读来说,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此时,其他人不说话,倒也能说的过去,毕竟不火候不到,能不得罪人,还是不要得罪。

不过,有一个人便是无论如何,也要站出来说句话。

弹劾的是自己,仇鸾也只得上前:“启禀万岁,微臣为朝廷办差,虽说不上事事兢兢业业、时时小心谨慎,但自问还是守得住底线、万不敢有出格之处”。

连日以来,得知有人上折子参他,仇鸾也是挖空了心思:能找的找,能托的托,银子撒出去不少。

连同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同僚,也尽可能拉拢关系,套套近乎。

如此拉拢群臣,只为两样:要不,替他说话。至少,不要说他的坏话。

而被他找的人,也无非两种态度:要么,与他站在一起,要么也懒得趟这趟浑水,干脆什么折子都不上,什么都不说。

大多人还是在观望,观望圣上的态度,观望其他文武的态度:若仇鸾难逃此劫,不管之前交情如何,都要出来指证。

反之,若他能躲过此劫,该维护的还是要维护的。

不过,这位仇将军的人缘确实不怎地:他能找的人,也的确少了些。

殿上的朱厚熜依旧沉默不语。

仇鸾觉得诚意还不够,他干脆继续道:“我仇家世受皇恩,微臣何德何能?竟被圣上封赏,或许不少同僚心存误解,既是如此,微臣情愿辞去一切差事,回乡养老”。

末了,他竟哭诉道:“只是如此一来,微臣再也不能侍候皇上左右,还望圣上千万保重龙体啊”。

言毕,仇鸾竟真的泪流满面。

此言用心之恶,再明白不过,他意在告诉众人:对我仇鸾的赏赐,都是皇帝钦定,如今要将我法办,岂不是说皇帝识人不明?

堂堂天子,自己亲自赏赐的功臣,却被百官弹劾为罪臣,这还得了?

颜面何在?天威何在?

不过,他终究还是想错了:朝中文武百官,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声情并茂的哭诉,也怕要是白演了。

弹劾他的人,无论御史,还是其他文武,对仇鸾之前的赏赐只字不提,单说最近的贪墨之事。

此举再明白不过:在皇帝赏赐之后的罪证,即便做实了,也与圣上无关,反倒是仇鸾愧对皇恩,不思报效朝廷了。

“王御史,你既说仇鸾有罪,可有罪证啊?”。

如同上空砸来一道重锤,朱厚熜随意一句话,足以令所有人竖起全身汗毛:去倾听。

去领会。

不过,从这句不难判断:皇帝还是倾向于查办仇鸾的。

至少,他没有拒绝。

这时,另外一名御史接过王御史的话,继续道:“启禀万岁,仇鸾贪墨银两一事,可向户部核实:户部向仇鸾军营拨放多少银两?而将士们又得到多少银两?连同其它的开销,中间若是有差额,那便是他中饱私囊”。

末了,他补充道:“至于私自任命官吏,可向吏部核实:所任之人,是否经过朝廷准许?是否有任职资格?是否按朝廷规制来提拔、赏罚?”。

此话看似有理,实则有些“有罪推定”的味道。

这位御史的话再明白不过:先假设仇鸾有罪,而后去各衙门核实,有结论后,便可定他的罪。

换句话说,这位御史眼下并无确凿的证据。

在场的文武,都是五品以上的人物,这个道理,他们岂会不懂?

事已至此,情势变得渐渐清晰起来:若是皇帝准许御史所请,派人去户部、礼部、兵部等逐一核查,那便是仇鸾在劫难逃了。

只等皇帝一言,怕是会有更多的人要站出来了。

这一刻,殿中静的出奇,大家生怕错过皇帝说的每一句话。

“既是如此,谁愿担当此任,去户部、吏部等调查此事?”。

朱厚熜说的很清楚:“谁,还有什么要说的?”。

仅此一言,寥寥数十字,情势更加明朗起来。

仇鸾,完了。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上前禀道:“万岁,据微臣所查,仇鸾,阴谋不轨、意图谋反,请万岁明察”。

阴谋不轨、意图谋反?

这八个字,比朱厚熜方才之言,更令人汗颜。

陆炳跟随皇帝多年,况且,他以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说出此话,绝非偶然。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观望的话,此刻,已丝毫不需犹豫了。

这时,徐阶也站了出来:“臣有本要奏,参仇鸾贪墨之事”。

“臣也有本要奏,参仇鸾……”。

“臣有本,弹劾仇鸾……”。

“臣附议……”。

几乎所有人,意见出奇的一致。

令人意外的是,严士蕃也站了出来,加入到指证仇鸾的行列。

看样子,他早已将仇鸾向自己贿送财物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

今日,只对付仇鸾,况且仅凭此事,无法撼动严氏根基,也只能再等等了。

“圣上,仇家世受皇恩,绝不会谋反啊,请圣上明鉴”。

仇鸾见大事不妙,却依旧打起‘苦情牌’来:“臣一家还等着在盛宴之日,为万岁敬杯新春酒呢”。

出身将家,仇鸾连老祖宗都搬出来了。

可惜,他又想错了。

“几日后的盛宴,你就不用来了”。

听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阴谋不轨、意图谋反’八个字后,朱厚熜丝毫不再犹豫:“既是如此,无须再派人核查。朕准你所愿,革职、除去一切差事。

从一刻起,仇鸾终于可以‘赋闲’在家了。

对众臣而言,再也不用观望此事了。

至少,接下来的盛宴,没有这层顾虑了。

第323章 鬼火(上)

仇鸾之事,暂告一个段落,朝中再次恢复往日平静。

就连三法司的人,也似乎安分许多:不再为即将处置的案犯,而争论不休,等稳稳了来春节再说吧。

皇帝终究是皇帝,看样子,即将到来的朝廷盛宴上,必再无人找麻烦了。

对城中百姓而言,眼下正忙于置办年货,谈论最多的,还是新春夜的家人团聚。

至于仇鸾,还有盛宴,这些事与他们无关,顶多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话题而已:果真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仇鸾终究未能逃过朝廷法度,恶有恶报,当初他还掠夺百姓的财物,哼……。

如此,云云。

…………

午后,翰林院。

数日以来,仲逸但凡能足不出户,他便不愿多走一步。

窗外依旧天寒地冻、冷风凛冽,屋内却是炉火红红、茶香四溢,判如两景。

眼下对仲逸来说:猫在这里,恰是为了躲个清静。

仇鸾虽被革职,但并未惩治,此事,并未结束。

那日,在朝廷之上,他这个小小的翰林并无说话,群臣们皆已没有提到:当初那个钦差副使。

或者说,他们不敢提仲逸,因他被押入大牢,出狱后又升一级,这都是圣上的决断。

圣上的决断,自无人敢质疑,更不便多言。

尽管如此,朝堂上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同盛宴一样,当日的朝堂确实热闹。

细细品来,有两个看头:皇帝朱厚熜,确实动了查办仇鸾的心思,从他言语中,再明白不过了。

而剩下的文武中,除两御史外,大多人都是在观望中观望,最后形势明朗后,才统一意见。

要说最特别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了。

“阴谋不轨、意图谋反”,这八个字,直接可要命。

当初见石成时,他就曾说过:“只要我们指挥使大人出面,他仇鸾不是贪墨那么简单了”。

锦衣卫要办一个人,确实可随便罗列一个罪名,有他们自己的诏狱在,相信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不过,这次是在朝堂之上,而仇鸾亦不是个寻常人物。

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不敢随意捏造一个罪名。

此举,无非两种可能:若非陆炳确实掌握罪证,那便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

就目前来看,后者的可为更为可信。

为何?道理再明白不过:若锦衣卫真的掌握仇鸾谋反的罪证,皇帝还用的着在堂上,与文武大臣商议吗?

而能让锦衣卫指挥使如此做的,恐怕只有一人:那便是皇帝。

对此,仲逸思虑再三:朱厚熜对仇鸾与鞑靼私自达成交易、向严士蕃贿送财物、向朝廷谎报军功、掠夺百姓财物。

所有的一切,皇帝都是知道的。

只是,碍于当时已对仇鸾大加赏赐过,天子之尊,朱厚熜也无法将自己的行为逆转。

为维护脸面,也就是如今这样一个结局。

“如今仇鸾被革职,看来,暂时不会查处他”。

仲逸半躺在木椅之上,脑中不停思量着:该想个什么法则,才能继续追查下去呢?

“仲翰林,我还是给你一杯新茶吧,都凉了”。

程默走了进来,仲逸这才从方才的思绪中缓过来。

“默大哥,不急,这一天天的,净喝茶了”。

仲逸连连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听说,你将要去裕王府侍读一阵子”。

程默在翰林院,可称得上“包打听”,消息来得特别快,特别准。

裕王府?

仲逸一下子站了起来:“裕王府,不是有高拱大人吗?”。

程默点点头:‘是啊,不过高大人是侍讲学士,你是侍读,听说他要高升了,翰林院再派人过去,也属正常’。

末了,他补充道:“也没什么,除非特别召唤,偶尔去去就行。能借机会与王府拉近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默大哥,我有些不舒服,咱们还是说点轻松的吧”。

仲逸苦笑道:“朝廷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做的就是这个差事”。

他知道程默接下来要说的:一旦日后朱厚熜驾崩,能承继大统的,无非就是这些王爷们,这便是最大的资本。

莫说程默,这个道理,寻常百姓都能想明白。

此事太大,仲逸不想继续下去:在翰林院,人多嘴杂

这样的话题,还是少说为好。

“默大哥,说说你老家的事儿,儿时趣事,或者趣闻轶事”。

仲逸再次说道:“权当打发时间,若能将我逗乐,赏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程默缓缓竖起两根指头:“仲翰林,说话算话?”。

仲逸拍拍胸脯:我仲某人何时对兄弟,言而无信了?

说着,仲逸取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当场兑现。

程默立刻上前,屋内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儿时之事,大多都记不太清,这搞笑嘛,我不善长”。

思忖半天,程默终于开口:“就讲个趣闻轶事吧,这是多年前,我在桥头下,听一个说书人说的”。

他笑道:‘我这辈子,就指望这一个故事了’。

经仅此一说,仲逸更来了兴致,他也很爽快:“只要有趣、新奇,即便笑不出声来,二两银子也兑现”。

程默随意望望窗外,为仲逸倒了一杯白水,而后缓缓后退几步。

“仲翰林大人,你且听好了”。

“话说,在一个偏远的县城,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知县,此人相貌平平,但断案如神,他上任不到三月,就处理不少案子,同时,将上任积压下来旧案,也都了结”。

嗯,程默继续道:“县城外后山有一片密林,山腰处却是非常大的一块空地,城中不少富商便选择此处为坟地。日子久了,这里的墓穴就多了起来。

待这位知县上任时,后山早已一片墓地。不少有钱人家对祖坟几番重修。据说移棺时,埋进不少值钱的东西:金银首饰,玉器,还有那些珠子、镯子之类”。

哦?仲逸饶有兴致道:“接下来呢,发生什么?有盗墓贼吗?”。

“是,人人都能看的出来”。

程默已进入状态,不时配合肢体语言,俨然一个桥头下说书人。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真有人惦记上这埋在地下的财物。当时恰逢夏日一场暴雨,不少人家要翻修祖坟,这下可热闹了。

数日以来,连连发生盗墓之事,不过在这之前,这种案子一般都不了了之,县城中大多人都惧怕鬼神,也无人敢在晚上盯着,县衙差役都是次日才到现场,贼早就跑了”。

仲逸趁机插话道:“那位新来的知县呢,他不是断案如神吗?”。

“谁说不是呢?”,程默继续神采飞扬道:“这位新来的知县,当时夸下海口:十日之内,定将盗墓贼擒住”。

“这日午后,那个知县命人敲锣打鼓,将城中人聚在县衙门口,他上前大声说道:县城周围数十里并无村庄,更远一点的村庄中若有人外出而夜不归,村中里长与村民定能有所察觉,作案的可能性不大。附近一带没有河流水源,全是山地,也没有山匪出没。

盗墓贼,就在城中。

那知县说,经明察暗访:喜好夜间活动之人、古玩玉器店等一番盘查,他已将十个可疑之人押入县衙。真凶就在其中,但还有数人未被擒到,审完这十个人后,必定有人招供,倒是再一一缉拿。

之后,城门口被封:只许进,不许出。

大家拭目以待,只要那十个人中,有一人招供,而后再一一将真凶擒住”。

“快说啊,后来呢,怎么样了?”。

仲逸见程默停了下来,急忙催促起来。

此刻,他已完全是一个听书之人了。

“仲翰林,那二两银子,还算数不?”。

话说一半,程默这是要挨揍的节奏。

“算算算,现在一两银子已是你的,讲完之后,立刻全部兑现”。

程默再次进入状态:“后来,城中立刻传出恐怖的说法:那十人被分别关押起来,若谁房中突然自燃,不管一团火苗还是熊熊大火,都是墓中鬼魂的昭示,此人就是凶手。

知县大人又说了:一旦这十人中,有人屋中起火,便将他带到后山做十日的守墓人,之后再斩首示众。

当然,若能检举他人,可从轻发落。

过了两日,县衙传出消息:那十人中,果真有人屋中燃起火苗,那火苗异常奇特:蓝中带紫,其形如同一个骷髅,又似一团散发,却又无脸形。

更令人奇怪是,到了深夜,城中有户人家发现类似火苗,城中人人自危,大家都说:这家人正是被关在县衙中那十个人中,有人招供出来的。

看来,鬼火果真灵验”

这日午夜,城西一户人家,竟突然死了人——被吓死的,他的生前好友,也无一人来探望。

三日之后,那知县便将案子破了,盗墓贼全部抓获”。

末了,程默又卖起关子:“仲翰林,你若能讲出其中缘故,那二两银子我不要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有意思,这个提议,比讲故事更有意思。

“看来,今晚有酒喝了”。

仲逸笑道:“其实,那十个人中,根本没有盗墓贼,他们房中也没有那诡异的火苗。自然,他们也不会被带到后山,也不会被开刀问斩”。

“是吗?那真正的盗墓贼是谁?是城中那家,也出现火苗的人家吗?”,程默急忙问道。

“非也”,仲逸连连摇头:“盗墓贼,就是城西那家被吓死之人,他的好友中也有。顺着这个线索,不难查出其余盗墓贼”。

程默诧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仲逸依旧微微一笑:“你说呢,这是你讲的故事啊”。

哎……

程默再次摇摇头,恍然大悟:“连那个知县都能断此案,仲大人岂能看不出来?你办的案子,比这复杂多了”。

看来,这二两银子是拿不到了,还得搭上一顿酒钱。

不过,程默一点也不后悔,总算当面领教了------高手。

“起初,那个说书人,说过一句话:做贼心虚之人,心中有鬼,那个鬼-----可将自己吓死。”

程默随意叹道:“现在看来:这句话是对的。否则,仲大人怎么能猜出结果呢”。

“给,这二两银子,归你了,不过,你欠我一顿酒,那天心情好了,找你兑现”。

仲逸望望窗外,差不多该回府了。

程默:仲翰林,这二两银子我不要,你给我讲个趣闻轶事呗。

…………

“呵呵,想不到,你堂堂翰林院侍读,一天就听些说书人之事”。

回到仲府,仲逸便将程默方才所讲之事,向师姐仲姝复述一遍。

毫无意外,仲姝也能猜出结果。

不过,她似乎比仲逸,更像个旁观者。

“若将这个故事,讲给一个心虚之人听呢?”。

还是程默那句话:做贼心虚之人,心中有鬼。那个鬼,可将自己吓死。

第324章 鬼火(下)

京城,晚饭前夕。

僻静小巷、简易院落,客堂、主屋、侧屋……

小是小了点,不过还算齐全、干净、安静。

对普通百姓而言,在京城能有这样一处宅院,恐怕睡着都能笑醒。

不过,此处,既非仇府,更不是将军府。

仇鸾,这位昔日的太子太保、平虏大将军,此刻,就住在这里。

所谓富贵易享、贫贱难熬。

自从被革职以后,仇鸾整日不思饮食、郁郁寡欢,除上茅房,他几乎连路都懒得走。

为何?身上没劲儿,脸上无光。

树倒猢狲散,之前跟随仇鸾的那些人早已不知踪影,此刻能留在他身边的,也就是从老家带来的两个仆人,还沾亲带故的。

毕竟,血浓于水。

只是不知,这种关系,还能‘浓’多久?

“老爷,晚饭吃什么?”。

仆人要开始准备晚饭了。

“拿上银子,上街去,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去酒楼”。

仇鸾有气无力的一句:“去吧,回来时,给我打一壶酒”。

“好吧”。

两仆人应了一声,缓缓出了大门。

小院中,仇鸾斜躺在一张木椅之上,呆呆的望着西边的残阳。

“仇大人,好兴致啊”。

未听到开门声,一个声音却突然飘来,打破了安静。

急忙扭过头来,他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哐当”一声,手中的小茶壶掉在地上。

仇鸾脸色骤变,缓缓起身的同时,腿脚不由的微微一颤。

曾经的大将军,却贪生怕死、畏敌如虎,这便是他本来的面目。

“是你,果真是你”。

仇鸾缓缓举起手指:“当初的钦差副使,如今的翰林院侍读-----仲逸,仲大人?”。

仲逸随意找了张木椅,用力抖抖上面的尘土:“怎么?当初,你叫管家仇四拿万两银票,挡我与石大人的道。见了面,自己倒不敢认了?”。

猛地一怔,仇鸾一下子瘫坐在地。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他做的那些事儿,仲逸去过大同后,掌握的一清二楚。

前几日,朝中突然有人弹劾他,想必也是出自这位仲大人吧?

“哎……”。

仇鸾一声长叹,心中满是懊悔与惧怕:都怪当初,小看了这年轻的小翰林。况且,当时有锦衣卫的千户石成在,也无法动手。

原本以为,将仲逸打入大牢后,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他今日还是来了。

“仲大人,你我往日有仇?”。

“没有”。

“近日有冤?”。

“亦没有”。

仇鸾一脸惶恐:“那你,为何抓住我不放、往死里逼?”。

见对方依旧不言语,仇鸾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要多少?你说个数儿?”。

看来,他还是没有明白。

与这种人对话,是辩不出来了。

不过,仲逸选择此时来见他,自不是为讲道理而来。

“你可这‘廉耻’二字是怎么写?”。

仲逸正色道:“向严士蕃贿送财物,谋大同总兵一职;向鞑靼军贿送财物,免攻大同;掠抢我大明百姓财物;将败报变为捷报。条条都是死罪”。

仇鸾正欲张嘴,却被一双冷冷目光压下,他动动嘴,再次耷拉着脑袋。

“革职,你不会真以为,就没事了吧?”。

仲逸望着天际残阳,突然转身喝道:“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不,你凭什么杀我?圣上都要留我一条性命,你杀不了我”。

仇鸾一脸崩溃,也顾不了那么多:“朝廷自有法度,没有三法司会审,没有圣上旨意,你……,休想……”。

“够了”,仲逸反问道:“现在想起朝廷法度了?你贪生怕死、却掠夺民财,致使多少将士枉送性命?多少百姓惨遭蹂躏?那个时候,朝廷的法度那去了?”。

若圣上真的想放过你,你现在会坐到这里吗?

“有人给我讲一个盗墓贼的故事,现在我分享给你”。

望着地上那堆软骨,仲逸如同一个说书人,娓娓道来。

“在一个僻静小县城,来了一个新知县……后来有了盗墓贼……凶手就在这十人当中……有人屋中自燃……火苗蓝中带紫,其形似骷髅,又似无脸散发厉鬼……”

仲逸刻意未将后半部分讲出,到此为止。

“鬼火?你是说鬼火?”。

仇鸾战战兢兢,言语慌乱:“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残阳渐褪,天边一片红霞,小院如笼罩在一圈暗红之中。

再细细看看,其形:果真如同一个火苗。

不,是一片硕大的火海。

做贼心虚之人,心中有鬼,这个鬼,可将自己吓死。

见仇鸾不由四下张望起来,仲逸缓缓向前道:“你说,这个小院里,会不会突然自燃起来?那诡异的火苗……”。

仇鸾一阵哆嗦:‘不会,这里不会有鬼火,我,我没有盗墓’。

夜幕终于降临,家家户户陆续点上油灯,晚饭也要开始了。

“你没有盗墓,但多少人因你而入土?”。

仲逸起身而立,一反常态:“相信,用不了多久,锦衣卫的人会来查你阴谋不轨之事,三法司的人也会核实你贪墨之事,圣上也会维护朝廷法度,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末了,他意味深长道:‘当然,还有被你冤死的人:每个人,都会送你一团诡异的------火苗’。

“仲大人,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仇鸾苦苦哀求:“帮我屋里点上灯,就是常用的那种灯,我不想死,不想死”。

“不想死?”。

仲逸嘴角微微一扬:“不想死,就再想想,你是如何向严士蕃贿送财物的?你与严氏还有什么勾当?”。

“慢慢想去吧,若是你能将严氏的罪证指出来,让那些火苗去找他们,哼……”。

不知何时,大门再次被闭上,仲逸也早已离去。

小院依旧那般安静,仇鸾却六神无主、似有恍惚。

不过,此刻,他脑海中一直在徘徊几个字:鬼火、不想死、严氏父子。

………………

回到仲府,仲逸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

更衣、洗漱,洗的那叫一个舒服。

鬼火自然不会有。

不过,祛祛晦气,倒是真的。

“想不到,咱们堂堂的翰林院六品侍读,竟如此胆小?”。

仲姝已备好饭菜,见仲逸洗的白白净净,不由会心一笑。

“师姐,不说这事,若不出意外,不久会传出这样一条消息来:仇鸾,忧惧而死”。

仲逸叹道:‘他罪有应得,不过,若能将严氏供出,也算是我不虚此行了’。

仲姝夹起一块肉片:“来张嘴,多吃点,说一天,还不累?”。

仲逸轻轻一推,精神满满道:“有师姐在,我永远不觉累……”。

咯咯咯,温暖小屋、静静月色,一片祥和。

多么温馨的一桌晚饭。

……

“有人在敲门?”。

仲姝向外望去:“晚饭时候来府上,定是蠡县那些故交,总不至于是袁若筠吧?”。

仲逸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才走几步,便听出声音。

师姐说的没错:是蠡县的故交------樊文予与李序南。

“二位兄弟,请进吧……”。

“什么?你要去榆林府做同知?正五品,还一年”。

刚进门,李序南便向仲逸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仲逸不解道:“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一千两银子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

一旁的樊文予,却没有这么大反应,干脆自己动手倒起茶水来。

不用说,来的时候,李序南已将这个消息告知他。

“哎呀,我说两位兄弟,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樊文予不以为然道:“知府衙门的同知,无定员、非标配。再说,你只是呆一年,西北虽风沙大,但毕竟六品升五品,一年后再回户部,你也就是五品郎中了”。

樊文予指着仲逸:“我与李兄,都是五品了,你这个正六品的侍读,也要抓紧啦”。

被樊文予这么一说,仲逸才缓过神来:“不不不,兄弟我对这个六品侍读,满意的不得了,愿紧紧跟在二位兄长之后”。

哈哈哈……

他们那里知道,仲逸心中的所想:却是另外一件事。

当初外叔公就曾说过,严氏在榆林府插手煤矿,后来到了刑部大牢后,又遇到大理寺的倪庚辉,再次提到榆林府之事。

上次面圣时,仲逸就曾向朱厚熜请旨:想到榆林府走走。说是为了更好的了解民情。

同时,榆林府与鞑靼据毗邻,还能了解军情。

朱厚熜没有当面准允,但也没有拒绝。

李序南要去榆林府,正好可以帮上大忙。

如今看来,一定是因为李序南在户部,那被人栽赃的一千两银子之事,以兵部郎中严磬、户部郎中赵谨,以及他们身后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的能量。

要办成此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李序南由户部六品主事,升为知府衙门五品同知,或许正是为掩人耳目:毕竟,他是高升了,总没有人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整他吧?

至于一年之后,李序南再回户部,还要当五品郎中,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榆林府远在西北,天高皇帝远,这一年的时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比如,李序南若办差出了什么差错。比如,他突然发生‘意外’------被人暗杀。

或许,这也正是严磬等人设法将李序南,调离京城的缘故吧?

这种事,一般不会立即发生:想必,李序南刚去榆林府时,不会有什么障碍。但越到后面,就越不好说了。

仲逸暗暗道:看来,我也要尽快安排西北之行了。

“说了半天,李兄何时启程?”。

如此一问,李序南一脸苦笑:“年后,年后就走”。

樊文予再次打趣道:“年后好啊,正好赶上明日的朝廷盛宴”。

盛宴?

对啊,明日就是朝廷的------盛宴了。

第325章 盛宴

春节前夕,喜庆连连,张灯结彩、灯笼高挂。

屋外,寒风呼呼,屋内,暖意浓浓。

对城中百姓而言,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顶多忙于置办年货,或者几声祝福之言而已。

不过,对朝廷文武来说,今日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朝廷的这次盛宴,远比除夕夜更热闹。

与上次群臣上朝议事不同,此次对前来参加盛宴的文武百官,并未刻意按品阶划分,而是由各个衙门根据差事安排。

如此一来,除必要留守与当值人外,大多人都可前来赴宴。

不过,毕竟高低有别,最终能坐下来的,主要还是五品以上的。

当然,像翰林院这样特殊的衙门,依旧区别对待:此次盛宴本就由礼部主持、翰林院协办,自然不能少他们的人。

莫说仲逸为六品侍读,就连费思应这样的庶吉士都来了。

君臣同宴,与主仆同宴并无本质差别,不过相比主人与仆人的简单一餐,朝廷盛宴则讲究更多。

众人落座之后,司礼监黄锦与礼部尚书、侍郎,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等,再次核实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皇帝朱厚熜缓缓入殿。

“皇上万岁、大明千秋万代……”。

对朱厚熜而言,他自不会从头到尾呆在这里。

不过,当此新春盛宴,几声祝福语,还是要说的。

几杯祝福的酒,还是要喝的。

三杯酒:一敬国泰民安、二敬风调雨顺,第三杯酒,自是要感谢文武百官,他们这一年的勤勉、辛劳。

六部尚书、各衙门头头,自然要上前敬皇帝一杯祝福酒:龙体安康、万寿无疆之类。

当然,这种场合,不会少了青词体的文章。

但毕竟是佳节前的盛宴,而非斗诗大会,仅有一篇祝词。

而且,只由一人诵读。

皇帝之前并未提前告知。看来,是要让这些文武大臣,当场发挥了。

作为风向标,明眼人都能看的出:能代表朝廷文武,在圣上面前,当场作一篇新春祝词,那是何等荣耀?

朝中擅长此体者,不在少数。但论资排辈,当属内阁首辅、次辅的严嵩、徐阶等德高望重者。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最终上台的,却并非他们二人。

当然,同样擅长此体,且有小阁老之称的严士蕃,也没有被挑中。

袁炜,身为礼部侍郎,文采飞扬,有目共睹,他在青词方面的造诣,几乎无人不服。

只是,当此盛宴,由他一人独享殊荣,还是别有一番看头。

对袁炜来说,即便脱口而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殿中文武目光齐聚。

此刻,袁炜就是殿中仅次于朱厚熜之外,那个最为瞩目之人。

“九州万民共欢庆,文数九、武数九,九九八十一,四海归一,天佑大明社稷,万寿无疆……”。

出口成章,袁炜果真不负众望:圣上满意,群臣满意。

盛宴正式开始。

只是,没过多久,朱厚熜便移驾出殿,众臣欢送后,再次回到各自桌前。

盛宴继续。

皇帝走后,热闹才刚刚开始,大家少了些拘束,多了些玩笑。

对在座各位来说,山珍海味倒是其次,能聚齐多人,才是关键所在。

仅是袁炜方才的那篇佳作,就成了很多人口中的话题。

“袁侍郎怕是要擢升礼部尚书了”。

“严家父子,被圣上冷落很长时间了”。

“徐阶大人与袁侍郎本属一派,若袁侍郎更晋一步,徐大人会不会……”。

“别嘀咕了,王爷们、阁老们,过来敬酒了”。

……

对仲逸来说,这些几乎与他无关:莫说进翰林院了,就是来京城也没几个年头。

除昔日国子监同窗及部分翰林院同僚外,熟悉的人,恐怕也只有樊文予、李序南等人了。

当然,说起袁炜,他自不会陌生。

不过,袁炜早已被一群同僚争相敬酒,恐怕是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六品翰林了。

这种场合,最忌一人独坐不语,总得要找个说话的人。

否则,会被视为另类,总感觉怪怪的。

“仲兄,你说说看,等我这庶吉士考核过了,是继续京城去六部中做个六品主事好呢?还是到地方做个七品知县好?”。

说话的是翰林院庶吉士费思应,翰林院一桌,又与仲逸是国子监的同窗,二人一直走的近。

此处说这样的话,纯粹为找个话题。

仲逸四下望望,压低声音道:“还早着呢,先做好你的庶吉士,有你礼部郎中的老爹,还担心什么?”。

哼……

费思应白了一眼:‘早着呢?你如今都是六品侍读,比我们这些人提前走多少捷径?站着说话腰不疼’。

“费兄,咱两这交情,说这些干嘛?”。

仲逸笑道:‘若是我的话,一定会去外地,做个知县’。

费思应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翰林院是出人才的地方,但不是人人都是人才。

“知县虽历练人,但若被派到偏远之地,天高皇帝远,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到京城了”。

费思应一脸苦笑:“熬上二十年,给你个知府,干不干?”。

仲逸简直无语:“费兄,莫说知府,熬上二十年,给个知县,大把的人愿意干,你信不?”。

“裕王千岁、严阁老、徐阁老”。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费思应急忙端起酒杯:“仲兄,快,愣着干什么?敬酒去啊”。

圣上不在,这些人便代表朝廷前来慰问百官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机会尤为难得,平日要见这些王公宰辅,可不是这么容易。

简直一窝蜂,无论到了那一桌,立刻会有人迎了上去、

仲逸见费思应早已上去,他干脆给别人也让路,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是翰林院的仲侍读?我们见过面?”。

裕王朱载垕吩咐随从招呼他人,他却发现了一旁举杯不前的仲逸。

仲逸急忙上前回道:“裕王千岁,下官仲逸,去过裕王府两次”。

“哦,那倒是王府的人招呼不周,回头本王好好管束管束”。

朱载垕笑道:“仲侍读两次被朝廷委以重任,博野县之事,近二十名枉法者,终被伏法。与鞑靼谈判,大展我大明之威,果真年轻有为,下次来王府,好好讲讲”。

仲逸谦道:‘下官能当面聆听千岁教诲,三生有幸’。

二人随意寒暄几句,朱载垕向下一桌走去。

片刻之后,周围再次迎了一群人上来。

这或许就是翰林院优势之一,若没有侍读这个差事,一个小小的六品,要进王府,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严嵩上了年纪,也就是做做样子,逢场作戏,也只能由严士蕃登场了。

“仲大人,多日不见,你如今是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大好啊”。

见到仲逸,严士蕃岂有不‘寒暄’一番的道理?

仲逸与此人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恰逢盛宴,逢场作戏,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

“严侍郎说笑了,仲某遭小人暗算,先在宛平县与一个抚琴女子共处一室,后到刑部大牢,又惨遭恶人毒手”。

仲逸望望四周,凑上前道:“你说,这些事儿,连我仲某都能看的出来?以圣上的英明睿智,能不知道吗?”。

见严士蕃并不言语,仲逸继续道:“严侍郎神通广大,能否为仲某指点一二?若知道是谁干的,就将此人押入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扒了他的皮,挫了他的骨,如何?”。

不用说,严士蕃自能品出此话的意思来。

“仲大人办那么大的案子,保准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小心点吧”。

严士蕃意味深长道:“才被革职的仇鸾大人,恐怕也是仲大人的杰作吧?”。

说起这事,仲逸更来兴致:“听说,仇鸾当初是向某人贿送财物,才做上大同总兵,这人会是谁呢?锦衣卫会不会继续查下去?严侍郎,你怎么看?”。

这时,见有人走过来,严士蕃刻意抬高嗓门,向仲逸举杯道:“仲大人,请了?”。

仲逸也立刻举杯相迎:“严侍郎,请了?”。

哼……

实在无聊,仲逸打算出来透透气,绕过大堂后,却见袁炜正在一侧的屏风后坐着。

尽管被人频频敬酒,但袁炜并未喝多,仅是微微抿一口而已,作为礼部侍郎,什么时候,都得要照顾自己的脸面。

否则,一身酒气、满脸通红,成何体统?

此刻,他来这里,也是躲清静。

…………

“什么?你想去榆林府?为何?”。

仲逸说出自己想到西北一带转转,袁炜立刻反问。

仲逸一本正经:“学生就是想出去走走,天天呆在翰林院,憋得慌。故此还请袁大人帮忙说句话。万岁也说了:书中来,还要从书中出去,年轻人,是该到各地走走”。

末了,他却打趣道:“不了解民情,或许能写出一手好文章来,但绝不会是个好官”。

袁炜连连摆手:“先不说这个,这几日,抽时间来趟府上,有事与你商议”。

“好------吧”。

仲逸心中暗暗发怵:袁府倒不可怕,怕的是袁府这位大小姐------袁若筠。

第326章 王府侍读(上)

除夕、春节,在一片欢笑声中度过。

对仲逸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盛宴’。

因师兄宗武远在甘西一带秘密练兵,年夜饭时,仲姝便将阿嫂林姚姚一起请来仲府。

此外,罗英忙完若一当铺的事儿后,也被请了过来。

至于樊文予、李序南,还有袁若筠,也只能年后再聚。

喝酒,还是喝酒。

累啊……

春节过后,仲姝建议:适时回趟凌云山拜望师父,同时,仲逸也要回扬州府。

爆竹声渐渐远去,门前屋上的对联也时有随风而去,新的一年就要开始。

一切,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随意。

…………

这日午后,仲逸如期前往裕王府。

这是他的新差事:去裕王府侍读,这才是翰林院侍读的正经差事。

不过,不用天天去,若朱载垕没有特意召唤,定期去即可。

尽管是偶尔,但自从领了这个差事后,仲逸整个人都变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朝堂之上最多变。

如今,他却两者都‘兼顾’了:翰林院也算朝堂衙门,朱载垕当然出自帝王家。

当初,仅仅因袁炜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一句赞语,朝中便有人说他与袁炜交情不浅,如今偶尔出入王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朝廷的差事,不敢懈怠,仲逸也只得‘办差’去了。

其实,从内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外出办差,尤其自己可以掌控,并有得力协助之人那种。

那样的场面,简直是另外一片天地。

转身再想想眼下的差事:王府,一个多么有故事的地方啊。

……

裕王朱载垕,嘉靖帝三皇子,因其母不得圣宠,而朱载垕又非长子。故此,朝中常有传言:皇帝并不喜欢他。

嘉靖帝长子朱载基早逝,次子朱载壡被册封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太子朱载壡薨,朱载垕以次序为太子。

或是因朱载基、朱载壡早逝,皇帝对朱载垕的太子之名,迟迟未予册封。

朱载垕在裕王邸生活多年,对朝中形势颇为了解,但他为人低调,并不轻易行事,也算稳重。

当然,裕王府的人都知道,朱载垕这位千岁爷还有个嗜好:美女、媚药。

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翰林院,有个颇名的人物,名叫高拱,此人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之前他也做过侍读,在裕王府多年,与朱载垕交情匪浅,朝中早有耳闻。

同在翰林院,仲逸名望远不及高拱,但关于他的事儿,也听过一些:最近,听说他要高升,除深得朱载垕信任外,徐阶对他也颇为赏识。

仲逸不知朝廷为何要派自己去裕王府侍读,按他的跟随程默及同僚费思应说:是因为高拱要高升,而他又刚任侍读一职,所以就顶了上去。

相比这种说法,仲逸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是皇帝朱厚熜的安排。

众所周知,任何人走的不能太近,走的太近,就会绑得太紧,一旦很多人拧成一股绳,那将是一股可怕的势力。

高拱在裕王府侍奉多年,羽翼渐丰,与朱载垕的交情也越来越深。同时,他又得徐阶赏识,这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皇帝自然也知晓。

因出身有别,朱载垕不可能与徐阶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盟,但并不排除,二人在某件事情或某个阶段达成共识。

比如,他们合力对付严氏。

朱载垕对严氏把持朝政颇有微词,这会在无形之中,拉近裕王与徐阶等人的关系。

也或许正因此,皇帝才在高拱另有委任之时,借机将仲逸派往裕王府做侍读。

当然,一个小小的翰林,是做不了什么的,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裕王府的侍读、侍讲,不是他高拱一个人专属的。

仲逸是捐纳入仕,取得国子监身份后,参与科考,因为考试时间赶巧,他几乎用最快的时间入了翰林院,并做了庶吉士。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连连考中,主要得益于凌云山多年的苦读。

当然,天赋这种东西,有时也很重要。

起初,关于他的背景,朝中也有些说法,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袁炜的赏识而已。

不过,袁炜既为向朝廷举荐仲逸,更无其他关照。

袁炜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凌云子的关系,他们二人不可能说出,对仲逸也就无法真正的关照。

当然,后来仲逸时有去袁府,但也无非是请教一些问题,并无其他深入交往。

为此,袁炜还特意编出一个借口:那日在街上偶遇,他的马车受了惊吓,幸亏当时被路过的仲逸所救。

仅此而已。

眼下,朝中局势更加复杂,对此,袁炜打算制造一个让所有人更为可信的理由:有了这个理由,别人的非议就更少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事已至此,再清楚不过:仲逸,并无靠山,不属于那种‘大有来头’之人。

不过,这都是他刚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时候。

但是,这一切很快就变了。

现在,几乎人人得知:仲逸身后最大的靠山,就是皇帝-----朱厚熜。

为何有如此一说?且听慢慢道来。

当初,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发生后,仲逸以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督办此案,就连樊文予这个刑部主事,都是负责协办。

更令人意外的是,石成,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都是他的随护,而且有明令:一切都听从仲逸安排。

结果,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桩普通的命案,最后竟有博野县丞、知县、保定知府、按察使,甚至刑部左侍郎等,近二十人被处置。

这样的大手笔,恐怕就是刑部尚书出面,也不过如此吧?

从博野县归来后,仲逸被破例提前终结对庶吉士的考核,擢升为翰林院七品编修,成为‘史官’。

这,太不可思议了。

此事之后,朝中便有人窃窃私语:这个仲逸,一个庶吉士,到底是何来头?为何圣上如此青睐?

而接下来的一件事,更是加剧这种猜测。

鞑靼大军直逼京城,朝廷大惊,天下大惊,文官运筹,武将御敌,本是天经地义,却偏偏在这时,朝廷又派出一个钦差副使。

这位钦差副使,正是当时的翰林院编修仲逸,他负责两件差事:与鞑靼军谈判,并核查战事始末。

此次,同样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作为护随。

谈判之时,仲逸义正言辞、一展雄风,扬我大明之威,差事办的无人不服。

不过,后来仲逸去大同核查战事始末时,却在回京路上,因为一名抚琴女的事,被押入大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仲大人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却很快被放了出来,而且那名抚琴女自证清白,是宛平县衙的人污蔑陷害。

出狱后,仲逸没有恢复原职,反而再次被擢升为:翰林院六品侍读。

关于仲逸单独面圣的传言也渐渐多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这样的升迁速度,就是坐在强弩之上,也不过如此。

太快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传言,那么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非要说靠山,仲逸的靠山就是皇帝----朱厚熜。

为想明白这件事,仲逸几乎三天三夜都是一个状态,但终究还是没有想明白。

师姐仲姝劝他尽快回凌云山,或许正是想请师父指点迷津。

不过,既然其他人都这么看,想必裕王朱载垕自然也十分清楚。

“前面就是王府了,进去再说吧”。

仲逸干脆伸伸腿、跺跺脚,他心中暗暗自嘲道:“有何所惧?也不看看,我是什么来头?”。

除了身后的皇帝‘靠山’外,我这脚下生风的轻功,也绝非浪得虚名。

第327章 王府侍读(下)

裕王府、左长史。!

“仲大人,请到客堂用茶,千岁爷在后院,稍后到”。

仲逸刚进王府大院,见左长史亲自前来相迎。

王府长史,掌管王府政讼,率属僚、书、奏表等,官居正五品。

由他出面迎接,足见对仲逸的重视。

看来,朱载垕那日在盛宴的一句话,绝非说说而已:王府招呼不周,回头要好好管束、管束。

“多谢长史大人”。

来到客堂,丫鬟们立刻茶,之后,便缓缓退了出去。

仲逸不由暗暗笑道:喝茶,又是喝茶,不过是从翰林院,挪到裕王府而已。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王府的茶,并未他想象的那么好。

品一品,当然,也不能差不到那里。

算是个等吧,还不如在翰林院的档次。

裕王真节俭!

仲逸是这样认为的:刚才王府大院时,所看到的一切并无特别之处,下人们规矩,想必调教之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在这样的高墙大院,无论院内装饰、布置,下人们的举止等,都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反映出主人的秉性。

从这一点来看,朱载垕是合格的。

当然,能让你看到的,往往都是不怕你看到的。

至于看不到的,你自己想象去吧。

“仲大人,千岁爷有请”。

一个声音打破屋内安静,说话的还是那名长史:“请仲大人到后院去”。

后院?这才过新春佳节,天气也渐渐暖了起来,但毕竟还不到叶翻绿、花露红之时。

光秃秃的,去后院干什么?去看假山吗?

“今日阳光不错,仲侍读,你陪本王在此看看景,如何?”。

朱载垕向长史挥挥手,那人便立刻退下,只剩他与仲逸二人。

看景?仲逸随意环视四周:此处,除假山、木亭外,面前是一小块花园空地了。

他急忙施礼道:“今日天气确不错,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大地也该解冻了,又将是一年花红草绿之时”。

木亭下,石桌石凳,毕竟是王府,做工用料倒是讲究,不过桌依旧茶具一套。

又是喝茶。

“仲侍读,你看看,等过些日子天暖了,前面这块空地,种点什么好呢?”。

寒暄之后,朱载垕竟指着前面那块花园空地,向仲逸请教起来。

种点什么好呢?

仲逸绝不相信:这是朱载垕的一句无心之语。

王侯将相喜好‘种地’的,古来有之,只是,其缘故各有不同。

三国时期,刘备落魄时,为韬光养晦,曾常去菜园种地,全身尽是泥土花草之类。

不过,在曹操看来:种地是假,城府倒是真的。

被眼前的裕王一问,这倒让仲逸始料未及。

“千岁爷,依下官看,这是块花园用地,当然种些花草了”。

两眼盯着眼前那块空地,仲逸一本正经应道:“王府花园,自有王者之风,只是下官对花草之类,着实不懂……”。

“哈哈哈”,朱载垕笑道:“王府的花草已经不少了,屋内有盆栽,走廊也有摆设,这么一大块空地,种花-----可惜了”。

末了,他再次指着前方:“你说,种些庄稼,如何?如,大豆、高粱之类?”。

“大豆、高粱”,仲逸心暗暗一惊:若非这个朱载垕事论事,那便是取笑他这位翰林院侍读了。

若换其他皇亲贵族,断不会有此想法,但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寒,这是人人皆知的。

当初,马皇后也曾在后院花园种过菜蔬、瓜果之类。

不过,时隔这么久,这位千岁、储君之尊的朱载垕,绝不至于如此崇尚简朴。

种庄稼的田地,多了去了,即便再简朴,大明也不缺少这点粮食。

也有点过了。

这次,仲逸不再言语。

朱载垕微微一笑,转而继续目视前方:“那些花草,即便再名贵,也无非看不用。而大豆、高粱花,既可观赏,更有踏实的感觉:花落之后,便是颗颗米粒、豆子”。

仲逸:依旧微微点头,却并不言语。

这时,朱载垕才扭过头来,见仲逸脸似有异样,他便换了一种口吻:“仲侍读,听说你办差不拘一格,时有惊喜,为何今日却要墨守成规呢?”。

“哦?”,仲逸急忙起身回到:‘千岁爷,那都是大家说笑,莫要当真’。

说着,说着,这花园木亭下的交谈,越来越有味了。

“你既是翰林院侍读,今日,我们在花园木亭下,以大豆、高粱为题,读读‘种地’这本书,如何?”。

朱载垕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方才,你都顺着本王的意思应答,这可不是一个好侍读所为啊”。

末了,他竟向仲逸递来一杯茶:“说出你心所想,这才是我大明的好翰林、好臣子”。

仲逸急忙起身接过茶杯,二人对视瞬间,他看到的是一双坚毅而又沉稳的目光。

不像是随意而为、说笑一番的。

话都说到这份了,再不慎重答之,对不起翰林院侍读这个名头,倒是其次。

对不起凌云山的名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下官拙见,说的不对,请千岁爷莫要怪罪”。

仲逸再次望着眼前不远处的那块空地。

朱载垕微微向后挪挪身子,饶有兴致的望着他:“说好了,我们这是读书谈论,岂有怪罪你的道理?但说无妨”。

“大豆、高粱:春播,破土下种;夏长、除草扶苗;秋收,果实分离,枝叶可入柴垛”。

仲逸娓娓道来:“大旱时,枝叶萎靡,如同人耷拉着脑袋一样。连雨绵绵、雨水过剩时,茎叶、甚至根底腐烂。叶有孔、茎枝有洞,定是有虫害。

若一切生长顺利,再有肥料充足,秋收时必会颗粒饱满,田间尽是沉甸甸。反之,即便能长出果实,定会颗粒受损、量少质次”。

仲逸前禀道:“千岁爷,王府花园这块空地,是大明万顷良田的晴雨表,园大豆高粱,是百姓一年收成的风向标啊”。

“世间万物、天地相通,千岁心有百姓,园空地,是这片田地啊”。

末了,他微微笑道:“只是,千岁爷不能为这块空地额外施肥、人为浇水,山野良田、天地风雨,百姓们种的薄田,可没有这般‘待遇娇贵’。否则,不准了”。

不知何时,朱载垕已缓缓起身,他仰面朝天,似心事重重,而后突然转身,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只说出三个字:好、好、好。

也在此刻,朱载垕心暗暗一惊:“父皇果真慧眼识人:这个仲逸,只是花园一块空地,地寥寥大豆、高粱,却看出天下良田,百姓收成,了不得”。

“哈哈哈”,朱载垕笑道:‘今天,我们读的是‘无字之书’,却受益匪浅啊’。

“真正受益匪浅的,当是下官”。

仲逸也只得客套一番。

这时,见那名长史前来,应是有事禀告。

看来,今日的‘侍读’,到此为止了。

…………

回到翰林院,闲来无事,仲逸想找费思应说说话,却不见他的人影,这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对了,还可找程默,次那个盗墓贼的故事讲的不错,今日再继续”,想到这里,仲逸便径直向自己屋走去。

“默大哥,咱们先不喝茶,干唠,如何?”。

仲逸实在想换个口味,看见茶水受不了。

“仲翰林,我倒是想与你干唠,但恐怕你没这个心思了”。

程默似乎看出仲逸在王府才品过茶,他没有再端茶倒水,不过却面露喜色道:“刚才有人来捎话,说是请你从翰林院出来后,到府去一趟”。

“府?谁的府?”,仲逸漫不经心问道。

程默压低声音道:“袁侍郎,袁府”。

袁炜?

仲逸这才想起一件事儿来。在朝廷盛宴,袁炜曾说过:抽空去趟他府,节后还没来的及去拜访。

现在看来,绝不是袁炜的一句客套之语。

果真有事。

第328章 筠儿的烦心事(上)

傍晚、袁府。

“我真不知道,爹爹之前也没说啊。难得你仲大人来府”。

到袁府后,管家说袁炜正在会客,带仲逸先见袁若筠,一问才知道,袁若筠也蒙在鼓里。

“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仲逸盘算着:仇鸾之后,朝并无大事发生若非因公事,那便是袁若筠的缘故了。

而袁若筠的麻烦,自然是相亲:她的终生大事了。

如此一问,袁若筠立刻不悦:“惹什么事儿?在你们眼里,本大小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

末了,她向一旁的丫鬟莺儿吩咐道:“告诉后厨,今日不要加菜,不准给我多添一双筷子”。

这个袁若筠,还在为次的事儿生气:好好备了一桌饭菜,却被仲逸推辞。

莺儿笑道:“小姐,我刚才问过了:仲大人在来的路,已用过晚饭了”。

啧啧,袁若筠连连摇头:“哎呀,看看人家,毕竟是翰林院的高人,太有自知之明了”。

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无论说什么,袁若筠都是这样的脾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好在二人认识至今,斗斗嘴,说笑一番的情形,早已习惯了。

二人随谈笑间,仲逸心却一直盘算着此次来袁府的原因。

“对,次在盛宴屏风后,曾向袁炜请求过一件事:让他为自己去西北榆林府,帮忙周旋”。

经过一番梳理,仲逸终于想起:今日在裕王府,读那‘无字之书’,把脑袋都弄迷糊了。

这时,门外传来短暂的说话声,但很快停止。

仲逸正欲前往查看,却被袁若筠叫住:怎么,新春佳节初次来府,没有什么礼物给本小姐吗?

微微犹豫一下,仲逸却不只得接过袁若筠的话茬儿。

“筠儿,节后也没时间来府拜会,阿姐已为你备了些礼品,有时间过去一趟。过些日子,我们要回祖籍山东济南府”。

仲逸知道,若不告诉她,不知被闹成什么样子。除仲府外,袁若筠来找自己的地方,无非翰林院与若一当铺。

这两个地方都经不起折腾,还是提前告知吧。

反正说的是山东济南府,户册记录在案,也属正常。

“济南府?是不是很好玩儿?本小姐还没去过呢”。

一听仲逸要离京南下,袁若筠立刻来了兴致,眉宇间,全无方才的不悦,一脸喜色,笑嘻嘻:“师父,你对筠儿最好了,把徒儿我一起带吧”。

末了,她前叮咛起来:“如若不同意,本大小姐,替你到翰林院做那个侍读的差事,给他们讲讲:酒掺水、山道赛马的故事”。

“不行,此事万万不可”。

仲逸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袁若筠,也只得将袁炜搬出来:“令尊,袁大人定不会准许,你别闹了”。

“我准许了,出去看看,也好”。

如同隔空传音,袁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仲逸这才发觉只顾着与袁若筠斗嘴,方才门口那短暂的说话声,定是府里的下人看到袁炜后传出来的。

大意啦。

好在听到那短暂的响声后,也只是说了些关于回山东的事儿。

要说唯一的破绽,那便是请袁若筠到自己的府。

不过,这句话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句简单的客套之语,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好送走同僚,恰好路过,逸儿也不是外人,我进来了”。

袁炜一脸的轻松:“筠儿打小在府里长大,除在城转悠外,顶多,也是到城外的山道骑骑马。山东,齐鲁大地,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去去也好”。

末了,他转身向仲逸笑道:‘有逸儿在,我也放心,府里再派几个可靠的人随护,济南府当地的衙门,也有我的学生,他们会关照的’。

果真是大户人家,人还未至,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行,不行”。

仲逸没想到袁炜竟同意,他急忙摆摆手:“袁大人,不是学生驳您老的面,袁大小姐,千金之躯,一路之,多有不便”。

“那再多派人手,有当地衙门在,不会有事。再说了,你一个翰林院的侍读,没有自己的法子吗?”。

袁炜一反常态,似乎袁若筠是别人家的女儿一样,一点都不担心。

仲逸还欲推辞,却见袁炜摆摆手:“走,到书房说话”。

临到门口,他转身叮嘱道:“筠儿,你也一起过来”。

丫鬟莺儿向外走去,与仲逸擦肩而过,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

这一刻,仲逸才似乎真正明白:袁炜叫他来袁府的目的。

次来袁府时,莺儿曾说过:当初,他只是个若一当铺的少东家,如今却是翰林院的六品侍读,照此下去,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如今看来,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不应该啊,仲逸心暗暗思量:这袁炜是怎么了?

…………

袁府,书房。

“袁大人,不知传学生到府来,所为何事?”。

三人刚刚落座之际,仲逸抢先开口,他似乎不愿给袁炜说话的机会。

“也无甚要紧之事,次你说想去陕西布政司榆林府,因你如今要去裕王府侍读,只要裕王点头,其他的都好说”。

袁炜笑道:‘毕竟,这也是为朝廷办差嘛,西北偏远、荒凉之地,没有人说你去游山玩水的。翰林院有侍诏之责,能体察民情,所提建议也更能肯些’。

这语气,果真有老成谋国之范。

看来,朝传言是真的:袁侍郎要高升了。

“裕王府那边,学生改日去请示,多谢袁大人”。

茶叶还未泡开,仲逸便欲起身告辞:“既是如此,学生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这时,袁若筠一脸不悦道:“仲大人,你以后莫再进袁府半步,刚来想着要走-------不送”。

换做别人,这道‘逐客令’足够令人难堪。

不过,对于这位袁大小姐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同样,对仲逸而言,他早已习惯了。

“筠儿,不得无礼”。

袁炜训斥道:“你先出去,呆会儿再叫你”。

哼……,袁若筠扭头走。

片刻之后,只听见‘啪’的一声关门声。

“逸儿,这么着急走,是否因为筠儿的态度?挑理了?”。

袁炜脸很快恢复了平静,朝他挥挥手,继续品茶。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真走不了了。

自从认识袁炜以来,二人见面只是泛泛而谈,并无多少对话。

不过,今日怕是要破例了。

“袁大人,大小姐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学生怎么会挑理呢?”。

“筠儿方才的话,你听不出另外一层意思吗?”。

“另外一层意思?学生不解,请袁大人明示”。

“她是嫌你呆的时间短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个翰林院的侍读,真没听出来吗?”。

“这个……”。

说到这里,袁炜轻轻放下茶碗,一声长叹:“筠儿娘去的早,从小被宠坏了,脾气来,我这个当爹的,有时都管束不住,别人的话,更全当耳边风”。

仲逸附和道:“大小姐表面任性些,但心底却是善良的,挺好的”。

这答复,似乎却令袁炜不甚满意。

“不过,据我观察,你倒是个例外,唯一的例外”。

袁炜继续道:“有的时候,你说的话,甚至我都管用,筠儿对你简直言听计从”。

完了,完了。

仲逸暗暗叫声不好:“自己来袁府次数不算多,袁炜即便通过府里其他人打听,也不会知道多少。凭他现在的口气,定是知道他们外边的事儿”。

若一当铺?仲府见面?

甚至于,当初他们二人在山道赛马,以及那‘师徒’的事儿。

以袁炜的地位和能量,要调查一件事儿,压根难不住他。

只是,他目前到底掌握多少,只能试试看了。

“大小姐,对我的话言听计从?”。

仲逸笑道:“这个,还真没在意,或许是年纪的缘故,也或许是一种巧合吧?”。

“逸儿,听说你早成婚,家妻儿,一定很幸福吧?”。

莫名其妙,袁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细细想来,要打听洛儿的事儿也不难:袁若筠知道。

仲逸:“托大人的福,家一切都好”。

好好好……

二人寒暄两句,却陷入片刻的沉默之。

“假如老夫将筠儿许配给你,你是什么态度?”。

袁炜见仲逸急忙站了起来,他立刻补充道:“当然,我是说假如,至于其他的事儿,还可以设法周旋”。

设法周旋?这是什么意思?

仲逸立刻前道:“不不不,袁大人,这万万不可,以您在朝的威望,大小姐岂能受如此委屈?断断不可、断断不可”。

末了,仲逸再次回到:“即便是假如,也绝不能这样假如”。

“你的意思……”。

袁炜的未讲完,却听一声清脆的踹门声。

袁若筠一脸怒气,劈头盖脸一句:“仲逸,你给我滚出袁府,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滚……”,又是一声茶碗摔碎声。

第329章 筠儿的烦心事(下)

自从离开袁府后,再没有了袁若筠的消息,想必她又被关在府内了。

袁炜倒是见过一次,但或许是刻意为之。

那日,袁炜恰好来翰林院,对仲逸一如既往,甚至主动找他来说话,并叮嘱道:去西北榆林府之事,他依旧会关照。

作为堂堂礼部侍郎,当然不会喜怒于,但仲逸还是觉得有些微妙:自己不再被邀请去袁府,袁若筠的消息无从打听,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袁若筠去山东济南府的事儿,也仅仅是袁炜一句玩笑之言。

连日以来,仲逸心事重重,似乎眼前的事儿,比他当初做钦差副使还要难以应付。

还未将此事告知师姐仲姝,与当初的宋洛儿一样,师姐在他心中:一个极其特殊的地位。

若没有袁若筠的出现,他几乎认定:此生不会再有这种纠结与取舍。

初次来京城,就遇到袁若筠,后来隔三差五见面。

此刻,莫说终身大事之类,仅是不再见面这一条,恐怕二人就无法接受。

与袁若筠相识,完全是一种巧合,甚至是多种巧合的组合:酒楼偶遇,仲逸路见不平而与之斗嘴,山道赛马,竟赛出一个师徒称呼来。

娘亲不在,老爹又忙于朝务,唯一的兄长袁若晗,完全继承他老爹的基因:四书五经、圣人之言,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袁炜。

礼部侍郎家,礼数自然多了。

虽袁若筠不喜读书,但老爹为她请过不少先生。甚至于袁炜本人就是最好的老师。

但奈何一个女子,袁炜也没有寄托她能高中状元。故此,以读书为名,叫她安静下来,才是真的。

不喜读书,但毕竟耳濡目染,袁若筠对文采是不拒的。

至少,在她看来:有文采,就可以与父兄顶嘴,也可以整整那些来袁府相亲的读书人。

这样的出身,袁大小姐渐渐变得刁蛮任性,更不愿受缚,整天琢磨点新鲜事,也就不足为怪。

如此,才有了袁若筠嘴边那句话:无趣,一点都不好玩儿。

为能好玩一点,袁若筠曾捉弄过府里的下人、花盆里埋过银子、鱼塘里抛过饭菜。

甚至有一次,她竟将一只大南瓜摘下,命人栽到花盆众,慢慢等着再长大……

后来,她累计花了二百两银子,向街上一个江湖术士学了些:女扮男装的乔庄之术。

或许是那个江湖术士,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的银子,良心发现,倾力相教,虽说没有达到易容的境界,但一般场合,还是能以假乱真的。

于是乎,袁若筠仔细观察每个男子的言行举止:乔庄是外形,言行才是神似,形似加神似就更像了。

有了这身本事,她便渐渐从府中溜到街上,捉弄小摊商贩、刁难店家小二,尽管不停闯祸,但都是小祸,都能搞定。

为何?她前面闯祸,下人们在后面给人家塞银子。

实在不行,还有巡街官差的相助。

于是,就有了酒楼二人偶遇斗嘴那一幕。

所谓一物降一物,直到有一天,目无一切的袁若筠遇到了仲逸。

论斗嘴,不到三个回合,袁若筠便败了下来;山道赛马,输了不说,还是仲逸救她一命。至于文采,那个时候,仲逸还未入仕,自然不会学究般老套。

当然,用一个女人的眼看男人:仪表堂堂是永远不会少的。

而这一切,仲逸无疑都是具备的。

出身名门,无论多么纨绔、刁蛮,总归是见过大世面的,袁若筠也不例外。

起初,与仲逸接触,袁若筠自是做过一番思量的:只要在京城就不怕。毕竟当时,仲逸只是个来京的小老百姓一个。

不久以后,他们二人便有了:若一当铺。…………

从内心而言,仲逸对袁若筠是十分感激的:若没有她,自己就开不了若一当铺,甚至于后来在翰林院的一切,都要改写。

若说袁若筠对仲逸情有独钟,是因在袁府不会遇到:像他这样的人,而仲逸对袁若筠呢?

出身名门、天生丽质,虽刁蛮任性些,但心底善良。见过世面,虽谈不上聪慧,但绝对明智。

二人时常还能玩笑打闹一番,活泼异常。

试问,这样的女子,能有几人能拒?

仲逸也不例外,他也有七情六欲。

但是,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礼部侍郎门槛太高,不是一般的高。

此外,还有洛儿,还有师姐。还有他远未完成的宏图大愿、不可预的艰险万难……

夜,仲府。

仲逸决定向师姐说出:心中之事。

“难怪你心事重重,原来是因此事”。

仲逸说出与袁炜的对话后,仲姝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你与筠儿相识多年,交往颇多,袁炜此举,并不为奇。

在她看来:袁炜更多是一种试探,或许,他已掌握一些仲逸与袁若筠来往的情况,但这绝不是袁若筠的意思。

道理很简单,若袁炜向袁若筠说起过此事,以袁若筠的秉性,她早就将这个消息告知仲逸:在她看来,相比仲逸,袁炜才更有可能是那个反对之人。

既是试探,就非最终定局。因此,袁炜才刻意强调假如二字。

当然,他所说的让袁若筠去山东济南府的事,也是一种试探。

仲逸叹道:“都是我耽误了她,想必袁大人定将筠儿屡次相亲失败,都归罪于我了”。

早知如此,就不开若一当铺,即便开了,也不能频繁往来。否则,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既是要断,迟断不如早断,过阵子就会好,以袁大人的名望,定能替她找到如意郎君”。

仲逸甚至想到:即便是袁炜,日后在朝中不能再给予关照,他也认了。

只要袁若筠好,一切都好。

同为凌云山出身,仲姝自不会像常人那般,去安慰自己的师弟:说些不痛不痒、言语切切之类的废话。

“在凌云山时,师父经常提到:因缘所致、非人力可为,若刻意为之,则结果难料”。

仲姝面如止水,一如既往:“筠儿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她也曾坦露过,袁炜也勉强同意,你何不就答应了呢?”。

袁若筠的脾气秉性无人不知:她认定的事儿,岂会轻易改变?

又有谁能令其改变?

仲逸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只是与她斗斗嘴、说说笑而已,真无其他非分之想,真没有”。

在师姐面前,仲逸实在不想犯第二次错了。

第一次犯错,是因为宋洛儿。

“斗斗嘴?说笑?见面像仇人,不见面又念着对方。合伙开当铺,却都想着给对方银子。你外出回京,总少不了她礼物,不要金、不要银,却要一对鸳鸯配饰”。

仲姝笑道:“这对欢喜冤家,比整日甜言蜜语更……”。

“师姐,你别说……”,仲逸急忙制止。

仲姝却意犹未尽:“说是师徒,一口一个筠儿叫着。而且袁若筠主动让这么叫。否则,她还不许”。

仲逸沉默了……

收起笑意,仲姝却语出惊人:“如你方才所说,袁炜的意思是让你休了洛儿,或者,让她做小。毕竟,没有让礼部侍郎家大小姐做妾的道理?”。

师姐果真心思缜密。当初,袁炜那句:“我是说假如,至于其他的事儿,还可以设法周旋”。

很明显,这个周旋,就是师姐方才说的:“妻妾”或“休妻”之事。

毕竟是礼部侍郎,难以启齿之事,能说的如此巧妙,足见水平之高。

“师姐,此事莫再提,眼下朝中局势不明,筠儿跟了我,结果更难料”。

有师姐点拨,仲逸终于拿定主意:“洛儿就是洛儿,姝儿就是姝儿,永不会变。筠儿的事儿,就此翻过”。

他知道:对袁若筠来说,这也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成婚、生儿育女,然后继续为子女成婚,再生儿育女。人伦之情,无可厚非,但若将此作为毕生所愿,则未免过也”。

仲姝道出心中所想:“我心有郎君,郎君无须日日陪。此郎君,无须拜天、拜地、拜高堂,独一无二”。

末了,她叹道:“男人三妻四妾,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如祖制般天经地义。武曌有心破此制,奈何大周之后,依旧天下归李唐”。

“无论洛儿,筠儿,师姐无怨。能助师父完成兵书、广纳弟子,才是毕生所愿”。

谋者谋事,对仲姝而言,她不止一次想过此事。

“师姐所愿,亦是我所愿”。

仲逸起身而立,轻松许多:“师姐,我要饮酒,大醉一场”。

仲姝双手抱拳,一本正经:“遵命,师姐陪饮”。“”,。

第330章 兄弟暂别

京城,户部。!

自从到了翰林院,这是仲逸第二次来户部。

因李序南要即将去陕西布政司榆林府赴任,作为昔日蠡县的同僚,樊予和仲逸,总归是要过来看看的。

朝廷的旨意是李序南做榆林府五品同知,但在户部同僚这里,还是称呼他为六品主事。

当然,私下里关系较熟悉的,还是偶尔开开玩笑。

“樊兄,仲老弟,李某将远西北,恐怕日后不能再陪二位兄弟把酒言欢,若有机会,你们来榆林府,倒是可以品品西北特色”。

李序南似乎有些伤感,在他看来:虽然从户部六品主事升为五品知府同知,但此次调动并非正常调动,从次库银差额的一千两银子来看,定是兵部郎严磬、户部郎赵谨所为。

至于他们身后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一向以采见长、处事谨慎的李序南,目前还不得而知。

三人见面,自不是为简单客套几句,相互间都有嘱咐。

首先,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李序南的安危。

正如仲逸次思量:西北偏远,一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如李序南办差出了差错,或者他遇到什么意外。

若是这样,李序南在榆林府的结果无非两个:一年之后,他再也回不到京城,或许,可能会贬职。

当然,还有一个结果:他被人暗杀了。

“李兄,我与樊兄已通过刑部与翰林院的关系,向陕西布政使司和榆林知府衙门的一些人打过招呼,到时会有人照应你”。

说着,仲逸示意樊予将这些人的名单交给李序南。

“知道了,到西北后,我会留意的”。

说完,李序南将名单揣到衣袖。

仲逸继续道:“还有罗英这小子,是县衙差役出身,虽在京城若一当铺干了这么长时间,一说到差事,还是蠢蠢欲动”。

“差事?”,李序南不解到:“罗英在蠡县你的差役身份,已由他的兄弟接任。况且,榆林府远在西北,他去办什么差事?”。

哈哈……

樊予笑道:“我的李老弟,仲老弟是说:罗英陪你一起去陕西榆林府,作为你的随从,有什么变故,也可以照应”。

李序南略略沉思道:“这样不妥吧?我不信,堂堂朝廷命官,真有人敢如此大胆?”。

“大胆?你忘了,前些日子那一千两的银子,是怎么回事?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李序南,还是人气息浓了点。

“李兄,此事,莫要推辞,非但罗英要去,过些日子,兄弟我也有可能要去榆林府,此事,我已向樊兄说过了”

仲逸对二人说道:“现在等裕王殿下说句话了,我最近在王府做侍读,要殿下点头才行”。

“好好好,只要你这个翰林院的小诸葛去,我便不再多言,让罗英来我府,议议此事行”。

李序南如释重负,如同吃了定心丸:“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无兄弟,不远征”。

李序南的事儿此说定,但他离京前,同样有事交代。

“户部这边有些账目,以我的职权,只能调到一部分,此处人多眼杂,到晚,我们到府再详谈”。

李序南向外望望,刻意压低声音:“事关前些日子那批兵器、校场、战马等,户部拨银的一些细节”。

这事办的不错。

…………

晚饭之后,樊予和仲逸去李序南府,三人户部之事,再次商议一番。

但从李序南所掌握情况来看:只能得知户部向兵部拨放的银两,只是兵部如何花销这笔银子,目前还不得而知。

此外,兵部与都督府,是否按照朝廷规制来完成这批兵器、马匹的采购,间有何猫腻,目前同样不知。

朝廷将这项差事才分发下去,目前还在进行。

三人此商定:先设法继续盯住此事,至于下一步,只能见机行事,完工核查之时,再做最后定夺。

如此,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三人当,樊予在刑部,李序南也从之前的户部,调往地方知府衙门,而仲逸则在翰林院,谁也无法直接插手:兵部与都督府的事儿。

只能从长计议了。

“我明日便到王府向裕王殿下请示,朝廷这边,有袁侍郎周旋,但愿能尽快得到准许”。

仲逸前向李序南安慰道:“只要办妥,兄弟我即刻来榆林府,到时,我们二人再做一番事业”。

樊予在一旁打趣道:“你们尽管去,反正也一年半载的事儿,京城这边,有我照应着”。

……

次日,仲逸如期去往裕王府,辗转半天,才说起去榆林府之事。

“仲侍读,果真与众不同,一个翰林,偏要去西北榆林府”。

朱载垕不解道:“既是为了解民情,又为何要单单选榆林府呢?”。

或许,这是裕王的一句无心之言。

也或许是他:另有所指。

严士蕃插手榆林府煤矿之事,以裕王的能量与人脉,想必早有耳闻。

对仲逸来说,他基本不用担心这一点:裕王对严氏把持朝政,极为不满,这在朝已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在裕王府做侍读,仲逸自是要向朱载垕说的,瞒是瞒不住的,不过,即便如此,裕王是不会从作梗的:他巴不得有人将严氏连根拔起。

随意一问,自然也要随意一答了。

“启禀殿下,榆林府北邻鞑靼部,两地气候与水土也更相似些,对于了解鞑靼军作战,或许有用”。

仲逸一脸游山玩水的姿态:“况且,下官从小到大,还未去过榆林府呢,顺便也长长见识”。

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好,这个忙,本王帮你”。

朱载垕笑道:“本王自会向父皇说明,只是你回京后,还得继续做王府的侍读。到时,也讲讲在榆林府的所见所闻”。

太好了,要的是这句话。

…………

从王府出来后,仲逸去往若一当铺。

他向罗英交代:随李序南一起去西北榆林府,行程李序南已安排妥当。

当铺地事儿,还是由老姜头打理,有地瓜在一旁协助,再雇个伙计,也能忙的过来。

仲姝也早已街而去,特意为回乡所需备些礼品。

他们商定:二人同行回凌云山,之后仲逸回扬州。返程时,再从凌云山一起启程、回京。

此次离京,除与家人团圆外,还有要事:向师父凌云子请教眼下局势,求他老人家指点迷津。

对仲逸而言,这都是他之前安排好的,眼下也只是正常行事而已,并无任何异常。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便是袁若筠了。

自从次被袁炜一番试探之后,再也没有了袁若筠的消息、

不用说袁炜定是吩咐下人将她看管在府,二人日后怕是再难见了。

认识一个人或许很容易,但要忘掉一个特别的人,或许,没那么容易了。

尽管仲逸已铁了心:不再与袁若筠见面,但还是会时常想起她。

那怕这种想起,更多的是一种牵挂。

袁若筠此刻的心情如何,仲逸不得而知,但必定不会好到那里。

他曾经想过再找袁炜谈一次,但见袁炜对此事缄口不语,便也不再说什么。

当初,袁炜一口一个‘假如’,且还只是问问仲逸对此事的‘态度’,并未提及父母之命,更为谈到其他细节。

此举,自是随时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如此一来,即便仲逸没有应承,袁炜也不算丢脸面,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三人,而他也只是‘试探’。

况且,冲凌云子的这层关系,他这位堂堂礼部侍郎,也要继续维系二人之前的关系。

至少,在表面如此。

“如此也好,过些日子,要离京去榆林府,或许再次回京时,袁若筠的婚事:已有着落了”。

仲逸叹道:“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

b

第331章 再回凌云山

午后,凌云山。

“姝儿与逸儿回来啦?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或许,是因天色缘故,也或许了年纪,穆大娘看远处的东西有些模糊。

不过,说到仲姝与仲逸,她还是能一眼能认出来。

尤其仲姝,穆大娘完全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这次,能多呆几日吗?对了,启儿怎么没有一起回来?真是年纪了,这才发现你们还少一人”。

尽管仲启的名字改为林宗武有些日子,但在穆大娘这里,依旧还是改过口来。

在她心里,凌云山,凌云子(仲云寒),他的三个弟子:仲启、仲姝、仲逸,永远不会变。

当初,仲逸初凌云山时,只有八岁,凌云子五旬之余的年纪,而穆大娘则更年长师父十余岁。但她精神头儿极好,洗衣、做饭、打扫房屋,从未含糊过。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穆大娘老了。

“穆大娘一点都不老,要长命百岁呢,到时,我们为你准备百岁宴”。

仲姝尽量说笑着,但心头不由酸酸的:应多回凌云山看看。

“我师兄军务在身,走不开,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回来看您”。仲逸察觉到师姐的异样,立刻前补充一句。

“过些日子,我也要去京城,到时可以与你们经常见面”。

似乎有些意外,但穆大娘是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仲逸与仲姝立刻对视一眼,放下手礼品。

听穆大娘慢慢道来。

原来,穆大娘的老伴复姓公孙,去世的早,她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公孙尚,与凌云子交情极为深厚。

公孙尚早年随军征战,只得将老娘托付到凌云山,后来年事渐高,几经辗转,最后在京城落脚。

公孙尚有个儿子叫公孙槐,也曾在军,后来爹爹离开军后,他便在京城开了家‘打行’。

打行,也叫铁拳头,从正德朝开始渐渐发展起来,在街肆公开挂牌开业,专为行旅客商、富庶人家提供随护安保之责,与后世的镖局有些相似。

孙儿公孙槐既已在京城落脚,穆大娘也总算可以安心下山,与他们一起生活。

穆大娘断断续续的说着,有些她也不太懂,姝儿不停的为她解释一下,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仲逸则对此有些不解:按说,与师父交情深厚之人,当不以钱财为主,更非轻易抛头露面。

穆大娘的孙儿公孙槐,怎么会做打行呢?

这么大的事儿,师父自然是知道的,既然他老人家没有发话,自己也不不必多问了。

“你穆大娘说的没错,她真要去京城”。

三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走来一名妇人,大约三旬之余的年纪。

此举,更让仲姝与仲逸始料未及:在凌云山,外人是很难进来的。

“你们的师父与卫叔叔去后山,一会回来”。

那妇人走了过来:“是姝儿和逸儿吧?”。

这?

穆大娘微微一笑:“这是你卫叔叔家的,她也姓卫,以后由她为你们洗衣、做饭了”。

卫叔叔的夫人?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怪的了。

仲姝与仲逸立刻起身而立,施礼道:“见过卫婶儿”。

可能一时还不适应这种礼节,卫婶儿有些不知所措:“不必多礼,小儿卫展也到凌云山,故此,你卫叔叔便让我也来”。

“好,真是太好了,卫叔叔也少些牵挂,多个人照顾”。

仲姝笑道:“今晚我帮厨,咱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卫展?

卫叔叔真能沉得住气,小儿子都凌云山了,他们这才知道。

当初,仲逸在贫民区收到的那个‘徒儿’:阮怀若、章苏。并经仲姝这位‘先生’调教数月,打算请示师父拜到凌云山下。

但这二人第一次见过凌云子后,却被再次送回贫民区。

当时,师父并未提及其他。

师父的理由很简单:这两个孩子,虽志向高远、天赋颇高,但心气太高,这是谋者大忌,将他们送回,也是为磨磨性子,使其能沉下心来。

如今,一年期限已过,次师父进京后,再次见过他们二人,终于肯点头。

不过还有个条件:先在凌云山打杂一年,再做定夺。

之后,阮怀若与章苏便随凌云子一起了凌云山。

这也是仲逸此次山另外一个缘故:这二人到底表现如何?

如今,卫叔叔之子卫展也来凌云山,又该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

从卫婶儿与穆大娘的谈话得知:卫叔叔成婚晚,卫婶儿他年轻十岁,二人只有卫展一个孩子,今年十二岁。

与阮怀若、章苏二人年纪相仿。

仲逸似乎明白了什么:以师父处事一贯谨慎的秉性,此事绝非偶然。

若果真那样,真是太好了。

…………

“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

一个时辰后,凌云子与卫缨回到小院,仲姝与仲逸立刻前施礼。

师父身后三个规规矩矩的男孩:除阮怀若与章苏外,剩下的自是卫展了。

“见过仲大哥,仲先生”。

阮怀若与章苏也向仲逸与仲姝施礼:在京城时,仲姝曾教过他们二人读书,他们对这位女先生是很恭敬的。

这时,卫缨前向卫展吩咐道:“展儿,快过来,这是常对你们说起的姝儿、逸儿”。

“见过仲姝姐、仲大哥”,卫展毕恭毕敬、有礼有节,果真是卫叔叔的儿子。

好样的。

“来,你们三人都有份,自己过来拿”,仲逸立刻将带回来的礼品取出。

见三人纷纷前,说说笑笑,这一幕,犹如自己当年在凌云山时。

仲逸曾力劝师父广纳门徒,虽然师父并未明确赞同,但从目前来看,至少有三人,极有可能拜到凌云山下。

凌云子第一批弟子,仲启以从四品衔领正千户之职,北虏南寇之战,扬名阵前。仲逸虽是翰林院六品侍读,但所做之事,远超他的品佚。

至于仲姝,无法像他们二人那样入仕为官,但她潜心钻研多部著作,其造诣已远超刚下凌云山之时。

况且,她打算云游四海,如同师父当年一样:其志之远,非常人所为。

而如今,眼前三个男孩,将是凌云山一剂新的活力。

“阮怀若、章苏、卫展,从即日起,你们三人每日辰时练剑、读书,对弈、赛马……”。

犹如隔空传音,亦如当年风采,凌云子终于给了他们一个‘名分’。

“是,师父”。

三人齐声拜道。

这时,卫缨笑道:“孩子们,你们先不要忙着拜师父,等过一年之后,你们通过考核,才能真正拜师”。

末了,他补充道:“在这一年当,你们的仲姝姐会带你们到外边看看,不过,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哦”。

“是,师父”。

三人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便欣然应允。

显然,相之前的浮躁与任性,如今,这三人已明显沉下心来。

仲逸并未言语,他缓缓走到院前那颗大树下,心不免感慨起来。

当年,自己凌云山时,又何曾想过拜道凌云子门下?

只要有个吃住的地方,已求之不得。

即便是在凌云山打杂一年,还有十里店那次考验:差点以为卫叔叔真的是那个‘独眼龙恶人’,后果不堪设想。

相这些,阮怀若、章苏、卫展,已属万幸。

连同师兄宗武、师姐仲姝在内,在凌云子所有的弟子,有此特殊‘待遇’的,恐怕他一人了。

仲逸坚信:这既是自己当初山时,情况特殊所致,亦成全了与师父一段非寻常的‘师徒之缘’。

若无意外,一年后,这三人将成为自己的‘师弟’,而师父的弟子,又会多出几人来。

若师父能继续广纳弟子,那部倾其一生的兵书问世……

凌云山,一个多么的神地方……

第332章 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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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五指,各有高低,却各有所指一盘棋局,黑白有别,却因落子之处不同,而作用有异同根一木,枝叶相绕,却各有所向”。

晚饭后,仲姝与仲逸来找凌云子,请师父指点迷津。

眼下卫展、阮怀若、章苏来到凌云山一事,凌云子早有安排。

“宗武如今做了千户,逸儿到了翰林院,可谓一一武,亦各有所得,为师甚慰”。

凌云子继续道:“若一年后,卫展他们三人能继续留在凌云山,待学有所成之日,并非入仕一条路可走”。

此言再明白不过:除了做官,还有很多路可走,很多事儿可做。

换而言之,若师父再收弟子,或许既不会从军,也不会做官。

可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若非如此,又为何要来凌云山?

仲逸与仲姝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察觉对方的那种:似解非解的目光:除了做学问,实在再想不出其它。

至少,他们目前还没有想出来。

当然,也或许是事出突然。

“逸儿,说说看,你此次去西北榆林府,打算怎么做?”。

凌云子见二人并不言语,他便转移话题道。

而这,恰恰是仲逸想要问的。

“以严士蕃的处事之风,定然会掩盖真相,而牵扯到衙门的人必定不会少,弟子以为:先调取人证物证,之后再予以反击”。

仲逸说道:“当初在刑部大牢时,那个叫倪庚辉的曾提供一些线索,如今李序南也做了榆林府的同知,这些都有助于找出背后的真相”。

在仲逸心,他还有一层顾虑:即便是找出这些所谓的罪证,若还是无法撼动严士蕃,又当如何?

而对于凌云子来说,他似乎想的这更远:你此次去榆林府,是以翰林院侍读的身份体察民情,既不同于博野县,调查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更有别于去大同时的钦差副使身份。

“若是你一路查下去,必定会得到当地衙门的阻扰,若没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们是绝不会配合的”。

凌云子特意说道:相反,他们还会设法制造障碍,甚至于用别的,像是严磬他们对李序南的手法,是一样的,并无本质区别。

是啊,相于前两次外出京城办差,仲逸最为明显的感触是:身边再也没有像锦衣卫北镇府司千户石成,这样得力的助手了。

“若师弟借着去体察民情,而暗调查煤矿之事,这算不算欺君呢?”。

仲姝笑道:“欺君的罪名,可不轻啊”。

仲逸急忙摆手告饶。

“欺君倒不至于,只是,此次不同于前两次:看似简单,实则更为凶险”。

略略沉默,凌云子一字一句道:“为师送你八个字:以退为进、以静制动”。

以退为进、以静制动?

仲逸重重点点头。

这时,仲姝前道:“师父,师弟还有件事要对您说”。

她挤挤眉,示意仲逸前:还是你自己说吧。

…………

“能让袁炜这个礼部侍郎看,逸儿,你果真不简单啊”。

凌云子打趣道:“不过,如此一来,若再向别人说:你不是礼部侍郎的人,恐怕再不会有人相信了”。

很明显,凌云子对仲逸的选择是赞同的。

在别人看来,能巴结这位礼部侍郎自是最好不过了,但一旦被定格为某人的心腹,想要再改变这种格局,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了。

甚至包括皇帝朱厚熜,裕王殿下朱载垕,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顶乌纱,不好戴啊。

…………

“朝有人流传是皇帝为弟子撑腰,也有人说弟子真正的背景正是皇帝,不知为何有这种说法”。

仲逸前询问道:“如何才能避过这种说法呢?”。

来的路,仲姝与仲逸曾为此事说过不同看法,但终究没有确定结论。

毕竟,对仲逸来说,他入仕时间太短了。

而凌云子则对此并无那般纠结,他依旧平静道:“若说起来,所有臣子都是由皇帝撑腰,他们身后都是皇帝,否则,何来那顶乌纱帽?”。

“但天下之大,朝号称武百官,即便是一农户人家三两子女,也会脾气秉性各异。人多了便有分歧,分歧到一定程度,要有一个更为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统一大家的意见”。

凌云子继续道:“这个人是各派代表人物,而皇帝要做的是平衡这些人,以求最终达到:平衡各种势力的目的”。

如此一说,仲逸似乎听出了其的玄机:按师父所说,弟子也是皇帝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一个筹码?

“可以这么说,制衡之术,可以打压一方,来达到提升另一方的目的。可以培养第三方介入到两方当来,达到三方相互制衡的目的”。

凌云子平静的说道:“只是,你现在一个六的翰林侍读,还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

“那接下来呢?”。

仲姝反问道:“师弟在朝的作用会越来越大,还是相反?亦或继续维持这种:时用时不用的状态?”。

“哦?想不到姝儿也懂为官之道了?”。

凌云子笑道:“正因你现在可发挥的作用不大,才会慢慢壮大。正因为如今你既不属于严氏一派,又不是徐阶一方,所以,才有了前面两次破例办差的机会”。

原来如此。

仲逸这才想起来:当初,到翰林院时,师父曾说过:不要依附于任何人,连袁炜也不例外。

很简单,袁炜面有徐阶,一旦被视为袁炜的人,那便是徐阶的倒严一派。

如此一来,当初博野县繆家庄一案,便不会有他的机会:因为是徐阶在背后助推。

同样,那个钦差副使也不会发生:因为仇鸾与严氏走的很近。

既非严氏党羽,又非徐阶一派,才有了仲逸的今天。

可是,这样会相安无事了吗?

凌云子继续说道:“伴君如伴虎,即便是不属于任何一派,也不保遇到祸事。况且,洁身自好、特立独行,本是朝廷不存在的”。

好复杂啊。

…………

次日,仲逸离开凌云山后,直奔扬州府而去,祖父、爹娘、洛儿……

他们在的地方,也是家。

当初仲姝与仲逸约定:从凌云山一起去京城,却因穆大娘要去京城找她孙儿公孙槐,如今怕是时间来不及了,仲姝只得提前启程。

看来,他们二人也只能京城再见了。

第333章 失踪(上)

“袁若筠要城外山道赛马?还让我务必、马去袁府?”。

数日后,仲逸回到京城,他先去翰林院,再次见到师姐仲姝,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我将穆大娘送到她孙儿公孙槐的住处后,袁府的下人应早候在仲府外,未进院子,他们便迎了来”。

“此事颇为蹊跷:按理说,袁炜不会再轻易准许你与筠儿接触,为何我们出了一次京城,回来时,他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仲姝有些疑惑的说道:“若非是筠儿提出这个要求,袁炜断断不会准许,山道赛马?这太不合乎常理”。

仲逸刚从翰林院回来,去陕西布政司榆林府一事,终于得到准许,明日即可启程。

他知道:除了袁炜外,裕王殿下起了不少作用。

当然,皇帝起初,夜并未反对。

只是,此次西北之行,只有三个月期限。

三个月之后,他便要回京,继续做翰林院的侍读。

李序南早已赴任,罗英也随他而去。

仲逸得到旨意后,立刻着手准备路,但不曾想到,临行之前,偏偏遇到袁若筠这档子事儿。

“不用说,一定是筠儿使了性子,袁炜也奈何不了,只能依了她”。

仲逸正收拾着包袱,随意向仲姝说了一句:“山道赛马,这样的主意,除了她,还有谁能想的出来?”。

马要远赴西北,对仲逸来说,这恰恰是暂时离开京城的一个好理由,离开袁若筠的一个好借口。

既然二人不可能再到一起,还是早些断绝来往的好:如此,对袁若筠也公平。

毕竟,她终究还是要回到礼部侍郎之女-------袁大小姐的生活的。

“说来也怪,你们当初相识时,不也是在城外山道赛马?此刻,筠儿再提这样的要求,是否另有所指?”。

仲姝细细想着当初那个传话的袁府下人,他特意重复:“仲大人回来后,请他务必、立刻来袁府”。

“莫非,筠儿真的有事儿?”。

仲姝还是有些疑惑:“退而言之,冲袁侍郎的面子,你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反正不耽误你明日的行程”。

好吧,听师姐的,此言有理。

…………

午后,袁府,几乎可以说是人来人往。

此刻,并非早晚饭点,更不是逢年过节,为何有这么多人来此?

午去翰林院时,程默曾私下里说:袁炜要做礼部尚书了,朝廷旨意马下来,底下都传开了。

现在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

再想想袁若筠,真会挑日子,估计也是瞅着:眼下这档口,袁炜没时间管他吧?

“仲大人这边请,我们家老爷还在朝,大人先到客堂用茶”。

说话的是袁府的郭管家,此人跟随袁炜多年,一直是他的管家,平日里处事谨慎,办事稳妥,极为称心。

来过袁府数次,每次都能见到这位管家,都是笑笑嘻嘻,不过,今日似乎有些异常。

此外,郭管家那固定的语言搭配:“仲大人,老爷还没忙完,先到客堂用茶,这请小姐过来”。

显然,今天少了一句:请袁大小姐过来。

“仲大人,老爷吩咐过了,你也不是外人,都告诉你”,

来到客堂后,郭管家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碗,然后吩咐其他人都退下。

仲逸还未坐稳,却听管家这句话,立刻又站了起来。

看来,袁府真有事。

“前些天,大小姐用过午饭后,街去了,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郭管家不由的擦擦额头,声音有些颤抖:“老爷派了很多人街查找,但一点眉目都没有”。

末了,他补充道:“老爷知道,大小姐与令姐常有往来,但听说你们刚刚去了扬州府,所以只能派人去仲府候着,是为了传话,请仲大人过来”。

这事,不好办。

这是仲逸的第一反应:若说袁若筠平日里只是闹闹脾气,倒也罢了,如今突然下落不明,一旦遭遇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她聪明伶俐,但毕竟毫无江湖经验,京城号称天子脚下,但同样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人。

仲逸暗暗懊悔:关于袁若筠,他想过很多种结果,来终结二人的关系,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几日前,到底是几日?”。

自从袁若筠失踪后,郭管家天天算着这个日子,自然不会记错:五日,今天是第五日了。

“郭管家,你再想想,那日,你家大小姐出袁府时,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是否有人在府外等她?”。

此刻,仲逸确实有些焦急:“此外,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这个?

郭管家不假思索道:“没有人在府外等她,要说异常的话,是临出门前,老爷又说了大小姐几句,小姐不高兴了”。

想必,这个问题,管家已被问了多次。

仲逸急忙前道:“大小姐出府之时,是否还带了什么人?如说丫鬟莺儿,或者,别的什么人”。

“莺儿从小跟着她,二人关系一直很好,自然是要同去的”。

郭管家肯定的说道:“至于其他人,绝不会同去。事发后,我反复核对过府里每个人、每间屋子,甚至府里的仓库,都翻遍了”。

仲逸心头一凉,再次重重的坐了下来。

不用说,以袁炜的权势,在城找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没有任何征兆,尤其袁若筠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又是刻意要离开。

这,还真不好找。

当时,来仲府传话的下人,也并未说袁若筠离开府,只是说想请他到城外山道赛马。

很明显,从袁府此刻人来人往的迹象来看,袁炜似乎并未将这个消息完全放开,想必知道的人,都是他可信之人。

此举,倒不是他为保住自己礼部侍郎的颜面,袁若筠目前下落不明,若是这个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势必会造成“话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局面,反而节外生枝。

更何况,眼下朝盛传:袁炜即将做礼部尚书,来往袁府的人,更是多了去了,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凭借自己对袁若筠的了解,她能去的,顶多是去找她的好姐妹,不过这些好姐妹的老爹,都是袁炜的同僚,而且交情不浅,无一例外。

若她真去找这些人,早有人向袁炜通报了。

除此之外,是城的客栈、酒楼之类。

不过,以袁若筠的脾气秉性,装一会儿还行,若时间长了,店小二一下子看出来了。

袁若筠倒是常去酒楼,但都是打闹一番而已,让一个从未在客栈留宿的大小姐接连住几日,不说环境如何适应,仅是那言行举止,会格格不入。

至于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暂且不说,而袁炜必定设法知会有关衙门,巡街差役自然会多留意。

眼下春初将至,但北方天气依旧寒冷,早晚尤甚,随便找个地方怕是不好藏身。

至少,晚睡觉这一关过不了。

况且,以袁若筠的脾气,她岂是个甘愿受苦的主儿?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一时说不来,到底那里不对。

“郭管家,你们家老爷袁大人是怎么说的?仲某能做些什么?如何做?”。

仲逸知道,经过那晚的试探后,袁炜的态度也是要考虑的。

“我们家老爷之前说了:请仲大人全力帮忙找人,至于怎么去找,看仲大人自己了”。

郭管家略略沉思道:“朝廷已准许仲大人去陕西布政司榆林府,但同时留了三天时间准备。若三日后,我们家小姐还未找到,我们老爷再另想办法”。

这倒是想的周到,连这个日子都算好了。

“好,仲某这便去,一旦有什么消息,立刻来袁府告知袁大人”。

仲逸起身而立:‘当时,你们这边有什么消息,也尽快派人告知我’。

………………

出了袁府,仲逸匆匆去往若一当铺,他知道袁若筠肯定不会在那里,甚至于去都没去过。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不由的迈出脚步。

那怕是找找灵感,毕竟这个若一当铺的“若”字,是袁若筠。

从方才与管家的对话得知:袁炜还是信任他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袁若筠:她的信任,是袁炜的信任。

而袁炜的信任,是不会阻拦。

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找。

“许公子,从未来过,有一个多月了吧,他最近在忙什么?”。

若一当铺,老姜头肯定的说道。

他口的这位许公子,是袁若筠,只是为了来往若一当铺方便,她才女扮男装,作为仲逸的表弟------许公子。

果然,袁若筠没有来这里。

北风拂过,街一阵寒意袭来,仲逸整整衣衫,继续朝前走去。

城外山道?是次他们二人赛马的地方,或者,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客栈……

仲逸想着:若是筠儿自己主动将自己‘藏起来’,那便是她常去的地方了。

若并非她所愿,而是有人从作梗:那么,这些人,又会是谁呢?

第334章 失踪(下)

次日午后,袁府。手机端

“恭喜袁大人,荣升礼部尚书、太子少保,今日这杯喜酒,老夫定是要喝的”。

“万寿宫刚刚建成,袁大人便荣升尚书,可喜可贺”。

“圣恩眷顾,袁大人日后必定更进一步,令我等惭愧、羡慕不已啊”。

哈哈哈……

朝流传袁炜做礼部尚书的传言,如今,终于成了事实。

前来道喜、庆贺、祝福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

六部:吏、户、礼、兵、刑、工部,尤其礼部、礼部、户部较为特殊,而礼部又是特殊的特殊。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做了礼部尚书,等于踏金灿灿的坦途------前程似锦。

袁炜同样出身翰林,极擅撰写青词,自然深受皇帝器重,如今又高居礼部尚书之位……

不说了,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前程。

对绝大多数同僚而言,与他们无关,顶多是讨杯酒喝。

出于谨慎低调之虑,袁炜极大缩小前来道喜人的范围,主要是一些平日里确有来往之人。

同时,还有一些他自己也做不了主的贵客。

“殿下,能光临寒舍,袁谋不胜感激,快这边请”。

袁炜见朱载垕缓缓下了轿子,急忙前相迎。

“袁尚书才思敏捷、识才有方,能委以重任,也是众望所归啊”。

朱载垕一脸微笑,在袁炜的指引下,向里屋客堂走去。

袁炜自谦连连:“殿下过奖,袁某能有今日,全仗圣英明、同僚相助……”。

来到客房主桌,下人端茶水来。

“听说翰林院的仲侍读,颇受袁尚书赏识,能入的了你袁尚书的法眼,可不简单啊”。

朱载垕笑道:“本王对他,也很是赏识,仲侍读在王府做侍读,本王是不会放他走的,袁尚书莫要说:夺你所爱啊”。

袁炜稍稍一愣,热后突然笑道:“能在殿下府侍读,自是最好的,袁某只是以识人,绝无其他,绝无其他啊……”。

哈哈哈……

片刻之后,内阁严嵩、徐阶,其他各部尚书等,纷纷前来与裕王寒暄几句。

偌大一间屋子,只摆一桌,看来,能入此席者,绝非等闲之辈,怎么着,也要与袁炜平起平坐。

至于其他人,怕是只能在隔壁屋里落座了。

袁炜不停的招呼着众人,不时客套寒暄几句,脸皆是欢喜之情,只是他的心里,却乱的不成体统。

今日,也是袁若筠离开府第六日了。

昨天,仲逸来袁府后,管家已向他交代了一切事宜,如今过去一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可偏偏这个时候,自己又升为礼部尚书:朝廷的旨意,不能违背,前来道贺的人,总不能给人家甩个脸子吧?

今日清晨,他又派出心腹在城秘密寻找,但不知为何,袁炜还是寄希望于仲逸。

毕竟在这个世界,除了父兄外,仲逸或许是最了解袁若筠的人。

当然,在某些方面,他们都不及仲逸。

不管如何,只要能找到这个小祖宗,什么都好说。

外似火,内焦急,这位礼部尚书的苦,又有谁知晓?

“老爷,这边又来几位大人,你快过去看看吧”。

见管家来报,袁炜急忙收起心事,不由的说道:“好,走吧,走吧”。

…………

京城、仲姝。

袁府的那一番热闹,似乎与仲逸毫无关系。

若没有袁若筠的事儿,作为翰林院的侍读,他也许会去袁府为袁炜道贺。

即便袁府没有他这六品侍读的一把椅子,但袁炜毕竟有照顾之情。

去还是要的去的。

但昨日才去袁府,今日,不去了吧。

“若一当铺去了,城外山道的赛马场也去了,连我们初次见面时那个客栈,也找个遍”。

仲逸有些失望道:“据我看,这样子下去不是个办法,不行的话,我去找锦衣卫的帮忙?”。

找锦衣卫的人帮忙?

“师弟,你这是着急糊涂了吗?你找的是锦衣卫的千户石成,袁炜不会找锦衣卫指挥使吗?”。

仲姝淡淡一笑:“要找的话,他早找了。很明显,袁炜不想让锦衣卫的人插手”。

惊慌、心急如焚、心不在焉、顾此及彼,都会扰乱一个人的心智。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

如同次听到外叔公泰病重的消息,仲逸毫无对策一样,多年经历变故,使他这个凌云山的弟子,依旧难以应付。

这,是他的-----软肋。

陆家庄,出世当日被老姑抱走;义村,因神婆的一个诡异的眼神,八岁的难难,连夜被村民赶出村。

唯一的大白驹滑入河、自己也昏迷于一艘孤舟……

过去是痕迹,痕迹是经历。

而经历,是无法抹去的。

时至今日,但凡遇到家之事、家之人,曾经作为钦差副使的翰林院侍读,与鞑靼谈判,大斗平虏将军仇鸾的仲大人,还是无法恢复他凌云山般的睿智。

仇鸾不可惧,严氏不可惧,戎一昶、严磬等,同样不可惧。至少,他能沉着应对。

但若这些人以家人相要挟,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故此,仲逸一直对祖父、爹娘、妻儿留在扬州府极为赞同。

起初,正是为回避当年陆家庄之事。

而如今看来,即便是陆家庄之事已过,留在扬州,同样为保他们平安。

在京城,只有师兄宗武与师姐二人,他们留在这里,是无法避免的,但以他们的身手,外人也不能轻易得手。

眼下,唯独这个袁若筠。

她虽不是至亲之人,但毕竟交往颇深,即便没有谈婚论嫁这一说,也绝不是泛泛之交。

至少,在京城,没有第二个像袁若筠这样的人,让他如此牵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次,仲逸铁下心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袁若筠。

相仲逸,仲姝则冷静许多。

在她看来,若袁若筠真是遭歹人之手,无非钱财而已,以袁若筠的聪明,她自然懂得一个道理:只要是银子能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至于银子以外的事儿,仲姝不愿去想。

至少,在师弟仲逸面前,她还不愿说出。

这个道理很简单,眼下最为当紧之事,是先找到袁若筠,其他的,都只是一种推测而已。

太阳渐渐西沉,家户小院,已有着手准备晚饭的,烟囱淡淡的青烟冒出,街的酒楼、饭莊,也又要忙活起来了。

看来,今日这样过去了:袁若筠,依旧没有消息。

也许,到了明日,袁炜又会说:筠儿离开府,已经是第七日了。

而对仲逸来说,纠结的不止于此:朝廷已准许他,去西北榆林府,特意留了三日准备的时间,到时袁若筠再找不到,当如何?

…………

“仲大人,仲大人,快开门,开门啊”。

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快去看看,会不会是袁府的人,带来什么消息?

“莺儿?怎么会是你?你家小姐呢……”。

开门一瞬间,仲逸简直不敢相信:来人,正是袁若筠的贴身丫鬟。

眼前这个女子:发髻梳理的还算整齐,脸依旧往日般俊俏,只是衣衫似乎有些脏,像是沾了些泥土。

“仲大人,心里想着我家小姐,你眼前现在站的人,是我啊”。

莺儿一脸不悦:“不问问,我怎么样了?”。

仲逸这才缓过神来:看样子,袁若筠并无大碍。

否则,莺儿此刻,那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你不是在我面前吗?自是不会有事了,快到屋里来,换件衣服”。

仲逸急忙向莺儿致歉:“你受委屈了,进来再说”。

莺儿知道仲姝在里屋,她便没有继续向前走去。

“小姐的事儿,请仲大人莫再问,她不许多说,你准备两千两银票,去赎人”。

说着她将一张纸条塞到仲逸手:“这是地址,照这个地方去”。

不对啊,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仲逸不解道:“你应该回袁府,找袁大人啊”。

莺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是小姐吩咐的,只许你一个人来。银子由你出,若一当铺,还欠她的银子呢,”。

末了,她补充道:“不过,我不会向老爷说当铺的事儿,说你去更合适,银子算先垫的,回头再算”。

说完,莺儿便转身欲离去。

这个袁若筠,都什么时候了,还把银子分的这么清楚,这不是她的风格啊。

“仲大人,若是有一天,我突然失踪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前来相救?”。

才走几步,莺儿却转身驻足,问了这么一句。

“若真有那么一天,是拼了命,我也会将你救出”。

仲逸不假思索道:“不过,最好不要有那一天。你这是怎么了?问这样一个问题”。

“骗人”。

莺儿犹豫片刻,却又微微嘟囔了一句:“不过,我信”。

若非二人平日里熟悉外,一个丫鬟敢向朝廷六品命官这样说话,也真是没谁了。

“记得,按纸条表明的位置,马去”。

莺儿已转身向前走去,单手随意摆摆道:“我要去袁府禀告老爷:小姐明日,要回府了”。

第335章 脚不沾地

傍晚,京城外、小山村。手机端

北坡一户农家小院,屋内灯光亮起,周围则是一片静谧。

时有坡下小院,几声狗吠之声传来,打破这份安静,炊烟袅袅、灯光点点,一片祥和之色。

“数年前,一个午后,我在街瞎转悠,遇到一位大娘,她来药铺抓药,但身带的银子不够,两味主要药材抓不起。我是什么人?遇到这种事儿,岂能袖手旁观?

药抓齐后,大娘连连向我道谢,并约定时间:下次还是这个药铺门口见面,她要还银子。

起初我以为,她是一句玩笑之言,没想到一年后,果真在约定那日见到了她。

银子我当然是不会要了,此外,还为他多抓了几副补药。

大娘心善,要收我为干儿子,并邀请去她家,为我做他们村最好的饭菜。

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她每次都诚意邀请,甚至还为我带了礼物。

直到前几日,我在街游逛时,又遇到了她,说要去女儿家住一段日子,再次邀请我去她们村,而且,还要为她家看门。

也算是有数年的交往,大娘自然对我信任有加。她甚至说:这是老天的缘分,才能让她遇到我这么好的人。

大娘两口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看来,真是把我当做‘干儿子’了。

这次,我答应了:去她家住几天,做个看门人”。

…………

莺儿走后,仲逸与仲姝曾商议:从莺儿的言语来看,袁若筠应该是安全的,但不知袁炜听到这个消息,是何反应?

故此,仲逸将纸条位置告诉仲姝,并留她在府,一旦袁炜派人前来,好有个接应。

仲逸立刻备好银票,出了城,按照纸条表明的位置,一路寻来。

没有意外,袁若筠果真在这里。

令他意外的是,这里,只有她一人,并无陌生人影。

那么,这两千两银子,到底要给谁?

还未等仲逸开口,袁若筠便先讲了个故事。

不,这不是故事,而是几天前,才发生过的。

“来到大娘家后,她与老伴去了二十里地外的女儿家,我与莺儿便成了看门的,好在我们带了一大包吃的”。

灯光下,袁若筠一如既往,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刁蛮:“出袁府时,我女扮男装,莺儿为身份一致,也嚷着要乔庄一番”。

末了,她微微叹口气:“起初,并未想住这么久,但后来一算,你这几日要回京城,于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小姐、丫鬟女扮男装?

这也只有袁若筠,能想的出来。

这位袁大小姐街时,经常弄这么一出,时间久了,怕是莺儿也学的差不多了。

怪不得老大娘,要收她为‘干儿子’。

没有往日那般刁蛮任性,又身处农家小院,不过,袁若筠却显得更温柔些,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既是如此,此刻马启程回京,大娘这里,托付给山坡下的村民即可”。

仲逸前拉住袁若筠的手臂道:“知道不知道,这几日,你爹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袁若筠则不为所动:“莺儿回到袁府,告诉我爹后,他不担心了。再说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也进不了城,明日回去不迟”。

明日回去?

仲逸环视屋内布局,心不由犯了嘀咕:难道,今晚要在这里住了?

这时,袁若筠缓缓起身走向一侧的小屋。

片刻之后,她手端着一只木盘,走了出来。

“米粥、咸菜,酱肉、煮鸡蛋”。

袁若筠如数家珍:“除酱肉外,都是我做的”。

举止微微,言语轻轻,全无往日袁大小姐那般咄咄逼人。

这一刻,她犹如一个居家妇人。

仲逸急忙起身取来包袱。临行之时,买了些吃的东西,都是才做好的。

“不,吃这个,再说一遍:这是------我做的”。

袁若筠已拿起筷子,眼神,一股不容商量的神情。

“好好好,吃你做的,能让你袁大小姐亲自下厨,仲某真是三生有幸啊”。

仲逸将包袱放在一边,坐到桌前,也拿起了筷子。

“如你愿意,筠儿天天可以为你做,仲大人”。

袁若筠低头盯着饭菜:“只是,不知你能适应多久?”。

咳咳,仲逸一脸不自在,他环视一圈,打算找个话题来。

“筠儿,这里有酒吗?”。

袁若筠白了他一眼:“没有,你不是想把我灌醉,趁机图谋不轨吧?”。

仲逸连连摇头:“不喝了,不喝,咱们还是吃饭吧,吃饭”。

……

月光下,小山村依旧那般静谧,各家房屋的说笑声,传不出几米,便很快消失在山野之。

仲逸与袁若筠相对而坐,简易小屋,桌几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饭菜。

仲逸甚至想着:当年,若没有神婆的那诡秘一笑,没有凌云山,没有师父凌云子……

此刻,他正与老姑邻居家孙女浵儿一起,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逸儿,有几个问题,你必须要如实回答”。

饭后,袁若筠端两杯热水,缓缓开口道。

“先不说如何问答,你怎么可以叫我‘逸儿’呢?”。

仲逸笑道:“要叫师父”。

袁若筠脱口而出:“许你叫我‘筠儿’,不许我叫你‘逸儿’?师父怎么了?大明律那条规定:徒弟必须要师父年纪小?

再说了,我们那师徒名分,是闹着玩的”。

之后的话,仲逸听着都想笑:“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也,那如果三个人,年纪一样呢?谁做师父?圣人还说了: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好好好,随你怎么叫。都依你,依你。说吧,什么问题?”。

仲逸终于有了熟悉的感觉:这才是袁若筠。

袁若筠起身而立,四下打量仲一番,那副神情,如同二人初次见面。

“问题倒不难,不过回答的时候:你脚不能沾地,手不能沾地,全身不能沾地”。

袁若筠双手后背,而后突然向前指道:“直到你回答完所有问题”。

仲逸一脸愕然:筠儿,你,你不许胡来啊……

呵呵。

“还翰林院的侍读呢?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时,袁若筠突然拉住仲逸的手,快步向外走去。

出了小院,直奔北坡而。

北坡这一户人家,再继续沿坡而,是一个小山头了。

夜幕下,两道身影快速向移去,袁若筠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被她紧紧拽着的仲逸,也只得乖乖的跟在后面。

“到了,是这里,看到天边那轮明月了吗?不过,它太高了,我们是追不的”。

山顶一块空地,袁若筠气喘吁吁:“看,对面那个山顶,带我飞过去。明月为证,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说着,袁若筠突然窜到仲逸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腰带:“飞吧,我准备好了”。

这副架势,分明是要跳崖自尽嘛。

“放开,你当这轻功是什么?想来来啊?”。

仲逸使劲将袁若筠推开,无奈的摇摇头:当初,在大顺赌场遇到瘦猴的手下追来后,那是第一次,在袁若筠面前展露轻功。

她说那次飞的不过瘾。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这次,怕是要兑现了。

仲逸缓缓后退几步,在一坡度处驻足,而后双腿缓缓分开,与肩并宽,而后双唇频动、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一阵快风从脚下扫过,草叶摇曳。

袁若筠嘴巴张的老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仿若一只兔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筠儿,走”。

一阵风过,袁若筠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一只手突然从她后腰揽过,紧紧抓住另一只手。

瞬时,她也腾空而起。

“筠儿,现在我全身都不沾地,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吧?”。

仲逸这才反应过来:袁若筠所说的四肢不沾地,是为了这个。

袁若筠再次低头,确定自己真的飞起来了。

这一天,她等了好久。

片刻后,袁若筠大声说道“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你可愿意,此一生?”。

“我,不愿意”。

“我愿意和你斗一辈子嘴,欺负你一辈子,你愿意?”。

“我,愿意”。

“那爹爹要你娶我?为何拒绝?”。

“我,不娶你,也可以斗嘴,也可以任你刁蛮”。

“是因洛儿姐姐?还是姝儿姐姐?”。

“都不是,是因为------我自己”。

“你若心没有筠儿,为何急着来救我?”。

“到了”。

仲逸轻轻将袁若筠放下,再拍拍自己的腿:‘脚沾地了,可以不回答了’。

“仲逸,你是个大坏蛋、大恶人”。

袁若筠一脸不悦,好在方才那飞起来的感觉,确实不错。

“我们,再飞回去”,袁若筠张开双臂。

这一次,她没有说一句话,双眼微微一闭,紧紧抓住那只可以依靠的温暖之手。

…………

“好,看在你带本大小姐飞了一次的份,准许你喝酒了”。

回到小木屋,袁若筠取出一壶酒,还有两只酒碗。

“你不是说没有酒吗?”,仲逸不由的向她望望。

袁若筠浅浅一笑:“我说有有,说没有没有,喝不喝吧?你随便”

“好,有酒好,喝完早点歇息”。

仲逸一脸笑意,他心里不由的思量着:也好,喝醉了,倒也省事,不然,又不知这位袁大小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咱们今日换个喝法,你三碗,我一碗”。

说着,袁若筠取出三个空碗,满满斟:“你先来,把这三碗都干了”。

这叫什么喝法?

仲逸无奈的摇摇头:好吧,依你。

脖子一仰,三碗热酒,很快干完。

“哐当一声”,一只酒碗被丢在地,仲逸感觉一阵眩晕,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这酒有问题。

“是你有问题,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恍惚间,仲逸隐隐觉得,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牵着,那双手正卖力的将他搀扶起来。

月光下,小山村,最后一盏油灯熄灭……

第336章 走一步看一步

次日清晨,小山村。

几声清脆的鸡鸣狗吠声,打破宁静的小院。

“袁—若—筠,你,你……”。

仲逸猛地睁开双眼,掀开被子,大喊一声。

袁若筠已来到伙房,开始准备早饭。

不用说,早饭又是:米粥、咸菜、鸡蛋。这三样,还是那位大娘教她的。

“叫什么叫?本大小姐在这呢,不会跑的”。

袁若筠放下手的活儿,缓缓走了过来,两只眼睛频频眨动:“仲郎,该吃饭了,吃完饭,还要干活呢,筠儿也要洗衣做饭呢”。

仲逸已穿好衣衫,一脸不悦的坐在那里:“袁若筠,你这样做,会惹来很多麻烦的”。

麻烦?呵呵。

袁若筠笑道:“放心吧,你已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仲逸:你……

“来喝碗水,用早饭了”。

袁若筠一脸感慨道:“放心好了,这水里、饭菜里,都没有"mi yao"啦”。

狠狠瞪了一眼,仲逸来到桌前,随手抓起一只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快收拾东西,吃完饭,马回城”。

仲逸一脸不悦道:“至于你爹爹哪儿,你自己看怎么说吧”。

袁若筠立刻拥了来:“放心,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人了”。

末了,她立刻纠正道:“不对,你,都是我的人了”。

…………

出了小山村,袁若筠一路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如同昨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仲逸心事重重:之前,还有一个充足的理由来拒绝袁炜,拒绝袁若筠,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袁炜眼下刚做礼部尚书,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若是知道这档子事儿,不定会气出个好歹。

但洛儿绝不会被休,更不能做小,这是仲逸的底线。

这也是他的规矩。

“筠儿,马要进城了,一会儿到袁府,不许再胡说”。

仲逸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再次向袁若筠叮嘱道:“我马要去西北榆林府,三个月的期限,等我回来再说”。

袁若筠莞尔一笑:“是,师父,筠儿全屏师父做主”。

受不了了。

仅是对仲逸的称呼:一会儿是‘仲大人’,一会儿是‘逸儿’,如今又叫起‘师父’来。

细细想来,若不这样,还是袁若筠吗?

…………

京城、袁府。

“小姐回来啊,小姐回来啦”。

袁若筠刚进大院,众人立刻沸腾。

“去,都一边去,该干嘛,干嘛去,一点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郭管家立刻跑了过来,众人这才赶紧退下。

“莺儿昨天都说了,啊呀,真是托菩萨的福,大小姐终于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老爷这几天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在袁府多年,郭管家的这份惊喜,是发自内心的:“回来好,回来好”。

“我爹呢?我要看看他,几天没挨训,都有些不适应了”。

袁若筠径直朝袁炜的书房走去。

郭管家急忙追前去:“老爷一早入宫了。这不,他如今是礼部尚书,朝廷的事儿,忙着呢。我马叫人禀报老爷去”。

这时,丫鬟莺儿匆匆走了过来:“小姐,你先洗漱更衣,饭菜马好”。

仲逸暗暗松口气:还好,袁炜不在府,管家也没多问什么,想必是莺儿昨晚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无论说什么,也都是袁若筠编的瞎话。

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蒙混过这一关行。

“仲大人,这次多亏了你出手相救,这是三千两银子”。

说着,郭管家将银票放到仲逸手:“我们老爷说了,日后,还有重谢”。

昨晚,莺儿只是说两千两银子,即便是抵消这笔开销,也用不着多出一千两吧?

显然,袁炜还是见外了。

“郭叔,凭什么给他银子,快收回来”。

袁若筠微微道:“这,都是他该做的”。

“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

郭管家一脸无奈:“昨晚,莺儿回来都说了,仲大人垫付两千两,这一千两是……”。

见袁若筠一脸怒色,郭管家急忙闭嘴巴,从仲逸手取过银票:“好好好,都听小姐的,听小姐的”。

“行了,本大小姐要沐浴更衣去了”。

郭管家退下后,袁若筠意味深长的望了望仲逸,而后,对一旁的丫鬟莺儿说道:“莺儿,替我送送仲大人”。

“到了西北,要当心啊,也三个月的时间,不要多管闲事啊”。

仲逸才走几步,却听身后再次传来袁若筠的声音,他略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仲大人,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姑爷’了?”。

莺儿见四下无人,便朝仲逸开起玩笑来。

“不要胡说,看你们两个,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仲逸四下望望,向莺儿叮嘱道:“此事,可不得乱说,你们家小姐还未出阁呢”。

莺儿不以为然道:“说,自然是不会说的。不过,这都是我们家小姐的好主意,我只是个传话的”。

末了,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换做我,我也会这么做……”。

果真应了那句话:有什么样的小姐,有什么样的丫鬟。

“姑爷,姑爷”。

莺儿压低声音,而后又突然提高嗓门:“仲大人,慢走啊”。

…………

来到大街,仲逸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袁若筠,若不是因为她家世的缘故,或许二人早有名分。

只是因为洛儿的缘故,他死活不肯退步,才弄出这样一个闹剧来。

如今,事情既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顺其自然。

明日,要远赴西北榆林府,仲逸决定:暂时不将袁若筠的事儿告诉师姐,免得她牵挂。

不管怎么说,作为翰林院的侍读,朝廷的差事才是最关键的。

否则,一切都没有了基础。

在凌云山时,关于此次西北之行,师父只给了八个字:以退为进、以静制动。

这句话,听着并不复杂,但到底该怎么做,目前还不得而知。

除博野县、大同外,此次去陕西布政使司榆林府,要面对的,将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对手。

他再没有钦差副使的头衔,更没有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这样一个得力的助手了。

一切,还是靠自己吧……

第337章 毕竟是实战

冬去春至,天气逐渐变暖,草发芽、枝抽条,又是一年春来到。

对准备春耕的村民来说,他们要开始忙活,对京城那些不用下地干活的人来说,他们最近也很忙。

京城大了,故事也就多了,仅是朝中大小传闻,讲完、听完这些事儿,就够忙一阵子了。

茶馆、酒楼,甚至于烟花场所、街头巷尾,总能听到这么一嘴子,只不过不同的人,接触到的消息层面不同而已。

“听说了吗?原先的咸宁候、太子太保仇鸾将军,竟然死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忧惧而死,真是不可思议”。

“哎,这有什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而已,做贼心虚了呗,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儿,大伙可都知道的。恶有恶报”。

“对,恶有恶报,朝廷的将军,竟掠夺百姓财物,我一个叔叔家就被抢了,活该被吓死”。

传言,有坏的,就有好的。

“要说眼下啊,最得势的,还是人家礼部尚书袁大人,那才叫一个前程似锦啊。要说,我也算是袁大人的门生”。

“狗屁,你才读过几天书?可曾考中功名?翰林院在哪儿,估计都不知道,还是袁大人的门生?不要脸”。

“要向袁家大小姐提亲,最起码,也要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想做门生,做梦去”。

哈哈哈……

传言,传的多了,有人便会将它当真。传言也就成为真言。

传言,传的久了,人们便会渐渐淡忘。

此时,真假倒是其次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春节以后,京城也确实发生了些事儿。

曾经不可一世的平虏将军仇鸾死了,且是忧惧而死。

至于是不是因仲逸当初那盗墓贼的故事,是不是因那团诡异的鬼火?

就不得而知了。

袁炜得势,在礼部尚书任上风头正劲,而把持朝政多年的严氏则受到皇帝冷落,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几家悲欢,冷暖自知。

此外,翰林院侍读仲逸去了陕西布政使司榆林府,因是去了解当地民情,所以并无其他名号,随从也只有他在翰林院的跟班程默一人。

被封为英勇千户所千户的林宗武,也即将结束他在甘州、张掖一带的密训。

不日,将返回京城。

这日午后,甘州卫指挥使在卫司衙门为宗武等设宴,这也是朝廷旨意。

此时,大地已解冻,耕农们也即将开始一年的活计,大范围的封路、封山、封林,自是没有必要了。

宗武属下一千余人,暂时驻扎在卫司的驻地,按朝廷的旨意,他们要在卫司衙门休整三日,以备好返京军需所用。

“弟兄们,都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卫司衙门已为我们备好酒菜,这些天都憋坏了,今日,大家尽管放开了喝,这是命令”。

“得令”,声音震天响。

这段时间以来,吃、住、睡都在那块硕大的风沙之地上,唯一能遮风挡雨的,也就是几个帐篷而已。

密训时不觉得,此刻,回到城中,宗武这才感觉自己都快成泥人、沙人、僧人了。

洗漱一番,痛痛快快喝它十大碗,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

换好衣衫后,宗武带着副千户谭辽、周百户及数名随从,前来卫司衙门赴宴。

甘州卫司早就备好一桌酒席,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等都来了。

“多谢指挥使及诸位大人盛情款待,下官和弟兄们多有叨扰,先敬各位大人一杯”。

宗武以从四品领正千户一职,同在军中,在正三品指挥使面前,还是要称呼一声下官的。

“林千户不必多礼,当初,你率兵在山东沿海抗倭、白羊口伏击鞑靼军,大壮我军将士之威,圣上更是亲封英勇千户所”。

指挥使举杯笑道:“莫说朝廷有旨意要犒劳将士们,就是我这个指挥使自掏腰包,也要请林千户喝一杯的”。

几人说说笑笑,听闻林宗武剑术、骑术、射术俱佳,指挥使司的诸位大人一起商定:饭后,到校场见识见识,一堵林千户风采。

这时,一名传令小旗前来禀告:“指挥使大人,北道口的那帮人又出来祸害百姓了,眼下正是春耕之时,耕农们死活守着谷种。打了起来,死伤数十人……”。

“知道了,先退下”,一旁的佥事见指挥使板着脸,急忙朝传令小旗挥挥手。

“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堂堂指挥使司衙门治下,竟强抢民财,草菅人命?”。

宗武已微微有些醉意,他欲将手中酒碗砸出,但一想到这是甘州卫的衙门,不是他的千户所,这才将缓缓放了下来。

上次在南漠无名山被吴风阴了一次后,宗武时刻记着师父那句话:小心行事、先谋而动。

“哎,此事说来话长”。

“数年前,曾有一批鞑靼军南下,人数有三万余人,后来被朝廷击退后,便返回老巢,只是有一批残兵败将与主力失散,没有来得及撤退。后来,他们便在一个叫北道口的地方落脚,估计有两千多人。

这些人吃了败仗,他们的头领又违反军令,在北道口落脚后,便没有归去,而是留在这里烧杀抢掠,并将夺来的财物运回鞑靼老巢。

据说,是为了得到鞑靼首领的宽恕,并在此一带刺探军情,以便鞑靼军再次南下时策应”。

指挥使叹道:“北道口,三面环山,山势陡峭、多有巨石,易守难攻。只有北面有一个出口,但前面是一块平坦的沙地,无法设伏军,人马还未到北道口,就被他们发现了”。

“那何不率兵直取,强攻北口呢?沙地空旷,两军阵前,我军无法设伏,敌军也无法设伏啊”。

宗武尽量压住心中的不悦,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毕竟咱们人多,即便三面环山,有一口足矣”。

其实,在宗武的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什么卫司衙门?五千多的兵马,连区区两千残兵败将都对付不了,真是酒囊饭袋。

再看看眼前这桌酒席,他顿时连动筷子的**都没有了。

“林千户有所不知,这伙人不同于一般的山贼流匪。他们所用兵器、战马,甚至战术。全是正规作战手法。况且,鞑靼军极善骑射,这也是我们屡次不能得手的缘故”。

见宗武似乎若有所思,那名指挥佥事补充道“我们卫司每年都在围剿,但每次都有伤亡,有时,连敌军都靠不进,他们的马阵太厉害”。

马战?骑术?射术?

宗武与他同行的副千户谭辽、周百户对视一眼:这不正是我们此次密训,要攻克的吗?

“若是卫司的人马在北道口前,杀敌上叫阵,敌军敢前来迎战吗?”。

宗武说道:“我说的是,敌我面对面的较量,而不是躲在北道口里”。

指挥使不假思索道:“当然敢了,只是我们的人不敌,交战过很多次了,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害臊:既然交战过几次了,为何不训练呢?天天在这儿喝酒,能是人家的对手吗?

“好”。

宗武拍案而起:“今日,我的兄弟们都喝的酩酊大醉,也好,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清晨出发,直取北道口”。

这时,卫司指挥使、同知、佥事急忙起身:“如此,真是太好了,早就听说林千户英勇无敌,你们能亲自出马,何愁敌军不灭?”。

“只是,林千户从京城而来,我们甘州卫不能节制,调兵作战,是不是还要请示朝廷”,那名指挥佥事疑惑的说道。

果真是个心细之人,作战不知如何,请示朝廷的规矩,倒是忘不了。

这顿饭,不白吃啊。

“放心,离京时,圣上曾有密旨:一路之上,若发现有对朝廷阴谋不轨者,可协助当地衙门处置,不必事事奏请。既是鞑靼军,就不用说了”。

宗武决心已定:“明日清晨,两军对峙之时,还请卫司的人前去叫阵,我的弟兄们,也用卫司将士的衣物、旗帜,免得对方生疑,从而提高警惕”。

此举再明白不过:通过前几次交战,北道口那些鞑靼残军,已对卫司的兵马视如花瓶,以他们的名义叫阵,自然会将敌军全部引出。

北道口、那块空地,将是一个检验此次密训成果的最佳场所。

“告诉弟兄们,给老子放开了吃,尽情的喝,然后饱饱睡一觉,明日,我们大干一番”。

出了卫司衙门,宗武向副千户谭辽叮嘱道:“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卫司那帮人的话信不过,晚上,我们再派人去北道口:查看一番”。

“遵命,下官这就去办”,谭辽立刻领命而去。

………………

次日清晨、北道口。

“什么?甘州卫的人是不是疯了,区区四五百人,竟敢前来叫阵?就因我们昨天抢了些粮食,杀了几个百姓?领兵的是甘州卫司的指挥佥事?”。

听到守卫通报后,敌军首领连连发问,又忍不住大笑:这大清早的,既然送上门来,就都收了一个不留。

“去,调集一千人马,看看我们灭掉甘州卫这帮人,需要多少时间?”。

那头领吩咐道:“给老子把酒看好,这是刚温好的”。

“大人,你这是要温酒斩华雄?”,一名随从恭维道。

“滚一边去,老子想做关云长,可那小小的指挥佥事,是华雄吗?”。

那头领喝道:“既然只有四五百人,我们不必带弓箭,面对面的杀他一通,岂不快哉?”。

哈哈。

……

一通锣鼓声后,鞑靼军立刻冲出北道口。

之后,他们兵分三处:一路人马直面宗武正前方,另外两路左右散开,包抄而上。

马蹄动,尘飞扬,叫喊声起,片刻的功夫。

宗武等四百余人,被团团围住。

“钩镰枪?铁索?”。

敌军头领似乎看出端倪:“不对,这不是甘州卫的兵,弟兄们小心”。

宗武稳坐马背之上,一脸的不屑:“既然你们不用箭,我们也只好刀枪伺候,只是残兵太少……”。

他单手一挥,身后一名随从立刻开弓朝天:一支响箭,垂直而上。

片刻后,副千户谭辽、周百户各率三百人马,从左右两翼杀来。

此时,腹背受敌的,反倒是鞑靼的残兵败将了。

…………

“放箭……”。

朝廷军直逼道口,留守的鞑靼一千人马立刻冲出,宗武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

“指挥使大人,北道口内,残余的敌军,就交给你收拾了”。

道口内,根根箭羽倒立,如同杂草一片,箭头下躺着的几百死尸,异常瘆人。

留在口内的一千余人,此刻已不足二百。

虽不过瘾,毕竟是实战。

………

天放晴了,也该回京复命了。“”,。

第338章 北上

榆林府,位于陕西布政司最北部,是大明九边重镇之一:延绥镇的驻地。

此处与毛乌素沙漠交界,也是黄土高坡与鞑靼军过渡区域之一。

数日后,仲逸与程默终于进入榆林府地界。

按朝廷的旨意,他此次只是前来了解民情、将地理风貌详细记录,作为与鞑靼军交战的参考。

榆林府各衙门也接到旨意,不过只是为他在四处走动,提供便利而已,顶多派出几名差役随行护卫。

至于其他权利,诸如在博野县、大同府时,传唤询问衙门武官员,甚至有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的随行协助办差,都没有了。

按照师父所说,此次西北之行,要‘以退为进、以静制动’。

现在看来,这将是一场悠闲、无趣的差事。

至少,在表面是如此。

“仲翰林,我还是叫你仲大人吧,这里不翰林院,若是被人听到了,又说我乱了规矩”。

程默缓缓下了马,再次整整马背两个大包袱:“有必要带这么多书吗?仨月的时间,光这些书都看不完,还如何办差?”。

在翰林院时,程默是仲逸的杂役,除了端茶倒水、安排日常行程外,还要负责外出随护。

不过在京城,所谓的外出,其实还在城,像此次走这么远的,还是第一次。

“默大哥,此刻日头正高,前面那个山头风景不错,咱们去看看,如何?”。

仲逸笑道:“来的路,你一直在说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多厉害,能否让本翰林开开眼界?”。

“那你,武功嘛,我自是会的”。

见仲逸骑马沿山坡而,他急忙解开绳索、跨马背,追了去。

好大一块地,视野极为开阔,仲逸感慨道:“要是在京城有这一块地,怕是三辈子都够吃了”。

果真办差用心,了解民情,说起话来,都是精打细算的口吻。

“一块地,够吃三辈子?你去京城问问,若是拿三块地,换个翰林院的庶吉士,恐怕都要挤破了人头”。

玩笑一番后,程默已从马取下那柄佩刀,稳稳立于地,一脸的肃穆。

“后背之风、劈山挑打;八步十三式、阴阳开合;左右挥腰刀、合手助力妙;平刀合手八分力……”。

片刻之后,程默一通举刀挥舞,口却念念有词,这架势,简直一个高手正对他的弟子-----言传身教。

只是这刀法实在不怎地,都没有叫喊声出彩。

“绝杀刀法十八式,演练完毕”。

程默收刀前道:“请仲大人训示”。

仲逸双手后背,来回踱步,不时微微点点头:‘嗯,不错,若做个衙门的差役,完全够格。不过,要说高手嘛,还是……’。

呵呵。

程默一脸尴笑:“什么都瞒不过仲大人法眼,我这都是和父亲的一个老友所学,也是按照口诀来的”。

末了,他又拍拍胸脯道:“不过,我这身手,对付三五个壮汉不成问题,谁敢对仲大人不利,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大人”。

“算了吧,还是保护好你自己”。

仲逸干脆在草地躺了下来,望着天空一片蔚蓝,他懒懒的说道:“此次既不是奉旨查案,也不是谈判,没有人对我不利”。

赶了一天的路,程默也重重的躺了下来:“仲大人,说说看,我们此次怎么做?先到衙门露个面?叫他们派人跟随,那样安全了。别的不说,恶霸山匪不敢靠近咱”。

仲逸再次摇摇头:“不,先不去衙门,朝廷给了我们三个月期限,并未规定具体行程,此次本来是为了解民情,过几日再去衙门也不迟,说了解沿路风土人情了”。

这差事,在别人看来,其实也是拿着朝廷的银子,到处游山玩水而已。

反正都是闲逛,在那都一样。

“那我们这样游山玩水?若是这样,也该选个县城,至少有酒馆客栈之类,这荒郊野外的,有银子都没处使”。

程默指着包袱道:“说好了,路吃住,一切开销,都是朝廷掏银子,我还等着跟大人享福呢”。

“看你那点出息,酒菜、住店,能用几个钱?我自己掏”。

仲逸转过身来,一脸神秘对程默说道:“打听一下,这里最大的煤矿,咱们待会儿去------附近的村子里”。

“煤矿?附近村子?”。

程默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仲大人,你是要勘察煤矿,朝廷要在这里挖矿了?”。

这悟性,恐怕,也只有做随从的份了。

“不,并非为挖矿,而是为调查一桩案子”。

仲逸已坐了起来,他模仿程默的口吻道:“像当初你讲的那个‘盗墓贼’的故事,这煤矿里,有人在-----搞鬼”。

明白了,这下总算是明白了。

这时,程默猛地站了起来:“仲大人,请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程默不会乱说一句话,不会乱走一步,全凭大人差遣,绝不含糊”。

“马,出发,继续前行”。

…………

“煤矿周围倒没有什么村子,离得太近,都怕沾黑,也图躲个清静,除了那些干苦力的,附近住的人极少”。

走出山道七八里路,迎面一个挑柴的老汉走来,程默立刻前搭讪。

老汉是个明眼人:“你们也是来倒腾煤块的?”。

虽是一身布衣,但仲逸与程默还是没有庄稼人的模样,被误以为做买卖的,也不足为怪。

“老伯,这一带,倒腾煤块的人,很多吗?”。

自从知道此次西北之行,事关重大后,程默果真路,买卖人模样十足:“哎,都是为了赚几个银子,大家都不容易”。

“倒也不多,不过都是与官家有来往的,一般人,想都不要想”。

老汉放下那捆柴禾,缓缓坐在一块大石头歇息:“你倒是像个买卖人,不过,那位公子,却更像个读书人”。

“哦?大爷果真好眼光,在下倒是读过几年书,不过没考,这不?才出来闯荡,总得要找个吃饭的门路不是?”。

仲逸从包袱取出一包东西:“这里有些熟肉,还有一小壶酒,赶路不易,也来点?”。

程默立刻凑了去。

“既是读过书,必定在衙门有人,贫苦人家,连饭都吃不起,何来银子养读书人呢?”

啧啧,老汉轻轻抿了一口,一脸陶醉的样子:“你没考,那昔日的同窗考,在衙门做了官,能不帮你吗?所以说,你还是有来头的”。

明白人啊,这话说的透彻。

“那这些人将煤都弄到哪里了?”。

仲逸追问道。

老汉才咬下一块肉,又饮一口酒:“嗨,卖给那些铁匠铺,富家大户,只要朝廷的价钱低些行,反正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成本。或者,倒卖给其他商贩也行,能不赚吗?”。

“那当地官府不管吗?”,程默故作不解状。

不过,这个问题,他似乎真不懂。

呵呵,老汉笑道:“所以说嘛,要做这种事,你要在衙门有门路”。

问了等于没问,说了等于没说。

“老汉我要回去了”。

老汉将酒壶还给程默,再次挑起那捆柴禾,嘴里喃喃道:“做买卖的,官府的,都与老汉我无关。靠天吃饭,还是种我的地吧”。

才走几步,老汉却停住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三边镇,哪里距离煤矿近,干活的苦力也时来小镇打酒、找乐子,外来做买卖的,还有衙门的低级差役,吃饭住店什么的,再没别的去处”。

大概是看到那些酒肉的份,老汉最后还是劝了一句:“三边镇,乱的很哪,你们可要当心些”。

老汉,连同他挑起的那捆柴禾,慢慢消失在山道。

……

“下次不能这样问了,这哪里像个买卖人呢?”,程默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着急了。

仲逸则满意的点点头:“现在明白还不晚,我们还没到三边镇呢”。

当初,在刑部大牢的‘狱友’,原大理寺寺丞倪庚辉,曾说过三边镇这个地方,仲逸对此早有耳闻。

不过,从老汉方才的言行,不难看出:三边镇,远想象的更复杂、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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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三边小镇(上)

傍晚,三边镇。

所谓三边,就是路通三方,一个大大的三岔道处,零零落落、搭建起的一个小镇而已。

此时,正是晚饭点,来往之人,大多都是为了赶着那口吃喝。

镇西头,围着一群人,中间支起一口大锅,锅中熬着根根大羊骨,连同羊肚、羊肝、羊肺、羊肠,甚至炸干的豆腐条、干丝。

锅下一把火,锅上热气冒,这道特色名叫---羊杂汤。

“仲公子,看着不错,要不来一碗?”。

到了这里,仲大人、仲翰林的称呼也得改改了,毕竟是一个“做买卖”的嘛。

顺着随风飘来的香味,程默不由的踮起脚尖来。

“先找家客栈住下,这个小镇,你随便逛,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我们就是这个镇子的‘人’了”。

仲逸指着前面一家客栈道:“三府客栈?看着还算干净、宽敞,就这家吧”。

门口立着两个店小二,一人迎客,一个领客人上楼。

“二位客官里边请?后院有马棚,牵了您嘞”。

店小二立刻上前帮忙:“先把东西放下,好酒好菜,早就备了您嘞”。

…………

“羊大骨一盘、宽面两碗、鸡汤一钵,一壶老酒,开胃小菜,看着上”。

安排好房间后,仲逸与程默便来到一楼饭桌前。

“喂,小二哥,街上支口大锅,那个叫什么?看上去好吃的不行”。

说着,程默指着不远处的那群人问道。

“噢……,五哥,送一晚羊汤过来,麻溜的”,店小二问也不问,直接冲外边重重喊了一嗓子。

这架势,洒脱。

“二位,是来做买卖的吧?”。

店里人不多,都跑到街上小摊前用饭了,店小二便主动前来搭讪。

“小二哥,好眼力啊,快,给我们说说这个三边镇”。

程默取出一块银子:这是酒菜前,不用找了。

“得嘞您了,要说我们这个小镇啊,三个方向,三条主道:一条为酒楼、饭莊;一条为客栈、茶馆;一条为赌场、烟花之地”。

店小二面带微笑,侃侃而谈:“说是酒楼,其实也就是饭馆,人多的时候,也能住人,茶馆也能住人,赌场也能住人,也能吃饭,喊一声,街上小摊主,就会给你送来”。

住人,住人,这话说的,好像大街上都可以躺着住人。

“这也不怪,来这里的,多是不远处大煤矿的苦力,他们下井数日,而后换的一两日歇息,除了吃喝,就是找乐子。累了,倒头就睡,图的就是个方便”。

“不过,有两种人例外”。

店小二伸出两根指头,压低了声音道:“这当地衙门里官差,街上的店铺,都不用花银子,当然,赌场与三家客栈除外。而有钱的商人,则住本镇最好的三家客栈,而且是并排相挨的”。

“赌场有何特别之处?为何官家也不敢惹?”。

程默不解道:“还有,为何富人都要住那三家客栈,而且还是并排相挨的?”。

呵呵,店小二意味深长道:“道理很简单,赌场与那三家客栈,背后都是人家自己啊。小店小摊的,人家看不上,要做就做大的,赚有钱人的钱”。

“这里赌钱的人多吗?”。

程默故意做出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说的我手都痒痒了,一会儿就去试试手气”。

“赌钱的人,多了去了,那些在矿下干活的苦力,每月发了工钱后,有家室的忙着往家里寄钱,没家室的,除吃喝,就剩赌了”。

店小二撇撇嘴、摇摇头:“兄弟,我劝你啊,还是不要去赌,那里边的水,深着呢”。

“小二哥,羊杂汤来了,一会都算到酒菜银子里,到时一块算”,那人将羊杂汤放到桌上,而后又匆匆走了出去。

“这羊汤啊,应该撒些葱花、芫荽,要就着饼子吃”。

店小二拍拍手道:“我也该忙去了,看样子你们也要住几天,咱们慢慢聊,我就喜欢和二位这样的朋友聊天”。

哼,是喜欢这二位朋友给的赏银吧?

“让开,让开,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是三爷的马车吗?活腻啦?”。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惊了三爷的马车,饶命啊”。

二人正准备动筷子,却见门外一辆马车奔来,路边一个小吃摊被撞翻,木盆翻滚打转,地上冒着阵阵热气。

赶马之人急忙勒住缰绳,骂骂咧咧,小摊主急忙上前赔礼,还欲掏银子‘赔偿’。

“大彪,都不容易,银子就免了”。

车帘揭开,一名瘦脸短须的中年男子,微微向外望去,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后,他轻轻丢下一句:“赶车”。

“啾”,车帘再次落下,马车扬长而去。

小摊主急忙上前收拾自己的东西,嘴里没有半句怨言,周围甚至有人帮忙收拾,皆不说方才坐车之人的---跋扈。

一切,似乎合情合理,没有半点不妥。

再说说店里的小二,几乎都懒得看一眼。

仲逸瞅瞅程默,程默立刻领会,他急忙放下筷子,一脸的好奇。

“小二哥,方才这一幕,怎么个说法?”。

“嗨,没有什么说法”。

店小二一脸淡定:“坐在马车上的,是我们三边镇的马三爷,他专门看管矿上这些苦力,人手不够时,也是由他负责找人填充”。

原来如此。

程默不以为然道:“原来就是苦力头儿,一个看场子的,这架子也忒大了些吧?”。

‘咳咳,哎呦喂’,店小二这才来了兴致,他再次压低声音道:“兄弟,不是我说你,这话也就是在这儿说说,知道不?这位马三爷,在这三边镇,就是这个……”。

直直竖起大拇指,那神情分明就是再说:这马三爷,就是三边镇的皇帝。

“外人要是想往出拉煤,没有三爷点头,就是知府、知县大人说了,都没用”。

店小二一脸敬畏:“他要是叫几百号打手,那也是挥挥手的事儿”。

“不是苦力吗?怎么又出来打手了?”。

三边镇的事儿,还真是怪哉,程默总算开了眼界:往出拉煤,都要经他之手,衙门倒是其次了----闻所未闻。

“这话说的,没有打手,苦力们会乖乖听话吗?跑了怎么办?”。

店小二环视四周,诡异一笑:“二位,看的出来,你们也是打这运煤的主意吧?不走三爷的路子,怕是做不成”。

怪不得陪着说半天的话,这小子憋着坏呢。

在翰林院打杂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学会不少,程默顿时嗅出这层意思,只是,不能表现出来而已:“小二哥,说说看,这三爷的路子,是怎么个走法?”。

“赌场,去赌场,自然会有人引荐”。

店小二立刻话锋一转:“不过,得要有本镇当地人领着,否则,赌场是进不去的,这是三边镇的规矩”。

哦,明白了,程默频频点头。

“二位慢用,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便是”,店小二满意的走了出去。

不用说,店小二就是那个可以领着他们去赌场的:本镇当地人。

看管苦力,本无可厚非,但这个马三爷却有如此大的权利,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

连当地的知县、知府都奈何不得,足见此人背后之人,远在四品知府之上。

再往大了说,或许就是布政司衙门、甚至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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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三边小镇(中)

午后,榆林府、知府衙门。手机端

“李大人,算日子,仲大哥他们这两日应该到了,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序南已做了知府衙门正五品同知,随他一起来赴任的罗英,这几日,天天念叨着仲逸的行程。

榆林知府名叫康祺,平日里言语不多,对李序南倒是不错,来这里的第一天,专门为他设宴接风,之后,也没有在差事为难。

此举,或是因李序南从京城户部而来,或是因李序南只在这里呆一年的缘故。

能凑合凑合,没准以后还要相互照应呢。

总之,目前来看,李序南这个同知做的还行,没有太多的差事,户部清闲多了。

但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尽管离京之前,仲逸与樊予已为李序南道出此次西北之行,最大的危险所在:有人会在这一年内,对他下手,或是故意制造障碍,使他办差出错,或是制造一场意外。

那样,他回不了京城了。

而对他下手的人,是兵部郎严磬,以及他身后的戎一昶,甚至于户部的赵郎。

总之,凡是被李序南挡住财路的人,都有可能利用这次机会,对他下手:只因他在户部把账目看的太紧,有些人急了、慌了。

即使如此,李序南也希望这些人尽快出手。

至少,他知道如何去应对,也有事做了,现在这样整日闲着,要好过的多。

不过,这种想法是极不现实的:若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手,还谈何较量?

如此一来,李序南对仲逸的到来,更多了一份祈盼:他来了,自己也有事做了。

虽书生气十足,对官场的门门道道,看的还不是很透彻,但以李序南多年对仲逸的了解:他这次来西北,绝对有大事要办。

同样,当初在蠡县衙门做差役的罗英,更是迫不及待,自从到了京城的若一当铺后,他再没有在衙门办差,手都痒痒了。

离开蠡县,是为了跟仲逸,跟着仲逸还是为了办差。

办大差事。

否则,他还不如一辈子呆在蠡县了。

二人一样的心思,却一样的无奈:以仲逸不拘一格的风格,说不定早到榆林府了。

“既然咱们的这位仲大人先不来衙门,让他‘潜伏’一会儿,到时,自会来”。

李序南笑道:“在这知府衙门里,他不找咱俩,还能找谁?”。

“离京之时,仲老弟曾重点说过关于大煤矿的事儿,你要多留意”。

李序南不止一次向罗英叮嘱:“衙门里多留个神儿,这里不京城,我们属初来乍到”。

嗯嗯,罗英点点头:李大人尽管放心,咱又不是第一次当差了。

……

三边镇,三府客栈。

午饭时间过了,仲逸还懒得出门。

昨日赶路确实有些劳累,不过心能闲下来,才是关键。

睡个自然醒,不容易啊。

程默早饭后出去了,他与仲逸不一样,虽是个翰林院的杂役,但他离开京城,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那怕是一个小镇,也足以让他好。

三边镇,除酒楼客栈,是赌场、青楼:最基本吃住需求,最基本的玩乐需求。

要说特别之处,那便是街的小摊小贩,确实挺多。

但说白了,也是为解决最基本的:吃喝需求。

相下馆子,在街边小摊,随便对付吃一口,显得更“基本”了。

即便如此,不知为何,仲逸却觉得有一种久违的轻松:越是这样的地方,越能看出人的本性。

虽然,这种本性,显得有些过于直白。

何为新鲜?见得少、遇的少呗。

若是压根没见过、遇过,那更新鲜了。

无论蠡县、博野县、大同,甚至京城,都没有三边镇的这种“直白”。

当然,这种直白往往是短暂的,十天八天的还行,日子久了,恐怕受不了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有的时候,过于直白的生活,也是一种无奈。

好在仲逸不用担心这一点:他此次西北之行,总共才仨月,还有其他差事要办。

在三边镇的时间,自然不会太久。

一次好,能有这样一次‘直白’面对周围一切,足够了。

关于此次西北之行,师父的嘱咐是:以退为进、以静制动。

现在看来,进退还谈不,不过确实够‘静’的:

晚饭点还不到,那些矿的苦力还在下井,街的小摊还没有摆出来,酒楼、客栈、赌场,自然热闹不起来。

当然,那令人颇为好的青楼,自然也无人光顾。

让本大人,再静一会儿吧。

在一个慢节奏的世界里,你闲下来的时候,往往有人你更闲。

“这位公子,你终于醒了?这觉睡得,天昏地暗啊”。

随意打声招呼,轻轻推开房门,店小二笑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切了二斤熟肉,打了一壶酒,先来点?

要连续在客栈住几日,所以酒钱饭钱算到一起,每晚结算一次,按时付银子,继续住。

没银子,滚蛋,是这么简单。

不用说,这顿酒肉,自然是要算到今天的账了。

此举,虽有捆绑经营之嫌,但对仲逸来说,问题不大。

反正,也不缺这些个银子。

“小二哥,兄弟我还真没这本事:大午的,干掉这些酒肉,亏你能想的出来”。

仲逸懒懒的坐了起来,微微对他说了一句:‘放下吧,真没那么好的胃口’。

“这位公子,一看你是家境富裕之人,吃喝都这么讲究,信不信,这东西拿到大煤矿,随便找一个苦力,眨眼的功夫干完?信不信?”。

看来,店小二是真闲了,随意找个话题,张口来。

仲逸更是一脸随意,不由的打个哈欠:“信,我当然信了,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所谓无利不起早,昨天才认识,店小二绝不会无事献殷勤。

要么,为了卖出这些酒肉,要么,是为了闲聊,得些赏银罢了。

相之下,还有一笔银子可以赚:作为本镇当地人,带他们去赌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此一年下来,店小二也能赚不少吧?

再让他赚一笔吧。

“小二哥,你昨晚说:要在矿往出拉煤,必须要经马三爷点头,而要见马三爷,必须要去赌场。要去赌场,必须要有本镇当地人带着”。

好绕口。

仲逸有意等对方开价:“这赌场也不是一家,况且本镇当地人……”。

呵呵。

店小二不由的转转他那双小眼珠,而后一脸平静的说道:‘赌场问题不大,本镇的当地人嘛,昨晚我已经说过,若是公子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小的愿效劳’。

末了,他一脸虔诚道:‘哎,谁让咱们投缘呢,知道吗?见到公子时,觉得我们很有眼缘’。

这话说的:怕是对每个愿意掏银子的人,都如此有缘吧?

“那敢情好,人,倒是认识几个。不过,好久没有来往了,我看小二哥你,人也不错,又这么有缘,你了”。

仲逸郑重其事道:“不过,总不能让小二哥白跑一趟不是?去赌场不得耽误你干活吗?总得要补偿些不是?”。

店小二一脸春风:公子果真讲究,那自是最不好不过了。

“五两银子?”,这小子也真不客气:“别人,我还收过十两银子呢,咱俩对路子,五两吧”。

不说后面那句还好,仲逸已大概知道这里的行情:若掏三两银子,恐怕也会有大把的人,来做这个带路人。

不过,不是随便一个人像这位店小二:这么能说、这么会说。

“好,五两五两,咱也不说三两、二两的,只要事情办的漂亮,银子无所谓”。

仲逸随意点了一句,意在提醒他,自己确是商人:在商言商,那三两银子的行情,早看出来了。

“等我那小伙计回来,给你银子”。

仲逸指着桌的酒肉:“这顿饭,记到今天的账。不过,我吃不动,你可以带走”。

“不不不,公子莫急”。

店小二连连摆手:“今日不行,我已经问过了,马三爷明晚来三边镇,那明晚把你带到赌场,再收银子,这是规矩”。

规矩?仲逸重重点点头:“好,讲究。还需要准备什么?我姓荣,是浙江……”。

“不用,不用,我们三边镇的规矩:不问来头,不问姓名”。

店小二意味深长道:“无论你来自哪里,只要你敢做,马三爷敢接,人家-------不怕”。

好大的来头。

仲逸趁机问道:“那不知,这位马三爷,又是个什么来头?”。

这时,店小二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肃:“三边镇的规矩:能说的,说破天也无妨。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第341章 三边小镇(下)

“仲大人,我看的仔细,都转悠好几次了,根本没戏”。

一个时辰后,程默总算回到房间。

不过,他的脸色却是沮丧的,脑袋是耷拉着的。

“大煤矿,这里人都这样叫,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村子。不过,昨晚那个店小二说的‘打手’,倒是不少,时不时就能遇到”。

“咕咚咚”,干了一晚凉水,程默这才似乎有了气力:“怪不得昨天那砍柴的老头说:附近没村子,除了这个三边镇”。

放下水碗,程默一脸严肃,他眉头紧锁,双手背抄,来回踱步,一脸沉思状。

不用说,他这是要大谈特谈,分析一番眼下的形势了。

片刻之后,程默终于停下脚步,缓缓上前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他们这样做,只是想达到一个目的:大煤矿附近,不想让外人靠近而已。

靠山吃山,有了大煤矿,周围的人自然不会靠种地为生,况且,挖出一块块的空地,也种不好什么庄家。

于是,这里活动最频繁的,就是那些下井的苦力,还有所谓的打手。

当然,当地衙门的官差、外来做买卖的富商,也算是不可缺的。

不用说,这些人的需求,一个三边镇,可以全部搞定:吃的、住的、玩儿的,应有尽有。

那怕是最基本的需求,那怕是直白了点,但毕竟是解决了问题。

现在看来,就连街上这些开客栈、酒楼、赌场、青楼的人,也皆是与那些官差的、打手,甚至本地商人有关:他们的家人、亲戚,或者熟人。

至于街边摆小摊的,则与那些苦力有关,因为他们能量有限,所以只能做些更小的买卖。

当然,也不排除附近的一些村民,想来此谋生,但不管怎么说,绝不会是外地人。

昨晚客栈吃饭时,我只是随意一问街上的小吃,店小二便立刻冲门外喊了一声:“五哥,羊杂汤,送一份嘞,银子一块算”。

这关系,熟的不能再熟。

如此看来,这个三边镇,就是个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地方。

苦力赚工钱、打手赚看场费,街上酒楼、客栈、小摊等,既赚苦力的钱,也赚来这里来做买卖的人的钱。

做买卖的商人赚了差价,自己的腰包也鼓了起来,而后继续倒腾煤块,赚下一笔。

大家无非就是互相赚钱,互相依靠,共同谋生而已。

而对于那位马三爷来说,几乎是通吃。

当然,这姓马的,也就是在三边镇威风威风,和他身后的人比起来,他就是个------毛儿”。

“分析完毕,请仲大人指教”。

程默再次抓起水碗,说了这么多,嘴都干了。

“好好好,不错,相当不错”。

仲逸连连拍手称赞:“默大哥,你可以去顺天府做个推官了”。

玩笑归玩笑,但程默说的绝大部分,还是很有道理的。

看来,这么多年,在翰林院没有白混,只是文采没有见长,推理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三边镇,简直就是铁板一块,没地方下手啊”。

程默没有沉浸在仲逸的夸赞中。

说了半天,他眉头皱更紧:“前两次离京办差,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大人在协助你,两次办的都不错,这次只有我一人随护,我可不想把差事办砸了”。

哦,原来如此。

仲逸这才明白过来:“默大哥,怪不得你起这么早,原来是攒着劲儿呢”。

看不出来,这个程默一旦不‘沉默’了,还是很厉害的。

“即便如此,三边镇,也并非铁板一块”。

仲逸继续道:“只是,打开这块铁板,到底能挖出多少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程默不由得挠挠头:这是怎么个说法?

“哦,我明白了,打开铁板,还有一个口,就是-----青楼”。

这话说的没毛病:在青楼的女子,总不至于都是本地的吧?否则,还怎么露面?

他继续道:“不过,即便是青楼,也只能打听到那个被称为马三爷的人,至于他身后之人,恐怕,那些青楼女子也无从得知。”。

末了,程默却心有不甘的说道:“这个也不一定,没准,那马三爷醉酒后,或者经不住枕边风,自己说漏嘴呢”。

“嗯,有这种可能,尽管希望不大,但也可以试试”。

仲逸说道:“只是,我们还要弄清楚:姓马的,找的是那个女子?”。

此话不假:即使再小心的男人,也会有疏忽。

而最大的疏忽,往往就是来自:醉酒、枕边风。

尤其在得意之时,完全不会在意一个青楼女子,再吹捧几句,就什么都说了。

不过,目前而言,这些都是假设。

要将此事做成:要么,姓马的疏忽大意,自己说漏嘴。要么,就是有个极力配合的人,主动‘套话’。

这时,程默开始整整衣衫,摸摸脸庞,又拍拍肩膀。

咳咳,他突然一本正经道:“仲大人,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身材,各方面的”。

说着,他张开双臂,又转了一圈。

“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仲逸微微皱皱眉头:‘默大哥,你这是怎么个说法?’。

“你是翰林院侍读,朝廷命官,现在看来,也只能我出马了”。

程默自告奋勇道:“就由我去青楼,打听清楚马三爷相好的,然后深入虎穴,看看他身后之人到底是谁?”。

深入虎穴?这词用的。

仲逸开始对程默佩服起来: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简直了。

“默大哥,亏你想的出来,此举,虽有些不妥,但这里是三边镇,神仙也不知道”。

仲逸笑道:“到底是为办差呢?还是,你早就自己想去了?”。

程默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呢?若真是我好那口儿,在京城就去了,为何还要来这偏远的三边镇呢?”。

当初在博野县、大同府办差时,仲逸就以不拘一格而得到石成的赞赏,如今到了三边镇,恐怕又要:不按套路出牌了。

鉴于师父叮嘱的:以退为进、以静制动,这次也没有钦差副使的头衔,贸然去大煤矿暂且不说,旁敲侧击倒是可以试试。

“这个主意可行,但不能操之过急,你第一次去就打听马三爷的消息,势必会引起别人主意”。

仲逸笑道:“今晚,你先去逛逛,摸清底细,过几日再说,反正不急于这一时”。

“得嘞,你就瞧好吧”,程默简直开心的不行。

仲逸随身取出几张银票:“这些都是数额不太大的。记住,在青楼这种地方:不花银子不行,但银子撒的太快,更不行”。

末了,他特意叮嘱道:“这都是我自己家的银子,放心花吧”。

“还是仲大人想的周到”,程默也就不客气,差点要热泪盈眶了。

这差事办的,有花酒喝,还不用自己掏银子。

第342章 规矩真多

夜幕下,三边镇。

“暖香楼?好特别的名字”。

吃过晚饭后,程默便拐弯抹角来到了这条街上:三边镇开门最晚、关门最晚的一个地方。

同时,也是最为灯红酒绿之处。

“想必是西北荒漠一带气候干冷,所以才用这个‘暖’子,或许这就是叫暖香楼的缘故吧”。

程默暗暗道:“要是仲大人在就好了,他一定能说出很多道道来”。

哎,同在翰林院,差别大也属正常:仲大人是庶吉士出身的六品侍读,而自己呢,就是个杂役。

“吆,这位小哥哥,看什么呢?这暖香楼的门头,能长出花花不成?”。

门口两个女子缓缓向程默移了过来,走姿太过摇摆,差点要崴到脚。

“暖香楼的门头没有长出花花,不过,二位妹妹就是花”。

程默也算见多识广,举手投足间,毫无羞涩之意:“西北苦寒,一路劳顿,今晚,哥哥我,就在暖香楼好好两杯”。

这两女子长得不错,至少比他想象的要标致些。

不过再想想,若是站门口的长相太差,会把来人吓走的。

他掏出两块碎银子:“这是给二位的,先陪我说说话,可好?”。

“说话可以,不过让我们二人同时陪着,可不行,我们都走了,来了客人,你去接待啊?”。

其中一名女子上前挽住他的衣袖:“姐姐把你送进去,伺候好茶水,就这样喽”。

里屋中,一楼是宽敞的大厅,靠墙摆放着小桌凳,木梯直通二楼,至于有没有三楼,一下子还看不到。

为何?要去三楼,得先上二楼,这里格局不是四方正正那种,一眼看不穿。

至于那些镂空幔纱、飞花浮雕之类的,就只能凭想象了。

没有就没有吧,毕竟是三边镇,能有这样一处地方,已不错了。

“小哥哥,要说什么话,赶紧的,茶水马上就上,我还要去门口呢”。

那女子不停的扇着手中的丝巾,柔声细语道:“先说说我们这里的姑娘吧,桂花、桃儿、香玲……”。

“等等等,咱先不说这个,待会儿,我一看便知”。

程默凑上前去,低声问道:“这里边,那些姑娘,不能动?”。

“不能动?什么意思?”,那女子笑道:“哥哥你真会说笑”。

程默这句话,绝非随意一说,而那名女子也能听的出来,只是他没有表达清楚而已。

“嗨,是这么回事,你们这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但凡那些头牌,或者出彩的姑娘,都会被有钱有势的人罩着,其他人是不能动的”。

程默极力的想表达清楚:“你方才说的那些姑娘,有没有这种情况?我可不想挨揍,来这里是找乐子的,不是找打的”。

“哈哈哈……”。

“弄了半天,原来说的是这个呀,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不过,你倒是个心细的人”。

那女子笑的前俯后仰,半天才缓过神来:“我们这里啊,除了美莎姑娘外,其他的,随便挑”。

美莎?

好奇怪的名字。

程默心中暗暗盘算:方才那些人的名字中,并没有她啊。

“千万记住了,她可是三爷的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女子接过茶水,放到桌上:“小哥哥,美莎姑娘你是动不了,不过,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就是香玲儿,那模样、那身段,也相当不赖”。

美莎,她就是马三爷看上的人,方才没有她的名字,也不足为奇了。

“这银子花得值,一盏茶的功夫,就问到了”。

程默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仲大人知道后,一定会夸我”。

美莎,就美莎吧。

程默摸摸怀里的银票,轻轻向前挥挥手。

…………

刚过晚饭时间,街上还有人来回走动。虽在西北,但初春时节已至,没有了那层寒气,顶多只是一阵凉意。

喝上一碗热热的羊汤,浑身立刻就暖和了。

街上大部分小摊还未收拾,这里的人比较随意,吃饭也并非按时按点。

尤其那些上赌场的,莫说吃饭,就是睡觉的时间,都没个准儿。

听店小二说,曾有一个苦力,接连几日下井挖矿,来到三边镇后,又连赌两天,再次下井后,竟活活累死。

不可思议。

程默去了暖香楼,白天懒觉睡过头,闲来无事,仲逸也随意来到街上,边走边看,走走停停,俨然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要说这街上的小摊,几乎都是卖吃的,不过,花样确实也挺多。

除羊杂汤,还有炸豆腐皮、烙饼、腌咸菜、干果、卤鸡蛋、素面、蒸肉……

仲逸想着,若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来到这里,恐怕要挨个尝遍了。

太祖洪武帝出身贫苦,对民间小吃情有独钟。不过,即便没有挨过饿的人,来到这里,也多多少少会找出一样喜欢吃的来。

民以食为天,而各个地方的小吃,就如同一道开胃菜,总能令人眼前一亮,大饱口福。

只是,此刻仲逸的心思,却不在这吃的上。

转转,转转再说吧,他这次的差事就是四处‘转转’。

“哎,听说了吗?大煤矿又死人了,一次就压死三个,听着都可怕”。

“什么压死三个?我可听说,另外两个是被活活打死的,干嘛要逃呢?”。

“哎,赚点银子不容易啊”。

……

果真应了店小二那句话,三边镇的规矩:能说的,说破天也无妨,不能说的,只字不能提。

一个羊杂汤小摊前,几个人正在议论着,却唯独不提:为什么压死人?为什么要打死人?是谁打死的?

等等。

细细想来,若完全不让镇上的人谈论大煤矿的事儿,也不现实,但说的多了,更不合适。

在说与不说之间,似乎有人早就定好一个范围:这个范围,恰到好处。

规矩,好可怕的东西。

想必三边镇的人,是在经历过很多次的“调教”后,才能记得住那么多的规矩。

“大哥,来碗羊汤,多放葱花”。

仲逸也缓缓凑了上去,要了一晚羊汤,不由的插了一句:“到底死了几个人?压死的,还是打死的?”。

唏嘘,嗯……

“公子,你的羊汤好了,葱花,放的足足的”。

片刻间,摊主便将一晚热气腾腾的羊汤,端了上来,放到桌上。

仲逸刚刚落座,却听不到方才的议论声。

再次抬头时,却见所有的人都已低着头,使劲扒拉着手里的筷子,不停的往嘴里送着饭菜。

哎,多余一问,这碗羊汤叫的,怕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三边镇的规矩:真多。

第343章 买卖人

对一个长期缺觉,又须早起的人来说,能睡到自然醒,是极为难得的。

对一个未成婚,却又囊中羞涩的小伙来说,能天天喝花酒,且不用自己掏银子,简直要乐得鼻涕冒泡、美翻了。

这几日,这两点,仲逸与程默,各自都做到了。

三边镇,真是个好地方。

此次西北榆林府的差事,若一直能这样下去,简直不敢想象。

而不敢想象的事情,往往不能实现。

为何?连想都未曾想过,岂能那么容易实现,概率太小。

实际上,睡到自然醒的仲逸,也从来没有真正的轻松过。而对于在暖香楼的程默,依旧还是用项上的脑袋思考问题。

仲逸所在的那家客栈店小二说,再过一日就能去赌场,去了赌场就能见到马三爷,但如今三日都过去了,马三爷还是没有来三边镇。

没来就没来,仲逸对此没有半点脾气,这里是三边镇,他,也只是个‘买卖人’。

店小二就更没法子了,他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姓马的什么时候来,也只有来了,才能知道。

不过,好在这里只有一个三边镇,即便是神通广大的马三爷要找乐子,也只有来这里消遣了。

二人正在盘算着,却见店小二正匆匆跑了上来。

不用说看这脸色,应是**不离十了。

“二位都在啊,这次可以确定,三爷今晚来镇子上,晚饭后去赌场,之后再到暖香楼”。

为了赚这五两银子,店小二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消息打听的够清楚。

不过,若按三边镇的规矩来说,应是那姓马的并不反对这样做: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嘛。

“还是老规矩,我将你们带到赌场,再给银子,至于谈成谈不成,就看你们自己”。

“噔噔噔”,说完这句话,店小二便跑下楼。

看样子,他应是又接新活儿了,五两银子又要到手了吧?

两个人,两个去处,也只能分头行事了。

“仲大人,暖香楼你是不能去的,但赌场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去,我也不放心,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在程默的眼里,仲逸就是个翰林院的侍读,十足的文官,去哪儿都不放心。

不过,这个想法是不可取的。

“名义上,我是东家,你是跟班,那有跟班的去谈买卖的?”。

仲逸默然一笑,随后,又只得再叮嘱一番:“你现在好不容易混个脸熟,暖香楼还是要去的,去赌场见那姓马的,还是我亲自去吧”。

程默连连摇头,自己这个做杂役的,去暖香楼喝喝酒,让仲大人去赌场冒险,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好啦,这是去做买卖,不是打架”。

仲逸也只能安慰眼前这个义气的跟班了:“若赌场真有人对本大人不利,再向你默大侠求救,可好?”。

嗯,程默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都听仲大人的。

…………

“这位公子,前面就是赌场,三爷就在楼上,呆会儿,你们见面后,就把银子给我,这是提前说好的,规矩嘛”。

一前一后,店小二领着仲逸向赌场走去,门口看场子的人,见到他们,还打声招呼。

看来,这小子在这儿还挺熟的。

上楼,同样有人领着。

“彪哥,这位公子就住在我们客栈,想做点买卖,就带过来了”。

说着,店小二伸出手来:“这位是彪哥,人我带到了,五两银子”。

当着众人的面,店小二不慌不忙接过银子,再寒暄几句,便走了出去。

不用说,这又是三边镇的规矩:店小二当面收他的好处费,谈好多少是多少,不会讹钱,更不会漫天要价。

此举,不是为防止外来买卖人被敲诈,而是担心店小二乱了行情:他们的挣得多了,马三爷就赚的少了。

说实话,这个规矩,真特别。

这位被称为‘彪哥’的,仲逸算是第二次见面,那日在客栈门口,马三爷的马车撞翻小摊后,赶车的就是他。

现在看来,这个叫大彪的,应是姓马的重要心腹。

“三爷正在里面玩两把,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

大彪,人如其名,彪形大汉,一脸横肉,说话也自带三份匪气。

“规矩,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要抽三成,保你运出三边镇,不多问,不多说,出了三边镇,能赚多少是你的事儿,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末了,他补充一句:“东西由我们的人运送出来,不得靠近大煤矿,银子准备好就行,三日后再来这里”。

这架势,不是在谈买卖,简直到了匪窝。

“有劳兄弟们,这点银子,就当是喝茶的”。

所谓的买卖,大致就是如此,仲逸也不再多问,区区见面礼,还是要掏的。

“要不要赌两把?”。

一名壮汉接过银票,脸上微微一笑,顺便搭讪一句。

“好啊,玩玩也好,只是,今日带的银子不多,买卖才是正事嘛”。

这等场面,若极力推辞,或分文不赌,反倒显得极不合群。

不就是想变相要点银子嘛,有买卖在,即是输了,也不会太多。

这点钱,还是能付得起。

每当外出出手‘阔绰’时,仲逸总会想起感谢一个人:若没有袁若筠,便没有若一当铺,没有若一当铺,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刑部牢头袁大头,十足的赌棍,所谓近朱者赤,来往的多了,仲逸也学到些赌场‘规矩’。

对付这个场面绰绰有余,反正都是要输的嘛。

翰林院的侍读怎么了?这些经历,也许书上读不来,但并不代表未曾发生过。

要了解民情,这也算。

…………

从赌场出来后,仲逸并未着急回客栈,街上小摊前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不欣赏一番,真是可惜了。

如今看来:大煤矿是进不去了,怪不得此处有这么多苦力,除下井后,连运送的任务,也是由他们完成。

此举,再明白不过:外人无法进入矿区,更能说明里面暗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外地来三边镇做买卖的人,连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的?都不必告知。那个被称为马三爷的,他背后的人,能量大到不可想象。

所谓黑吃黑:来这里做买卖的,自己也同样希望不要被打听:大家都不干净,自然谁也不敢说出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像仲逸这样:打着做买卖的幌子,实际来办差事的,就另当别论了。

这样的套路,想必刑部等三法司的人也曾想过。那么,为何这个被称为马三爷的,就不设防呢?

道理很简单:不是没人来查,而是查了也没结果。

既然没有结果,又何必要再查?

原大理寺左寺丞倪庚辉,被莫名其妙押入刑部大牢,就是因为大煤矿之事,直到现在都未放出来。

都这样了,还有谁愿意趟这趟浑水?

这事闹的……

第344章 来一趟不容易

“一壶茶一两银子,你若是想问话,一句话,一两银子,就这价”。

三边镇,暖香楼里,程默与那个叫香玲儿的姑娘,也在谈着‘买卖’。

香玲儿,正是与马三爷的相好美莎的好姐妹。

要拿下一个人,首先从他身边人下手,美莎自是碰不得,程默只好不停的找香玲儿。

这几日下来,总算是混了个脸熟。香玲儿也就主动和他玩笑起来。

不过,这银子没少花,这也是交情的全部。俗话说戏子无义、表子无情,

有银子,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没银子了,立马滚蛋。

“一直听三边镇的人说,暖香楼有个叫美莎的姑娘,我这来了好几次了,连半个面都没碰到,只听传说,难见真人”。

程默故作玄虚,一脸的好奇:“这就当是一个问题,花一两银子,就想问一句:美莎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吆,看你这几天总是找姐姐来喝茶,原本以为是个痴"qing ren",没想到也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主儿,姐姐不伺候了”。

香玲儿一脸不悦,轻轻的将头甩了过去:“懒得挣你一两银子,这问题,不答了,哼……”。

这算不算吃醋?如果算的话,一定是掺了假水的假醋,为银子才是真的。

“这不是,好奇嘛……,也就是问问”。

程默哭笑不得:‘当然是姐姐好了,美莎算什么?’。

“你这不吹,能死……”。

香玲儿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却见门外有个身影徘徊,似乎想要进来。

开门去。

来人是一个女子,不过看模样,应该是伺候人的角色。

“说吧,我这位大爷啊,不会在意这些的”。

很明显,来人有话要说,但见有客人在,便不好开口了。

香玲儿瞅瞅程默,一脸笑意,毕竟来过几次,也算是熟人,她也懒得解释。

“嗯……”,来人对香玲儿附耳一番,之后便退了出去。

“走吧,还愣着什么?等着看戏啊”。

香玲儿四下望望,转身道:“你的美莎姐姐,闷得慌,想找我说说话,你也一起去吧”。

“哎,好嘞,好嘞,这便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程默总算有机会见一面,这位传说中的名角了。

“先说明啊,你不能进去,就在侧屋等着,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找茅房,喝多了,找错门了”。

香玲儿叮嘱道:“还有,不许乱走,乱看。否则,又该扣我钱的茶水钱了”。

“理解,理解”。

程默一脸惋惜的样子:“想想美莎姑娘,也不容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好有你这样的姐妹”。

“那么多话呢,当自己是什么了?诗人啊,还一套一套的”。

走吧。

…………

“仲大人,这个房间里就咱两人,实话说了吧,今晚就是我最后一次去暖香楼了,打死也不去了”。

回到客栈,程默一脸疲惫,见了仲逸,就开始发起牢骚:那怕是再危险的差事也行,反正现在这活儿,实在干不下去了。

“那可不行,赌场这边刚牵上线,但我们不是真为了做这买卖,打听消息才是真的”。

仲逸笑道:“再坚持几天,反正咱们不着急”。

哎,看来程默的一番诉苦,并未得到仲逸的同情,事已至此,他也就不用再装下去了。

“呵呵,那要是已经打听出来呢?是不是就不用再去了?”。

程默一脸轻松,方才的惆怅一扫而尽,只剩下炫耀一番了。

“哎,怎么说呢,要说这个马三爷啊,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身后还有个榆林知府,有此人在,当地县衙的人不敢问”。

程默继续道:‘虽然,现在还不知知府身后之人是谁,但最起码打听到个准信,只要揪住他,顺藤摸瓜……’。

“好啊,故意卖关子,快说收看,是怎么打听到的?”。

仲逸再次对这位默‘大侠’,刮目相看。

说来,这个叫美莎的姑娘,也确实够可怜,常年被困在暖香楼里,出也出不去,除伺候马三爷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剩下的,也只有她的两个姐妹了。

“当时,你们二人说话,我就是听了一句:逃?你能逃到那里去?三爷与知府大人是什么关系?你比我更清楚,三爷自己不都说了吗,虽然他是个穿布衣的,知县大人也奈何不得,知府大人也要给三份薄面”。

程默说道:“后来,我听香玲儿说:就连这个美莎,都是那个姓马的从京城青楼赎来的,颇受信任。那些话,都是他亲口说的”。

原来如此。

程默拿起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反正,在这里,就能打听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要去知府衙门了”。

见他一脸轻松,仲逸还是不肯点头:“即便如此,你还要去暖香楼,那怕是一两次都行”。

“为何?仲大人,你真不会以为是,我主动想去的吧?”。

程默连连摇头:“就能打听这么多,毕竟她一个青楼女子,太深奥的,又岂会知道?”。

这话倒是不假,但实际上,却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默大哥,与人见面数次,初次见面,或最后见面,才令人印象深刻,中间的,往往是其次”。

仲逸上前解释道:“你今日才打听出点消息,而后突然又不去了,那个叫香玲儿的会怎么说?她或许会记得你最后一次来的情形,而这次就是:你听到了她与美莎的谈话”。

“明白,明白,仲大人的意思是,我再去两次,还是找香玲儿,刻意找些有意思的话题,想法给她留下深刻印象,进而冲淡她对今晚之事的记忆”。

孺子可教,程默虽然极不情愿再踏进暖香楼,但仲逸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理。

还说什么呢,去吧。

“默大哥,此次你劳苦功高,朝廷不封赏你,我赏你”。

仲逸指着桌上的酒菜:“今晚,咱们就痛饮一番,如何?”。

这个主意好。

“在翰林院,只有仲大人,你把我程默当人看,士为知己者死,封赏从不指望,能为大人分忧才是真的”。

程默拿起另一只碗,来到仲逸面前:“这酒,我喝”。

…………

酒过三巡,仲逸的思绪也慢慢展开:说到知府,李序南现在就是榆林府的同知,这个面迟早是要见的。

只是,在去知府衙门之前,还要到一个地方‘转转’。

三边镇,来一趟,不容易啊。

3

第345章 恩公

夜幕,三边镇、大煤矿。

今晚的月色实在不怎么样,时隐时现。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山野间,不知啊什么虫子,时不时的发生一两声奇怪的声音。

单调是单调了些,也算是一种点缀吧。

矿区确实挺大,还未靠近主区,就隐约可见一些来回挪动的身影。

不用说,这些人,就是被镇上人称为‘看场’的打手。

“就这么几个人,顶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图个心里作用而已,想要挡得住我?呵呵……”。

乌云遮住了月光,夜更静了,对于经常在这一带混迹的人来说,今晚,无非又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西北风吹来,一道身影轻轻掠过,其速之快,其声之轻,犹如薄云遮日而过:在地面上,只是留下一道快速的影动而已。

主矿区一带挂着高高的灯笼,院内竖起团团火把,在夜幕中,显得极为瞩目。

不用说,大煤矿,就是这里了。

院墙外的一棵大树上,一只轻快的‘大蝙蝠’稳稳落下。

“他么地?说了不听,是不是?皮痒痒的不行”。

“啪啪……”,几道清脆的皮鞭声落下,接着便是那声声惨叫。

院中数根圆圆的木柱,绳子绕一两圈,简单的捆绑一下,那便是一个小小的‘刑狱’之地了。

显然,如此捆绑,并非为防止有人要逃跑,而是担心皮鞭酷刑之下:人,扛不住了。

“你们想想看,要是种地,一年能挣这么多银子吗?能经常去三边镇下酒楼?逛窑子?知足吧,竟想着要逃?”。

……

一名男子正懒懒的躺在木椅之上,骂骂咧咧之后,那些打手再次扬起皮鞭。

仲逸这才想起,那晚在镇上小摊前听到的议论声:矿上死了三个人,有说是压死的,有说是被打死的。

现在看来,或许有被压死的,但肯定是有被打死的。

此处劳力颇多,否则,不可能撑起三边镇这么多店铺的持续火爆,而人多了,变故也就多了。

从现场来看,井口依旧有人来回走动,小木车上,一块块的黑炭被运了出来。

不用说,这是人歇活儿不歇。

从现在看来,进了这个地方,就不要再想着出去了。

“人间地狱,大煤矿竟是如此暗黑”。

仲逸心中暗暗道:“现在看来,已不仅仅是借此铲除严士蕃的事儿了”。

相比师兄与师姐,三人中,无论剑术、武术,仲逸都是垫底,即便如此,一柄利剑在手,对付眼前乌合之众,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这个想法,也仅仅是想法而已。

很明显,此处苦力众多,打手也不少: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可是,若打手更多呢?

一旦出手,非死即伤,虽有人罪有应得,但大多罪不至死,若伤及无辜,恐怕,也不是他这个翰林院侍读的初衷吧。

说到根上,这些所谓的打手,也仅仅是不需要天天下井干活的苦力而已,相对于马三爷等人,他们也是替人跑腿的角色。

退一步说,即便解决掉眼前这些看场子的,井下那些苦力,也无法逃脱大煤矿这个魔窟。

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双脚底生风、出神入化的轻功。

若打草惊蛇,受害的还是这些卖命的苦力。

“二头,那家伙不动弹了,还打不打?”。

良久之后,皮鞭与叫喊声终于停止,不过,看样子快要死人了。

二头?

这个称呼听着别致,却并不难理解:算个看场的头头,不过却有个‘二’字,说明上面还有人。

现在看来,除了马三爷外,这群打手的‘大头’,应该就是大彪了。

仲逸不仅知道这个‘二头’的称呼,而且还知道他的名字----刘大顺。

离京之时,就有人给他说过此人。

“拉下去,喂点药,都打死了,谁做苦力?谁干活?”。

那个叫刘大顺的二头挥挥手,大声说道:“都听好了,好好干,有女人孩子的,多给家里攒银子,光棍一条的,多给自己攒点酒钱、赌钱”。

“得嘞,保证办的妥妥的”。

人群中,打手们一阵欢呼:“换班值守的人也到了,办完此事,咱们去镇子上喝酒、赌钱去……”。

“老子晚饭还没吃呢,先走一步”。

刘大顺似乎更着急,吩咐一通后,唤来一匹高头大马,片刻的功夫,便缓缓出了院门。

“噌”的一声,树上那道身影,也瞬间滑了下来。

“大顺哥,走好啊”。

门口守卫几声寒暄,刘大顺随意回了几句。

月光下,马蹄声起,他直奔三边镇而去。

熟门熟道,经常往来与大煤矿与三边镇,虽是夜路,也无非抬抬脚的事儿。

看他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应不单单是为了赌钱、喝酒。

怕是与暖香楼的女子,早就约好了吧?

……

“怎么?突然起风了?不对啊”。

刘大顺突觉身后一阵快风袭来,胯下马儿一惊,狂奔而去,才走几步,只听一声长鸣,却突然收住前蹄,像是被人牵出了缰绳。

“咦,我怎么,就到了地上呢?”。

刘大顺一阵哆嗦,头皮发麻,半步也动不得。

不敢转身,也不敢喊叫,他已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

说起来,从大煤矿到三边镇这条路,他也走了不少次,偏偏在这儿,晚上没有打手看守。

难道,这是一种巧合?

虽出身山野农家,也没读过什么书,但刘大顺,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这一切,只因一个很‘厉害’的人,曾给他讲过一句话:世上本无鬼,传者居多、信者居多,皆因心中那道魔。

这个很厉害的人,曾在京城一个很大的衙门里做大官,虽然他自己喜好相术推演之术,但他说这是阅人之术、经验之谈,绝非鬼神之术。

刘大顺相信这个大官说的,除了因为他是京城大衙门的,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大官,曾经救过他老娘一命。

数年前,刘大顺的老娘患了重疾,为抓药,他将家中唯一一件祖传之物------一对玉核桃,押给同村一个富户,换的现银,二人约定:一个月后再来赎。

同时,需额外支付一笔利息。

一个月后,刘大顺拿着银子去赎东西,谁知那人却坐地起价,多要三倍的利息,二人争执不下,最后闹到县衙。

此时,县衙里正好来了京官巡检,但这位京官并未插手此事,而是吩咐自己随从,私下给了刘大顺一笔银子。

由此,刘大顺将玉核桃高价赎了回来。而剩余的银子,可继续为他老娘抓药。

有了这些银子,刘母的病情也就慢慢好了。

同时,几乎连锅都揭不开的刘大顺,也有了度日的口粮。

刘大顺是个孝顺的人,他与老娘相依为命,谁对他老娘不利,就是要他的命。谁对刘母好,那便是天大的恩德。

至此,他便将这位京城的大官,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并立下誓言:只要这位大人有吩咐,即便是豁出性命,也万死不辞。

人终有一死,尽管两年后,刘母寿终正寝,但她能平安度过余生,已是万幸。

从那次之后,刘大顺明白了一个道理:能救下她老母的,不是鬼神,而是那位恩人。

他的这位恩人,那位京城的大官,不是别人,正是仲逸在刑部大牢里的狱友,被狱卒称为‘疯老头’的原大理寺左寺丞------倪庚辉。

“刘大顺,我说的没错吧?”。

‘故事’讲完或,仲逸缓缓走了过来:‘大煤矿之事,不仅是倪大人的心愿,更是为千万百姓指条活路’。

“原来是恩公倪大人派来的,请受小的一拜”

这时,刘大顺立刻上前拜道:“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我老娘临终前曾说过:倪大人是个好官,又对我刘家有恩,但凡他有所差遣,绝无二话”。

他望望四周,问候继续道:“上次,倪大人来榆林府时,似乎就察觉道:回京后或有不测。当时,他曾向我说过:若有人说出上述这番话,如他亲临,大煤矿的事儿,还要继续调查”。

末了,刘大顺有些不解道:“只是,他特意叮嘱:让我在大煤矿继续原先的做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千万不能被人察觉,到时他会向衙门为我求情”。

“好,是条汉子”。

仲逸直言道:“倪大人说的对,你继续原先的做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到时,无论取证、作证,自有你出力的时候”。

末了,他补充道:‘此事办成之后,我会设法为你安排去处’。

3

第346章 门口守卫

两日后,仲逸与程默离开三边镇,匆匆向知府衙门而去。

“仲大人,咱们就这样走了?马三不会说什么吧?”。

马背之上,程默小心翼翼跟在仲逸之后,他的骑术实在不怎地,在城中平坦大道尚且凑合,但在这山野小道,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话说的,到底是舍不得离开三边镇呢,还是离不开暖香楼,那个叫香玲儿的姑娘?

大煤矿也领教过了,所谓做买卖的规矩,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此刻再留在三边镇,意义不大。

“马三与康知府有来往,好在我未与他碰面,再待下去,我们就真的要掏银子,做那笔买卖了”。

快马轻装而行,仲逸极为享受这种人马合意的感觉,他笑道:“我们在店小二面前演了一出家中有要事、需要急速归去的好戏,又给了赏银,那小子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反正,三边镇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人家连咱的来头也不问,谁会在乎呢?”。

仲逸加快步伐,不由的催促着一旁的程默:“抓紧时间赶路,再不去知府衙门,恐怕有人要着急啦”。

“啪”,程默用力甩了一鞭子,大声说道:‘我知道,着急的人有两个:知府康祺担心我们微服私访,节外生枝的查出什么,而同知李大人,则是想着与我们早些会和,一起办差’。

这小子果真脑袋瓜好使,知道李序南与仲逸关系匪浅,还懂得一起办差。

人,有时就得要好好调教,除了跟着一个可靠的人外,还要多多见见世面才行。

“孺子可教也,到了翰林院,为你报功”。

一阵风过,仲逸胯下马儿飞奔而去,程默被远远甩在身后。

“等等我,等等我”。

…………

午后,榆林府城。

“仲大人,前面就是城门口,是不是该换过乌纱官服?咱们毕竟是翰林院的,怎么着,知府衙门里,也要有个迎接仪式吧?”。

这身官服,还是他们提前藏好的,因为要在三边镇住店,担心店小二搜他们的包袱,才只好出此下策。

程默用他极其‘智慧’的口味说道:“你刻意摆摆架子,反而让他们觉得咱们就是随便转转,而后回京城交差。如果这样进去了,反倒显得咱们似乎掌握了什么”。

这小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再说,翰林院是什么衙门?多少内阁辅臣、六部堂官,就出自与此,一个小小的知府衙门,呵呵。

“呵呵?你想多了,咱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才五品,人家知府四品,是龙是凤,那是以后的事儿,但现在,就是比人家品佚低”。

仲逸似乎并未换戴衣冠的意思,不过程默几句玩笑之言,也似乎有些道理:在有的人来来,若没有一点架子,还以为你是好欺负的。

官威官威,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

“官服就不换了,我们本就是为了解民情的,穿成这样,到哪儿,都被老白姓躲得远远的”。

仲逸缓缓下马:“不过,到城门口,陪这写守卫玩玩,倒是可以。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后,知府衙们立刻就会知道”。

…………

“站住,干什么的?”。

二人刚至门口,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这情景,如同当年刚下凌云山,去找蠡县知县樊文予时,被城门守卫刘三儿拦截的场景。

时过境迁,当初他只是个无品无阶的“仲先生”,现如今则是翰林院六品是侍读。

“交给你了,先在城门口坐会儿,也算考察民情嘛”。

仲逸将缰绳递给程默,自己则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不过,程默可不是秀才,看他如何与这些人周旋?

顺便,再证实一些想法。

这时,一名守卫立刻走了过来:“哎,你怎么坐下了?这是你能坐的吗?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程默急忙上前:“怎么就坐不成了?这里,难道不是大明的天下吗?”。

“呵呵,紫禁城也是大明天下,你怎么不去那里边找把银子来坐坐?”。

“你以为我家公子就去不得紫禁城?就没有一把椅子?”。

“少在这里瞎唬唬,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快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做买卖的?怎么地吧?”。

“做买卖的?做买卖的多了去了,做什么买卖的?”。

这时,程默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在榆林府,还能做什么买卖?你天天守着城,会不知道吗?”。

经这么一说,那差役倒停止了询问,他缓缓上前,再次盯着盯着眼前的程默,目光最后又落在一旁逍遥自在仲逸的身上。

近日,知府衙门倒是传过话,说是京城有个翰林院侍读来城中,这才稍稍加强戒备。

不过,看看仲仲逸与程默这二人的言行举止,全无朝廷命官的处事之风。

一句“在榆林府,还能做什么买卖?”,似乎比京城还管用。

很明显,这个所谓的‘买卖’,除了大煤矿,还能有什么?

“行,如今,做买卖的都是爷,我也不想多问”。

那守卫一脸的阴阳怪气,连连挥手:“走吧,走吧”。

这么一说,程默却不干了。

“翰林院六品侍读仲大人,奉旨来此办差,你等如此怠慢,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虽有点过,不过好在他还将“体察民情”说成是办差。

都在城门口官服乌纱的亮相了,还怎么体察?

不过,所谓明察暗访:在三边镇的暗访已结束,是时候在知府衙门露露相了。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若是一直这样‘潜伏’下去,反而使知府康祺等人心不安了。

事情做到明面,大家都相安无事。

“你,真是京城来的仲大人?”,那守卫的语气立刻变得缓和起来。

“放肆,假冒朝廷命官,这么大的罪名,谁敢假冒?不想活了?”。

虽是初次离京对付这种场面,程默的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若我们这大人就是翰林院的,你又该当何罪?”。

“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仲大人恕罪”。

闻听此言,门口所有守卫急忙纷纷围了上来,一脸虔诚拜道:“拜见仲大人”。

此情此景,与方才那副嘴脸,截然不同。

“站住,你要去哪里?”。

见前面一名守卫扭头离去,程默急忙叫住:“不会是要到知府衙门,叫你们知府大人去吧?”。

守卫急忙收住脚,转身唯唯诺诺道:“知府大人说了……,迎接仲大人……,是应该的”。

“不必了,知府衙门公务繁忙,差事要紧”。

仲逸径直向前走去:“本官来此,也就是各处走走、看看,任何人不准跟着”。

这话说的,分明就是在提醒这帮守卫:你们就派人跟在后面,看看本官到底是如何体察民情的?

“是,一切听仲大人的”。

城门守卫头领立刻向属下吩咐:“快,告诉城中的弟兄们:翰林院的仲大人进城了,千万保护好,马上报告康大人”。

一个小小的六品,自然犯不着要寸步不离的护随。

不过,派人看看这位仲侍读去哪里体察民情,倒是真的。

第347章 走街串巷

“小哥,像你这样一个小店,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进城后,仲逸带着程默缓缓行走在大街上,路过一家小店,不由的问了起来。

“这位客官,赚多少银子,还真不能告诉你”。

那年轻的店家环视四周,再次对仲逸打量一番,而后随意说道:“不过,我们知府大人爱民如子、治理有方,百姓们的日子过得不错,百姓们富足,小店自然生意就好了”。

就这么一句,却对答如流。

此举,若非发自肺腑之言,则是早有准备。

但凡店家、伙计,或长期赶路远行之人,往往都有一双洞察人情、察言观色的眼睛。

这个道理,仲逸自然懂得。

离开小店,他与程默继续向前而去。

“少东家,咱们小店的买卖,与知府大人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这样说呢?”。

店小二向那位年轻的店家附耳几句,一脸的不解。

哼,店家顺手揪住店小二的耳朵,匆忙拉回店里。

“你没看到吗?街上不远处角落里,都是知府衙门的官差,他们穿着布衣,不前不后、不紧不慢的跟着方才那位年轻人。他必是京城或布政司的什么大官,是来微服私访的,你敢不说知府大人的好吗?”。

店小二急忙竖起大拇指:“少东家果真好眼力,佩服,佩服,差点闯了大祸”。

年轻店家神秘一笑:不是我的眼里好,而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

世事百态,世事百态啊。

……

城中不少酒楼、客栈,甚至药铺、绸缎店,要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仲逸如同一个久未出门之人,见到什么都是新鲜,看到什么都是热闹。

毫无意外,每到一处,都是随便看看、问问,而那些店家、伙计,也都是随意应答几句。

结果都是众口一词:知府大人好,知府大人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之类的。

看来,必是有人提前叮嘱过,而街上那些布衣差役,更是随时不忘在叮嘱他们。

尽管不喜逢场作戏,但仲逸却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知府,一定压着诸多不可告人之事。

其中,不仅仅是三边镇、大煤矿之事。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吧。

毕竟还不到收网的时候,而大煤矿才是重中之重。

路过一个铁匠铺时,仲逸有意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想必是受不了那火热与汗臭味儿。

铁匠铺燃烧所用的,正是煤块儿。

此处,还是先不看了吧?

仲逸心中早就盘算过:离京之时,曾向李序南与罗英说起过大煤矿的事儿,想必他们早已将城中用煤的地方,打听一遍了吧?

说实话,这一通转悠下来,程默简直高兴坏了。相比京城,这里虽没有那般繁华,但却少了些拘束,多了几分随意、趣味。

逛是逛美了,不过脚腕子都有些酸了。

“仲大人,前面还有家当铺,咱们还去不去?”。

当铺里最是清闲,程默是想坐下歇会。

“当铺?当然要去看看了”。

仲逸见门口有一条长凳,便吩咐程默先坐下等着。

如此一来,那些不前不后、不紧不慢的‘尾巴’,怕是也要收敛收敛了。

“客官,你这是要当什么东西?拿出来瞧瞧吧?”。

老掌柜个子不高,长得有些发福,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本店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仲逸随意转悠一番,四下望望,不由的摇摇头,看来,此处与他的若一当铺差远了。

“这里的生意怎么样?当东西的人多不多?一般主动能赎物的,占到多少?”。

随意坐了下来,一旁的小伙计立刻奉茶,仲逸对这样的场面倒是相当熟悉。

“嗨,这买卖嘛,只能说凑合着,还行吧”。

老掌柜不由的捋捋胡须,满脸笑容道:“我们有幸遇到一位好知府大人,百姓们日子过得殷实,一般也不当紧要之物,倒是做买卖的,为了周转银子,才来当一些稀罕物”。

哎,即便程默坐在门口,还是经不住这老掌柜提前被打过招呼。

原本想在当铺好好说说话,现在看来,这个老掌柜,比其他店家、伙计,说的更不着调。

既是如此,也就索然无味了,不看也罢。

…………

“榆林知府康祺,率全体同僚,在次恭候仲大人”。

知府衙门口,知府康祺竟真的亲率一干随员候在那里。

仲逸此次再无钦差副使的身份,康祺一个四品知府,如此接待六品侍读,有些过了。

唯一能勉强说的过去的,就是翰林院的这位仲大人,大小也算是个京官吧。

“康知府如此隆重,倒让仲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仲逸急忙向一旁的同知李序南使个眼色,算是搬救兵了。

这时,李序南缓缓上前道:“仲大人是翰林院的侍读,而翰林院向来作为读书人向往之地,康知府这是敬重读书人,敬重才学啊”。

哈哈,康祺趁机说道:“李大人说的没错,康某一生最敬重才学。况且,翰林院,可直达天庭、聆听圣意。仲大人远道而来,为了解我榆林府百姓疾苦,本官也只是在此迎接,当得起、当得起”。

仲逸也急忙寒暄几句,一番客套之后,才终于结束了这个接待的话题。

“本府同知,李序南大人,原先是户部主事,才来这里赴任不久”。

康祺开始介绍起来:“仲大人在翰林院,不知你们二人在京城时,是否见过?”。

这话说的,既似一句玩笑之言,又似另有深意:若他们二人说是认识,那势必会引出很多话题来。

可若说不认识,也瞒不了多久:抛开京城不说,当初,仲逸在蠡县做樊文予的幕僚时,李序南正是蠡县县丞。

要说二人之前从未见过面,谁信呢?

相比仲逸,李序南毕竟来这里已有些日子了,自然免不了与康祺接触,这个问题啊,还是交给他回答吧。

“算起来,我与仲大人老相识了,不过平日里各自有差事,很少见面,虽算不得熟悉,但至少不陌生”。

李序南的话再明白不过:认识倒是认识,只是很少接触而已。自然,他们没有深厚的交往,更不会轻易联合起来。

这种情形,正是大家所愿意看到的:皆大欢喜。

“好好好,认识就好,认识就好,这也算是他乡遇知。我们要好好庆贺一番”。

康祺向周围挥挥手,其他人纷纷离去,只留下李序南与仲逸,还有通判曹宁。

“今晚,大家一醉方休,我康某人做东”。

言语笑声中,康祺领着众人缓缓进了知府衙门大院。

第348章 特殊的接风

“仲大人,今日康某做东,略备薄酒,他日回京之时,我们榆林府的事儿,还请仲大人千万多留意”。

康祺举杯提议,向李序南笑道:“李大人,你如今也是我们知府衙门的人,要替我们说话才是啊”。

“是是是,我们西北偏远之地,还请朝廷多多优待才是”,一旁的王通判也顺着康祺的意思寒暄几句,频频向仲逸敬酒碰杯。

知府衙门中,知府康祺身为四品,同知李序南为正五品,唯独这位王通判,也是正六品,算起来,与仲逸平级。

所谓无利不起早,费劲心思,几乎超规格接待,原来是有目的而来。

“西北之地,常年干旱少雨,庄家收成不好,百姓门又靠天吃饭,像牧马、丝绸、茶叶、陶器,这些特色,又无法培育。苦啊……”。

酒过三巡,康祺缓缓放下酒杯,并未动筷子的心思,甚至于唉声叹气,这般举止,倒真像是个忧国忧民的父母官。

仲逸心中不由暗暗发笑:“街上店家、伙计,甚至于行人,只要是被问到的,回答无一例外:我们遇到一个好知府,日子过得不错,都安居乐业了”。

如今到了众人口中这位知府面前,他却嘀咕起来:又是干旱,又是靠天吃饭,甚至还弄出个没有特色。

一正一反,很是滑稽。

众人只是寒暄客套,却不说要紧之事,毕竟初次见面,还是有所顾虑的。

不用说,这个任务自然落在李序南的身上:从知府衙门来说,他是五品同知,从与仲逸的关系来说:他也曾是户部的主事,二人之前在蠡县也有来往。

从中撮合之事,自然就非他莫属了。

“康知府所言甚是,尤其去年,本地旱情极为严重,听当地很多耕农说,看样子,今年十有**,又是颗粒无收”。

李序南终于道出实情:若是仲大人进京后,能奏请朝廷,免去当地耕农一年的税赋,那也是相当了不得的了。

原来如此。

仲逸身在翰林院,有为皇亲侍读、侍讲之责,更有为朝廷侍诏之权,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更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

不用说,知府康祺是想通过仲逸来向朝廷奏请此事。

若换到平时,恐怕任何一个京官,都不会刻意为某个地方说这样的话,而皇帝更不会问到具体哪个地方有何灾情。

但此次,却不一样。

仲逸来榆林府正是为了解民情。

一旦回京之后,势必会被问及当地百姓的情况,说起灾情,说起百姓之苦,再借机恳请免去税赋之事,也算顺理成章的事儿。

当然,说起当地百姓的同时,若能让皇帝问起一句:榆林府的知府是谁?干的怎么样之类的。

若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而对康祺而言,这简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若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说不定升一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若能免去一年税赋,他更是最大收益者,其中的道理不言自明。

反正都是灾情所致,又不是他治理无方,说说也无妨。

而仲逸曾调查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又作为朝钦差副使参与朝廷和鞑靼军的谈判,这些“壮举”,康祺自然通过他在京城的关系,早就打听过了。

仲逸的这些经历,自然与他无关,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仲逸在皇帝面前,是能说的上话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康祺偏偏紧抓仲逸此次‘了解民情’这个差事不放,在为百姓减免税赋上做文章,真是煞费苦心。

不管怎么说,毕竟这样做,对百姓也没有坏处,仲逸又如何能拒绝?

“诸位大人之意,仲某十分理解,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一旦朝廷开了这个先例,其他州县势必纷纷效仿,反倒坏了事儿”。

仲逸以一个翰林院六品的口吻,继续道:“况且,仲某也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六品,虽有些便利,但能不能做成此事,只能说:尽力而为”。

“好,好好好,只要仲大人有这句话,就感激不尽了”。

康祺再次举杯提议:“康某就代全府百姓,再敬仲大人一杯”。

李序南微微点点头,仲逸此言绝非客套,即便洞察出康祺的伎俩,但若真能做成此事,对老百姓来说,还真是件大事儿。

这酒喝得,自己都没把握做到的事儿,反倒要应承下来。

…………

傍晚,知府衙门。

见过衙门里的各位头头,晚饭后,仲逸便来到李序南房里,二人也总算是有点独立空间。

要说这最喜形于色的,还是罗英:只要仲逸来了,他也就闲不住了。

“见过李大人,罗兄弟”。

在这四人中,程默的年纪最‘长’,比李序南还要大两岁,只是无品佚而已。

“太好了,有默大哥在,我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罗英打趣道:‘仲大人与李大人都是‘文人’,我们习武之人,沟通起来,总归有些困难。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

都是在衙门做事之人,程默自然明白官吏之分,他此行目的是负责仲逸的安全,如今到了知府衙门,又有这位李大人在,那便是最安全的了。

“罗兄弟,何不现在带我去咱们住的地方看看?这一路劳顿,就想歇会儿”。

程默笑着对罗英说道:“咱们小酌几杯,如何?”。

罗英重重点头回应:“好,最好不过了”。

…………

“仲老弟,榆林府的事儿,远比我们想的复杂,三边镇,我虽然没有去过,但听过不少传言,甚至于下边的一些县衙,都是铁板一块”。

房中只剩李序南与仲逸,他这位新上任的五品同知,对知府衙门的事儿,自然比仲逸更为熟悉。

李序南的意见很明确:“此事,还要借助京城的力量,否则,单凭你我二人,恐怕是无法破此局”。

“京城?”。

仲逸有些为难道:“就你我二人,在京城还能找谁?翰林院的?还是户部的?”。

李序南微微摇摇头:“我现在已离开户部,而你们翰林院,是无权直接过问此事的,思来想去,只有两个人可以”。

“礼部尚书袁炜,还有咱们刑部的樊兄”。

二人几乎是同时想到。

第349章 南北而行(上)

“仲大人,我们今日有何安排?不会还要继续走街串巷吧?”。

次日清晨,程默刚睁开眼就跳起来,匆匆来到仲逸房间。

昨晚,确实喝多了。

仲逸起的更早,洗漱完毕后,正准备用晚饭。

其实,在他心里,比程默更着急。

昨晚,与李序南交谈至深夜,据他打听:明日,有几名京官路过榆林府地界,他们在临近州府核查一桩案件,准备返京。

为首的,是刑部左侍郎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此事,樊文予已派人向李序南说过,只是仲逸当时在三边镇,还无法得知而已。

樊文予已通过在刑部的人脉,与他们搭上话。

新上任的刑部左侍郎,与前任为严氏一派不同,他的身后,是内阁次辅徐阶。

都察院那名左副都御史,与文泰一样,也是从刑部调往都察院。故此,他在刑部根基颇深,而樊文予通过刑部的同僚,自然能与之搭上话。

这一切,仲逸三边镇时,樊文予和李序南已开始打听。

当然,这都是因他们当初离京时,三人那次彻夜长谈。

鉴于此,一个新的计划正在形成……

但这只是他们二人的定夺,最终能否实现,则要取决于多方因素。

“奇怪,罗兄弟那里去了?一大早就没见他的人影”。

见仲逸不说话,程默更加疑惑起来:今日,不会是有大的动作吧?

仲逸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罗英现如今是李大人的跟班,他要忙着搭理杂务,早饭后,咱们一起出城”。

如此一说,程默简直乐得不行:“这么说,我们与李大人、罗兄弟一起办差了?”。

“那还不回去收拾收拾?你现在代表的是翰林院,而翰林院的人,岂有一大早起床,却又不洗漱就出门的?”。

仲逸还欲叮嘱几句,却见程默已匆匆出门,回他屋里去了。

…………

“仲大人,恕康某公务在身,不能陪你们一同到四处走走、看看,好在有李大人在,你们二人又是故交,就由他替我们知府衙门陪同吧”。

衙门大院中,知府康祺带着同知李序南,及数名随从来见仲逸。

他之所以派李序南随仲逸一同前往,原因很简单:在知府衙门中,从他这个知府外,就属李序南这个五品同知最能拿得出手。

也算是给仲逸极大面子了。

当然,他还有一层考虑:给仲逸面子,正是寄希望于他回京后,能早皇帝面前美言几句:无论免去一年税赋,还是升官进爵,都感激不尽了。

当然,昨日才见过面,毕竟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康祺自然不会真正关心仲逸的的得失。

恰恰相反,这是曾**裸的------不信任。

“仲大人,虽说你只是到城外附近的村落走走、看看,但西北偏远之地,不同于京城,况且此处北邻鞑靼军,故此,大人的安危不得不考虑”。

这时,康祺挥挥手,身后四名随从立刻上前,向仲逸拜道:“见过仲大人、李大人”。

这是?李序南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四人:体型健硕、举止干脆、利落,双掌抱拳后,一手再次落到腰间。

这个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平日配刀时,刀柄所在之处。

不用说,这也是-----习武之人。

“这是阿虎等四兄弟,身手不错,办差也极为稳妥,除负责二位大人安全外,但凡有其它差遣,可尽管吩咐”。

康祺笑道:“只是,他们四人平日里不喜言笑,但绝对忠心”。

说了半天,就是为他们二人安排一个:类似‘贴身护卫’的角色呗。

不过,这些贴身侍卫,更像是在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眼睛’。

“康知府,几位兄弟,他们是知府衙门里的吗?咱们可不能叫外边的人冒名官差啊”。

李序南再次打量一番,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见四人。

哈哈哈……

康祺爽朗的笑道:“我的李大人,你来知府衙门才几日?仅是属下朝廷命官,都未一一见面,更何况是当差的兄弟们呢?”。

这话乍一听,倒也没有不妥之处,不过,他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说,李序南如今是这里的同知,说起来,也都是他们知府衙门的事儿,仲逸作为翰林院侍读,自不便插话。

“好了,你就安心陪仲大人去吧,回头本官将府里的人,再详细介绍与你”。

康祺笑道:“阿虎等兄弟四人,平日里很少露面,也罢,仲大人身为翰林院的栋梁,我康某人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终于提到自己,仲逸也就有插话的理由:“康大人思虑周全,仲某不胜感激,既是如此,也就不推辞了”。

末了,他转身向这四人道:“一路之上,就有劳四位兄弟了”。

“愿为仲大人、李大人效劳、万死不辞”,四人立刻拜道。

“言重了,我们就是到城外附近的村庄走走、看看,何来一个‘死’字呢?”。

见仲逸已答应下来,李序南便再无推辞下去的必要。

场面上的事儿,若拒绝不了,那就要痛痛快快的答应。

只是,这四人毕竟是知府里的,在明面上还得由李序南这位五品同知节制。

程默与罗英分别为仲逸和李序南备好马匹,阿虎等四人也纷纷上了各自坐骑。

早饭后,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天气逐渐变暖,不少耕农已开始一年劳作。

逛街的人多了,临街店铺的生意也就好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随意,并无一丝异常。

仲逸等一行八人,缓缓出了城门,因此次要体察民情,皆是布衣而行。

…………

“仲大人,李大人,向北行三十余里,就是柳谷村,该村耕农居多,其中不少老农,对农活颇为在行”。

城门外,见仲逸似有朝北而行的迹象,阿虎急忙上前禀道:“,是否北行去柳谷村?请二位大人明示”。

不愧为康祺的心腹,说好只是负责安保,现在倒好,连去哪个地方,都开始插话了。

不用说,这定是康祺的意思。

想必,这个叫柳谷的村子不会太差,否则,这一带的村庄,为何单单提到它呢?

让你看到的,自是不怕你看到的,倘若你看到了,自然也是一片大好。

既然人家有这番苦心,岂能轻易否决?

仲逸与李序南心中再明白不过:路过榆林府地界的,刑部左侍郎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只是从南边绕道而行,并不来知府衙门。

一北一南,若他们继续向北而行,则越走越远。

当然,这恰是仲逸所期望的。

做戏,就应做足了。

“好,既然你们都这说,那便去柳谷村看看”。

仲逸目视前方,一脸认真办差的模样:“此次是为了解民情,除身着布衣外,所到之处,不得以任何方式扰民”。

“是……”。

阿虎等四人齐声应道。

一旁的程默与罗英心中不屑一笑:喊声倒是挺大,就是不知道真本事如何?

要保护二位大人,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的人。

“仲大人,李大人,此去柳谷村,区区三十里,何必骑马而行?既为体察民情,干脆一路走着去,顺便看看沿路风景”。

程默随意望望阿虎,意味深长道:‘当然,若有人觉得走路劳累、不胜脚力,大可以骑马而去’。

“二位大人,三十里路确实不远,但临行之时,知府大人交代过:晚饭前,我们必须要回到府衙。如此算来,便是一个来回,本就在柳谷村呆不了多久……”。

阿虎并不理会程默,只是向李序南禀道:“若这样的话,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不管怎么说,李序南是知府衙门五品同知,知府不在,只能请示他了。

“这个?若一路走着去,确实耗时,但骑马而行,难免看的不够彻底”。

李序南眉头微皱,略作思考一番,而后缓缓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四人一分为二,先派两人去柳谷村,摸摸情况,为仲大人的安全考虑嘛”。

末了,他补充道:“同时,提前组织本村里长、有经验的耕农到一起,以便仲大人问询,免得到时还要挨家挨户去请”。

“以本官看,李大人这个主意就不错嘛,既方便村民,又腾出不少时间来”。

见阿虎等四人还在犹豫,仲逸大声吩咐道:“阿虎,先叫两个兄弟去柳谷村,安排妥当后,我们随后就到。如此一来,晚饭前定能回府衙”。

话是这么说,不过,细细品来,似乎与之前不扰民、不露身份的初衷有些相悖。

现在看来,这些已不重要:去柳谷村看到的,也都是被人提前安排过的。

管大一级、压死人,况且,如此安排,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阿虎等人对视一番,最后只得照办。

他向另外两人吩咐道:你们二人,先去柳谷村,照二位大人的意思去做,我们随后就到。

……

“前面一快庄稼地,十分平坦,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只是无法完成浇灌”。

李序南指着前方说道:“看,现在还有干活的老农,过去看看”。

仲逸早已下马,他与李序南并排走着,身后的罗英与程默各自牵着两匹马,二人也谈的正欢,昨晚才喝一次酒,简直相见恨晚,话题多的不得了。

阿虎两兄弟默默牵着马,不紧不慢、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原本四个人,现在只剩他们二人,好在这一带距离知府衙门不远。

临行之时,知府康祺曾反复叮嘱:“若是仲大人、李大人出半点差错,他们四人------提头来见”。

阿虎虽不知提头来见,是如何做到的?不过,他能看的出来。知府大人,对翰林院的这位仲大人--------极为在意。

其实,他们二人任务很简单:按照知府大人提前制定的路线,陪仲逸与李序南,走完一个来回就行。

当然,还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就目前而言,他们是对的:仲逸正朝柳谷村走去,虽然他们四人一分为二,但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哇,好大一块空地,如此平坦,太难得了”。

罗英惊道:“四周环山,中间却是平地一块,这算不算是小小‘盆地’呢?”。

程默急忙附和:“是啊,是啊,四周高高,中间又低又平,可不就是盆地嘛”。

呵呵,其实,这块所谓的盆地,罗英早就光临过了。

仲逸等一行牵马走过,不远处,地里干活的村民,他们不由的放下手中农活,眼巴巴的朝这边望来。

罗英与程默急忙上前,与村民搭讪。

不用说,无论问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一个字-----好。

当然,还有一句不会少:“若朝廷能免去一年的税赋,那就更好了”。

如此看来,康祺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什么?你们是客商?”。

一名老农不由的打量着眼前这六名‘客商’,忍不住叹声气:“呵呵,衣衫如此整洁、所有人配马匹,这得要做多大的买卖啊?”。

这话说的,好在是闲聊,不然,该被老农打脸了。

当地人自然不能说康祺的不好,不过,绕开这个话题,闲聊几句,还是可以的。

“几位客商,你们都看到了吗?此处还未犁地,你们每人一匹马,何不在此赛马一番?”。

老农意味深长的笑道:“反正闲来无事,这么好的赛马场,不跑几圈,可惜了。还能为我们的地,松松土呢”。

言语间,所有耕农已收拾好农具,看样子是要回家了。

“好,老伯说的对,这么好的一块空地,不赛一场马,岂不是可惜了?”。

仲逸示意程默牵马过来,同时吩咐众人:“在南北两端各划一条线,我们六人,从南线同时出发,最先到达北线者胜,我有重赏”。

“好好好……”,罗英与程默立刻拍手称赞。

一旁的阿虎二人也只得默默点头,没有半点脾气。

不就赛场马嘛,就是他们知府康祺在,恐怕也没有反对的道理吧?

“哼,我看啊,就属那个白面书生------最坏”。

正欲回村的村民中,一个中年汉子朝仲逸的方向抬抬下巴,不由的嘀咕了一句。

微微摇头,那老农则苦笑道:“你没看出来吗?这群人中,就属他的官最大”。

第350章 南北而行(下)

“预备,开始……”。!

城外向北数里的空地一侧,罗英大喊一声,六人六骑,顷刻而出,向前直奔而去。

毫无意外,阿虎兄弟骑术最佳。罗英、程默次之,仲逸与李序南最后。

很明显,这是各人身份使然,与真正的骑术无关。只有这样的结果才符合常理:阿虎二人经常外出办差,又负责各位大人安危,骑术自然要高些。

若抛开这一层,莫说六人,是六百人同时参与赛马,他也可轻松拔头筹。

当年在义村向田二叔学骑术时,仲逸还不到八岁的年纪。后来到了凌云山,后山的跑马道,更是经常有他们师兄妹三人的身影。

“虎哥,咱们这是稳拿第一了,看看仲大人到底有什么重赏?”。

说话的功夫,阿虎等二人已远远驰出。

这时,阿虎再次向马背重重甩了一鞭,尽管稳操胜券,但他却要快加快,不是为了重赏,他只希望仲逸尽快结束赛马,早点向北而行。

只有尽快去柳谷村,才能算办完差事,如此,也能完成知府康祺提前嘱咐的:晚饭前,必须要返回知府衙门。

现在看来,这几乎没有什么疑问:看这场赛马的结果,毫无意外,仲逸与李序南,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这骑术,还来赛马?”。

阿虎一脸轻松,心却暗暗盘算道:你们都输了,也不会说什么,还是乖乖去柳谷村吧。

这时,阿虎胯下马儿一声嘶鸣,突然驻足而立,由于用力过猛,一双前蹄深深陷入泥土,几乎卧倒,稍作调整之后,却又后蹄下陷,前蹄腾空而起。

他身后随从欲前去搭救,却几乎在同时,他胯下的马儿似乎也受了惊吓,顿时偏离方向、渐渐失去控制。

眼见前面两匹马要掉头,似乎朝南而去,程默与罗英对视一眼,立刻前“搭救”:罗英直奔阿虎而去,程默则靠近另一人。

在他们二人交叉‘掩护’下,阿虎与他随从的坐骑,如同发疯一般,盘旋片刻,而后拼命向北奔去。

才行数里,二人渐渐偏离,向东西方向各自散开。

仲逸与李序南被远远甩在后面,他们二人倒是能并排而行,只是向西北方向奔去。

此时,程默已向东北方向驰去,速度太快,他不得不紧紧抓住缰绳,以防随时被甩下来。

一直居的罗英却朝南而去,而向南的道路平坦宽敞,他的马速同样飞快,才片刻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看样子,这是六人的坐骑,是同时受了什么惊吓,才会狂奔乱跳、失去控制。

在阿虎、程默等看来,除了自身安危外,还要尽快找到仲逸与李序南,保护这两位官,才是他们的任务所在。

只是这茫茫山野,各人朝不同方向而去,要找到,谈何容易?

看来,去柳谷村的计划是完不成了,能在晚饭前,找到二位大人不错了。

当然,对罗英来说,这些,都不是他要操心的。

其他人皆朝西北、东北,甚至正北方向而去,唯独罗英一人南下,这绝非偶然。

早在义村时,养马人田二叔曾说过:马儿喜欢吃什么东西,最讨厌什么等等,仲逸早铭记在心。

如今,有罗英、程默的配合,让几匹马受点惊吓,朝不同方向而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

一路南下百余里,罗英终于看到前面一队人马缓缓行走在山道,各种旗帜飘扬,隐约可见一个个大字。

“何人如此大胆?敢拦截钦差仪仗?”。

罗英才绕到人群前,立刻有人迎了来,厉声喝道:“拿下”。

这架势、这气魄,才是真正的钦差规制。

“慢着,百姓拦截钦差仪仗,或许真有什么冤情,带过来,本官要问话”。

为首的刑部侍郎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对视一眼,吩咐各自属下向后退去,罗英则被带了来。

“启禀青天大老爷,小的有冤情,天大的冤情”。

罗英使劲挣脱两名差役控制,向前拜道:“见过二位大人,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有何冤情?慢慢说来”,那名刑部侍郎缓缓说道:“=但不能道听途说,要有确凿的证据”。

好不容易才见到钦差一面,怎么可能错过这次机会呢?

“青天大老爷,我们这里的府衙、县衙增加赋税名目、加重征税例,百姓们苦不堪言,没有活路啊”。

说着,罗英掏出信封:“小的所说句句属实,这是当地部分百姓联名签名,请二位大人过目”。

联名签名?

两位钦差对视一眼,而后微微点点头。

“这位壮士,若你所说属实,朝廷自会派人核查,反之,若你信口开河,朝廷也自会严办”。

刑部侍郎笑道:‘凭你一人之力,为何说榆林府各县皆是如此?难道你一一去过?’。

罗英郑重其事道:“小的在其他县也有亲戚好友,北边这几个县,皆是如此,想必其他县也好不到那里,这是所有百姓的呼声。若是不信,大人们去榆林府,一问便知”。

这时,那名都察院左副御史前一步道:“朝廷自有规制,不得随意鸣冤告状,不过,你们说的并非针对某一人,而是增加税赋名目与加重税收例,倒也不为过”。

末了,他继续道:“我们此次只是路过榆林府,另有差事,但离京时,圣曾有旨意:若所过之处,有当地百姓反映民怨,可做初步核实,确认属实后,再移送其他衙门处置”。

显然,无论刑部左侍郎,还是都察院副都御史,他们二人更相信------那封书信。

此前,刑部郎樊予已差人向他们二人捎过话,并道出事情原委。

此事已得到内阁次辅徐阶、礼部尚书袁炜的重视,他们也分别有所暗示……

罗英的告状喊冤,已不是他个人的事儿了,更不会是一家之言。

天下之事,有时凭一张嘴:说你行,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不行,行也不行。

人是如此,事儿,也是如此。事情,还总的靠人去做。

具体到眼下,罗英所说之事,只要这位刑部侍郎与左副都御史愿意查,可以查,而且一定能查出端倪来。

“二位大人如此说,小的放心了,只是,小的一介草民,说出如此大事,难免性命有危。故此,还请二人大人准许小的先行离去,并替小的保密”。

罗英压低声音道:“小的可将那些同乡联名画押的状纸留下,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还意下如何?有仲逸、樊予、李序南提前部署,结果自然没有多少意外。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为自己安危着想,不为过。只是这面联名签名之人,在过堂时,最好都能前来衙门作证,至少要推出一批代表来”。

副左都御史随意说道:“这么多人来衙门,总不会都有性命之忧吧?况且,朝廷也会对作证之人进行保护”。

这话说的,简直了,是为罗英量身定做。

此事,樊予与李序南功不可没。

“二位大人如此说,真是太好了,只是小的还有一事相求”。

说这话的时候,估计罗英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了,即便提前打过招呼,但毕竟身份有别,在两名三品大员面前,他这个昔日的蠡县县衙差役,简直逆天了。

只是箭在弦不得不发,情势所迫,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这位壮士,你还有何要说的?放心,这些随从属下,都是跟随我们多年的心腹近侍,不必担心”。

见罗英一脸犹豫,有些左右为难,刑部侍郎竟主动问询起来。

“启禀二位大人,来的时候,小的只顾赶路,马匹有些劳累,若以同样的速度再赶回去,恐怕有些吃不消……”。

这一层,临行之前,仲逸与李序南并未叮嘱过,罗英只得发挥自己想象,毕竟面对两位三品大员,他还是有些忌惮。

不过,时间有限,必须要尽快回去与仲逸等会和,罗英也‘胆大’了些:“若二位大人准许,小的想在这些坐骑,挑一匹身段、颜色相似的马匹,只是,缰绳与马鞍还得用我这匹马的”。

这话说的没毛病,罗英的理由很简单:“若身段与颜色相似,甚至缰绳、马鞍一模一样,在别人看来,是原来那匹”。

“准了,去吧”。

那名刑部侍郎向一名随从叮嘱几句……

片刻之后,罗英骑着那匹‘新马’,匆匆向前奔去。

“张大人,现在看来樊郎说的没错,翰林院的仲侍读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眼前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刑部侍郎向这位张姓的御史笑道:“要不?咱们去榆林府衙门走一趟?”。

“现在,连徐阁老和袁尚书都点头了,我们自然是要去的,毕竟都是为朝廷的差事嘛”。

张御史同样打趣道:“况且,有王侍郎陪着,还有什么不敢的?”。

哈哈哈……

或许,在罗英看来,这两位三品大员对他‘客气’的不行,无论态度、言语,简直太给面子了。

只是一个恰当的时间点,遇到一件恰当的事儿而已,在这二人看来:办好此事,在徐阶面前有个交代,才是他们最关切的。

对你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至少没有坏处。这样双赢的局面,望望是可遇而不可求。

“都听着,改道,向北而行”,一名年男子对属下大喊一声,钦差仪仗便掉头而行。

不过,照这样的速度,也得明日午后,才能到榆林知府衙门。

…………

知府衙门北行数里那块空地,仲逸与李序南与前来‘搭救’的程默,总算是遇到一起。

三人,连同胯下马儿,简直要累坏了。

“仲大人,李大人,你们说,罗英兄弟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程默再次环视四周,确定阿虎他们没有跟来,这才开口说道:“我算这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不说还好,如此一说,仲逸越发有些懊悔起来:“此去南边,单趟是百余里,来回二百余里,又是急速前行,若非特殊马种,或经严格训练外,一般马匹恐无法完成”。

即便罗英现在能赶回来,从马匹的外形反应来看,也能推断出他走的路程有多远。

李序南则不这样认为:“仲老弟不必担心,罗英这小子平日里机灵的很,况且,两位钦差那边早知道此事,这点小事还是能应付的”。

连一向以书生气著称的李序南,都这样淡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看来,当仲逸在三边镇时,李序南与樊予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既然如此,我们再玩一会捉迷藏”。

仲逸起身而立,前拉李序南一把:“为了给罗英争取时间,咱们二人再让程默找一会儿,否则阿虎他们该有意见了”。

哈哈哈……

茫茫山野,要躲一个人容易,可要找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是驾驭一匹受惊的马儿呢。

…………

“仲大人、李大人,你们在哪里……”。

毫无意外,良久之后,最先遇到一起的,自然是罗英、程默,还有阿虎两兄弟。

坡度不高,一座矮山后,两个疲惫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走近再看,他们二人身竟沾满干草叶、泥土。

不用说,他们便是翰林院六品侍读,知府衙门五品同知。

“二位大人无甚大碍,小的放心了”。

阿虎急忙前,为二人拍土祛尘,确定两位大人并未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这才松口气。

“启禀二位大人,现在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我们是否还要去柳谷村?”。

阿虎面露难色道:“今日之事,或许是一个意外,尤其马儿在发情期,或吃了地里什么脏东西,也是会受惊的,还请二位大人在知府大人面前……”。

如此一说,仲逸顿时明白其之意:阿虎不愿向知府康祺面前提起此事,若能匆匆去趟柳谷村,即便走马观花,只要能按时赶回来,他同样可以交差。

“当然要去了,不三十里的路程吗?随便看看,晚饭前定能回到知府衙门”。

仲逸有些‘吃力’的爬马背,众人纷纷马。

还说什么呢,走吧……

第351章 钦差突访

次日午后,榆林府城门口。

“下官榆林知府康祺,率全体属员,恭迎二位钦差大人”。

当城门守卫来报时,康祺简直懵逼:钦差怎么会来这里呢?说好的只是路过而已,之前并未来任何通报啊。

说归说,毕竟人家是刑部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三法司的人,可真惹不起啊。

“二位大人能在白忙之中抽空来鄙府,下官荣幸之至,一路劳顿,快请到府中歇息”。

康祺这话再清楚不过:你们的来头再大,也是去相邻的州府办差,路过我这里而已,朝廷可没说要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指手画脚。

既是抽空来,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康知府,看你干的好事儿”。

康祺的一脸虔诚,似乎并未得到二位钦差的好感,都察院张御史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这架势,那里是路过此地,分明就是来查办你的。

“张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康祺心中一怔,言语竟有些慌乱起来:“下官若那里做的不妥,还请二位大人明示,万不要开这个玩笑”。

这时,一旁的刑部王侍郎却微微笑道:“好了,我们就这样站着说话?还是先到你们知府衙门吧”。

“下官失误,下官失误,二位大人这边请”。

康祺急忙命人开道,自己则毕恭毕敬的跟在后面,心中却再次犯了嘀咕:这到底唱的是那出?

莫非?是因大煤矿?在他治下,除了这件事儿,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康祺却渐渐‘胆大’起来:若真因此事而来,我惧你作甚?即便刑部与都察院的,又如何?你们还未开始调查,恐怕京城就有人要跳出来了。

我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犯得着吗?大煤矿之事,不要挑我这个软柿子捏,身后个个都是‘硬头货’,就怕你拿不下。

…………

由于之前并未接到任何通知,知府衙门显得有些匆忙,好在前些日子为迎接翰林院侍读仲逸,府里上上下下已收拾过一遍,现在倒省不少事儿。

早饭过后,仲逸与李序南再次外出,今日去的是南边一个叫清涧的县城。对二位钦差的到来,他们‘全然不知’。

王侍郎与张御史突然来访,并无明确差事,而翰林院侍读仲逸来这里了解民情,却有朝廷的旨意,让李序南这个五品同知作陪,完全在情理之中。

故此,康祺并未差人告知李序南,他的差事才是正经差事。

毫无意外,程默、罗英,还有阿虎四兄弟,全部随行。

因昨日马儿受惊的缘故,眼下正是春耕犁地之时,地下不少东西被翻腾出来,阿虎担心马儿误食来历不明之物,于是建议一路骑行,到地方后再关入马厩。

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仲逸与李序南的准许,此去清涧县有三百余里,算上赶路时间,沿路走走停停,估计也得近十日的时间才能返回,路途较远,自是以骑行为主。

清涧县衙的情景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榆林府怕是要热闹几天。这个场面,也只能由知府康祺、通判曹宁等人应付了。

…………

“二位大人,下官治下所有官吏,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回到知府衙门,行过大礼之后,退去闲杂人等,张御史却直言百姓伸冤之事:增加税赋名目、加重征税比例。

康祺一听此言,简直脑袋炸锅:闹了半天二位钦差不是冲着大煤矿,更不是随意来此游山玩水,竟是为税赋之事而来。

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

“康知府,照你这么说,是本官冤枉你了?”。

刑部王侍郎笑道:“来的路上,我们已向部分签名的百姓核实,他们现在就在随行的马车上,随时可以作证”。

这个?这……,怎么会这样……

康祺一阵哆嗦,几次欲言又止,一旁的通判曹正也早已没了主意,连个欲言又止的举动都没有,干脆一言不发。

“怎么样?康知府,还有什么要说的?若你觉得人证不够,我们随时可差人去其他县核实”。

张御史不紧不慢道:“身为朝廷命官,若抱有侥幸心里,最后一番周折,罪证摆到面前,怕是躲不过要严惩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若能主动交代,大家都省事、省心。

能做到四品知府,自有过人之处,事已至此,康祺也开始暗暗思量:一个刑部侍郎,一个左副都御史,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们断断不会随意行事。

但此事事关地方府县,二位钦差只是恰巧遇到而已,若真要一查到底,还需朝廷另下旨意,重新派人前来。

而他们此时突然来府城,也只是初步调查,核实无误后,再回去向朝廷禀报。

换句话说,只要这两位钦差不说此事,去京城不做任何禀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化解在这知府衙门里。

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们不说,皇帝是不会知道的,朝廷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先搞定眼前再说吧。

“此事来的太突然,下官虽为知府,但底下那些知县到底做了什么,也无法一一掌握”。

康祺话锋一转:“二位大人既已来到鄙府,何不多住几日?一路劳顿,下官总归是要尽些地主之谊的”。

这时,一旁的曹通判立刻上前道:“府里已备好饭菜,请二位大人尝尝地方特色,还有当地酒家自酿的酒,甘甜、柔顺,不上头”。

二人一唱一和,想必这位知府与通判,用同样的方法接待不少类似的客人。

“康知府,曹通判,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不要寄希望于大鱼大肉、美酒陈酿,或者书本里夹银票,特产埋些金银玉器之类”。

看来,这位左副都御史不吃这一套,未等对方开口,自己竟一口气说完了。

刑部王侍郎接过话茬儿,继续道:“是啊,三法司的人,平日里办案,这些门门道道倒见过不少,张大人既都说明了,本官就不需再重复了吧?”。

康祺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奈位卑言轻,身为一方知府,又不能不接待上差。

“二位大人金玉良言,下官铭记在心,上任地方以来,只求一心办差,绝无大鱼大肉之事,更无金银玉器一说”。

事已至此,康祺也不再回避,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榆林府之事,说到底,还是大煤矿最为要紧,即便税赋,最终也会查到大煤矿上来。

牵扯到大煤矿,必然会牵扯到他身后之人。而身后之人,即便是刑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恐怕也奈何不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反正不止我一个。况且一旦事情闹大了,最终先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好,康知府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也就公事公办”。

台上的二位钦差对视一眼,而后张御史起身而立道:“马上通知下去,让各县衙的知县,全部来知府衙门,当面对质,如此我们也好向朝廷交差”。

“下官马上差人去办”。

康祺反倒少了一些慌乱:他属下的这些知县中,有人在京城人脉不错,六部甚至内阁,都能说的上话。

若要把这些知县下手,他们岂会坐以待毙?

呵呵,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351章 钦差突访

次日午后,榆林府城门口。

“下官榆林知府康祺,率全体属员,恭迎二位钦差大人”。

当城门守卫来报时,康祺简直懵逼:钦差怎么会来这里呢?说好的只是路过而已,之前并未来任何通报啊。

说归说,毕竟人家是刑部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三法司的人,可真惹不起啊。

“二位大人能在白忙之中抽空来鄙府,下官荣幸之至,一路劳顿,快请到府中歇息”。

康祺这话再清楚不过:你们的来头再大,也是去相邻的州府办差,路过我这里而已,朝廷可没说要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指手画脚。

既是抽空来,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康知府,看你干的好事儿”。

康祺的一脸虔诚,似乎并未得到二位钦差的好感,都察院张御史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这架势,那里是路过此地,分明就是来查办你的。

“张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康祺心中一怔,言语竟有些慌乱起来:“下官若那里做的不妥,还请二位大人明示,万不要开这个玩笑”。

这时,一旁的刑部王侍郎却微微笑道:“好了,我们就这样站着说话?还是先到你们知府衙门吧”。

“下官失误,下官失误,二位大人这边请”。

康祺急忙命人开道,自己则毕恭毕敬的跟在后面,心中却再次犯了嘀咕:这到底唱的是那出?

莫非?是因大煤矿?在他治下,除了这件事儿,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康祺却渐渐‘胆大’起来:若真因此事而来,我惧你作甚?即便刑部与都察院的,又如何?你们还未开始调查,恐怕京城就有人要跳出来了。

我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犯得着吗?大煤矿之事,不要挑我这个软柿子捏,身后个个都是‘硬头货’,就怕你拿不下。

…………

由于之前并未接到任何通知,知府衙门显得有些匆忙,好在前些日子为迎接翰林院侍读仲逸,府里上上下下已收拾过一遍,现在倒省不少事儿。

早饭过后,仲逸与李序南再次外出,今日去的是南边一个叫清涧的县城。对二位钦差的到来,他们‘全然不知’。

王侍郎与张御史突然来访,并无明确差事,而翰林院侍读仲逸来这里了解民情,却有朝廷的旨意,让李序南这个五品同知作陪,完全在情理之中。

故此,康祺并未差人告知李序南,他的差事才是正经差事。

毫无意外,程默、罗英,还有阿虎四兄弟,全部随行。

因昨日马儿受惊的缘故,眼下正是春耕犁地之时,地下不少东西被翻腾出来,阿虎担心马儿误食来历不明之物,于是建议一路骑行,到地方后再关入马厩。

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仲逸与李序南的准许,此去清涧县有三百余里,算上赶路时间,沿路走走停停,估计也得近十日的时间才能返回,路途较远,自是以骑行为主。

清涧县衙的情景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榆林府怕是要热闹几天。这个场面,也只能由知府康祺、通判曹宁等人应付了。

…………

“二位大人,下官治下所有官吏,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回到知府衙门,行过大礼之后,退去闲杂人等,张御史却直言百姓伸冤之事:增加税赋名目、加重征税比例。

康祺一听此言,简直脑袋炸锅:闹了半天二位钦差不是冲着大煤矿,更不是随意来此游山玩水,竟是为税赋之事而来。

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

“康知府,照你这么说,是本官冤枉你了?”。

刑部王侍郎笑道:“来的路上,我们已向部分签名的百姓核实,他们现在就在随行的马车上,随时可以作证”。

这个?这……,怎么会这样……

康祺一阵哆嗦,几次欲言又止,一旁的通判曹正也早已没了主意,连个欲言又止的举动都没有,干脆一言不发。

“怎么样?康知府,还有什么要说的?若你觉得人证不够,我们随时可差人去其他县核实”。

张御史不紧不慢道:“身为朝廷命官,若抱有侥幸心里,最后一番周折,罪证摆到面前,怕是躲不过要严惩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若能主动交代,大家都省事、省心。

能做到四品知府,自有过人之处,事已至此,康祺也开始暗暗思量:一个刑部侍郎,一个左副都御史,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们断断不会随意行事。

但此事事关地方府县,二位钦差只是恰巧遇到而已,若真要一查到底,还需朝廷另下旨意,重新派人前来。

而他们此时突然来府城,也只是初步调查,核实无误后,再回去向朝廷禀报。

换句话说,只要这两位钦差不说此事,去京城不做任何禀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化解在这知府衙门里。

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们不说,皇帝是不会知道的,朝廷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先搞定眼前再说吧。

“此事来的太突然,下官虽为知府,但底下那些知县到底做了什么,也无法一一掌握”。

康祺话锋一转:“二位大人既已来到鄙府,何不多住几日?一路劳顿,下官总归是要尽些地主之谊的”。

这时,一旁的曹通判立刻上前道:“府里已备好饭菜,请二位大人尝尝地方特色,还有当地酒家自酿的酒,甘甜、柔顺,不上头”。

二人一唱一和,想必这位知府与通判,用同样的方法接待不少类似的客人。

“康知府,曹通判,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不要寄希望于大鱼大肉、美酒陈酿,或者书本里夹银票,特产埋些金银玉器之类”。

看来,这位左副都御史不吃这一套,未等对方开口,自己竟一口气说完了。

刑部王侍郎接过话茬儿,继续道:“是啊,三法司的人,平日里办案,这些门门道道倒见过不少,张大人既都说明了,本官就不需再重复了吧?”。

康祺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奈位卑言轻,身为一方知府,又不能不接待上差。

“二位大人金玉良言,下官铭记在心,上任地方以来,只求一心办差,绝无大鱼大肉之事,更无金银玉器一说”。

事已至此,康祺也不再回避,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榆林府之事,说到底,还是大煤矿最为要紧,即便税赋,最终也会查到大煤矿上来。

牵扯到大煤矿,必然会牵扯到他身后之人。而身后之人,即便是刑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恐怕也奈何不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反正不止我一个。况且一旦事情闹大了,最终先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好,康知府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也就公事公办”。

台上的二位钦差对视一眼,而后张御史起身而立道:“马上通知下去,让各县衙的知县,全部来知府衙门,当面对质,如此我们也好向朝廷交差”。

“下官马上差人去办”。

康祺反倒少了一些慌乱:他属下的这些知县中,有人在京城人脉不错,六部甚至内阁,都能说的上话。

若要把这些知县全办了,这些人岂会坐以待毙?

呵呵,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352章 都不容易

连日以来,西北偏远之地的榆林府境内热闹非凡,各县知县纷纷从县衙赶往知府衙门,城中迎来送往频繁起来,相比往日,倒更像是忙着赶集会。

由于每个县衙距离知府衙门的距离远近不一,赶到府城的时间自然不一样。除了城内,城外官道、山道上也比往常多了许多行人。

果真是钦差大臣,说句话的力度够大,没有一个人敢懈怠。

知府康祺想的没错,这些知县中,确实有人在京城人脉深厚,户部、礼部、吏部,甚至内阁中都有关系。

这种背景之下,来做七品知县,也无非是来镀金,用不了几年,还会被调往京城。这样的人,岂会被随意查出?

而在知府康淇看来,这些与他无关,只是现在两位钦差揪住这些不放,为了更多的人站在他这条战线上。

这个道理很简单:反对钦差的人多了,自然帮他的人就多了,连同这些知县在京城的关系,即便是钦差,恐怕也不好对付。

这日午后,所有知县终于齐聚一堂,在知府衙门难得聚起这么多人,不过他们心事重重,个个心里憋着劲。

“诸位,我们榆林府当地百姓拦截了两位钦差大人的轿子,说是我们境内有增加赋税明目,加重征税比例”。

知府康褀一手挑两头,一脸严肃加委屈的样子:“钦差王大人、张大人十分重视此事,专程叫大家来,各个县说各个县的情况,当面说清楚”。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炸开了锅。

“这是谁造的谣?为钦差大人添乱不说,还败坏了我们这些父母官的名声,真是人心险恶”。

“钦差大人,只要你们发句话,我立刻拿人,就不信治不了这帮刁民”。

知县们简直成了一帮怨妇:“钦差大人,你们不知道我们地方的苦,活多,还出力不讨好,做出成绩没人看,但凡有点失误,大家都盯着看”。

“肃静,肃静”。

康淇上前制止道:“两位钦差是路过我们府,临时有人喊冤,奔着解决问题而来,你们在这里个个叫屈,成何体统?”。

一句成何体统,倒是起了不少作用,底下立刻安静许多。

毕竟是钦差,能忍住这样的场面,没点城府,还真不行。

不过,这样的忍耐,还是有限度的。

咳咳,这时刑部王侍郎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当官还当的委屈了?有委屈找吏部去啊,辞官啊,如果没有人要辞,再说”。

“有没有?还有谁?要发牢骚的,站到这边来”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继续道:“堂堂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还是都聚集到了知府康祺身上!上承钦差下达各知县,这个话还是由他来说这个局还是由他来解

“事已至此,我等悉听二位钦差大臣吩咐但又不从者或报有侥幸心理阳奉阴违者别怪本府翻脸不认账!”。

其实,康淇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但场面上的事儿,该做还是要做的。

“一切听从钦差大人差遣,绝无二心”。

众知县齐声拜道,态度恭敬的不行。

“既然百姓们有话要说,自然是要查的,既然诸位都洁身自好,并无半点问题,又有何惧?”。

刑部王侍郎吩咐道:“从明日起,我们一起到下边的县看看,若果真没有问题,皆大欢喜”。

“嗯……”,底下一阵唏嘘,没有应答,方才还信心满满,现在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这时,都察院张御史补充道:“当然,若是查出罪证来,别怪王法无情”。

这个?那……

康淇面露难色,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启禀二位大人,府下县颇多,距离太远,若是一一查看,难免耗时,能否……”。

又是这招,无非是选出其中一两个县作为典范,查出来便罢,查不出来,也就那么回事了。

“好,那就挑选其中两个县,先去看看”。

都察院张御史竟然爽快的答应了:“至于是那两个县,就由你们知府衙门定夺,明日清晨出发”。

两个县?还要我亲自定夺?

康淇心中不由暗喜:看来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

正在忙于另外一件差事的仲逸与李序南,已抵达清涧县衙,知县去了知府衙门,县衙里暂时就由县丞负责,主簿、典史等就是一起拿事的人。

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与知府衙门的阵势差远了,不过在这个小小县城,已经算很不错了。

对仲逸来说,这次的差事还是:到处走走、看看,只是了解民意,并无其他具体差事,相比二位钦差的剑拔弩张紧张气氛,他已经是很柔和的了。

对于榆林府衙发生的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李序南更是清楚,来这里做五品同知有些日子了,这一点,自然不难做到。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费尽心思将二位钦差大人请到,为的就是借助他们的声势,将这件事情推到一个无法收拾的地步。

到时,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说话,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

“仲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都快憋死了”。

县衙客堂里,罗英早就按奈不住了,来的路上,仲逸已向他们说了此次计划的全部内容。

相比罗英,程默还是不太熟悉,毕竟从蠡县到京城,罗英都是一直跟着仲逸与李序南,也算是元老级的心腹,而程默则是在翰林院之后的交情。

“现在门口还有阿虎四兄弟,我们若轻举妄动,他们必定会将这一切告知康知府,到时马儿受惊、拦截钦差大人的轿子,就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李序南下意识望望窗外,压低声音道:“得要想个法子,把他们四人支开”。

“要不,我干脆给他们酒里放点"mi yao",直接放到,让他们睡个三天三夜,回头他们早就把事情办完了”。

罗英迫不及待:“东西我随身就带着,一会就放进去”。

仲逸与李序南面无表情,皆不言语,显然这个主意行不通。

“这样似有不妥。我们八人一起喝酒,偏偏他们四个倒下,这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程默似乎看出了端倪,一番思考,很有“智慧”的说道:“要不就委屈一下二位大人,还有罗英兄弟,你们也一起陪醉,我一个人去就行”。

呵呵,李序南不由的笑了。

“不行。不行,这样一来。好差事都落到你一个人头上了,那要我何用?”。

罗英话锋一转,好像有了主意:“要不你陪二位大人,我一个人去,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来一趟西北不容易,不然又要回京城的若一当铺了”。

所谓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不过有的时候,这句话还真不准。

“好了,就你们这样的主意,想想可以,真要去做,还是免了吧”。

李序南微微摇摇头,向仲逸说道:“我们还是听听仲大人有何高见?”。

仲逸沉思良久,众人的目光全聚在他这边,似乎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我们照常在这里办差,明日开始,该去什么地方转转、看看,就去什么地方,一切照旧”。

仲逸说道:“大家不必为此事担心,更不可让阿虎他们察觉出异常,我自有安排”。

末了,他补充道:“放心,到时有你们办差的机会,谁也不会落下”。

“好,有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罗英与程默击掌称赞,似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李序南欲言又止,他知道,仲逸绝不会随意说这么一句,但具体是如何运作,只能他们私下再议了。

第353章 出手(上)

夜幕下,清涧县衙。手机端

县丞、主簿等精心备好一桌酒席,盛情款待李序南与仲逸。

对这些人而言,李序南是知府衙门同知,即便他们知县在,也要按照差来接待。

至于仲逸,更不用说了:他虽为翰林院六品侍读,但知县才是七品,县衙岂能与翰林院相?

而他此次来县衙,又是奉了朝廷旨意,谁敢怠慢?

莫说给你穿小鞋,到了京城之后,仲逸能为那个州县说句好话,那才是真正的实惠。

“仲大人,李大人,邓知县去了知府衙门,临走之时,特意吩咐下官们:一定要招呼好二位大人,但凡有所差遣,必定全力以赴”。

知县不在,县丞为大,他起身而立,举杯提议:“下官先干为敬,望二位大人在鄙县办差顺利”。

此言一出,一旁的主簿、典史纷纷凑了过来,李序南与仲逸也只得举起酒杯,碰了过去。

看这架势,没个两三坛的量,怕是结束不了。

主屋一侧,罗英、程默也与阿虎四兄弟喝的正欢,桌酒菜虽算不得精致,但喝酒助兴气氛十足、热闹异常。

“咱们兄弟一起随护二位大人,也算有缘一场,只是不知我随仲大人回到京城后,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

酒过五巡,程默已微微有些醉意:“故此,今晚大家务必要喝的尽兴,人各一坛,不许匀给别人半杯”。

不用说,他与罗英曾经合计给阿虎四兄弟酒下"mi yao",仲逸不许,他们只能作罢,不过既是喝酒,也要‘好好’的喝,绝不耍赖。

…………

月色,县衙。

当仲逸与李序南从房出来时,月光微微、撒向小院,众人一阵寒暄道别,各自回去。

再看看罗英、程默及阿虎四兄弟,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早呼呼大睡了。

李序南与仲逸也只得回了各自的房间。

身边的随从各自入睡,仲逸却丝毫不用担心,这本是他所期望的,县衙早已为他们派了守卫,门口左右各自一名衙役。

县衙内的守卫一如往常,相平日,只是多了一支四人小队的差役来回巡视。虽然仲逸从京城而来,但毕竟只是个六品侍读,无须处处守卫、时时警惕。

很明显,他此次来这里是为了体察民情,若阵容太过强大,反倒违背初衷。

连目前多出来的守卫,也无非是让县衙看着更加正规一点而已。

如此一来,眼前的这些守卫、衙役,只不过是摆设。

而在仲逸看来,连个好一点的摆设都算不。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序南房间灯光便暗了下来,经不住县衙属官层层劝酒,又一路劳顿,着实架不住倦意头,早点歇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几乎在同时,仲逸房间的灯也熄灭,门外县衙的守卫竟松口气,低声议论闲聊起来。

至于那四名来回巡视的衙役,也无非是走走停停而已,能稍稍偷懒一下,还是可以的。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窜出后窗,在院外稍稍驻足停留,而后轻轻掠过墙壁,踏屋脊瓦片,如同家燕觅食归巢,稍稍拂地,却又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在月色。

对院内的那些守卫来说,这一切皆与他们无关。

县衙马厩倒是有不少良驹,不过,此刻它们早已‘歇息’去了,对仲逸而言,他同样用不着马儿:骑行赶夜路,总归有些不便。

清涧县衙距离临县的三边镇不足百里,三边镇到榆林知府衙门,也是百里之余,勉强可做两地的间地带。

静谧月色下,一道身影脚抵树梢、轻拂山头,山野沟壑,飞驰而过,空气不错,广阔天地,正是一展身手之时。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了。

…………

“咕咚、咕咚……”。

三边镇、大煤矿,主矿区外一棵大树,传来几声怪的鸟叫声。

这叫声,似乎是才开始学习鸣叫的幼鸟,显得有些不‘专业’。

“这个罗英,到底是学艺不精,跟着这样的师父,也只能学成这样了”。

仲逸再次按照罗英当初教他方法模仿,但终究还是不太满意。好在对于大煤矿的苦力与打手来说,他们才懒得理会这些呢。

多少年了?究竟有多少年?想必在大煤矿,甚至三边镇的人都记不清了:大煤矿,从来不会出事。

这么多年了,这才是常态。

“你们两个,去那个井口,给老子好好盯着,还有你们、你们,四处看看,动动能死啊?”。

听到‘鸟叫’声后,大煤矿二头刘大顺吩咐左右做事,嘴里又是骂骂咧咧,一如往常:“马三爷、彪哥不在,休要想着给老子偷懒,今晚的活儿干不完,谁也不要离开”。

“老子去镇打壶好酒来,今晚又要熬夜了”。

来到院外,刘大顺跨马背,向门口守卫吩咐道:“都给老子机灵点,一会回来”。

“放心您嘞,咱们大煤矿什么时候出过事儿?”。

门口两个守卫向刘大顺打趣道:“大顺哥,回来时,不要忘了给弟兄们也捎点好酒来,馋着呢”。

“你事儿多,少不了你们的”。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马鞭声传来,刘大顺直奔三边镇而去。

与此同时,树那道身影轻轻向前飘去,直追马儿方向。

“仲大人,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这差事没下了呢”。

路边一座矮山后,刘大顺立刻下马,向仲逸追问道:“此处没有外人,但说无妨,我当初答应过倪大人,一定将此事翻出来,或许倪大人还能无罪释放呢”。

忠心与仗义,往往与才学、身份、贫富无关,刘大顺出身低微,大字不识几个,如今也只是个大煤矿的二头。

只因当年大理寺左寺丞,倪庚辉对他一家有恩,他便以死相报。够爷们、够仗义。

“大顺哥,稍安勿躁,前些日子,时机还未成熟,现在我们终于有了机会”。

仲逸直言道:“听着,明日午,朝廷两位钦差:刑部王侍郎,都察院张副都御史,连同你们榆林知府、通判等,神府知县、县丞,还有一干衙役,都会路过三边镇”。

刘大顺瞳孔放的老大,一脸的疑惑不解:“这么多人?还有钦差大人?乖乖,这是要捅破天了呀……”。

对刘大顺而言,莫说知府大人,是他们的知县大人,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且每次都是跟在马三爷身后,远远的看他们在谈论着什么。

至于钦差,在他没有见到大理寺倪庚辉之前,或许只有在戏、说书里听过,要说亲眼一见,简直是痴人说梦。

“仲大人,照这么说,大煤矿的事儿,都被朝廷知道了?这么快派钦差大人来,我们可如何做准备呢?”。

刘大顺一脸憨厚的说道:“你既是倪大人信得过的人,便是我大顺信得过的人,怎么干,你说吧”。

末了,他拍拍胸脯保证道:“我娘临终前吩咐过:倪大人是好人,是我刘家的大恩人。只要是他的事儿,是豁出去性命,也绝无二话”。

仲逸微微摇摇头,轻轻一叹:眼前这人,勇气固然可嘉,但做事儿,还是差了些火候。

看来,刘大顺还是没有弄清其来龙去脉,尤其是此事背后的奥秘所在。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需要向他说明,多说无益,反而坏事。

“大顺哥,事已至此,我们长话短说”。

仲逸也不再绕圈子:“大煤矿夜里干活,凌晨时分,正是大家困意最浓之时,届时防守松懈,若选择哪个时候动手,最合适不过了”。

他的主意不难理解:凌晨时分,睡意正浓,所有苦力联合起来,苦力人数远超打手,那怕以五对一,甚至以十对一,也可迅速将这些打手控制起来。

之后,将这些打手捆绑起来,烧掉周围简易小屋,放走院野狗、马匹,将大煤矿弄的乱成一团,之后再各自逃命。

而那个时候,榆林知府已陪着两位钦差大人来到三边镇,大煤矿距离三边镇很近,发生那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被镇的人察觉。

作为刑部与都察院的两位三品大员,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旦让二位钦差知晓大煤矿之事,况且再有知府衙门、知县衙门众多官吏,甚至周围百姓在,此事怕是再也捂不住了。

如此一来,朝廷势必会派人来专司此案,而仲逸作为翰林院侍读正在榆林府办差,向皇帝禀告此次下行经历时,正好可以说起此事。

一旦让皇帝知晓大煤矿,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无论严氏父子,或者徐阶、袁炜等,那怕是裕王朱载垕,他们所有的人,务必同时要看一个人的脸色------朱厚熜。

连日以来,仲逸一直在琢磨着师父当初那句话:西北之行,以静制动、以退为进。

来到榆林府,仲逸并未公开露面谈及大煤矿之事,但却在三边镇接连‘潜伏’数日,可谓“静”。

原本以为与李序南的联手解决此事,但不曾想樊予打听到路过榆林府的两位钦差,相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翰林,刑部侍郎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名头更大,更是------名正言顺。

如今,一直与严氏唱反调的徐阶、袁炜,甚至裕王朱载垕,都以不同方式向两位钦差做过暗示。

如此,可谓‘以退为进’:自己这个小六品退一步,让两位钦差进一步。

同时,让钦差身后之人------更进一步。

每每想到这些,仲逸对师父的钦佩之情无法自已:当初他老人家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不知三边镇的情况,更不曾想到二位钦差会路过榆林府。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才是最稳妥的。

大煤矿、三边镇,知县,甚至知府,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远在京城的严士蕃。

现在看来,师父凌云子当初那八个字或许是另有所指,但既然遇到二位钦差的出现,只能此部署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对一个谋者而言,不管之前如何谋划,眼前突发情形闯入视野,是必须要纳入通盘计划的。否则,整个计划都会被打乱。

这时,刘大顺已干脆坐到地,他对大煤矿的事儿再熟悉不过,

仲逸方才之言,刘大顺几乎是掐着指头算的:苦力有多少人?打手有多少人?从那些地方下手?从哪里逃走?两方较量,关键人物是谁?万一会发生的意外……。

良久之后,他突然起身向仲逸问道:“仲大人,这些我都可以做到,毕竟在大煤矿干了这么多年,那些打手,也有几十个是我心腹兄弟,没问题”。

刘大顺继续道:“苦力们更不用说了:他们早想离开这里,只是苦于没有领头的人,现在只要振臂一呼,便是一呼百应”。

仲逸欣慰的点点头,从刘大顺的言语间,他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束缚的力量。

这种力量,远一两个所谓的高手,厉害的多。

苦力人数远超手持皮鞭的打手,况且刘大顺又有自己的心腹,可谓里应外合,自然不成问题。

当初来三边镇时,一个首要的问题便摆在了仲逸面前:如何处置严士蕃,暂且不说,这些过着地狱般生活的苦力,必须要尽快解救。

至于大煤矿背后之事,也只能通过知府康祺等人,来逐一指正了。

“只是……”。

刘大顺有些为难的说道:“毕竟我只是二头,马三爷和彪哥手下也有些心腹……”。

“这个不难,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那个马三爷和彪哥,说不出话了”。

仲逸笑道:“此外,明日,我会设法向三边镇一带靠拢,随行的两个兄弟,会帮你安全离开榆林府”。

嗯,如此甚好,刘大顺重重点点头:“仲大人说的,小的自然是信的过,只是,马三爷和彪哥他们今晚在三边镇赌场里,身边几个护卫,皆是打手身手最好的,怕……”。

很显然,刘大顺这是在提醒:这些人不好对付。

“如此更好,马三和大彪,连同他身边的护卫一并解决,反倒给你省事了”。

仲逸看出刘大顺心思,他故作神秘道:“放心,来的时候,我带了十余名高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好好,果真是朝廷命官,是不一样,考虑的真周全……”。

刘大顺满脸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动……”。

第354章 出手(中)

次日上午,刑部左侍郎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在知府康祺等人指引下,一路南下。

与此同时,仲逸与李序南已带人出了清涧县衙,朝东北方向而上。

当然,他的差事依旧是了解民意:各处走走、看看。

南下查看的这个县,还真不是康祺选的,只因当时众人议事时,该县知县一时不慎,说错了话,他无法刻意阻止,两位钦差又再无多言,却默默点头。

这种场合,说的越多,漏洞就越多,也只能这样定下来。

此次下行查看的两个县,另外一个县便是清涧县,也就是仲逸与李序南目前所在的那个县。

榆林府距离该县不足二百里的路程,而路上必经之处:三边镇。

确切的说,钦差这队人马要从北边过来,穿过三边镇,而后继续南下。

三边镇所在的神府县,因知县被传唤到知府衙门,该县县丞一大早,便将县衙所有官吏聚在一起,再三叮嘱要到三边镇接待钦差一行,那怕人家只是路过,也总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三边镇路通西北、西南、正东三个方向,故此称为三边镇,而正东方向正是大煤矿所在之处,虽只有十余里的路程,但因有群山环绕阻挡,若非刻意寻去,很难发现。

昨天傍晚,该县知县已将钦差路过三边镇的消息传到县衙,但只叮嘱属下做好三边镇接待事宜,同时要清理镇上闲人,路边的小摊也暂时撤去。

至于大煤矿,知县并未特意叮嘱,县衙官吏却知道该怎么做:工,照样开,事儿,照样干,无论苦力还是打手,他们不会在大白天的来三边镇。

晚上,才是他们的欢乐天堂:赌场、酒楼、青楼……

钦差只是临时路过这里,在三边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根本不会发现东边群山后一草一木。

当然,只需暂时停止往镇外运送煤块即可,其他的,大可不必担心。

当地官吏心中再清楚不过:无论刑部侍郎,还是副都御史,即便顶着钦差头衔,在严氏父子那里,还得称一声:下官。

目前,京城严氏那边没有来任何传信,说明两位钦差压根就不是冲着大煤矿而来,即使如此,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欲盖弥彰?

让这些苦力全部停下,他们反倒会到镇上闹事,到了井下,才是最好的去处。

对当地县衙而言:看好三边镇即可,节外生枝则不便。

然而,天下之事,往往不能随人愿:神府县县丞等人,还未到三边镇时,却听衙役来报:大煤矿出事了。

“马三呢?大彪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县丞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在他看来,大煤矿之事,那位被称为马三爷的人,才是真正管事的。

单论此处,他说话,要比知县更管用。

衙役哆嗦道:“不知道啊,马三爷和大彪都没了踪影,大煤矿早已乱成一片,这可如何是好?还清大人快拿个主意吧”。

那县丞也没了主意:“拿个主意?现在知县大人正陪着钦差大人,身边还有知府大人,恐怕连个话也传不到,我怎么拿主意?”。

对当地人而言,钦差前来确实一件大事儿,但相比大煤矿出事,那钦差反倒不值一提了。

这么多年来,大煤矿从未出过事儿,也从不敢出事。

一种现象持续的时间久了,人们往往不会理会它的合理性,而只是无形中渐渐适应罢了。

今日一反常态,出了天大的事儿,所有的人在惊慌的同时,恐怕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来:大煤矿,真的会永远这样存续下去吗?

真的会按照现在这样的方式,一直存续下去吗?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县衙人手有限,抽调一批精明差役去,不许闲人从东边向三边镇靠来。其余人马,依旧到三边镇。钦差只是临时路过,先应付过去再说”。

县丞会同主簿、典史等,众人一时都拿不出好主意,也只能如此了:先到三边镇再说吧。

此时,三边镇北侧,两位钦差与知府、知县等缓缓驶来。

仲逸与李序南一行自南向北,说是考察民情,走着走着,便渐渐向三边镇靠拢。

三边镇,三方人马分头而来,总算名副其实了。

…………

“出事了,出事了,你们还敢朝北边走?大煤矿发生打斗,四周起火,乱成一片……”。

沿路几名行人,行色匆匆,见到仲逸与李序南后,急忙上前劝说几句,而后便继续向南边跑去。

“仲大人,本官身为榆林府五品同知,大煤矿也在治下,事发突然,务必前去查看”。

李序南向众人吩咐道:“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赶往大煤矿”。

无论他们二人私交如何,在明面上,李序南还是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而这个道理,仲逸又何尝不知?

“既然如此,就请李大人快快前去,只是……”。

仲逸面露难色道:“只是仲某身为翰林院侍读,无权过问此事,本官的差事是了解民情,但大煤矿事出突然,各衙门尚未定论,故此不必插手”。

此言一出,众人无话可说:仲逸隶属翰林院,即便榆林知府、陕西布政使,恐怕也无法指使他。

“既然如此,本官将罗英留下,连同程默,一起陪同仲大人”。

见阿虎等四人皆不言语,李序南质问道:‘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让本官一个人去吗?我这个五品知府,还管不了你们了?’。

末了,他冷冷一句:“大煤矿出了事儿,谁能担得起?”。

“不敢,卑职不敢”。

阿虎等人急忙扶李序南上马,并向另外三人吩咐道:“快,保护李大人,马上去大煤矿”。

李序南都未来得及道别一声,就匆匆离去。

“仲大哥,你不是说我们都有差事吗?现在李大人他们都走了,是不是,该我们上了?”。

罗英心里再清楚不过:李序南是刻意带走阿虎他们四人的。

“罗英,你现在马上去三边镇西南方向那个村口,刘大顺已在那里候着”。

仲逸向罗英叮嘱一番,并将一份书信交给他。

离京之时,袁炜曾向仲逸交代过几个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找他们。

袁炜已荣升礼部尚书,对昔日的门生故吏而言,能为他效劳,自然求之不得。

“办完此事,我们在三边镇会和”。

仲逸再次叮嘱,罗英立刻领命而去。

第355章 出手(下)

“前方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钦差随从见带队的差役突然驻足,立刻策马上前问询。

三边镇所属县衙的一名差役前来拜道:“启禀各位大人,前方有刁民闹事,县衙已派人在三边镇查看,为安全起见,请各位大人绕道而行”。

“绕道而行?南北主道,仅此一条,何来绕道一说?”。

钦差随从斥道:“那羊肠小道,岂是钦差仪仗可走的?成何体统?等着,我去请示二位钦差大人”。

这时,另外一名衙役趁机绕到一侧,向神府知县与榆林知府说明实情。

“启禀二位大人,不知为何,今日凌晨,大煤矿的所有苦力暴动,控制了所有看场的守卫,后来,他们冲出大院,烧院外的栅栏,各自逃散了”。

那差役低声说道:“由于群山阻隔,又无人通报,县衙也是刚刚知道的,好在周围再无草木,火势已被压下去”。

“马三呢?大彪他们呢?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就让苦力给拿下了?”。

神府知县已抖成一团,似乎感觉头上那顶乌纱已不属于自己了:“大煤矿从未出过事儿,这可如何是好?”。

那衙役踮起脚尖,附耳道:“据报信人说,马三爷昨晚去了三边镇,根本就不在矿上,还带走身手最好的护卫。此外,大彪和二头刘大顺也没了踪影”。

“还他码什么马三爷?一群废物,平日里狗仗人势,这次怎么没能耐了?”。

知府康祺也只得压低声音:“既然人都跑了,也不在这一时,命人守好东去通道,应付过去三边镇的事儿再说”。

末了,他再次吩咐道:“待会儿,钦差大人从三边镇过,你们务必一如往常,待钦差仪仗过去后,你们立刻去处理”。

“遵命,小的立刻去禀告各位大人”,那衙役私下望望四周,立刻混入人群,仿若无事。

康祺急忙带着属下向二位钦差走去。

另一侧,王侍郎与张御史,正训斥着前来报信的衙役。

“区区几个刁民闹事,就要钦差绕道?我大明几时闹过这样的笑话?”。

在刑部当差多年,这位侍郎大人脾气确实不太好:“所有人都听着,谁要是敢再说半句,本官与张大人,就要请出钦差印信了,休怪王法无情”。

“还愣着干什么?前面开路,直奔三边镇”。

钦差随从大喊一声,大队人马立刻开动,继续南下。

正欲上前劝说几句的康祺,见到这幅架势,也只得乖乖退了下去。

这队人马中,除了两位钦差,还有刑部、都察院、陕西布政司、按察司衙门的人。

同时,榆林知府、通判及部分属员,还有部分知县。

连同仪仗兵、随从、护卫,所有人加到一起,完全可称得上------声势浩大了。

…………

“启禀二位钦差,前面就是三边镇了,山野之地、草木繁芜”。

知府康祺上前禀道:“俗地俗景,并无看头”。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既然没什么看头,就赶紧走吧。

“不急,不急,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地方,既然来了,何不好好看看?”。

张副都御史见康祺脸色异样,他却不紧不慢道:“当然,喝杯茶,总是要的,再着急,也不再这一时半会儿”。

“遵命”,康祺立刻吩咐左右:“前面开路,马上准备迎接二位大人”。

…………

三边镇,南北主道。

本镇最好的三家客栈前,站满了官吏差役。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更无闲人,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小摊小贩,几乎全没了踪影。

最红火的赌场全部关门,那些好赌之人全都闷在屋里睡大觉,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至于青楼之类,更是人去楼空,姑娘们皆被分散到各家小酒楼、客栈,总算是能过一会儿安生日子。

“康知府,你没说实话,这三边镇看着还不错嘛:街面干净、周围环境也不错”。

来到街上,受众人各种大礼、再寒暄一番后,刑部侍郎反而有了兴致,他提出:要到各处走走、看看。

这个提议就有意思了:这分明就是仲逸的差事嘛。

“快,命人前面开路,二位钦差大人要到小南山看看”。

康祺再次吩咐左右:“记住,务必要保护好二位大人的安全”。

此言一出,属下立刻领会,一通安排吩咐,衙役们立刻向南边开去。

不用说,他们是从北边下来,此刻又去小南山,康祺如此安排,用意再明显不过:为了阻止钦差去东边。

东边,就是大煤矿。

同时,当地衙役已将从三边镇各个方向把守:只准出,不准进。

如此一来,即便有人来镇上说大煤矿之事,也没有机会了。

“先不急,诸位一路劳顿,何不先用些茶水、点心之类?再赶路不迟”。

副都御史吩咐所有人:“大家先到客栈歇息,之后继续南下”。

就在这一刹那,不知为何,或许是本能,或是潜意识使然,知府康祺突觉头皮一阵发麻,从头顶到脚底,隐隐透出一股微微寒意来。

钦差本是路过榆林府,却偏偏直奔知府衙门,来知府衙门又偏偏要南下,南下又偏偏路过三边镇。

路过三边镇,又偏偏不走了。

看似一个个的偶然,连到一起,就是必然了。

此刻,他才似乎明白:看来,这两位钦差,正是冲着大煤矿而来。

至于所谓的百姓伸冤税赋之事,或许有之,但绝非重点所在。

钦差,能回到京城才是钦差,若回不了京城,无论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已不重要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康祺的心头:此处大部分衙役为榆林府治下,但钦差的随从官吏、护卫也不在少数,若是硬碰硬的话……

“不行,不行,对抗钦差,视同谋反,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康祺心中暗暗叫苦:“眼下人多眼杂,莫说对付不了钦差随从,就是知府衙门的属官,各个知县、县丞等,谁敢冒这个险?”。

钦差领着皇命,有临机专断之权,甚至先斩后奏……

想到这里,这位康知府不由一阵颤抖,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老子都他码做到知府,现在都他码什么时候,竟会有如此想法?

…………

“站住,什么人?钦差大人在三边镇,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镇子西边一条山道上,罗英与程默被衙役守卫拦住。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朝廷翰林院侍读仲大人,他奉朝廷旨意来西北各地了解民意,你们县衙就没有接到告知吗?还要看令牌吗?”。

罗英说道:“方才我们沿路见到有人南逃,仲大人见钦差大人,有要事相商,误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小的知罪,仲大人,快这边请”。

两个小小的县衙守卫,是断断不敢阻拦京城来的这位‘仲翰林’的。

第356章 走着瞧

数日的一个午后,知府衙门前,围着一群官吏。

“诸位,回京之后,大煤矿之事、赋税之事,我们会据实上奏”。

刑部侍郎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经过一番核实,终于要踏上返京的路了。

此刻,知府康祺不悦,诸多知县不悦,毫无疑问:这两件事儿,几乎与他们每个人都有关。

然而场面上的事儿,该做的还是要做,那怕明日被摘掉乌纱,眼下还是要逢场作戏的。

“二位钦差大人,一路走好”。

…………

那日在三边镇的一幕已过去,但在每个人的心中却历历在目:仲逸说是他们在路上遇到南下逃亡的苦力,才知道大煤矿发生的大事儿。

二位钦差果真没有放过,他们派人立刻前往矿区,知府、知县,谁也无法阻挡。

令人意外的是,提前到了大煤矿的李序南,却命人将那些被闹事的苦力捆绑起来的打手,移到隐蔽处,待钦差来后,也没有发现这些人。

二位钦差派人核查现场,在场所有官吏做笔录,详细说明事发经过……。

之后,钦差仪仗如约南下,继续核实税赋之事。

李序南此举虽未起到关键作用,但起码是为当地衙门好,榆林本地知府、知县衙门的同僚对他多了几分亲近与好感:毕竟他也是五品同知,也是榆林府的同僚。

相比苦力与打手,那个被仲逸控制起来的马三爷、大彪,还有他的几名近随,才是关键人证。

此外,已被安排离开榆林府的刘大顺,也将是一个重要人证。

剩下的,恐怕就是这些盯着乌纱的官老爷了。

至于李序南为何要去大煤矿,仲逸为何来三边镇的理由,二人早就想好说法。

李序南去大煤矿的理由很简单:他陪仲逸办差,路上遇到逃出来苦力,听说大煤矿出了事儿,作为五品同知,他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而仲逸去三边镇的理由更简单:他是翰林院的侍读,管不了地方之事,大煤矿即便出事,县衙还未带调查定论,所以他去了反而不合适。

当然,李序南同样会说:是他不愿仲逸去的。

其中的道理再明白不过:不让你看,就是不信任你呗,你又不是我们府的人。

不能去大煤矿,但仲逸依旧要到各处看看,路过三边镇时,听说钦差在里边,作为京官,又是来这里了解民意,他当然有义务提醒一下钦差:大煤矿出事了。

当然,这个提醒还是很关键的:周围守卫太多,其他人压根进不了三边镇,钦差也就没有去大煤矿的理由。

剩下的,就是二位钦差登台唱戏了。

仅此而已。

这样的说法,二人可以相互印证。

况且,事发后确有苦力向南而逃,这是很多人知道的。

此外,仲逸到了三边镇见到钦差后,只是照着路人的话重复一遍,并未再多说一句。

而李序南在得知钦差在三边镇时,也并未差人来报,反倒‘妥善’处置了被捆绑起来的打手。

很明显,他这是为当地府衙减轻‘负担’。

此举用意再明白不过:他们二人虽认识,但各有所属,一个是京官,一个是知府衙门同知,二人间关系并不是很亲密。

做戏就该做个全套,这正是他们期望的:仲逸不日将回京城,而李序南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要尽量保护李序南,否则,他在这里的处境更加危险。

真正要加害李序南的,是兵部的严磬等人,他们身后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当初从京城户部调到这里做同知,也是因为这些人。

而大煤矿之事,则是严士蕃在暗中操控,二者并非出自一家。

李序南来这里做同知没多少时间,不管大煤矿有什么猫腻,也与他无关。

故此,李序南才故意演了这么一出:尽然大煤矿的事儿与我无关,何不做个顺手人情?替大煤矿遮遮丑,也是可以的。

有了这份人情,李序南在知府衙门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钦差大人走了,但翰林院的仲大人,在我们这里的差事还未结束,还要有人陪啊”。

面对李序南与曹通判,康祺苦笑道:“这次,恐怕还是要劳烦李大人去一趟了”。

有了大煤矿的事儿,康祺对李序南多了几分好感,毕竟他与仲逸有交情,这个陪同的差事,也只能交给他了。

“知府大人吩咐,下官自是要照办的,只是这位仲大人的差事,就是随意转转、看看,着实无趣”。

尽管心里别提多乐意,但明面上,李序南还是要牢骚两句:“要不换个人去?曹通判,我觉得你去更合适”。

见李序南向自己指来,曹通判急忙躲闪:“不不不,还是李大人去吧,你们都是从京城来,在一起话题也多,我这个人喜欢自由散漫,天天跟一个翰林侍读在一起,实在不习惯”。

毫无意义的推辞,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李大人不但要去,还要与仲大人搭好关系,不要忘了,让朝廷为我们减免一年税赋的事儿……”。

说到这里,康祺简直要哭了:“税赋,还他码减免,二位钦差回京后,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整治税赋。税免不了,乌纱到给免了”。

这是眼下的一块心病啊。

这时,曹通判却一脸‘智慧’的说道:“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巴结好这位仲大人,除了钦差外,能面圣,同时,又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儿,就是仲大人了”。

“曹大人的意思,是请仲大人为我们说句好话,替我们求情?”。

李序南笑道:“不管奏不奏效,看来,李某是必须要好好陪陪仲大人了”。

“对对对,正是这个意思”。

康祺亲自为李序南端上一杯热茶,二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不少。

“哎,堂堂五品,还要费力讨好一个六品,这差事干的……”。

李序南埋怨几句,康祺与曹通判急忙安慰,三人说说笑笑,气氛也就缓和了下来。

正事说完,李序南与曹通判便各自离去。

康祺重重的靠在椅背上,独自发呆,他心事重重,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钦差走后,康祺的心思只有一个:无论大煤矿之事,后果多么严重,钦差到了京城之后,严士蕃必定会知晓,那剩下的烂摊子,就由他去收拾吧。

至于税赋之事,确实如百姓反映的那样,但此事由诸多知县参与,他们自然也会通过在京城的人脉来解决。

同样,即便是税赋的事儿,严士蕃也不会坐视不管,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出了事儿,大家都完蛋。

康祺如坐针毡,却又做不了什么:上面有比我更厉害的人,下边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让他们热闹去吧?

“什么?杀我灭口?”。

康祺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事儿,灭我一人,恐怕也无济于事吧?

还是那句话:要死,一起死。否则,大家一起快活。

第357章 准备返京

阳春三月,一场春雨,山野草木,焕然一新。

“大好河山、一片壮观啊”。

依山而立,登台远眺,李序南一阵感慨。

春节后离京,西北之行已有两月之余,不日,仲逸将返程回京,他的差事也即将结束。

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李序南几乎走遍每个州县,遇到村庄,步行而过。山道荒野,则骑马而行,有时,即便没有人烟的地方,也会走走停停,走走看看。

除了大煤矿这个主要目标外,此次西北之行,还有一个任务:勘察地形------尤其鞑靼军南下必经之路。

如今,大煤矿的苦力皆已逃出虎口,因钦差的介入,此刻无人再敢顶风作案,当地衙门,自然不会派人到处去抓苦力。

当时,在大煤矿现场的,有刑部、都察院,陕西布政司、榆林知府衙门,以及各县衙的官吏在。

此事,再也无法掩盖。

在场的人,不一定知晓三边镇内情,尤其其他京官,或许也不知道大煤矿背后之事,但这些已经不重要。

仲逸已向刑部郎中樊文予去信:重点说到大煤矿背后之人,暗示钦差以此为调查方向,通过当地知县、知府衙门的官吏,最后揪出严士蕃。

大煤矿之事后,李序南渐渐得到康祺的信任,再也没有派阿虎等四兄弟名为保护,实则盯着,李序南亲自在知府衙门,挑选了两名随从。

相比阿虎,这两名差役则简单的多:完全听从李序南的差遣,单纯的当差,心无旁骛。

据此,仲逸再向京城的樊文予去信:请他派可靠之人来一趟西北,将马三、大彪等人带回京城。

为安全起见,他只得请出师姐,仲姝再次易容,一路暗中相护,确保万无一失。

钦差回京后,嘉靖皇帝朱厚熜已知晓此事,后来,案子移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

据此,仲逸通过樊文予将马三、大彪等人,交到北镇抚司千户石成手中。

至于如何抓住这些人,只能以仲逸在当地办差的便利、李序南的协助,还有他与石成的私交来完成了。

众所周知,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皇帝直接授意,三法司无权过问。

当然,其中也包括严氏父子,他们也不能随意插手。

毫无意外,按照朱厚熜一贯用的制衡之术,他并未指示北镇抚司立刻查办,而是先搁置了下来。

这本身,就是一种谋略,用意深远。

案子可以搁置,但议论却停不下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就当看戏凑热闹。

但越是这样,越会令人煎熬。

拖得久了,恐怕就会有人主动跳出来,也会有人撕破脸,更会有人铤而走险:准备杀人灭口,或刻意撇清与此事有关的人、有关的事儿。

如此一来,不用北镇抚司的人查,心怀鬼胎或脱不开干系者,已尝到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了。

只要北镇抚司去查,几乎没有查不出的案子。

为何?这个道理很简单:不招供,上刑啊,不说,打死你……

皇帝过问,锦衣卫插手,远远盖过严氏的势力范围:对仲逸而言,初步目标已经达到。

等他回京后,朱厚熜极有可能问大煤矿之事。

或许,这也是北镇抚司,暂时不动的一个原因吧。

…………

“可惜啊,仲侍读马上就要回京了,这大好河山,也就只有我一人欣赏了”。

文人观景,无论山山水水,总归是要发一些感慨的。一向以文采见长、书生气息浓厚的李序南,更是如此。

“仲老弟,说句实话,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读书入仕,在翰林院的也不少,不过大多从庶吉士,或编修、修纂后,就转任其他其他衙门了”。

春风拂过,李序南叹道:“你在短短数年间,竟能做到六品侍读。在我看来,无论知县、知府,甚至布政司衙门,都不如留在翰林院自在”。

李序南这番话,本是有感而发,这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仲逸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担忧来。

此刻,他在榆林府做同知,心中却幻想着翰林院做学问。这样的心境,岂能敌得过严磬等人的毒手?

既然如此,他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就不再发感慨了吧?

“目前来看,这个叫康祺的知府,有严氏一派的背景,此人贪得无厌、奸猾善变,他想要通过我来引起圣上重视,为自己多留一条路”。

仲逸继续道:“大煤矿的事儿一旦核实,康祺必定会被严惩,他既没有这个动机,也没有这个心思,要加害于你”。

若有人要对李序南下手,无疑会采取两个手段:要不在衙门内使绊子,一旦他办差出差错,一年后,便很难回到户部,降职甚至免职都有可能。

还有一种情形,那便是直接制造一场意外了。

现在看来,前者可能性更大:官场中的游戏规则,不同于江湖格斗,用权谋这把无形之刀杀人是常态,刀剑这种真兵器,反倒是最后一步了。

“那个叫曹正的通判,我总觉得此人有些怪异:很明显,他与知府康祺不是一条路上的,自然不是严氏一派,但二人一起共事多年,却相安无事”。

仲逸直言道:“曹正背后之人不容小觑,况且,通判一职权责不小,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这个问题,李序南也想了很久,只是情势不明,多说无益,反倒平添几分忧虑。

为彻底打消这个忧虑,只能寻求更加有力的庇护。

如今,锦衣卫北镇抚司,接手三边镇大煤矿一案,按照锦衣卫一贯的办案风格,他们首先会调遣:安插在榆林府境内的锦衣卫密探。

如此一来,石成便可名正言顺动用属下:既可随时往西北派人,也可启用榆林府境内的锦衣卫密探。

若能通过锦衣卫之手,来保护李序南在榆林府的安危,则更加可靠,更加有力。

只是此事,还要与石成见面后敲定,锦衣卫的事儿复杂,李序南,还是先不告诉他了吧?

这也是仲逸能放心返京的一个理由吧。

…………

春雨洗尘,新芽翻绿,北国之春、美到心里。

果真大好河山、一片壮观啊。

仲逸再次远眺,透过山山水水,似乎看到千里之外的茫茫一片……

与鞑靼交战,地形至关重要。

通过连日的观察、走访,仲逸心中已有一个计划,渐渐形成。

要让计划更加可行,还是找师兄宗武比较合适,他才是真正与鞑靼交战过的-----英勇千户。

第358章 惬意的午后

京城,一如往日繁华。

一月后,仲逸与程默如期抵京。

尝尽山野小道、溪流野花、淳朴之景,眼前这片高墙大院,店铺林立,宽阔平坦的走道,反倒觉得有几分陌生了。

罗英依旧留在榆林知府衙门,到时将于李序南一起回京,眼下,仲逸身边可用之人,就是程默了。

“仲大人,我们今日刚进京,不用去衙门,回家收拾准备一番,明日一大早回翰林院”。

去了趟榆林府,程默还是觉得叫仲逸为仲大人比较合适,否则有外人的时候,真要乱分寸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二人的私交,尤其此次西北之行后,几乎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

“今日,还有什么安排?”。

提醒一日的行程安排,也是程默的职责之一,这一点,他无疑是十分合格的。

仲逸连连摇头:“不用了,一路劳顿,你也回家看看吧”。

到了仲府门口,仲逸便动不了腿脚。

程默将包袱放到屋里便起身告辞,看到院中那把木躺椅,连屋子都未进,仲逸便舒适的坐了下来,斜躺在椅背上。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时节已至初夏,小院内花红草绿,树荫连连,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套石桌凳,一尘不染。

在西北时,面对青山绿水,李序南一句感慨:大好河山,一片壮观啊。

而对此刻的仲逸来说,懒懒躺在自家小院的木椅上,他也不由想感慨一句:大好时光,得之不易啊。

方才,程默问他今日有什么安排,想都不用想,仲逸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

师姐不在家中,定是上街而去,用不了多时,定会回来,他们二人见面,即便是什么话不说,也是很惬意的。

这份惬意,如同此刻午后的阳光,令人无比向往。

师兄与阿嫂,明日再聚,师兄军务在身,不可轻易离开千户所,到时就由师姐安排吧。

傍晚时分,樊文予从刑部忙完之后,必定会来府上,二人多日未见,自然要大醉一场。

当然,大煤矿的案子,也确实需要当面详谈。

若换到平日里,这个小院中,随时都有可能闯入一个身影------袁若筠。

不过,今日怕是不太可能了。

离京时,因为袁炜的那次‘试探’,仲逸与袁若筠的关系,看似就要终结,但没想到她却偏偏整出一个离家出走的闹剧。

最后,在城外一农户家,二人终于确定关系,用袁若筠的话说: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以袁炜的地位与威望,知道此事后,必会大发雷霆,好在当时袁若筠信誓旦旦保证:打死也不向他老爹说。

这位袁大小姐虽任性了些,但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事关家族门风口碑,孰轻孰重,她应该有分寸。

眼下暂且如此,可接下来怎么做,仲逸却没有半点主意。

再想想,三个多月未见面,万一这位大小姐使起性子来,有了上次的事儿,如今再一见面,后果不堪想象……

想到这里,仲逸竟有些害怕起来,他下意识的望望门外,生怕那个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这一日的安排,大抵就是这样了。

至于见袁炜,甚至面圣,那就是几日后的事儿了。

管那么多干嘛?还是先享受着懒懒的阳光吧。

仲逸暗笑道:这算不算是忙里偷闲呢?

微微合上眼,不由的哼起小调,这还是他在西北榆林府当此村民那里学到的。

“石畔畔高来,山沟沟宽,圪峁峁上听见,那一声声喊……”。

这时,突然一阵异动,似有快风而过,仲逸急忙睁开双眼,却见一道身影快速袭来,速度之快,令他猝不及防。

本能一个躲闪,好在他一身轻功腿脚,仲逸顺势划出数米,腾空向后翻去,速度之快,已超过身后之人。

“师姐?原来是你啊”。

脚尖再次沾地,仲逸终于看清来人:“你何时出门戴帽子?差点没认出来”。

“啪啪”,仲姝使劲拍拍双手,轻轻将头发向后一扬:“知道你今日回来,提前稍作装扮,方才见门被动过,就想试试你的身手”。

“轻功不错,不过,就是反应慢了些”。

仲姝摘掉帽子,解开束带,一头乌发飘逸,犹如一沐春风,令人心旷神怡。

“仲大人一路劳顿,又顶着日头发呆,说吧,喝什么茶?”。

仲姝笑道:“你走后,筠儿来过几次,带了不少新茶、好茶”。

…………

阳光明媚,茶香四溢,仲姝缓缓落座,木椅并排,二人一起‘晒太阳’。

“说说看,西北之行,有何所获?”。

“先是干冷,后来逐渐变暖,临走之时,与李序南一起登山,他大赞:大好河山、壮观一片啊”。

“不错,这或许也是,你此次经历的一个缩影吧”。

“缩影?也可以这样说,师姐,你知道吗?那里有一个叫三边镇的地方,镇子不大,但酒楼、客栈、赌场,尤其小摊小贩,真的很有意思”。

“这些场所,京城也有,只是你说的三边镇,怕是周围一片荒山野林,才显出小镇的热闹与生机吧?”。

仲逸将脸侧过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姐,你说的没错,是这样的”。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个故事,保证没有听过”。

仲逸放下茶杯,一脸的惬意。

“说说看”,仲姝也微微将脸凑了过来。

“那日,我与李序南在一座山脚下,见到一个少年在放羊,我们就上前问道:小哥,你为什么要放羊?他说攒下银子娶个女人,再生个儿子”。

仲逸继续道:“李序南又问他:生了儿子呢?少年的回答依旧是:让儿子再放羊,放羊攒了钱,让他也再娶个女人,再生个儿子”。

这时,仲姝接过话茬,用同样的口吻道:“再生个儿子再放羊,再娶个女人,再生个儿子……”。

哈哈哈。

仲逸侃侃而谈,从放羊到唱村田乐(秧歌),榆林府当地村民迎新春、闹元宵、闹红火、闹社火、水船、高跷、跑驴。

…………

傍晚时分,樊文予如期而至,仲姝在府上,多有不便,他干脆拉着仲逸去樊府大院。

蠡县故交三兄弟,如今李序南远在西北榆林府,看来,接下来几个月里,只有他们二人把酒言欢了。

第359章 再进王府(上)

京城、翰林院。

熟悉的衙门,熟悉的房屋,甚至于那把熟悉的椅子。

仲逸双手落在木椅两侧的横木上,心中不由暗笑道:李序南说的没错,翰林院确实是个好地方,只要用心去做,那怕呆一辈子也行。

他不愿离开这里,至少目前而言,这里似乎更合适。

“仲大人,这是你今日带的新茶,刚沏了一杯”。

回到翰林院,程默自是轻车熟路,沏茶的技术有增无减,二人的关系也更亲密了些:‘呵呵,我自己也泡了一杯,沾沾仲大人的光,就一次啊’。

喝茶可以,换到平日,仲逸一定会让他讲个故事,这是他们二人解闷的法子。

不过,眼下怕是没那个闲工夫了。

“今日的安排:一会去见掌院学士大人,还有几位侍读、侍讲学士。此外,费思应等,你在国子监的同窗,想叙叙旧,方才都问过时间了”。

程默继续道:“午后,你要到裕王府侍读。从裕王府回来后再到翰林院,就可以回家了”。

安排够紧的,翰林院的同僚好说,无非就是多日未见,叙叙旧、说说话而已。

至于裕王府,仲逸做侍读时间不长,又外出京城,再次见面,不知是否带些礼物去?

这个问题,问程默似乎更合适。

“带点东西,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太俗”。

程默认真的说道:“王府不缺金银,你又是翰林院的侍读,本身就是读书人的典范,出手也不能太俗”。

在榆林府时,仲逸倒是准备了些小玩意:西北特色小木雕配件、风干肉、干果、当地陈酿……

“咱们带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置办的,给个主意,带什么比较好呢?”。

仲逸吩咐称默将包袱打开:除了给家里的,都在这儿了,你挑吧。

这……

程默翻腾起来,但不时的摇摇头,总觉有些不妥:要么太俗、要么毫无象征意义,确实登不了王府大堂之雅。

“仲大人,掌院学士吩咐:六品以上各位大人,到大堂议事”。

门外一声通报,吓得程默一个哆嗦:若让别人看到,该责罚自己了。

“要不,就以大人您的文采,写一篇有关西北的文章吧,词、赋什么的”。

见仲逸准备出门,程默便建议道:“这也符合翰林院侍读的身份”。

仲逸却微微摇摇头,他略略停顿一下,只留下一句:“就将那条鞭子拿上吧”。

“鞭子?”。

见仲逸已离去,程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再次打开包袱。

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

原来,李序南在大煤矿上找到几条鞭子,正是那些打手对苦力用刑之物。

“仲大人真是高啊,这个礼物,终于不俗了”。

立刻将鞭条盘成一个小圆饼,用一小块布巾包起来,仲逸走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带走。

轻轻哼起小调,程默端起水盆,一块才拧干的布巾:擦拭桌椅,收拾茶具,摆放书册……

自从被安排做仲逸的杂役来,程默觉得这屋子里一切格外亲切,如同他家一样。

“不对啊,那条鞭子暗示大煤矿的血腥,看到它,就似乎看到苦力们那地狱般的生活”。

程默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心中暗道:“这应该是呈给皇帝的,怎么能给裕王殿下呢?”。

“还好,还好,现在仲大人还未去王府,见完掌院学士再说吧”。

急忙将皮鞭放回,程默再次收拾起屋子来。

这叫什么?这叫处事不惊。

小调再次哼起……

午后,裕王府。

进了王府大院,仲逸心情还算不错:有程默的提醒,他没有将皮鞭带到王府,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要被人揪住,也能做点文章。

原本以为,想借助裕王之手,再推严氏一把。至于徐阶,一直是严氏死对头,再有朱载垕的助力,便多了一份把握。

一时着急,险些犯错。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仲逸自嘲道:更何况,自己是算不上是真正的智者呢。

权当是刚从西北回来,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吧。

“仲大人,殿下在后花园,唤你过去”。

王府一名侍卫上前禀道,同时伸出一只手,为他引路。

后花园?朱载垕还果真说话算话。

当初,仲逸来王府时,还是冬日,朱载垕以花园空地可以种些什么为题,听听仲逸的意见。

最后,这位千岁爷觉得这一块空地,种些花草难免可惜,可以种高粱、大豆。

而仲逸则以:出播、夏长、秋收为题,将这一块地,比作天下田地、收成的风向标、晴雨表。

无论无心之谈,还是有心之言,原本以为就是说说而言。

现在看来,这位有储君之尊的朱载垕,确实想拿它做点文章。

若真如此,按时间推算,此刻后花园那块空地上,应该长满了高粱、大豆幼苗吧?

别的不说,至少,他们二人今日见面的话题,是有了。

“下官见过……”。

来到后院,仲逸正欲施礼,却被朱载垕抢先说道:“仲侍读不必多礼,快过来看看,这些幼苗长势如何?”。

一身布衣,一把锄头,地里的土刚刚被松过,些许杂草被铲除。

那块空地上,果真是一株株的嫩苗。

春耕下种、夏长除草,很明显,朱载垕这是在完成第二道程序,他真的要‘下地’干活了。

哦……,仲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对朱载垕的说话算话:佩服、佩服。

“下种当时,地平整,阳光足,勤除草,长势颇好”。

仲逸实在无词了:“殿下真令下官------大开眼界”。

“如你当初建议,不要刻意额外施肥、浇水,下雨便是下雨,干旱便是干旱,不能因为在王府的后花园,就特殊对待。如此,才能看出一年田地真正的收成”。

朱载垕笑道:“怎么样?看样子,今年,田里的收成不错吧?”。

这话说得,凭这点高粱、大豆苗,就来判断一年的收成,怎么听着好像有点一叶障目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言语间,二人再次来到院中那木亭之下,下人们急忙奉上茶水,同时将一块湿布巾递了上来。

朱载垕熟练的擦擦手,而后轻轻接过茶杯,笑着对仲逸问道:“你刚从西北回来,说说看,那里的庄稼长势如何?当地百姓生活如何?民风民情如何?”。

第360章 再进王府(下)

木亭中,仲逸才落座,便要回答朱载垕一连串的三个问题。

“西北多旱少雨,今年开春尤甚,上个月,下过一场春雨,但雨水太少,只能润湿地面薄薄一层。下官返京时,当地耕农大多还未播种”。

仲逸据实禀奏:“若百姓们不种地,几乎再无其他收成。如种茶、养蚕制丝,气候所致、水土不服;瓷器、木制品、酿酒,这些又不成规模”。

不用说,朱载垕问的庄稼收成如何?当地百姓生活如何?皆是否定答复。

“至于民风,西北人性情豪爽,做事实诚,能吃苦耐劳,也愿帮助亲朋四邻”。

仲逸继续道:“只是如此辛劳一年,日子却依旧过的疾苦,下官深有感触”。

仲逸刻意没有提到大煤矿与税赋两项,不过二位钦差到京后,朱载垕必知晓此事,而他所问的三个问题当中,也似乎并未涉及这两项。

至少,没有明确指出。

大煤矿不靠天吃饭,无论干旱多雨,谈不上收成,因大煤矿而改变生活的,只有三边镇,以及该县的百姓,其他临县甚少。

大煤矿,还波及不到整个榆林府,甚至西北。

三边镇附近的民情,不是整个榆林府,也不是整个西北的民情。

如今,大煤矿之事已闹到朝廷,皇帝亲自过问,当地衙门不敢轻易行事,苦力各自逃散后,也再无人敢抓回去。

毫无疑问,三边镇那些做买卖的人,会渐渐离去,没有苦力与打手维持生意,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大煤矿暂时得以控制:至少没有人再抓苦力,更没有人拿皮鞭抽打他们,这些人回到各自住地后,还可以耕种田地。

至于查出背后的官吏,那是朝廷的决断,与百姓并无直接关系,他们已可以正常生活。

这仅仅是大煤矿,而整个榆林府,甚至陕西布政司,百姓疾苦的症结,并未解决。

这么大的一件事,从长计议只是暂时的。无论如何部署,先要得到朝中更多人的支持,才是真的。

不用说,获取朱载垕的支持,更是重中之重。

话题既已抛出,就看他怎么接了。

咳咳,大概是干活累了,朱载垕身子向后靠住,举起茶盖,轻轻压着浮起的茶叶。

这副神态,才是真正的‘品茶’。

这个茶不难品:对仲逸而言,王爷就是王爷,皇帝就是皇帝,即便是储君,也无法真正代表朝廷。

朱载垕不是朱厚熜,有些事儿,还是不能向他禀报。

而在朱载垕看来:仲逸这位翰林院的侍读,是在高拱走后才来的王府,而关于这位仲大人,朝中早有传言:他是父皇的人。

对仲逸的身世,朱载垕也曾派人查过,但结果却没有多少发现:祖籍山东济南府,当年发了一场大水,当地很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仲逸的父母也无从查起。

后来,在蠡县县衙,仲逸做了知县樊文予的幕友,再后来到了京城,捐纳入国子监,取得国子监监生身份,科举高中,最后进了翰林院。

至于若一当铺,有袁若筠和樊文予的协助,仲逸已妥善修改记录,按照上面显示的记录来看:这个当铺刚开业时,就登记在老姜头名下,后来到了罗英名下。

因罗英之前在蠡县做过差役,后来由他兄弟顶了差事,樊文予到刑部后,便帮助罗英在京城落脚:先做了当铺伙计,后来自己将店盘下,做了东家。

当然,盘点所需的银子,皆是以罗英的名义付的,为此,仲逸还专门为罗英想好一套说辞:说他将家中一只祖传古董卖了,花光所有积蓄,甚至向亲友挪借等。

修改记录,发生在罗龙文离京后,仲逸入国子监前。

那个时候,仲逸还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但有袁若筠、樊文予,甚至外叔公文泰的协助,能量就大了许多。

如此,要完全换掉一个当铺的记录信息,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朱载垕查到的结果却是:在仲逸初来京城时,只是协助樊文予做些类似幕友的事儿,连住的地方都是租的。

到翰林院以后的经历,朝中几乎人人得知:仲逸先是以庶吉士的身份,督办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回京后,他便成为翰林院七品编修。

后来,鞑靼军直逼京城,仲逸以编修身份领钦差副使,负责与鞑靼军谈判,并去大同核查仇鸾指挥战事始末。

返回大同时,因与一个抚琴女子同居一室,仲逸被押入大牢,但很快出狱,且成为翰林院六品侍读。

这两次非比寻常的经历,才让人们有了这样的说法:仲逸这个小小翰林的身后,站着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如果没有破格重用,此时的仲逸,恐怕还是个小小的庶吉士吧?

而能做到如此大手笔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这种情形下,朝中流传的说法,不得不信。

之前,在裕王府的侍读是高拱,如今他已领了新的差事,偏偏在这个时候,仲逸入了王府,做了侍读。

朱载垕,岂能不下一番心思吗?

他这位千岁爷,在小小翰林院侍读面前,同样是有所保留,甚至忌惮的------忌惮他身后的那个人。

真费劲……

“那里有个叫大煤矿的地方,你去过没有?”。

朱载垕知道:才提出的三个问题,已有了答案,而大煤矿才是重点所在。

这个结果不难预料,说起榆林府的事儿,就会说起大煤矿。

“启禀殿下,大煤矿发生打斗时,下官正与当地的同知大人在一起,因当时情形不明,衙门还未定论,下官不便前去。到三边镇时,听说钦差大人就在镇上,于是,下官就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这是当初仲逸与李序南约好的说辞,现在到了王府,已没有必要刻意隐瞒:裕王对他此次西北之行的真正目的,想必早就知晓。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无论扳倒严氏父子,还是为西北百姓解忧,要获取朝中支持,而朱载垕是十分关键的一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还是应该去看看的,那怕是当地衙门过问之后呢?”。

很明显,双方都无推心置腹的意思,朱载垕知道: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也罢,还是说说咱们眼前这块地吧,除草之后呢……”。

第361章 师兄有喜

傍晚时分,仲逸从翰林院出来后,径直向林府而去

这是他与师姐昨晚约好的。

早饭后,仲姝就来找阿嫂林姚姚,在京城,平日里能陪她说说话的,除了袁若筠,就是她了。

前些日子,林姚姚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吃喝也变得挑剔起来,后来找郎中号脉,确诊为喜脉:阿嫂有身孕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师兄林宗武可高兴坏了,只是千户所事务繁忙,照顾林姚姚的任务,自然落到仲姝的身上。

林姚姚在叔父林啸义身边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林啸义曾是济南卫司指挥使,后来做了山东都司的指挥使,

有这样一个叔父,林姚姚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二人在一起,自然有不少话题。

但让仲姝照顾她,与其说是照顾,倒不如说是找个说话的人,平日里干活的任务,还是要交给府里丫鬟、甚至老妈子身上。

…………

“今日大喜,我们连干三杯”。

众人坐定后,仲逸提议:“祝师父身体康健、早日著成兵书,也为我们师兄妹三人重聚,再喝一杯”。

两杯酒后,仲姝笑道:“第三杯酒,应该敬阿嫂,还有我们的小侄子”。

哈哈哈……

用过晚饭后,仲姝陪林姚姚去隔壁屋,宗武特意取来一坛好酒,又吩咐后厨加了几味下酒菜。

“这是我在甘西练兵时,从当地买的,西北的酒,口味霸道”。

他取来两只酒碗,满满斟上:“今晚,咱们一醉方休”。

自从做了千户所的正千户以来,宗武很少饮酒,醉酒误事,身为千户必须要带好头。

今日则不同,与师弟对饮,属于家宴,可尽管放开喝。

还是老规矩:连干三碗。

“师兄,当初你去漠南一带,又深入鞑靼军腹地,可曾有确切的御敌之策?”。

仲逸的酒量确实不敌师兄,喝的有些猛,还是说正事吧。

众所周知,师兄数次与鞑靼、倭寇交战,两军阵前经验丰富,而这正是仲逸所欠缺的。

“人太多、心太狠、善骑射、好动武,不思悔”。

宗武自饮一杯,放下酒碗继续道:“打不死,还要来。对付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御敌之策:彻底消灭”。

说真的,看似一句带有几分醉意的话,但确有几分道理。

世上就这么些人,好像没有打打杀杀就活不下去,那怕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世上就有这么些国,或者族,好像没有战争就活不下去,那怕是别国没有惹他,那怕是不劳而获,抢夺别人的东西、资源,甚至土地,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否则,他们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抢夺别人的东西,当然比自己辛勤耕作一年来的快、来的轻松,抢一次够吃几个月,被抢的人也不怎反抗,于是,过些日子再抢一次,

这是山匪的做法。

抢夺别国的财物,据为己有,为此不惜常年动武,由财物渐渐上升更多的资源,甚至土地。最后想永久占有,如同他们自己国土一样。

这是外敌入侵的做法。

这个过程是残酷的、血腥的,如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可言。

或者说,这就本身就是道理。

最为关键是,这种过程是无止境的:有过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对付这样的人,如一个恶魔;对付这样的外来之敌,如倭贼,感化与怀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终极方法只有两个:彻底消灭他们,同时自身无比强大。

仲逸长叹:若从这个角度来说,师兄的话是对的。

然而,这终究是‘术’,而不是‘道’:仅仅一句消灭,是不可能真正消灭敌人的。

如何消灭外力之敌?又如何让自身无比强大,才是关键所在,相比而言:我要杀死你,远不如我要通过什么方法,如何杀死你?更为有效。

“师弟,就不要卖关子了,以你的处事秉性,此次西北之行,定有什么收获吧?”。

这个道理宗武懂得,同时,他更了解的自己的师弟:“说说看,具体有何御敌之策?”。

在西北各地时,除三边镇、大煤矿外,仲逸最为感兴趣的,就是亲身感受一番那广阔无垠、沙土飞扬的北漠之风。

那种感觉,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领略到其中的韵味。

广阔草原,一望无垠,两军对战,首推战马,纵然一片沙土漫过,此时的马儿,早已不是仅仅为载人载物,而是不可分割的融入交战之中。

此时的战马,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一声长鸣,万马奔腾,气势恢宏,仅是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就可盖过一切。

这一点,与鞑靼军交战数次的宗武,深有感触:若敌军没有了战马,将是虎无长牙、狼无利齿,威力骤减。

相比大明军队,鞑靼军队战马的依赖,更为明显,尤其大规模交战。

这时,仲逸起身而立,他向宗武说道:“若我们设法让敌军-----人马分离,或者,使战马失去其原有作用,又当如何?”。

见师弟最后重点也落到战马之上,宗武立刻来了兴致:要知道,去年在甘西一带密训,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如何攻破敌军马阵。

如今,师弟仲逸从西北归来,再次提到使敌军“人马分离”的想法,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不不不,师兄此言差矣,所谓人马分离,并非以人马对人马”。

仲逸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若按常规攻克马阵之法,无非是钩镰枪、铁链阵、连环锁,甚至用圆木柱、巨石块……”。

听的此言,宗武顿时心凉一半:他们所用的,正是这些方法,再看看师弟的表情。

显然,他并不赞同此举。

“钩镰枪斩马腿,要近距离,对骑术要求极高,且敌军可用射剑、加固马腿来防,马腿被伤后,往往会造成地面混乱,敌我互伤,影响到兵力发挥,铁链也一样”。

仲逸继续道:“至于滚圆木柱、砸巨石,往往对作战地形要求很高,不是随意一个地方就可以,局限性太过明显”。

“我的好师弟,仲大人,有什么就直说吧”。

宗武摊开双手,一脸的着急:“就算师兄我求你,还不行吗?”。

仲逸却依旧不慌不忙,酒坛快见底了,他将两只酒碗匀平,缓缓举起酒杯,一脸的笑意:‘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还是等先请示师父之后,再说’。

好吧……

宗武饮完最后一碗,顺势将酒碗扔下,不由的笑道:“见完师父,看你还有什么说的?从明日起,我再悉心钻研,说不定有更好的御敌之策……”。

仲逸缓缓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却连连摆摆手:“若果真那样,就太好了,师弟我先告辞”。

银子,需要银子,很多的银子……

仲逸自言自语道:“要做成此事,需要大笔银子。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第362章 面圣垂钓(上)

次日清晨,仲逸早早来到翰林院。

程默比他来的更早,泡茶倒水、擦桌摆椅,忙的不亦乐乎。

今日不用去裕王府侍读,翰林院目前还没有新的安排。

这时,仲逸却为自己安排起来:找个机会,见一下袁炜,再设法找北镇府司千户-----石成。

回京之后,还未拜见袁炜,当初在榆林府时,他曾叮嘱昔日的属下:要对这位仲侍读大力支持,这些人,也确实帮了不少忙。

就冲这一点,对袁炜最起码的一声道谢,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通过袁炜,来探探袁若筠的情况,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袁若筠要知道自己回京的消息,无非通过向袁炜打听,或者她自己派人来仲府问师姐。

仲逸更希望,袁若筠是得到袁炜的准许,再见面。

经历过上次的‘以身相许’之后,袁若筠也心无旁骛,只是袁炜的态度不甚明了,仲逸也不敢‘轻举妄动’。

故此,见袁炜,有公私兼顾之嫌,而且‘私’字更重。

至于北镇抚司千户石成,亦是公私兼顾:大煤矿的案子,目前已交由北镇抚司查办,见石成,正是为公而来。

通过石成在锦衣卫的势力,给予李序南暗中保护,这便是他私人所愿了。

当初,在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大同府核查仇鸾与鞑靼军交战一事中,石成这位锦衣卫的五品千户,给予了相当有力的支持,由此二人也达成一种默契。

这种默契,往往也来自私交。

否则,以石成的脾气秉性,绝不会在私下称他一声“仲兄弟”的。

“仲大人,快快准备,你要马上去面圣”。

程默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仲逸的沉思,不用说:这个消息,虽有些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来,见袁炜与石成,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了。

“都准备好了,我们此次西北之行所有记录,还有……”。

程默已将所有东西备好,刻意提醒道:“还有,那条专门抽打苦力的------鞭子”。

“默大哥,若有一日,我当了内阁首辅,就封你为……”。

仲逸的话未讲完,程默立刻笑道:“我还是仲大人的随从-----特级随从”。

哈哈哈。

…………

“仲侍读,万岁正在御花园垂钓”。

内侍太监向仲逸说道:“请到这边来”。

垂钓?

仲逸心中不由的好笑:朱载垕在花园空地种高粱、大豆,朱厚熜却在御花园垂钓,真是一对好父子。

掌嘴,这朱厚熜是随便能说的吗?

仲逸规规矩矩跟在太监身后,怀中抱着一个包袱,如同小民进大户,不能乱了半点分寸。

他有些自嘲道:现在朝中都说皇帝是我的靠山,才能在数年内,进入国子监、‘杀’入翰林院,取得庶吉士、拿下七品编修,做到六品侍读。

后面的事儿,简直都不敢再说下去了……

来翰林院也有些日子了,面圣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时间久了,仲逸对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

毫无疑问,这位不喜欢上朝、却喜欢青词、炼丹的皇帝,绝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上朝,却紧紧握住大权,炼丹的同时,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纵观朝中各方势力:严氏家大势大,门下心腹众多;徐阶等人倒严,不遗余力,可谓一股相反势力;裕王看不惯严氏霸权,但同时有高拱在徐阶身边……

此外,即便各方内部,也时有敲打:当初的仇鸾,与严氏走的近,后来渐行渐远,最后彻底退出。

倒严一派,也非徐阶一人可控,比如高拱,以及后起之秀的张居正,他们背后,另有其人。

这盘大棋,稳稳控于皇帝朱厚熜之手,无论那一方,都无法做到一家独大。

制衡,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相当高深的艺术,深不可测。

经历过两次破格办差之后,仲逸越发察觉到这一点。

上次去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曾点拨:无论当初去博野县、大同府办差,还是做到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只因自己不属以上任何一方。

这种存在,依旧是制衡使然。

直到现在,仲逸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师父说的话,但他能想到这一层已足够。

至少,在目前,足够了。

当此之时,要学会借力打力。

此次去榆林府暗中调查大煤矿之事,最后自己没有出面,却是让二位钦差露面,而这两位钦差得到徐阶与裕王的授意,目的,同样是为了对付严氏。

四两拨千斤,小小的付出,却激起轩然大波,三边镇、大煤矿,就当小试牛刀了。

“仲侍读,请吧”。

太监驻足而立,一脸严肃,仲逸急忙再次整理衣冠。

前面不远处,朱厚熜果真在垂钓。

这地方选的,若大声说话,岂不是要将鱼儿吓跑了?

…………

“说说看,此次西北之行,有何所获?”。

朱厚熜似乎并不在意鱼钩下的东西,语气一如往常随和。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何感想?”。

又是三个问题?

难不成,这对父子是商量好的吗?

“启禀万岁,西北一带多旱少雨、收成甚微。大煤矿苦力受迫、生死如草芥。听说当地赋税名目繁多、加重收缴。鞑靼军精于马战,又依赖于马战,得益于地形,又依赖于地形”。

如今面对的是皇帝,仲逸无须再有顾虑:“微臣以为:规范税赋,适当减免;彻查大煤矿一事始末;天旱非人力可左右,但可另找谋生之路”。

末了,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就地形与作战习性而言,微臣建议与鞑靼军再战之时,可使其‘人马分离’”。

此乃面圣,既不能答非所问,又不能借题发挥,也只能如此了。

“万岁,鱼儿上钩了,鱼儿上钩了,快……”。

一阵异动,内侍太监急忙上前扶住鱼竿,朱厚熜双手使力,水花四溅。

花园石板上,顿现一条鱼,一条大鱼,活蹦乱跳的。

一旁的太监急忙提来木水桶,准备将鱼儿收回,却被朱厚熜挥手制止,他淡淡的说了一句:退下。

此时,阳光直射,还未脱钩的鱼儿一阵挣扎之后,渐渐放慢节奏。

这时,朱厚熜缓缓起身,将脸迈了过来:“说说看,私加税赋者,操控大煤矿者,慵懒懈怠者,谁是这条鱼?”。

仲逸急忙上前禀道:“此鱼非彼鱼,微臣恳请万岁将此鱼放入水中……,现在,还……来得及”。

第363章 面圣垂钓(中)

“过来坐,一起垂钓”。

原来,朱厚熜早就备了鱼竿,他这是要找个陪钓的人。

那奄奄一息的鱼儿,终于回到水中,仲逸总算舒了口气。

此举,绝非乱发慈悲心,若眼前站的是倭贼,将其置于死地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一条毫无反抗力的鱼儿---------下不了手。

还是那句话:此鱼非彼鱼。

“微臣还是站着吧,在翰林院都坐半天了”。

仲逸摆好鱼竿,却并未坐了下来。

他的心里很清楚,朱厚熜行事不拘一格,有时甚至荒诞怪异,若自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倒也罢了。

就以目前资历,与皇帝平起平坐?

呵呵。

别的不说,不远处的太监、侍卫,若多上那么一嘴,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呢:就他,翰林院一个小小侍读,竟与万岁平起平坐,成何体统?

据此,又会演绎出无数种说法:看到了吗?这位仲大人,怕是又要高升了,这样的待遇,怕是连内阁、六部的老臣,都没有啊……

传言这东西,一旦传开,就无法控制,怎么也停不下来。

仲逸稳稳立于一旁,对自己的决定颇为满意:快算了吧,免得再成为众矢之的、话题中心,还是就不要这份殊荣了吧?

况且,这是不是朱厚熜本人的试探,也未曾可知。

荒诞怪异之人,行事看似无比寻常,往往他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随你,朕不是一个刻薄之人,无关社稷、无关天下苍生之事,偶有变通,也未尝不可”。

朱厚熜果真没有再继续“平起平坐”的问题,他目视前方,却不直视鱼竿,随意说道:“我们一起下的饵,比比看,谁先钓上来?”。

垂钓比赛?

仲逸微微道:“常言说:观棋不语,垂钓之时亦如此,若言语不停,惊吓水下之鱼,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呵呵,哈哈哈……

微微一笑,变成哈哈大笑。

朱厚熜不以为然道:“若你一直不言语,突然说出一句来,或许会把鱼儿吓跑。但若一直说个不停,用不了多久,鱼儿就适应了,再说也无妨”。

精辟啊,果真语出惊人,金口玉言。

“当然,如果你一直说个不停,如突然沉默了,鱼儿或许还有些不适,没准,还会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

朱厚熜笑道:“你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仲逸急忙回到:“圣上之言,至理名言、高屋建瓴,微臣受益匪浅”。

以凌云山的名义起誓,这句“受益匪浅”,绝非违心奉承。

这鱼钓的,仲逸竟突然想到:下次回到凌云山,一定叫师父、师兄、师姐,还有卫叔叔,一起垂钓……

“是鱼,就要吃饵,但在吃饵之前,鱼儿首先要确定周围是否安全。只是,这个安全与否,皆是来自鱼儿自身的判断”。

朱厚熜继续道:“有的时候,鱼饵外布满陷阱,但只要它认为安全,还是会咬下去。反之,即便一块好饵料,已脱离鱼钩,可放心大胆的吃,但一阵风吹过,它却认为不安全”。

就在这一刻,仲逸心中总算是明白了:看来,皇帝是要借垂钓这个话题,一直说下去了。

这鱼钓的,自己在榆林府三个月的奔波,竟全系一支鱼竿和水下的鱼儿了。

可是,这不是更有意思吗?

我喜欢。

“说说看,榆林府那些官吏,为何敢明目张胆增加税赋名目,加重征税?大煤矿那些恶人,又为何敢私自对苦力动刑、草菅人命?”。

朱厚熜将鱼竿放于支架上,用布巾擦擦手,端起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而后继续道:“你刚从西北回来,想必对那里的情况更为熟悉”。

刚从西北回来不假,不过,仲逸决定现学现卖,就在这垂钓上做文章。

他想了想,直言道:“微臣以为,无论官吏加税、恶人对苦力用刑,他们认为这样做------很安全,没有人会查,更无人可管”。

现学现卖,有很多好处,比如由此看出:你举一反三、反应敏捷,更能使交谈有连贯性。

当然,还有一个更明显的好处:说明你认真倾听了。

说的再好,还得要面对会听的人。

否则,说的再好,也白瞎、扯淡。

呵呵,朱厚熜笑道:“那你再说说,他们为什么觉得,这样做很安全?”。

“微臣认为,他们必是仗身后势力足够强大,足以让他们肆无忌惮”。

仲逸慢慢的说道:“当然,这都是他们自认为的安全”。

果真学的够快,这垂钓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时,朱厚熜却再次拿起鱼竿:“再猜猜看,今日垂钓,我们谁先会钓上鱼儿来?”。

抛开方才高论不说,但就垂钓本身而言,还真不好说。

同样的池塘,同样的鱼竿,同样坐在这里,同样说着话。

“万岁,微臣觉得,若单纯说垂钓,这样的比赛,比的是运气”。

仲逸笑道:“微臣的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运气?”。

朱厚熜大笑一声,双手再次使力,水花四溅,片刻间,石板上,一条鱼,大鱼,又活蹦乱跳的。

仲逸仔细瞅了一眼,心里不由的嘀咕起来:看这模样,不会是刚才放回去的那条吧?

这时,一旁的太监立刻上前,将鱼儿放入水桶,为朱厚熜换了一杯热茶,而后又退了下去。

不钓了,仲逸想着:水中突然被钓走这么一条,其他的鱼儿,绝不会觉得‘安全’了。

“哎,你先不要着急嘛”。

见仲逸正欲放回鱼竿,朱厚熜却笑道:“鱼儿,有的时候像人,没准,就有那么一两条胆大的,恰恰以为刚钓走一条,短期之内,不会再有垂钓者,反而更安全了”。

这话说的,简直要跪拜了。

这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皇帝的鱼饵,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的料?一会的功夫,都钓了两条。

呵呵,看来这位仲侍读,还是玩心不减。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

或许,在朱厚熜眼里,仲逸就是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人。故此,也允许他偶尔小小的‘放肆’一下。

“官他呢,钓吧,本大人今日一定要钓上一条:大大的大鱼来”。

仲逸心中暗暗道:‘既然皇帝先钓上来,我也就无须再有什么顾虑了’。

第364章 面圣垂钓(下)

天边层层薄云飘过,微风拂来,满是舒爽的感觉。

不过,这些对两位垂钓者而言,关系不大。

身后一个大大的木亭,一旁有桌有椅,桌上有茶有水、有糕点。

皇帝就是不一样,这大池塘、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简直了。

能陪钓、有高论,幸运的不是一点点。

“水中的鱼儿钓上来了,可榆林府的鱼,该怎么钓呢?”。

朱厚熜也站了起来,边走边说道:“当初,你去博野县、去大同办案,还不错,那榆林府之事,如何办?”。

终于说到案情,仲逸早有准备:“大煤矿与赋税,一查到底,解决当地百姓疾苦,另找新路。御敌之策,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

“看好你的鱼竿儿”。

朱厚熜来到仲逸身边:“接着说下去,说具体的”。

久违的面圣,要的就是这句话。

“大煤矿背后是严士蕃,由北镇抚司查最好不过,从严士蕃到当地知县,从三边镇到知县、知府衙门,甚至布政司、京城的衙门,无一遗漏”。

仲逸继续道:“税赋之事,重点在当地知府、知县,可命户部、吏部派人去查,北镇抚司务必要协办,因都在榆林府,大煤矿与税赋有交叉,锦衣卫参与,查办更有力”。

事已至此,严士蕃与大煤矿的关系,已无须回避,两位钦差已将案子上报朝廷。

况且,以锦衣卫的能量,榆林府的事儿,恐怕早就一清二楚了。

事情已经抖落出来,话也说了,办不办,圣裁吧。

这时,仲逸架起鱼竿,从包袱中取出一样东西。

“这条皮鞭,是在大煤矿找到的,苦力们深受其害”。

仲逸将皮鞭呈上,补充一句:“但凡苦力不从,打手们就用这样的鞭子抽打”。

一条皮鞭,已有磨损,但依旧可见血迹斑斑。

这条鞭,不是来自衙门,血迹,不是来自敌人。

这,是大明的耻辱。

“传旨锦衣卫,立刻着手查办大煤矿一案,所涉之人,无论是谁,一律法办”。

朱厚熜扔下皮鞭,向传旨太监道:“此外,命户部、吏部、刑部,联合督办榆林府税赋之事,锦衣卫协办”。

末了,他叮嘱道:“知会内阁,就是这个旨意,速办”。

“遵旨”,传旨太监立刻领命而去。

仲逸摸摸鱼竿儿,确定鱼儿还未上钩。

不过,他的心里却别提多美了:此鱼非彼鱼,水里的鱼是没上钩,水外的‘大鱼’,怕是要着急了。

“继续说,对付鞑靼军,有何对策”。

朱厚熜再次望着那条鞭子,他真的怒了。

“鞑靼军,善于马战,又依赖马战,得益于北漠的地形,又依赖那里的地形”。

仲逸接过之前的话题,继续道:“微臣以为,单从地形与作战手法而言,应设法使其‘人马分离’”。

人马分离?

说实话,仲逸初次说到这句话时,朱厚熜还真没听明白。

这时,仲逸将准备好的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认真、仔细阅读中……

“这……,可行吗?”。朱厚熜不由的再次看看纸张。

仲逸急忙解释道:‘此物,早就有之,大规模使用却颇为难得,当然,同样对地形有要求,且还要其他作战手法辅助’。

朱厚熜:再说具体些。

“这么说吧,一旦大规模使用此物,敌军马战势必无法展开,无法随意出行、进退,一旦人马分离,战斗力骤减,士气大减”。

仲逸继续说道:“若敌军从马背上下来,我军的优势便可显露出来”。

“你这是向朕要银子啊”。

弄了半天,朱厚熜终于反应过来。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也没有完全拒绝的意思。

管不了那么多了,试试看吧。

“圣明莫过于万岁,此乃扩充军备,御敌之用,我大明朝,不缺这点银子啊”。

仲逸干脆再推一把:“此事,还要隐蔽,否则,敌军必有所防范”。

呵呵,朱厚熜笑道:“就这东西,还防范什么?图纸你收起,朕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这到底是准了,还是不准?

圣心难测啊。

“方才你说,种地收成不好,可另谋出路,是什么意思?”。

看来,会听话的不止仲逸一人,朱厚熜也没有拉下一个字。

“除了耕种,种茶、养蚕、烧瓷,这些都行不通,灌溉太耗水,黄土高坡、地势使然,也行不通。

不过,酿酒与牧羊之类,似乎可行”。

说着,仲逸又取出一张纸,一张很大的纸,画的全是当地地貌。

朱厚熜再次端详起来。

仲逸继续道:“从当地地形来看,除山中部分相对平坦之地可以耕种外,尤其沟壑、斜坡处都是荒芜一片,可耕种的地,占不到四成,剩下的都是荒草。

在这些可耕之地中,又分为阳面和阴面,因为干旱,相对而言,阴面地比较背光,收成能更好一点”。

当地地形,仲逸已观察过多次,这个主意,他想了很久。

“在可耕之地中,挑选阴面可耕之地,由精于农活的耕农耕种,其余荒地,可牧马、牧羊、牧牛。同时,由于当地光照充足,像高粱等,成色颇好,可酿酒”。

仲逸补充道:“微臣仔细看过,荒地的杂草长势还好,草木不同于庄稼,生长条件更底。此外,五个人耕十亩地都费劲,但三个人可轻松放好五百只羊,不影响耕种。

酿酒也可选农活不忙时进行,秋末、冬季几乎完全无事可做,正好可以互补”。

末了,他叹道:“这只是微臣初步构想,具体还要当地衙门部署。只是如此一来,当地百姓将耕地、荒地合理利用,农忙、农闲之时妥善搭配,收成必能提高,民风更能改善”。

“亲自去过当地,也不算纸上谈兵,想法不错。不过,就你方才说的这些,现在的榆林知府,怕是无缘了”。

朱厚熜笑道:“听说,榆林府现在的五品同知,原先是蠡县县丞、知县,后来到了户部,和你是故交啊,此人如何?”。

此人?说的不就是李序南吗?

很明显,皇帝是要再次擢升:李序南为四品知府。

这个道理很简单,一旦锦衣卫北镇抚司去查办大煤矿,现在的榆林知府康祺,必定锒铛入狱。

到时,知府一职,必定空了出来。

五品知府同知替补四品知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李序南才从户部六品主事,升为五品同知,不到半年时间,若再升一次,恐有非议。

仲逸有些汗颜:尽管朱厚熜没有说出李序南的名字,但从蠡县县丞、知县,再到户部主事,以及如今的五品同知,说的一字不差。

最为关键的是,他刻意提到自己与李序南是------故交。

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除了樊文予与外叔公文泰外,几乎再无别人,就连袁炜恐怕都不知晓。

当然,以锦衣卫的能量,查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官员履历,在吏部有册可查,当年樊文予为知县、李序南为县丞,樊文予走后,李序南接任知县。

这些都可以查,也不难查,问题是朱厚熜为何要查?

又是什么时候查的?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些都与仲逸有关。

在他没有入仕之前,为何樊文予与李序南都没有升职呢?尤其樊文予,几乎从七品知县降为刑部八品照磨。

后来,他们二人一起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回来之后,樊文予就被升为五品郎中。

所有这一切均系仲逸一人,他不由的担心起来:莫非,是皇帝有意为之?

此事用意不明,又来的太突然,但仲逸还是隐隐一层担忧:升的太快,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一旦摔下来,跌的更惨。

想到这里,仲逸急忙上前禀道:“万岁所言甚是,微臣与李序南有些交情,但就事论事,他才做五品同知不到半年,若再次擢升,恐引起非议”。

二人正说着,却见鱼竿有异动,仲逸急忙上前收紧。

哈哈,果真有鱼上钩,还是一条------大鱼。

服了,简直无话可说:若不是这位垂钓高手指点,这条鱼,是绝对等不到的。

第365章 悠闲翰林院

“还是翰林院好,惬意……”。

至少,在仲逸看来,是这样的。

连日以来,都是好消息,怎能不令人欣慰?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已答应启用当地的锦衣卫校尉,暗中保护李序南。

有了这层防护,恐怕严磬等人,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北镇抚司的人到榆林府不久,知府康祺和三边镇所在的神府县知县已被拿下,此事在当地炸开了锅,又是几人欢喜几人忧。

毫无意外,知府之职,还是由李序南接任。不过,是以五品同知暂领知府,品阶还是五品。

显然,这是仲逸争取的结果:康祺突然被拿下,作为副手,李序南暂代此职,顺理成章。

如知县突然空缺,由县丞暂主县衙之事一样,暂时代理,品阶不变,此举,在很大程度上,可减少外界对李序南的非议。

仲逸曾想过:石成答应锦衣卫的校尉暗中保护李序南,与他暂领知府之职,两者之间似乎有一定的关联。

或许,这也正是朱厚熜的意思呢?

然而,这些都已不重要。

当初在西北了解民情时,李序南几乎是全程陪同,对于改变当地百姓生存之道:将无法耕种的荒地合理利用,同时在农闲时做副业,他们二人看法是一致的。

好的想法,还要有好的做法,如今,有李序南亲自部署,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仲逸很清楚:这都是那次与皇帝‘垂钓’时,争取的结果。

而就目前而言,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此外,关于对付鞑靼军‘人马分离’的计划,也有了回应。

不过,朱厚熜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同时,师兄宗武也参与其中。

思来想去,仲逸觉得此举,主要有两个原因:有锦衣卫介入,是为隐蔽,而师兄的千户所先行,则是因为他-------忠勇。

看来,朱厚熜是极为看重此事的,绝非他当初说的那句“看看再说吧”。

简直是好事连连,当初面圣垂钓时,几乎所有的奏请,都得到准许,只是关于严氏的消息,还没有传出。

此刻,仲逸却淡定了很多,甚至说,他完全不用着急。

若从垂钓而言,严氏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大鱼’。

想起那日初见朱厚熜时,他突然钓上的那条鱼儿,起初,在石板上活蹦乱跳,后来渐渐放慢节奏。若非仲逸求情,最后必是翻了白眼、断了气。

多宗罪证做实,此时的严氏,或许就是那即将上钩的鱼儿,即将开始活蹦乱跳,最后就是有气无力,翻了白眼……

此鱼非彼鱼,这次,仲逸再无慈悲心。

再等等,再看看吧……

按说,自从西北回到京城后,对仲逸而言,几乎都是好消息,唯独不如意的,还是袁若筠。

那日面圣后,仲逸如期见了石成,次日再去礼部找袁炜时,却被他的属下告知:袁大人有事外出,等他回来后,再转告。

结果,这转告就没了下文,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得到袁炜的邀请,甚至于连个音讯都没有。

袁炜如今做了礼部尚书,平日里忙碌些,也属正常,但接连数日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明显是有意为之。

翰林院有别六部,但同为京城的衙门,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来往,非要说的话,还是翰林院与礼部交集更多一点。

“默大哥,近日的安排,有没有去礼部的,或者礼部的人,来翰林院?”。

问这种事,找程默是最合适不过了。

首先换了一杯茶,这是他最熟练的动作,程默一脸的笑意,就是不言语:这个问题,仲逸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仲大人,你是想找袁大人吧?”。

良久之后,程默终于打开话匣:“听说了吗?自从袁大人升为礼部尚书后,找他的人真不少,咱们翰林院,就有两三个”。

要说是翰林院的百事通,程默完全可以胜任,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找他打听,**不离十。

这不?连翰林院谁找过袁炜的门路,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些人找他,无非是借着门生故吏,自称一声‘学生’,来为自己的前程博一条新路而已。

“好吧,我退出,暂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就当没说”。

仲逸笑道:“你可千万不要出去对别人说,否则,很快就有这样的传言:翰林院走袁尚书门路的,又多了一个人------仲侍读”。

程默苦笑一声:在翰林院,我只认仲大人一人,怎么能乱说呢?

不过,对于找门路,他还有其他办法:可去找吏部郎中袁若晗,

袁若晗不是别人,正是袁炜的儿子,袁若筠的兄长。

用程默的话说,这叫迂回之计。

这小子,有些机灵过头了:简单的去拜见一下老熟人,顺便问问袁若筠的情况,竟被他理解为这么复杂。

“今日不用去面圣,也不用去裕王府,翰林院也没有安排新的差事”。

仲逸将茶杯放下,顺手一本厚厚的书册合上,笑着对程默说道:“闲来无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呵呵,程默一脸苦笑:“仲大人,饶了我吧,我真的再无新的故事了,说好的,这次轮你给我讲了”。

上次那个盗墓贼的故事,他还欠仲逸一顿酒呢。

“仲大人,今晚,地方你随便挑,我做东。不过,此刻要讲个有意思的,最好能把我逗乐了”。

程默取出一块银子,轻轻晃晃:“哎,这块银子,该怎么花呢?”。

“就看你这块银子,够不够花吧?”。

仲逸再次坐到他那张大木椅上:“说吧,想听什么?推理悬疑?恩爱缠绵?恐怖惊悚?家长里短?”。

有的听,还有的选,程默简直乐坏了:就推理悬疑吧,此次去三边镇,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大煤矿之事搬到朝廷,还惊动了万岁,这其中最主要的还是-----推理。

“就像大唐的狄仁杰、大宋的包龙图。听说书人说,他们的推理故事,简直神了”。

程默笑道:“仲大人,就看在这一两银子的份上,你也学他们一把?”。

第366章 这也叫推理?

“有必要向你解释,狄仁杰是大唐武周时期的风云人物。而包龙图,这个称呼是因‘龙图阁直学士’的头衔,人家真名叫包拯”。

仲逸开始‘教导’起程默来:喜欢推理,就要严谨,一出口,感觉就是桥头边说书的。

“呵呵,我听这些故事,就是为图一乐,别的也没想过”。

程默一脸虔诚的说道:“不过,此次三边镇之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严谨了”

其实,说了要‘严谨’这句话后,仲逸就后悔了。

“算了,你还是别较真儿,图一乐,才有人听,太严谨,都把人吓跑了”。

仲逸笑道:“你看看,那些茶馆说书的,总能逗得台下满堂喝彩,而那些教书先生呢,学生们都听得打瞌睡”。

都是讲故事,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如此一说,程默反倒不知所措。

“仲大人,我懂了:替朝廷办差时,理应严谨,但闲暇无事时,能图一乐的时候,还是要乐的”。

程默瞪大了眼睛:“仲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

“仲大人,门外有人为你捎来一份书信”。

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连门都未敲,直接就进来。

连看都不用看,除了费思应,还会有谁?

这小子,在国子监时,二人就是同窗,到了翰林院,自然要比一般同僚亲密些。

这也不是什么事儿,反正在衙门,又不是私宅,闯进来,又能看到什么呢?

“真服了你,没事不到外边走走,天天呆在屋里”。

费思应冲程默瞅了一眼,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我与你们仲大人有话要说,难道你也要听啊?”。

“是是,费大人请,小的告退”。

程默满脸陪笑,连连为费思应请坐、备茶,片刻之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上下有序、高低有别,能奈何?

才到门口,他心里早就骂骂咧咧开了:“牛什么牛?不就是个无品无职的庶吉士吗?我们仲大人都是六品侍读了,他做庶吉士那会儿,可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下人------不当人”。

不难理解,程默为何对仲逸言听计从、忠心耿耿了吧?

“先声明啊,信封完好无损,我可没有打开。不过,送信的个女子,长得有几分模样。路过大门口,守卫正欲进来通禀,我就自作主张替你收下了”。

费思应将信封递了过来:“这种传递的方式,简直就是面对面嘛,”

不用说,这小子不是奔着信来,是冲着送信人而来。

还未开封,仲逸也无法立刻查出送信之人,更不知内容为何,但先支走费思应这个闲人,倒是真的。

“对了,听掌院学士说,咱们翰林院要整理一套书册,要作著、编序、归类,庶吉士中,我第一个推荐的就是你”。

仲逸笑道:‘这可是掌院学士亲自要过问,你要抓住这个机会,虽然也就忙一个月,但也值得……’。

“那个,仲兄弟,仲大人,兄弟我还有别的事儿,这种机会,你还是交给咱们国子监,当初一起读书的那些个兄弟吧”。

费思应连杯茶都未喝,急忙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却又微微笑道:“今晚,咱们再一起喝酒去?”。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仲逸也懒得去想那么多,直接打开信封。

只有一句话:言而无信,今晚有约,能否守信一次?

不用说,这字迹,再看看语气,还有费思应方才说起的,那个送信女子,仲逸立刻猜出了大概。

“默大哥,进来一下”。

仲逸将信封装入袖中,一脸无事人的样子:“怎么样?故事还想不想听了?”。

程默一脸的‘不悦’,为仲逸换了一杯新茶,却将费思应方才坐过的椅子使劲挪了挪,而后又拿起布巾擦拭一番。

“想听自是想听了,就怕那个费大人又闯进来”。

程默嘟囔道:“你是六品侍读,他无品无职,怎可如此随意进出?”。

这算不算是告状呢?

“行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他是我国子监的同窗,大家都在一起读书,平日里有外人时,他们也能遵守规矩,私下嘛,也是可以图一乐嘛”。

仲逸笑道:“就像听故事一样,有外人时,不能坏了规矩,但私下里,就不能死守规矩了”。

这话说的,程默与他,不也是这样吗?

“推理悬疑是吗?客官们,听好了,咱们‘开说’了”。

拿起一块木条轻轻一拍,手中折扇展开,此刻的仲逸,俨然一个说书人的模样。

“话说在大明年间,浙江杭州府,刚刚遭过一场大灾,不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日午后,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不大会儿的功夫,刮起了大风”。

仲逸讲的正入神,却被程默上前拉拉手臂:“仲大人,说好的,咱们讲的是推理,不是恐怖的”。

“这哪里恐怖了?每一句都是实情,好好听,每个字都有用”。

仲逸收起折扇,一本正经道:‘一会儿,我要你得出结论’。

“明白,明白,这下完全明白了”。

程默急忙松开手,两只眼睛频频眨动,口中却念念有词:“大明年间,浙江杭州、大灾、午后、阴云、大风……”。

“仲大人,可以开始了,我保证一字不差的记下了”。

弄了半天,他这是又捋了一遍。

“这时,一户姓佟人家的院墙外,有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哭,她已经找不见她的爹娘,当然,她的爹娘也找不见了她”。

仲逸继续道:“后来,佟家一个穆姓伙计走了出来,他发现这个小女孩后,就回去向佟家主人禀报。再后来,佟家主人便将这个孩子收留,养大成人”。

末了,他补充道:“佟家在杭州做药材买卖,做的非常大,那个女孩本不姓穆,只是跟着他养父,也就是那个穆姓伙计姓”。

“小孩,佟家、穆姓伙计,收留……”。

程默听的一头雾水,不时的打断一句:“大明什么年间?都遭灾了,佟家为什么要收留呢?还有,那个小孩为什么不姓佟,而姓穆呢?”。

程默自言自语,忙的前言不搭后语。

“好了,现在,这个女孩已长大成人,但他的爹娘还是没有找到,你说说看,如何才能找到他们?”。

程默正忙着‘推理’,却听仲逸来了这么一句。

故事,也就这样讲完了。

“仲大人,这是?开玩笑吧?这算什么故事呢?”。

程默一脸诧异:这事儿,就是狄仁杰、包龙图在,恐怕也得不出结论吧?

“晚上的酒钱,必须要减半”,他收起银子,一脸的不悦:不行,从新讲一个。

“这是五百两银票,你尽管请人喝酒,不过要打听这件事”。

仲逸将银票放到程默面前:“这是真事,你在京城时间长,各方面的人,认识的也不少”。

末了,他叮嘱道:“这个女孩在家中为长女,你先多留意找女儿的老人,找姐姐的阿弟或阿妹,十几年前,浙江……,但凡有眉目,速来告知于我”。

仲逸知道,穆一虹交给他的锦囊香包,还有她背后的月牙胎记,将是最后核实身份的关键,不可随意说出。

先确定大体范围:穆一虹在找她的爹娘,而反过来呢,只要他们都活着,想必也不会放弃找寻。

“仲大人,既是你这么说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定全力以赴”。

程默立刻变得认真起来:“我会边找边想,且要一直‘推理’下去”。

第367章 还以为默认了呢

夜幕、无名小院。

收到穆一虹的来信,仲逸只得乖乖去赴约。

虽无袁若筠的刁蛮任性,穆一虹也绝非简单的角儿-----不好伺候。

自从回到京城后,还真没有想起来看她。

不过,从她来信看,显然是憋着气的。

此处住宅,不同与其他宅院,什么张府、李府、王宅、李宅之类门匾,都没有,但知道这里的人,却不在少数。

仲逸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今日,既是穆一红差人捎信而来,必然回绝了一切应酬,专门接待他这位‘特殊’的客人。

好在她所托是别的丫鬟,若换做贴身丫鬟香儿,必定会被翰林院的费思应认出来。

客堂,丫鬟香儿。

“仲大人,你先用些茶水,小姐一会儿就到”。

香儿将茶水、青果放好,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却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又是喝茶。对他而言,一天最主要的‘差事’就是喝茶。

从翰林院到裕王府,再到仲府,甚至若一当铺,再到如今的穆一虹住处,尽管事有各异、各有轻重,但唯独不能缺了这样东西。

见穆一虹,永远是那个不变的话题:帮她找寻其爹娘的下落。

而每次见面,结果又几乎都无一例外------没有结果。

时间久了,除了隐隐有些自责外,另外一个问题,也一直在纠缠着他:若一直打听不到她爹娘下落,他们二人该如何自处?

“香儿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原本以为香儿呆在这里是有别的事儿,比如收拾桌椅,伺候茶水等,谁知呆了半天,既不动手干活,也没有挪步离去。

“仲大人,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仲逸有些诧异,香儿终于下定决心,她确实有话要说:“我打小就跟着小姐,相依为命。我知道,平日里虽有很多人来这里听曲品茶,但都是场面上的人、场面上的事儿,关键时刻,都靠不住”。

仲逸将茶杯放下,细细盯着眼前的女子,虽然是个丫鬟,但这个叫香儿的女子,确实与穆一虹交情匪浅。她如此一说,必是有事。

毫无疑问,她所说的事儿,定是穆一虹的事儿。

“我能看得出来,只有仲大人,是真为我们家小姐着想”。

香儿不时望望楼上,似乎并不希望穆一虹马上下来,有些迫不及待道:“有人对相对我们家小姐图谋不轨,还请仲大人帮忙”。

图谋不轨?

仲逸急忙问道:“谁这么大胆子?这里的规矩,他们不懂吗?就是听听曲儿、品品茶,出来混,就要守规矩”。

“户部郎中,名叫赵谨,此人四旬之余的年纪,却偏偏要娶个小妾,起初来这里时,还算规矩,但后来渐渐放肆起来,前些日子,竟派人拐弯抹角说起纳妾一事儿,而且要的就是我家小姐”。

香儿着急的说道:‘来人说了,若是不答应,就不要在京城呆了’、

赵谨?不就是曾经陷害李序南,因为一千两库银对不上,李序南才去榆林府的吗?

平日里,赵谨与兵部郎中严磬走的近,他们皆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的心腹。

戎一昶不属于严氏一派,也与徐阶等不是一路人。

当然,更不是裕王的人。

他这是要自成一派。

除了严氏、徐阶、裕王等,其他势力远远不及这三方,但类似戎一昶这样分散,而又相对固定的势力,还有几家。

势力小,所涉范围自然也小很多,他们只能在某一领域有所控制,像戎一昶这样的,除操控军备兵器、战马采购,且依旧为后军势力范围外,一般不再涉足其他。

比如,安插文武之职、干预三法司事务等,几乎与他们没有半点瓜葛。

戎一昶的心腹中,除严磬与赵谨外,还有后军都督府几名属官,像之前的后军都督府七品都事王满仓,人称小鼠毁大仓的,就是他。

王满仓被押入刑部大牢后,严磬得到戎一昶授意,欲杀人灭口,却被仲逸在袁大头的配合下将其救出,而后,被当初看石林院的老庞头秘密看管起来。

一同被看管的,还有罗二管家,也就是罗龙文的堂弟。

王满仓被‘灭口’后,在戎一昶安排下,当初在南漠无名山伪做无风大师的吴风,做了后军都督府的都事。

不用说,他也是戎一昶的心腹之一,此外,还有后军都督府经历,户部郎中等。

都事一职,掌公文收发、送达,七品衔的小官,戎一昶都不放过,足见其对后军都督府势力的把持紧密。

如今,这个身为户部郎中的赵谨一旦出事,戎一昶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仅凭此事,是断断动不了戎一昶的。

此人对战事一向主和,尤其盯着兵器装备这笔‘大买卖’,即便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因为当年设计陷害师父凌云子,师父对此早有叮嘱:不得轻易动他。

这话说的很明白,不是不动他,是不要‘轻易’动他,一旦要动,就要将其置于死地。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若随意处置户部郎中赵谨,势必惊扰到他身后的主人。

但穆一虹的事儿,又不能不管。

“仲大人,你千万要帮忙啊,我们只能靠你了”。

听到楼上一阵脚步声,香儿急忙借口离开,匆匆出了房间。

穆一虹到了。

…………

“仲大人,上次临别时曾说过:若再出京办差时,带我一起去?为何要食言?”。

穆一虹彷如无事人一般,她依旧柔声细语道:“此次,仲大人去西北榆林府,既不是为查处命案,更非领了钦差使命,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为何不兑现上次诺言呢?”。

仲逸苦笑道:“一直以来,我从未说过要答应这件事儿,为朝廷办差,不是游山玩水,此次西北之行,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轻松,请穆姑娘谅解”。

“哦?如此说来,都是我一向情愿了?上次说到此事时,见仲大人并未言语,我还以为是默认了呢”。

穆一虹叹道:“看来,有的时候,人啊,不能将事情想象的太美好了,现在看来,无趣的很……”。

第368章 换个活法

自从丫鬟香儿说出那番话后,仲逸便在思忖着:如何替慕一虹摆脱这个麻烦。

而穆一虹自脸全无一丝担忧,仿若香儿说的事儿,压根不存在,言语间,还是揪住为何不带她一起,离京游山玩水的事儿。

当然,说好听一点,是到各处走走、看看。

相袁若筠,仲逸见穆一虹的次数确实少些,但时间跨度大、间隔多,况且,对于她的身世,早在当年去浙江杭州府时,知道了。

不难看出,穆一虹尝尽人间冷暖,而多年混迹于权贵间,也练了她对人情世故的感触。

按理说,这样的经历使她更能对自身防范,既不会随意摔杯子、掀桌子、破口大骂,更不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任何过激的行为,都会惹怒这个户部郎,他那句“让你永远离开京城”,绝不是开玩笑的。

理应慎重对待,却为何如此‘视而不见’?

“穆姑娘,此次我去西北各地,也曾多次打听令尊等人的消息,尤其年纪相符,而又身边没有子女的,但……”。

说到这里,他又急忙补充道:“但我已向身边可信之人说了此事,他们会帮忙找寻,不要着急”。

仲逸刻意没有提到香儿,及她方才说起的户部郎赵谨,在他看来,此事,还是由穆一虹本人开口较好。

“仲大人操劳国事,还对我穆家之事如此在意”。

穆一虹一如既往道:“此事时隔这么多年,即便皇帝下旨,恐怕也不是轻易能寻到,仲大人如此费心,无论结果如何,我穆一虹永生难忘”。

尽管是一句无心之言,或许是穆一虹对他的一句安慰,但这句话确实在很大程度,提醒了仲逸。

皇帝下旨?

让九五之尊的皇帝下旨找寻一个人,几乎不可能。

除非两种人:皇帝的至亲,皇帝的死敌。

但无论那种人,都不会大张旗鼓的进行,能让皇帝亲自下旨找寻的人:有多少人想找到他,有多少人不愿让他被找着。

树有多高,影有多长,能让皇帝在意的,无论好坏,绝非简单角色。

显然,穆一虹的家人不是这样的人,而仲逸也无法做到让朱厚熜下旨。

不过,树再高,也要从根到枝、再到叶,皇帝再尊贵,也不可能事事亲为。

锦衣卫?

即便皇帝下旨,也会命锦衣卫前去执行。

皇帝的旨意是肯定请不下来,但锦衣卫嘛……

想到这里,仲逸立刻来了兴致,一时激动所致,差点将桌的茶杯推翻:锦衣卫遍布各地、各处,连成一张巨大的。

这张,简直无所不能。

仲逸恍然大悟:这事儿,应该找石成啊,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他绝对是高手的高手。

穆一虹一家只是普通人家,既非大门大户,又非涉案之人,更不会谋逆,简单的子女找爹娘,在尽量允许的情形之下,石成定会帮这个忙的。

当然,有利必有弊,穆家如此普通,自然不会入锦衣卫的法眼,况且此事时隔多年,正如穆一虹说的,即便皇帝下旨,也不一定能找到。

不过,只要有锦衣卫帮忙,机会会大大的增加,大到不可想象。

关于穆家,皆是由穆一虹所说,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么多年过去了,穆一虹的家人,万一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怕是“万一”呢。

天下之事,本无绝对对错与成败,为这些年的交情,为了梦一家人团聚之愿,仲逸决定要一试。

“穆姑娘,关于找寻你的家人,我想我找到了更好的路子”。

仲逸信心满满道:“这次,或许不会令你失望”。

他神情的变化,自然被穆一虹看在眼里。

“想必,仲大人定是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穆一虹深情的说道:“不过,看到仲大人能为我穆家人之忧而忧,又为我们穆家人之喜而喜,虹儿万分感激”。

尝尽人间冷暖,最知世界冷暖。

从杭州府开始,穆一虹从不缺金银,她所缺的,正是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东西。

“穆姑娘,要不?你别干了吧”。

见穆一虹依旧不提香儿方才所说之事,仲逸决定直奔主题:“把这里的宅子卖掉,换个地方,换种活法”。

此举用意,再明白不过:即便将赵谨杀了,还会有阿猫阿狗盯着她不放,应付过这阵子,也难保日后太平。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彻底离开这处宅院,告别这种生活,才是长久之计。

“不干了,谁来养我?”。

穆一虹无奈的笑道:“京城的开销,很大的哦”。

“我来养你”。

见穆一虹接过这个话题,仲逸便直言道:“小门小院,一日三餐,我仲某人,还是能供得起的”。

这句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以穆一虹的身价,莫说小门小院、一日三餐,是衣食无忧三辈子,也不成问题。

对于换一种活法,只是她愿不愿意的事儿。

“好,那我听你的,明日我便开始着手此事,这处宅子地段不错,环境优雅,早有人想盘下”。

穆一虹转过身去,默默的说了一句:“要结束这样的生活,也不难?”。

相当初,她在杭州府时,有佟家护着,自然无人敢造次,毕竟佟家在当地势力相当了得,更通着当地衙门。

尽管如此,时有纨绔子弟蠢蠢欲动,而每次,穆一虹都是以死相抗。

随手一把剪刀,是她多年的习惯。既为防范别人,也为自己留了最后一步路。

后来,周旋与这些权贵间,她更懂得了人情世故,学会了借力打力、以柔克刚。

有了这两样东西,才有了她这么多年的‘安稳’生活。

不过这种安稳,她早腻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人向她说出这句话。

只要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出这句话,说明在这个世界,还有人在意她。

“仲大人家大业大、心系天下,要管的人实在太多,我一个普通女子,岂能再叨扰于你?有这句话,虹儿此生足矣”。

穆一虹缓缓转过身来,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微微笑道:“那你说,不干这个,我还能做什么?”。

看来,这次,她是认真的。

“置办一处小院,种花种草、养鱼养鸟,琴棋书画。有香儿陪着,也不会寂寞。有机会,我阿姐、筠儿她们,也会偶尔找你说说话”。

仲逸笑道:“这些年,你身边太热闹,也该为自己活着,享受这清静的乐趣”。

末了,他特意补充道:“只要有空,我会陪你到各处走走,既可打听你爹娘的下落,也能散散心……”。

穆一虹再次转过身,热泪夺眶而出。

…………

“京城外南山下,有个寺庙,香火很旺,过几日,我想去烧柱香,不知仲大人可否一起?”。

良久之后,穆一虹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

新的生活……

第369章 土地公(上)

土地公,又称福德正神。

相传,土地公本名张福德,自小聪明异常,又很孝顺。

后来,张德顺做了官,专司税赋,他为官清廉正直,体恤百姓疾苦,做了很多善事,一百零二岁时辞世。

令人意外的是,他辞世三天后,其容貌仍不变,有一贫户便以四大石围成石屋奉祀,过了不久,即由贫转富,百姓都相信是神恩保佑。

由此,后世纷纷效仿,土地庙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多有民间自发建立,分布极广,用以祈求五谷丰登、多财多福。

土地庙因神格不高,且为民间信仰,大多造型简单,简陋于树下或路旁、山脚,以两块石头为壁,一块为顶,即可成为土地庙。

俗称“磊“型土地庙。

数日后,穆一虹果真将那处宅院卖掉,仲逸请樊文予暗中协助,同时,他去若一当铺,让小地瓜前来帮忙。

小地瓜在京城一带混迹多年,自是熟门熟路,他跑前跑后,很快为穆一虹找了一处新宅院。

这个宅院便是小门小院:就是仲逸所说的,种花种草、养鱼养鸟的清静小院。

此处宅院,距离仲府还有些距离,但相比原先那处无名小院,已近了很多。

由此,穆一虹带着丫鬟香儿,开始另外一种生活。

这日午后,仲逸去找到翰林院掌院学士,他想腾出半天时间来,去找穆一虹。

上次见找穆一虹时,曾答应过她:陪她去城外南下那个寺庙上炷香。

仲逸不知道穆一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烧香,但这个请求确实不算什么,当初去西北时,就没有带她,被她说成是言而无信,这次不能再食言了。

而在穆一虹看来,自己一向有烧香拜佛,并借此机会心中默默倾诉一番的习惯,现在她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上柱香的。

除此之外,穆一虹一直祈祷早日能找到她的至亲。

这一层,仲逸也想到了。

很少为私事而外出,仲逸今日不用去面圣、不用去裕王府,掌院学士决定准许他先离开。

临走之时,他随意问了一句仲逸所为何事,仲逸也随意说了一句:今日晨起,有些头痛发热,还时有咳嗽。

咳咳,夸张了几声,他便缓缓退了出去。

头痛发热,还咳嗽?

这样的理由,亏他能想的出来。

…………

两日前,宫里传出瘟疫。有人说后院枯井里发现一具尸体,是个太监,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苍蝇病虫滋生,这才导致瘟疫。

也有人说,死的不是太监,而是个宫女,好像是犯了什么过错,被责骂几句,受不了,便跳入井中。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说,死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阿猫阿狗之类,他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传言这东西,一旦放开,只要没过新鲜劲,就会演化出无数个说法来。

不过,眼下人们已无暇顾及闲话,控制病情才是真的。

御医们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建议打扫屋里院外,又是建议熬制汤药。

顿时,宫中走道,一股浓浓的药味飘来……

这日午后,一名资历颇老的御医建议:应将疑似瘟疫患者隔离起来,免得传染他人。

何为疑似患者?不懂行医的人也能想到:头痛发热、咳嗽冒汗之类……

御医的建议很快得到朝廷准许,锦衣卫立刻开始排查。

这下好了,仲逸回到府中,才换了身衣衫,一杯茶水还未喝完,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叫喊声。

“仲侍读,既你头痛发热、还咳嗽,就先不用去翰林院当值,好好在家养着,等完全康复之后再当值”。

来人除了翰林院的传话人外,还有一名太监。

很明显,他是从翰林院知道仲逸‘有病’的消息,之后再奉命来传达。

这事闹的,原本想腾出半天时间都觉得难,现在倒好,想去也去不了了。

与仲逸一样,接到类似告知的,几乎每个衙门都有那么几个。

看样子,没个十天八天,甚至半月二十天的,怕是去不了衙门了。

这里边,有确实身体不适者,但也有想在家逍遥几天的‘偷懒’者。

说这话,确实有些冤枉了,仲逸苦笑道:“这,可真不是我的初衷啊”。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明日突然回翰林院,说是完全康复了,恐怕没人信。

也罢,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在家陪陪师姐,权当外出办差了,过几天后,一切如常。

至于所谓的瘟疫,仲逸压根不必担心,当初在义中村时,就是因为一场瘟疫,才彻底告别了那里。

那个时候,小难难只是因为向同伴炫耀:眼前的‘野菜’可以食用,结果却误食草药。

当然,也是这些草药,使他免于遭灾。

后来,在凌云山时,师父曾教导医术,尤其师姐,对草药的熟悉和配制,恐怕不比那些普通的御医差。

有师姐在,万事无忧。

只是,今日陪穆一虹去上香,怕是来不及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

次日清晨,城外山道。

“穆姑娘,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寺庙?我们要在这里上香?”。

仲逸指着不远处的土地庙,有些疑惑的向穆一虹问道。

“这里只是路过,我们要去烧香的地方,在南山,还隔着几座山呢”。

穆一虹笑道:“看来,你这位翰林院的仲大人,确实不常来这种地方”。

眼前这个土地庙确实简陋了些,两壁以石块垒起,一块长石为横顶,里边一张小石桌,桌上是一些贡品。

这不是一般的简易。

此时,还有人来拜,那怕是简单的吃食,也纷纷供了上去。

关于土地神,仲逸还是知道一些的。

“土地神,他是一方土地上的守护者,是与那方土地形成共存的神。故此,在那方土地上发生的事儿,土地公什么都知道”。

见穆一虹听的一脸入神,仲逸继续道:“作为土地守护神,民间供奉非常普遍,我们也去拜拜”。

不愧是翰林院的,什么都知道。

“既然有这么多人前来,却为何无人修葺一番呢?”。

仲逸笑道:“有些委屈土地公公了”。

“嗨,谁说不是呢?但来这里祭拜的,大多是种地耕农,大伙也没有那么多银子不是?”。

仲逸与穆一虹这么一说,却被一旁的村民听到,有人立刻攀谈起来。

“这位小哥,你说,修好一点,好工好料,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仲逸对眼前的年轻人说道:“无妨,你尽管说”。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年长者,他上前说道:“方才听这位公子讲土地神的来历。只是,这位神仙,他深得百姓爱戴,不强求建筑华丽,心诚则灵”。

“老伯,话是这么说,但毕竟这里太简陋了些,就是刮风下雨,也没个遮挡,既然这位公子这么说了,修葺一下也是极好的”。

那年轻男子见老者微微点点头,便有些拘束的向仲逸说道:“修好一点,大概需要几十两银子”。

仲逸立刻取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银票,你拿去,买些石料、木料,再找个匠人来。不够的话,我过几日再送来”。

现在被强制在家‘养病’,仲逸盘算着:反正有的是时间,过几日再来看看,到底能修成什么样子?

那老者却连连摆手:“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可是这银票找不开,多余的,我们如何才能还给你呢?”。

在他们看来,土地庙就是这样的建筑风格:两块石头为壁,一块为顶,即可成为土地庙。即便用好一点的料,方法却大致如此。

“多余的,你们干活路过时,就买些贡品、上几炷香吧”。

说完,仲逸便转身,准备离去。

“公子真是好人啊,看公子言行,定是个读书人,既然修葺了小庙,何不出一副对联来?”。

第370章 土地公(中)

土地庙前,众人正说起对联之事。

那老者笑道:“土地庙的对联,民间流传不少,可惜我们也不识字,记得不完整”。

这个?仲逸确实也不太懂。

既然有流传,还是就按流传的吧。

“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

在仲逸的提示下,老头终于想起这句完整的话,当即拿起一块碎石,仲逸在石板上工工整整‘落笔’。

“就是这几个字,告诉匠人,照着刻就行”。

人群中立刻一阵欢呼。

见仲逸与穆一虹正欲离去,众人这才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住他们。

“方才听这位姑娘说,你们要去静远寺?可千万不要去寺院后山那片神秘雾林”。

那老者好心说道:“那片神秘雾林,常年雾气弥漫,异常诡异,凡是进去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活着出来?是压根就出不来了,呵呵……”。

人群中,一名男子补充道:“都出不来了,还能活吗?”。

是是是……

“既然如此可怕,不去就行了?为何还有人去冒这个险?”。

仲逸笑道:‘难道?林中有金银财宝不成?’。

对这种传的神乎其神的说法,仲逸大多是不信的:或许是那座后山底下有水源,加之高山密林,群山环绕,多一些雾气,也不是什么怪事。

至于说进去出不来,简直可笑:都说了是高山密林、云雾缭绕了,自然不好识路,偶有一两次意外,再正常不过。

按照他们说的,后山前面就是静远寺,这种地方,但凡发生一些意外,立刻传的神乎其神。

“这位公子不仅心善,见识也果真非凡,后山神秘雾林中,确实有宝物,有人曾试图找寻,结果……”。

老者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添油加醋:‘我还听说,是静远寺有镇寺之宝,寺院前面,皆是一排排的石台阶,又有和尚守卫,他们这才从后山走的’。

不过,还有人对此有不同看法:“听说,正是静远寺高僧的法力,才镇住了后山的邪气,所以这么多年来,只要人们不去后山,便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时,那名个年轻人却笑道:“大家不要担心,这位公子宅心仁厚,重修土地庙,一定会得到土地公公的庇佑,神秘雾林也奈何不了”。

哈哈哈……

“多谢诸位好心相劝,我们只是去烧柱香而已,怎么会去后山呢?任它神秘雾林,不去便是”。

在众人道别声中,仲逸与穆一虹终于向前走去。

“穆姑娘,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你已去过多次,关于静远寺后山那神秘雾林的事儿,你就没有听过吗?”。

仲逸边走边说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山路不比平地,穆一虹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她只顾着赶路,不时的还要抓住丫鬟的手,生怕摔倒。

“管它神秘不神秘的,反正咱们也不去,怕什么?”。

穆一虹停了下来,有些气喘道:“平日里,我们都是低着头走路,来匆匆、去匆匆,怎么能知晓这些事儿?”。

“是啊,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和别人说话,哪像你仲大人,又是修土地庙,又是给别人讲土地公公的传说,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二人正说着,丫鬟香儿却打趣道:“既是这样,仲大人何不去问问这里的土地公公,后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知道实情,就不用再害怕了”。

咳咳,仲逸苦笑道:“你以为我是孙悟空,但凡找不到地方,就冲地上敲一棒,一个矮矮的白老头从地里冒出来,再大声问道:土地,快告诉我,这后山是何妨妖怪?”。

哈哈哈……

…………

午后,静远寺。

上香拜佛后,穆一虹抽了一支竹签。

“仲大人,你既是翰林院的侍读,能否破解这签文上的意思?”。

来到院中,穆一虹将竹签拿在手里,微微笑道:“看到那个房间了吗?静远大师就在里边,你先说说看,我再去讨教大师,看你们二人说的,是否一样?”。

毕竟年纪轻,都到这里了,穆一虹还玩心不减,竟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

“不可,不可,所谓山有高低不同,同一座山,南北东西又各有风格,文风亦如此,同一个字,因人不同,解释往往也不尽相同”。

仲逸连连摆手:“况且这是签文,我真不懂这个”。

原本以为,就这样可以应付过去,谁知穆一虹轻轻来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先找静远大师,之后再问你,看看你们说的一样不?”。

哎,这不和刚才,还是一回事吗?

这穆一虹,与袁若筠相比,简直半斤八两。

“请问小师傅,后山那片山林,就是当地人说的那“神秘雾林”吧?”。

穆一虹去求解签文,闲来无事,仲逸来到寺门口一棵大树底下,迎面遇到一个小和尚,便问起了神秘雾林的事儿。

“后山就是后山,何来神秘一说?”。

小和尚毕恭毕敬,但所说之话,足以语出惊人:“世上本无事,说的多了,就真成事儿了。看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也胡乱信这些无稽之谈?”。

嗯?一个小小的和尚,教训起来人,却一套一套的。

“小师傅所言极是,既是如此,你我现在就去后山一趟,如何?”。

仲逸笑道:“我在前面带路”。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和尚再次说道:“公子之言,大有打赌之意,恕小僧无能为力”。

哎呀,这静远寺果真厉害,连一个小和尚,都如此语出惊人。那静远大师,定是得道高僧。

只是他哪里知道,小和尚这几句话,都是静远大师教的,后山的事儿被问及多次,他每次都是这样作答。

“敢问小师傅,静远大师讲解签文,一般需要多久?”。

见穆一虹还未出来,仲逸便随意向小和尚问询。

“师父的事儿,我怎么可能知晓?有可能三言两语,有可能一盏茶的功夫,当然,一个时辰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和尚指着前面:“那位施主前面还有一人呢,怕是一时不会完不了”。

原来如此。

“这位公子,既然闲来无事,你何不去后山看看,若是进去之后,能安全走出来,也是大功一件,当地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小和尚见仲逸正欲辩解,急忙低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还有事,暂先告辞”。

果真是个小和尚,方才还一套一套的,这会儿却说起风凉话来。

“既然穆一虹一时半会出不来,何不?”。

见来往之人都各自只顾低头走路,仲逸便趁机朝墙后一条小道走去。

…………

“这,大概就是那片神秘雾林了吧?”。

静远寺后墙一侧,面对山后一片云雾缭绕,仲逸竟有些兴奋。

“这地势,并未想象的那般陡峭”。

仲逸笑道:“就让本大人去后山转转,那个小和尚说的对:若能安全走出来,谣言不攻自破,百姓再无恐惧之心,也算大功一件”。

缓缓向后退去,他体内运气,双腿慢慢分开,与肩同宽,双唇频动,片刻之后,脚下一阵快风卷地而来。

高山密林,雨雾间,一道身影腾空而起,攀岩附壁、扶摇而上,登与峰顶而稍稍驻足,而后,快速向林中飘去。

只因云雾缭绕,别人也无法一堵他的风采了。

一阵微微的叶动之声,仲逸双脚落于地。

只因地面太滑,还未站稳,便再次向下滑去。

坡度陡峭,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使轻功以来,仲逸从未遇过这样的地形。

运气不足,脚下又无借力之物,慌乱间,他只得再次腾空而起。

雾气更大,眼前只觉一阵模糊……

第371章 土地公(下)

“这位公子,你终于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仲逸慢慢睁开双眼,只是用力过猛,腿脚还有些隐隐作痛。

急忙低头看,腿脚受伤了。

再抬头看,好像面前有人?

咦???

啊……

一个矮矮的老头儿,发须白白,笑意微微,穿的规规矩矩,一顶大帽子,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上面还挂着奇怪的配饰。

“土地公?福德正神?”。

“你,你是何人?”,仲逸急忙向后退去,再次运气,却明显为伤势所拒,发挥不到三成。

一个小小的土坡,这是他目前能‘飞’的最高之处。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云山,我是在凌云山长大,深得师父教诲:无论何事,不得轻举妄动,更不能乱了分寸”。

心中默念数遍,相比往常,尽管有些失态,但仲逸总算还是强压了下来。

“嗖”的一声,那白胡子老头,轻轻已来到土坡上。

仲逸看的清楚,老头几乎动也未动,如同被生生‘搬’上来的。

“我是这里的土地,公子方才险些掉下悬崖”。

老头笑道:“你腿脚受伤,暂时不能使力,我已为你服了神药,半个时辰就会好”。

如此一说,反倒把话说开了。

“这么说,是尊神救了在下”。

仲逸急忙起身拜道:“多谢救命之恩”。

土地公却依旧一脸笑意:“公子莫要言谢,你慷慨出资修土地庙,让本土地更享供奉,就当还了这个人情”。

“不不不,修土地庙是当地百姓所愿,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万不敢居功”。

仲逸急忙说道:“既是如此,多有叨扰,在下告辞”。

告辞?

土地公摇摇头:“告辞,怕是不行,你看看周围,是否与你出事前相同?”。

仲逸一脸疑惑,再抬头看看,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虽还在山上,但已丝毫没有半点雾气,

不远处,也再无静远寺。

更远处,确实一些花花绿绿的灯光。

他看了很久,尽管离的非常远,但确信他从未见过这样亮的灯光。

从未见过。

“这是一个未知的世界,说来也怪,小神进出土地,如履平地,但每次进出,都是大明的土地”。

土地公似乎看出了仲逸的疑惑,便先开口解释道:“唯独这次,在静远寺后山那片雾林落地,再出来后却到了这个世界”。

咳咳,仲逸重重咽口气,喉结耸动的几乎要跳出来:师父啊,你在那里?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神试过了,从这儿进去,可直接到静远寺后山那片雾林,反过来也行”。

土地公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换个地方,就不行了”。

“快,求尊神,赶紧带我回大明,我在家养病,用不了几日,还要去翰林院呢”。

仲逸几乎就要跪拜了,他这是当面求真神啊。

似乎向来如此,不慌不忙是土地公的一贯的秉性:“方才你昏迷时,我去看了看,这里很不错,与大明大不相同,你既是翰林院的,何不去看看,也可回去向大家讲讲”。

这个?

土地公继续道:“虽然从雾林与此处相通,但小神只能带你一次,因这次是个意外,所以还要将你带回,没有下次了”。

末了,他补充道:“人神有别,各有各路,个体偶遇乃天意,但不可相互干预,回到翰林院,你一如既往,与今日之事-----毫无关系”。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这次在雾林是意外,仲逸还可以回到大明,但只有一次机会。

他可以在这里呆些日子,但必须要回去。

否则,就永远回不去了。

这个规矩,谁也不能破坏。

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仲逸的兴趣:当初去西北各地时,就是为了解民意,如今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请问尊神,在下可在这里呆多久?”。

仲逸问道。

土地公慢慢竖起三指:“最多一个月,三十日,最少嘛,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末了,他还是不忘说那句话:“当然,无论这里,还是回到大明,你无论做什么,都与小神无关”。

一个月?

仲逸细细盘算一番:“如今,京城发生瘟疫,这种病情拖延半月二十很正常,朝廷更为谨慎,既然自己已经被列为疑似患病者,在家休养一个月,不是问题”。

患了这种‘病’,别人躲还来不及,他的府中自然无人拜访。

当然,根据以往的经历,医官们或许会上门复诊病情,不过,这个自然有师姐应付。

以师姐的聪明才智,她见自己暂时不归,完全可以用易容术扮作自己。

对付那些医官,绰绰有余。

不就是在床上躺着装病嘛,谁会在意?

“回尊神的话,那在下就在这里呆一个月,到时还请尊神……”。

仲逸的话未讲完,却被土地公打断。

“一言为定,一月后,还在此处,你若不能前来,小神就只能自己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土地公轻轻一转,一阵类似云雾的东西飘过。

不见人影了。

仲逸四下看看,这座山坐北朝南,山下一条河,对岸是各种灯光。

此时,他身处山腰,不远处有块巨石,上面还写着字,巨石下是一块平地,看样子,应是经常有人走动。

“就这儿,记住了,一个月后再来”。

仲逸再次细细打量一番,望望远处的灯光,缓缓朝山下走去。

土地公说的没错,他的神药果真奏效,不到半个时辰,真恢复了体力。

他甚至再次试试腾空而起:那身姿、那力度,与之前毫无差异。

……

一路走去,不知为何,仲逸的心里却踏实许多。

土地公的话毋庸置疑,这一点无须解释,那么,他一个月后回大明自然不成问题。

同样,土地公说的清楚:除了一个月后带他会大明,这位大神,与自己再无任何关系。

只要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安然度过一个月,才是自己要面对的。

作为凌云子的弟子,仲逸对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已开始周密部署。

“既然不同于大明,无论这里的人如何说话,如何穿衣,如何用饭,甚至宅院、衙门、酒楼,必有不同”。

仲逸暗暗笑道:“作为翰林院的侍读,本大人不会到处“哇”、“啊”随意惊讶,错误难免要犯,但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两次”。

而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回到京城后,要讲给师姐、师兄、阿嫂听,要讲给袁若筠听,讲给樊文予、李序南、石成听,还有若一当铺的罗英、老姜头、小地瓜、翰林院的同僚。

当然,还有裕王,甚至皇帝朱厚熜。

或许,此次经历,能为大明带来不可想象的变化。

“这是什么灯,怎么会如此发亮?”。

……

第372章 唐小鸭?

夜幕,某市区。

一个牛仔长发美女,刚与同学聚会结束,此刻正往家走。

“ktv的酒太假,喝了七八瓶,一点醉意都没有,没劲”。

看来,长发美女名的心情不太好。

今日聚会,同学们个个显摆,又是车,又是房,还有人拿出个苹果叉,仿佛个个做老板,人人挣大钱。

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长发美女名叫唐小丫,今年大学刚毕业,目前正做网店,是个十足的宅女。

宅是宅了点,收入也不怎地。

“我虽然收入少,但我也没有骄傲啊”。

从ktv到住的地方,也就三站路而已,我也没有打车啊。

夜景不错,走走也挺好。

前不久,她的男朋友去了国外,不过不是去旅游,而是跟别人结婚去了。

唐小丫难受了一会儿,但很快便过去了。

很快,她也适合了一个人的生活,每次夜行,都是独自回住处。

要说她的住处,还得要感谢她的小姨。

半年前,唐小丫的小姨去了国外,房子便留给了她,尽管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但无疑解决了她的大问题。

否则,就凭她的那点收入,估计,也就能去城中村了。

“修路?郁闷”。

“前方施工,请绕行”,见到这个牌子,唐小丫只得向旁边一条巷子里拐去。

穿过这条巷子,就是她住的小区门口了。

…………

“真的没有喝醉啊,这种啤酒向来如此,跟水差不多”。

唐小丫的酒量确实不怎地,也只能去“欺负欺负”ktv的啤酒。

她使劲揉揉眼睛,再跺跺脚,确信自己没醉。

“美女?一个走夜路,不寂寞吗?陪哥哥们喝几杯如何?”。

偏偏这该死的巷子,第一次走,第一次就倒霉。

这种人见多了,无非闲来无事,开个伪豪车,弄个纹身,趁着夜色酒劲,找找自己的威风而已。

“知道我是谁吗?也不打听打听,南大街这一片,谁不知道?识相的,快点滚去,本姑娘就当没看见”。

唐小丫边说边找,好不容易摸到一板砖,还未打人,只因抓的太紧,纤纤手指,竟被硌得生疼。

完了,这牛皮吹大了。

嘿嘿,眼前几名墨镜男,缓缓围了上来。

“等等,等我喊三声,必有人来搭救”。

唐小丫故作镇定:‘若三声之后,无人前来,再谈判如何?’。

她的心里清楚,这份镇定,也就维持不了几秒了。

“莫说,三声,三十声,三百声,哥们等得及”。

“嘶”的一声,为首的眼镜男吸口香烟,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唐小丫使尽全力,拼命大喊。

奈何,一旁修路的机器声太大……

“妈的,玩套路,休要怪哥们了”。

墨镜男们纷纷扔掉烟头,迎了上去。

唐小丫再次握住手中的板砖……

“站住,放开那个姑娘”。

一道声音打破了方才的频率,众人不由的寻声而去……

…………

“小子,你等着”。

为首的墨镜男被手下扶起,一个个的拐着腿脚,狼狈逃去。

其中一名男子嘀咕了一句:“大哥,还是算了吧,没看到吗?那人必是个武打替身,有些身手……”。

“姑娘,你没事吧?以在下看,他们并非要取你性命。故此,在下并未断其筋骨,只是稍加训诫而已”。

仲逸见唐小丫手里还捏着板砖,便笑着劝道:“此刻,你可放心回家,三日之内,他们腿脚怕是不能灵便了”。

“哦,谢谢啊”。

唐小丫确定眼前这个人不是‘托儿’,也就松了口气。

“呶,我身上就这二百块钱,你去撸个串,喝点啤酒,还是够的”。

唐小丫将钱塞给他,便向前走去:‘你这是要赶多少个场子?连装都不卸’。

末了,她有些疑惑道:‘大哥,你这入戏也太深了些吧?不觉得说话怪怪的吗?’。

“姑娘留步”。

快至巷口,仲逸这才想起来:“请问姑娘,现在是什么年间,此处又是哪里?我一路寻来,为何不见客栈?”。

咦?什么情况?

唐小丫浑身一个冷颤,不由的向外望望。

好在眼前就是巷口,不远处还有行人。

还算安全。

不过,眼前之人,怎么个说法?

这时,她的脑子里很快闪过一个词:穿越。

唐小丫历史学的确实不怎地,但电视剧看的不少,仲逸这身装束,明显是大明朝的。

唐小丫成绩不怎地,但脑袋瓜子很灵,他的母亲都说她,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以外了。

“有意思,今日这是怎么了?怪事连连”。

唐小丫转转眼睛,立刻有了主意:“反正前面就是小区门口,看眼前之人,应不是开玩笑,就陪他玩玩?”。

“你可知,唐太宗李世明?还有,爱新觉罗玄烨?康熙皇帝?”。

电视剧看了不少,唐小丫就靠这个记住历史人物。

“唐太宗乃一代明君,开创‘贞观之治’。至于那个,康熙皇帝?”。

仲逸一脸愕然:“从未听过,不知姑娘所说的?”。

唐小丫又是一惊:“知道唐朝,不知道清朝,难道他真是大明朝的人?”。

不行,我再试试。

“说说看,你高姓大名?是什么人?祖籍何处?在那里做事?你们皇帝是谁?”。

说着,唐小丫

轻轻打开手机,随时准备查一番。

“在下仲逸,山东济南府人士,现为翰林院侍读,官居六品,我大明皇帝……嘉靖帝……”。

突然,仲逸面露难色道:“皇帝名讳,做臣子的,不得随意说出,否则就是大不敬”。

真的,这是真的……

唐小丫差点要将手机扔掉,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

“我发财了,发财啦……”。

“这样啊,你不是没有找到客栈吗?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本姑娘就收留了你”。

反正小区有保安,自己还有小电棍,他能奈何?

其实,在唐小丫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眼前之人,不是坏人。

顶多,是个怪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眼缘吧。

“姑娘,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仲逸急忙上前道:“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如今天气尚可,在下在外面凑合一晚便是”。

呵呵,还果真是个君子。

“本姑娘叫唐小丫,不过你想的美,收留你,不是与你同住一室”。

唐小鸭?好奇怪的名字。

“走吧,先带你换身衣服”。

见唐小丫朝自己挥手,仲逸也只得跟了上去。

第373章 理发店

“姐,连人、带衣服,都交给你啦”。

来到理发店,唐小丫向她表姐打声招呼,自己则去了隔壁的服装店。

仲逸默默的坐了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来的路上,不少人对他们二人投来一丝异样的目光,不过,也仅是微微好奇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唐小丫则不在意这些,当初和同学去影视城游玩时,即便公交车上,都能遇到武林高手、文武大臣鬼子之类,不少人还低头玩着手机。

也就那么回事。

当然,仲逸一脸清秀,举止完全可以用优雅来形容,没有满脸黑胡,没有凶神恶煞,这倒是个不小的加分项。

“好帅哦,只是怎么从来没见过?用不用拍个照?”。

人群中也就是这么几句,不过很快被唐小丫制止了。

如此一来,她反倒成了这位古装男的经纪人。

“炫酷美发”,这是唐小丫表姐开的店,她的表姐总共有两个店,还有一个在理发店旁边,就是唐小丫正在挑衣服的服装店。

在商言商,表姐很有经商头脑,两个店虽然不是那么高档,一年下来还是赚不少。但在唐小丫这里没有挣到一分钱:她美发从不给钱。

好在服装店卖的是男装,否则又被薅羊毛了。

为何?没钱啊,上学的时候如此,毕业了更是如此。表姐的大恩大德,只能等赚了钱之后,再报答了。

“小丫,你是在哪里得这一宝?”。

表姐揪住仲逸的头发,她确定不是粘上去的。

“姐,别揪了,我都看过了,人家这是货真价实的真发”。

唐小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堆衣服。

一套休闲,一套商务范儿,连同内衣,全放在试衣间。

来的路上,她已经开始为仲逸量身定做了。

“你,去哪里,把衣服换一下”。

唐小丫双手叉腰,一本正经:“仲大人,在我们这里,像翰林院这么有身份的,都穿这种衣服”。

“唐姑娘,有些言过其实了?方才在路上,我看到很多人都穿这种衣衫”。

仲逸走向试衣间,犹豫片刻,还是接受了唐小丫的建议。

入乡随俗嘛,想当初,他在三边镇时,不也是这样吗?

表姐凑了上来:“小丫,我告诉你,平时任性也就算了,这么个大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姑姑、姑父知道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打开手机,输入大明、翰林院……

唐小丫正忙着捣鼓手机,那里能听得进表姐这苦口婆心?

“是我同学,小学同学,最近才联系,人家是电影学院的,有明星梦,现在体验生活,找感觉,我这也是为艺术嘛”。

说着,她急忙打开手机,和她几个闺蜜聊起来,作为一个宅女网虫,打字速度,超快。

“姐妹们,表姐大人检查,劳烦各位换个头像、昵称,照片马上发过去”。

……

过了一会儿,见表姐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唐小丫立刻将手机聊天记录递给她。

“看见了吗?这是你姑姑、姑父大人,还有仲逸的老爸,他们都知道这件事,而且还叮嘱我们:年轻人,慢慢来,任何事业,起步总是很难的”。

这头像、这聊天记录,没毛病啊。

表姐将手机还给她,随意感慨一句:“看来,真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啊……”。

接过手机,唐小丫继续开聊:姐妹们,你们可以将头像、昵称换过来了,改日老火锅店,本姑娘请。

这时,一个长发西服男,出现在她们二人面前。

这模样、这身段,棱角分明、目光深邃,有些冷、有些酷……

“咚咚……”心跳,唐小丫摸摸有些发烫的脸,只得取来一瓶冰水喝了下去。

冰水爽、心更爽:我真的捡到宝了。

“唐姑娘,衣服可以换,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不可剪掉”。

在来的路上,仲逸看到过理发店剪发那一幕,但他觉得还是不妥。

这个道理很简单:若是将头发剪了,回到大明怎么办?一个月的时间,能长出来吗?

“谁让你剪发了?剪了就没味儿了”。

喝下半瓶冰水,唐小丫终于鼓足勇气,缓缓来到仲逸身边:“一会走的时候,你要对表姐这样说……”。

仲逸犹豫一下,而后立刻点点头。

“姐,就做个型儿,不剪、不烫、不染”。

唐小丫悄悄附耳道:“一点点,还是可以剪得的,不要多就行”。

表姐微微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呢?

…………

“来,为了演的更像,我先考考你”。

为给表姐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唐小丫觉得分散仲逸的注意力。

“你们翰林院,品阶最高的是不是叫翰林院学士?正五品?”。

唐小丫再次看看手机,确定没说错。

“嗯嗯,怎么?你连这个都知道,你们这里有翰林院吗?”。

这个话题确实足够吊起仲逸的胃口。

“翰林院?当然有了,我明日带你去”。

唐小丫继续问道:“你是翰林院的侍读,正六品,除了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外,就是你了”。

好拗口,唐小丫简直长知识了,若按这种学法,考博也不在话下。

“青词?你会吗?我先来一段”。

咳咳,唐小丫抑扬顿挫、摇头晃脑:“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哎呦,慢点,别动”,仲逸不由的动身,表姐急忙制止。

“这是礼部尚书袁大人的高作,你怎么知道?”。

仲逸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唐小丫:她这模样,不像是有文采的人啊。

礼部尚书,袁大人?

唐小丫拿着手机,立刻又是一通搜索。

“哦,你说的是袁炜嘛,他是浙江人,曾做过礼部侍郎嘛”。

唐小丫不停的滑动着手机屏幕,嘴里念叨起来:“这个袁炜,也做过翰林院编修、侍读学士,和你现在一样啊”。

人不可貌相,虽然唐小丫一口一个袁炜的叫着,听着有些不适应,但仲逸却不得不服:她,有大学问。

“好啦,就这样了,看着还不错”。

表姐望着自己的杰作,又指着桌上的一罐东西说道:“把那个拿回家,定型的”。

两套衣服,内衣就算是赠送了,做头发也赠送。

“表姐,衣服上标价,我自己打了个五折,钱给你转账过去”。

唐小丫一把抢过表姐的手机:钱已经收了,一码归一码,这是仲逸给的,也要照顾你的生意不是?。

呵呵,表姐一脸苦笑:“姐的生意若是要靠你照顾,早就睡大街了”。

“我先送他回去,本姑娘今晚就住这儿,免费看店”。

唐小丫立刻向仲逸挤眉弄眼。

“表姐,多谢啦,改日我们成名,免费给你做……形象代言,拜拜”。

仲逸感觉自己的嘴巴都不自在了,好在唐小丫教的他都说完了。

“等你们出名?我的店都进世界五百强了”。

表姐打个哈欠:“这是钥匙,我一会把门锁了,你自己开门进来,不要太晚啊”。

表姐万岁。

…………

“维修中”,回到小区,唐小丫看到电梯用不了,简直要哭了。

她住的是顶楼,三十层。

走上去,再走下来,听着都腿软了。

唐小丫这才想到:出来的时候,在阳台打完电话就走,连窗户都忘关了。

顶层自然不会有人光顾,但万一刮风下雨……

摊上事儿了,走。

“唐姑娘,这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是否太过耗时?”。

走楼梯,才到二楼,仲逸便立刻明白了:每一层的格局都一样,顶楼三十层,要一直这样走上去。

“不走上去怎办?还以为你是个福将,没想到遇到这么倒霉的事儿”。

唐小丫正欲继续牢骚几句,却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差点忘了,你们哪里的楼没有那么高,高的,那是塔”。

仲逸淡定的说道:“我倒无所谓,看你喘的不行,干脆这样,我带你直接去三十楼”。

唐小丫瞪大了眼睛:何为直接去三十楼?

仲逸笑道:“哦,虽然三十楼不算高,但也有必要用轻功”。

轻功?

…………

“仲大人,我刚才问过了,这片的监控也在维修,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等那两户熄灯了,咱们就轻功一把?”。

唐小丫认真的说道:“顶层,就那个方向,就是晾衣服那间”。

说道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啊,你说轻功就轻功,谁知道是不是骗人的?口气大的不行,还三十楼不算高”。

唐小丫是什么人?不是一般的聪明:你,先给我演示一番,让我看看。

仲逸四下望望,没见闲人,唐小丫所说的那个监控也在维修。

“嗖”的一声响,仲逸腾空而起……

“哇撒……”,唐小丫一脸惊讶,滑到地上的手机正在查找:何为轻功?

不用查了,这就是轻功……

翰林院不都是文人吗?怎么弄出个“飞人”来?

“发财啦,这回,不发也不行了……”。“”,。

第374章 大学士?

次日清晨,某大学。!

“到了,这里,算是翰林院吧”。

唐小丫几乎一夜未睡,安顿好仲逸,她又回了表姐店里,恶补大明历史。

此刻,什么翰林院、国子监、礼部,甚至六部,她都能说出,至少已不陌生。

仲逸同样没怎么睡好,他仔细回忆着来这里的一切,吃饭、穿衣,说话,尽量做到入乡随俗。

作为凌云子的弟子,翰林院的侍读,仲逸当然不会那样无知:什么‘老天爷啊’、‘天哪’、‘这个手机多少银子?‘酒店怎么没有客栈?’‘为何剪发?’新衣服打洞?等等。

一晚,他都学会好几个‘新词’了。

总之一句话:不同而已。

‘相同’是有条件的:必须要照着原物,一模一样才行。

而‘不同’不一样了:只要不同行,细微差别也是不同,天壤之别也是不同。

仅此而已。

仲逸早想过:“若是让这里的人去大明,他们惊讶程度远超自己百倍,千倍……”。

不过,有一个问题却令他不得不服:唐小丫,是怎么知道袁炜的?而且还知道的那么详细?连他的佳作都能背下来。

仲逸仔细观察过:都是因为她手里拿的那个叫手机的东西。

可是,那个手机又是如何得知呢?

除了袁炜,是不是还可以知道其他人的,如裕王、如皇帝朱厚熜……

还有二十多天呢,不用太着急。

他细细盘算过:“这个叫唐小丫的姑娘,人很不错,也善良,是说话怪怪的。不过大家都这么说,也不能怪她”。

既然偶遇她,暂时跟着,看看再说吧。

“唐姑娘,那些穿着长袍,头戴方帽的,都是什么人?”。

仲逸指着前面一群人,向唐小丫问道。

他早看出来:这个叫‘大学’的地方,不是翰林院,翰林院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更不会穿的这么少,年纪还这么小?

“哦,那叫学位服,他们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生,学士”。

唐小丫不以为然道:‘前段时间,我也才拍过大学毕业照,也穿学士服’。

大学?学士?

仲逸不解道:“你说,他们都是大学士?”。

什么大学士?是学士,还有硕士、博士。

这一问,把唐小丫都难住了。

‘来电话啦,来电话啦’,唐小丫急忙接电话。

这个能查东西,又能说话的手机,确实令仲逸好。

这个好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好。

“走吧”。

唐小丫拉着仲逸向门外走去:“我给你说啊,一会带你去应聘,专门辅导高考的,你讲历史,若应聘成了,每天兼职两小时,是五百块钱啊,还有补助”。

讲历史?还能赚钱?

仲逸对银子没兴致,但对另外一样东西却极为感兴趣,那便是-----史书。

在翰林院时,仲逸曾做过七品编修,实际也和史官差不多。

这个地方既然如此神,他们的史书一定会有详细记载,包括大明历史。

这一点,昨晚在说起袁炜时,仲逸想到了。

“说好了,讲课所得钱,你三我七”。

唐小丫一脸委屈道:‘这可不是我剥削你,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拿三分之一,不错啦’。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却美的不要不要的:“一天五百,一个月是一万五,回头给仲逸开个直播,专播大明趣闻轶事。再联系影视城,找个武打替身……”。

一亮跑车驰过,唐小丫一脸的不屑:“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唐总也买它一辆”。

紧紧抓住不会过马路的仲逸,唐小丫觉得地到处都是钱,连走路都不一样了。

“唐姑娘,我不要钱,都给你,但我要买两样东西”。

过了马路,仲逸放开唐小丫的手,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一个手机,还有一套史书”。

呵呵,还手机,你会用吗?

唐小丫吐吐舌头:“手机啊,很贵的,你有钱吗?先说好了,还没挣到钱呢,先应聘再说”。

末了,她几乎指着仲逸的鼻子说道:“再说一次,叫我小丫,小丫,小丫,或丫丫也行。重要的事儿说三遍。不要再‘唐姑娘、唐姑娘’的叫了”。

这架势,若换到京城,必会引来一群围观之人。

“小丫……”。

周围人来人往,却无人在意他们,仲逸也大胆了些。

…………

“下面,有请三号应聘者,仲逸,他讲的是明史”。

面试主持人向一旁的老师解释道:“这位应聘者的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回头送过来”。

台下的唐小丫连连点头:这次,她这个负责面试的同学:总算是正经帮了个忙。

“仲先生,请你对大明历史做个概述,你只有五分钟。我再重申一遍:不要像前面那位应聘者那样,照着书念,还念错了”。

面试主任向他打声招呼,示意可以开始了。

书?那里有书?

咳咳,仲逸再次向台下的唐小丫望望,得到的是一个热切与鼓励的眼神。

史官讲历史,这一幕,真滑稽。

不过,他只能讲半部明史,后面的,他也不知道。

五分钟嘛,足够了。

“想我大明朝,自高祖洪武帝开国以来,历经成祖永乐帝、仁宗、宣宗、英宗、代宗……,赋役黄册、永乐大典、郑和下洋出使各国、内阁之治……征北平南,驱除倭寇……”。

仲逸见台下所有目光都望着自己,他没有那个叫手表的东西,不能精确把握时间。

既然人家没有说,想必五分钟还不到。

“哦,对了,我在这里补充一句:方才那位先生说,锦衣卫都是恐怖的、嗜杀成性,其实也不全是这样的”。

仲逸补充了一句:“有的锦衣卫将士看着凶巴巴的,但接触的多了,你会发现,他们也很不错的”。

他说的,大概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吧。

“此外,还有一点,我要补充一下,只是五分钟的时间,不够啊……”,仲逸盘算着:前面那个人的时间,我短多了。

“好,好了,仲先生,你被录取了”。

面试主任看看手表:都过去十三分钟了。

啊?这结束了?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小丫,你这位朋友太厉害了,讲历史,好像是他亲身经历一样,尤其那句“想我大明朝”、“和锦衣卫的人接触多了”,太帅了”。

面试结束后,唐小丫的同学向她笑道:“当场录取,回头记得把身份证复印件带来,改天要请客啊”。

唐小丫双手抱拳,满脸笑意:一定,一定,先走啦,拜拜。

…………

“你说,一个手机多少钱?我自己掏钱还不行吗?”。

校园里,一条绿荫走廊边,唐小丫刚为仲逸打开一厅可乐,仲逸拿在手里却不敢喝。

必须要买个手机,这个东西太神了。

“手机嘛,一般的一两千,好一点的,四五千块钱,你有吗?”。

唐小丫一脸委屈道:“拿我这个手机来说,一个月的工资,不够”。

一个月的工资?也不知道,是手机贵,还是她的工资低?

“我这身衣服多少钱?”。

仲逸举起可乐问道:“还有,这个东西,多少钱?”。

衣服一千,可乐嘛,几块钱。

啧啧,唐小丫自己却喝起冰水来:喝一口,试试?

‘你为什么不喝?’。

仲逸再次望着手里的可乐。

“怕胖”,唐小丫一本正经道:“这,凭我的工资,也不能天天供你喝,你幸福吧”。

咳咳,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仲逸舔舔嘴唇,不由的抿了一口,又一口……

“啊呀呀,还说呢?都喝完了”。

唐小丫连连摇头。

“那你说说,我一天讲课能赚五百块,也是说可以买一百多瓶叫可乐的东西,两天可以买一套衣服”。

仲逸继续盘算着:“十天可以买一个手机,是不是?”。

一听这话,唐小丫立刻急了:你不是说,赚的钱都给我吗?

仲逸不慌不忙道:“那你说,这五百块钱,按照我大明的算法,算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唐小丫立刻低头翻手机,‘唰唰’的。

“一两银子左右吧,大约,大约是这样吧”。

唐小丫笑道:“敢问这位仲大人,你在大明有多少银子啊?”。

五百块,才一两银子?

那怕是大约,再大约,有误差,也知道大体范围了。

离开京城时,老姜头将这段时间当铺的红利,托小地瓜送来,当时,小地瓜正忙着帮穆一虹收拾院子,顺便把银票给了仲逸。

大约是两千多两。

“小丫,按照你们的算法,我带了一千多两银子,是你们的几十多万块,我都给你,你尽快给我买手机和史书吧”。

有若一当铺和袁若筠的支持,仲逸一向出手大方,但毕竟还有二十多天的日子,先拿出一千两吧。

一千两?几十万块钱?

唐小丫简直要笑出眼泪了:“在哪里?咱们快去找吧?”。

“这个简单,我现在可以给你”。

说着仲逸从随身的小包取出一张银票。

这个小包还是唐表姐给他的,昨晚在理发店换过衣服后,仲逸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全部装到包里。

无论到哪,都带着它。

“愣着干嘛?拿着啊,你去钱庄兑换,立马取银”。

仲逸见唐小丫一脸的迷茫,还催促起来。

“这位仲大人,问你一下,你是80还是90……”。

唐小丫犹豫一下,却一脸微笑:“您,今年贵庚啊?”。

哦,我二十三岁。

“本姑娘二十二岁,那我的叫你一声:仲大人大哥了?”。

依旧一脸笑意,唐小丫心里却快要哭了:“哥,咱不闹,好不好?你拿这张纸,敢说给我几十万块钱?”。

仲逸这才反应过来:这张银票,在这里取不出银子。

“那现银呢?我还拿了二十两现银”。

说着,仲逸从小包里取出银子,放到石桌。

多云转晴,唐小丫立刻抓起眼前的银子。

金银首饰,玉器水晶,小配饰,正是她店经营的。尽管大多是仿的,但她学过辨别方法,自然也能认得真假。

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子,绝对货真价实。

“走吧,南街有条古玩街,还有典当行,咱们先把这换成钞票”。

唐小丫再次拉着仲逸的手,向外走去。

“照你的算法,这也差不多一万多块钱,买个手机,剩下的都给你”。

仲逸早已看出:在这里男女之间牵牵手、搂搂抱抱,不算是‘男女授受不亲’。

反正找不见路,随她吧。

“好说,好说,不一个手机嘛”。

唐小丫只顾向前跑去……

第375章 我自己掏钱

夜幕,某酒店。!

硕大一个包间,只有两人。

九道菜,三凉六热,热菜:三荤三素,外加一道参汤。

二十两银子换的一叠钞票,生活档次瞬间不一样。

“菜齐了,二位请慢用”服务员面如春风,一脸笑意:若客人都是这样的消费,大家都去开酒店了。

“此刻你我二人,来这里也没好好请你吃顿饭,这一桌,当是接风了”。

唐小丫举杯提议:“大明翰林院的仲大人,欢迎你来21世纪。以后,你跟着我混了,保证发大财”。

“小丫,谢谢你,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全靠你帮忙”。

红酒?仲逸微微皱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起码,可乐有感觉。

‘红酒不是那样喝滴,要慢慢品’,唐小丫轻轻抿一口,算是做示范。

仲逸对这个实在没有多少兴趣,反正呆一个月,学会又能如何?

“小丫,我的手机为什么还不能用?”。

仲逸无心酒菜,却一直盯着手机:“那个充电,还有卡,是怎么回事?”。

充电,换卡?还需要解释吗?

“卡换好了,正充电,吃完饭,可以玩了”。

唐小丫边吃边说道:“卡是用我身份证办的,手机里只存我一个人的号,待会儿教你怎么用”。

拿着仲逸的钱,请仲逸吃饭,顺便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唐小丫这笔买卖,绝对赚了。

“小丫,你还是给我讲讲,大明嘉靖朝以后的历史吧”。

仲逸只顾着为唐小丫加菜,自己都没动几筷子。

“古人曰,吃饭、睡觉的时候,不说话也”。

唐小丫放下最后的汤勺,终于也不动筷子了。

那叫:食不语、寝不言。

“着什么急啊?以后慢慢教你,先玩几天再说”。

‘啪’的一声,唐小丫将买手机后,剩余的钞票放在桌:待会儿结了账,钱花光了。

不过,两张电影票还是买的起。

电影?还是不去了吧?

“走吧,关于锦衣卫的电影,爱去不去”。

唐小丫白了他一眼:在学校那会儿,想约本姑娘看电影的,可以排成一个……,一个百户所,一百多人。

仲逸在学习,唐小丫也在学习,学习大明的历史。

对电影和电视,仲逸已不再感到陌生,只是路边的大屏幕大多放着广告,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而已。

既然是关于锦衣卫的,还是去看看吧。

仲逸:平生第一次去电影院。

唐小丫:第一次跑到电影院看这种类型片子。同时,也是第一次主动约男生看电影。

……

“这个叫电影的东西,太假了”。

看不到一半儿,仲逸实在受不了,唐小丫也只得跟着他走了出来。

“这里边的人,住的房子太过华丽,而且不符合规制。骑马奔行几百里,身却一尘不染。杀那么多人,身一点血渍都没有,或者,是非常规则的那种,好像是画去的”。

仲逸说个不停:“动手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最后还让人给跑了?轻功更假,无借力之物,竟随意腾空而起,不落地,还可以继续倒着飞?

还有,那么轻轻咳嗽几声,咳出那么多血?但他脸色却还那么好”。

唐小丫无奈的摇摇头,在这位翰林院侍读面前,她确实无话可说。

“呆这儿别动啊,我去买两瓶水来”。

门口各大屏幕播着不同的片子,仲逸一下子走不动了,唐小丫只得叮嘱一句。

战争、枪战类,看的眼花缭乱……

“若是有这样的装备,何愁倭贼不灭,马战算什么?”。

仲逸知道:这些东西或许一时造不出,更不能轻易拿到手,但起码他有个新思路。

这个道理很简单:在大明,莫说火炮这样的兵器,是刀剑、弓弩、战马,普通百姓也不能轻易得手。

“来,喝瓶水,冷静冷静”。

唐小丫跑了过来,却见仲逸看的入神,说了一句话,他压根没有听见。

他在看电影,她在看他,一直盯了十几分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绕到仲逸的面前,唐小丫似笑非笑道:“这些武器装备,是经过几万次反复研究实验,且需要专业的人,特定的材质,甚至环境,才可以”。

不用说,接下来她要说的,必定是那句:你们大明,肯定不行。

仲逸默默接过冷饮,微微点点头,却不由的再次盯着屏幕,眼神充满期待与祈盼。

“小丫,你能帮我搞到讲武器这些书籍吗?”。

仲逸认真的说道:“简单一点行,不用那么大的威力,有些东西,原理其实是一样的”。

“有是有,但不是很多,也不太专业,我尽力”。

唐小丫已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她不由的点点头。

“回家吧,今晚我不去表姐店里,教你玩手机”。

出了电影院,唐小丫见天空月色不错,长长舒口气。

男女授受不亲,仲逸刚准备说这句话,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唐小丫曾给他说过:一个房间,有卧室,有客厅,有厨房,有卫生间,好是一处宅院,一个小院。

男女只要不住同一间屋子,不算违反“男女授受不亲”,也没有坏了礼数。

唐小丫家有两个卧室,还有一个书房,住的地方多了去了。

“可乐喝了,红酒也喝了”。

来到小区楼下超市,唐小丫吩咐仲逸拎起一捆啤酒。

…………

“喂,能听见吗?看见冰箱了吗?打开它,里边有两个玻璃酒杯,拿出来”。

唐小丫躺在客厅的沙发,仲逸却在厨房的冰箱里翻着。

二人都拿着手机。

他会打电话了。

片刻后,两瓶啤酒,一堆下酒菜,二人开始对饮。

电视虽然早已打开,但被调成静音,教会他操作手机才是关键。

“点这个,然后输入你要查的字,出来了,我给你设置为手写,慢慢适应了。

点这个,可以拍照,转到这里,可录视频,你说的话,可以反复听。

点这个,里边有音乐,是唱歌、乐曲这些。

点这个,输入字,可以看电影”。

唐小丫怀里抱个枕头,双腿盘坐在沙发,一通操作,还带讲解。

地板,仲逸也盘腿坐了下来,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的‘老师’。

输入、软件、退出、打开、聊天、语音、照片、视频、收藏……

毕竟是翰林院侍读,这些词对仲逸来说,并未他想象的那样复杂,甚至可以说:很好理解。

“这个,告诉你啊,这个很关键,你点一下位置,然后给我发过来,站在那里别动,我可以找到你”。

唐小丫特意说道:“一旦迷路了,马给我打电话,然后发位置”。

…………

一个多小时,这样过去了,唐小丫反复演练,仲逸亲自试过多次,基本差不多了。

一部手机,一个号码,一个好友,简直了。

“对了,咱俩自怕一张,给你手机做墙纸”。

唐小丫扮个鬼脸,将枕头压在仲逸头,仲逸正欲抬头,又忙着看手机屏幕。

一张照片,这样保存了下来。

“背景墙纸和屏保是这照片了,你打开手机可以看到”。

唐小丫满意的看着照片的自己,再望望一旁好不已的仲逸,将手机给了他。

“看看,怎么样?”。

她刻意指着照片的二人,满怀期待的问道。

仲逸将手机拿在手里,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盯着看了半天。

末了,他终于开口说道:“不错,若我大明将士都有这一个手机,敌军的位置很快能找到。传信,也不用千里迢迢骑马而行……”。

“我去”,唐小丫一头倒在沙发,顺手将枕头扔的老远。

第376章 学的挺快

“你是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从大明而来,要再回到大明而去”。

客厅的沙发,唐小丫猛地坐起来:“什么?你还要回到大明去?”。

仅是微微一怔,她却不由的笑了:“回,怕是回不去了,穿越这种事情,需要很多条件的”。

既然她都这样认为,也不需要再多解释。

反正一个月,反正两个地方差距实在太大,反正二十多天后,他们永远不会再见。

土地神作证,这个结果是毫无疑问的。

不说,不说吧。

“既然能来,自然能回去,我家人都在大明,我的兄弟都在,还有我的同僚,我的心愿也未完成……”。

啤酒似乎可乐能好喝一些,他自饮了一杯。

而在唐小丫看来:穿越过来,不会再回去,而仲逸在这里只认识她一个人。

这也是毫无疑问。

从某种意义说,她对仲逸也算是:知根知底。

这个道理很简单:不管仲逸在大明如何,都与这里无关,而这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根’、是‘底’。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认为的。

既然提到大明的经历,不妨听听也不错。

这几日来,唐小丫对大明一切,几乎都产生浓厚兴趣,如今一个大活人在眼前,岂能放过?

“说说看,你在大明每天都是如何生活的?你有几个老婆?翰林院的同僚好玩吗?除了公事,休闲方式是什么?”。

唐小丫知道: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若做不到,大概是因财力不够,或身体缘故。

大历史背景,她可以理解,若以现代标准评判过去一件事儿,很难有客观的存在。

反之也一样,用过去标准来衡量现在,自然也脱离了客观存在。

毕竟是大学生,这一点,唐小丫还是能懂得的。

对仲逸难以理解的词,她不忘简单解释一句。只有这样,他才能学的更快。

在大明时,有人还需防备,而到了这里,是绝对不用担心的:唐小丫不会回到大明,对她说什么都无所谓。

当然,除了静远寺、土地公公这两件事,绝不能说。

……

“仲姝?宋洛儿?袁若筠?穆一虹?”。

听了半天,唐小丫记住这几个人的名字。

看来,她对大明的历史,还是有选择的感兴趣。

“人是见不成了,不过,仅是听这名字,能感觉到几位姐姐那棋琴书画、举止优雅、温柔大方的气质来。毕竟,你是翰林院的嘛,近朱者赤”。

唐小丫不由的点点头:“嗯,不错,若是有一桌麻将好了,四个人,不用三缺一”。

优雅归优雅,不过总的要找点休闲嘛。

麻将倒是见过,在路边的小摊前,唐小丫曾向仲逸说过,类似的,还有扑克牌之类。

在大明,那叫赌钱。

当然,若不押注,只是玩玩,还是很不错的。

这个唐小丫,方才还优雅呢,转眼没了正经。

“要不?你给我也起个名字?优雅一点的”。

唐小丫笑道:“到时,我将昵称改成新名字,括号备注:大明翰林院侍读亲自起的”。

闲的不行,仲逸懒得理她,但又不能扫兴。

“叫唐糖吧,简单,又不绕口”。

哎,唐小丫连连摇头:“还是翰林院的呢,这是我的小名。你和我老爸,哦,不,我爹一个水平啊,有时候,你很古板,像个老学究”。

这话,听着这么熟悉?

唐小丫自言自语道:“算啦,还是本姑娘自己来吧,我的新昵称:翰林院小唐,如何?”。

好好……

方才那番话,仲逸突然觉得:唐小丫很像一个人。

有些任性,有些聪明,有些没正行,心眼不坏,喜欢出口成章,却往往弄巧成拙,最怕的是那句“无趣,一点都不好玩儿”。

这个人,除了袁若筠,还有谁?

看来,袁若筠的脾气秉性,在那里都能玩的开。

当然,在这里叫类似于娱乐和休闲的生活方式。

自从认识唐小丫以来,他听的最多的两个字,除了玩儿,是------钱。

当然,唐小丫最愁的,似乎因为此。

“小丫,你这样每天不做事,如何才能赚到钱?我会不会耽误你赚钱?”。

仲逸有些歉意道:“从明天开始,你忙你的,不用一直陪着我,抽空教教我行,不懂的再问你”。

‘谁说我不赚钱了?还天天陪着你?想的美吧你’。

原本做个店临时过渡,现在有了仲逸这个大活人存在,唐小丫岂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一台电脑,一个无线,一部手机,足不出户,能赚钱,赚大钱”。

唐小丫见仲逸还是不解,她干脆直说了:“只要你听话,我们能赚大钱”。

开个直播间。这是最先想到的。

起初,她只是打算让仲逸穿着古装,说着大明话,然后每天讲些趣闻轶事,保证原汁原味。

后来因为电梯的缘故,才知道他还会一身轻功,唐小丫这个计划更疯狂了。

来个户外,找个无人的地方,不用三十层楼那么高,那怕十几米。腾空而起、飞檐走壁……

仲逸俊朗的外形,还有她在一旁专业的讲解。

‘唰、唰……’唐小丫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直播间的礼物简直都要刷爆了。

当然,这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此外,再联系影视圈的人脉,她还真有小学、学同学,在大学主修这个专业。

只要演古装,只要一身衣服,仲逸立刻是‘影帝’级的。

特别强调一点:武打,尤其轻功,绝不用替身,更无须半点特效。

“不要再喝了,女子饮酒,适之可以,过之则不必”。

这个叫啤酒的虽然度数不高,但喝的多了还是不舒服------涨肚。

“记得,明日去补习班课,出小区大门一直朝南走,两站路到大学,对面那条巷子是”。

唐小丫有些迷糊,见仲逸正收拾酒菜,随意叮嘱了几句,这几日以来,她没有睡一个好觉,明天来个自然醒吧。

“知道了,这么几步路,不难找,闹钟已定好,八点起床,九点半开始讲课,足够”。

仲逸这架势,完全是很合格的‘现代人’。

躺在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按照唐小丫方才教的,拿起手机,开始搜索、查找起来。

秦汉、三国、两晋、隋唐、大宋、元朝、大明……

仲逸仔细输入每一个字,认真的看着每句话,那种激动、好的神情,犹如当年初凌云山时,见到师父屋里各种书册一样。

很快,他终于知道大明以后的事情……

唐小丫曾告诉他:现在的日期,可以看手机。

“原来,我脚下这边土地,是四百多年前的大明,还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仲逸不禁感叹道:“才几百年,变化真大呀”。

更让他惊讶不已的是:皇帝朱厚熜之后便是朱载垕,也是他正侍读的裕王殿下。

而朱载垕在位只有六年,之后便是朱翊钧,称万历皇帝、再往后是……。

此外,还有严嵩、严士樊父子,徐阶、袁炜……

怪不得唐小丫知道那么多,原来都是在这个手机里找的。

第377章 百万富翁

客厅里,唐小丫睡得正香。

卧室中,仲逸忙的不可开交:找插板、充电线。

按照唐小丫教的方法,仲逸开始充电,如此一来,就可以一直用。

拿着手机,又开了一瓶啤酒。

天微微亮,渐渐的,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基本概念,那个大致的轮廓,也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

突然,手机屏幕中蹦出一个小视频:一男一女,还有声音……

仲逸急忙一通乱点,视频非但没有关掉,结果跳出来更多。

拔掉充电器也不行,他只得长按一个键。唐小丫曾说过:这是关机键。

再次开机,总算是好了。那个小视频再也没有出来。

拿着手机钻到被子里,仲逸继续玩着手机,可过了很久,刚才那个视频却始终没有出来。

实在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得掀开被子。

算了,等下次自己跳出来,再说吧。

还是找个真正的电影看,这事闹的。

唐小丫教过:手机上可以看影视,和电影院看得一样。

除了大明,还有很多很多电影……

当闹钟响起时,仲逸才发现天已大亮。

好吧,熬个通宵,去补习班‘上课’了。

除了手机,他当然不会忘记:带上那个装随身之物的小包。

来到客厅,见唐小丫睡得正香,被子被踹到一旁,只得为她盖上。

就在他俯身那一刻,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顿时清醒了不少。

唐小丫曾说过,有一种叫香水的东西,喷在身上,就是这种味儿……

之后,蹑手蹑脚,缓缓出了房间。

…………

补习班很好找,才八点半就到了,距离讲课还有一个小时。

仲逸记得,这附近有个古玩市场,不过卖的东西大多是仿古的,但每天来往这里的人还是很多,唐小丫说有的人在这里‘寻宝’。

何为‘寻宝’?就是去收购一些类似古董的东西,然后再高价卖给别人。

能看的出来,昨天买走那二十两现银的人,必是为赚些差价。

这条街,还有几家典当行,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听唐小丫描述的,这种买卖,有点像当铺。

若一当铺,老姜头的感觉。若能学点新玩意,回去可以给他们分享一下。

反正时间还早,作为昔日京城若一当铺的‘少东家’,仲逸决定:还是去看看。

……

“老板,你再看看,我这东西确实是大明朝的,怎么才给六百块钱?”。

到了古玩一条街,才走几步,却看到几个人正在谈着买卖。

听说是大明的东西,仲逸不由的停下脚步。

“你这要是大明的东西,我的指甲盖都是纯金的了”。

那老板模样的人,将一只‘破碗’还给眼前的年轻人,一脸的不屑。

古董之所以贵,是因为它的年代。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当初,在若一当铺时,老姜头曾无数次说过:唐朝某人的字画、宋朝某某瓷器,几乎是价值连城。

还有,刑部司狱袁大头的那块羊脂玉、令老姜头终生难忘的-----歙州砚台。

“老板,我这对小配饰,真是大明的东西,看看值多少钱?”。

仲逸所说的玉饰,是老姜头为他精心准备的,原本打算在静远寺上完香,晚宴时送给穆一虹,作为她乔迁贺礼。

同时,也预示着穆一虹告别当初那个小院,开始崭新的生活。

穆一虹颇为富足,对她的贺礼自然不能太差,而老姜头最擅长办这种事:白玉之上,又镶嵌一块宝石。

除这块雕工、品相不错的宝石白玉外,老姜头还托小地瓜,给仲逸送了一对小配饰,可把玩或挂在房中做装饰。

显然,这对小配饰,价值远不及那镶嵌宝石的白玉。

那晚,在唐小丫表姐的理发店里换过衣服后,他已精心收好。

“又来一个蒙人的,你这若是大明的东西,我这指甲盖都是……”。

那老板模样的人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一脸的不屑。

“我这指甲盖都是大明的”。

还未等对方将话说完,仲逸一把将东西夺过来。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钱,但若说不是大明的东西,这才叫蒙人呢。

“先生,先生,等等,等等嘛”。

这时,一旁围观的一名老头走了过来:‘这位先生,这个东西,能不能让老头儿我瞅瞅?’。

瞅瞅?瞅吧……

“先生,这东西,你想卖多少钱?”,老头端详半天,说话的时候,连目光都没有移开。

“哼,又来这套,我这不是大明的东西,行了吧?”。

仲逸将东西夺过来,同样一脸的不屑:“懂行,就给个价,不懂,大家都挺忙的”。

这话说的,颇为‘老道’。

“先生果真爽快,我一口价:十五万”。

说着,老头取出手机:“现在,就可以付钱”。

“最低二十万,我还有事,就不耽误您老了”。

这时,仲逸似乎找到了在若一当铺做买卖的感觉。

唐小丫也曾说过:‘买东西的时候,要学会砍价,她表姐的服装店来的客人,都是这样’。

有砍价的,就有抬价的,老头儿给他一口价,还能商量。

“二十万给转过去了,你收好”。

照着唐小丫教的方法,仲逸仔细看着手机屏幕,确定收钱成功。

一对配饰就值二十万,那块宝石白玉呢?

仲逸有些犹豫起来:按照唐小丫目前的状况,二十万顶多能改善一段时间,若要买她说的那种跑车,还远远不够。

至于这块宝石白玉,只是给穆一虹的乔迁贺礼,既非定情之物,更不是祖传之物。

即使回到大明,也可以重新让老姜头准备一套贺礼,档次绝不会比这差。

只是,此刻还不能将这笔钱给她,突然有这么一大笔钱,日后必定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反而不好。

得要想个法子才行,过些日子再说吧。

“老板,再看看,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想到这里,仲逸还是将那块宝石玉拿了出来。不过,他捏住一角不放手。

很明显,这是怕别人掉包。

“这个?”。

老头将刚摘下的眼镜又戴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又拿出一个圆圆的圆镜来。

仲逸发现,这个圆镜,似乎四周薄些,中间厚些。

“先生,我是绝不敢和你开玩笑了。不过,这东西,我们收不起,你还是另找高人吧”。

老头不由的再摸摸玉石,嘴里一阵感慨:“好东西啊……”。

“这种东西,我也不可能在街上卖掉,冲你老这句话,我信你,麻烦给估个价”。

仲逸将东西收起,向老头儿请教起来。

“最少二百万,这是相当保守的”。

老头补充道:“如果找个专家,或者证书什么的,三百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百万?”。

仲逸心中一阵欣慰:差不多了……

第378章 反正我信

“仲先生,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带来了吗?”。

来到补习班,负责应聘的老师,再次向仲逸催促起来。

若不是唐小丫同学的面子,他怕是面试都参加不了。

“哦,是这样的,今天过来就是说一声:因个人原因,我不能来这里讲课了”。

说这话,仲逸是经过盘算的。

唐小丫冲着每日五百块的工钱,但自己只能呆二十多天,也讲不了什么,反而会耽误孩子们。

如今,二十万已到手,就是讲一年课,也挣不到。即便辞了这里的工作,唐小丫也说不出什么。

“哎,可惜了,你历史讲的那么好,就像是亲身经历一样”。

唐小丫的同学见无法挽留他,只得连连叹息。

仲逸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只是如此一来,你们又要招人,不是在下有意食言,而是确有难言之隐”。

呵呵呵,唐小丫的同学不由的笑道:‘看看,还‘在下’‘食言’?不要紧的’。

她压低声音,上前道:“像这种补习班,来来走走的人多了,不在乎你一个”。

“多谢啦”,临走之时,仲逸特意说道:“回头,小丫,请你火锅”。

两种表达方式混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仲逸急忙借口离开。

…………

“九点四十,出来才一个多小时,唐小丫肯定还睡着”。

出了补习班,仲逸看看手机时间,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对面就是大学,唐小丫昨日曾带他来过。

思来想去,也只能去这里了。

进了校园,随意溜达,见一群学生抱着书本,同时向一个房间走去,仲逸也就跟了上去。

唐小丫说过,这里讲课的是教授,是非常有学问的人。

……

“同学们,作为历史专业的学生,你们应当知道,早在大明年间,日本就对大明屡屡进犯,那个时候被称为倭寇,抗战期间……”。

见同学们纷纷进了房间,仲逸只得在走廊里溜达,路过一个房间时,却听到里边正在讲课。

经过昨晚一夜的手机百科,他已经基本能跟上思路,听着就更有意思了。

“这位同学,站在那里干什么?”。

这时,一名老师走了过来,一脸不悦的对他说道:“从后门进去,下次不要迟到了”。

片刻之后,仲逸终于坐到教室最后一排。

翰林院侍读学士,这次,终于‘侍读’了。

教授台上讲着,仲逸不由的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讲的真是太好了。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落后就要挨打……,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眨眼的功夫,这一节课,确实太短了。

同学们纷纷离去,他也只得跟着出去。

临走之时,他向教授请教了一个问题:哪里有卖史书的?要很全的那种。

当时,教授还夸奖了他:“不错,是个好学的学生,就是头发长了点,男生嘛……”。

校园的书店里,很快就可买到全套史书,厚厚的、好几本。

…………

“倭寇犯我,竟数百年不断。现在看来,这个大患,必须要彻底清除”。

再次来到与唐小丫一起喝过可乐的那张石桌前,仲逸享受着林荫大道带来的凉爽,心里却在想着方才听课的情景。

“落后就要挨打……”,这话说的太好了。

这堂课,听的真过瘾。

‘来电话了,来电话了’,一阵铃声响起,仲逸竟四下望望,好在是铃声加震动,他这才缓过神来。

第一次接电话,电话里就一个号码,除了唐小丫,还有谁?

“你课讲完啦?马上回家,换身衣服,下午带你出去玩儿”,电话那头,还打着哈欠。

这个唐小丫,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才睡醒。

也好,出去转转能长见识,况且,手里有二十多万呢。

“来电话啦,来电话啦”。

正欲往回走,电话铃又响了,仲逸看着屏幕是一串数字。

唐小丫说过:若是她打过来,手机就显示‘唐小丫’三个字。

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管它呢,还是先接通再说吧。

“喂,你好”。

“你……,好”。

“喂,先生你好,恭喜你的手机号中了大奖,奖金一百万元,你什么时候领取?”。

“何为中奖?”。

“??呵呵,先生你真会开玩笑,你的手机号被幸运抽中,奖金一百万元,先生,你是否能来领取?”。

“哦,领一百万?可是,我在这里不熟,你给唐小丫打电话,让她来领吧”。

“???,好吧,不过,你先要缴两万元税费,再……,再让糖小鸭来领,先生你可以手机转账”。

“税费?这个要到衙门去交才行,县衙在哪?户部有规制……”。

对方:挂断了。

仲逸看着手机,连连摇头:一时着急,又将两种表达方式混在一起了。

…………

“哈哈哈,那是骚扰电话,骗人的,你还信?”。

唐小丫刚洗完澡、吹着头发,听了仲逸的描述,笑的前俯后仰。

这事闹的。

仲逸有些沮丧的坐了下来:“咱们出去吃饭吧”。

一早上忙着听课,这才发现肚子饿了。

“我叫了外卖:鱼香茄子、家常豆腐、梅菜扣肉、西蓝花。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穿休闲的”。

唐小丫笑道:“水温我给你调好,直接打开就行,洗发水、洗面奶、沐浴露你可以用,其它的,不要动”。

好吧。

…………

“祝你用餐愉快,再见”。

外卖小哥将饭菜放到桌上,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去。

“鱼香茄子、家常豆腐、梅菜扣肉、西蓝花”。

唐小丫说道:“我吃素,你随便”。

刚洗完,仲逸就看见桌上的饭菜,他一脸不解:“这个叫外卖的东西真好,足不出户,就吃现成的”。

呵呵,唐小丫苦笑道:‘好是好,就是要钱啊,以本姑娘的财力,只能吃这些了。你讲课费到了之后,我们再改善’。

“我把那个叫工作的讲课给辞了”,仲逸边吃边说道。

‘啪’的一声,筷子扔下。

“仲---逸,我的仲大人,你?太任性了”。

唐小丫立刻没了胃口:这懒觉睡得,误了大事了。

“无妨,我这里有二十万,都给你”。

说着,仲逸将手机递给她。

屋里立刻一阵沉默,唐小丫紧紧盯着屏幕,嘴里不停的数着一个个的零……

“亲爱的仲翰林大人,你太帅了”。

唐小丫突然上前,将仲逸抱住,‘嘣’的一声,额头一个吻。

仲逸急忙挣扎:‘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绝对是过分了。

两张微微发烫的脸,都有些尴尬。

……

“哦,既是人家给的饰品,你这样做,是不是……”。

得知是用配饰换的,唐小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咱们很快就可以赚到钱,你随身带的东西,不能再少了”。

看不出来,还是个善良、坦诚的女子。

仲逸只顾着低头吃饭。

……

“什么?你昨晚一夜未睡?厉害了我的哥,不就是个手机嘛,至于吗?”。

吃完饭,唐小丫明显觉得他‘知识’飞涨,原来看了一夜的手机。

“这样吧,你睡三个小时,咱们四点出发”。

唐小丫将他推到卧室:“不许玩手机了,到时再叫你”。

片刻之后,仲逸进入梦乡……

关上卧室门,来到客厅,打开音乐。

许久没有发朋友圈了,今日,唐小丫无论如何要发一条。

“莫名其妙遭人刁难,莫名其妙被人救下,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他。傻傻的、怪怪的、酷酷的……,飞檐走壁信不信?翰林院信不信?二十万就为买个手机,信不信?,反正我信”。

编好了,准备发出,唐小丫却犹豫了:这么好的潜力股,万一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防火防盗、防闺蜜啊……

第379章 一起看日落

午后,某游乐场。

唐小丫那条朋友圈:‘感谢老天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不过,继续带着仲逸四处游玩却是真的。她要独自享受这份‘莫名其妙’的幸福。

“摩天轮、过山车、蹦极,翰林院的那谁,看到了吗?”。

进了游乐场,唐小丫将包斜挂在背上,手里拿着两张票,脸上却有些‘失望’道:“也只能带你玩玩这个级别的了”。

不远处,不少‘宝妈奶爸’陪着孩子,他们正在挑战着一关关的‘惊喜’,好在人群中间还夹着一些小情侣,总算显得合群了些。

“就这些玩的,你还是把票退了吧?”。

仲逸抬头望着摩天轮中最高的那个‘铁盒子’,再看看的自己位置,他估摸着说道:“也就十几秒的时间,我可以打个来回”。

“你就能吧,现场体验,玩的是个真实感,是个感觉”。

说着,唐小丫上前将票给了一旁的工作人员。

片刻之后,二人便钻进了一个缓缓移动的‘铁盒子’里。

“看到了吗?越升越高,到最上面往下看,还是有些怕怕的”。

见唐小丫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仲逸也只得移到开门的位置,尽量保护起来。

……

“啊……,哦……”,众人大声呼喊着,过山车快速飞过。

唐小丫双眼紧闭,紧紧抓住仲逸的手,若没有保险带阻挡,估计整个人都要靠过来了。

看来,这位唐姑娘,胆子也不是很大嘛。

仲逸则不同,几乎与所有的人都不同,他不慌不忙,既不闭眼,也不躲闪,更不会大惊小怪。

这个速度,这个力度,这个感觉,确实不一样。

若是师姐、洛儿、袁若筠能体验一次,那该多好?

不过,紧挨他的唐小丫却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这样的速度,若一直持续下去,那又该多好?

……

“痛快,今儿个玩的真痛快”。

唐小丫懒懒的坐在长凳上,吩咐仲逸买来一堆喝的,自己再懒得多走一步了。

“大热的天儿,冰爽的茶,晚上咱们吃火锅,如何?”。

唐小丫伸出手,仲逸立刻递了上去。

“哎呦,你这手上、胳膊上,怎么这么多血口子?”。

唐小丫急忙凑了过啦,仔细端详起来。

“还不是拜你所赐?过山车、蹦极的时候,这指甲掐的,说是带我来玩儿,我看是虐待我来了”。

仲逸一手拿着冰可乐,一手拿着冰茶:“不过,看在这些饮料的份上,我也忍了”。

呵呵,唐小丫盯着他看了半天,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仲逸笑道:“多给我讲讲新鲜事儿,多教些新技能,就是最大的补偿了”。

……

“小丫,要不,先给你买辆车吧?”。

看着唐小丫实在懒得走,仲逸决定先为她买个代步工具:“我问过了,十几万的车也挺好,现在我们只有二十万,那个叫跑车的车,就别买了,没必要”。

末了,他催促道:“走吧,咱们现在就走。先买车,晚上就可以开车回家了”。

好感动,唐小丫一脸感动道:“仲大人,你以为这是买菜啊?还得办手续、挂牌。就像买房子,交钱、过户,就算是都办好了,还要装修,是不是?”。

这么麻烦?仲逸摇摇头,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在大明,不是也有房契、地契吗?

如此,一说,就更要抓紧时间办了。

仲逸早就盘算过:即便是那二百多万到手,也不能全给唐小丫现金,为她买个房,在买个车,她即便再折腾,也起码不用为衣食住行而担忧。

“好了,我现在去开车,你就在游乐场门口等着,不许走开”。

唐小丫在手机上一通操作:“买车费劲,租个车还是可以的”。

…………

“刹车、油门,这个圆圆的,就是方向盘,点火、给油……”。

片刻之后,仲逸便坐在了唐小丫租来的车里。

油?这个油,是石油的油,不是炒菜的油。

仅交通工具一项,飞机、汽车、摩托车,都离不开它。

相比马车,这些东西确实复杂了。

“我知道,出了城往南十公里,有一座山,车直接可以开上去”。

唐小丫脚轻轻踏在油门上,一脸的兴奋:“坐好了,本姑娘带你去兜风”。

一路南下,仲逸不停的左右环顾,坐在车里看景,就是不一样。

路过一片山林时,他立刻瞪大了眼睛:那座山,不就是自己随土地公,一起穿越过来的地方吗?

来这里才几天,时间过得很快,但似乎又经历了很多很多事儿,师姐她们还好吗?京城的瘟疫控制住了吗?

再过二十多天就要回去了,看看再说吧。

“哎,你老看那座山干什么?挡住反光镜啦”。

唐小丫一巴掌就过来,仲逸急忙躲闪。

“那座山叫什么名字?”,仲逸两只眼睛不由的转动,身子却不再动弹,乖乖的坐在那里。

“叫小砚山”,唐小丫目视前方,随意说道:“此山、山顶较平坦,中间凹进一块空地,东侧又有一块巨石,与砚台有几分相似”。

小砚山,仲逸再次望了一眼: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从这里回大明了。

“到了,下车”。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丫终于将车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游乐场?怎么一个外人都没有?”。

仲逸看着此处位于山顶,一大块空地,周围草木旺盛,就连车都是经盘山道上来的。

“什么游乐场?我们是来看日落的,要那么多人干嘛?”。

唐小丫从包中取出一盒东西,对仲逸说道:“把这个点着,山林蚊蝇多……”。

山间暑气稍减,此刻更有几分凉爽之意,天边一片晚霞,红红的、静静的……

唐小丫与仲逸并排而坐,目视远方,山下一条小河穿过,水波微微闪动,映出道道红光来。

“翰林院的那谁,我们认识几天了?”。

“三天,不过,我来你们家那条小巷,是晚上了”。

“我们这里,好吗?”。

“好”。

“哪里好?景好?还是人好?”。

“都好”。

“那,你还想回去吗?想你原先的家吗?”。

“想,我要回去”。

“回是回不去了,不过,你要想想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日后的路,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

“问你个问题,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嗯,强我大明,灭倭贼,倭贼太可恨,几百年都不消停”。

“咳咳,你还能不能聊天?日落的美景啊,不要辜负”。

“我没有辜负,若是你愿意,明天还可以陪你来这里”。

“翰林院的那谁,你说,我怎么就会偏偏遇到你?竟然还没有讨厌你?”。

“那好,我也不讨厌你”。

“你为何给我二十万?”。

“在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人,咱们是好朋友,不给你给谁?”。

这时,唐小丫缓缓将脸迈过来,轻轻的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仲逸继续目视前方:“我也喜欢你”。

嗯?唐小丫立刻不淡定了:“你们翰林院,竟这么开放?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么一说,仲逸倒有些不解了:“电视上很多人都说这句话啊,说的很随意,没有什么不妥啊”。

哎……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听音乐”。

唐小丫微微闭上眼睛,一脸的陶醉。

“哦,好吧”。

……

“走,带你去吃火锅,之后再k歌……”。

良久之后,二人再次上车,唐小丫一脚油门,立刻朝市区而去。

第380章 喜欢我吗?

“咦?这是怎么回事?”。

半夜时分,不知睡了多久,仲逸突然醒来,却发现唐小丫就在一旁。

低头一看,他立刻明白了。

“咦什么咦?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唐小丫睁开双眼,一脸的幸福:“昨晚,你都喜欢我好几次了”。

“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喜欢”。

仲逸仔细想着昨晚的情景,再想想离京城去西北前,在小木屋与袁若筠……

这个唐小丫,一定是得了她的真传。

男女授受不亲,哎,以后再也不要说这句话了。

唐小丫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轻轻的靠了上去,一头乌发垂下,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片刻之后,她笑道“放心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会不要你的”。

哎呀,这话说的,简直就是袁若筠本人在嘛。

仲逸穿好衣服,一脸沮丧的坐在沙发上,看上去颇为纠结。

袁若筠再刁蛮任性,毕竟在大明,日后还是能和她在一起,但唐小丫……

只顾着查历史,就没查查这种事儿该怎么处理?

想到这里仲逸立刻拿起手机,手机不是什么都可以查到吗?

正欲起身,他立刻有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查什么:只有二十多天时间了,以后永远见不到她了。

查到,又能如何?

“小丫实话告诉你,再过二十多天,我就回到大明了。这名分之事,恐怕……”。

仲逸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我对不起你”。

“编,接着编,还二十多天,二十多年,你也好好呆着吧”。

显然,唐小丫并不相信仲逸说的话。

而此刻的她,还哪里管这些?

“说实话,你爱我吗?”。

唐小丫默默的看着他:“你可以保护我一辈子吗?过山车、蹦极,遇到坏人,你都可以在我身边吗?”。

仲逸:还是二十多天。

“不要说二十多天的事儿了,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仲逸犹豫半天,他不敢直视唐小丫,实话实说:“爱……”。

“来,过来”。

唐小丫挪挪身子,轻轻在枕头上拍拍:“爱我,就过来”。

…………

“刚才你说的二十多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之后,唐小丫才想起仲逸一直重复过的话: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仲逸仰面朝天,不由叹口气:“也罢,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既然有缘,也就不妨都告诉了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自己的故事,亲身经历。

唐小丫立刻依在他的怀里,一双眼睛,似乎都能说出话来:“讲吧,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儿,我都愿意听”。

仲逸终于下定决心:事已至此,只能将一切都告诉她,反正唐小丫不会去大明,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给她带来不便。

同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不便。

如此,也好让她早有准备:他们二人,是没有结果的。

“说起我呀,还真是有些故事,这还要从一个叫陆家庄的地方说起……,后来我跟着老姑去了义中村,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叫‘难难’。

就是那个神婆,诡异的一眼,我被感出义中村……,到了凌云山,有师父、师兄、师姐,还有卫叔叔、穆大娘……。

为了查明我爹娘的下落,下山后,去了蠡县县衙,做了知县的幕友……牛头山二当家……后来去了京城,找到外叔公……我一家团聚……。

再后来在京城开了若一当铺……进了国子监……翰林院庶吉士,因博野县一桩命案……任翰林院编修……与鞑靼谈判、去大同查仇鸾……后来做了翰林院侍读”。

“吧嗒、吧嗒”,唐小丫听的眼泪直流,尤其说道‘难难’在义中村时。

当仲逸说到一切趣事时,她又不由得破涕为笑。

“亲爱的,你真厉害,虽说有些磨难,但不愧真男人”。

突然,唐小丫扬起头来:“可是,这和你穿越有什么关系呢?这二十多天,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咳咳,仲逸继续道:‘穆一虹,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答应为她找寻父母……,因为户部郎中赵谨为难……,她卖了那处宅子开始新生活。

她要去一个叫静远寺的地方上香……,路过一个土地庙……穆一虹去求解签文……我来到后山那神秘山林,自恃轻功……结果滑下悬崖……再醒来,就到你说的那个叫小砚山的地方……土地公说一个月后还来那里……’。

末了,仲逸说道:“从小砚山下来后,我一路走来,就在巷子口遇到了你……”。

这次,屋中短暂沉默……

“啪”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厮打:确切的说,是仲逸只有‘挨打’的份儿。

之后,是唐小丫的哭喊声,眼泪哗哗的。

再之后,又沉默了下来。

…………

“不,我不要你回去,你自己不是说了吗?一个月不回,就永远回不去了,这里不是好好的吗?”。

唐小丫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反正,两条路:要么,你不要回去。要么,带我一起回去”。

仲逸却毫不犹豫道:“不,这两条路都行不通,这是你我无法改变的”。

当感性遇到理性,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对仲逸而言:这次,也不例外。

而也就在此时,他更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否则,一个月后,就不是这个场面了。

“小丫,我此次穿越完全是个意外,而遇到你更是意外。但现在看来,这似乎是注定的,必要经历的一段”。

犹豫半天,仲逸终于将手抚在她的头上:“我们就好好度过这二十多天,好吗?”。

“也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同样犹豫半天,唐小丫竟答应了。

这个结果,真是太意外。

…………

“亲爱的,吃早饭了”。

中午时分,唐小丫向仲逸喊了一声,饭菜终于是送来了。

“早饭?午饭还差不多吧?”。

仲逸望着窗外一片阳光,终于是休息好了。

“今天去博物馆,你不是要了解历史吗?”。

唐小丫似乎也想开了:“那个直播间、还有影视圈,咱们都不弄了,这二十多天,好好陪着你”。

这个转变令仲逸颇为欣慰,不过,自从明白买车的程序后,他有了新的打算。

“上次听你说,这房子是你小姨的,她全家去了国外,打算将房子卖掉,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买主,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唐小丫没想到仲逸突然问起这样一个问题。

“我问过了,这套房子需二百万左右,既然是你小姨的房子,或许还能商量,你就把它买下来”。

仲逸一本正经道:“如此一来,也不用等那么久,也不用装修。至于车,咱们今天就去交钱,用不了几天就能买回来”。

唐小丫听的一头雾水,上前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不会是拿你的银票当二百万了吧?”。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随我去便是”。

仲逸眨眨眼睛:“哦,对了,你要带上身份证、银行卡,二百多万,不是二十万”。

明白,这下完全明白了。

“好好好,买房买车,我还以为是十年后的事儿呢,这就去拿卡来”。

唐小丫急忙跑去书房,心里却美滋滋的:“买吧,家都安下了,看你还想回去不?”。

即便想回去,能回得去吗?

第381章 很多东西

“老板,这种地图,打印一张,多少钱?”。

一个专业制图复印店里,仲逸正拿着一张大明时期全图,向老板说着。

“你要多大的?”。

老板拿起一张a4纸,手里晃晃:“这么大行不行?”。

仲逸连连摇头:“不,要两米长的,而且要清晰、清晰,再清晰”。

两米?老板一脸疑惑道:“你要多少张?清晰不是问题,本店刚进一批新机器,做工程设计图纸,在这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绝对专业”。

“这张大明全图,剩下各布政司,尤其北疆、沿海一带,都分别打出来”。

仲逸补充道:“还有大明周边小国,尤其这个岛国,都一并打印”。

老板一脸疑惑,仲逸只得上前解释起来:“布政司就是……”

“这个,费用嘛……”,老板不由的问道。

费用?仲逸能听明白:“你说个数,我绝不还价。此外,把你这里作图最厉害的,都叫来加班,每人五百块的加班费”。

末了,他轻松的自嘲道:“嗨,我就是个历史、军事迷,最近有个小比赛,没办法,咱不能落后呗”。

“好说,好说,机器、人,保证专业”。

老板刚欲喊谁要加班,结果抬头一看:立刻围了一圈过来。

“大家都忙起来吧……”。

此言一出,店里一片欢呼。

“此外,还有各处铜矿、铁矿、煤矿、盐矿等分布图,都打印出来”,仲逸特意向一个眼镜男说道:“你帮我找图、核对,加班费照付”。

这些当中,仲逸唯独没有提到金矿、银矿,还有油矿。

唐小丫曾说过:如果科技水平不高,随意开采,反而会遭到破坏。

况且,金银本为货币,不宜过度开采,包括其他矿产,也慎之又慎,慎之再慎。

大图之后,配有大量文字说明、解释。

此外,枪、炮、船、火药等基本构造原理和配图,只要能查到的,仲逸同样备好。

唐小丫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有数个存量很大的硬盘、u盘,连日以来,仲逸几乎废寝忘食。

除来往与各大书店外,他所有的心血都在这笔记本里了。

“今日暂停营业”,老板在门前挂了个牌牌,卷闸门放下一半,里边却忙的热火朝天。

其实,他原本想打的太多,只是携带不便,只能留了电子版。

“噼里啪啦”、“吱吱嘎嘎”,键盘声与机器声此起彼伏……

从吃过早饭,一直到傍晚,终于大功告成。

厚厚的两个大圆筒,他却如获至宝。

回‘家’吧。

…………

“亲爱的,从今以后,咱们也是有房有车、有资产的人了”。

刚进屋,却见唐小丫正悠闲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数日后,“唐总”身价飞涨:房款打给小姨,车也挂了牌,还有五十多万的存款。

仲逸的那块红宝石白玉卖了280万,没过多久,他便听人说,卖家至少可以赚一百万。

这事闹的,不过反过来想想,商人岂有不赚钱的道理?自己当初的若一当铺,不也是这样吗?

房子暂时没有过户,唐小丫的小姨在国外,等回来后再办,这些都不是问题。

此刻,这房子就归唐小丫了。虽然才装修过,但她还是换了一批家具、电器、床上用品。

如此一来,才算是真正的新房了。

唐小丫洗了不少照片,墙上挂的到处都是,仲逸奈何不得,只得任她折腾。

车里也有他们二人的合影,唐小丫逢人便说:这位,才是真正的房主、车主。

乔迁之时,唐小丫请了不少同学,还有她表姐一家。吃饭的时候,她将仲逸介绍给众人。

如此一来,仲逸被众人知晓,而唐小丫也不给别人机会:她名花有主了。

很明显,在唐小丫看来:仲逸在这里的时间,远远不止二十多天。

不,现在只有十几天了。

而仲逸只是继续当初的想法:不能全给她现金,免得挥霍,买成房子、汽车,起码能保证正常生活。

…………

“喂,亲爱的,你回来就躲到书房干什么?快出来啊”。

唐小丫沉浸在一片美好想象中,半天却不见仲逸的踪影。

对仲逸的这些举动,她早就习惯了:买手机、买史书,军事题材的书,还有笔记本、太阳能电池,今日又成了地图。

仅是那种可以用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机械、光能手表,就买了二十多块。

“买吧,买吧,反正你都带不回去”。

唐小丫早就做好准备:到了第三十日那天,一定要拖住他。

一旦过了那天,仲逸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嘻嘻……

“小丫,回头你买些洗发水、香皂、镜子、牙膏之类的”。

忙活半天,仲逸终于出了书房,却又是要买东西。

“行行行,这些大约都是给你的姝儿、洛儿、筠儿,还有穆一虹吧?”

唐小丫笑道:“套套都给你带上,安全嘛”。

还别说,这个主意不错。

“好好说,不是开玩笑的,来一趟不容易,总得要带点什么回去吧?”。

仲逸一本正经道:“还有,儿童玩具,就是摁一下可以唱歌、讲故事那种,必须要换电池的,电池耐用,我们大明也可以”。

此言一出,唐小丫心中微微一颤:‘一个大男人,竟能想的如此细致,他在这里惦记着一大家的人,而这一大家的人,又何尝不是在牵挂着他呢?’。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若真的将他留在这里,会不会太过分?”。

唐小丫打个冷颤:算了,算了,这可怨不得我,反正是他自己穿过来的。即便是错了,我也顶多错一半儿。

仲逸打开电视,又是古装,还是关于大明的。

“哎呀,看不下去了”,才一会儿,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亲爱的,给你说个正事,得要给你办个身份证才行,不然这以后飞机、动车都坐不了”。

唐小丫试探的说道:“要不我们明天去问问?给人家实话实说,毕竟你这种情况不多,一个大活人就是证明啊”。

不不不,仲逸连连摇头:“再过十几天就走了,不用了”。

不对啊,不是说总共就一个月吗?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了?

似乎看出了仲逸的疑问,唐小丫急忙心虚解释道:‘你看着我干嘛?就是随便问问,这不也是为了让你坐飞机吗?’。

仲逸并未言语,继续看他的节目,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苦心’学习,他非但会操作,而且也能大致看懂里边的节目。

“不行,得要想个办法,给他制造一点危机感,顺便再试试他”。

唐小丫翻起手机,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第382章 算情敌吗?

“好啦,我知道了,没看见正剪指甲吗?放哪儿吧,懒得理”。

快递小哥再次出现在家门口,唐小丫只是淡淡的发了几句牢骚。

“这么好的玫瑰花,可惜了”,快递小哥摇摇头,而后退出房间。

连日以来,都有人给唐小丫送花,天天送,从未间断。

今日,这已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九九九朵。

用唐小丫的话说,送花的是一个暗恋她很多年的追求者。

他的名字叫周小佰。

前些日子,这个周小佰回了老家,说是去找工作,结果工作没有找到,却继承了他家在当地的家族企业。

尽管说的有些复杂,但仲逸还是听懂了:这个男的,喜欢唐小丫。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都说了,我有男朋友了,就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电话再次响起,唐小丫却一如既往重复着这句话。

这话,仲逸都听的能背下来。

在他看来:追一个人没有错,但人家如果不接受,也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感情是相互的,强扭的瓜——不甜。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就这么说定了,半个小时候,楼下见”。

突然,唐小丫的话锋一转:竟然答应了与周小佰见面。

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什么?

仲逸一脸纳闷:难道,是周小佰说什么了?还是唐小丫终于想通了,主动答应的?

那个叫周小佰真对她好,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呢?

“亲爱的,你陪我一起去吧,万一我把持不住诱惑,真的答应了呢?”。

唐小丫很快换好衣服,拎起那个小包包,就开始催促起仲逸来。

这种场合,还去干什么?用现在的话说:点个灯泡,不去也罢。

“我,还是就不去了吧?”。

仲逸面露难色,却不知如何果断的拒绝:“去了,似乎有些不合适”。

显然,唐小丫则不这么想:今日,我们要去三个地方‘游乐场’、‘户外’、‘咖啡厅’。

“除最后一个,我都需要人保护,所以,你必须去”。

说着,唐小丫打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仲逸明白了:他这是要做一个保镖级别的灯泡。

还说什么呢,去吧。

…………

“亲爱的,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起的周小佰,周总”。

来到楼下,一辆车早已停在那里,唐小丫指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孩,向仲逸介绍道。

仲逸能看的出来,这车,就是唐小丫梦寐以求的:跑车。

“亲爱的,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起过的仲逸,仲大人”。

这就算是相互介绍了。

仲逸与周小佰对视一眼,瞪大了眼睛:怎么有两个‘亲爱’的?

仲逸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这人,像个娘们。

周小佰也是一笑:仲大人?这人,有病吧?

这时,唐小丫望了他们一眼,轻轻的说了一句:“小娘炮,别看了,他这人脑袋被撞过,有点小病”。

我去……

“仲大人,车就两个坐,恐怕你要开你自己的车了”。

周小佰打开车门,请唐小丫上车。

“他呀,只坐车、不开车”。

唐小丫却请仲逸上车,自己则要开‘仲逸’的车。

还说什么呢?

走吧……

过了大约很久,总算是到了。

下车后才发现:此处,不是游乐场,户外却是真的。

确切的说是:户外游乐场。

如此看来,今日要去的就是两个地方,除了这里,就是咖啡厅了。

…………

“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小时,一百块”。

一个小老板模样的人,笑眯眯的接过三百块,指着前面:“看到那道山坡了吗?骑行到大树下,再回来,一个小时差不多了”。

他特意叮嘱道:“道上有土坑、水洼地、石块,要小心啊。不过,晚十分钟不另收费,超过的话,每十分钟二十块”。

当然,考虑完全因素,每人还是配了一顶头盔。

“小丫,这,一百多块的马,还是不骑了吧?”。

周小佰几乎要兰花指了,指着不远处的那些土坑、水洼地,再看看准备好的三匹马,他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

“我无所谓”,唐小丫转身向仲逸问道:“你呢?”。

仲逸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多少兴致,他望望四周,随意说了一句:“看这个场地,来回也就三分钟,不骑就不骑吧”。

原本三人闲聊,却被一旁的老板听到,他不干了。

“年轻人,我们这些马都是调教过的,分为两种,一种是快马,一种是慢马,而且还有专业陪护人员”。

老板一脸不屑的说道:“要是不敢骑,就别说风凉话啊,我们这里最快纪录是十分钟,哼,还三分钟……”。

呵呵,周小佰拍拍自己的脑袋,立刻添油加醋:“老板,你别介意,这人,这儿有点……”。

不远处的木棚下,写着一个大大的字-----快。

“哎,哎,哎,那谁,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上马了?”。

“小丫,看好时间”。

“哎,小心,我的马,快跟上去一个人啊”。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一匹快马,连同那个轻快的身影,飞驰而过……

“两分四十秒”。

唐小丫举起手机,向众人展示一番。

‘滴滴答答’,一旁的老板手里正拿着一瓶水,快撒完了。

“不好意思,老板,事先没有告诉你”。

仲逸拿出二百块钱,放到桌子上。

“嘶嘶”几声轻鸣,那匹快马鼻孔突突响,下嘴唇微微动着,一只前蹄则轻轻在地上抛了起来,。

“这马儿在说话哦,你们听到了吗?”。

唐小丫轻轻抚抚马背,侧耳倾听起来,唇边一个‘嘘’的动作。

哎呀,终于听到了。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不常有……”。

唐小小丫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她拉着仲逸的手:“那个伯乐,你快过来,估计这匹马儿,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吧?”。

周小佰:哼,这有什么呢?不就是骑个马嘛。

“年轻人啊,你给我上了一课呀,现在终于知道:人不可貌相,高中自有高中手”。

老板将钱退给仲逸,指着手里的照相机:“这钱我不要了,只求留个合影……”。

“千里马遇伯乐,两分四十秒”。

电脑屏幕前,老板正忙着他的广告图:一匹欢快的马儿,旁边是它的伯乐……

换个项目,攀岩。

这是周小佰提出的:唐小丫不是喜欢阳刚一点吗?为了练这个,他曾私下请过八个教练,办了十张卡。

呵呵,看以后谁还说我是娘炮?

“老板,我们不用辅助人员,看你们这是在交接班吧?都各自忙去,不用管我们”。

周小佰将老板拉到一边,嘀咕几句:“看见那位美女了吧?都追了好几年了,给我们一点空间吧”。

末了,他指着仲逸,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们那不还有一位吗?他就是专业教练”。

‘嗯,好吧’看到电话铃声再起想起,老板说到“空间可以给你们,现在也没别人,小心才是第一位的”。

好好好……

“你们玩吧,这个?我真不会……”。

见唐小丫与周小佰‘全副武装’:各种的防护,看着都费劲

仲逸则在一块大伞棚下,要了一瓶冰水,喝的那叫一个‘爽’。

“小丫,抓住我的手,放心,只有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还别说,周小佰还确实不错,虽然速度慢了些,但还是有规律渐渐向上移动。

一米、一米,持之以恒,有十几层楼那么高吧?

不由得低头看看,周小佰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只是对一旁的唐小丫有些不解:她平时总是爬不到五米就嚷嚷开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如此淡定?

在他看来,只有一种解释:是自己这个‘真男人’,给她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小自尊心爆满,手脚都要轻快了许多。

继续爬吧,越高越刺激。

“啊……”,脚下突然一滑,周小佰左手使劲向上抓去,但显然不够,他只得腾出一只手,抓了上去。

这一腾手,唐小丫不再他身边了……

就这个高度,这个速度,即便有安全带、缓冲垫,但若唐小丫就这样摔下去,还是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更重要的是,唐小丫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此刻,周小佰总算是抓牢了,不过双眼紧闭,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胆大’,有的时候可以装出来,但真正的勇气,却绝对装不出来的。

得意,就容易忘形。

……

“哎,那谁,周总,你可以下来了”。

片刻的功夫,他却听到唐小丫大声叫喊,声音里却带着无比的喜悦。

低头一看,只见唐小丫正与仲逸坐在木椅之上。

…………

“好啦,两位亲爱的,户外游乐场到此为止,咱们去咖啡厅吧”。

三人再次来到车前,按照唐小丫的安排,可不就是去咖啡厅了嘛?

“小丫,你还是与你那位亲爱的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周小佰沮丧的钻进跑车,再寒暄两句,就匆匆离开。

此刻,他的心思,已不在是否能成功追到唐小丫。

“从他脚下一滑,到唐小丫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呼隆隆……”,天边暗淡了下来,伴随着隐隐的几声雷鸣,唐小丫打开了车灯,仲逸熟练系好安全带。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小佰的,看他沮丧的样子,哎……”。

唐小丫望望车窗外:“看着架势,一场暴雨是避免不了了,我还得去安慰安慰,他在这里也没有个亲戚”。

好吧,咖啡厅是去不了,仲逸只能先回家了。

这场暴雨,来的太快。

都怪他们,一早出来,也没看看天气预报……

第383章 仲大人与翰林院小唐

“观众朋友,目前的天气情况,受强降水影响……”。

“广大市民请注意,广大市民请注意,街面积水,请大家注意安全”。

“这么大的雨,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可不敢再下了”。

…………

“都十点多了,唐小丫怎么还不回来?”。

仲逸原本打算好好看一部大明剧,不想到电视台播着下雨的消息,手机提示音都响个不断:大多是有关天气的。

从户外游乐场出来后,唐小丫将他送到楼下,说是去找周小佰了。

不,是安慰他去了。

小区门口不远处有家不错的菜馆,仲逸已光临过多次,点菜也很熟练。

“就这些吧,再来两瓶啤酒”。

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不由的望望窗外:大雨已经哗哗下了。

他立刻给唐小丫打电话,结果对方说了一句话就挂了:开车,一会再说。

回到‘家’后,仲逸又打了两次电话,唐小丫没有接,而是回了两条语音。

“亲爱的,我到了,电话不方便,留言啦”。

“亲爱的,这么大的雨,若是晚上不回来,你自己睡哦”。

也是怪了:既然接电话不方便,为什么不发信息呢?语音不也一样不方便吗?

仲逸再也没有去电话,也不再担心:既然她到了地方,至少不用淋雨了。

再过三日,就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忙着置办回大明的礼物,同时,也想多与唐小丫呆在一起。

谁知这位‘唐总’,又弄出个周小佰来。

周小佰就周小佰,若真是好男人倒也罢了,反正自己走后,唐小丫还要继续她在这里的生活,日子也总是过下去的。

谁知这个周小佰却是这幅德行,莫说他照顾唐小丫了,恐怕唐小丫,反过来照顾他还差不多。

抛开这些不说,再剩不到七十个小时,她又忙着去安慰别人,还晚上雨大------不回来了?

‘还说什么喜欢我?连剩下这点时间都不陪,唯女子与小人不可信也’。

仲逸有些失望的自言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有电视、电脑、手机,我也不会寂寞”。

是的,除了手机,他现在也基本会用电脑:搜索、图片视频保存,粘贴复制,连接数据线,这些比较简单的,完全可以。

当然,简单的下载,也是可以的。

…………

“各位观众,请看本台刚刚收到的一条消息,南山环山路东段,因雨水冲击,道路受损,已被禁止通行,但在这之前,一辆白色的……车,滑下山坡。经路边监控辨认:车牌号为……同时,提醒各位市民……”。

正准备换频道,仲逸却被眼前的短讯惊道:这,不就是唐小丫的车吗?

“实况直播,也就是刚发生的事儿”。

有这个叫天气预报的东西,又有警报紧急提醒,所以大家都在刚下雨时已到安全区,这样的消息还是第一次。

可是这个唐小丫为何却单单要外出呢?他不是去找周小佰去了吗?

仲逸立刻拿起手机,却听到那重复的声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拿起遥控器,快退、暂停、手机拍照……

片刻之后,匆匆出了门。

此时雨小了很多,只是周围一片雾蒙蒙的,雾气伴随着雨水,平日里发亮的路灯,也只能找出数米的距离,能见度相当差。

或是心里作用,或确实如此,仲逸只觉耳边重复着一个声音:洪水的声音。

“师傅,去南山环山路东段……”。

迎面过来一辆出租,仲逸立刻站到车前,司机只得突然刹车,摇下车窗。

“先生,请你不要为难我,雨小了,我要回家看看,”。

司机还算客气,说了这番话,之后倒车、调头而去。

这个时候,谁还敢去环山路,作为城外最大的一条河,南河现在早就一片洪水了。

仲逸看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顶多一些因雨变小后赶着回家的汽车,少之又少的行人,也都打着雨伞,只顾低头小心翼翼的走路。

夜幕中,昏黄的灯光在雨雾中被打的七零八落,如同大浴室放出的热气。

“算了,现在恐怕也无人、无车去哪个地方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将雨伞收起,如同一柄剑在手,他环视四周,缓缓向一条小巷中退去。

小巷中,光线更是暗了许多,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走道,此刻却没有第二个人影。

他均匀调整呼吸,缓缓移动双脚,口中频频念语……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腾空而起,跃上墙头、落于树梢,高低不同的楼顶成了借力之物。

“……持续为你导航,请沿当前路段,继续行驶……”。

这栋楼应该是附近最高的了,立于屋顶的仲逸却微微摇摇头:能见度太差,只能借助这些高高低低的楼层顶了。

南山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一路南下即可,直到看到眼前那条河。

当然,导航还是少不得了的……

南山环山路,东段,斜坡树林。

“您已偏离方向,前方二百米,请掉头……”。

仲逸双脚稳稳落于一块平地上,不远处,便是那条被冲垮的路段。

此时,雨虽小了很多,但并未停,南郊街面已有大量积水,通往此处的其他路段,也在不同程度受损。

故此,无法展开大量人力搜索。

仲逸只得顺着冲垮的路段,继续找寻。

“先找车,白色醒目,相比人,车的面积也大许多”。

基于这样的判断,仲逸一直向河边移去。

因洪水所致,水面急速上涨,不少延岸草木已被淹没,巨大的冲击声响,听着都瘆人。

水面向上数十米,有两棵大树并排而立,正以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守护着根下那一块土地。

中间那些矮了许多的小树,似乎也明白一损俱损的道理,也都‘顽强’的挣扎着。

这片树木之上,仲逸看到那一团熟悉的白色……

“小丫,唐小丫,你在里边吗?唐——小——丫,我是仲逸,听到说话……”。

很快找到一块平地,仲逸将那雨伞一头深深插入地面,却并未挪步。

他再次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唐小丫的电话。

这个道理很简单:山坡太陡,地面湿滑,车辆与草木已成一种平衡,若突然有外力介入,一旦打破这种平衡,难保再次滑下去。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挂断电话,仲逸用手电筒照去:四个车门紧闭,玻璃受损,但依旧粘在一起。

看样子,人应该不在车里。

后果不堪想象。

“仲逸,仲逸,是你吗?……”。

洪水声太大,似乎只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直觉使然,仲逸扭头望去。

“仲——大——人”,不远处,一个光源在画着圆圈。

…………

一片旺盛的草木间,唐小丫拼命的叫喊着,一只手紧紧抓着脚下的长草,一米多长的草。

仲逸立刻迎了上去。

一个浑身颤抖的身影,直扑到他怀里……

“翰林院的仲大人,我就知道,你定会来救翰林院小唐……”。

第384章 带走了什么?

“原本是试探一下,看你到底有多喜欢人家嘛,周小佰是我们班所有女生的‘闺蜜’,那些玫瑰花是租的……”。

“我去了次一起山看日落的地方,本想着来个雨浪漫,没想到暴雨那么大……”。

“路过冲垮路段,车子颠簸,我急忙熄火下车,谁知脚下一大片土塌陷,车子先翻得,我也顺坡下滑,拼命抓高高的长草……”

…………

半夜时分,经历过热情拥抱、雨漫步、坑坑洼洼后,二人终于回到家。

当然,在山道与郊区,唐小丫还是体验了一把‘空飞人’的感觉。

好刺激、好浪漫、好感动哦……

洗澡、换衣服、一杯姜汤可乐……

“真是太舒服啦,我还以为再也回不到家了”。

唐小丫打开一瓶红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干一杯,庆贺……”。

这样的场面,确实值得庆贺。

当然,庆贺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亲爱的,来吧……”。

不多时,已微微有些醉意,她放下酒杯,伸开双臂,眼神充满期待,等待一个大大的拥抱……

呼呼呼……

第二天午后,唐小丫才睁开双眼,伸个懒腰,一脸的惬意。

这觉睡得------舒服。

仲逸起的很早,他钻到书房,熟练打开电脑,立刻进入那个虚拟的世界。

再过四十几个小时,这个虚拟的世界,永远不会再见了。

“亲爱的,起这么早?会武功是不一样,体力真充沛”。

来到书房,唐小丫双手搭在仲逸肩,嘴里还不由的打着哈欠。

仲逸拍拍她的手背,算是回应,之后又忙着敲键盘。那怕也打不出几个字,但他乐于其。

“哎,既然这么喜欢这里,不要回去,好不好?”。

唐小丫将脸凑了来:“我舍不得你走,也不要你走,好不好?”。

又是这个话题。

仲逸叹口气,短暂的沉默后,二人来到客厅。

此刻,唐小丫刚起,还未洗脸抹霜,头发像烫过一样,松蓬蓬随意披散着,脸白里微微透红,动人依旧。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美,才是真的美。

如果是去化妆间,一个小时后再出来,无论多好看,也另当别论。

“小丫,到了时刻,我必须要回去,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免得剩下这点时间,反而难受”。

仲逸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这段时间以来,你我朝夕相处,奈何日后不能再见。当初见面是缘分使然,如今,我们即将永别,也是缘分使然”。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这里的点点滴滴”。

仲逸纠结的也不是一般的难受,他都甚至想过把唐小丫也一起带,一起回大明。

不过,对于凌云山的弟子,翰林院的侍读而言,这种想法也仅仅是想法而已。

当然,关键土地公公这尊神,他说的话,不能商量啊。

“回去回去,明明心里惦记着大明,还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虚情假意……”。

唐小丫一头倒在沙发,嘴里连连叹气:“哎,看来啊,还是我这个小五最可怜,无足轻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小五?何为小五?难不成她还有个小名?

“小丫,别闹,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结局,你我都无法改变”。

仲逸转过身来,朝她说道:“生活要继续,我走后,你照顾好自己”。

唐小丫看去更可怜:“我都小五了,谁还要我?生活还怎么继续?”。

莫名其妙……

一大早起来,还没吃饭呢,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二人说好的,剩下这几日,不再吃外卖,不再下馆子。

去菜市场、去水果店,新鲜的蔬菜,唐小丫亲自下厨,那怕照着书的做法,也是原汁原味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现在呢?只剩下闭着眼睛想,画饼充饥了”。

仲逸打开冰箱,菜蔬蛋禽,是缺个下厨的。

哎,还是本大人亲自来吧。

不知为何,仲逸觉得:用现代厨具做饭,不仅不是负担,还是一种享受。

当然,这是因为他来这里总共才一个月,若是日子久了,恐怕不会这么想了。

“你们古人都说:君子远离庖厨,还是我来吧”。

唐小丫从他手里接过围裙,满是‘贤惠’状:“还是我来吧,否则,到了大明,不定说我怎么虐待你呢?”。

“你,还是多看看书吧”。

仲逸取出一袋野山菇,径直去了厨房。

良久之后,一顿半生不熟、咸淡不均的饭菜,总算是张罗好了。

好饭菜,自少不了好酒,干杯……

又是美好的一个白天,一个难忘的夜晚……

******************

“再过几个小时,你要回大明了,最后问一遍:继续留在这里,或者带我同去大明,可否?”。

午饭的时间到了,酒菜备好,相当丰盛,唐小丫举杯提议:“想好了,再说”。

仲逸举起酒杯碰了一下,自饮道:‘不可’。

“好吧,听你的,不过,剩下的酒还是要喝的”。

唐小丫笑道:‘这算不算最后的午餐呢?’。

干了再说……

午饭后,仲逸觉得有些困意,唐小丫却说要到机场接个同学,如果不堵车的话,还能在他出发前赶回来。

否则,怕是这样道别了。

困意越来越重,仲逸竟一头栽到沙发。

唐小丫微微叹口气,眨眼间,泪如雨下。

缓缓来到仲逸面前,端详了半天……

额头一个吻,犹如当初二人打闹时……

“啪”的一声,唐小丫终于来到门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纸包,攥的手直发抖,最后还是扔进了垃圾桶。

来到停车场,那辆不太熟悉的车。暴雨夜后,重新买一辆,还未牌,这辆是租的。

走吧……

房间,立刻安静下来。

客厅沙发一侧,一个大大的背包,还有那一直陪伴仲逸的小包。

那个小包,还是唐表姐所赠。后来,他为唐表姐店里新添两台新电脑,算是回报。

毕竟,来这里的第一顿饭,是人家请的。

唐小丫有了自己的房子、汽车、存款,生活有着落,即便短期收入微薄,依旧生活无忧。

这也是他能为她,唯一能做的。

缘来缘去,这样吧。

除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包外,能带走的,是这一个月的回忆了……

月色,南山,山腰。

微风轻轻拂过,白日里那块平地留下的脚印,此刻已看不清了。一旁立着的巨石,三个红红大字,还是隐隐可辨认:小砚山。

“没错,是这里了”。

仲逸身绑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这两家伙意义重大,誓死不能离身。

他看看手表,还有些时间。记得来的时候,马路对面一个很大很大的方钟,响了一个整数,山下喇叭声传来,听的清清的。

夜幕下,城一片繁华,一片热闹,夜景非常的漂亮。

那灯光,与当初一模一样。

“年轻人,还是很守时的嘛”。

两米多高的一个土台,土地公公稳稳站在那里,手依旧一条拐杖,一脸的微笑:“怎么样?这一个月,有何所获?”。

仲逸急忙迎了去,走的太急,差点被脚下长草绊倒。

“尊神,能不能再带一个人,一起回去?”。

尽管之前说好的,但仲逸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在下知道,这个要求不合规矩”。

土地公公没有言语,缓缓走了下来,这算是回答他了。

“噔……”,一个声响,仲逸急忙打开手机。

两段字,一条语音。

“亲爱的,思虑再三,我不能太自私,大明有很多事儿等你去做,也有很多人离不开你……,安眠药,我只放了一点点,以你的功力,……我们想的一样:不想直面离别场景……”。

“你向土地公公问一句:能不能再带一个人去?有这句话,我知足了”。

末了,是一条语音:三个字。

这时,一道亮光闪起,地面隐隐现出裂缝,土地公公忙着原地打转。

“时辰已到,走吧……”。

片刻之后,地面一如既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风过而草动,月色依旧,一个身影正坐在那里,不停的翻阅着手机,翻阅着那些照片……

第385章 脚下路、慢慢走

静远寺后山、神秘山林。

“终于回来了,就像做了一场梦”。

仲逸急忙将那一大一小两个包打开看看,还好,东西都在。

“尊神,日后还能否穿过去、再回来?那怕一次也行”。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但同样,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答案。

两个人在一起时或许不觉得,只有当分开后才知道: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此次,只是一场意外,既是意外,就不会天天发生,更不会想发生就发生”。

土地公公依旧那般悠然自得、和蔼可亲:“你已回到大明,小神也该回去了。多保重啊……”。

仲逸刚欲张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他只得默默鞠了一躬。

过了一会儿,大约有半小时,才算是缓过神。

换衣、盘发、戴帽、上靴。

一通忙活,总算是‘恢复原貌’,仲逸从大包中取出两块粗布,片刻之后,一大一小两个包,便成了两个大‘包袱’。

两个大包加起来,有一人多高了。

神秘山林,果真神秘,莫说人影,就连飞禽走兽似乎也少了很多,至少他现在没有遇到,或是因为土地公公的缘故吧。

这次,他真的信了。

跨上包袱,仲逸绕道斜行而下,他当然不会再去静远寺,都过去一月有余,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吧。

……

“这位大哥,是否见过一名男子,就是……,你看这幅画……一个月前,他就是在这一带走的……”。

山道上,两名女子正向路人询问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副画儿,不停的比划着。

穆一虹?一旁的那个女子,应该是她的丫鬟香儿吧?

“不会吧?这一个月,她就是这样过的吗?

静远寺的那小和尚没有告诉她吗?”。

将包袱用力向上提提,匆匆走了过去,仲逸心里却犯了嘀咕:“对啊,当时,他也没有告诉小和尚自己要去后山,再说了,出家人,怎么会多管闲事呢?”。

“仲大人??小姐你快看啊,那人,真是仲大人啊”。

一旁的丫鬟香儿就是眼尖,还未到跟前,就看出来了。

你?真的是你吗?

穆一虹急忙迎了上去,来到仲逸身边,细细端详一番,竟一下子抱了上来。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还以为再也……,我早就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我无依无靠,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

仲逸一脸愕然:难道?这个穆一虹,让唐小丫附体了?

这里可是大明,‘男女授受不亲’真的管用啊,一个拥抱,已经很开放了。

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吻,有时,是来自勇气。

而环境氛围,也会起到很大作用,特殊的经历之后,更是如此。

对穆一虹而言,这两者都具备:下落不明一月之余,此刻又突然出现在面前。

当然,这种情形,在兄弟、故友身上,也会发生。

仲逸当然相信后者:之前,他与穆一虹,连手都未牵过。

就算是一种关心、关切,或是略略自责的一个拥抱吧。

“小姐,小姐,有人过来……,你们……”,丫鬟香儿环视四周,见路人朝这边走来,她确定要提醒一下。

“穆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下山时出点意外,被当地村民所救,在附近村庄修养一月而已,只是没来及的告诉你”。

仲逸有意抬抬腿、扭扭脚:“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真的?”,穆一虹再次打量起来,眼神中似乎还是有些疑惑。

“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岂能有假?”。

仲逸问道:“我阿姐呢?你去我府上了吗?”。

这一问,穆一虹倒纳闷了:‘从静远寺上完香后,寻你不见,我只得先到贵府,仲姑娘听说之后,竟吩咐勿向别人提起此事,尤其在京城’。

“阿姐说的对,然后呢?”。

仲逸如释重负:若阿姐在府中扮作自己在‘养病’,穆一虹又在京城四处打听,岂不要坏事?。

“然后,然后就听她的呗,再说了,自从搬到那个小院后,之前那些场面上的人,我再也不见,找谁打听去?”。

穆一虹一本正经道:“你阿姐的话岂能不听?只是她说不能在京城里打听,这山间小道,总是可以的吧?”。

很明显,静远寺的小和尚,并未告诉穆一虹:当初,他们二人在院外,还有一番谈话呢。

“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你陪着,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穆一虹叹道:“你阿姐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我呢”。

“穆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仲逸笑道:“下次,有这样的机会,定要叫上我,保证随叫随到”。

穆一虹越发不解:这是什么情况啊?

…………

回到城中,二人准备各自回家,临别之时,仲逸特意叮嘱:再过几日,要好好办桌酒席,庆贺她乔迁之喜,虽是晚了点,但还是要补办的。

至于要赠送的礼物,只能请老姜头重新置办了,以他老人家的眼光,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穆一虹走后,仲逸竟默默呆在街上,一步也挪不动。

这片土地、这座城池,这里的百姓,连同文武大臣、王侯贵胄……

甚至于,九五之尊的皇帝朱厚熜,将来承继大位的朱载垕,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亲眼目睹数百年后的那个世界,他又能为这里带来什么?

贤臣良将辈出,可奸佞小人,能彻底铲除吗?

仇鸾、严氏之后,还有更多的牛鬼蛇神。

北虏鞑靼,虎视眈眈。南寇倭贼,祸事连连。而接下来的岁月,还有更多的敌人,外敌------来犯。

大明虽有九边重镇,但九边合一也难挡一处劲敌。当初,鞑靼军南下直逼京城,兵犯大同时,大同镇的守将仇鸾惧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打仗终究免不了,不打,何以守国土、保安宁?

而一旦开战,兵役、兵器、军饷、粮草……

钱呢?银子呢?

知道未来几百年,又能怎么样?

脚下的路,还是要从脚下一步步走来。

…………

“你们看啊,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挎着两个包袱,在这里发呆?……”。

四周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嘴里还念叨几句。仲逸这才缓过神来。

“回家这条路,本大人是绝不会走错的”。

仲府,别你一月,又回来啦……

第386章 给我半个月

“师姐,我喜欢你……,哦,不,这是四个字,我要对你说三个字……”。!

仲逸回到府,却见师姐刚刚洗完脸,正准备易容,替自己‘养病’。

“嗯……,我……知道了”。

肤如凝脂的脸,顿时一热,仲姝轻轻回了一句,缓缓前摸摸师弟脸庞:“无故消失一月,现在看来,有惊无险……”。

“师姐,我现在要爱你……”。

仲逸顺势抓住她的手。

虽然没听懂这句话外之音,但仲姝能明显感觉:到那热切的目光,她所渴望的目光。

“大白天的……晚吧……”。

“大白天怎么了?这是在咱们府啊”。

“哦,对了……”,仲逸急忙松开手,在那个小包里翻腾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未见过?”。

“这是套套,负责安全的”。

…………

“真有这样的地方?”。

良久之后,仲逸便开始讲起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

仲姝依偎在一旁,听的认真、听的仔细:这样的故事,她从未听过。

这一次,即便是师姐,仲姝也几乎没有插几句话。

不过,即便神到不可思议,但她相信他。

“照这么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包袱,是宝盒了?那些神之物,都在里边?”。

师姐,终究还是师姐,听完之后,明白大概。

“是的,我这给你示范”,仲逸立刻起身。

“既然那么神,还是等晚回来再看:师父来京城了,在师兄府”。

这时,仲姝却拉住他:“昨日,翰林院来人,说是让你三日后再回衙门”。

好消息啊,翰林院不会问及这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儿,师父又来京城,正好可以团聚。

“现在是两点,咱们五点去师兄府,还有三个小时”。

仲逸一脸神秘道:“师姐,让你先见识见识:何为神秘之物?”。

“这是什么?”。

“这叫手表,指针指向对应的数字,是现在的时刻”。

“这是镜子吗?好清楚哦……”。

洗发水、洗面奶、牙膏、牙刷……

仲姝皱着眉头:“这东西,可以洗头?洗脸?”。

从一旁取来水桶、木盆,仲逸笑道:“我现在示范”。

……

‘来你闻闻,香不香?’,一甩长发,顺便再刷个牙,简直了。

“这么多,够用好几年了”,惊讶之余,仲姝眼神,是满满的感动。

“咔嚓,咔嚓,……”,还有更神的呢。

“这个东西叫手机,可通话、发信息、拍照、录视频”。

仲逸无奈摇摇头:‘咱们这里没有信号,最主要的功能没有了’。

仲姝:?????

“这是笔记本电脑,是办公用的。别看这么小,若能连,翰林院所有的书,都可以装得下。也可以看电影。我下了一百多部呢,都存在硬盘。

数码相机、食谱大全、望远镜、指南针……”。

“师弟啊,你这一个月,收获真不小”。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仲姝简单盘算一番:‘一个月的时间,你学会了?师姐我委屈一下,半个月,应该差不多了吧?’。

师姐这话说的,没毛病。

“对,这些东西大多需要电,需要络,否则,也不太好玩了”。

仲逸笑道:‘不过,我特意准备了太阳能充电器’。

仲姝刻意望望窗外明媚的阳光,微微说了一句:‘好吧,太阳总是有的’。

这时,仲逸拿出一个小小红盒,前拉住仲姝的手:“这叫钻戒,很贵的,象征爱情”。

钻戒?

仲姝将它拿在手里,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发现面还刻有她的名字:姝儿。

大小刚合适,师弟心细,如钻戒做工般细致。

手表、钻戒、手机,再拿起镜子看看:这发型、这服饰,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穿越之前,曾听师姐说打算去云游四海,现在看来,她怕是去不了了。

“地图、兵书,铁矿、铜矿、盐矿、煤矿分布图,详解说明书,火炮、长枪,构造原理图……”。

当仲逸将所有东西取出来后,仲逸才明白:这个一个月,师弟不只是去玩儿的。

“我还是那句话,等过半个月,再决定怎么做”。

仔细看着一张张的图纸,其清晰、详细、准确程度,也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超乎想象的东西摆在眼前,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兵书?有这么多兵书?

仲姝若获至宝:“若是让师父看到,不知乐成什么样了?”。

仲逸则早有准备:“我正是此意,当初打印时,我已转换成大明字,包括地图,还有各种说明,阅读无障碍”。

原本打算回到京城后,再抽出时间去凌云山,专门向师父禀明此事。

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心有凌云山,到那里都是凌云山。不过,有些时候,还要身在其,才能做到真正心静、心智一体。

这一点,仲逸还差些火候。

…………

“说说看,这段时间,还有谁来过咱们府?”。

东西已分类完毕,仲逸端起一杯清茶,这才闲聊起来。

“来的人还真不少,你那刑部好兄弟樊予,礼部同僚费思应等。还有你那刁蛮任性的徒儿,若一当铺的老姜头、小地瓜也来过”。

“这些人都好应付,随意寒暄几句,我便借口身体不适,他们也不便多留。唯独这位袁大小姐,每次都吃闭门羹,把门敲得咚咚响,是没给她开”

仲姝笑道:“筠儿都来过几次,次你从榆林府回来没见面,这次又是一个月,她不高兴了”。

呵呵,仲逸一脸轻松:“有这么多宝物,还怕应付不了她?”。

袁若筠生性贪玩儿,若是她见了这些东西,绝不会向师姐这样淡定。

仲逸甚感欣慰,自己被‘染了瘟疫’,他们还能前来探望,即便客套说几句安慰的话,也足见情义。

“此外,还有锦衣卫的石成,他只是去了翰林院,听说你在家养病便没有前来,这还是翰林院的费思应说的”。

仲姝说道:“以石成的秉性,他不来府定是为避嫌,你回翰林院后,最好去趟北镇抚司”。

锦衣卫行动隐蔽,此举并不意外,当初托付他来暗保护李序南,或许正是因为此事。

李序南如今暂代知府一职,若他出了什么意外,樊予必定会前来告知,他既然没有说起西北之事,想必李序南也没有什么大碍。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仲姝盯着手表看了半天,满意的点点头。

第387章 需要一个过程

“这,成何体统?为师教你们文武、立世之道,如今却拿出这些奇形怪状之物,用的都是些诡异之术,岂是我凌云山所为?”。

来到师兄府上,仲逸摒弃左右,就连阿嫂林姚姚,都被师姐领着去了隔壁卧房。

仲逸拿着这些宝贝,讲的滔滔不绝,师兄宗武听的一脸好奇,谁知师父凌云子却发起火来,狠狠训了他一顿。

“此举,与那些江湖术士、西域妖人,有何区别?”。

凌云子拿起一个手机,顺手就要扔掉,仲逸急忙起身去接。

若不是这一身轻功绝技,手机怕是真要摔个粉碎了。

“师父,这是科技,并江湖妖术,弟子亲眼见过:飞机、火车、轮船。就拿手机来说,与千里之外的人说话,听的真真的,还有网络……”。

仲逸再次向师父解释起来,额头直冒汗。

“你可否现在就打一个?无需千里之外,就给凌云山打,你卫婶,还有卫展、阮怀若、章苏,只要能听到他们四人当中任何一人说话,为师就信你”。

这么多年来,凌云子还第一次有些不淡定了。

这也难怪,无论换到谁,冷不丁的看到手机里,又是照片、又是视频,若过分淡定,反倒不正常了。

仲逸拿着手机,支支吾吾比划半天,一脸的无奈:这里没有信号,打不了啊。

没信号?说说看,这信号为何物?你取一个信号来,让为师看看。

仲逸简直要哭了:我的师父啊……

“北方种谷,南方插秧,若将水稻挪到北方呢?鱼儿水中游,若换到地面呢?就拿这手机来说,在你说的那个地方可以用,换到咱们大明呢?”。

凌云子一脸不悦:“你到过那个叫21世纪的地方,但这里是大明,两地有别,又岂能同一而论?”。

原本打算先拿出手机、电脑等,为让师父一乐,结果却弄巧成拙。

仲逸细细想着方才的失误:同样的东西,虽是稀奇,师姐与师兄却能接受,而师父却如此排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然,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便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否则,即便师姐与师兄,也不会零设防、招盘全收。

可是对于师父来说,同样不会质疑他的弟子,更何况,这些东西就摆在眼前啊。

若论认知与见识,他们三个加起来,也不及师父一半。

显然,不是这个原因。

传统,仲逸突然想到,唐小丫曾向他说过一句话:观念,尤其接受新事物,年纪越大,受传统文化影响越大,改变就越难。

更何况,这些东西,太过新奇,已远远超出可以预知的范畴。而且,是科技的范畴。

无疑,这些‘不利’因素,师父都具备了。

要让他老人家接受,还得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

“师父,21世纪是指时间,就是四百多年后,那片土地还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就像我们大明的每一寸土地,在几百年前,无论唐、宋,无论人有何不同,建筑有何不同,但这块土地,从来都是我华夏大地,从未变过”。

说着,仲逸取出地图:师父,您老云游四海,足迹遍布天下,这张地图您看看,绘的是否准确?

地图?这样的地图?

凌云子不由的端详起来,片刻之后,他又拿起放大镜……

“好……”,仲逸与师兄对视一眼,二人顿时领会。

“师父,您老慢慢看,我与师兄去隔壁房里”。

刚走几步,仲逸随手拿起几本兵书,放到凌云子面前:“对了,师父,这里还有几本书,您看看”。

“北直隶、南直隶、山东布政司、济南府……,绘的真清楚,这个地方我去过,是个孤村,也能找到?”。

凌云子自言自语,脸色缓和许多。

…………

“火炮,火枪,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

隔壁房里,仲逸正与师兄宗武说着新式兵器,并特意提到图纸说明与详解。

当然,一旁的笔记本上还播着视频,宗武简直要震撼了。

“这个视频你一会看,咱们说正事”。

仲逸合上笔记本:“就我大明目前的火炮,无论威力、精准度,还是射程,都远远不够,需要大力改进”。

“嗯,要改进”,宗武拿着手里的图纸:‘就按这个改进,保证除鞑靼、灭倭贼’。

“改进需要过程,很复杂的过程:要有原料、有场地,还要有人才”。

仲逸继续道:“若要保一庄一院安危,用不了几枪几炮,但要对付敌寇,须要大量布局:无规模、无威力”。

这一说,宗武顿时就明白了:两军阵前,拼的是真刀真枪,但背后做支撑的,却是钱粮。

兵器、马匹、粮草、战甲,同样如此。

说白了,就是两个字-----银子。

所需兵器越多,构造越复杂,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都需大笔银子。

当然,这只是兵马钱粮,若为天下万民之计,耕种、灌溉、土壤改良、纺织、瓷器、开路、航运……,同样,需要银子。

这个数目,大到惊人。

“师兄,布局此事,远不止银子一项,动用这么多人打造兵器,还要多方协调,若没有圣上的旨意,是断断不行的”。

困难太多,阻碍重重,举步艰难,还是解决当下吧。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在来的路上,仲逸就想过了:找师兄,正是为解决最基本、最要紧这一‘难’而来。

“师兄,你当初北征鞑靼、南灭倭贼,最知敌情。就拿火炮而言,因作战不同而异,不能同一而论”。

仲逸继续道:“对付海上来犯的倭贼,火炮射程要远、威力要大。而鞑靼军善于马战,距离不能太远,否则会伤到我军,所需火炮装弹速度要快、短期爆发力强,如此,敌军马阵冲锋,才能被压下来”。

至于火枪,更为复杂:射程、精准、填充弹药……一旦协调不好,反而没有冷兵器来的快、来的干脆。

“师弟尽管放心,两军阵前,无论兵力部署,马匹速度、战场容量、敌我双方投入兵力比例、北虏南寇作战手段……”。

宗武举起手中的图纸,信心满满道:“我会尽快给你详细说明,还配有图画,就像你拿的这些图纸一样”。

“好,一言为定……”。

这时,仲姝在门外喊道:“两位大人,师父叫你们过去,说兵书的事儿,还要看视频……”。

功夫不负有心人,师父终于相信啦。

第388章 有你们真好

晚饭后,仲逸向师父凌云子等告辞,准备回府。

一月以来,习惯了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城市夜景,此刻,他走在京城大街上,似乎有些恍惚了。

在师兄府上时,阿嫂林姚姚特意吩咐丫鬟备了一桌酒席,以庆贺他‘失踪’一月后平安归来。

师兄宗武因新式武器的计划而激动不已,晚饭气氛颇好,酒自然自是免不了的。

师父凌云子终于‘想通了’,尤其地图与兵法两项,颇为满意,师兄弟二人见状,更来了兴致。

多喝了几杯,此刻,已有些醉意。

阿嫂林姚姚怀有身孕,这一个月以来,仲姝一直在替仲逸‘养病’,没时间来陪她,如今仲逸归来,仲姝自然要留在师兄府上陪阿嫂了。

师兄军务繁忙,难得与师父秉烛夜谈,也只能明日再请他老人家来自己府上了。

仲逸将地图、兵书给师父留一套,火炮、火枪等图文一套给师兄,铜矿、铁矿、煤矿、盐矿等详解图文,则交给师姐……

实体图纸携带不便,为了种类齐全,大多只能各自带一套了。

电子版,这绝对是个好东西,所有的图文,在电脑里都可以找到,若需要,还可临摹,以师姐的功底,复原一套不是什么难事。

宋洛儿、穆一虹精通琴棋书画,‘画’的功底,自然少不得。虽不至于名家,但‘照猫画虎’绰绰有余。

在蠡县时,仲逸曾亲眼目睹宋洛儿,仅是凭借自己的描述和她的想象,就画出一幅山水画,颇有凌云山几分韵味。

而穆一虹所画琴弦,仿若刚刚被触动一般,似乎透过画面,就能感觉到那余音袅袅的意境来。

当然,其中关键所在:比例的问题,唐小丫教过公式和计算方法,而且还演练过。

21世纪真好,大明真好,我的女人真好,爱你们……

两处地方,无论思维、言语表达,亦或生活日常各有不同,甚至天壤之别,交织到一人身上,即便翰林院的侍读,也需一个适应的过程。

街上这个步伐有些不稳的年轻人,正是在适应这个过程:想师姐、宋洛儿、袁若筠之时,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唐小丫。

“此刻的唐小丫在干什么呢?玩手机?上网?看电影?还是唱歌?说实话,她的歌唱的确实不错,只是与穆一虹的风格不同而已……”。

仲逸仰望天空,繁星点点,而他心里则是乱七八糟。

“让开,让开……”。

不远处过来一群差役,看样子是五城兵马司的,这架势,不会是正在抓捕盗贼之类吧?

嗯嗯,一阵风过,人群发出的声音清楚了许多,酒也醒了一半。

……

“仲大人,好兴致啊,小曲哼着,小酒喝着,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回到仲府门口,仲逸刚开大门,却被一个声音叫住,那声音,似乎带着一阵风。

这言语,这架势,都有些陌生了。

“筠儿,你怎么来了?现在这个点儿,不妥吧?若是让袁大人知道了”。

仲逸望望四周,不远处行人偶有路过,还不算晚。

丫鬟莺儿也在?还好,还好,关键时刻,她还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几个月不见,你还长本事了,还现在这个点儿?现在是什么个点儿?”。

袁若筠站在门外,却不挪步:“我这个点儿,是够背的,世美啊,这样,就是你的不对了”。

世美?

这时,一旁的丫鬟莺儿笑道:“仲大人,小姐的意思是,在前面加个‘陈’字”。

仲逸一脸尴笑:‘陈字就不加了吧,既然二位光临寒舍,请进屋再说’。

袁大小姐是谁?你若不请,人家会主动进去吗?

“呵呵,好气派的寒舍,本小姐在对面酒楼坐了有一个时辰吧?屋里的灯不亮,想必是还没有回来,若这次再吃闭门羹,我拆了若一当铺”。

袁若筠总算进了院子,还是不太满意:“阿姐呢?我是来找她的,你可以忙去了”。

也难怪袁大小姐生气:从上次西北之行后就再也未见,这一个月以来,还连连吃闭门羹,换到谁,也不会有好脸子给。

“阿嫂怀有身孕,师姐去照顾一阵子,我被疑似染了瘟疫,这一个月以来,仲府真没人”。

算是为师姐与自己开脱,仲逸不由得解释道:‘只留一个看门的,是我师兄府上一个可靠的兄弟,筠儿万莫要生气’。

仲逸将钥匙递给丫鬟莺儿,示意她先开门。

片刻之后,屋内亮起灯光。

“说说看,这一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才回到客堂,袁若筠又开始质问起来:“一个翰林院的六品侍读,比我爹爹这个二品尚书都忙,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仲逸急忙迎了上来:‘我这不是疑似患病嘛,京城里人来人往的,后来我想着,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免得再传给他人’。

城外僻静地方,有没有人陪?有没有小木屋?

一个月的时间啊,难说。

尽管袁若筠来势汹汹,但仲逸却丝毫不惧,有那么多神奇‘宝物’在手,必能逗她一乐。

后来一想:袁若筠是见过大世面的,况且她生性贪玩儿,若是将这点宝物全拿了出来,她也只能‘安分’一时,过不了多久,又要惹是生非了。

以袁炜在朝中的地位,若袁若筠真将这些东西,在她老爹面前炫耀,袁炜必定会问东问西,反倒节外生枝。

用师父的话说,这都是些奇形怪状、江湖骗术,师父他老人家都尚且如此,更何况袁炜乎?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委屈一下这位袁大小姐,这个刁蛮、不好对付的徒儿了。

都已经是‘她的人’了,委屈一下也无妨,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筠儿,你今天好美,我怎么突然才发现?”。

早有准备,原本是打算去袁府送给她的,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咳咳,丫鬟莺儿立刻低下头走了过来:“我口渴了,去烧些水来,先告辞……”。

这个莺儿,聪明的不行。

“实话告诉你,我爹爹和兄长去保定府,后天才回来”。

袁若筠丝毫不回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美,是吗?那就看吧,让你看个够,反正有的是时间’。

这才是袁若筠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几个意思?到底美不美?”。

这时,仲逸将一个手机拿到袁若筠面前:“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你看看,里面这个人”。

里边这个人?这里边有人?

“啊,妖怪啊……”,片刻之后,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第389章 ‘穆家’小院

“何处有妖怪?”。

正在侧屋煮水的丫鬟莺儿,听到喊声后急忙跑了过来。不过,她没有见到妖怪,倒是见到一个‘宝物’。

袁若筠手里正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仔细端详着。为能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点,她在屋又添了两盏灯。

这东西,会说话,还有图片,简直不可想象。

“莺儿,这个送你了,可不要再喊”。

仲逸将一个小圆镜递给莺儿,她的目光再也离不开镜面。

不过,这个吸引力起手机来,还是差了许多。

“哎,还是本大人亲自来吧”。

仲逸提起水壶,取来一只瓷杯,倒了满满一杯,晚饭只顾喝酒了,还没顾得喝口水。

“喂,我这是到哪儿了?怎么连个端茶倒水的没有?仲府这么没有礼数吗?”。

袁若筠见仲逸只倒了一杯水,立刻不悦。莺儿要前帮忙,却被仲逸制止。

“你袁大小姐来府,岂敢怠慢?”,说着,仲逸从立柜里取来两罐可乐。

这东西,在唐小丫看来不算什么,不过到了这个地方,大不一样了。

莺儿迫不及待,却又不会打开,仲逸只得帮她,只听‘砰’的一声,之后便是她‘啧啧’的称赞声:像糖水,又不是糖水,不错……

一旁的袁若筠则不以为然,才抿了一口,淡淡的说了两个字:一般。

窗外月光渐渐升高,街行人寥寥,大多人家已酣然入睡,而仲府小院里,依旧一片说笑声。

“我还要,我还要……”。

莺儿嚷嚷半天,几乎要翻箱倒柜,奈何‘路途遥远’,带的本不多,还要留着给其他人品尝。

“好了,我再送你们一样东西”。

仲逸取出两只口红:“此刻天色已晚,明日再试”。

“仲大人,你这是捡到宝了,还是盗宝去了?怎么这些东西,我们从来都未见过?”。

莺儿笑道:“早知有这些东西,我们家小姐也不至于生气嘛”。

袁若筠却立刻制止道:“去,今晚有人伺候,你一个人玩去吧,我和仲大人有话要说”。

“哦,好吧,”莺儿怏怏回了一句:“那我先过去了”。

…………

“说,这些东西哪来的?不要告诉我是在京城外,那个僻静的地方捡的”。

袁若筠似乎变得睿智起来,却不由的说了一句:“还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拿出来”。

哎……

原本还为这个借口而犯愁,不过现在却完全不用担心,用师父方才的话,照着说一遍,保证有效。

显然,袁若筠很快便没了兴趣。

“我爹爹知道咱俩的事儿了”。

沉默片刻,袁若筠终于说到正事:‘你说,怎么办?’。

忽如一阵风吹来,仲逸心里简直凉透透的,喝了冰可乐还要凉。

身为礼部尚书,若袁炜知道袁若筠做出这样出格之事,岂不是要破口大骂、怒发冲冠?

“那……,袁大人是怎么说的?”。

仲逸试探性的问道:“只要他不为难洛儿,我怎么着都行,我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身边没有你,似乎倒感觉少了什么?”。

“这,还算句人话,总算本大小姐没有白疼你一回”。

袁若筠缓缓走了过来:“说,我不在你身边,少了点什么呢?”。

次山村小木屋之夜后,二人最后一层隔阂终于打通,她也------更能放的开了。

“你还没回答我,袁大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仲逸已被两只手紧紧抓着,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怎么说的?我爹听完之后,给我一个大大的耳光”。

说着,袁若筠一手拍了过来,仲逸急忙前挡住。

袁若筠挣扎半天,而后笑道:“不过,最后还是没舍得,我爹说此事他自有安排,让我等着”。

“那你干嘛不等着?”。

“我这不是等了几个月了吗?”。

……

次日午,用过早饭后,总算把袁若筠劝回了袁府,仲逸盘算着:再过两日才回翰林院,此刻,院里他一人,实在待不住。

原本打算再研究电子版资料,可手头还真有事儿要办。

对,还是去趟北镇抚司,锦衣卫的事儿,可绝耽误不得。

路过穆一虹的小院时,仲逸便敲开了门。

这小院完工后,他还真没来过。

“穆姑娘,这个叫镜子的东西是送给你”。

进了小院,见穆一虹正在浇花,仲逸便说明来意:“后日午后,大家都来这个小院,为乔迁庆贺”。

穆一虹打开镜子,再看看木桶里的倒影,不由的再次端详一番,而后微微笑着说了一句:“仲大人果真不同凡响,竟是将这水面凝固,还倒出个人影来”。

一旁的丫鬟香儿则张大嘴巴,看着镜子里那同样张大嘴巴的模样,惊讶的不要不要的------这也太清楚了吧?

如当初所料,重新修葺过的小院相当精致,各种花草交相辉映,几只鸟笼里传出清脆的叫声,十分欢快。

院一个小木亭,亭下石桌石凳,既可品茶,又能对弈。阳光洒下,清风拂过,仿若田园小院,又似林漫步。

不错,相她之前的住处,这小院确实舒坦、清静。

“仲大人百忙之光临寒舍,不会是来欣赏这花花草草的吧?”。

穆一虹已端来一杯茶:“这可都是按照你说的布置的:花鸟鱼虫、一片干净、一片安静”。

“干净点好,安静点好”,仲逸接过茶杯,频频点头。

只顾着欣赏美景,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照这个画,千万不能改动,更不能发挥想象”。

寒暄之后,仲逸将一张图纸交给穆一虹:“估计需要多少时间?”。

“三天,以我们家小姐的功底,三天准成”,一旁的丫鬟香儿插嘴道:“到时,仲大人可否有什么奖赏啊?”。

仲逸笑道:“奖赏自然是有的,且保证‘神’”。

穆一虹细细看着原图,一脸的疑惑:“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我怎么从来都未见过?”。

她是聪明人,这也是随意问问,并非真正想得到仲逸的回答。

“仲大人,按照此图的水准,没有十天时间,怕是不行”,说着,她手里已开始划起来。

“好,十天十天,若能达到这水准,后面要画的还有很多,很多”。

仲逸叹道:“怕是一年都够忙乎了”。

穆一虹浅浅一笑:让我住到这个小院里,为的是图个清静,你倒是真会找事儿。

不过,这个‘差事’,还真不错……

第390章 十家店铺

京城、若一当铺。

“少东家,你怎么来了?身体恢复如何?”。

老姜头见来人是仲逸,急忙从柜台下来。

小地瓜刚从对面茶馆走来,又扭头出去,向茶馆伙计胖墩儿要了一壶好茶。

“姜伯,最近生意如何?”。

好久没来这里,简直都有些陌生了。

“好,自从咱们单出来之后,生意相当不错,此处地段好,少东家又出手大方,生意能不好吗?”。

老姜头笑道;‘这做买卖啊,还得要动些心思。这不,隔壁那家成衣店都关门了,正要转让呢?’。

成衣店?他家生意好像还可以啊,每次过来都见客人进出,方才倒是没注意看。

“哎,听不少客人说,布匹脱线,还褪色,做工也大不如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姜头叹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个月的时间,不行了”。

“少东家,您喝茶”。

这时,小地瓜为众人倒茶水,而后规规矩矩站到一旁,听二人谈话。

“小地瓜,你也坐”。

仲逸向其他伙计挥挥手,吩咐他们放下手的活儿,去隔壁酒楼叫几个菜,打一壶好酒来。

如此一来,店只有他们三人了。

这几日以来,仲逸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玉器、字画、古董确实赚钱,因太贵重,卖一件算一件,但毕竟量少。

开一家店,养活几家人,若一当铺经过这么长时间用心经营,自然不成问题,但再往大了说,还远远不够。

当初,在唐小丫住的小区时,楼下有个超市,几乎什么东西都有,大到家电、家具,小到一个电池、一块糖,虽然卖的东西不值钱,但几乎时时刻刻都有客人。

除此之外,饭店与服装店的生意也很好,即使不好,也是因为同类店铺太多。

但在大明这两样店铺还是暂不考虑:交通所致、信息传达所致,再好的饭店,只能是附近人来光顾。

至于服装,更不行。

朝廷自有章法: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早有规制,若想凭空想象、创意设计,那是要作死的节奏。

当然,若这些老店有口碑,有固定主顾,还是能做的,只是,同样做不大。

这个道理,与若一当铺异曲同工;保一家或数家富足尚可,但也仅此而已。

……

“什么?少东家,你要盘下隔壁那店铺?”。

老姜头有些惊讶道:“我们若一当铺已足够大,二楼还有包房,用不了那么多地方”。

“是啊,少东家,盘下隔壁店铺。到时,门头还是挂着若一当铺的名字,我们这里已经足够了”。

小地瓜也赞同老姜头的意见:“我们这是白掏租金,多一个负担啊”。

“不,不是租,而是买下,连同若一当铺,也一样”。

仲逸起身而立,他郑重其事道:“不光如此,以若一当铺为心,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方向,有适当的店铺,我们都要买下”。

“少东家,我没有听错吧?盘下隔壁,再开八家,连同我们若一当铺,是十家店啊”。

小地瓜简直坐不住了:“这,得要多大一笔银子啊?”。

老姜头也淡定不了,做了大半辈子买卖,这么大的手笔,还是真不多见。

“敢问少东家,这么多店,我们要做什么买卖呢?”。

老姜头自言自语道:‘若是这样,我们若一当铺,名扬京城了’。

真是可爱的老头,做了半辈子当铺,说什么都离不开当铺二字。

“我们这次不仅做当铺,还有其他买卖”。

仲逸继续道:“除当铺外,可出售各种玉石、瓷器、茶叶、字画、首饰等较贵重物件。这些出售的东西与当铺并在一个店,连同那些客人不来赎的当物,都可以卖掉”。

老姜头不由的点点头:根据他多年在当铺的经历,有些前来当物的人总是有些难为情,总觉得来当铺是没银子花了,尤其不想遇到熟人之类。

手头紧没办法,即便门口一个大大的‘当’字,也总要硬着头皮进去。

如按仲逸说的这个方法,则完全可以避免:即便想当东西,不管是心爱之物,还是祖传之物,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走进来,别人问起时,也随意说一句:我是买东西的。

而那些喜欢收藏、真正的行家,也会来这里,当铺出手那些不来赎当之物,往往真有‘好东西’。

此举,一举两得。

见老姜头不言语,仲逸心底气更足了:“除了一当一卖外,我们还有第三项经营”。

还有经营?

仲逸继续道;‘对,我们第三项的经营叫‘杂货铺’,所谓杂货铺,是零售所有杂货的铺子,这个铺子里,可以出售廉价的玉饰、瓷器、首饰等。

如此一来,那些手头不太阔绰的人,也可以买得起外形心仪之饰品。

此外,还有平日所需: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甚至针线盒、毛刷,酒壶、水壶、折扇、花盆、鸟笼、棋子、剪刀、胭脂水粉、梳子、门锁……’。

“总之,朝廷准许的,家家户户需要的,我们尽可能都能摆到柜台,只有他们来了咱们店里,无须再跑另外一家店”。

仲逸说的滔滔不绝,二人听的一头雾水。

末了,他一言而弊之:“一当二卖,一卖为鉴赏之物,二卖为日常杂货,各有所需,各有所求,童叟无欺、诚信买卖”。

屋内一阵沉默……

“少东家,你说的……没错,……只是,这成本”。

老姜头扳起指头一一算来:“置办店铺要银子,雇伙计要银子,还有木工匠人、铁匠……”。

呵呵,原来他是这样算的:桌椅板凳是由木匠来做、铁器是由铁匠来做?

“姜伯,要木匠、铁匠,干什么?照你这样说,我们是不是还要请个烧瓷器的?”。

仲逸亲自为他端一杯茶,语重心长道:‘姜伯,咱们只需让那些木制品店,将他们的东西摆在咱们店里即可,其他的也一样’。

哦,老姜头刚咽下一口茶,差点要呛着了。

这笔账,还得要算算,好好算算。

……

“每个店铺,都有掌柜、伙计,所有出售东西统一明码标价,统一货、统一补货”。

仲逸特意说道:“不过,需要几个极其在行的玉雕师傅,我们要对自己店里经营的玉器重新雕磨,确定外形独特。同时,有大户人家需要定制,可以量身定做”。

此事,交给老姜头最合适不过,他本身是个玉器通:无论雕刻、打磨、品鉴估价,都是一把好手,那些与他一起做工的老伙计们,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玉雕师傅好说,可十家店铺,哪来的那么多掌柜伙计?”,小地瓜似乎天生做惯了伙计,眼看有机会做掌柜,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咱们所在的若一当铺,连同隔壁那家店,三项经营同时进行,是为总店,大掌柜是姜伯您”

仲逸一字一句道:“其他八家分店,暂时只经营杂货,待时机成熟,再增设其他两项。各分店设有掌柜、伙计,由大掌柜调配”。

啊?小地瓜一脸不解:“少东家,我……,我做什么?”。

看他一脸的委屈,仲逸不由笑道:‘罗英随李序南大人去了西北,再有几个月返回京城,到时,你们二人负责为十个店铺货、补货、协调运转’。

“少东家,此事,毕竟太大,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老姜头微微道:‘少东家如今是翰林院六品,这……’。

老姜头一辈子只信奉两件事:做买卖守规矩、听东家的。

若二者不一,则选择后者。

当然,即便是听东家的,也是为做买卖、守规矩。

这个买卖能做,虽有些不同寻常,但也没有坏了规矩。

仲逸思来想去:既然这样,我再为你们找一个‘少东家’吧。

第391章 另有其事

“听说你后天才去翰林院,怎么今日来我北镇抚司了?”。

见仲逸前来,石成吩咐左右退去。

“呶,茶在那个罐里,自己泡,你们人的事儿,咱不懂”,说着,石成端起一杯白水,脖子一仰便‘干’了。

一杯水,硬是喝出了酒的感觉。

要么喝酒,要么白水,从不喝茶,这是石成的习惯:茶叶,酒不酒,水不水,有什么好喝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被‘患病’的事儿,才一个月的时间,弄得人人皆知。

“石成兄弟,这茶我也不喝了,大病初愈嘛,还喝着药呢,白水最好”。

仲逸将茶罐推到一旁,也是白水一碗。

当初,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大同仇鸾惧战一案,二人通力合作、极为默契,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交情自然不一般。

“不知石成兄弟到翰林院,所为何事?”。

仲逸开门见山,对石成而言,绉绉,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前些日子,去了西北,在榆林府时,见到了你说的那位李序南知府,这个人在当地口碑不错,在户部时也干的颇为出色”。

石成继续道:‘临行之时,我已向当地锦衣卫兄弟吩咐过,他们会全力保护李大人安危。知府衙门也有我们的人,你放心吧’。

榆林府三边镇、大煤矿之案,皇帝朱厚熜交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办,石成身为北镇抚千户,他去西北,自是理所应当。

按石成一贯的处事风格,几乎是滴水不漏,既然都交代下去,为何还要专门来翰林院说一次呢?

“这位李大人到底是得罪什么人?当初,李序南在户部时,有个叫赵谨的户部郎,曾因一千两库银的事儿,才将李序南调往西北的”。

石成直言不讳道:‘可是,这二人到底是因何结怨?难道因为区区一千两银子吗?’。

咳咳,喝白水都要呛着了,仲逸心暗暗一惊:锦衣卫,太可怕了,若是要查一个人,简直无孔不入。

调查李序南,只是石成稍稍使力而已,若皇帝亲自下旨,那还能了得?

不用说,户部也有他们的眼线,李序南在户部的那点事,早打听的差不多了。

好在李序南书生意气重,平日里与他人并无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见不的人的事儿,石成查到户部郎赵谨那儿,也没有下。

这个下,是户部郎赵谨身后的兵部郎严磬,以及他们二人身后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

由于李序南本不是锦衣卫监视对象,只是仲逸向石成通过气之后,才开始打听的。

故此,严磬,还有戎一昶等,是很难查出来的。

至于当初在户部发生一千两库银的事儿,锦衣卫在户部的眼线,自然不难查出。

“户部那一千两库银的事儿,我也听说过,或是因为他们户部同僚间的内讧吧,李大人书生气重,怕是挡了某些人的财路吧”。

仲逸并未提起严磬和戎一昶,这个道理很简单:他一个翰林院侍读,怎么知道兵部和后军都督府的事儿呢?

“不管挡谁的路,兄弟我只能说:只要圣没有旨意处置李大人,我定会全力保护他”。

石成压低声音,凑前来:“今日叫你来,另有其事”。

另有其事?

这才是他前来的目的。

只见石成单指蘸水,在桌写了一个‘严’字,之后便在这个字划了一道斜杠。

“快了,这次圣真下决心了”。

石成补充一句:“当初,我们在博野县调查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时,从博野县县丞、知县、到保定知府,乃至刑部左侍郎,可偏偏到了刑部,没了下”。

当初,石成同样负责调查此案,对幕后的主使再清楚不过,他早盯严士蕃。

后来在大同府核查仇鸾时,有多重证据直指严氏父子,同样没了下。

这笔账,他心里一直攒着呢。

“仲老弟,现在差一个口子,一旦有人撕开这道口子,站出来指正严氏的人不在少数,内阁次辅徐阶是一个,礼部尚书袁炜是一个,裕王府的那些人也不会少”。

石成特意嘱咐道:‘到时,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翰林院近皇权,若万岁问起来,你是最清楚的’。

…………

出了北镇抚司,仲逸心事重重:按理说,石成不会轻易对朝之事坦露心迹,尤其对严氏这种权臣,更是谨慎处之。

之前,在博野县、大同府办差时,从不多说一句,今日这是为何?

仲逸首先想到的,是锦衣卫内部较量: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与严氏走的近,莫非石成与他并非一路?

一旦陆炳受到严氏牵连,取代他的人,才是石成真正支持的?

不妥,不妥,仲逸连连摇头:陆炳与皇帝交情匪浅,即便严氏倒台,他未必会败下来。

况且,石成也不是那种两面三刀、攀附权贵之人。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这么做呢?

或是想多了,没准石成是想提醒一下自己:倒严之事,千万不要说错话、表错态。

但愿如此,如此最好。

……

回到府后,才知道师父与师姐早已到了,仲逸急忙收起方才的心事,与师父交谈起来。

仲姝在后厨忙活起来,总算是像那么一回事,只是才刚刚开始学,不停的看着食谱大全。

“逸儿啊,你带的那些地图、兵书,为师都看过了,确实不错,这么多年,云游四海,却难得见如此完整、详细的记载”。

凌云子叹道:“著兵书一事,怕是要再拖一拖了,只是不知为师这一生……”。

仲逸急忙前拜道:“兵法权谋,各有所长,各有所取,非闭门观他人之作可为,非听他人之言可为。

两军阵前、兵马钱粮,战事瞬息万变,唯亲历可为,唯当世可究,否则,再好的谋略,也只是纸谈兵而已”。

末了,他特意说道:“师父一生为谋,战事历历在目、圣贤谆谆教诲,所著必能为大明所用”。

第392章 乔迁之喜

午饭时分,穆家小院。

一向安静的小院,今日却格外热闹起来。

丫鬟香儿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洒水净地、浇花喂鱼、搬桌摆凳,几副对联、几盏灯笼,一派新气象。

才收拾完毕,仲逸、仲姝、袁若筠、莺儿等,也纷纷进了小院,穆一虹带着丫鬟香儿,急忙上前相迎。

不多时,若一当铺的老姜头、小地瓜也拎着礼品走了进来。

除仲逸、仲姝外,这里大多人与穆一虹只有一面或数面之缘。

这还要从仲逸被押入刑部大牢,穆一虹设法动用自己人脉,去牢中说服那涉事抚琴女子说起。

当时,穆一虹去仲府,却正巧遇仲姝外出,于是她去若一当铺找罗英,后来仲逸出狱后,袁若筠听说此事,硬是到穆一虹的住处去了一次。

算起来,穆一虹去若一当铺的次数更多一些:她随仲逸从杭州到京城后,就知道若一当铺。

那个时候,仲逸还是当铺的‘少东家’,穆一虹有事相商时,都是来这里找他。

连同已随李序南在西北的罗英在内,若一当铺的老姜头、小地瓜,对这位穆大小姐并不陌生。

“诸位能来寒舍道喜,一虹倍感荣幸,托仲大人的福,家中略备薄酒、粗茶淡饭,请各位慢用”。

穆一虹与众人寒暄说笑,大家很快熟悉起来,都是见过世面的,一点就通,活跃气氛,自然不在话下。

丫鬟香儿将众人送的贺礼搬到屋里,按照穆一虹的吩咐一一记录,这份情义,日后还是要设法还回去的。

“礼品不多,但不乏贵重之物”,香儿心中不由叹道:‘仲大人,真厉害……’。

院内放了一条长桌,桌上摆着各种水果、干果、点心等,一对细嘴酒壶、一圈青瓷小杯。

长桌旁驾着铁炉,炉上一个铁丝网格,炉火旺旺、佐料洒下,烤肉好香。

“大家随意,烤肉马上就好”。

仲逸正忙着将手里的铁签子翻来覆去,不时洒一小撮佐料,炉上顿时冒起阵阵青烟,香味再次飘来。

这位翰林院六品侍读,此刻已是满头大汗、忙的不亦乐乎,丫鬟香儿只得为他拿来一块汗巾,随意搭在肩上,俨然一个店小二模样。

“这个烤肉,看着没什么,嚼一口,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小地瓜来到仲逸身边,一脸崇拜的模样:“仲大人,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是有什么配方吗?”。

呵呵,配方,当然有了:肉蔻、丁香、花椒、大料、小茴香、姜粉……

磨成粉融合到一起,叫‘一口香料’,这是唐小丫特意买来做菜用的,结果仲逸照着买了一百盒,将外包装去掉,直接就塞到包里。

看样子,够吃一阵子了,包装盒上的说明,已拍成照片,虽然没有比例,但至少可以搭配一下,以后还可自己研制。

当初,仲逸并未在意,现在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足以说明此举十分明知。

“这个烤肉嘛,讲究一个火候,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佐料要一层层的放,否则外层味重,里边反而无味了”。

袁若筠向众人解释着‘奥妙’所在,不时提醒仲逸做这做那,却又不忘替他擦擦额头的热汗。

这一幕,看的穆一虹简直心都烤焦了。

当时,袁若筠来找她时,就有人说过:这位袁大小姐,可是堂堂礼部尚书的千金。

这下好了,一个礼部尚书的千金,一个翰林院六品侍读,对这烤肉、佐料之事,忙的不亦乐乎、乐得尽在其中。

难得一见啊。

只是穆一虹那里想到:这位袁大小姐,正是喜欢这种无拘无束、新鲜中带点好玩的:这样的场面,这种吃法,在袁府是绝不会有的。

图个新鲜呗,否则,就不好玩了。

这些人当中,老姜头年纪最大,从进来之后,他只是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而后便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了下来:一杯清茶,一盘水果,足够了。

在老姜头看来,这多多少少是不合礼数的:从若一当铺而言,仲逸是他们的少东家,抛开若一当铺不说,仲逸是朝廷翰林院的六品侍读,平日都是与朝中文武打交道的。

即便主仆间处的再好,也断断没有让仲大人‘下厨’,他们等着品尝的道理。

平日里,他们也偶尔同桌吃饭,已十分难得,今日确实有些‘过了’。

当然,若抛开这些礼数不说,老姜头却心里热热的:无论仲少东家,还是仲大人,都是最好的主人。

在遇到他之前,老头几乎断定:这辈子,自己绝不会遇到这样的主家。

院内众人说说笑笑,老姜头也跟着微微一笑:既然少东家喜欢,礼数不礼数的,就暂时放到一边,这里都不是外人,反正别人也不会知道。

眼下最让老头犯愁的,还是仲逸昨日说起的那十家店铺:置办门店,又要上货,又要雇伙计,这么多银子呢,从何而来?

况且,真正管事的‘少东家’都没有,如何经营。

承蒙仲逸信任,老姜头管着若一当铺大大小小的事儿,他能看的出来,这位少东家心思不在当铺上,不在买卖上,也不在银子上。

若真的开了十家店铺,根本就忙不过来啊。

少东家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

“姜伯,来一串烤肉,我断言:你绝对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小地瓜拿着几串肉,端着一杯酒,来到老姜头面前。

自从来到若一当铺后,二人处的不错,小地瓜整天嚷着要拜他为师,老姜头却连连摇头,但只要有空闲时间,还是给他讲一些当铺经营之道、当物估价技巧等。

照这样下去,师徒名分只是迟早的事儿。

“姜伯,你有没有发现?这位袁大小姐,与偶尔来咱们店里的许公子,怎么这么像呢?”。

小地瓜压低声音:‘许公子,就是咱们少东家的表弟……’。

才准备尝一口烤肉,一听此言,老姜头立刻急了:“休要胡说,一个公子,怎么会像大小姐呢?”。

脸一沉,老头干脆将烤肉扔下:“不吃了,人上年纪,牙口不好”。

小地瓜急忙端起酒杯赔罪,都恨不得拍自己一个耳光:这破嘴,没个把门的……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有事要说”。

总算烤完了,仲逸来到长桌前,端起一杯热酒,向众人说道:“今日,大家难得一聚,先祝穆姑娘乔迁之喜”。

“谢谢诸位,谢谢……”,穆一虹急忙与众人碰杯,小地瓜忙着与丫鬟香儿碰杯。

“此外,还有一事,要向大家提前知会一声”。

仲逸再次举杯,小地瓜急忙走了过来,瞬间一本正经起来。

能看的出来,仲大人真有事儿。

“姜伯,小地瓜”。

仲逸示意他们二人上前:“思来想去,十家店铺太大,我还是为你们找了一位‘少东家’,这位少东家,绝对比我这个少东家强百倍、千倍……”。

少东家?

穆逸虹有些始料未及,却见老姜头和小地瓜已走了过来,二人恭恭敬敬道:“见过少东家”。

第393章 大喜之事(上)

午后,穆家小院。

饭后,老姜头回了若一当铺,小弟瓜则街去看新门店。

如今,连穆一虹这个‘少东家’都找好了,看来,十个店铺、三项经营之事,是板钉钉了。

此事,仲逸已向师姐说过,仲姝虽不懂经营之道,但听完之后也觉得可行。

至于所需的大笔银子,则要等她看完电子版资料之后,再做决定。

袁若筠只听仲逸说个大概,便立刻同意。

在她看来,店铺多了,好玩的地方也多了,至于银子嘛,能多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位袁大小姐当即表态:她可以出一笔银子,除了若一当铺给的本钱和红利外,还可以拿出一笔。

而仲逸则当面拒绝:次若一当铺几乎全是她一人之力,这次绝不会再如此‘做买卖’。

当然,袁若筠虽出手大方,但毕竟有袁炜在,不得胡来。在京城买十处店铺,无论地段,无论装修,还有货、补货,这些银子还是不够。

倒是穆一虹,她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银子绝不是小数,且所有银子他一人可全力支配,无须请示他人。

之所以请穆一虹来做‘少东家’,既是因为这些银子,也不全是因为它。

穆一虹在江浙杭州一带长大,她那姓穆的养父还算个读书人,只是后来迷赌钱,无奈之下才来到佟柱的府,帮忙做些写写算算的杂事,因其祖与佟家有些交情,他的待遇还算不错。

见到穆一虹后,佟柱觉得她相貌非凡、聪明伶俐,于是决定收养,佟家掏钱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也渐渐精通起来。

江浙一带富足,商人多了,买卖也多了。佟柱在杭州一带颇为有名,除药材外,还有瓷器、茶叶等买卖,生意做的非常大。

穆一虹耳濡目染,学会不少经营技巧,这便是她初步接触到的生意。

佟柱有意培养穆一虹,她接触的富家、官家弟子多了,对人情世故自然深有体会,身边无至亲,也养成她独立、独断的习惯。

这么多年下来,穆一虹积攒了一大笔银子,身价骤增的背后,是她更能体会赚钱经营之道。

仲逸打算新开十家店铺,当铺一项,有老姜头打理,出售贵重鉴赏之物,主要在于玉石、瓷器等质地、品相和做工。

这些,同样有老姜头,还有他多年的老友伙计,只要有好东西,雕刻手艺高,生意并不难。

杂货铺的经营,如同超市一,地方选好、货物铺满,有人照看行。

作为十家店铺的少东家,穆一虹主要负责所有账目、收支,还有老姜头、罗英、小地瓜协助,以她多年历练的本事,足以胜任。

……

小院,袁若筠正与丫鬟莺儿试着烤菜蔬,佐料放多了,压根都入不了口,她只得嚷嚷着重新再来。

客堂,仲逸、仲姝正与穆一虹说着店铺的事儿。

“仲大人,承蒙你看的起,让我做少东家,我穆一虹不缺金银,但人活一世,总得要找个事儿做。抚琴唱曲非长久之计,如今,也不能在小院度过一生”。

穆一虹看的明白:“既是仲大人一片苦心,这个少东家,虹儿我做了”。

这个结果,仲逸并不意外,通过前几次的接触,穆一虹似乎早有此意,只是苦于一个女子,有些事情也不好开头。

对于她来说,缺的从来都不是金银,而是一种归属,一种安全的‘依靠’。

在今日,小院里这么多人为她来庆贺乔迁之喜,这两种感觉,她都找到了。

“既然我都做了这个少东家,也应担起这个‘家’,十个店铺,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穆一虹已进入少东家角色,开始算起账来:“说吧,大概需要多少银子,看看我能不能拿的出来?”。

末了,她补充一句:‘若是不够,我还有一些金银玉器,折算一下,应该差不多了吧?’。

好大的手笔,这底气,绝不是一般人可为。

“需要多少银子?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仲逸笑道:“老姜头与小地瓜去核算了,不管花多少银子,都不用你垫付,我自有办法”。

有办法?

穆一虹有些异样的望着仲逸:“仲大人,你不会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读……,你哪来的银子?”。

这时,一旁的仲姝缓缓起身,她笑道:“穆姑娘误会了,他哪来这么多银子?此事,日后你自会知晓”。

穆一虹对仲姝是极为佩服的,仅是次刑部救仲逸一事,已领略到仲姝的本事,如今她既然这样说,自有她的道理。

这个道理,也是仲逸的道理。

“好,这样吧,即便店铺开起来,你也无须天天到外边转悠,那些账目也可以在小院里核算,香儿还能帮忙”。

仲逸双手一摊,又是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如此一来,生意、休闲两不误,连同要画的那些图纸,你可有的忙喽”。

……

回到仲府,依旧闲不下来,趁着师父在,有件大事,也不得不说。

这件大事,是她与袁若筠的婚事……

“袁炜如今是礼部尚书,你与那个叫袁若筠的女子一旦成婚,以后在朝是袁大人一派了”。

凌云子对袁若筠并不陌生,当初仲逸开若一当铺,曾说过,后来去袁府时,他也曾见过这位袁大小姐,只是没有想到二人会走到这一步。

仲姝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在她看来,袁若筠与师弟是迟早的事儿,初来京城至今,当初的一对欢喜冤家,如今早已谁也离不开谁。

拿她自己来说,早已习惯了袁若筠一口一个‘阿姐’的叫着,仲府也时常有袁大小姐的影子,这早已是水到渠成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仲逸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再过几个月,袁炜要病逝,而且是在路途病逝的。

这是他与唐小丫在一起时,亲自查过的,若袁炜一旦离去,袁若筠还为完婚,将是他的一桩撼事,不得不抓紧。

“师父……,弟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前几天才被师父训斥一顿,如今又要说起另外一件大事,仲逸也拿不定主意,

“师父,还是弟子给你说了吧”。

仲姝干脆替师弟开了这个口:“是……我们两人的事儿……”。

自从穿越回来后,仲逸多次向师姐说明:即便他们二人同在凌云山长大,也要有个名分。

名分,不管一夫一妻,还是一夫多妻,总归还是要有的。

否则,便是无名无分。

一旦无名无分,则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叫法,太难听,且还要背一辈子的风言风语。

几百年来,皆是如此。

仲姝自小在凌云山长大,拜师凌云子学艺,下山后也只是跟随师兄、师弟,她也无法做到相夫教子,也没有人能接受她这样的脾气秉性、共度一生。

仲逸于心不忍:与师姐相伴一生,若不给她一个名分,平日里出入不便,逢年过节团聚多有不便。

无论过多久,她依旧没有一个说法。

世俗、礼数不可怕,怕的是要担一生之名。

唐小丫曾说过一句话:“现在好多人被‘结婚’,为父母,为所谓的‘传宗接代’,只要不结这个婚,这种被动的说法,会一直相逼。

周围的人都在做着一件事,而唯独你不做,反倒是你不正常了。

这种说法,日子久了,即便自己能顶的住,也会累个半死,还不如‘从’了吧”。

在仲逸‘消失’的那一个月里,仲逸已向师父凌云子说过。

当时,仲姝找不到师弟,整整一个月,她也曾想过:若果真再也见不到师弟,他们二人,又是怎样的名分呢?

难道,仅仅是师姐与师弟吗?

可是,除了这样的名分,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姝儿的事儿,为师可以做主,只是,袁大人那边,还要再商议”。

凌云子吩咐道:“此外,扬州府那边,你尽快安排,请你祖父、爹娘一起来京吧”。

仲逸与仲姝对视一眼,立刻回到:“是,师父”。

第394章 大喜之事(下)

数日后,翰林院。

“仲大人,恭喜恭喜,到时我们可要讨杯喜酒喝啊……”。

连日以来,仲逸备受众人瞩目,这个焦点,比当初在博野县破获大案时,更为人津津乐道。

“听说了吗?仲大人要与袁府千金成婚,啧啧……”。

……

翰林院、礼部,都传开了。

因袁炜礼部尚书的头衔,不闹得沸沸扬扬,反倒不正常了。

瘟疫过后,仲逸如期来到翰林院,袁炜便差人来说婚事,看来袁若筠果真对他说了那晚的事儿。

只是,不知她是怎么说的。

说到婚事,凌云子来到袁府,说起早年间曾为仲逸与仲姝定下婚约,只是二人不宜早婚,不曾想到逸儿与袁家结亲,故此,之前也没有告知袁炜。

如今,仲逸要与袁若筠成婚,这才不得不说起仲姝的事。

时间紧迫,二人只得另行商议,袁炜之见:先为仲姝与仲逸完婚,但不得让更多人知晓,尤其是礼部。

凌云子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绝不会让袁大人为难。

如此一说,袁炜也只得答应:仲姝毕竟有婚约在先,不能不认。但袁若筠的事儿,绝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边是袁炜,一边是两个弟子,即便是凌云子,也只能择一而选,他选择的是后者。

很明显,按照这个说法,仲姝婚约最早,宋洛儿成婚既成事实,即便袁若筠,即便礼部尚书的袁炜,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名分这东西,不讲究不行,真要讲究起来,麻烦的不止一点点。

身为礼部尚书,袁炜原本想着让仲逸休妻宋洛儿,之后再娶袁若筠,仲逸则死活不允。

仲逸的理由很简单:当初在蠡县时,他与洛儿一曲琴音定终身,两情相悦,断断没有休妻的道理。

否则,真成陈世美了。

原本正为此事犯愁,谁知遇到仲姝早有婚约之事,袁炜再也不动别的心思了。

虽是一万个不悦,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心里却还是打了结,怎么着,都觉得不舒服。

结亲之事传开,大家说的热火朝天,袁炜表面回应一二,但不免唉声叹气,即便面圣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锦衣卫将此事禀告皇帝,朱厚熜想了想,决定替这位礼部尚书挽回一些颜面。

很快,朝中又有了新的说法。

“听说了嘛,仲大人与袁府千金成婚,圣上御赐对联一副------百年好合,另有锦缎数匹、玉璧一对,万般荣耀、万般荣耀啊”。

“袁大人深受恩宠,仲大人果真来头不小……”

……

呵呵,有了这道荣耀,袁炜这位礼部尚书,总算可昂首阔步、满面春风了。

皇恩浩荡啊。

如此一来,关于袁若筠的名分,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世上有妻妾者居多,但能得到圣上恩赐,却不是人人可为之。

即便朝中文武,能得此荣耀,也绝非易事。

入仕数十载,袁炜这个礼部尚书,也知足了。

对仲逸而言,师父的安排自不能违背,既与师姐‘早有’婚约,自然要遵从礼数,而与洛儿的婚事既成事实,这也是毋容置疑的。

不管怎么说,皇帝这次帮了大忙:此举令袁炜大为高兴,只要他老人家高兴,众人都跟着高兴。

在仲逸看来,能让袁炜顺心,是最令他欣慰的。

再次感谢这位皇帝了,谢恩的折子,定要好好写。

…………

宋洛儿收到来信后,带着小儿陆一凡,随陆岑夫妇一起从扬州启程。文泰特意派了两名随从一路护送,已安全抵达。

陆本佑年事已高,仲逸与袁炜之女成婚,席间少不了朝中文武,因当年陆家庄之事,他便继续留在扬州,与文泰一起饮酒对弈去了。

京城这边,怕是要忙一阵子了。

婚约有了,婚书有了,在凌云子与陆岑夫妇的安排下,仲逸与仲姝完婚。

为免是非,婚礼在宗武府上举行。

以兄长之名,为阿妹完婚,家人皆已来京,宗武安排府中其他人:回各自家中暂住几日,顺便,他又将宅院修葺一番。

林姚姚虽怀有身孕,但婚礼前后,极为热心,忙的不亦乐乎。

阿嫂嘛,理当如此。

凌云山卫缨夫妇,卫展、阮怀若、章苏皆奉命前来。

穆大娘来到京城后,与儿子公孙尚、孙儿公孙槐一起住,一家人得知消息后,全部前来。

穆大娘年事已高,听力不太好,她老人家能亲自前来,足见当年的启儿、姝儿、逸儿,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按师姐与师父的意思,除这些人外,不再另请他人,包括仲逸在翰林院的同僚。

樊文予以私交之名亦来道喜,仲逸特意叮嘱他:不要向外人提起,尤其衙门那些同僚。

樊文予的叔父与凌云子有故交,他自然知道这一层,只是见面还不忘打趣道:“这么大的事儿,连我这个做兄长的都瞒着,等李序南回京后,看我二人如何罚你?”。

若一当铺老姜头与地瓜备虽没有前来,但他们备好一对玉鸳鸯,做工巧妙、打磨精细,绝对上品。

令人意外的是,袁若筠也偷偷跑了出来,非但要吵着敬酒,见了陆岑夫妇,竟先提前喊起一声‘爹娘’,嘴里振振有词道:‘反正就是几天后的事儿,为何不能叫?’。

陆家人初次见这位袁大小姐,原本想着礼部尚书千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见了袁若筠才发现她更像一个贪玩的小孩,陆文氏一高兴,差点要落泪。

穆一虹与丫鬟香儿准时赴约,她送了一对宝石白玉,据老姜头估算:最少值两千两。

这场婚礼,更像一次家宴:人虽不多,但无一外人。在场的人乐在其中,而他人却毫不知情。

对仲姝而言,只要凌云山的人、陆家人能来,就足够了。

完婚之后,再无外人问东问西。尤其袁炜,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

皆大欢喜。

当年,一只孤舟向凌云山脚下飘来,一个叫难难的小男孩,昏迷三天三夜,睁开眼后,看到一个白衣白靴、腰系淡蓝色束带的小女孩……

如今,他们二人又有了新的------名分。

…………

数月后,袁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除礼部外,其他衙门也有不少人前来道喜,人来人往,一派热闹。

婚礼由袁若筠的兄长、吏部郎中袁若晗安排,袁炜则忙着招呼前来道喜的同僚。

这位袁尚书,简直比当年科举中榜还要高兴。

席间,众人起身而立,内宫一名太监带人送来皇帝御赐贺礼,并在当场读了那副对联,袁炜毕恭毕敬接过对联,命人将其他贺礼放到最显眼的地方。

对大多人而言,这才是最大的看点。

……

托袁若筠的福,仲逸六品侍读品阶未变,但住宅按五品建制,早在定下婚约时,就着手布置,如今已搬进‘新房’:厅堂五间,屋脊用瓦兽,檐桷青碧绘饰,门三间,黑油、锡环。

刑部樊文予,翰林院同僚费思应等,国子监的同窗,皆来仲府道喜。

刑部牢头袁大头主动前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仲老弟娶得是袁尚书的千金,大家都姓‘袁’啊。

穆一虹同样有礼相赠,与仲姝成婚时一样。

因凌云子隐居多年,故此,凌云山的人皆没有前来。此事,凌云子与袁炜曾私下议过,二人看法一致。

……

仲逸初来京城时,在酒楼偶遇一刁蛮任性的‘袁公子’,二人斗嘴、赛马,竟莫名其妙有了‘师徒’之称。

后来,二人一起开了若一当铺,从此开启隔三差五斗嘴模式,从未间断。

当初取名若一当铺,是袁若筠的主意:袁若筠的‘若’字,仲逸的‘逸’字,逸字谐音“一”字。

如今,袁若筠终于如愿以偿。

连日以来,见面就是道喜,逢人便说‘谢谢’,迎来送往、三拜九叩,仲逸觉得耳边不停‘嗡嗡响’,脚下软绵绵。

此刻,若要再使轻功绝技,怕是也要大打折扣了。

累啊……

第395章 十分热闹

数日后,仲府。

午后阳光洒下,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今日的‘仲府’之前大了许多,也热闹了许多。

十分的热闹。

厅堂五间,一为客堂,仲姝、宋洛儿、袁若筠各一间,剩下一间为爹娘或师父来京时居住。

侧屋四间,两间分别为宋洛儿的丫鬟桂儿、袁若筠的丫鬟莺儿居住,另外两间为书房、后厨。

大婚之后,陆岑夫妇带着孙儿回了扬州,老两口离不开孙儿,家的陆本佑更是早已嘱咐过:一定要将他的小重孙带回来。

仲逸自知无暇带小儿,前程更是未卜,爹娘、祖父又舍不得他,便听从祖父之命。

只是为难了宋洛儿,虽然小儿断奶,爹娘可以抚养,但时间久了,难免思儿心切,思来想去,她与仲逸商议:春夏之季留在京城,到了冬日再回扬州

北方冬日多干冷,宋洛儿自幼不喜这样的天气,如此倒可一举两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

“小姐,饭菜都准备好了,这便叫姑爷来”。

说话的是一名四旬之余的妇人,在袁府做事,一直负责袁若筠的饭菜。

袁炜担心袁若筠刚嫁过来,仲府饭菜不合口,便派她早晚各来一次。

“不用叫了,我早听到了”。

说话间,仲逸便走了进来,他对妇人说道:“阿婶,都是自己人,你以后叫我逸儿行”。

“这?……”,妇人连连点头,却不由的望望袁若筠。

“阿婶,你不便看他,听他的便是”,袁若筠笑道:“他本来是晚辈嘛”。

“是,小姐”,妇人缓缓退出房间。

这时,仲逸向左右站立的丫鬟桂儿、莺儿挥挥手,示意她们走前来。

“从即日起,你们二人叫我仲大哥便是”。

仲逸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还有,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们也坐下一起用饭”。

桂儿跟着宋洛儿,莺儿跟着袁若筠,多年相处,名为主仆,私下与姐妹无异,这个提议,她们二人自然不会反对。

仲姝更不用说,她本非世俗之人,也无心这些琐事,更没有意见。

“是,仲大哥”,片刻之后,围桌而坐的,便是六人。

家事国事天下事,如今的仲府,也有了家事,有了家事,得有家规。

不过,这个家不难当,无须他这个一家之主操心:夫人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姝儿要摘录书卷,还有编著一些图册,洛儿协助姝儿,另外临摹图画,至于筠儿嘛……”。

仲逸的话未讲完,袁若筠便立刻站了起来,她来到仲姝与宋洛儿间,两手搭在二人肩,一脸的笑意。

“既然两位姐姐都有事儿可做,我免了吧,怎么说,我也是你仲大人的徒弟,先玩几年再说吧”。

袁若筠一本正经道:‘我是小三儿,我不管事儿,你们让着我便是’。

“让着,让着,定是要让着妹妹的”,仲姝与宋洛儿不由的先笑了。

哈哈哈……

袁若筠与仲姝早已十分熟悉,习惯了这位‘阿姐’的吩咐,二人私下也能说到一块儿。

相而言,宋洛儿虽与袁若筠相识不久,通过几日的观察,也能看出大概:这位袁大小姐虽是任性了些,但本质不坏,玩心大,不担事儿,也不难相处。

只是她心一直暗暗思量:仲逸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大小姐?而且还娶进门了?

这一点,她之前可从未看出来。

没办法,三妻四妾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更为可笑的是,有人认为做不到的男人,要么没有那个本事,要么是自身有问题。

如今,木已成舟,也只能从了吧。

“仲大哥,你说的那些图画,我们二人也可以绘制”。

莺儿几乎在袁府长大,袁若筠的书房她光临多次,耳濡目染,琴棋书画不亚于一般女子。

宋洛儿家虽不及袁府,但出自书香门第,其父宋博仁又严加管束,作为她的丫鬟,桂儿自然跟着沾了不少光。

二人听说要绘制图画,自然想出一份力。

“好好好,我们需要的图画,恐怕一年也画不完,另外还要配字详解”。

仲逸笑道:“虽是规模大了点,好在我们人多力量大嘛……”。

饭后,几人正在书房说话,却听门外传来说话声。

穆一虹来了。

她来干什么?

宋洛儿与袁若筠心里再次犯了嘀咕:这位穆大小姐,到底与仲逸是什么关系?为何能让她做‘少东家’呢?

这是家事啊,前段时间忙着大婚,现在也该管管了吧?

至少,可以问问嘛。

‘仲大人,各位夫人,冒昧来访,有一事相求’。

见过礼后,穆一虹便开门见山:“还是因为新店铺的事儿,听说二夫人家也曾经营过店铺,虹儿想请你过去,讨教一二”。

原来如此,仲逸不由的松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洛儿姐姐家曾开过店铺?”。

见众人都不开口,袁若筠却闲不住:‘既然让你做了少东家,怎么又问起她来了?’。

穆一虹浅浅一笑:“是这样的,那日我与二夫人偶遇,曾说起过此事,都是为了生意,多个人,多个主意嘛”。

这袁若筠,片刻都不得安宁。

这时,宋洛儿缓缓起身,为穆一虹请坐,微微笑道:“筠儿妹妹向来心直口快,穆姑娘不要见怪,洛儿我本不太懂经营之道,若可以向穆姑娘讨教一二,那再好不过了”。

“好说,好说……”,穆姑娘急忙起身道谢。

听这么一说,袁若筠也没了兴致:既然你们都愿意,我还掺和干嘛?

这一幕倒是提醒了仲逸:如果让洛儿帮穆一虹打理生意,即便不用时常街抛头露面,在院同样可以整理账目。

此举,既可为穆一虹分担,又能让洛儿有事可做。

若是在扬州开同样的店铺,或是其他的买卖呢?

“好好好,如此甚好,若你们都有此意,随时欢迎”。

仲逸借此机会,特意说道:“这新开的十家店铺,对我仲家颇为重要,大家务必要齐心协力,将此事做成”。

第396章 对弈(上)

清晨、仲府。

“盐矿、铁矿分布图,兵器构造图,各自配有详解,另有农业种植、畜牧养殖常识……”。

咳咳,仲逸一本正经:“夫人们,这些东西将来会有大用。资料有限,还要靠自己琢磨,我仲家人,不仅要立足当下,更要布局长远……”。

末了,他背抄双手,慢慢悠悠道:“我去翰林院了,不用送”。

仲姝、宋洛儿、袁若筠动也未动,面面相视,不由一笑,倒是丫鬟莺儿‘识趣’,大声喊了一句:“仲大哥慢走,晚早点回来”。

袁若筠:狠狠瞪了一眼。

…………

“仲大人,翰林院现在没有什么安排,午后去裕王府侍读”。

程默一如既往,屋子桌椅早已收拾好,一杯热茶准时奉:‘倒是可以与同僚说说话,在家养病一个月,又忙着大婚,都好久未见面了’。

这话没错,算起来,有两个多月没好好来翰林院当值了。

茶不错,程默这手艺,不紧不慢的,看样子又有半日的悠闲日子了。

“仲大人,大婚的感觉怎么样?如今有了袁尚书这位岳丈,日后定是飞黄腾达”。

费思应绝对翰林院的一宝,尤其见了仲逸,简直无话不说、也无话不敢说。

这小子,几乎所有的本事都长在嘴,他的女人如何能受得了?说起话来便停不下来,烦能烦死。

好在这里是翰林院,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都有人安排,即便再能说,也是一会的功夫。

“费兄,这么些日子不在翰林院,说说看,有什么新鲜事儿,一起乐乐?”。

尽管程默极不情愿,但仲逸还是吩咐他为费思应端一杯新茶。

怎么说,也是昔日国子监的同窗,又都在翰林院,感情总是有的。

“翰林院能有什么新鲜事儿?不查案、不调兵、不拨银,读读写写,读书人的事儿,算是事儿吗?”。

有问必答,费思应絮絮叨叨:“不过,听说裕王府那边倒真出了点事儿”。

“前些天的一个夜晚,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周围一片寂静,话说连个月亮都没有,街行人更少了……”。

“说人话,真拿自己是说书的了”,仲逸没好气道。

“哦,裕王府有窃贼光顾,丢东西了”。

费思应放下茶碗,一脸的正经:“这么一件新鲜事,别的-----没有了”。

仲逸笑道:‘你这是来蹭茶的吧?’。

程默搬来厚厚一摞书,气喘吁吁催着让仲逸翻阅,巴不得费思应快点离去。

看样子,是该时候离开了,这么好的茶叶,才泡了一遍,可惜了。

“仲老弟,说好的,你欠我一顿酒,这几天兑现啊”。

费思应慢慢悠悠走了出去:“听说,西街那边又开了家酒楼,很不错……”。

连新开的酒楼都找到了,岂有不去的道理?

费思应走后,仲逸见程默也闲的不行,这小子消息灵通,不是一点点的通,打听新店铺,最合适不过。

“打听这个倒也不难,只是不知仲大人的那位朋友有没有说,预算准备多少银子?照这样的手笔,可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

程默对京城各地段铺面的情况门清,这绝不是随意一问。

“你尽管去打听,管那么多干嘛?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仲逸轻描淡写一句,却又问道裕王府失窃的事儿。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但传了几天也没下,毕竟是王府嘛,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程默收拾着茶具,除了仲逸那套外,别的都放到一个小木盒里,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取,用完洗好再放回去。

“好吧,既然无事,便去拜会掌院学士,好久没有与他说说话了”。

仲逸背抄着双手出了屋门,身后的程默连连点头:对喽,在翰林院,得找掌院学士。

……

午后阳光洒下,都有些懒懒的困意。

用唐小丫的话说,这两个多月来,自己都是‘宅’在家里,到了这个点,不睡会午觉,都有些不适了。

都是惯得。

“殿下正在对弈,仲大人这边请”,王府侍卫前面引路,也得规规矩矩的跟着。

对弈?木亭一张石桌前,一名詹士正起身施礼,频频点头,而后便作告辞状,看样子是败下来了。

二人迎面而过,微微点头对视,算是打了声招呼。

还好,既不用像次一样站立垂钓,也不用花园种地了。

“听说你染了恶疾,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又是这句,裕王朱载垕也不能免俗,不被‘染了瘟疫’吗?怎么每个人见了都要问这么一句。

“嗯,托殿下的福,都痊愈了,并无半点病根”。

说话间,仲逸浏览棋盘,看样子二人棋艺还算不赖。

在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曾授棋艺,师姐最为精通,师兄次之,唯独仲逸,达到一个小水准,再也提升不了。

“听说仲侍读采过人、棋艺更是了不得”。

朱载垕看去心情不错,不像是府失窃的样子。

“献丑、献丑”,仲逸心里一阵嘀咕:是谁说的我棋艺了不得了?

关于朱载垕,仲逸已查过很多次:继承大统后,在位六年,重用徐阶、高拱、张居正等,做了些事情,只是他沉溺于美色,推崇药物助兴,竟驾崩于三十六岁。

关于这位后继之君,有很多故事,但大多与自己无关,也不需要记得那么清楚了。

大明内忧外患,吏治要整顿、民要富、北虏南寇,还有周边隐患不断,要做的事儿太多,事无巨细,绝非只言片语。

来王府的时间不算久,见面的次数也不超十次,仲逸对这位眼前的朱载垕还是摸不清底,这个再正常不过。

有的人,结识三日,便可看出十有,有的人共处三年,半点看不出端倪。

俗话说,如其人,又有‘酒品看人品’一说,若这些勉强能说的过去的话,眼下对弈之时,说句‘棋风如人’,也不是很牵强吧?

对弈便是对弈,但对弈之外,还是有很多看头的。

第397章 就这么重

“时节已至立秋,放眼望去,今年的收成……怕是要歉收了”。

棋盘上,朱载垕再次落一子后,却望着远处的花园,想起了他种的高粱、大豆。

还别说,自从种了这些东西,他对地里的绿苗,还真多了几分关注。

仲逸本无心对弈,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相对之人,棋艺已是其次,只需口诀应付即可。

“春耕、夏长、秋收、冬藏,地就是这些地,雨水都是老天爷给,大旱之时颗粒无收,涝灾过后亦收不了几粒粮食。灌溉农田,受制于地势、水势,效果微也”。

仲逸不由望望朱载垕,趁机道出心中之惑:“除此之外,我大明的百姓,就再无别的出路吗?这种面朝黄土、靠天吃饭的日子,何时到头啊……”。

这番话并无深刻之处,但对着朱载垕,他还是希望得到一个深刻的答案。

“务农,岂能无天地?大地播种、阳光雨露,此乃天道,几千年来,莫过如此,仲侍读出身翰林,饱读诗书,如此一说,倒是给本王出了难题”。

朱载垕似乎看好一步棋,满意落子:“莫非,仲侍读前些日子去西北一趟,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深刻的答复没听到,同样的问题,又被踢到了自己这边。

“回殿下的话,下官是有些想法,暂代榆林知府的李序南,正着手实施,具体成效如何,下官还不得而知”。

按常理,秋收之后,李序南要将榆林府这一年的收成上报朝廷,然后由朝廷根据成效,再做明年的部署。

李序南这个知府,只做三件事:良田种地、荒地种草、牧马放羊,农闲时酿酒,除满足当地所需外,毛皮、干肉、存酒向外出售。

此事,由知府衙门主导,身为知府的李序南------责任重大。

“既然如此,就等朝廷收到榆林府来报后,看朝廷怎么说,父皇怎么说了”。

朱载垕笑道:“好棋,好棋啊”。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只是不知下棋之人如此言语,算不算君子呢?

品茶,大多是不是为了杯中的茶水。对弈,心思也往往不在黑白落子上。

这里的学问,大着呢。

“启禀殿下,世子爷刚睡醒,哭着要见您,王妃特意让小的过来通禀一声”。

下人说了这么一句,朱载垕顿时没心思对弈了。

“仲侍读,你先品茶观景,本王去去就来,棋局不要动啊”。

朱载垕离去,下人们立刻换上新茶。

下人口中这位世子爷,就是朱翊钧,日后的万历皇帝。

掌控大明未来几十年的两位皇帝,都在这个王府里了。

储君毕竟不是皇帝,朱载垕这个位置确实不好坐:不管事不行,管得多了------更不行。

仲逸不敢断定裕王府里是否有锦衣卫、东厂的人,但一定有类似的角色存在。言不由衷,也真是难为大家了。

面朝黄土、靠天吃饭,往往饭也吃不饱。而地肥了、雨水足了,粮食丰收,同样不能仓满屯满。

仓满囤满,也往往不能富足:墨吏盘剥、税赋重重,再遇南北战事、征粮征丁,兵马粮饷难支……

更何况,何来那么多的良田肥地、风调雨顺呢?

火炮可御敌,矿山能换银,但说到根上,种不好地,吃不饱饭,一切无从谈起。

吃饱了饭,却守不住良田,更是无从谈起:种出来的东西被别人抢走,还不如不种。

说来说去,它就是这么个理。

得益于翰林院这个差事,得益于那个叫唐小丫的女子,他这个小小的六品侍读,既能面见朱厚熜,又在裕王府做侍读。

有想法,有机会、能将这个想法变为做法。

朱载垕虽在位六年,所开创的局面,却对后继之君极为重要,在这样的背景下,还是大有一番作为的。

……

出了裕王府,仲逸无须再回翰林院,‘新的仲府’还有三位夫人等着,此刻,饭菜都该备好了吧?

朱载垕终究还是没有下完那盘棋,朱翊钧这个小孩,仲逸也没有见到,今儿的差事,也就这样了。

还是自己的府上舒服,用饭就是用饭,喝茶就是喝茶。

用过晚饭后,仲逸一时来了兴致,凭借记忆,他将白日里与朱载垕的棋局复盘。

“当时,我们二人就下到这里,你们谁愿意接着来?”。

意犹未尽,只得找各位夫人过过瘾了。

宋洛儿刚坐了下来,袁若筠便将仲逸推到一边:“仲大人,你这棋走的也太臭了吧?就让筠儿我来挽回这个局面吧”。

袁若筠先走一子:“洛儿姐姐,现在你就是裕王了,咱们的仲郎不敢赢殿下,她的徒弟我,可就当仁不让了”。

这称呼真是没谁了,一句话变三回。若不熟悉的人,还不知道袁若筠到底是在说谁呢?

若论棋艺,宋洛儿更胜一筹,袁若筠只是为图一乐而已。不过,她能看的出来:即便是赢了裕王,也不能赢了这位筠儿妹妹。

“仲郎,我突然有些头痛,扶我到屋里去”。

宋洛儿单手抚在额头,她的丫鬟桂儿立刻上前搀扶,袁若筠正苦思冥想,嚷着不让离开,仲姝看在眼里,只得上前继续做起这个‘裕王’。

在蠡县时,那仲府小院只有宋洛儿一人,如今小院变成大院,宋洛儿从扬州来到京城,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当初在宋家大院里,她曾向仲逸提出三个问题,前两个仲逸很快作答,唯独第三个并未直接答复。

一个人儿一只船,两个人儿两只船,若是一人脚踩两只船,该是杀来该是埋?

回到房中,宋洛儿坐在木椅之上,重复起之前的问题。

“仲郎,已从之前的仲先生,成为如今的仲大人。洛儿我则从原先的仲夫人,变为如今的二夫人”。

宋洛儿捂着心口道:“我头不痛,这儿痛,男人的话靠不住,翰林院的也不例外……”。

仲逸一脸的牙痛状:‘洛儿,这……,这不是,情势所迫嘛……’。

“别嬉皮笑脸,今日我去穆姑娘家小院,她对我说了一番话,你想不想听”。

宋洛儿瞪大了眼:‘说的是你仲大人,还有三位夫人’。

仲逸一脸虔诚:‘洗耳恭听’。

咳咳,宋洛儿缓缓起身,模仿穆一虹的模样,娓娓道来:“仲大人与姝儿姐姐青梅竹马,二人心生情愫,不足为怪,而这种经历也无人可替代。

至于袁大小姐,身为礼部尚书之女,脾气秉性,甚至于做派,不同于常人,也不足为怪。仲大人来京城后,二人交集颇多,渐渐的也就分不开了。

唯独你洛儿姐姐不同,你与仲大人既非青梅竹马,又非渐渐生情,当时一曲琴音,二人便定了终生”。

末了,宋洛儿有些羞涩道:“穆姑娘说,若论情投意合,甚至一见钟情,就属洛儿了……”。

仲逸简直要哭了:“早就听说这位穆姑娘见识不凡,如此深奥的道理,竟能深入浅出,也说出了我的心声”。

最后,他还特意加了一句:‘我这个翰林院的侍读,都自愧不如啊’。

这时,宋洛儿缓缓走上前来:“仲郎,洛儿在你心中有多重?”。

仲逸急忙欲将她抱起,几番‘努力’,却依旧抱不动:“就这么重”。

……

第398章 一个小故事

“仲老弟,万岁心情尚好,不过,你言语还是要多加斟酌”。

这日午,仲逸才到翰林院,却被告知要面圣。锦衣卫石成刚从宫里出来,见到他后,便是一番提醒。

说是面圣,其实是陪皇帝说说话、解解闷而已。

朱厚熜不喜朝,将大多朝务交给内阁,自己炼丹修道,闷得不行了,总得要找个说话的人。而阁臣、太监,说来说去都是朝里、宫里的事儿,天天如此。

翰林院本有侍读、侍讲之责,仲逸又入朝不久,年轻人嘛,时有不拘一格,所言之处,既不重复,又能少些拘束。

如此一来,也是最佳‘陪聊’人选了。

说实话,他喜欢这个差事。

“朕很想知道,像你这样一个闲不住的人,在自己府养病一月之余,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又是这话,见面不问养病的事儿,能……

细细想来,皇帝此言重点显然不是问你‘病好了吗?’而是想知道:养病这一月以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话倒是让仲逸心微微一颤:难道穿越的事儿,被他知道了?

不可能,转眼一想,仲逸立即断定:当初随穆一虹去静远寺香,沿途都是山道,根本无人跟着,又是从后山那片神秘树林走的,师姐在府扮作自己……

那一月,自己本来‘在’京城啊,即便锦衣卫,又能奈我何?

镇定……

“启禀万岁,起初,微臣确实觉得孤闷,后来,将家一些藏书翻出来,每日读读圣贤书,领悟之时沉思一番,不解之处,再重新翻阅,如此,这一个月,也过来了”。

这么说,没毛病。

朱厚熜也是随便一问:那说说看,你看的是什么书?又有何所悟?

侍读、侍读,是来说这‘读书’之事的。

那么多书,哪能记得住?

“书倒是翻了不少,随意看看,记住的不多,不过,有个故事,微臣倒是颇受启发”。

既然问到了,顺便讲个小故事,顺便探探口风。

“奥?说来听听,好久没有人给朕讲故事了”。

朱厚熜慢慢悠悠的坐了下来,手一长串珠子,盘的‘咯咯’响。

咳咳,仲逸清清嗓子,马开讲。

“很久以前,有一个十分僻静的小山村,住着四五十户人家。山村距离县城很远,周围百里之余也无邻村,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未出过村子。

村子后山有一块禁地,听村里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族长说:早年间,这里摔死过很多人,有本村的人,也有外来人,所有的人不能靠近。

他这么说,尽管无人见过,但听得多了,也信了。多年来,无人敢前去一步。

这块禁地:四面环山,石山。间是一大块空地,有小山,有平地,地草木旺盛,石山脚下,还有溪流趟过。

反正除了老族长,谁都没有去过。

村民们祖祖辈辈以耕地为生,面朝黄土、靠天吃饭。年景好时,还能填饱肚子,遇到旱灾涝灾的,得要挨饿。

最惨的一次,三年大旱,存粮吃完、谷种吃完。

旱灾几年来,村里的人早山拔野菜、打野兔、捉野鸡、围野猪,起初还能有所收获,至少不至于空手而归,还不至于饿死,大家一天天的这样挨着。

一年、二年、三年,后来,山的野草都旱死了,剩下的野兽也学精了,纷纷逃离山村百里以外,于是大家开始摘树叶子、刨树根、啃树皮。

到了冬日,连这些东西都吃不到了。

这时,村里那个老族长,将村民们叫到一起,并叫人牵来四头大肥猪、六只山羊、两百多只野兔,还有一些粗粮、野菜,能吃的粗粮、晾干的野菜。

众目睽睽之下,他吩咐众人将这些东西分给每家每户。

每户村民得了一百斤粗粮、几十斤肉,新鲜的肉,还有盐巴、干野菜。

大家将粗粮熬粥、鲜肉冻起来,每日定份定量,有粮有肉,还能喝些撒着盐巴的野菜汤。

大家都问老族长,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老族长也不隐瞒,他笑着说:“每年秋收时,我都会悄悄吩咐村里几个最可靠、最忠心的人,设法从谷堆‘偷走’一些粮食。

到了第二年,便将去年‘偷走’的粮食拿出来,换成今年的新粮,再重新藏起来。同时,再从今年的新粮堆‘偷走’一部分,是去年的一半……

十几年过去了,每年从粮堆‘偷走’的粮食越来越少,但存粮总量却逐渐增多,且几乎是新粮”。

哦,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佩服老族长的智慧,看的远、想的远。

可是,那些牲畜呢?

老族长又笑了:‘同样的道理,还是那个最可靠、最忠心的村民家,每年献出一两只猪崽、羊崽,还有套住的活野兔,修个圈舍,养了起来。

清晨大家还未睡醒时,去喂一次,晚都休息了,再喂一次。野草、秸秆、麦麸,都可以。养的不多,但它们会繁衍,尤其野兔,繁殖速度十分惊人’。

众人再次点头,纷纷赞许老族长,他真是全村人的大救星。

可是,这些粮食,又存在哪里?牲畜养在何处?谁负责此事?为何大家一点都不知晓?

老族长笑言:明年开春,他自会告诉所有的人。

此事传开,村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大家再也不慌了。可没过几天,老族长却悄然离逝,大家再次慌了神。

后来,众人才终于知道:老族长存粮、养猪养羊之地,是他经常说起的那块禁地。

而他口那几个最可靠、最忠心的人,是他的子孙。

那些东西没有分完,老族长‘存下’的:还有来年的谷种,不少猪羊、野兔……

后来,村民们厚葬了老族长,并推选他的长子为新族长。

痛定思痛,次年开春后,村民们将河水引到低洼处田地里,用以种植不耐旱的庄家,而将耐旱的庄家种到高出田地,这些田地被修成梯田,保湿耐旱。

同时,各家各户养起鸡鸭猪狗,对那些野兔、野猪、野鸡也不再‘赶尽杀绝’,反而借机圈养起来,再将这些禽类粪便撒到田里,甚至草地。

村民们再向外开拓新田,以地势低、平坦为主,打算种些菜蔬、瓜果枣树之类。

渐渐的,再也不愁吃穿,新族长派年轻人到县城找新苗、新种,去酒坊、铁匠铺做学徒。妇人、女子们也开始学习织布,并将兽皮打捆卖到城里。

又过了几年,村民们终于仓满囤满,酒肉不断,大家吃好、穿暖了,觉得日子非常不错,只是逢年过节,还会想起他们的老族长、老祖宗”。

讲到这里,仲逸突然停了下来,动动喉结,似乎有些口干舌燥。一旁侍候的太监立刻领会,为他奉一杯清茶。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朱厚熜催问道。

仲逸缓缓放下茶杯,心里却不由暗暗叫好:“果真是高手啊,听到这里,还惦记着后面”。

“哎……”,仲逸微微叹口气:“后来,一伙盗匪路过这个村子,将所有存粮、家畜、酒肉全部抢走,村民又要挨饿了……”。

这个鸡血的结尾,让朱厚熜陷入沉默。

靠天吃饭,要饿死很多人,北虏南寇,是盗匪……

第399章 永不败,就无人来犯

“榆林知府……那个……李序南……差事办的如何?”。

听完故事,沉默片刻,朱厚熜却突然问到西北之事。

这并不为奇,反倒恰恰说明:这个故事,他真的听懂了。

仲逸急忙回禀:等秋收后,才可知晓详情。今年是第一年,又有大煤矿的事儿,万事开头难……

李序南曾私下来信,年初开始实行的几项举措已有成效,但也遇到一些未曾想到的阻力。

这种事,很正常。

当初二人分别之时,仲逸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拿所谓的‘差事’、‘办差’之类的由头,来陷害李序南。

有支持,就有反对,有成功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失败之处。就看怎么去看,怎么去想了。

也正因为此,仲逸才多次向皇帝、裕王,甚至袁炜等,提到李序南在当地的难处,让他们随时关注此事,并给予宽仁。

刑部掌刑名之事,樊文予也格外留意李序南,但凡有机会,便提及此事,更说出其中不易之处。

在京城有两位兄弟照应,在榆林府的李序南,又有当地锦衣卫的暗中保护。即便户部郎中赵谨,兵部郎中严磬,以及他们身后的戎一昶,也不能轻易下手。

李序南在西北的举措一旦有成效,势必会为其他各地效仿,虽各地情形不尽相同,但只要走出这一步,已实属不易。

此举意义重大,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朕会记住西北之事的,不过,还得看最终成效”。

朱厚熜突然问道:‘你是想说大煤矿的事吧?’。

不不不,仲逸急忙上前:‘大煤矿之事由锦衣卫北镇抚司查办,微臣岂能随意过问?’。

今非昔比,在如今的仲逸看来,一个三边镇,一个大煤矿,已远远不是他的目标了。

“大煤矿之事,你功不可没。问问也是可以的,锦衣卫办案,何时会无功而返的?”。

朱厚熜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总能让人听得明白:“再说说刚才那个故事吧”。

仲逸:微臣的故事已讲完。

朱厚熜:故事不会结束的,若要讲,可以一直讲下去,只是再讲下去,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仲逸:是……

皇帝朱厚熜的心思不在讲故事,而是‘品故事’。

紧接着,他却提起问题来,仲逸思虑的时间不多,但君臣二人还算能愉快的交谈。

朱厚熜问道:“说说看,那个老族长说有禁地,为何村民们都信了?”。

仲逸回禀:“因为,村子小、人少。还有,那怕是善良的无知”。

“存粮之事,老族长为何让他的子孙去做,而不是其他村民?”。

“同村未必一家,同一家,未必同一心”。

“存粮为何?养畜为何?”。

“存粮,有备无患。养畜,繁衍源源不断”。

“后来,村民为何富了?”。

“做了一些事,不再单单靠天吃饭”。

“最后来了贼盗,村民为何又变为一无所有?”。

“因为,村子小、人少。还有那怕是无奈的无知”。

……

这是,朱厚熜将手珠扔下,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来:“村子小、人少?可地方大了,人多了,事情就好办了吗?

南北有别、东西各异,耕农有耕农的想法,林户有林户的打算,匠户有匠户的计划,官吏有官吏的做法。驱除北虏南寇,靠的是什么?要的又是什么?”。

末了,他再次自言自语起来:“若那些村民,没有老族长留下的存粮,又会是什么结果?”。

看来,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确是将翰林院的这个侍读当做‘陪他说说话’的人了:发自肺腑、近乎倾诉。

这个时候,是该说点什么了。

“但凡出征,听的最多的一句话:粮草不足、粮草不足……,好不容易粮草凑齐,却兵饷不足……,若粮饷都充足了,老百姓又早就揭不开锅、下不了米了”。

仲逸稳稳站立,一字一句道:“粮不足、民不富。不富足、无完胜。富足,非为战,而要不败。永不败,就无人来犯”。

……

“身为翰林院侍读,你这个书读的不错,故事也讲的不错”。

一阵沉默之后,朱厚熜竟再次说道:‘这样的故事,可以多讲讲……’。

…………

“仲大哥,仲大哥,这边,走这边……”。

才来到街上,仲逸却见莺儿在不远处向他挥手。

袁若筠今日要回袁府,早就在这必经之路等着他了。

连日以来,袁炜身体每况愈下,袁府那边派来的厨娘说袁大人传话过来,今日无论如何要回趟府里。

说要回袁府,袁若筠便吩咐莺儿置办礼品,尤其补品,买了一大推,若不是袁府派人来接她,就凭丫鬟香儿,是断断拿不了的。

袁府门前,轿子落稳,郭管家便领着下人迎了上来:“小姐、姑爷,你们来的正好,老爷在后院赏花,小的这便领你们过去”。

时节已是立秋,这个季节的花卉已不多见,好在袁府养花名目繁多,即便是冬日,也能观赏一番,难得好景。

行过大礼之后,袁若筠便带着丫鬟莺儿去看盆栽,她为这些花起了些奇怪的名字,什么红红、小四、小月月之类。

简直当宠物养了。

花园北侧一个木亭,闲来无事之时,可以坐在这里赏景,仲逸轻轻扶着袁炜,二人走走停停,不由的说到了朝中之事。

说起在王府侍读、今日面圣之事,仲逸想请这位礼部尚书的岳丈指点一二,袁炜则似乎无心国事,更愿说起家中之事。

落座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朝中之事,千变万化,民要生、吏要治,有战事要备战,无战事也要备战。每次科考有人中榜,但更多人的会落榜。河道要疏、丝绸要供上、宫里还有其他开支……”。

咳咳,说了几句,袁炜咳嗽起来,仲逸急忙为他端上一杯热水。

稍顿一会,袁炜接着说道:‘这些事儿啊,皆非一人之力可为,更非一朝一夕可为’。

仲逸连连点头:‘是是是,孩儿都记住了’。

指着不远处的袁若筠,他再次开口道:“筠儿年纪轻,又任性了些,而你有高师指点,处事得体,懂得审时度势,如今又做了翰林院的侍读。

你们二人来往时日也不短了,脾气秉性互补,紧要关头,她必能听你的,这些我早就看出来了……,也放心……”。

仲逸再次点头,原本想多安慰几句,却又不便打断他。

“我在礼部多年,大家都说门生故吏遍天下,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正的学生也没几个”。

袁炜叹道:‘朝中事务繁巨,能有人帮衬也不是什么坏事,差事要忙,但更要顾家,我还等着抱小外孙呢’。

……

晚饭后,仲逸特意叮嘱袁若筠暂且留在袁府,多陪陪老爹,他也会抽空过来看看。

袁若筠一脸感动,趁无人之际,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400章 良方(上)

夜幕下,天空淅淅沥沥滴着雨珠,街行人大多顺着路沿匆匆而过,地面已有些许积水,偶有马车驶过,路人纷纷躲闪。

沿街而行,绕过主道,再穿巷而过,不远处可见一座宅院,一座很气派的府邸。

门口侍卫,平日里他们主要的职责是挡住来人,进而通禀里面的人,最后才是护卫。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宅院,安全倒是其次的,仅是说出他们主人的大名,即便敞开了大门,也无闲人敢进。

夜雨蒙蒙、灯光微微,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人家,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却绝无意外。

门头两个大字赫然入目-----严府。

没错,这是工部侍郎严士蕃的府邸。

晚饭过后,正是茶余饭后悠闲时刻,严府的下人们却各司其事,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守卫们则感谢这场夜雨,他们也好随意说说笑笑,不至于被管事的听到。

一道身影轻轻越墙而过,稍顿片刻而后快速向院内飘去,屋内灯光微微闪动,象征性的给了一点提醒。

毫无意义的提醒。

仲逸这是第三次光临严府,此次,他势在必得。

21世纪的唐小丫曾在手机找到一段话,大意是说严士蕃与其妻将金银藏于地窖,一日他们请严嵩来观赏,严嵩竟惊的目瞪口呆,数目之大,超乎他的想象。

当时在若一当铺时,仲逸曾设法通过罗龙的堂弟罗二,来打听严士蕃秘密藏银之地,但罗二只是说他们将银子装好,由严士蕃派人来取。

至于究竟藏于何处,他们也不得而知。

现在看来,还是唐小丫帮了大忙,只是这位‘亲爱的’,再也没有机会等他回报了。

这个地方不难找,不过数目确实惊人:黄金数万两、白银百万两以,至于字画、瓷器、玉器,很难估算了。

要是若一当铺的姜伯在好了……

在严士蕃看来,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万贯家底,而在仲逸眼里,这或许是粮饷、库银,还可买稻种,疏通河道,甚至修路架桥、炼铁、炼钢,铸造兵器……

仲逸不由想起曾在一次垂钓时,一只鱼被甩在地,拼命的挣扎,最后奄奄一息快要翻白眼时,被自己放入水才留下一条活路。

此次严士蕃这条大鱼,是绝不会再被放回去了。

“拿这么多吧,还是金子省事”。

仲逸掂掂手的分量,不由微微一笑:“我的姜伯啊,这些金子,够开十家店铺了吧?”。

路过一间屋子时,偶尔听到里边说话声。

一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声音,他们正说着倭寇……

…………

回到仲府大院,却见只有师姐仲姝一人在家,一问才知宋洛儿又被穆一虹叫去她的小院,今晚不回了。

看来她们二人确实谈的来,才几日的功夫,竟这般熟悉。

袁若筠回了袁府,还要住一阵子,此刻洛儿又不在,府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也好,正好有事找师姐相商。

“新店铺,准备绪。有姜伯在,雕刻玉石的师傅不难找。小地瓜在京城熟,再有穆一虹亲自坐镇,用不了多久,便可经营”。

仲逸一脸轻松道:“这些金子,绰绰有余”。

此事二人之前曾议过,仲姝并不好。

连日以来,她潜心钻研仲逸带回来的‘宝物’,兴趣颇为浓厚。

说起十家店铺的掌柜、伙计,仲逸曾想到一个法子:请师兄宗武找一批因负伤而无法继续留在军,此刻赋闲在家的人来做分店掌柜、伙计。

“今日我去师兄府,这批人已基本到位,都是当年随师兄一起阵杀敌的勇士,除部分伤势无法痊愈,其他人行动尚可、言语清楚,做杂货铺的伙计可行”。

仲姝有些为难道:‘只是,其大多人不太识字,即便勉强能识断字的,也无法直接做掌柜,还得要姜伯、小地瓜他们帮忙带一段时日才行’。

不足为虑,在仲逸看来,无论开多少店铺,赚银子都是其次。

说到经营之道,仲姝确实他强不到那里,一旦真正开起十家店铺,还要穆一虹这位‘少东家’亲自打理。

当然,老姜头这个大掌柜,是绝不能少的。

夜深深,雨蒙蒙,几多夜风几分静,仲逸懒懒躺在木椅之,师姐端坐在一旁,红红灯光下,照出那动人的脸庞……

……

次日用过早饭后,仲逸径直去了樊予的府,他们二人早有约定:今日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贤弟啊,为了约这位神医,为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日总算是能见一面”。

樊予才换好衣冠,望望窗外,说着便走了出去:“人家这位神医不要金银,不要绸缎,喜欢书,医书”。

他说的这书,仲逸还真见过。

早在蠡县做知县时,樊予曾说起过此书,好像是关于一些草药生长、采集的,看发黄的书皮,知道颇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祖父的祖父留下的,为给我樊家长辈有个交代,我特意誊写一遍,重新装订一本,不至于失传”。

樊予拿着手的‘宝贝’说道:‘不过,我祖父说了,能将此书赠与李神医,也算物有所值’。

仲逸一脸感动:“我替袁家谢谢你了”。

樊予却笑道:“只要李神医答应为袁尚书诊断病情,我客是功德一件”。

李时珍,这位德高望重、医术高超的神医颇为有名,民间关于这位神医的故事很多很多:他曾到各地采药,所到之处,无论耕农、樵夫、渔夫,甚至捕蛇者,他都一一请教,并将他们所说记录下来。

仲逸清楚的记得,他与唐小丫在一起时,有一次他们去药店,都能看到李时珍的名字和画像。当说起这个名字时,唐小丫脱口而出:神医呗。

后世更将他尊为‘药圣’。

如今袁炜患病,仲逸不懂医术,思来想去,只得请这位妙手回春的李太医了。

……

“二位大人,实不相瞒,袁尚书府,我曾去过,既然你们又为此事而来,我一言相告”。

得知仲逸与袁炜的关系后,李时珍也不回避,他取来纸笔,写下两行字。

第401章 诚信堂

拜别李时珍后,仲逸与樊文予随意找家酒楼用些饭菜,没什么胃口,胡乱喝了几杯便匆匆来到袁府。

“你这是干什么?这些药都是上品,还有这补品,可都是大补的,有银子也买不到”。

袁若筠走了进来,见仲逸正要将药碗撤走,她急忙上前制止:“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

一旁伺候的下人不知何故,个个面面相觑,却谁也不动一步。这里是袁府,姑爷的话,当然比不上小姐。

竟是要撤走这些药汤、补品,简直不可思议。

原本在歇息的袁炜听到说话声后,缓缓走了过来,他向袁若筠挥挥手:“筠儿,你先不要着急,听逸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几人,先下去吧”,仲逸向管家、丫鬟吩咐一句,他们点点头,再望望袁炜,之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的药碗,还有一旁的大补之物,仲逸再想想李太医方才说的话,他完全明白了。

袁炜服用这些药物、补品多年,初次见他时,就曾看到下人为他端上药碗,当然,都是好药。

袁大人门生故吏众多,当然会有人为他带各种补品,也有人会向各种‘名医’讨一个方子来,然后去药铺抓药。

久而之久,吃药,就成了一种习惯。

那个时候,袁炜身体尚可,他自不会向真正的名医说起病情,总觉得喝喝药,补补身子,总是没有不好。

都这么说,听的多了也就信了,反正大家都不懂,也无人天天盯着,就这么过来了。

最近一年多,来才觉得身体每况愈下,却又为荣升礼部尚书一事而忙的不可开交,更不能将病情随意说出:别人会说他这个礼部尚书是个病秧子,那可如何是好?

直到前些日子,也就是袁若筠大婚后不久,他觉得实在瞒不住了,才设法请了真正的神医李时珍,但已经晚了。

事到如今,只能试试了。

“岳父大人,这里有一个良方,你若能照办,病情必能大大缓解,但这些药,不能再喝了”。

仲逸特意说道:‘就是那些补品,也不能再碰了’。

这么一说,袁若筠立刻急了:“不喝药,算什么良方?真是闻所未闻”。

一道严厉的眼神,仲逸示意袁若筠不要再言语。

“良方就是:每晚子时前入眠,辰时中起床,若朝中有事不得不早起,但入眠时间切不可推迟”。

见袁若筠不在言语,仲逸便一字一句道:“停掉所有的药、补品,饮白水,尤其晨起一杯。饭菜宜五谷菜蔬为主,定期可搭配瘦肉、蛋类。早晚院中慢走千余步,复之”。

袁炜细细听着,顺手端起桌上一杯参茶,皱皱眉,犹豫一下,又放了回去,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吗?”

仲逸微微笑道:“当然,若岳父大人在后花园那块地上除除草、亲自浇浇花,就更好了”。

袁若筠一直皱着的双眉似乎展开许多,只是她还一时没有完全领会,不由的问了一句:‘这……,是谁开的方子?’。

“听说过李时珍太医吗?”。

仲逸顺手将桌上的药碗端起,默默向外走去。

临到门口,只听得身后传来袁若筠的声音:‘爹,这次可一定照做啊’。

……

若一当铺中,老姜头与小地瓜瞪大眼睛,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么多的金子。

穆一虹也早早来到店里,从此刻起,她已经正式担起少东家之责。

要说最清闲的,还是仲逸这位昔日的‘少东家’。

“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剩下的事就全交给你们”。

仲逸倒像是个无事人一般,只是叮嘱要诚信买卖、童叟无欺,若有人无理取闹,可找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甚至刑部樊文予等,就事论事而已。

“新买卖,也要有新字号”。

穆一虹起身对众人说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人之所助者,信也。从今日起,若一当铺便改名为‘诚信堂’”。

诚信堂,三项经营:当铺、玉石店、杂货铺。

诚信堂东家穆一虹,掌管收支、账目;分店掌柜去留;未来重要部署等,宋洛儿协助之。

大掌柜姜城,也就是老姜头,掌管当铺、玉石店日常经营。罗英从西北回京后协助之。

杂货店由小地瓜打理,为分店掌柜,负责上货、补货,日常经营由伙计完成。宗武属下那批从军中退下的二十余名勇士,可做伙计,协助小地瓜。

“这是各种玉器雕刻成型图,街面上很难找到相仿款,此外还有最新雕刻、打磨技术,有详解”。

穆一虹将图纸交到老姜头手里:“姜伯,带着你的那些老伙计,放手干吧”。

毕恭毕敬接过,老姜头如获至宝。

这时,穆一虹再次取出一套图纸,向小地瓜叮嘱道:“这是杂货铺装修图,还有货架、货品摆放技巧,另有经营之道,诸如与木材店、铁匠铺合作、伙计管理等……”。

小地瓜瞪大了眼睛:仲少东家找的这位穆少东家,简直神了。

这些当初叫做电子版资料的东西,经过穆一虹、宋洛儿,还有丫鬟莺儿、桂儿重新临摹、誊写后,立刻派上用场。

至于小地瓜负责的杂货铺,说白了,也就是不太成熟的‘超市’而已。

仲逸在一旁品着新茶,半句插不进话,穆一虹也不理会。

“现在缺的就是人手,从诚信堂正式经营后,我们就着手招收一批学徒,要诚信、有悟性”。

穆一虹继续道:“学徒先打杂一年,主要考其德行、悟性;一年后,录用者拜师学艺成为学徒,学艺三年;三年后录用者为正式伙计,伙计满三年可升为大伙计;大伙计再根据年限、才干、德行……升为分店二掌柜……,择优升为分店掌柜”。

末了,她特意补充道:“但凡我诚信堂正式伙计、大伙计,入店以来不欺主、不欺客、勤勉诚信,十年之后,若自愿留下做事,我诚信堂养其一生。

至于各掌柜,等日后再做详尽安排”。

小地瓜细细听着,生怕漏过一个字,不时扳起指头算起来:学徒三年……,伙计……大伙计……

末了,他笑道:“我都成分店掌柜啦”。

“姜伯,晚辈初经商,以上这些也只是框架而已,诚信堂这幅重担,还要您老挑起来啊”。

穆一虹端起一杯茶,恭恭敬敬拜道:‘姜伯,只要诚信堂在,我虹儿在,您老永远是大掌柜’。

老姜头颤抖的举过茶杯,声情并茂道:‘少东家千万不能这么说,承蒙两位少东家不弃,老头我无以回报,唯有竭尽所能……’。

这时,一直未言语的仲逸,笑着对老姜头说道:‘姜伯,日后所有店铺一概与我无关,全交给你们啦’。

老姜头连连点头:“那是,仲大人是翰林院的侍读,与我们无关,与诚信堂无关”。

哈哈哈……

出了若一当铺,仲逸向穆一虹交代了一句:“等所有店铺开起来,这么多的伙计,每日来来往往的客人……你可吩咐下去:就说受人之托,打听一对老人的下落,十几年前与女儿失散,其它的不必多说,有人前来时再甄别……”。

穆一虹没有言语,默默低头,良久之后,她微微抬头道:“仲大人,你对虹儿的好……铭记在心……”

第402章 请战

这日清晨,朝阳刚刚升起,大多人还在睡梦中,京城外一条山道上,有快马奔来,马蹄声急促,瞬间打破了安静许久的紫禁城。

尘土扬起、渐行渐近。

“倭寇犯我东南,快……”。

城门守卫见是信使,急忙上前,熟料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便昏了过去。

一声长嘶,信使胯下战马竟缓缓卧了下来,嘴角白沫泛起,不多时,就合上了眼。

城门守卫头领见状,急忙吩咐左右:“快,上报朝廷”。

……

不大会儿功夫,急报出现在皇帝朱厚熜面前。

说起抗倭,朱厚熜从不含糊,无论北虏南寇,危及社稷,皆是心头大患,没有回旋之地。

只是相比往常,此次情形更为复杂。

数日前,江浙一带突现大量倭贼来犯,他们行踪诡秘、凶残异常,所到之处、无一幸免。抗倭名将戚继光已率部御敌,初战大捷。

只因当地驻军兵力有限,倭贼兵分多路、行踪不定,可阻止,难灭之,双方一时陷入僵局。

此外,从已俘获的敌军中得知,倭寇中有当地海盗做内应。戚继光据此判断:倭贼会进入内海,大有继续来犯的迹象。

多年抗倭,时抗时守,倭贼来犯之时,调集大量兵力迎战,之后又相继分散。东南沿海数千里,海岸、沙滩、巨石、山野连绵不断,海防空虚之处难免,若有内应相助,倭贼登岸之处更为难觅。

戚继光部所用战船大多十分高大,船身又长又宽,此举本用于抵御强风浪颠簸,而一旦倭贼进入内海使用小船只,大船势必难以全速追击。

十万火急……

堂上,嘉靖帝双眉紧锁,一言不发阴沉着脸,他手中捏着那份急报,思绪似乎早已飘到远在东南的江浙海岸。

堂下,内阁、都督府、兵部的头头,皆是站立有序,不看对方一眼,态度却出奇一致:谁也不愿做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之人。

“怎么着?都不说话,等戚继光部将倭贼全部剿灭后,再说你们的抗倭大计?”。

‘啪’的一声,朱厚熜将急报扔到空中:“这是做给谁看?等谁来接这块烫手山芋?”。

堂上一言,堂下再也无法沉默了。

咳咳,严嵩一阵咳嗽,有气无力道:“倭贼犯我大明,必要歼之,如今,戚将军所率将士已歼敌主力,其余的不足为虑”。

“是是是,不足为虑,每次倭贼来犯,那次不是被打的落荒而逃?这都是我大明将士英勇,圣上英明,天佑我大明”。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严士蕃这番话,既维护了他老爹的面子,又拍了朱厚熜的马屁。

说了等于没说。

“启禀万岁,严阁老所言,微臣实不敢苟同,外地来犯,抢我财物,戕我子民,何来‘不足为虑’一说?”。

见严氏父子站了出来,徐阶自然不甘落后,他继续道:“况且,此次有当地海盗做内应,若非戚将军指挥有方,恐怕早就酿成大祸,一发不可收拾”。

末了,他不失时机的补充一句:“这么大的动静,为倭贼做内应的,怕不止当地海盗,或许另有其人。微臣觉得剿灭倭寇的同时,也要严查这些败类”。

徐阶此言,用意十分明显:既不同意严氏父子所说,又刻意提到要严查为倭寇做内应之人。

在对待剿倭的问题上,徐阶的做法时有变化。

当初,身为直浙总督的胡宗宪,重用俞大猷、戚继光,抗倭颇有成效,但因他曾是严氏一派所举荐,徐阶便对他极为排挤。

而胡宗宪之子也却有贪墨之实,有人弹劾他,自然要岌岌可危了。

如今,徐阶再次提出要严查通倭之人,其意究竟是真为抗倭,还是另有所指,就不得而知了。

内阁表态,其他人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都督府:剿贼之战,刻不容缓,通倭之败类,更要严办。

兵部:全力抗倭,一个不留。

…………

“速向江浙一带驻军去旨,就近调集两万兵马,全力抗倭,由戚继光统领,并命当地布政司会同有司衙门,全力筹备粮草”。

朱厚熜有些不耐烦道:“大致就是此意,你们看着拟,速办”。

显然,皇帝对方才那些文武所说的抗倭‘高论’,不以为然。

都退下吧……

司礼监事兼总督东厂的黄锦一直侍候在左右,众人退去后,他缓缓为皇帝端上一杯热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万岁,要不要派人去当地看看?’。

黄锦与朱厚熜关系极为特殊,当朱厚熜在王府做世子时,他就是伴读,从此之后,便一直侍奉左右,深得信任。

在一些大事中,黄锦也能进言,而皇帝往往也能听的进去。

当初,仲逸被严士蕃陷害,在宛平县与一个叫馨儿的女子共处一室,后被押入刑部大牢,此事就有黄锦的进言,虽说皇帝已有主意,但他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皇帝刚刚议过东南抗倭之事,黄锦所说的‘派人到当地看看’,正是指派东厂的人到江浙一趟。

此举用意大有看头:若真有人通倭,让当地衙门去查,自然是徒劳无功的,让东厂的人去,才会事半功倍。

“这次,就不要他们去了,朕有更合适的人选”。

朱厚熜向黄锦吩咐道:“传北镇抚司千户石成、英勇千户所千户林宗武”。

“遵旨”,黄锦缓缓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石成立于堂下。

“你从锦衣卫中抽调一百人,会同你们在江浙一带的眼线,替朕去办一件事……”。

朱厚熜扔下一张纸条,石成急忙捡起,细细看一遍,随后放入炉中。二人再未言语一句,石成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林千户,这边请”,石成走后没多久,黄锦便来传林宗武面圣。

“上次西北甘西练兵,到底练得如何?还没机会一试,此次东南倭寇来犯,你们英勇千户所,是否有意一战?”。

当初北征时,朝廷派出一支‘奇兵’,由林宗武统领,与鞑靼血战多次,最后三百人紧剩七人。

此战,一战成名。

回京后,这七人全部升职,也就是那个时候,宗武从百户升为千户,朱厚熜抽调一千余精兵交由他密训,并派出副千户谭辽协助。

后来,鞑靼直逼京城,宗武所率的千户所两次建立奇功,被皇帝赐‘英勇千户所’,他也从五品升为从四品,并在麾下十个百户所外,特加一个百户所。

朱厚熜特意叮嘱:“这支人马还要扩充、还要密训,终究是一柄随时可插入敌军心脏之利刃”。

既是利刃,有外敌来犯,岂有刀不出鞘之理?

“末将及属下全体将士向万岁请旨剿倭,若不能全歼来犯之敌,那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苟活”。

林宗武拜道:“末将再次请旨,请圣上恩准”。

朱厚熜微微摇头道:“不但要胜,更要活着回来见朕。战事十万火急,你等速速南下,轻装而行,到江浙后,自有人接应”。

“末将遵命……”。

第403章 侍读不好做

东南战事依旧,戚继光率部全力抗倭,就近驻军奉旨抽调两万精兵向海盐县靠拢,浙江布政使司及周边有司衙门正筹集粮草,以供军需。

戚继光指挥抗倭多年,颇有成效,如今又有兵马钱粮支持,控制大局并非易事。只是此次倭寇分多处登陆,又有内应相助,围剿已从内海上岸的倭贼,尤为迫切。

浙江布政司已命当地各州府县衙门,有序组织当地百姓撤离,并统一安排临时居所,安排吃住用度。

此举用意再明白不过:既可令百姓免受惊扰,更能让朝廷将士放开手脚去与倭贼决战。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率百名属下先行,英勇千户所千户林宗武所率的千余名将士紧随其后。

为免于一路调换马匹及惊扰百姓,两支人马从天津海岸登船,顺风顺流、一路南下。

……

从翰林院出来后,仲逸径直去了裕王府,东南抗倭之事目前还影响不到翰林院,他这个侍读,依旧要去王府‘侍读’。

眼下朝中议论最多的还是倭贼,内阁六部如此、都督府如此,裕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相比以往,此次抗倭似乎多了些看点,仅是有人做内应一项,就足以令人遐想,一旦开始彻查此事,比战事更为耗时,更为复杂。

相比有些帝王子嗣众多的情形,裕王几乎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那九五之尊的大位非他莫属,但他的处境却也好不到那里。

来裕王府侍读后,仲逸与这位后继之君也渐渐熟悉起来,朝中人人皆知,皇帝朱厚熜表面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冷淡,或许因其他皇子的缘故,也或许是朱厚熜听信了什么说法。

在仲逸看来,这些说法并不足以为信:朱厚熜心中已有继位人选,且早有部署。

单从朝中与裕王府有关的人来看,高拱跟随裕王多年,在王府侍讲近十年之久,深得其信任。

如今高拱已拜文渊阁大学士,另有徐阶、张居正等人也与裕王府来往甚密,当初,高拱就是徐阶举荐。

这三人如今已身居高位,他日裕王朱载垕继位,势必会更为倚重,执掌大权不在话下,身为皇帝的朱厚熜自然能看的明白,看的透彻:他有意为裕王府栽培势力,其中之意自不用说。

做翰林院侍读以来,仲逸一直在琢磨此事:前车之鉴,如今,他做了裕王府的侍读,又是不是皇帝特意安排呢?

在此之前,朝中一直流传说仲逸背后之人正是皇帝朱厚熜,正因为此,他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庶吉士升为六品侍读。

这种说法是有‘充足’理由:当初,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影响甚大,朝中几乎人人皆知,这本是由刑部等三法司查处的案子,皇帝却交由北镇抚司查办,而且明面上由仲逸督办。

此事之后,他也提前结束庶吉士的考核,升为翰林院七品编修。

后来鞑靼军南下来犯,直逼京城,去与他们谈判的也是仲逸,连同去大同府核查平虏将军仇鸾怯战一事,亦是如此。

按理说,这样的差事,更落不到仲逸的身上,尽管依旧有北镇抚司查办,但明面上依旧由仲逸领了钦差副使的头衔,回京后,他便由七品编修升为六品侍读。

如此破例安排,让人不得不有了这样的说法:若非皇帝有意为之,恐怕再过五年,仲逸也做不到六品。

也正是因为此,有了另外一种说法:仲逸被派到裕王府做侍读,是为‘盯着’王府,一种类似锦衣卫的角色。

侍读不仅可以出入王府,更能与裕王对话,所谓文如其人、坦露心迹,久而久之谈古论今,仲逸自然能‘读出’裕王心中之想。

此举,远比锦衣卫密探来的直接、透彻。

这种说法似乎已成共识,起初,就连仲逸本人也隐隐觉得似乎有些道理,直到前些日子师父凌云子来京后,他才知道此事并非如此。

按师父所说:世上之事,大多不会只有一种选择、一个目标、一种结果,往往在起初有多种谋划,每种谋划之后又有各种应对之策,只是情势多变,意外大多不为人力可控,事情的结局,也就有了多种可能。

而最终的结局往往并非起初所愿,至少不全是。

据此,也就不难理解:皇帝朱厚熜派仲逸到裕王府侍读,或有为王府留有一双‘眼睛’的打算,也或许确有为这位后继之君培养新人的计划。

当然,或许两层意思兼有之。这要看他自己如何去把握了。

裕王府,王府侍卫来报:去客堂喝茶。

仲逸心中不由笑道:今日,不用去后花园种高粱、大豆,也不用去木亭下对弈了。

“今日,我们就不读书了,眼下东南倭寇来犯,朝中所议皆是此事”。

朱载垕笑道:‘咱们也说说这抗倭之事?如何?’。

这并不意外,说起抗倭,仲逸还真有话说。

单论战事,无非兵马、钱粮这些,但此刻既不在两军阵前,更不是在运送粮草的路上。

“殿下,说起抗倭之事,时有来犯,时有狙之,来了灭之,灭后复来,反反复复,从来都不消停”。

仲逸抛了一句:“难道,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路可走吗?”。

明眼人都能品得出来,这是在等裕王的看法。

“既来之、则灭之,有何不妥?”,朱载垕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难道?我们也学他们,打到倭国去?’。

这话说得,该如何应答?

“殿下,下官斗胆,有些不成熟的看法”。

仲逸试探的说了一句:“若是能开海禁……”。

没错,是关于海禁的事儿。

在大明,这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也是一个极为微妙的话题。

太祖皇帝朱元璋曾下旨寸板不得下海,永乐大帝派郑和下西洋,开创了历史壮举,但只限于朝贡贸易。

如此,也并未为百姓带来太大的利益,与沿海各国厚往薄来、大加赏赐,间接也是一种负担。

从此之后,朝廷对海禁多有变化,但还是以强化为主,到嘉靖帝时期,已是高度强化。

“仲侍读,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朱载垕自然看出仲逸的心思:“就事论事,只要为朝廷大计,总是可以说的嘛”。

第404章 樊郎中的困惑

午后,裕王府。

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茶不错,交谈甚欢。

此刻,仲逸基本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来王府侍读以来,今日总算迈出一步。

说到开海禁,不仅是因最近在浙江发生的倭寇作乱一事。

沿海一带居民,无论下海捕鱼为生,运送货物,甚至出行方便,都离不开那一只船,很多的船。

朝贡贸易,民间贸易,沿海商路一旦打开,各国商船可带异国货物来大明做买卖,大明也可将丝绸、瓷器、茶叶、玉石销往海外,换回来的便是真金白银。

渔业兴盛可缓解粮食欠收,沿海百姓吃的东西丰富了,恐怕连京城的各大酒楼都会多出一串长长的菜单,皆是各种鱼、虾、蟹。

“殿下,凡事有利弊,一旦开放海岸,务必要保证往来我大明的船只不能被抢、被盗”。

说到这里,仲逸再次说到了倭贼:‘开放海岸,我大明派出巡海船只,设固定哨卡、炮台,只有有银子,既可盈国库,更能固海防’。

一向很少在仲逸面前表态的朱载垕,一反常态:“此事关乎千秋大业,禁海这么多年,千头万绪,等同于一片空白,重新开始”。

怎么做,很重要,有时迈出第一步更重要。

否则,想法、说法,永远变不成做法。

今日这‘书’读的不错。

毕竟此事要皇帝朱厚熜最终拍板,裕王能有这样的表态,至少在共识这一点,已经迈出一步。

谈的不错,裕王竟破例留仲逸在王府用晚饭,王府的饭菜口味不错,但并不奢侈,吃的是一种感觉。

…………

晚饭后,仲逸本想去看看穆一虹,眼下,她正忙于筹备诚信堂。

“算了,最近洛儿总是去穆一虹那里……”。

仲逸摇摇头,还是回自己的仲府吧。

才到仲府,却见客堂灯亮着,宋洛儿还真没有去穆一虹的住处,她与仲姝正与一名男子说着话,看来是有客来访。

樊予来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那个”。

仲姝与宋洛儿离去后,樊予立刻凑前来:“一会儿,还是去我府吧,待会喝醉了,怕是弟妹们该不高兴了”。

“先说坏消息,万一受不住,后面的好消息还能顶一顶”。

仲逸说道:“我正有此意,好久没有好好喝一杯了,今晚在兄长的府住,不回了”。

樊予身为刑部郎,他所说的坏消息,十有是案子的事儿。

果不其然,他直接开口道:“是那户部郎赵谨、兵部郎严磬,相互勾结贪墨军备一事,怕是查不出什么结果了”。

当初,因李序南在户部被赵谨栽赃一千两库银之事,虽有仲逸在暗摆平,但此事却无意引出两点:李序南挡住了他的司——户部郎赵谨的财路。

此外,赵谨之后,还有兵部郎严磬。至于在身后的,便是后军都督府的人。

李序南因此事去西北,便是最好的证明。

支开李序南后,樊予通过在刑部的便利,多方打听户部与兵部关于军备之事,尤其与后军都督府有关的。

结果,越查越不对劲儿,刚查出一点眉目,便没了下,而且之前查出的那些证据,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势下,渐渐的消失了。

“若非赵谨与严磬的能量太大,便是他们身后之人神通广大”。

樊予不由的说道:“这事儿,说来也怪,像是有人在背后跟着我一样,做什么事儿,都有人盯着”。

身为刑部郎,樊予从刑部照磨、主事步步走来,当初在蠡县做知县时,他也时常断案,多年历练,对刑名之事颇为熟知,绝非一般人可左右。

能让这位樊大人如此被动,已足以窥见此事背后复杂之处。

“先不说这个,好消息呢?”,仲逸笑道:‘说来听听,或许那个坏消息还有转机呢’。

呵呵,转机暂且不论,不过,二者还似乎真有关系。

见仲逸不再纠结于兵部之事,樊予也顺着新话题说道:“据听说,咱们这位李序南知府大人,快要回京啦”。

一听此言,仲逸便拉着樊予向外走去:‘好,冲这两个消息,够喝一顿大酒了,这便去你府’。

喝酒之人,品酒之人,一旦细论起来,讲究多了:酒要好,酒具要好,周围的环境也要好,大酒楼自然要小酒馆有感觉。

当然,所有的这些讲究一旦和谈事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了。

谈事,只要事足够大,或足有意思,喝什么酒,反倒是其次了。

……

“每人一坛,干完为止。为兄最近确实不太如意,还请仲老弟指点一二”。

来到樊府,樊予便吩咐下人将酒菜端了来。

显然,他早有准备请仲逸来府了,且不仅仅是因为户部郎赵谨、兵部郎严磬之事。

“贤弟啊,为兄在刑部干了这么多年,仅是尚书大人换了两个,左右侍郎更不用说,无论之前的照磨所,还是后来的刑部主事,干的还算顺心”。

连干三杯后,樊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那种借酒消愁的感觉顿时再现:“也不知道到底所谓何故,这段时间以来,孙侍郎处处为难我,差事办的好,要挨训,办的不好,更不用说了”。

樊予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说着,仲逸听了半天,总算是听出一些眉目:无非是那位姓孙的刑部侍郎与他过不去,起初,还是以差事为由头,后来也成了私事了。

樊予虽贵为五品郎,在他人眼里那也绝对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同在刑部,又是在三品侍郎大人面前,自然差了许多。

“在衙门做事,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都是同僚,即便处不来,场面的事儿还是要维持,断断没有到处得罪人的做法”。

突然,仲逸猛地放下酒碗,重重在桌拍了几下:“莫非?此事与李序南有关?是户部那个叫赵谨的郎搞的鬼?”。

末了,他补充一句:‘樊大哥,你不要忘了,这些人背后通着兵部、后军都督府,在刑部也有靠山,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第405章 僵局(上)

夜色深深,月光高高,樊府大院里,樊文予与仲逸正说着眼下烦心的事儿,也是棘手之事。

李序南身为户部六品主事,因五品户部郎中赵谨的刁难,他又挡了某些人的财路,最后被逼到西北榆林府,尽管如今做了五品临时知府,但这绝非他的初衷。

为了替李序南扫清障碍,他们三人合计联手秘查户部郎中赵谨勾结兵部郎中严磬,连同身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的戎一昶等人,借扩军备、校场操练,而中饱私囊。

户部拨银,都督府、兵部用于扩充军备,兵器、战甲、马匹等采购与改良,以次充好、蒙混过关,造价三两银子兵器,报五两银子,中间的差价便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

原本以为只要查出户部赵谨、兵部严磬,便可搬掉挡在李序南面前的障碍,朝廷给他在西北的时间是一年,一年之后,他就可以再次回到户部。

如此,三人就如同当初在蠡县时,一起在京城办差。

这下可好,赵谨与严磬没有扳倒,戎一昶还没有露面,樊文予就查不下去了。

刑部侍郎为难刑部郎中,除因为李序南的案子,樊文予还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这位上司了。

仲逸的提醒,更让他坚定这一点:定是戎一昶在背后搞的鬼。

至于他与这位刑部侍郎是何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事已至此,即便没李序南,樊文予此刻在刑部的处境,也将变得更加艰难。

喝着酒,说这话,樊文予确信自己没有喝醉:“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如今不比当初在蠡县。刑部、户部、翰林院,我兄弟三人在各自衙门里虽不能一言九鼎,但绝非摆设”。

仲逸只顾低头饮酒,不由浅浅一笑:‘樊兄所言有理,但似乎有些为时尚早,再过十年,我们三人或许也无法做到在各自的衙门一言九鼎’。

“依贤弟之意,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任人欺凌?”。

樊文予一脸的不甘心:“赶明儿个,把我也逼出刑部,你也离开翰林院?那个时候就晚了”。

从蠡县知县到如今的刑部郎中,樊文予的性子还是急了点。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为二人缓缓倒酒,不时的劝说樊文予几句,仲逸远没有他那样悲观:“戎一昶我们暂时动不了,不过赵谨与严磬,未必就不可以除掉”。

除掉赵、严二人,需要一个时机,而戎一昶之所以要暂时留着,则为撕开他身后那张巨网。

这么一说,樊文予立刻来了兴致:“贤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快说,为兄真的等不及了”。

从蠡县县衙到京城,每每遇到大事,樊文予已习惯找仲逸商议,更习惯听从他的建议。

“此事,还请樊兄稍安勿躁,待时机成熟,兄弟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仲逸举杯提议:‘先干了这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为兄记住你这句话了,等那个‘时机’到来时,千万不要忘了告诉我一声,需要做什么,尽管言声”,樊文予脸红扑扑的,这番说的可爱极了。

……

次日上午,仲逸正与翰林院的同僚闲聊着,却被掌院学士唤去,说是圣上来了旨意:皇帝召集众臣议事,要翰林院派人来做记录。

侍诏本就是翰林院职责之一,不过能点明由他前往,确实机会难得。匆匆一番收拾之后,仲逸便匆匆随着传旨太监进宫面圣。

来人虽未说皇帝召集众臣所议何事,但在去的路上,仲逸还是能猜出个**不离十:除了眼下东南沿海抗倭,还有什么能令朝中文武如此兴师动众?

……

众人早已候在那里,朱厚熜不由的打个哈欠,仲逸看他似乎有些疲惫,或是因日连以来抗倭战事劳心伤神所致,亦或是丹药服用太多,损伤了身体。

丹药也是药,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必伤元气。

“你们说说看,之前,戚继光所率之部能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为何这两万援兵到来后,反问战斗力减弱?甚至还有败退的迹象?”。

朱厚熜确实不解,战报上说的清清楚楚:“倭贼新增加五千左右的兵力,攻势更猛,而战事却丝毫没有因为朝廷援军的到来而扭转,甚至一度不如之前”。

对此,前军和左军都督府的人,很快站了出来:“敌军增加兵力,无论兵器、战斗力,都有所提高。这些倭贼都是才登陆靠岸,之前并未参战,而戚继光部所有将士皆因连日以来征战而有所疲惫,故此,局势才有所扭转”。

至于那新来的两万多援军,他们给出的理由竟是:“这些人大多未参与过真正的抗倭之战,对当地地形也不太熟悉,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昼夜不停,已是人困马乏”。

还有一点,颇为奇怪,甚至说有些牵强:朝廷抽调的两万精兵,原本就不是戚继光的部下,如今皆由戚继光一人统领,将士之间还有一个熟悉的过程,双方难免有配合不到位的现象。

兵部的人虽未将话挑明,但意思与都督府大致相同。

总之,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他们都是有理由的,而且这个理由听上去‘颇为有理’。

这种场合议事,只要领头之人站出来说话,其他人都会顺着这个人的意思来说,很难听到另外的声音。

显然,皇帝朱厚熜要的不是这个‘声音’。

这样就尴尬了:说的人都几乎是同一种声音,否则就要引火自身,听的人去不喜欢这样的声音。

“翰林院的,仲侍读,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厚熜不由得将脸朝这边迈过来:‘有的时候,也可以听听年轻人的声音嘛,更何况翰林院本就有为朝廷献策的职责的嘛’。

“是是是,圣上英明”,此言一出,堂下文武众臣立刻点头,纷纷赞许。

好不容易有个顶雷的出来,其他人都巴不得呢:说对了,大家皆大欢喜,皇帝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岂不是更加印证了他们之前的话是对的?

如果说错了,呵呵,你自己看着办,祸从口出,谁嘴里说出来的,就要最后引祸到自身。

仲逸心中暗暗嘀咕:这哪里是来做记录?分明就是来平衡双方僵局的嘛……

第406章 僵局(下)

“方才几位大人所说,下官实不敢苟同”。

既然皇帝都发话了,仲逸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不过,他所说的,却不是之前的那同一种‘声音’。

“新调集的两万援军都是精兵,且他们本就在江浙一带,岂能不熟悉当地地形?都精兵了,仅一路骑行赶来,就疲惫的不行了?”。

简直是笑话,仲逸有些不屑道:‘戚将军统兵多年、御下有方,如今两军阵前对峙,奉旨前来的两万援军归他统领,将士之间竟然还要一个熟悉的过程?这说法着实荒唐’。

不可思议:兵法有云‘兵贵神速’,等他们都适应这个过程了,敌军恐怕占领整东南了吧?

仲逸实在不屑与这些人为伍:一群连马都不会骑的人,更不要说亲临战场了,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说起抗倭将士的不是。

更奇葩的是:这些人的脾气还真不小。

“你……,万岁让你说东南战事,你却诋毁重臣,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六品侍读,竟敢如此出言不逊?真是无法无天”。

兵部的左侍郎立刻站不住了:‘东南战事,关乎我大明的社稷安危,你竟如此浅薄,当成天桥说书,随意指责朝中重臣,说文武大臣的不是,说圣上的不是……’。

真是阴险小人,他这是要将仲逸孤立起来:得罪了朝中文武,连带着把皇帝也说进去。

朱厚熜低头盘着手中珠串,既没有说仲逸的出言不逊,也似乎不同意兵部的人所说。

好兆头。

“王侍郎,翰林院怎么了?六品侍读怎么了?如今的内阁、六部当中,有多少大人就是出自翰林院?恐怕就连我这个侍读的差事,都有不少重臣做过吧?诸位大人当中,恐怕就有吧”。

平日里早就看不惯这些倚老卖老、又无才无德之人,今日有皇帝撑腰,仲逸决定出出这口恶气。

底下一阵唏嘘,有人连连摇头,有人微微叹气,仲逸则不予理会,继续他的声音:“与各位大人比,仲某确实位卑言轻,但朝中议事,就事论事,说出自己心中之想,怎么就是浅薄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下官何时说圣上的不是?说各位大人的不是?’。

此言一出,底下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这个……,听说了吗?他就是礼部尚书袁大人的女婿……”,底下这一阵嘀咕,竟然说到袁炜头上。

今日所议之事是东南的战事,礼部的人并未前来,不过袁炜的大名还是有人惦记着。

礼部尚书的女婿怎么了?今日要拿你们开刀的是皇帝朱厚熜。

哼,仲逸心中不由暗暗发笑:在这里装疯卖傻,怕是找错地方了。

“仲爱卿,那你倒是说说,此事当如何破解?”,朱厚熜显然没有耐心再听这些聒噪之言了。

咳咳,仲逸立刻收起有些异样的脸色,一本正经道:“微臣以为:戚将军统兵有方、征战有功,这是有目共睹的,此前,将士们连日抗倭,疲惫是在所难免,后来的两万援军,并未发挥出应有的作用,问题不在戚将军,更不是将士间不熟悉”。

仲逸拜道:‘方才微臣听军报所说,应是将士们兵器装备或粮草供给出了差错,从而士气失落,虽有戚将军力挽狂澜,但如今谣言四起,军中难免人心浮躁,旷日持久,势必会大大降低战斗力’。

如此一说,绝非仲逸推测,更不是听所谓的军报所说。

师兄林宗武已派人送来当地的战事实情,他在来信中说的很清楚:兵器装备与粮饷两项,才是当务之急。

东南沿海一带,收成也好不到那里,海禁之后,无法自由出海,当地百姓日子过得不好,偏偏倭寇不消停,当地驻军又要迎战,又要备战,筹集粮草就是难上艰难。

按师兄林宗武所说,戚继光所率之部,因常年参战、备战,名气颇大,影响甚巨,他们的兵器、战甲,甚至于马匹,都绝不敢有人动手脚。

这个道理很简单:无人敢对戚继光所率之部动心思,即便装备、钱粮一时难供应,但绝不会有人敢在兵器、战甲、马匹上做手脚。

一旦被发现,莫说朝廷,当地百姓每人一口吐沫,也能将人淹死。

事出突然,又是临时抽调,此次奉命前来的援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的兵器、装备,显然有人动了手脚。

胆大妄为,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仲逸向皇帝禀道:“微臣建议,派人到浙江布政使司核查实情,如此,既能安抚军心,更能查出实情,当前形势,才能真正扭转”。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一片安静,再无人敢多说一句,仿佛只要有人站出来接过这个话茬,就接过了这个差事。

差事不好当,尤其像这种出力不讨好,还要得罪人的差事,谁也不愿摊到自己身上。

“仲爱卿言之有理,就命左军都督府派人去浙江严查、不得有误”,朱厚熜特意叮嘱道:‘都督府不能无主官,但此事事关重大,除左右都督外,其他人都可考虑’。

旨意一出,左军都督府的头头立刻一番交谈,最后选定的人是都督府都督佥事景渊。

景渊此人刚任都督佥事不久,与其他人交集较少,更没有所谓的心腹属下,办起差事可放开手脚,又不易徇私,较为妥当。

作为随从,都督府再从经历司派一名从五品经历,一同随景渊前往。

浙江都司都指挥使,品阶虽为二品,都督佥事同为二品,但浙江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景渊又为朝廷所派,地位自然更为优越,还算可胜任这个差事。

这一场看似表面和气实则存有分歧的较量,总算有了结论,剩下的,就要看景渊这个都督佥事从浙江归来之后了。

这时,仲逸却上前道:‘启禀圣上,同为军务衙门,何不请兵部的人也一同前往?如此既可提高效率,更能相互协助,必是事半功倍’。

呵呵,好个相互‘协助’、事半功倍,分明就是相互牵制、互相监督嘛。

朱厚熜表面不为所动,心中却不由一喜:若从制衡之术而言,兵部和左军都督府的人一同前往,更为合适。

论起制衡之术,朱厚熜是最擅长不过了,今日怎么给忘了呢?

眼下,林宗武所率千户所千余人,石成所率北镇抚司的人已抵达浙江,无论支援战事,亦或秘查勾结贼寇之人,皆能各司其职。

如今,若再将都督府和兵部的人一同派往,再有锦衣卫的配合,若谁还想隐瞒什么,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准奏,就让兵部侍郎一起去吧”。

朱厚熜再次打着哈欠,看样子他确实有些疲惫,兵部侍郎见状立刻领命,还不忘请示一句:“既然都督府景大人有随从同行,我兵部应派何人前去?请陛下明示”。

“嗯,这个……”,朱厚熜漫不经心道:“就派一个郎中去吧”。

“遵旨”。

……

兵部侍郎的随从,不是别人,正是兵部郎中------严磬。

第407章 不谋而合

浙江布政使司、海盐县。

林宗武正奉命巡视敌情。按旨意,英勇千户所将士皆受戚继光节制,但身为正千户的林宗武,有单独向皇帝秘奏战事之权。

驻军营帐中,戚继光正与部下议事,共商退敌之策。

连日以来,倭贼屡次进犯,人数多有增加,手段更加凶残,戚继光率部击退敌军多次。但因有人为倭贼做内应,又分多处企图登岸,难以一一狙之。

目前,已有不少倭贼登岸潜入山林。

戚继光只得将兵力分为两处:一处应战随时可能再登岸的倭寇,一处则围剿已登岸的敌军。

奉朝廷旨意,就近的驻军抽调两万精兵作为援军,如今也全部到位。

原本以为扩充兵力后,胜券在握,熟料援军每每出战,皆是败多胜少,伤亡不小。

其中缘故,自然瞒不过戚继光等将士,奈何有些事不能言过太明,后来,他与浙江都司指挥使商议:向朝廷奏明战况,再等候新的旨意。

两军对峙,若一方将帅英明、指挥有方,士卒不惧生死,却无法取胜。而敌军无论兵力、将帅并无明显优势,更何况,像倭贼外来之敌,地形不熟、谋略不过,必是另有其他缘故。

这个缘故就是兵器装备、钱粮两项,戚继光能看的出来,其他的将士,也能看的出来。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甚广,一旦挑明,必会影响到不少将士的前程,人人自危,而战机稍纵即逝,万不可节外生枝。

戚继光在军报中只说战事,并未言及其他,正是与浙江卫司指挥使商议过的。

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若朝中果真有人能看出其中玄机,那便派人核查此事,若无人看出,则至少要增粮增饷,调换一批新的兵器装备来。

无论看出与否,皆要简易行事,止流言于此,补充军需即可,其他的,等战后再说。

戚继光的军报到京不久,林宗武与石成的奏章也纷纷抵达,他们说得却是实情。只是林宗武更偏重战事,石成则将当地一切情况告知皇帝。

皇帝朱厚熜知晓后,经过一番权衡,最后还是采取‘先战事、后家事’的策略,不漏声色为将士补充军需、剿灭倭贼,同时低调严查军需之事。

兵器、战甲、马匹,绝非小事,一旦有人中饱私囊,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牵扯的衙门更不用说了。

浙江都指挥使司、左军都督府、兵部的人都聚集在这件事上,而同在都督府、兵部,又有都督佥事、经历司经历,兵部侍郎、兵部郎中参与进来……

这么多衙门,同一衙门中又有不同来头之人,其中必有同道不同路的,若所有人都想站在一条船上,几乎不可能。

而千户林宗武、锦衣卫北镇司石成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可能’。

……

“千户大人,戚将军请你到帐中议事”。

传话的是戚继光的亲随,宗武并木陌生,之前已见过多次。

帐中,戚继光正与众人说着战事。

“眼下,我们兵力有限,若再调五千人马上山围剿,一旦再有登岸的倭贼,可如何抵挡?”。

一名中年将领向戚继光进言:“可否,再向朝廷请求增援?”。

这时,才站稳脚步的林宗武却直言道:‘不用派五千人马,只需一千兵力即可’。

“见过戚将军”,宗武施礼道:“末将虽是从京城而来,但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对眼下的战事,也略能看出些眉目来”。

算起来,戚继光这是第二次见林宗武。

第一次是在山东都司衙门,那个时候,林宗武还是百户,因为抗倭有功,才被封赏,他是跟着林啸义一去的。

仅此一回,二人也未来得及言谈几句,后来便再无碰过面。

所谓英雄相惜,林宗武的英勇千户所一直为军中楷模,戚继光自然听过这个大名。而抗倭多年的戚继光更是如雷贯耳,除了钦佩,宗武再无其他。

“林千户,你是朝廷所派,之前多有战功,有何高论,快快说来”。

戚继光拉着他的手,二人来到一张大大的地图前:“就这一片,沿海登岸后是一片山林,山下巨石,地势陡峭,易守难攻,据我军密探来报,入林的倭贼有八千左右的兵力”。

戚继光欲歼灭这股倭贼,至少要抽调五千的兵力,但沿海随时有倭贼登岸,防守一旦松懈,势必难以抵挡。

虽有援军相助,但海岸线太长,倭贼登岸之处不定,可选战略要地扼守,但无法集中兵力为一处,人马自然不足。

林宗武只浏览地图一遍,他便直言道:“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沿海试图登岸的倭贼,正是为进入山林的同伙制造机会,他们毕竟是从海上而来,不能入腹地太深,否则,就没有了退路”。

言下之意:沿海的倭贼不会真正攻杀过来,也不会全部登岸,必须要在林地与海上相互策应。

“林千户所言甚是,倭贼来犯,并非为长久占地,他们要抢掠,要财物,对抗朝廷将士也只是为下次作乱,少些阻碍而已”。

戚继光看的更为透彻:“既然如此,入山林的八千多倭贼,绝不是为守住山林,更不是为等着朝廷大军前去剿灭”。

二人一拍即合:若不出意外,佯装多次登岸的倭贼,连同已进入山林倭贼,皆不是他们最终目的。

狗觅食、狼刁肉、鱼吃饵,不见棺材不掉泪。贼入室、盗入库,不空手不罢休,倭贼自然也不例外。

“你们先都退下,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戚继光吩咐左右离去,只留下林宗武一人。

“真正前来掠夺财物的,若非再有新登岸的倭贼,就是从已进入山林中的八千倭贼中:分出一拨来”。

戚继光说道:‘当务之急,我们务必要尽快拿下进入山林的八千倭贼’。

话已至此,二人心中各有部署。

宗武立刻拜道:‘末将愿前往,三日之内,必将这股倭贼全部拿下’。

戚继光要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他对此另有安排……

第408章 火攻(上)

岸边一块硕大的空地上,海风呼呼吹过。

“千户大人,这些人通倭证据确凿,是否全部抓起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名百户望望四周,而后向石成禀道:“或者?干脆直接……”。

石成骂骂咧咧的回了一句:“做掉这些人有什么用?都是些小海盗,给倭寇报信就为了换几个银子,都杀了?那得要死多少人?”。

北镇抚司查的是通倭之人的罪证,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真正能做到内应的:非海盗头目,便是衙门中领着差事的人。

这个道理,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岂会不懂?

锦衣卫有自己的诏狱,办案手段远比三法司来的直接,要抓便抓,严刑拷打更是家常便饭,弄不好直接来个暗杀,大家都省心。

不过,此次来浙江秘查通倭之人,这个案子远比想象的复杂。

“弟兄们,大家可曾记得沈炼沈大人?”,沉默了半天,石成在岸边停止徘徊,竟问起了这么一句话。

几名锦衣卫立刻凑了过来:“沈大人?怎么不记得?他是我们的前辈,若不是遭奸人所害……”。

沈炼,原锦衣卫经历,为人正直,因弹劾严嵩收揽诸王馈赠、干扰御史、破坏纲常法纪,而遭到严氏父子陷害。

最后,沈炼被斩,他的三个儿子两个死于非命,一个被发配到边疆。

“弟兄们,沈大人在的时候,对咱们不薄,他被奸人所害,这笔账,老子一直记着呢”。

石成一脸怒气道:‘他严氏父子张狂了这么多年,也该还这笔账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明白过来:通倭之事,里面大有文章。

“千户大人,就这么办,严士蕃心腹众多,找出几个通倭的,再让这些人咬出那姓严的,通倭是灭九族的罪,他严氏权势再大,也难逃一死”。

众人一合计,但总归还是有些担心:‘换做其他人,这事一点都不难办,只是指挥使大人那边……’。

石成摆摆手:‘那有这么简单?随意安个罪名,你当那严氏是微末小吏?’。

末了,他向众人叮嘱道:“此事,我自有分寸,现在时机不到,不过,接下来的差事该怎么做?就不要老子教了吧?”。

众人连连点头,立刻表态:“千户大人放心,兄弟们自然知道该怎么查”。

……

石碣山,密林。

此时虽说到了立秋时节,但江浙一带不比北方,山中草木依旧,已趁机登岸的倭贼隐于其中,凭借有利地势,只守不出,看样子是要僵持一些日子了。

林宗武率部已抵石碣山南侧,同有密林杂草掩护,还不至于被倭贼察觉。

与上次剿倭所遇情形不同,石碣山上有水源,倭贼自带粮草,若采用围而不攻之法,短期之内定然无法奏效。

而真正强攻,势必伤亡太大。

“千户大人,天黑之后,我们便发起强攻,来他个措手不及,英勇千户所,兄弟们个个以一当十,对付这些倭贼,不在话下……”。

说话的是周百户,他跟随宗武多年,当年在北漠与鞑靼对峙时,宗武所率的三百名死士,其中就有他。

话又说回来了,忠心归忠心,说起这用兵谋略之类,这么多年过来,周百户大大小小的仗也经历不少,可这小子还是这么鲁莽。

一旁的副千户谭辽笑道:“周百户,照你这么个打法,既是兄弟们以一当十,可这一仗下来,我们千户所还能剩多少人?”。

倭贼大多为所谓的武士浪人,身手十分了得,正面应敌,地势不利于我军,此战,不但要决出胜负,更要看取胜的代价。

周百户挠挠头,一脸傻笑:‘那,还请二人大人定夺,下官只是想快点灭了这帮倭贼而已’。

“去,吩咐几个兄弟盯着山上动静,其他人原地待命”。

林宗武再次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遵命”,周百户立刻领命而去。

……

缓缓摊开一张地图,仲逸与副千户谭辽开始重新部署。

“这是根据多名当地老农描述所绘,他们经常上山,绝对会出错”。

副千户谭辽指着地图说道:“石碣山,山下大多为巨石,只有两个入口可以上山,分别是北口和南口,山腰间有一大块空地。

因当地百姓瞭望海上倭贼动向所需,之前,在这里临时搭建了几个石屋。此外,还有早年间挖开的山洞,这些我们已全部确认过”。

谭辽所说,宗武皆已知晓:按照山上倭贼的兵力来看,他们必定会将主要兵力集中在山腰,至于那些观风放哨的,无非就是在山顶与山脚两处,顶处可远观,低处可防守。

选择这样的地方落脚,若非是自寻死路,那便是另有所图。

按照戚继光当初的判断:若真正进城掠抢财物的倭贼不是在石碣山的倭贼,那么他们刻意占据有利地势僵持,必是为了吸引朝廷将士,为真正实行抢掠的倭贼营造机会。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山上八千倭贼,随时可以抽出三两千人入城抢掠,石碣山进可入城,退可入海,位置十分便利。

宗武再次望着远处群山密林,他几乎可以断定:山上有草木密林掩护,又有山洞、石屋可倚靠,火炮的作用将大大降低。

“用火攻,还是用火攻最好,只是……”。

良久之后,副千户谭辽终于开口道:“所谓成于斯、毁于斯,石碣山的地形不易于我们登山,但同样不利于倭贼下山,若有一把大火燃起,势必全歼敌军”。

宗武笑而不语,不由的摇摇头,他的眼神里似乎闪出几个字:要是冬日就好了,火攻才是最佳选择。

“现如今,草木旺盛,一片绿色,无营帐、无木棚,山上又有水源,易燃之物太少,用火攻,怕是不妥啊”。

仲逸苦笑道:“这个想法不错,只可惜,没有助燃之物……”。

这么一说,副千户谭辽也似乎觉得不妥,比起周百户,他这个主意也确实好不到那里。

仲逸将地图扔下,不由的望着对面的石碣山,紧锁的眉头一直就没有展开过。

来石碣山之前,他曾向戚继光立过军令状:三日之内,荡平倭贼。

时间紧迫,战机稍纵即逝,一旦与这些倭贼耗时太久,海岸边定会生变。到时首尾难股,而兵力又势必要再次分开,朝廷新的旨意还未到,后果不堪设想。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

林宗武再次来到地图前,用小石子标出几个位置,而后向副千户谭辽吩咐道:“照这个部署下去,马上……”。

第409章 火攻(下)

夜幕,石碣山。

山林中安静了许多,海岸上层层薄浪卷来,无精打采拍打着岸边的巨石。

“千户大人有令:所有人原地待命,这里暂时由我指挥”。

副千户谭辽望着不远处的月色,脸色微微有些慌乱。

“那,能睡觉吗?”。

周百户看的出来,今晚是没有恶仗可打了。

谭辽不耐烦的挥挥手:“可以、可以,想吃就吃,想睡便睡,除了不能饮酒,快吩咐下去……”。

……

石碣山,数千倭贼潜于此处,山腰一块空地上,篝火烧的正旺,木架上烤着长长肉条,佐料放的足,不时冒出阵阵青烟。

只因四周草木太旺,外边的人无法看到这一幕了。

夜幕下,一道身影迅速越过山林,攀上石岩,直奔山腰而去……

“%&amp;*¥@,我们还要在这里窝多久?进不得,退不了,吃的东西也快支撑不住了,打吧……”。

一个倭寇小头领,叽里呱啦的发着牢骚,嘴里还不忘刁起一块肥肉来。

“八嘎,登山之时,每人自带二十斤米、十斤肉,还有佐料、泡菜……”。

倭寇头领大声咧咧起来:“这里有水源,还有野草,一个月饿不死,我们的任务守一个月,再发牢骚,统统死啦地……”。

自从第一次与倭贼交手后,宗武便开始学习倭国的语言,如今也基本能听懂。

这一点,还是得益于仲姝的帮忙,相比而言,师妹的记忆与理解能力更为厉害,就说倭贼的话,都可以做他‘师父’了。

守一个月?

宗武盘算着:看来戚继光说的没错,这次倭贼来犯,选择从浙江沿海登岸,果真另有所图。

登岸之前,他们都各自带足干粮,早就做好长久打算。不惜以八千活人为饵。

可惜了,用不了一个月,这些干粮怕是要剩下了。

宗武细细查看倭贼兵力部署,不由的再熟记一遍,良久之后,他将提前备好的包袱稳稳放了下来。

下山后,宗武吩咐周百户与十名轻功高手即可准备,准备再次上山。

千户所千余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远比一般军士厉害身手了得,但若论轻功,除宗武外,就属周百户,还有这十名高手了。

十余人轻功确实了得,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要是师弟仲逸在就好了,宗武不由的笑道:‘若师弟、师妹都在,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周百户,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阵前较量吗?如今这差事如何?”。

再次下山后,周百户这才觉得有些腿脚酸麻了,格外开恩,宗武准许他们每人可饮三碗酒,之后就可呼呼大睡了。

多么美好的夜晚……

“千户大人,戚将军麾下两千精兵到了北山,若倭贼想从山下北口逃去,正可迎头痛击”。

一名总旗来报:“千户大人,弟兄们都休整好了,此刻,正好可从山下的南口冲上去”。

“冲什么冲?人家在山上,居高临下,弟兄们如何能冲的上去?你先退下”。

周百户探路总旗退下后,不由的踮起脚尖望着远处:“千户大人,谭大人他们,也该到了吧?”。

林宗武不由的瞪了他一眼:“真沉不住气,着什么急?告诉弟兄们,吃饱喝足,原地待命”。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得饮酒啊……”。

午后,太阳高高挂起,时节虽刚立秋,但此刻正值一日当中最热之时,暑气依旧逼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秋老虎吧。

一阵风过,林中草木摇摆起伏,总算是有了一丝凉意。

“千户大人,谭大人他们回来了”。

周百户几乎是半跑着过来,看样子是乐坏了。

副千户谭辽正领着一帮人赶来,见宗武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所有的烧油、炭粉、硫磺,能找到的都在这了”。

直到此刻,将士们才明白千户大人到底要干什么了。

“弟兄们,将所有的投石器对准石碣山,用上所有烧油、炭粉、硫磺”。

林宗武拔剑而出,大声喊道:‘山中已布满炸药,一旦引爆,林中必然起火,石碣山共两处出口,北口有戚将军的属下,南口有我们的人……’。

“大家看我手势,放……”,副千户谭辽一声令下,百余团火球瞬间投出。

紧接着又是一拨……

片刻间,石碣山爆炸声四起,熊熊大火飞扑而过,烧油洒于草木间,木炭粉、硫磺……,山林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果真应了那句话‘成于斯、毁于斯’,倭贼当初只顾想着占据石碣山的有利地势,如今大火燃起,下山通道太过狭窄,只能有小部分人逃出来。

山腰处,不少倭贼竟然跳下悬崖,大火是躲过去了,摔个粉身碎骨不成问题。

“%¥#@&amp;……,死啦死啦……”,大火中一阵喊叫声,不大会的功夫,喊叫声渐渐小了许多,只剩下那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还有呼呼的风火之声。

“北口那边有戚将军的人守着,南口下来的几百残寇,就交给你们啦”。

林宗武吩咐左右:“除了几个为首的留下做口舌,其余的一个不留”。

“杀……”,周百户一声大喊,众人立刻冲了过去,憋了这么久,总算能真刀真枪干一场了。

……

晚饭时间还不到,宗武所率千户所有人马已返回营中复命,当初说的三日之限,不到一天半,石碣山的倭寇全部被歼灭。

“果真是英勇千户所,有勇有谋、行动迅捷”。

戚继光哈哈大笑,特意对宗武说道:“本将这就为你请功,正好要向朝廷回禀眼下的战事,这次可有的说了,终于可让万岁高兴一回”。

寒暄几句,宗武便向戚继光说起另外一件事:“山上的倭贼只是鱼饵,他们真正目的,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倭贼接下来肯定有大动作,不得不防啊”。

戚继光对此早有安排:“林千户所言有理,本将已派人从南北海岸沿线加强查探,一旦再有倭贼来犯,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拔掉石碣山这颗钉子,戚继光便可腾出手来,专门应对随时登岸的贼寇。

一举两得……

第410章 去手

“回各位大人的话,小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北镇抚司的人继续秘查通倭之事,才抓到一个海盗小头目,原本以为是狠角色,没想到才动了刑具,立刻就招架不住了。

一名锦衣卫总旗却再次扬起手中的皮鞭,厉声喝道:“就这些人?再仔细想想,通倭的,还有谁?给老子说实话”。

那海盗一阵哭诉:“各位大人,小的该说的都说了,除了海盗的头目外,真没别人了”。

“啪、啪……”,皮鞭声再次响起。

“我说,我说……”,海盗小头目哀求道:“还有……,还有这里县衙的王县丞……,求别打了,别打了……”。

这时,石成拍案而起:‘来人,速将那个王县丞抓来’。

……

相比往常,海盐县衙安静了许多,大部分衙役都外出办差,只有知县与县丞等人留守,已备随时等候上差前来,或等新的旨意传到。

虽说眼下有倭贼来犯,但抗倭之事还轮不到县衙的差役上阵,他们能做的便是筹集粮草、组织百姓躲避而已。

“站住,干什么的?”,县衙门口站班衙役见到石成等人,立刻上前制止。

“带我们见你们高知县,快”,石成的一名随从向左右衙役吩咐道。

“嘿,问你们话呢?干什么的?我们知县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平日里,站班衙役习惯了吆五喝六,见来人都是布衣百姓装束,又抖落起威风来。

“我们是浙江布政司衙门的,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知县也摆起架子来?”。

说着,那随从不由分说上前,将站班衙役的衣领抓住:“误了我们大人的事儿,小心老子剁了你”。

“是是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各位大人”,站班衙役连连点头,哆哆嗦嗦的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知县与县丞立刻迎了上来。

“布政司衙门的各位大人有要紧差事,他们来县衙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这个知县还算精明,看这架势,便猜出了大概,未等石成亮出身份,便吩咐左右衙役全部退下。

有这个胆子的,除了锦衣卫,还有谁?

“不知几位大人是?”,高知县与王县丞急忙将众人引进大堂。

石成带了两名总旗,其余立刻守在门口。

“锦衣卫北镇抚司奉旨办差,尔等还不快快走上前来?”,随行的总旗拿出令牌,底下二人急忙施礼。

石成缓缓落座于一旁的木椅之上,随从为他倒上一杯茶水,而后稳稳立于一旁。

“不知几位上差大人到鄙县,有何公干?”。

高知县一脸笑意,低头哈腰道:‘需要下官做什么,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石成依旧品茶不语,倒是一旁的总旗站了出来:“高知县,我们想借你的大堂用用,顺便再审个人”。

“尽管用,尽管用”,高知县趁机说道:“要不要再派几个衙役来?”。

咳咳,石成咳嗽两声,不由的向门外瞟了一眼,言下之意:门口就站着锦衣卫的人,还要你的衙役作甚?

“下官失言、下官失言”,高知县琢磨半天,额头不由的冒出一层热汗,与一旁的王县丞对视一番,二人皆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着急,倒把正事给忘了,高知县拍拍脑门,这才说了一句:‘不知上差大人,要审讯的是何人?若要缉拿人犯,我县衙的差役至少可以做个引路人……’。

“不用引路,我们要审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总旗指着正目瞪口呆的王县丞,似笑非笑道:“就是你们县衙的县丞,王大人”。

啊?这个……

高知县左右望望,欲言又止,双手抖落的不成样,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

言多必失,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一言不慎,丢掉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上差大人,卑职不知所犯何事?还请各位大人给条活路……”。

‘噗通’一声,王县丞竟哭出声来:“卑职给各位上差磕头了,求求你们了……”。

怎么说也是八品,仅此一幕,就吓得方寸大乱,毫无体统。

“来人”,那名总旗向门外喊了一声,同时,示意高知县坐到一旁:“高知县,你就在这儿看着吧,你这个知县,做的好啊……”。

两名北镇抚司的校尉走了进来,将瘫坐在地上的王县丞架了起来。

“说吧,你是如何通倭的?都做了些什么?是受何人指使?”,石成漫不经心的问了起来。

一旁的高知县大惊失色:县丞通倭,他这个知县岂能脱了干系?

完了,完了,通倭是死罪,又是北镇抚司的人来查办,就是有三颗脑袋,也不够坎啊。

“上差大人,这通倭是灭九族的大罪,卑职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断不敢通倭啊”。

王县丞抖成一团,磕头如捣蒜:“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

这时,石成缓缓起身,冷冷的说道:“熊心豹子胆?我看你是黑心烂肺,倭贼祸乱沿海百姓,竟有你等禽兽不如之人,暗通贼寇,白白害了我多少将士的性命?”。

王县丞连连求饶,对通倭之事却只字不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石成摆摆手,左右随从立刻准备动刑。

“人家都说我们锦衣卫屈打成招、滥用私刑,今日,咱们就换个审法,什么皮鞭呀、夹棍之类的,就不用了吧?”。

王县丞正欲准备磕头道谢,谁知石成又轻轻补了一句:“直接去掉一只手吧”。

“别别别,上差大人息怒,卑职这就说,这就说”。

王县丞拼命挣脱,几乎要跪到石成面前:“卑职瞎了眼,得了那倭贼的金银,该死、该死”。

果真是个软骨头。

石成缓缓转过身去,不在言语,他身后的总旗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说,除你之外,还有何人通倭,你又是受了谁的指示?”。

此言一出,堂下的王县丞立刻被摁在地上,左手被重重压在地上,一柄短刀瞬间靠了上去。

“我说,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诸位上差大人……”王县丞几乎快要窒息了。

签字、画押,不大会的功夫,皆已办妥。

“上差大人,卑职家中有两件玉花瓶,皆是上品中的上品”,王县丞贼心不死,一脸媚笑道:“卑职无福享用,还请上差大人品鉴一番……”。

话未讲完,石成突然转过身来,不紧不慢的说道:“王县丞,你大概不知道,我大明将士与倭贼交战负伤后,是什么滋味吧?”。

“去手”。

啊……

第411章 有来无回

石碣山的倭贼被剿灭后,戚继光抽调五千人马继续在里海、山林一带打探残留贼寇,其余兵力皆在海岸线一带部署,以防再有倭贼偷袭。

“海岸线一带,还要加强打探,尤其南北纵线,务必要延长布防范围”,戚继光吩咐下去:‘提审被俘的倭贼,该用刑的用刑,冥顽不化者,格杀勿论’。

军中用刑,自然不比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手段,只是对于倭贼,也不用讲那么多规矩、条条框框,审起来倒也干脆。

林宗武亲自参与审讯,只因那晚在石碣山上时,并未听到倭贼说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这才要连连加急审讯。

可如今审来审去,皆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大多倭贼嘴里吐不出半个字,更有甚者,咬舌、撞梁自尽,即便有肯松口的,说的也只是众人皆已知晓的军情,并无多少价值。

就目前来看,或许这些倭贼真的不知情,越是秘密之事,知道的人就越少,这也在情理之中。

朝廷来了旨意,浙江布政司再次筹集粮草,经过一番部署,抗倭将士的粮饷终于有了着落,军心也就渐渐稳了下来。

催促督办粮草的旨意到达浙江数日后,专司查办兵器装备的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景渊、兵部王侍郎等人已悉数抵达。

作为随从的都督府经历司刘经历、兵部郎中严磬等人,也一同前来。

浙江布政司各州府县顿时热闹起来:倭贼来访,戚继光率部抗倭,前些日子,英勇千户所,林宗武一把大火烧了石碣山的倭贼,锦衣卫北镇抚司石成,又活生生断了王县丞一只手。

林宗武所率的千户所是为军中助战,石成的锦衣卫北镇抚则是为了查处通倭之人,而左军都督府和兵部是为查处军需、粮饷之事……

此外,浙江都司衙门、布政司衙门、按察司衙门,各路人马几乎都来到,各路人马各有所属,大多没有直接隶属关系,谁也管不了谁。

此刻,若是搭起戏台,唱一出‘十面埋伏’,一定精彩的不得了。

“景大人、王大人,二位从京城远到而来,奈何戚某军务在身,有失远迎啊”。

见过朝廷旨意,一阵施礼寒暄之后,戚继光便摒弃左右,说起眼下的战事来。

景渊、王侍郎,这两位可怠慢不得,他们身后是左军都督府和兵部,这两个衙门绝不容小觑。

别的不说,景渊等人此次南下,还带来了点见面礼:一是粮饷,一是兵器装备,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戚将军,我二人此次前来,是奉旨查案,多有叨扰,还请将士们不要见怪啊”。

都督府佥事景渊笑道:‘我们也希望尽快结案,一来可回京复命,二来也让将士们放开手脚抗击倭贼,可谓一举两得啊’。

“好说,好说……”。

兵部王侍郎不忘叮嘱一番:‘此次我们本为查案,但对军中将士只说受朝廷委派例行公事,督促军中事务而已,如此,也好安定军心’。

戚继光连连点头:“对对对,二人大人所虑甚是,本将这便安顿下去,需要将士们配合的,就说是都督府和兵部例行军务,其他的绝不多说”。

向门口喊了一声,传主要将领商议此事。

众人见面后,又是一阵施礼寒暄,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什么上差、下官的,只是都督府和兵部的人,难得一见啊。

“这位是都督府经历司刘大人、还有,兵部严郎中,接下来这些日子里,他们二人少不了要问询一些军中事务,你等务必要全力配合”。

戚继光特意提到这随从二人,因景渊与王侍郎身份特殊,有些场合不必露面,大多事务还是要靠这严磬等人办理,交代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从京城派来的英勇千户所正千户,林宗武自然少不了被介绍一番。

说来说去,大家很快便熟悉了,只是品阶不同,高低有序,即便是说笑,也要差不多才行。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千户吧?当年鞑靼直逼京城时,英勇千户所将士们个个以一当十,歼灭敌军近万人,大展我军威啊”。

久在兵部,严磬当然对林宗武不陌生,在京城没见过几次面,在这里倒是遇到了。

严磬如此一说,绝非随意寒暄。

此人心机颇深,做事难觅痕迹,他早已看的出来:林宗武所率之部是皇帝亲自安排,它日回京问起战事,林宗武必定有单独面圣的机会。

虽为协办,但严磬同样希望借此次南下江浙的机会,在皇帝面前讨个封赏,如此一来,林宗武对自己的印象就显得尤为重要。

“严大人过奖了,恕末将眼拙,不知阁下是否就是兵部郎中严磬?……严大人?”。

林宗武早就听师弟仲逸说起过这个名字:此人,正是当年背后操纵陆家庄血案主谋之一,与师弟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此一问,倒是令严磬有些意外,初次见面不避名讳,是有些不同寻常,好在这里是军营,对这些丘八们来说,上阵杀敌才是正事,至于那些繁文冗节、客套礼数,倒是其次的了。

“哈哈哈……”,严磬笑了起来,他也不再计较斯文,随意说道:“这还有假?兵部郎中当中,严姓的就我一人,正是……严磬”。

宗武双眼瞬间一闪,而后立刻收起,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紧不慢道:“严大人既然来了浙江,就不要着急回去。久在京城,难得外出,当好好转转,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

严磬脸上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突然笑道:“对对对,林千户所言甚是,差事当紧,严某也就忙里偷闲,算是公私兼顾了,哈哈哈……”。

呵呵,林宗武又是一阵寒暄,心中却不由暗暗笑道:“姓严的,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一番交代之后,戚继光回了营帐,新到的兵器、装备,还有粮饷需要细细盯着才行,一旦出了差错,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严大人,你初来军中,对这里的情况不甚明了,就由末将带你四处看看,如何?”。

宗武笑道:“将士们可都等着诸位大人前来查看啊……”。

这时,一旁的景渊和王侍郎不由点点头:‘也好,既然你们与诸位将军都熟悉了,也不妨到军中走走、看看,也好办差……’

“好好好……”,严磬连连点头:“林千户请,各位大人请……”。

第412章 不只为买卖

京城、若一当铺。

“各位高邻,大家过来看啊,从即日起,我们若一当铺,正式更名为‘诚信堂’”。

若一当铺的牌匾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硕大的新门匾,上面三个大字清晰看见:诚信堂。

周围的邻居早早围了过来,连同赶路之人,都聚在这里看热闹,小地瓜吩咐人将牌匾小心翼翼安好,老姜头从铺里走了出来,站到一块厚厚的木台上。

“诸位四邻、走过路过的客官们,我诚信堂经营三项:一为当铺、一为玉石瓷器店、一为杂货店。此为总店,目前,城中还有十家店铺正在装修,不日便可开门经营”。

咳咳,小地瓜见众人安静下来,老姜头便大声说道:“诚信堂,以诚为本,以信立业,童叟无欺、公道买卖,请各位光临”。

有之前若一当铺的老主顾,诚信堂的生意自然不错,老姜头在当铺一行做事多年,颇有口碑。如今,他将多年交情不错的老伙计请来,专做玉器雕磨、打造。

有仲逸拿来的金子,又有一大堆的精美图纸,诚信堂的玉器、瓷器店,很快会一枝独秀。

若一当铺,连同隔壁布行所占的房屋皆被买下,房后一个硕大的后院,搭起棚子,正好可做玉器加工,师傅、伙计等吃住在此,倒了省去很多事。

杂货铺所用的店铺皆已置办好,果真有金子好办事。

为从各个方位布局买卖,地段好的店铺,穆一虹不惜出高价买下,从短期来看,这似乎都是要赔钱的,但从长远而言,一个好的地段,尤其十家店铺形成相互格局之势,买卖更容易做大。

这笔账,划算。

开店仪式后,老姜头便与小地瓜带着众人开始忙活起来。

老姜头带的伙计个个都有手艺,可立刻上手。从林宗武千户所因负伤退出军中而来做伙计的人,已学会日常经营,如此一来,人手暂时不是问题。

穆一虹当初定下的规矩:新招来的人,从学徒做起,合格后再成为正式伙计,伙计之后还有大伙计、分店二掌柜、分店掌柜、大掌柜等等。

正式伙计干满十年,无欺客、不欺主,自愿继续留下做事的,诚信堂可管其一生吃住,连同家中妻儿老人,也一起照顾。

此举一旦实行,势必会有不少德行兼备、又愿经商学艺之人前来,到时,诚信堂名下的店面,可就不是京城这区区十家铺子了。

……

午后、穆家小院。

从若一当铺回来后,穆一虹便唤丫鬟香儿到仲府,请宋洛儿前来议事。

自从宋洛儿来到京城后,一来二往,日子久了,二人渐渐熟悉起来,谈的十分投机,私下都以姐们相称。

穆一虹虽有经营之才,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此处毕竟是京城,十家店铺一旦开起,势必事务繁巨,宋洛儿家原本在蠡县也经营过店铺,她本人又饱读诗书,独当一面尚需待打磨,但做些协助之事,足可胜任。

“洛儿姐姐,如今我们诚信堂总店开始经营,当铺与玉器、瓷器店皆已准备完毕,仲大人为何还要做铁匠铺的买卖?”。

见宋洛儿后,穆一虹便开口问起铁匠铺的事儿,她这个少东家,遇到大事,还是要问仲家二夫人的。

“妹妹不必多虑,我家郎君啊,他的心思就不在买卖上。既然他有这个打算,我们照做便是了”。

宋洛儿笑道:‘我家郎君不懂经营之道,只是辛苦一虹妹妹了’。

穆一虹微微摇摇头,自从答应仲逸作这个少东家以来,她就没有想过要退路。

相比之前的抚琴唱曲儿,步入商道才是她可倾其一生的心血。

多年来,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穆一虹深谙世事、人情世故,这些都可派上用场。让她做这个少东家,自是最合适不过的。

穆一虹心中又何尝不知,仲逸的心思本不在买卖上,但此次花大手笔布局十家店铺,又颇像买卖之道,她一时不解其中奥妙所在,但也无须觅得其中缘故。

穆一虹曾说过:仲逸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可信之人,这句话绝非说说而已。

“妹妹曾说过,洛儿姐姐与仲大人才是真正一见钟情、倾心之人”。

穆一虹笑道:‘洛儿姐姐与仲大人,既非青梅竹马,也非日久生情,仅是匆匆数面,一曲琴音便定了终生,真是羡煞旁人’。

说到这里,穆一虹不由垂下头,手帕轻轻挥闪,权当是天气热的缘故吧。

宋洛儿再次听闻此言,也不由心中一热,略略应了一句:“妹妹说的……,当初在我宋府花园,见了他……就认定此生……”。

二人正在说说笑笑,却听门外传来丫鬟香儿说话的声音。

“你们二人说什么呢?说的这么热闹?”,仲逸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穆一虹缓缓起身,略感尴尬道:“我们姐妹说话,你一个大男人问的什么?难到说些家长里短的,还要你们翰林院管吗?”。

仲逸连连摆手:不管、不管……

宋洛儿白了他一眼,转而笑道:‘我正向一虹妹妹诉苦呢,遇到个负心的薄情郎,当初,答应一心一意对人家,可如今却言而无信……’。

这时,仲逸急忙放下茶杯,抢先一步说道:“我找穆姑娘有正事,诚信堂的事儿,先说正事……,一会还要去找樊大人呢”。

穆一虹是个知趣之人,她趁机为仲逸解围道:“仲大人来的正好,方才我还与洛儿姐姐正说起呢,如今咱们诚信堂总店开门经营,小地瓜他们正着手装修杂货铺,不日即可开门上货”。

当初让穆一虹做这个少东家时,仲逸就曾说过:店里的事儿由她掌管,自己绝不干预,今日再次说起买卖之事,似乎有些唐突。

“不不不,穆姑娘言重了,诚信堂的事儿,皆由你与姜伯处置,我绝不过问”。

仲逸从衣袖中取出几张图纸,特意向穆一虹说道:“我此次前来,是为开铁匠铺的事儿……”。

第413章 更实用的兵书

“逸儿,你可看仔细了?此事事关重大,一旦有意外,还要请示师父后,才可行事”。

仲府大院,仲姝正与仲逸说着眼下一件怪事。

仲逸重重点点头:‘是,我看的清清楚楚,吴风进出后军都督府,身着官服,看样子,是做了后军都督府的都事’。

吴风,当初在北漠无名山时,设计陷害师兄林宗武,一路追来,只为找到凌云山,得到师父凌云子那套兵法。

在他们心中,凌云子这套兵法早已完成,而且记载颇为详细,说的正是大明的军情。

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吴风知道当年与凌云子有过节的,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戎一昶。

吴风的诡计被仲逸识破后,仲姝化作师父凌云子的模样,与师兄宗武二人合力,断其一臂,这才使他阴谋未能得逞。

回到京城后,吴风来到后军都督府,在戎一昶的安排下,做了都督府的都事。

平日里,此人深入浅出,除了都督府与自己住宅外,几乎从不在别处露面,那条断臂安了假肢,虽然有些不便,但有长袖遮掩,也不难看出端倪。

当初在蠡县那座假凌云山上,仲姝曾与此人当面较量过,吴风回到京城后,仲逸曾在他临时居住之处见过几次,印象颇为深刻。

当时,为查出吴风背后之人,这才暂时留下他一条命,后来吴风消失了一阵子,今日在后军都督府偶见,才知他确系戎一场所派。

果真是一丘之貉,此二人的目的再明白不过:还是惦记着师父的兵书,而且不择手段。

这年头,信息不发达,不像唐小丫所在的那个21世纪。

仲逸不由的想起那段经历:足不出户拿着手机电脑就可以博览群书,要文字有文字,有配图有配图,要战例有战例:春秋战国,大秦到大汉,三国、唐宋,著名战例,归类详解、应有尽有。

不过到了大明,情势就大不一样了。即便是礼部尚书家中,也不是要什么书就可随手得到,要详细的、归类的,就更难了。

说到兵法,更是如此。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即便得到了,也仅仅是兵法而已。若单单靠它来打仗,还远远不够。

知道‘知己知彼’,就真能百战不殆吗?

口中念着‘上兵伐谋’,实则与匹夫无异。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也之是一种战略,战机稍纵即逝,若死守条框,本能将敌军灭之,偏偏因为兵力不够五倍、十倍的,就要将他们放过吗?

更有甚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不懂排兵布阵,即便粮草充足,你打个胜仗试试?

兵法,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的。

纵观历史,但凡真正善用兵法、谋略之人,必先要懂得兵法精髓,才可做到运用自如,真正的名将良将、军师谋者,莫不如此。

否则,若将兵法背的滚瓜烂熟,又有何用?纸上谈兵的赵括不就是如此吗?

同一条计谋,在不同阵前,所遇不同对手,不同的兵力,各朝大军将士编制不同,所用排兵布阵之法大不相同。同为将军,唐朝一个将军与宋朝一个将军,麾下兵力都不同,岂能同一而论?

妙用、善用兵法者,往往身经百战,亦或深谙多种战例,外有天时地利等……

如此一来,即便再好的兵法,若没有结合大明的战况,只是一味理论推断,势必大打折扣。

相比而言,凌云子曾在军中做事多年,既对大明军务烂熟于心,更对北虏南寇的作战手法了如指掌。他本人天赋谋略,熟读兵书,身经百战,绝非泛泛而谈。

大明军中实行卫所制,一卫多少人,一所多少人?

只有大明才有这样的编制,只有懂得其中奥秘,巧妙运用方可。鞑靼善马战,倭贼走海路,若没有真正较量过,绝不会做到‘知己知彼’。

仅此一项,若用前朝兵法,仅是一个转换的过程,就不是一般人可做到,否则,就是生搬硬套。

拿一本兵法就可打胜仗,那人人都是名将了。

反之,若世上从未有过一部好兵书,那在身经百战的将士中,又要失去多少真正的良将呢?

如此一来,凌云子倾其心血所著兵书,对某些人而言,则更为实用,更为有用。

尤其不谙用兵之道,又极力想‘立功’之人,恨不得有人手把手教他们打个胜仗,而后,就立刻就能博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后军都督府都事吴风等人,就是其中之一。对他们而言,凌云子的兵法才是最实用、最贴合大明战况,这是毋庸置疑的。

上次师兄林宗武险些被跟至凌云山,只是在京城,英勇千户所又极为隐蔽,除皇帝外,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触。

即便是戎一昶、吴风等辈,也无法轻易进出千户所,这才作罢。

如今,师兄林宗武南下去了江浙一带抗倭,情势就大不一样了。

这一层,也正是仲逸所担心的。

“吴风为找到我凌云山,不惜在北漠一带为师兄下圈套,如今又有戎一昶背后布局,不得不防啊”。

仲逸再次提到眼下的东南战事,他的担心绝非多余:“若戎一昶等派人到浙江沿海一带,意图对师兄不利,而后借机引出师父前来搭救,可如何是好?”。

浙江不比京城,即便师兄再勇,也就是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况且沿海倭贼出没,一旦师兄有意外,被说成是倭贼所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事关乎凌云山,关乎师父凌云子,仲姝不由的问了一句:“是否去凌云山,请示师父之后,再做定夺?”。

京城距离凌云山路途遥远,目前也只是一种推测,即便师父知晓,除了去江浙一带,也无更好的法子。

“师父静修,最好不要打搅,卫叔叔跟随左右,不能离开半步。卫展、阮怀若、章苏等,年纪尚轻,不得轻易下山”。

一番思量之后,仲逸决定:此次还是自己做主:“师兄远在江浙,戎一昶身为后军都督同知,想必心腹不在少数,我们务必要尽快行事”。

翰林院侍读,职责所在,仲逸无权过问军务,没有旨意,他更不得离开京城。

“如此,就由我亲自前往江浙一趟,易容之后,在师兄千户所做个小卒,暗中保护即可”。

仲姝笑道:“就凭你师姐我的剑术,吴风上次不也断了一臂吗?师兄千户所麾下忠勇之士千余人,戎一昶、吴风等人,又能奈何?”。

凌云子三弟子中,仲姝的剑术、武艺在仲逸之上,若论谋略,更非常人可比,眼下,由她前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此次南下江浙,非但依靠武力,更要堤防小人暗中作祟,切记……’。

仲逸特意嘱咐:“此外,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对登岸的倭贼也要多观察,以了解其作战手段,而所用的兵器……”。

仲逸说个不停,仲姝却莞尔一笑,缓缓上前道:‘知道啦,我的小郎君、好师弟啊……’。

第413章 更实用的兵书

“逸儿,你可看仔细了?此事事关重大,一旦有意外,还要请示师父后,才可行事”。

仲府大院,仲姝正与仲逸说着眼下一件怪事。

仲逸重重点点头:‘是,我看的清清楚楚,吴风进出后军都督府,身着官服,看样子,是做了后军都督府的都事’。

吴风,当初在北漠无名山时,设计陷害师兄林宗武,一路追来,只为找到凌云山,得到师父凌云子那套兵法。

在他们心中,凌云子这套兵法早已完成,而且记载颇为详细,说的正是大明的军情。

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吴风知道当年与凌云子有过节的,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戎一昶。

吴风的诡计被仲逸识破后,仲姝化作师父凌云子的模样,与师兄宗武二人合力,断其一臂,这才使他阴谋未能得逞。

回到京城后,吴风来到后军都督府,在戎一昶的安排下,做了都督府的都事。

平日里,此人深入浅出,除了都督府与自己住宅外,几乎从不在别处露面,那条断臂安了假肢,虽然有些不便,但有长袖遮掩,也不难看出端倪。

当初在蠡县那座假凌云山上,仲姝曾与此人当面较量过,吴风回到京城后,仲逸曾在他临时居住之处见过几次,印象颇为深刻。

当时,为查出吴风背后之人,这才暂时留下他一条命,后来吴风消失了一阵子,今日在后军都督府偶见,才知他确系戎一场所派。

果真是一丘之貉,此二人的目的再明白不过:还是惦记着师父的兵书,而且不择手段。

这年头,信息不发达,不像唐小丫所在的那个21世纪。

仲逸不由的想起那段经历:足不出户拿着手机电脑就可以博览群书,要文字有文字,有配图有配图,要战例有战例:春秋战国,大秦到大汉,三国、唐宋,著名战例,归类详解、应有尽有。

不过到了大明,情势就大不一样了。即便是礼部尚书家中,也不是要什么书就可随手得到,要详细的、归类的,就更难了。

说到兵法,更是如此。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即便得到了,也仅仅是兵法而已。若单单靠它来打仗,还远远不够。

知道‘知己知彼’,就真能百战不殆吗?

口中念着‘上兵伐谋’,实则与匹夫无异。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也之是一种战略,战机稍纵即逝,若死守条框,本能将敌军灭之,偏偏因为兵力不够五倍、十倍的,就要将他们放过吗?

更有甚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不懂排兵布阵,即便粮草充足,你打个胜仗试试?

兵法,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的。

纵观历史,但凡真正善用兵法、谋略之人,必先要懂得兵法精髓,才可做到运用自如,真正的名将良将、军师谋者,莫不如此。

否则,若将兵法背的滚瓜烂熟,又有何用?纸上谈兵的赵括不就是如此吗?

同一条计谋,在不同阵前,所遇不同对手,不同的兵力,各朝大军将士编制不同,所用排兵布阵之法大不相同。同为将军,唐朝一个将军与宋朝一个将军,麾下兵力都不同,岂能同一而论?

妙用、善用兵法者,往往身经百战,亦或深谙多种战例,外有天时地利等……

如此一来,即便再好的兵法,若没有结合大明的战况,只是一味理论推断,势必大打折扣。

相比而言,凌云子曾在军中做事多年,既对大明军务烂熟于心,更对北虏南寇的作战手法了如指掌。他本人天赋谋略,熟读兵书,身经百战,绝非泛泛而谈。

大明军中实行卫所制,一卫多少人,一所多少人?

只有大明才有这样的编制,只有懂得其中奥秘,巧妙运用方可。鞑靼善马战,倭贼走海路,若没有真正较量过,绝不会做到‘知己知彼’。

仅此一项,若用前朝兵法,仅是一个转换的过程,就不是一般人可做到,否则,就是生搬硬套。

拿一本兵法就可打胜仗,那人人都是名将了。

反之,若世上从未有过一部好兵书,那在身经百战的将士中,又要失去多少真正的良将呢?

如此一来,凌云子倾其心血所著兵书,对某些人而言,则更为实用,更为有用。

尤其不谙用兵之道,又极力想‘立功’之人,恨不得有人手把手教他们打个胜仗,而后,就立刻就能博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后军都督府都事吴风等人,就是其中之一。对他们而言,凌云子的兵法才是最实用、最贴合大明战况,这是毋庸置疑的。

上次师兄林宗武险些被跟至凌云山,只是在京城,英勇千户所又极为隐蔽,除皇帝外,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触。

即便是戎一昶、吴风等辈,也无法轻易进出千户所,这才作罢。

如今,师兄林宗武南下去了江浙一带抗倭,情势就大不一样了。

这一层,也正是仲逸所担心的。

“吴风为找到我凌云山,不惜在北漠一带为师兄下圈套,如今又有戎一昶背后布局,不得不防啊”。

仲逸再次提到眼下的东南战事,他的担心绝非多余:“若戎一昶等派人到浙江沿海一带,意图对师兄不利,而后借机引出师父前来搭救,可如何是好?”。

浙江不比京城,即便师兄再勇,也就是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况且沿海倭贼出没,一旦师兄有意外,被说成是倭贼所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事关乎凌云山,关乎师父凌云子,仲姝不由的问了一句:“是否去凌云山,请示师父之后,再做定夺?”。

京城距离凌云山路途遥远,目前也只是一种推测,即便师父知晓,除了去江浙一带,也无更好的法子。

“师父静修,最好不要打搅,卫叔叔跟随左右,不能离开半步。卫展、阮怀若、章苏等,年纪尚轻,不得轻易下山”。

一番思量之后,仲逸决定:此次还是自己做主:“师兄远在江浙,戎一昶身为后军都督同知,想必心腹不在少数,我们务必要尽快行事”。

翰林院侍读,职责所在,仲逸无权过问军务,没有旨意,他更不得离开京城。

“如此,就由我亲自前往江浙一趟,易容之后,在师兄千户所做个小卒,暗中保护即可”。

仲姝笑道:“就凭你师姐我的剑术,吴风上次不也断了一臂吗?师兄千户所麾下忠勇之士千余人,戎一昶、吴风等人,又能奈何?”。

凌云子三弟子中,仲姝的剑术、武艺在仲逸之上,若论谋略,更非常人可比,眼下,由她前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此次南下江浙,非但依靠武力,更要堤防小人暗中作祟,切记……’。

仲逸特意嘱咐:“此外,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对登岸的倭贼也要多观察,以了解其作战手段,而所用的兵器……”。

仲逸说个不停,仲姝却莞尔一笑,缓缓上前道:‘知道啦,我的小郎君、好师弟啊……’。

第414章 纷纷登场

江浙、沿海一带,戚继光部驻军之地。三寸人间

连日以来,朝廷大军派出多路人马打探倭贼动向,里海与沿岸山林一带残留的倭贼,大多也被清理。

自从次一把大火烧了石碣山后,虽有小股倭贼偶有来犯,但无论兵力、攻势,皆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抗倭将士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倭贼所用攻势与以往不同,登岸入侵的兵力虽不多,但时有攻势,登岸地点常有变化,戚继光只得命人严守海岸线,以防大股倭贼来犯。

只是如此一来,兵力无法集,久拖不战,军心难免松懈。

但凡用兵之人都能看的出来:倭贼此举定是包藏祸心,一旦拖得时间久了,必出祸端。

那个祸端,是倭贼真正的目的所在。

这日午后,宗武正与几个随从在海边巡视,路过一处平地,见景色不错,便吩咐众人暂时休整,顺便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海景。

清风拂过,岸边层层薄浪滚来,硕大的礁石被拍的啪啪响,不远处,一群海鸟掠过,又是一阵规律而又动听的鸣叫声。

久在京城,这番景象确实有些看头。

一块大青石,宗武重重躺了下来,他仰面朝天,目视云天,心事重重:除了石碣山那窝贼寇,南下浙江以来,还并未遇到一场真正的大仗。

作为从京城而来的英勇千户所,宗武属下的兵马,无须日夜守在海岸巡视。待发现倭贼再去剿灭即可,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助战。

为保弟兄们养精蓄锐,宗武也并未将属下派到海岸线,大多留在军待命,以便能以最佳状态与倭贼决战。

身为千户所的正千户,宗武却闲不住,不时到海岸一带巡视,此举是为了解地形,熟悉倭贼作战习性。

此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千户大人,你说说看,若是在这里搭建一座炮台,这里,还有那里……形成相互犄角之势,那边……再建瞭望台,在高处可视范围之内,都可见炮台……”。

平日里言语不多的周百户,或是因抗倭战事所触。今日,在这海岸边,他竟一番感慨:“若真能如此,可还有倭贼来犯?”。

宗武依旧仰面朝天而不为所动,听周百户之言,他不由笑道:“照你这样部署,先不说可行与否,单说这绵延数千里的海岸,都这样搭建炮台,银子从何而来?

这么多银子,怕是要飘起银浪了”。

哦,需要这么多银子?倒把这事给忘了,周百户摇摇头,苦笑道:“那当我没说,筹银子是户部尚书、侍郎的事儿,我操的什么心?”。

宗武也无心算计银子,他缓缓坐了起来,指着远处的海面问道:“周百户,你看看,若是前方海有贼寇前来,我大明的火炮有多少射程呢?命准率呢?”。

那谁知道?周百户撇撇嘴,拧开水袋口,‘咕咚咚’喝了起来,对他而言,这样的问题,与修建炮台需要多少银子,没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百户所考虑的。

林宗武微微叹口气,他也无心继续这个话题,与周百户谈这些事,简直浪费时间。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的战事,才是最为当紧的。

“以我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倭贼隔三差五骚扰一通,经不住几番攻打,又退了回去,其必定有诈”。

林宗武干脆站了起来,他环视四周,突然转而说道:“不行,咱们得要想个办法”。

周百户立刻凑前来,等待领命,林宗武所说也正是他心所想,这仗打的太憋屈了。

“你回军营后,从咱们千户所挑选两名可靠的兄弟,去京城送一封书信,要快”。

宗武向周百户叮嘱道:“同时,再向朝廷专门留给我们的信使去信京城,我要将眼下战事详细禀明圣”。

“好的,我这去了……”,周百户似乎看到了战机,不由的跑朝军营走去。

林宗武再次躺在那块大青石,心不由叹道:“师弟啊,在翰林院还好吗?若是你能来好了……”。

……

眼下,虽没有大股倭贼来犯,但江浙一带,早闹成一锅粥了。

石成所率的北镇抚司,正在紧锣密鼓的追查通倭之人,如今虽有那个王姓县丞招供认罪,但他心的目的,显然不止一个县丞可罢休。

久在京城,又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这样的衙门,近水楼台先得月,平日里石成的话虽不多,但他对皇帝心思的把握却从不敢松懈。

如此做法,倒也不全是为了揣摩圣意,身为锦衣卫的千户,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这是人之常情。

此次,江浙抗倭一事,皇帝先后派出了英勇千户所,锦衣卫北镇抚司,左军都督府、兵部的人,也来到浙江,各路人马很难相互节制,每人所领的差事也不尽相同。

很明显,此举绝非单单为剿倭之事,万岁必有大的部署。

多年前,锦衣卫经历沈炼被严氏父子陷害,作为他的心腹属下,锦衣卫不少人对严氏父子怀恨在心,只是严氏把持朝政多年,难有下手机会。

此次圣有心查办通倭之人,石成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收集罪证,做一笔好章。

眼下严嵩年迈,皇帝对严氏父子似乎有意冷落,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奈何查来查去,除了那个王县丞,还有他所招供的一个知府衙门的同知外,再无下,那五品同知后来竟饮毒酒而亡,下边的线索一下子断了。

……

左军都督府和兵部,派来的都督佥事、兵部侍郎,专司查办兵器装备、军需粮草之事。来到浙江,这些人也似乎忙的不可开交。

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让这两个衙门去查自己份内之事,如何能查出结果呢?

景渊和王侍郎来浙江已有数日,大多时间都是由都督府经历司的刘经历、兵部郎严磬在军核查,查来查去,最终也没有一个结果。

嘉靖皇帝朱厚熜向来擅长制衡之术,部署也极为周密,为何这次要都督府和兵部来查兵器军需之事呢?

此事,都督府、兵部的人知道,戚继光也知道,林宗武知道,连身在翰林院的仲逸,也知道。

皇帝到底为何如此安排?众人心各有所想,只是不言明罢了。所有人拭目以待,等着看接下来的戏要怎么唱了。

……

抗倭将士驻军大营,戚继光正向皇帝书,除了禀明眼下的战事详情外,他另有单独奏折呈。

作为一名良将,他要尽快摆脱这种困境。

眼下的江浙一带,倭贼闹得沸沸扬扬,各路人马纷纷登场,好戏还远远没有开始……

第415章 重点已不在

午后,裕王府。

仲逸正与朱载垕谈古论今,二人说的十分投机,无论秦汉、亦或唐宋,以史为鉴、以史为镜……

正欲说起眼下东南江浙一带抗倭之事,谁知翰林院来人传话。

要去面圣……

圣上旨意,谁敢违抗?与朱载垕交谈,更多还是尽一个侍读之责,面圣才是机会难得。

简单寒暄几句,仲逸便匆匆出了裕王府,按旨意,他还要先回趟翰林院,之后再去面圣。

此次不同以往,江浙抗倭形势久拖不决,师兄身在两军阵前,师姐也抵达海岸一带,二人安危身系一处。

此刻,仲逸恨不得一展他那轻功之术,直奔戚继光的大营。

若再不传他,仲逸自己都要主动求见了。

还好,此次面圣依旧与往常一样:就是君臣二人,一个老人与年轻人说说话、谈谈事儿而已。

仲逸十分喜欢这种面圣的方式,这一切都是得益于翰林院这个差事,若没有它,自己什么都不是。

“说说看,在裕王府,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朱厚熜果真是奔着‘说说话’来的,开口就是这么随意一问。

难得破例,仲逸被赐坐,看来今日是要长谈一番了。

“回万岁,微臣与殿下正说起秦汉、唐宋……治理天下……得失……”。

才缓缓落座,仲逸又站立起来:‘所谓以史为镜、以史为鉴,可知得失、兴替……’。

好大一个话题,与同僚、好友说说尚可,权当发句牢骚而已,但面对君王,一旦言不得体,则会落个借题发挥、居心叵测之嫌。

倭贼来犯,久拖不决,当此形势,也只能试试了。

后世对朱厚熜的评价,说他忽智忽愚、多有猜疑,他虽不上朝,但将朝局紧紧把握,无论文武,皆在其掌控之处,孙悟空怎么也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

在仲逸看来,这位喜好青词炼丹的皇帝,从来就没有‘愚’过。

为何?这个道理简单:若一个人真有‘智’的时候,那他在‘愚’时所作的错事,也很快能扭转过来。

怕就怕在:‘智’的时候不是真清醒,‘愚’起来,倒真是愚不可及。

大明这么大一摊子事:内忧吏治不清、外患北虏南寇;民不富足、田不丰产;海禁、税赋……身为九五之尊的朱厚熜,虽说不上‘大智’,但绝非‘大愚’。

原本就打算好好做个翰林院的侍读,除掉严氏和戎一昶后,再将师父的兵法发扬光大,贤臣良将不敢说,但绝不会甘于庸碌一生。

不过,这一切在静远寺那场意外穿越后------都变了。

在其之前,仲逸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还有那样的地方,还有唐小丫那样的人,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得要换个活法,也要让大家换个活法。

数百年来,倭贼就从来没有消停过。

远的不说,眼下浙江一带闹祸患的,就是这帮贼寇。

有贼作乱,还让人怎么活?

仲逸心中暗暗思量:难得一次面圣,难得一次只有君臣二人,今日,得要换个说法。

刚见面,就说起秦汉、唐宋的历史,说是以史为镜、以史为鉴,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呵呵,随意一说,就是秦汉、唐宋,还以史为鉴?”,朱厚熜沉默片刻,不由的笑了一声:“你这个侍读,确实会读书……”。

不接话?

仲逸决定再推一把:“微臣愚钝,身在翰林院,又领了编修、侍读的差事,平日里就多看看书,看的最多的就是史书,每每不解之时,不由感慨社稷之难、为官更是不易……”。

虽有些言过其实,但为能撬开另外一个话题,也只能如此了。

“哦?这么说,倒是朕小觑了,说说看,读了那么多书,无论秦汉、唐宋,以史为镜,你有何所获?”。

朱厚熜似乎来了兴致:“差点忘了,你也算做过史官的差事,这倒有意思了”。

史官不说史,只因谈话之人非比寻常,仲逸决定‘史官’这事儿,还是就不提了吧。

“微臣斗胆,北虏南寇不除,我大明永无宁日,社稷安危,关乎苍生万福,倭贼作乱,不止我大明一朝,数百年后……”。

说到这里仲逸见朱厚熜突然坐了起来,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一着急,说的有点快……

仅仅一个瞬间,朱厚熜立刻恢复了悠闲的神情,他将手中珠串扔在一旁,犹豫片刻,又缓缓拿在手中,开始盘起来。

一颗颗的圆珠,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是想说眼下东南江浙一带抗倭的战事吧?”。

朱厚熜笑道:‘说说看,朕倒是想听听,倭贼在数百年后,怎么样?’。

这时,仲逸起身拜道:“倭贼时有来犯,来犯之时狙之、灭之,之后又复来犯,如同割韭菜,叶断根还在,野火烧不尽……”。

咳咳……

朱厚熜连连两声咳嗽,一旁的仲逸不知何故,只得暂时停了下来。

“说下去……”。

一个小插曲,好在还可以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想说的是:要么彻底灭了倭国,要么强我大明,强到倭国打不败。

永远打不败,就无贼敢来犯。

回头想想,这些话还是等留作日后再说,眼下最当紧的,还是江浙一带的抗倭战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吧。

“上次微臣参与议事,对东南抗倭战事略知一二。以微臣拙见,戚将军抗倭多年,战功卓著、有目共睹,当地驻军又抽调两万援军,另有英勇千户所助战,本该早来捷报,但此次战事久拖不决,颇为反常”。

仲逸继续道:“微臣以为,此次倭贼来犯,另有目的,只是他们的重点,已不在江浙一带”。

不在江浙一带?

仅此寥寥数语,朱厚熜显然有些坐不住了:“那你说说看,不在江浙一带,又会在哪里?”。

这话问的,若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完全反问一句:“我还没有去江浙,怎么知道?”。

仲逸规规矩矩答道:“这个……,微臣还不得而知,但有几个地方,要格外留意:沿海、易登岸、有退路,附近有财物……”。

第416章 监军协理

面圣后,再次回到翰林院,仲逸表面应付侍读的差事,心思却依旧在东南沿海抗倭战事。三寸人间

从朱厚熜言语,不难看出:他抗倭决心毫不动摇,只因目前战事久拖不决,苦于没有一个应对之策。

当此形势,总归是要设法破局的。

这日午,仲逸正在翰林院当值,与同僚费思应一起闲聊,跟班陈默在一旁伺候着茶水,见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不痛不痒的话,无非是打发时间而已。

好无聊。

闲来无事,陈默便找个托词出了房间,他对这个费思应的印象实在不怎地,只是奈于他是仲大人昔日在国子监的同窗,也是敢怒不敢言。

“你们能说话,我也找个说话的”,陈默来到院子里,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反正我的活儿都干完了,找我的好兄弟说笑一番’。

刚来到院,却见几张似熟非熟的面孔,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要见你们掌院学士,还有仲侍读”。

一听此言,陈默简直要乐得跳起来了。

片刻后,翰林院接到一道新旨意:为东南抗倭大计,朝廷特委派都察院右都御史博远为监军,专司军功罪、赏罚稽核之事。翰林院侍读仲逸随同协理,并有整合地方衙门报朝廷奏请之责。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监军一职,皆为临时差遣,受朝廷指派协理军务,只是各朝各代有所不同:汉武帝曾设置监军使者,东汉魏晋亦有监军,唐以后,监军甚至可与将帅抗衡。

而到了大明朝,监军一职多为御史、宦官担任,职责为专掌军将士的功过、赏罚等稽核,以此督促,意为将士下一心、奖罚分明,更有意昭示朝廷重视之意。

仲逸协理监军,有记录之责,又要在地方各衙门与朝廷之间传下达,翰林院作为皇帝的口笔,这个差事倒也能说的过去。

一阵寒暄之后,众人皆已离去,传旨太监却又给了他一道口谕:仲侍读,此次南下,参与军议事,建议献策,有事可单独秘奏……

仲逸急忙心暗暗道:这不是‘军师’吗?

面圣,这样一个结果,太完美了。

…………

翰林院,仲逸的‘办公室’,陈默正忙着收拾,之前他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兴奋,浑身都是劲儿。

这小子早盘算好了:仲大人南下抗倭,岂能少的了我这个跟班?

“默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带这么多东西作甚?”,仲逸缓缓进了房间,看到陈默正忙着一通收拾,连茶具都要带了。

“此次南下是为抗倭之事,你怎么连茶杯、水壶都装好了?”,仲逸不由制止道:“还有,那些衣服、书册,统统都不带……”。

这时,陈默立刻放下手的活儿,眼巴巴道:“仲大人,什么不带,是不是也不带我同去了?路途遥远,又逢战事,你身边没个人照顾,可如何是好?”。

末了,他干脆坐了下来:‘我不管,反正仲大人去哪里,我小默子去哪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仲逸这才转过身来,不由会心一笑:‘谁说不带你了?我是监军的随从协理,你是随从的随从’。

陈默简直要哭了:那你说,我们到底带什么东西?否则,若两手空空,我岂不是真成随从了,不妥、不妥。

“你先好好呆着,至于带的东西,都在我仲府”。

仲逸缓缓落座,不由的盘算起来:“我先要去都察院见过右都御史大人,之后,还要去裕王府。明日清晨,你来我府”。

领了新差事,整个人都忙活起来。

陈默连连点头,却不由的想起了什么,他不由朝门外望望,直接凑前来:“仲大人,你此时,不应该去裕王府……”。

这小子,果真不只是个随从,这么一说,还真让他为难了。

虽无职无品,但程默很早在衙门做事,对京城的门门道道也并不陌生,自从跟了仲逸之后,仲逸给他机会‘出谋划策’,他也倒从不隐瞒。

“仲大人,你想想看,此次协理监军,你是奉了皇帝旨意,这件事朝武很快便会知晓,裕王岂会不知?”。

陈默继续他的高见:“既是如此,到底听皇帝的呢,还是听裕王的?皇帝给的是旨意,那裕王呢?免的节外生枝,依我看……”。

简直了,这个陈默,沉默起来便罢,一旦开口,一鸣惊人呢。

“那你说说看,还有何事要留意?”,仲逸干脆稳稳坐下,开始品起茶来:再忙也不在这一会儿。

“右都御史大人是监军,自是要见得,除他之外,谁也不要见”,陈默还真敢说:“去完都察院,我们继续在这里喝茶”。

这小子,若是有个功名,恐怕现在早已超过他这个六品了。

仲逸心暗暗笑道:不过也都是为我着想,还是挺可爱的。

……

都察院。

这位奉旨的右都御史,才到都察院不久,与外叔公一样,也姓,自然与母亲陆氏同姓,这个姓氏的人不多,无形之也有几分亲切感。

在此之前,仲逸曾与这位御史有过数面之缘,不过人家身为正二品,也属于那种:能见面却没说过话的,老头年事已高,看去颇为慈祥、随和。

“下官见过大人,此次奉旨南下,特来请示……”。

施礼寒暄一阵后,御史请仲逸落座。

“仲侍读?老夫见过你,当初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繆小虎被屈打成招,他的兄长繆大虎大闹都察院……,后来,这个案子还是你查出线索,三法司才得以定罪”。

御史笑道:“虽然那个时候,老夫还没有来都察院,不过此事在都察院一直广为流传,还有……,与鞑靼军谈判,连同查出平虏将军仇鸾……”。

御史说话语速很慢,间连连停顿,仲逸只得等他把话说完,这才回了一句:“都是圣英明,同僚们鼎力相助,下官只是尽了绵薄之力”。

“不不不,后生可畏啊,这两件差事,绝不常人可为的”。

御史摆摆手,依旧一脸的笑意:“老夫年事已高,此次南下监军一事,你尽管拿出气势来,如同前两次离京办差一样……老夫为你撑腰……”。

仲逸急忙起身拜道:“下官身为协理,皆听命于大人,自当用心协助、全力以赴”。

……

从都察院出来后,仲逸并未回翰林院,而是去了袁府。

自从扔掉所有药品、补品后,袁炜每日清淡饮食,早睡早起,花园散步,甚至学起舞剑。园一块空地长满杂草,他真的拿起锄头开始刨地……

如今,这位礼部尚书的气色好多了。只是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忙于衙门差事,照顾他老人家的重任,自然落在了袁若筠的身。

“照这样下去病情定会有所好转,只是千万要坚持才是,岳丈大人之前服药太多,尤其那些补药”。

见了袁若筠,才知袁炜还未回府,说是去了老友家对弈作诗,一时半会回不来。

二人说起病情,仲逸再次叮嘱她:“这段时间,你还是留在袁府,家里的事儿,有洛儿打理”。

袁若筠得知他要去东南,虽有些不悦,但身为礼部尚书的千金,自然知道圣命不可违的道理,也只能作罢。

“时间紧迫,我不见岳丈大人了,此次抗倭战事,说的多了,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仲逸起身打算离去:“我要马回府,明日便启程,还要叮嘱洛儿、穆一虹……”。

袁若筠哪里肯听这些,她默默盯着仲逸看了半天,突然眉笑眼开道:“筠儿这里,还有一件‘差事’呢……”。

“你不是说怀有身孕了吗?”,仲逸连连摆手。

呵呵,袁若筠一脸坏笑:“我的小郎君,我袁大小姐的话,时而可信,时而不可信也……”

第417章 继续往南

没有最热闹,只有更热闹。

这句话对眼下江浙沿海一带来说,是最贴切不过了。

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王侍郎,专司兵器、军需核查;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南下,只为助战;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等,则秘密查处通倭之人。

如今,又来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博远作为监军、翰林院侍读仲逸随行协理,专司东南抗倭战事军将士的功过、奖罚稽查……

对江浙境内好多衙门的官吏还说,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朝廷大员前来,对他们而言,京城来的个个都是‘差’,人人皆是‘钦差’。

众人所行皆是为抗倭之事,连同当地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的主要人物,一并来到了戚继光驻军所在的军营。

无论何人,无论何职,今日都要与将士们在一起了。

……

“这位是左军都督府佥事景大人、兵部侍郎王大人、都察院右都御史、监军大人、翰林院侍读仲大人……”。

仅是这一番介绍,要老命了。

除地方三司的人外,大多都是京官,品阶相同、相近者,彼此间并不陌生,见面之后,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寒暄。

在这些人当,仲逸觉得唯独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无论年纪、品阶,都与他人差的太远,人家最不济的也是三品,可怜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

好在他是翰林院的侍读,好在此次是受朝廷委派,作为监军的随从协理,怎么说也是奉旨前来。

六品怎么了?过了河的卒子可当車……

见过朝廷旨意后,众人再寒暄几句,戚继光再也没有闲工夫了。

他趁机前说道:“诸位大人都是领了朝廷的旨意而来,戚某是行伍之人,说话较直:请各位大人这去办自己的差事,需要协助的,我已吩咐军全力配合”。

众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有劳戚将军,叨扰将士们了”。

“当然,为稳定军心,免生非议,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尽量不要太过张扬……”,身为军主将,戚继光自然知道职责所在。

“那是,那是……”,众人纷纷回应。

这多少带点‘逐客令’的客套之语,用意再明显不过:诸位大人还是各忙各的,不要挤在这个屋子里耍嘴皮了。

当然,这其并不包括身为监军的博远、随从协理仲逸,还有英勇千户所千户林宗武。

片刻之后,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兵部侍郎,浙江布政司、按察司的人纷纷离去。

在此期间,仲逸的目光只与两个人对视过:除师兄宗武外,便是兵部郎严磬。

……

“戚将军,老夫年事已高,有些话都听不太清,有什么事儿,与仲侍读说”。

众人刚刚坐定之际,御史首先开口:“仲侍读协理监军事务,是朝廷的旨意”。

御史果真说话算话,非但愿做背后支撑,更愿意放权给年轻人。

老头年事已高,口碑极好,有很高的威望,戚继光自然敬重这位老前辈,他亲自端过一杯茶,笑道:“从京城到这里,路途遥远,是年轻汉子也扛不住,大人老当益壮,着实令晚辈钦佩”。

御史连连点头微笑……

“既是如此,我们说说眼下的战事”。

戚继光笑道:“当初与鞑靼军谈判,仲侍读一展风采,今日有什么高见,可千万不吝赐教啊”。

连大名鼎鼎的戚将军都如此说,仲逸不由再次盘算着:莫非?他们也接到了什么旨意。否则,自己为何可参与军务,并能出谋划策?

既是如此,他这个六品当仁不让了。

这时,戚继光命一名属下向众人再次介绍眼下战况。

说的认真,听的仔细。

尽管,仲逸之前已通过师兄来的书信,几乎对这里的战事了如指掌。

“以监军大人看,接下来的战事,我们当如何?”,戚继光还是向御史说了一句。

这位右都御史缓缓放下茶杯,轻轻的回了一句:“仲侍读,你说说看”。

“大人,戚将军,诸位将军,以下官来看,此次倭贼真正想入侵之地,已不在江浙沿海”。

仲逸继续道:‘从前期战事来看,石碣山的倭贼是有意陷入困境,原本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却被炸药配合下的一把大火给一锅端了,他们这是有意吸引我军主力’。

至于在此之后的小股倭贼频频来犯,而每次皆是雷声大雨点小,更能说明他们意欲不为,另有所图。

“那以仲大人所见,除去浙江后,倭贼会选择在何处登陆?”,为让众人尽快理解师弟之意,宗武干脆将话题挑的更明了。

嗯嗯,众人纷纷默许,他们心正有如此一问。

这时,仲逸缓缓走向地图,而后向众人说道:‘以浙江为心,沿海岸北便是山东、北直隶,因京畿一带布防严密,如今浙江沿海又有我朝廷驻军,若倭贼选择山东沿海登岸,势必会南北夹击,东边更有朝鲜……’。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仲逸刻意说道:“没错,是继续南下,尤其福建、广东一带,那里远离南北直隶,海域甚广、岛屿众多,可进可退,利于海战,利于倭贼,而不利于我”。

末了,他一字一句道:“此次倭贼来犯,不同于以往,如此耗费兵力、大费周折,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一旦让贼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有道理,有道理啊……”,众人不由再次点点头,纷纷望着桌的地图。

咳咳,戚继光轻轻咳嗽两声,吩咐左右道:“你们,暂先退下,本将与监军大人、仲侍读,有事相商”。

连同宗武在内,众人立刻退下,营只剩他们三人。

“二位大人,实不相瞒,戚某已备好奏折,请朝廷准许:浙江沿海一带继续留人巡视,暗抽调兵力南下”。

戚继光前道:“若二位大人能一起署名奏请,戚某这便派人送往京城”。

果真是名将,表面不为所动,实则早已明察秋毫。

这时,一直几乎没有说话的右都御史博远,却不慌不忙道:“戚将军运筹帷幄,实乃我军大幸,只是奏请朝廷南下之事,不必了”。

见他有些疑惑,仲逸只得前解释道:“我们离京之时,圣已对东南战事有所部署,不日,将会有新的旨意到来”。

第418章 此人不灭,天理难容

这日午后,身为监军的右都御史文博远正悠悠品茶,身为监军随从协理的仲逸,则奉命到营中各处‘走走、看看’。

先到戚继光麾下几处军营,仲逸也只是随意问询几句,全无朝廷下派监军随从协理、翰林院侍读的架子,更无一副严肃的面孔。

所到之处,如同一个领着差事的闲人而已。

“仲大人,前面就是英勇千户所的驻地,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程默嘴上这么说,心里巴不得现在就去,最好能在这个千户所多呆一会儿。

英勇千户所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只是颇为神秘,若没有与仲逸这样一个监军协理同行,他陈默是断断进不去的。

仲逸停住脚步,微微叹了一句:‘我们此次是随监军文御史大人同行,办的是监军的差事,英勇千户所来东南助战抗倭,只是临时受戚将军的差遣,是不是管得有些多了……’。

这么一说,倒让程默急了,在他看来,所谓监军监军,军中事务都可以监督。

更何况,大家同来自京城,顺便加深一下印象,日后也能有个照应。

不过,这个理由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略顿片刻,陈默立刻有了主意:“仲大人精通谋略,林千户英勇善战,眼下正逢抗倭大计,你二人何不探讨探讨退敌之策呢?”。

末了,他弱弱的加了一句:“顺便,也正好让我见识见识英勇千户所将士的风采……”。

这小子,绝对是个人物,就冲这张嘴,让他做跟班,至少能省去一大半麻烦。

“仲大人,快,这边请”,不远处的林宗武见仲逸过来,急忙迎了上来。

宗武的身后,也跟着一名随从,一名皮肤黝黑、长相丑陋的随从。

“林千户军务繁忙,仲某只是随意看看……”。

说着,仲逸将目光移向师兄身后的随从身上,这相貌:两道竖眉,一脸硬须,如渔夫般的肤色……

咳咳,众人面前,也真是为难凌云山、凌云子的三大弟子了。

“英勇千户所果真名不虚传,仅是将士们驻军阵容,足见气势非凡”,仲逸随意说了一句:“就……,不去看了吧?”。

林宗武不由一笑:“既是如此,此刻也闲来无事,我们到岸边走走?眼下抗倭之事,倒想请教仲大人点拨一二?”。

仲逸连连客套:“不敢,不敢,林千户南征北战,仲某只是一介书生……”。

好酸啊……

仲逸见陈默一脸沉默,趁机向宗武说了一句:“这是我在翰林院的跟班程默,早就对英勇千户所崇拜不已,可否……”。

宗武笑道:“这有何难?又不是在两军阵前。赶巧,营帐后那块空地上,兄弟们正比试摔跤,你尽管看去”。

陈默连连点头,乐得简直鼻涕冒泡:好歹大家也是练武之人,摔跤这样刺激的场面,岂能不去?

宗武向副千户谭辽叮嘱几句,便带着那名长相丑陋的随从走了出来,仲逸缓缓跟了上去。

……

“欧欧……”,几声鸣叫,一群白羽细嘴的海鸟轻轻掠过水面,片刻之后,稳稳落在岸边一块硕大的礁石上,再次拍拍羽翅,一只细长红爪离开地面,不时的舒展着。

午后阳光明媚,微风拂过,一阵舒爽惬意之感迎面而来。

不远处,正在海岸边巡视的军士,大多还未见过仲逸的面,不过对一旁的林宗武却并不陌生,挥手打声招呼,而后继续巡视而去。

“就这儿了,大青石上,无人上来的”,林宗武说完这句话,已登上石壁。

仲逸扶着仲姝紧随其后,还未落座,他终于忍俊不禁:“姝儿,你这是怎么了?竟然弄出这样一幅面孔?太为难了……”。

未等仲姝开口,宗武却抢先说道:“这幅面孔怎么了?无人在意,到哪儿都方便,十足一个兵痞嘛”。

呵呵,仲姝恢复原声,一脸笑意:“这下知道了吧?化作一个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象之人的模样,全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岂不是另有一番体验?你到底懂不懂?”。

师兄与师姐都这么说,仲逸只得颇为勉强点点头:“我懂,我懂……”。

“师弟,你带回来的那些兵器图纸,到底何时才能变成真枪真炮啊?”,宗武脸上一阵异样:“你们是不知道,当初在石碣山,那一声火炮想起,紧接便是爆炸声,真解气……”。

自从宗武看到那些新式兵器图纸后,脑子里天天琢磨来琢磨去,恨不得全部付诸实践。

奈何条件有限、时间紧迫,这次怕是难以派上用场了。

从军以来,师兄脾气确实暴了些,尤其此次南下抗倭,战事久拖不决,发几句牢骚,也就不足为怪了。

“新式兵器的事儿,此次剿倭是来不及了,莫说没有朝廷的准许,没有设备,没有工匠,就是真有了这些兵器,将士们一下子也无法适应,还得有个熟悉过程”。

仲逸叹道:“此次剿灭倭贼,就以我大明的兵器、智慧……”。

当此之时,重点布局在于福建沿海一带:如何尽快南下占领有利地形,尽快取得主动权,才是关键。

当然,作为英勇千户所正千户,宗武能调动的兵力仅限于他麾下千余人。

不过,这千余人非同寻常,这也正是朱厚熜为何要他们助战的缘故。

“师兄,我此次南下,绝非只是随右都御史文大人作监军协理,连同兵器、军需之案,还有……,那个人……”。

仲逸缓缓转过身去,观海而望,冷冷道:“此次严磬南下江浙,这是天意……”。

林宗武当然知道师弟所言意欲何为,这个严磬,非但因染指当年陆家庄之事,更是戎一昶的心腹,无论那一点说,此人必死无疑。

“这有何难?交给我,这茫茫大海,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宗武一脸轻松状:“抛开恩怨不说,就当为民除害了”。

看看,师兄又将自己置于两军阵前了。

“不,若是这样,当初来京城时,就早已将他灭掉”。

仲逸继续道:‘师父说过,我陆家一家之仇算不得什么。在除掉这个严磬前,挖出他身后之人的罪证,才是我们要做的’。

第419章 外力相助

“这是何物?似乎在图纸中见过,看上去大了许多”。

林宗武见仲逸从包袱里取出一堆东西,捣鼓了半天,不由的好奇起来。

“这叫望远镜,可以看得很远,新式的……”。

仲逸望望四周,大青石边上石块垒起,穿过中间石孔,刚好可瞭望远处,而不至于被发现。

“这望远镜,新式的?可以望到京城吗?”。

林宗武立刻走上前来,对着镜筒,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这是一幅组装的望远镜。

当初,仲逸与唐小丫曾商议过:经过组装拆卸,既可携带方便,效果也能强化。

如此新鲜玩意,一旁的仲姝却撇撇嘴,继续观海赏景:我在京城时就看过啦,远处酒楼、茶馆店小二所端盘中摆放的酒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宗武那里顾得上这些?

此刻,在他眼里只有倭贼,何来酒菜?“哇,真的看到了,海面上巡视的船只,是戚将军的属下”。

“这么远都能看到?”,宗武眼睛离开镜筒,立刻不见了船只。

仲逸上前再次调试一番,向师兄解释道:“远望效果,与你眼力有关,与所看物体大小有关,也与海平面的空气有关,光照和雾气,黄昏与清晨,大有不同”。

“好”,宗武紧紧将望远镜攥在手中,一脸的兴奋:“有了这东西,倭贼若想突然登岸,就没那么容易啦,我们可做提前准备”。

如此一说,仲逸却连连摇头:若果真那样,当初离京时,早就给你了。

有外力相助,自会事半功倍,但外力毕竟是外力,就拿这个望远镜来说,所看的范围有限,且受制于多方因素,一旦形成依赖,反而会松懈,以至于轻敌。

若要真正发挥作用,还须熟悉海域环境的兵士实地探查,相互配合才行。

当然,这都是后话。

仲逸见师兄的心思还是在战事上,只得再点他一下:“倭贼自是要对付的,不过,我们再抗倭的同时,还能做另外一件事儿”。

兵部郎中严磬?

在京城时,早已查到,严磬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的心腹之一,而江浙境内驻军归左军都督府管。

若浙江都司、卫所的将士所用兵器装备有差错,定是背后另有其人。

不是左军都督府,就是兵部。

此次南下前来浙江的,既有正二品的左军都督府佥事,也有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严磬只不过是马前卒而已。

“这个简单,兵部不是来查兵器装备的事儿吗?我们就从这里入手……”。

林宗武笑道:“此事,我回营后就开始准备”。

……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一件与战事无关,却与凌云山密切相关的事儿。

“关于戎一昶和那个叫吴风的,就是为窃取师父兵书那贼人,你们多虑了,其实,完全不用师妹从京城跑这么远”。

宗武笑道:‘在千户所,师妹有自己独立住处,饭菜由专人伺候,这到底是谁保护谁?我还得保护她的安危呢’。

这么一说,仲姝立刻乐了:‘那正好,明日我便化作一个书生,专司保护翰林院仲侍读去了’。

“看看,有了夫君,就不管我这个可怜的师兄了……”。

原本在京城时,仲逸确曾担心过有人对师兄不利,但到了浙江之后,他才发现:军营部署如此严密,且眼下战事结果不明,即便有人想通过师兄来找到凌云山、找到师父,也绝不会立刻动手。

更不会在这里动手。

“如果吴风再带高手前来,也定会在师兄回京的路上动手,这样一来,师兄才可心无旁骛的回凌云山,如今抗倭战事未结,一旦师兄出了意外,必会惊动戚继光,更回不了凌云山”。

仲逸双眉紧皱,不由的盘算道:“如果是这样,他们会在当地驻军中找一些心腹,盯着师兄的一举一动。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里面少了些什么?一时却说不上来”。

林宗武本就不屑那个叫吴风的‘高手’,上次他与师妹合力,断其一臂后,就更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更何况,英勇千户所这么多兄弟在,还怕他区区的蟊贼?

“既然师弟有所担心,师妹暂时留下即可,我们师兄妹三人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林宗武特意说道:“这幅望远镜必须要留给我,师妹的安危也包在我身上,除掉严磬更是易如反掌,这些都不劳你操心,做好你翰林院侍读、监军的随从协理的差事……”。

仲逸笑道:‘既是如此,那还要我作甚?’。

这时,连一旁的仲姝都看出师兄的心思:“你呀,只要找到倭贼主力就行,无论浙江还是福建,师兄早就想与这帮人一决高下了”。

呵呵,这暴脾气。

“你们千户所只是来浙江助战,战事阵前由戚将军暂时调遣,若要南下福建,没有旨意,谁能调动?”。

仲逸指着远处巡视的将士说道:“不仅你们千户所,戚将军所率的戚家军,没有朝廷调令,同样出不了浙江,更不用说福建了”。

身为千户所的千户,这个道理,宗武自然再明白不过。

不过,他却有不同的看法:“之所以没有南下的调令,说明朝廷还是在犹豫,万一移兵南下福建,倭贼又从浙江沿海一带登陆呢?”。

仲姝从宗武手中拿过望远镜,眼睛盯着镜筒,却慢慢说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之策:浙江沿海的驻军原地不动,福建海防加强布防,无论倭贼何处来犯,都可迎头狙之?”。

看来,仲姝那些兵书确实读的不错。

关键,心态比师兄好多了。

“戚将军麾下戚家军主力自会去福建,你们英勇千户所也不例外,福建总兵官俞大猷将军乃名将也,倭贼当然不会轻易得逞”。

仲逸继续道:‘若我预料不错,戚将军早已派人将浙江的战事告知福建的俞大猷将军,现在就等朝廷旨意了’。

抗倭大计,务必要将士合力、协调作战,只是眼下兵力有限、兵器不力,就连战船,大多已是陈旧、破损,急需休整。

一旦开战,势必会影响战斗力,进而影响到士气。

“师兄,当务之急,要尽快除掉严磬,将兵器装备作假之事,推到必须彻底解决的态势,朝廷要更加重视。如此,才对的起那些舍生忘死的将士们”。

仲逸特意叮嘱道:“此外,从千户所派精明可信之人南下福建尽快熟悉地形。同时,戚将军拨给千户所用来巡视的战船上,由师姐亲自去一趟”。

仲逸指着望远镜说道:‘一旦发现敌情,马上来报,万不要声张……’。

第420章 特殊的较量

次日上午,驻军大营。

“哦哦……必胜……”。

营中一处空地,临时作为校场,在林宗武的提议下,这里将要举行一次特殊的比试。

这个提议,已得到戚继光的准许。

参与比试的有三方人马:英勇千户所、戚家军、浙江都司派来的援军,各自挑出军士代表五十人,比试刀剑、骑射。

骑射比的是命中率与速度,而刀剑长枪,则要面对面的较量。

比试还未正式开始,各方人马便为各自的阵营摇旗呐喊。

此举,戚继光给的理由是为鼓舞士气。

尽管这个理由有些费解,但对大多数将士而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比试一番更好。

自己人比试,自不同于上阵杀敌,戚继光特意下令:点到为止,千万不能伤到要害。

所谓刀枪无眼……这,就更令人费解了。

抛开这些暂时不说,前来观赛的人倒是一大看点,个个来头不小。

空地北侧一排桌椅,已有人落座:戚继光、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王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监军文博远、浙江都司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等。

作为随从协理的左军都督府经历司刘经历、兵部郎中严磬,翰林院侍读仲逸,则被列为第二排。

参赛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就冲台上的这些人,也得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根据赛制,先比刀剑、长枪,之后才是骑射。

林宗武作为指令官,宣布赛制:先由戚家军与浙江都司派来的当地援军对决,每人务必要拿出自己平日里使用的兵器、护甲。

若兵器折损、护甲离身,则视为“输”。

反之,毫发无损,将兵器抵于对方要害处,而使之无力反抗者,则视为“赢”。

这种赛法,简直闻所未闻。

戚家军由戚继光一手调教出来,作战勇猛、纪律严明,所过之处是有目共睹的。

而浙江当地就近赶来的驻军,尽管是临时从各卫所抽调的‘精兵’,但无论作战经验,亦或战斗力,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好斗之人,还是心有不服。

尽管如此,这场比试,几乎没有悬念。

“开始……”,宗武一声令下,双方士兵立刻迎面而上。

没有太多的喊叫声,没有清脆的兵器击撞声响,更没有精彩的场面。

……

这场比武,比的是兵器、护甲。

一通‘厮杀’之后,众人都傻了眼:当地都司派出的援军代表五十人,大多兵器折损,而护甲皆被刺破,无一例外。

戚家军虽有折损,但无论兵器、护甲,只是小部分而已。

很明显,这两方的兵器、护甲供给,来源不同。

‘输了’不算什么,毕竟都是自己人,但这幅狼狈的惨像,惨不忍睹:简直衣衫褴褛,如同儿戏。

台上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沉默不语,兵部侍郎和左军都督府佥事,不由的垂下头。

兵部郎中严磬‘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下意识四周望望,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此人,果真厚颜。

在一旁的仲逸,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一句:“严大人,好好看,后面的比赛……更精彩……”。

“是是是,确实精彩……”,严磬费了好大的吃奶劲,脸上终于挤出不少笑意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浙江当地驻军的兄弟们的兵器、护甲……”。

林宗武微微摇摇头,转而大声向台上说道:“并非兄弟们作战不够勇猛,而是这兵器、护甲有问题啊”。

台上的戚继微微点点头,林中武令旗一挥,指向四周的将士:“这样吧,浙江驻军再挑选五十名精兵,重新来一次,如何?”。

此言一出,浙江都司指挥使猛地站了起来,原本想大喊一声,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末了,只是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句:“你们当中,可有人上台比试?”。

话音未落,立刻有人站了出来:“我等愿与诸位兄弟比试一番”。

戚家军的兵士正欲上前,却被宗武制止。

“为公平起见,戚家军的兄弟们,也换成统一的兵器、护甲”。

得到戚继光准许后,宗武命人换装,换兵器,全部用浙江都司衙门配发的装备。

片刻之后,连同戚家军,一百人的队形,全部用统一的兵器、护甲。

“你们排成一队,兵器可挡,护甲可护,我亲自来试试”。

言毕,林宗武从属下手中接过佩剑,缓缓走了过来。

众人眼睛瞪的老大,皆是一脸的愕然。

片刻之后,一道剑影闪出,令人不寒而栗。

似有杀气袭来。此刻,已不是单单的比试一番了。

突然,林宗武腾空而起,直朝那一排整齐排列的军士刺去。

“噼里啪啦……”。

百人的队伍,溃不成型,兵器、战甲掉了一地。

很快,‘胜负’已出。

双脚刚刚落地,林宗武立刻向属下吩咐道:“英勇千户所听令,参赛的五十人,全部列成一排,待我袭来时,你们手中兵器可全力抵挡,不必计较后果”。

“得令”,一声令下,英勇千户所五十名参赛之人,立刻排成一条直线。

这五十人,个个表情肃严、严阵以待,俨然一副阵前备战之态。

他们所用的兵器、护甲,皆是大明最精良的装备,由皇帝朱厚熜下旨,锦衣卫督办打造。

一阵风起,宗武再次腾空来袭,一阵激烈的兵器撞击声下,偶有火花蹦出,在出击与还击较量中,简单比试俨然成了阵前厮杀。

“好……”,越过那条五十人的直线后,宗武将佩剑扔到随从手中。

转身望去,英勇千户所五十名军士,兵器落于地面的不足十人,护甲虽有折损,而其形依旧,想比对面百人的装备,还可称作‘上品’。

台下有人欢呼,有人不服,台上几乎连半点声响,都没有了。

作为例外,右都御史文博远倒真像是看热闹的,时不时的还叫声‘好’。

此刻,又有多少人,想结束这场怪事连连的比赛?

“大家听好了,戚家军的兄弟们,与都司衙门的援军兄弟们,你们互换各自之前的兵器、护甲”。

林宗武发出最后一道指令:‘继续比试……’。

6

第421章 谁愿署名?

“诸位大人,方才这场比试,看的如何?”。

比试总算结束,但结果已不重要了。

林宗武吩咐所有参赛人员归队,而后请示戚继光上前训话。

戚继光刚上来,就是一番质问:“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这正常吗?又为何不正常呢?想必,诸位心中早已有数”。

此言一出,台下窃窃私语,不少将士连连点头。

这番话道出了将士们心中的愤恨,平日里敢怒不敢言,今日这幅狼狈的惨像,大家看的清清楚楚,总该有人来收拾这个残局吧?

台上一片沉默,几乎没有半点声响,平日里习惯了威风凛凛的二品、三品,到了军营这一亩三分地儿,也只能乖乖的忍着。

无论左军都督府,还是兵部,乃至都察院,都是奔着抗倭的差事来这里,一旦惹怒了将士们,差事必定会砸到手里。

还说什么呢?硬着头皮,也得听戚继光的“训示”呗。

对一个常年征战的将领来说,戚继光确实有话要说:这不仅是为他的戚家军,也是为所有抗倭将士,更是为大明所有舍命上阵的将士们。

“诸位大人身居高位,这样的场面不多见,更不用说两军阵前真正的厮杀较量了”。

戚继光大声说道:“看到的就是如此,仅仅是比试而已,可那些阵亡的将士们呢?那些因兵器、护甲被人做了手脚,本不该离我们而去的忠勇之士呢?”。

“呜……”,台下不少军士为之一动,有人默默抹着眼泪。

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再也坐不住了,二人对视一番,还是景渊先站了起来。

“戚将军,诸位大人,将士们上阵杀敌,却有如此险恶之人动军需装备的主意,景某向众将士表态:但凡我左军都督府所辖范围,决不许再发生这样的事儿,既已发生的,绝不轻饶”。

此言一出,台上稍有异动,台下却反应平平。

兵部侍郎王昱,进而继续表态:“兵部也会全力督促此事,害群之马,务必要彻底铲除。这也是王某与景大人此次奉旨南下的使命所在,绝不敢辜负朝廷众望,更要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二人表过态后,身为监军的右都御史文博远缓缓侧过身去,朝一旁的仲逸望望:我们的差事是专司将士功过、奖罚,这兵器、护甲之事,就不要管了。

这个暗示,仲逸还是能够领略的。

作为东道主的浙江都司指挥使,岂能落下,他接着表态“戚将军、诸位大人,将士兄弟们,都司立刻安排专人协助几位大人,彻查此事……”。

戚继光立刻打断台上的说话声:“既是如此,请诸位大人到营中议事,立刻严查,同时,向朝廷禀明今日发生之事……”。

“这个……,也好,也好……”,台上众人纷纷点头,个中滋味也就只能由自己品尝了。

“比试结束,众将士各自回原地待命”。

宗武一声令下,众人立刻领命而去。

……

午后、驻军大营。

“诸位大人,依戚某之见,大家联名上书朝廷:禀明厉害,切中要点,一切等朝廷的旨意”。

面对的都是二品、三品的,戚继光也不含糊:“身为主将,戚某愿第一个署名”。

“林某虽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但军中无小事,英勇千户所也是奉旨前来助战”。

林宗武上前一步道:“林某愿意联名上书”。

看似慢条斯理、有些糊涂的右都御史景渊,却在仲逸的搀扶下来到桌前,一字一句道:“同为抗倭大计,如今大家都来浙江,也是为眼下的战事,老夫愿联名上书,至少对今日所发生之事,可做一个证明”。

言毕,文博远将目光转向仲逸。

“下官作为文大人的随从协理,既然大人联名,下官责无旁贷”,仲逸重重点头回应。

“此事……”。

在一旁的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浙江都司指挥使,连同随从协理的都督府经历司刘经历,兵部郎中严磬等,皆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末了,还是当地都司指挥使站了出来:“诸位大人,诸位上差,此事……事关重大……,又事发突然……,眼下又正逢战事……要不,再议议?”。

“再议议,兹事体大,稳妥起见……”。

景渊、王昱等附和道:“再议议,免受朝廷之责,太过轻率……”。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嗤之以鼻的。

戚继光望望营外,随意说了一句:‘既是如此,诸位大人慢慢议吧,本将还有军务在身,先告辞’。

说到军务,林宗武自然跟了出去。

右都御史文博远依旧不慌不忙,浙江一带有西湖龙井,当地新产的好茶,老头来这里后就欢喜的不行。

“仲侍读,咱们的差事是监军,你应当到营中去,和负责功过、赏罚事宜的将士们,多碰碰面,也好办差”。

文博远如此吩咐,仲逸吩咐门外的程默,将老头扶向隔壁营中歇息,自己则出了营帐。

“议吧,看你干的好事……”,众人离去后,营中传来一阵埋怨声,只是隔得远,说话的不止一人,就不知到底是何人所言了。

营外,戚继光忙于安排布防军务,此刻,他的心情很好:原本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儿,今日全做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朝廷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匆匆收场。

有诸位大人在,再也不用担心今日一幕到不了皇帝耳中。

至于安抚军心,他完全不用担心:朝廷新拨发的这批兵器还算过关,戚家军另有备用兵器、护甲。

若真正的战场在福建的话,浙江都司派派来的援军自然不用前往,福建有俞大猷将军的兵力部署,只需戚家军和英勇千户所助战即可。

都司将士的兵器、护甲,就由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林宗武与仲逸虽忙起各自的差事,乘人不备,却不由的看看手表。

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消息。

……

太阳渐渐西沉,气温也变得凉爽起来。无形中,大家皆以为今日也就这样过去了:顶多是领教了一场难得的比试而已。

‘当当当……’,营中开饭啦。

以防倭贼随时来犯,戚继光将用饭的时间提前,同时增加用饭次数。如此,将士们随时可应战,不至于饿着肚子上阵。

饭后,大家各自回原地待命,饭后最多的一个话题,还是他们新的兵器、护甲何时能到?

这时,一名相貌平平、极不起眼的军士进了军营,直奔英勇千户所而去。

“师兄,有倭贼来犯,从军营东南、东北两个方向而来”。

见到林宗武后,仲姝立刻说道:“从船只容量来看,两股倭贼的人数应分别在两千以上”。

“速将这个消息告知师弟”。

林宗武穿好护甲,顺手将佩剑抓到手里,整个人都精神了:“我这就去禀告戚将军……”。

第422章 严磬之死(上)

“诸位大人,联名上书之事,商议的如何?”。

仲逸来到营中,见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等依旧在“议事”。

毫无疑问,依旧议的没有结果。

环视四周片刻,仲逸便向隔壁走去,他要请右都御史到岸边走走。

……

“对对对,去海岸边走走也好”,文博远在陈默的搀扶下缓缓来到众人面前,不由自言自语道:“黄昏将至,也好看看海边日落”。

仲逸向程默递个眼色,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文大人,以小的之见,还是别去了吧?夜色将至,若倭寇突然来袭……太过危险了……”。

程默嘟囔道:“再说了,这也不是大人您的差事啊……”。

如此一说,仲逸也趁机劝道:“也是,既是如此,我还是扶大人回去歇着吧?”。

原本一句安慰的话,却惹怒了这位向来温和的御史老头。

“文某虽年事已高,却老而不昏,如何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从京城这么都过来了,海岸边如何去不得?”。

文博远嘴唇频动,语速却比往常快不了多少:“领了朝廷的旨意,到江浙沿海地带,连岸边都没有去过,如何向朝廷交差?倭寇怎么了?将士们不都在守护着吗?”。

末了,老头竟更语出惊人:“若真有倭贼要与我这个老头子交手,一对一,我文某人还不服”。

漂亮,这话说的,没毛病。

“文大人所言甚是,我等既领了朝廷旨意,就当多多了解军中情形,岸边看看也好,也好”。

听了一番慷慨激昂后,兵部侍郎王昱立刻插嘴道:“我等陪文大人同去,同去……”。

“是是是,文大人心中牵着公事,当是我等晚辈的楷模”。

一旁的严磬真会顺杆爬,顺着文御史与王侍郎的话,还自由发挥起来:“若真有倭贼来犯,晚辈就替各位大人抵挡了”。

这话说的。

眼下,这些人正愁如何应付联名上书的事儿,能去岸边查看一番,刚好可以解围,又有德高望重的右都御史文博远陪同,岂有不去的道理?

“诸位大人请,这边请”,程默请了一声,众人纷纷走了出去。

身为右都御史兼监军的随从协理,仲逸自然要一同前往了。

此刻,戚继光已命人从东北口伏击。

东南方向,则有林宗武若率的英勇千户所布防。

倭贼迟迟不登岸,刻意守在人力视线范围以外的船只上,看样子是要借着夜色偷袭了。

好在还有那新式组装的望远镜。

至于浙江都司的指挥使等人,借口其他军务在身,甚至于粮草事宜等,匆匆回了各自衙门。

联名上书的事儿,十有**是没戏了。不过,每人代表各自衙门上书朝廷,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至少,校场比试那一幕,谁也隐瞒不了。

……

黄昏将至,天边一片红霞泛起,偶有海鸟飞过,叽叽嘎嘎的鸣叫声时近时远,与不远处巡视的将士交相辉映。

难得的一副美景。

右都御史文博远走在最前面,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并排而行,紧随其后,三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还真有欣赏日落海景逍遥自在老头儿的几分模样。

都督府经历司刘经历,兵部郎中严磬,还有翰林院侍读仲逸等随从居于最后。

品阶相近者同行,说起话来也随意一些,无论二品、三品。

若与五品六品在一起,相互别扭,大家反倒都不自在了。

左右两侧,各有十余名军士护随,兵器在手、护甲在身,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起,气势十足。

“诸位大人,再往东走,前面便是海面,若要巡视,只能选南北而行”。

一名军校上前禀道:“沿岸北上,还是南下?请诸位大人明示”。

这个决定,看来也只有文博远选择了。

“无妨,无妨,我们只是随意看看”,右都御史文博远轻描淡写:“这样吧,老夫与景大人、王侍郎沿北岸而上,你们几人随意,不必紧紧跟着”。

这话说的,分明就是以品阶归类嘛。

好吧,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还有何颜面跟在后面呢?

“程默,你还是跟着文大人吧,总有个照应”,仲逸刻意说了一句:“文大人与景大人年事已高,你多留点神”。

话这无心听者有意,身为景渊的随从,刘经历只得笑道“刘某祖籍甘西,自幼多见山而鲜闻海,此刻,就在这里观赏海景也不错,两位大人尽管南下便是”。

大家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通:三位‘老头’大人有话要说,仲逸与严磬也有话要说,我刘某人,不就是个多余的吗?

……

“仲侍读才到翰林院不多久,从庶吉士升为编修,再到如今的侍读,纵观我大明朝,亦实属罕见”。

黄昏下,严磬正与仲逸说着话,在他看来,有机会接近众人口中这位以皇帝为靠山的仲大人,也不失为一种意外收获。

当年,仲逸奉旨调查博野县缪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与倭寇谈判,查处平虏将军仇鸾……

身为兵部郎中的严磬,不可能不知道。

一番恭维也是他的本性使然,平日里习惯了钻营,如今仲逸就在身边,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严大人言重了,仲某的经历。就当是个巧合吧,多种巧合的结果而已”,仲逸望着东南方向,眼神中充满期待。

继续朝南而行,就是师兄林宗武千户所的将士们。

在严磬眼中,如今身为五品郎中,却年近五旬,有生之年做个四品也就知足了。

品阶是一方面,严磬挖空心思要经营的是金银之物,这么多年,一双沾满罪孽与丑恶的手……

“不知仲大人,祖籍何处?”。

见仲逸似乎言语不多,严磬只得随意换个话题。

一阵海风吹过,黄昏下,一道冷冷的眼神闪过,杀气腾腾……

难以察觉的神色后,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微微转过身去,仲逸似笑非笑道:“仲某祖籍山东济南府,在来京城前,曾在北直隶保定府蠡县县衙待过一阵”。

蠡县?仲逸继续问道:“蠡县,严大人是否熟悉?”。

咳咳,严磬似乎并未多想,脱口而出:“蠡县,好像去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很多年前?会让你想起来的……

6

第423章 严磬之死(中)

“戚将军,倭贼已准备登岸,分两个方向,东北和东南方向”。

夜色中,负责探查的士兵向戚继光急报:“将士皆已准备就绪,请将军下令”。

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帐中,众将领严阵以待,只等戚继光一声令下,便可全部杀出。

此次登岸偷袭的并非倭贼主力,但将士们丝毫没有松懈,苍蝇肉也是肉,不能吃,也要灭了它。

灯光下,戚继光一脸的轻松,他不慌不忙来到桌前,再次看着地图。

“告诉将士们,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只由负责巡视的将士露面,待倭贼登岸后,再伏击”。

戚继光令道:“告诉将士们,在倭贼登岸之前,尽量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只是一如往常的巡视而已,务必要诱敌深入”。

“得令”,传令官立刻领命而去。

这时,他向一名随从吩咐道:“马上告知林千户,务必要等倭贼全部登岸后再伏击,切勿打草惊蛇,以防敌军驾船而逃”。

……

夜色降临,天空却黑云压来,无月色茫茫、无风平浪静,唯有呼呼海风,岸边零星散落的灯塔,缓缓移动的火把,皆表明:这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将士们只是照例巡视而已。

若是大股倭贼来犯,首当其中的便是火炮狙击,不许靠岸半步。反之,若是小股倭贼偷袭,当然是‘包饺子’最好了。

左都御史、监军文博远、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等,已在经历司刘经历、程默及随行军士的陪同下,回了大营。

对景渊与王昱二人来说,海岸边的‘风景’确实不怎地,不过借这个机会与文御史沟通一番,之后再回到各自住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联名上书的事儿,可以再拖一拖了。

兵部郎中严磬与仲逸顺着海岸沿线一路南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走边聊,满怀心事之下,不知不觉才发现夜幕降临。

不知不觉,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英勇千户所的驻军之地。

“原来是兵部严大人、翰林院仲大人”。

有军士来报,林宗武立刻迎了出来,满脸笑意:“二位大人如此辛劳,林某钦佩万分,请二位大人到营中稍坐片刻”。

酒是没有,茶还是能品的。

反正都这个点了,也不急于办差,坐坐又何妨?

严磬欣然应允,他脑中很快盘算着:无论林千户,还是仲侍读,品阶虽不高,可皆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平日里机会不多,今日却与二人同时相聚,又没有其他同僚干扰,借机拉近一下关系,也好为日后留个退路。

机会难得,岂能放过?

严磬立刻向后面的随护吩咐道:“你们先回大营,若都督府景大人、兵部王大人问起,就说我在林千户这里,与弟兄们说说话,也好日后办差”。

随护的六人,情况有些复杂:有四名军士是戚家军,由戚继光所派,专门负责京城各位大人的日常随护,仲逸与严磬各两名。

此外,有两名随护是从兵部而来,这二人一直跟在严磬身后,几乎寸步不离。

当年,在蠡县牛头山时,二当家仇佶临死前曾说过:严磬曾秘密训练杀手,参与陆家庄之事的那批杀手,便是一个由叫常昱的人训练。

如今,常昱已死,但严磬身边的杀手,却从未离开过。

“这个?我们是奉戚将军之命前来保护二位大人,若是离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戚家军的守卫面露难色:“我们回去怕不好交差”。

“二位大人,有我们随护,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中一名护随不屑道:‘我们跟随严大人二十余年,岂会出错?’。

仲逸特意望了这二人一眼,而后转身向戚家军的军士说道:“既是如此,你们就先回大营,告诉几位大人一声便可”。

林宗武笑道:“也好,也好”。

好好好……

回到屋中,林宗武吩咐闲杂人等退下,严磬与仲逸的随护也立于门外,屋中只有他们三人。

这时,千户所一名‘军士’端上茶水来。

才落座,林宗武便开始一番抱怨:兵不好带,又累又苦,还没有银子花,除了兵器、护甲,就剩这身皮囊了。

宗武简直叫苦连连,仲逸只得安慰几句,感叹大家都不易,表面风光,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严磬不多言语,只是默默饮茶,不时点点头回应,脑中却在盘算着一件事:这到底唱的是那出?

三人就这样随意交谈一番,谁知严磬却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分别推到林宗武与仲逸面前。

“每人两千两,权当给二位的车马费……,一路劳顿……”,严磬不由的笑道:‘银子不多,就是一点心意,严某喜欢与年轻人交往,尤其像二位这样,难得一见的人才……’。

“眼下军备之事,虽与我严某无关,但毕竟兵部有失察之责”,严磬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还望二位在朝廷为我兵部说句公道话’。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才仅仅是两千两银子,就想开这么大的口。

此人,善于钻营,不是一般的阴险。

……

“千户大人,不好啦,有倭贼来犯”,

千户所一名总旗突然闯了进来,一脸慌张的说道。

之后,这名总旗来到仲逸面前,低声附耳道:“千户大人,东南方向的倭贼皆已上岸,可以收网了”。

林宗武立刻起身吩咐道:‘快,派十个兄弟,速将严大人、仲大人护送回大营’。

言毕,林宗武匆匆走了出去。

“二位大人这边请,由在下负责二位大人回大营”,方才奉茶的那名军士缓缓进来。

“这银票……”,严磬还盯着桌上的两张银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说到这里,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名军士有些异样的望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银子呢?若是倭贼到了,大家谁都活不了,快走吧’。

第424章 严磬之死(下)

海岸,东南方向,一阵异动,瞬间火把四起,灯塔再添新灯,照的通明。

高处,千户所将士严阵以待,低处,倭贼一脸迷茫。

团团相围,无一可逃之处。

“弟兄们,倭贼已全部进伏击圈,这是我们英勇千户所千载难逢的机会”。

岸边高处一块大青石上,林宗武举剑而立:“刀剑所过之处,不留一个倭贼,杀……”。

“放箭……”,副千户谭辽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与此同时,戚继光所在的东北方向,也闪起道道亮光,杀声四起……

“这位小兄弟,我们这是到那里了?”。

听到喊杀声后,严磬双腿有些颤抖,这里没有轿子、马匹,只顾着跟着千户所的军士,一路向前走。

走着走着,怎么到了海岸边了?

前面是海,远处正是一片叫喊、厮杀之声。

阵前叫喊震天响,此处虽能听见说话声,却是听的心惊肉跳。

“你们几个退下,这里就交给我了”,仲姝吩咐一声后,千户所的军士立刻离开。

当然,这是林宗武给他们的命令:一切听从仲姝的安排。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严磬不知所措,他身后的两名杀手立刻挡在前面。

“没什么,就是想杀了你”,仲逸、仲姝并排而立,与对面三人对峙。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杀我?”,严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落入圈套。

“一为我陆家,二为军中将士”,仲逸冷冷道:“二十多年了,这笔账,今日也该结了”。

一个冷颤,严磬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就凭你们?一个翰林院的侍读?一个小小的军士?”,那两名杀手不由冷冷一笑:“真是自不量力,看剑”。

“夫君,这里交给我,你看好严磬那贼”。

仲姝拔剑而出,一阵旋风袭来,瞬间向迎面的杀手袭去。

一个回合,仲姝已站到严磬身后,那两名杀手则来到仲逸面前。

二人脖颈处一道暗红色的长线,片刻后鲜血涌出,亦喷亦流,弥留之际,双手急忙捂住,却见十指血流而过,连同手臂……

两位杀手被杀,就此终结。

仲姝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去。

严磬脸上一阵扭曲,喉咙里拼命吼出两个字,双膝跪地求道:‘饶命’。

随意找块青石,仲逸缓缓落座:“严大人,还是方才对你说起的,保定府、蠡县,再想想”。

严磬只顾求饶,这才急忙问了一句:“仲大人,有什么话但请直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一阵风过,只听耳边传来:“蠡县、陆家庄,原刑部主事陆本佑、陆大人……”。

“啊?……”,严磬瞳孔顿时放大,之后耷拉着脑袋,瘫坐在地上。

一阵沉默,耳边只有远处传来的叫喊声。

“你是?当年陆家刚出世的那个婴儿?”。

片刻间的功夫,严磬似乎老了许多,发须变得更加苍白。

当年的严磬身为兵部主事,因牵扯一桩贪墨案,刑部主事陆本佑奉命查办,作为主谋之一的罗龙文,借助严家势力抹平此事,案子不了了之。

后来陆本佑返乡,罗龙文与严磬担心:因刑部的人在查处中掌握证据而东窗事发,私下商议,派杀手在陆家庄动手……

此事之后,或是因罗龙文的缘故,或是严氏有意撇清关系,严磬似乎被冷落许多,他几次有求于严士蕃,但没有得到照应。

这棵大树不行,严磬后来才找了戎一昶这个新靠山。

“此事都是罗龙文策划,陆大人他死的冤……”,严磬磕头如捣蒜,全无一个兵部郎中模样。

“闭上你的臭嘴,我祖父大人现在活得好好的”。

仲逸缓缓上前,一脚踩在严磬左肩之上,冷冷的问了一句:“说,除后军督府戎一昶外,参与贪墨兵器、护甲等军需的,还有何人?”。

严磬稍稍一动,却觉肩上如巨石压来,骨裂般刺痛,连同脑袋,几乎要隔开:“仲大人,当年之事……我该死……,你就杀了我吧”。

果真是善于钻营之人,死到临头,还懂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严大人,既然我们能将你带到这里,想必,你的妻儿老小……”。

仲逸这么一说,严磬简直要哭了:‘仲大人,求求你……’。

“所谓祸不及妻儿,当年之事,与你家人无关,仲某自然不会为难他们,不过,军需贪墨一事,圣上一定会命人彻查,你背后之人,还能保的了他们吗?”。

仲逸似笑非笑道:“即便有人心存侥幸,逃脱我大明律的制裁,仲某也会亲自办了他,就像此刻一样”。

也不想想,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弄不好还来个杀人灭口。

“仲大人,我说,我说,我全说……”,严磬拼命抓住这个机会。

顿悟了。

“特意为你留了一盏灯笼,笔墨纸砚都带来,谁让我是翰林院的呢?”,仲逸笑道:“还是写下的东西,更可靠”。

“仲大人,你真能放过我的家人吗?”。

仲逸将脚放下,轻轻的说了一句“方才我已说过‘祸不及妻儿’,我祖父、爹娘一切安好,他们也不希望我滥杀无辜”。

严磬哭诉道:“仲大人,你是个君子”。

我写,我写……

一份长长的罪证,有后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兵部,也有都司衙门,有严士蕃……

“仲大人,你杀了我吧,我这辈子作孽太多……”严磬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仲逸微微叹道:“无论大明律,还是军中将士,你都该千刀万剐,不过,我要借你的人头,唤醒一批同样罪孽深重之人”。

严磬一脸茫然:“你要我堂上指证这些人?”。

仲逸冷冷回了一句:“我要拉你,去喂狗”。

啊?喂狗?

严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阵叫喊杀声传来。

这种声音,越来越近……

“你们暂先退下,这些倭贼交给我”。

海岸一侧,数十名倭贼正逃窜而来,越过一道石壁,林宗武却命人停止追赶。

在英勇千户所,林宗武的将令,从来都不需要质疑。

“你们就在这里守着,不得有任何人靠近”,话音未落,他与仲姝便沿岸而上。

“严大人,前面这些倭贼是来找你的,去吧”。

说完仲逸腾空而起,凌空一阵声音传来:“有多少将士的兵器、护甲被你们动过手脚?这笔账,该还了”。

片刻之后,数十名倭贼直奔而来,他们手执倭刀,两眼放光,如同一条条的恶狗,扑了过来。

严磬刚欲拼命呐喊一声,却见眼前一阵漆黑。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

“师妹、师弟,今日我们就拿这些倭头,练练手如何?”。

倭贼停止脚步,只见眼前三个年轻人稳稳落于大青石上,手中一柄长剑,火光照耀下,映出道道寒光。

又是一片血肉模糊……

6

第425章 无眠之夜

这一夜,有多少人无眠?

夜幕下,一道身影飞驰而过,速度之快、身影之轻,仿若一阵海风吹过……

经过一阵激战,东北与东南登岸的倭贼,全部歼灭,足有四千余人。

戚继光命未参战的将士们连夜打扫战场:大明将士有存活的,马上医治,倭贼有苟活的,务必补上一刀。

“不好啦,不好啦,严大人与仲大人被冲散,如今下落不明”。

大营中,刘经历匆忙向诸位大人禀告:“听军士们说,二位大人是从东南方向走失的,如今千户所的人正在搜寻”。

右都御史文博远、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顿时大惊失色。

“快,去找戚将军,还有林千户”。

还是文博远抢先反应过来,众人这才恢复神情,匆匆向门外走去。

激战之后,戚继光已回到大营,后续事宜部署妥当,便命人传唤林宗武。

作为千户所千户,林宗武说的很清楚:严大人与仲大人确实来过他的驻地,后来严大人坚决不要戚家军的随护,只留下自己从京城带来的随从。

倭贼登岸的消息传来后,他们二人便向大营走去。

同样,宗武要派千户所的人随护,严磬却说:倭贼只是登岸,我们走大道,有将士们守护,有何所惧?谢绝了千户所的军士。

此事,戚家军的四名军士,都可作证。

“戚将军、林千户,这可如何是好?严大人是兵部郎中,来这里办差是受朝廷委派,如今下落不明,王某回京后,可如何向朝廷交代?”。

这次见面,众人几乎连声寒暄都没有,兵部侍郎王昱几乎乱了分寸:“怎么会这样?”。

严磬作为兵部侍郎的属下,王昱发几句牢骚也是正常。

右都御史文博远则并无那般抱怨,但作为自己的随从协理、翰林院的侍读仲逸同样下落不明。

他也确实应该站出来说句话。

“戚将军、林千户,老夫以为,当务之急,应继续派人前去搜寻,万不得耽误”。

末了,他转身向众人说道:“倭贼突袭,抗倭是大计,戚将军与林千户更是奋勇杀敌,我们……,就别添乱了……”。

如此一说,反倒令戚继光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都御史,说的话也都在理。

“从没有参战的将士中,再调出一千人,继续搜寻”。

戚继光摘下头盔、护甲,来到文御史面前:“文大人,戚某亲自带队去搜寻,只是天色已晚,您老还是歇息一会吧”。

“啪啪”,文博远拍拍肩膀,一脸的精神:“老夫身子骨好着呢,戚将军阵前归来都能亲自前去,老夫有何不可?”。

最年长者都如此表态,景渊与王昱也凑上前来:“反正天也快亮了,我等就陪着文大人与戚将军一起去”。

看来,真是要折腾到天亮了。

一通商议之后,众人正准备去东南方向的战场而去。

“找到啦,仲大人找到啦……”,数名军士欢呼而来,仲逸几乎是被众人抬着进来的。

“启禀将军,在东南方向通往大营的石林中,发现了仲大人”,那名军士向戚继光禀道:“看样子,仲大人是受了惊吓,又似劳累所致,他左脚受伤,好在伤的不重”。

戚继光见仲逸并无大碍,不由的长长舒口气,立刻吩咐左右:“快,请随军医官过来,再取一碗温水,拿条毛巾……”。

文博远立刻走上前来,轻轻拍拍仲逸的臂膀:“好小子,你自己看看,众人被你们折腾够呛”。

“仲大人,仲大人在那里?都是我的错……”。

这时,门外突然闯入一人,瞬间扑到仲逸面前,一脸的惊慌,额头层层热汗冒出,气喘吁吁。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随从的随从,仲逸的跟班------程默。

见仲逸并无大碍,他这才转身向众人拜道:“诸位大人,小的一时鲁莽,乱了分寸……”。

戚继光挥挥手:“无妨,无妨,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小子……”。

……

“启禀将军,仲大人的伤势,是在跑动中失足摔伤所致,只是他剧烈挣扎,最后昏迷而已,并未伤到筋骨,最好静养几日”。

医官轻松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在下为他开一副安神滋补药,很快便可痊愈”。

“仲侍读,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何事?严郎中去哪儿了?你们不在一起吗?”。

医官还未走出门,兵部侍郎王昱立刻凑上前来:“怎么不见严大人呢?”。

咳咳,仲逸轻轻咳嗽几声,一旁侍候的程默,立刻过去将他扶起。

“戚将军,诸位大人,下官与严大人一起南下,到英勇千户所驻地后,与将士们随意说了些话,后来听说倭贼偷袭,林千户派出十名军士随护,但被严大人谢绝”。

仲逸有气无力,语速比平常慢了许多:“后来,我们二人直奔大营而去,却被几名壮士拦住……”。

“快说,是何人拦住了你们?”,兵部侍郎王昱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这个……”,仲逸环视四周,面露难色,几次欲言又止。

戚继光吩咐左右:“闲杂人等,退下”。

很快,屋中只剩文博远、景渊、王昱、林宗武等人。

仲逸挣扎着坐了起来,嘴边轻轻吐出三个字。

而后,他继续道:“后来我拼命回营,准备找诸位大人商议,谁知失足滑入石沟中……”。

“我不信,怎么可能呢?都是领着朝廷的旨意而来,岂会案中有案?查人之人反遭人查?”。

言语间,兵部侍郎有些颤抖,脸上直冒青筋:‘不行,必须要找到严郎中’。

“对,下官正是此意,能找到严大人,自是最好的,到时,一切就都清楚了”。

仲逸不由的躺了下来。

“医官说了,仲大人需要静修,先不打搅了”。

文博远向戚继光说道:‘咱们还是去找严郎中吧’。

这一晚,又是抗倭,又是这番折腾,天就要亮了。

良久之后,人群中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声音:‘严郎中……,找到了’。

6

第426章 怎么个说法?

“别动,所有人都不要动,堂堂朝廷命官,兵部五品郎中,竟被乱刀砍死?”。

兵部侍郎王昱,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众人虽未言语,但内心早已波澜一片:躺在地上的严磬,简直惨不忍睹。

此事,确实有些意外。

“戚将军,身为主将,此事,是否给兵部有个交代?”。

事已至此,王昱也顾不了那么多:“回了京城,我如何向朝廷交差?”。

这时,林宗武挺身而出:“王大人,这话说的,似乎有些过了吧?”。

此处是英勇千户所临时驻军之地,而严磬与仲逸确实来过这里,这个话,理应由他来说。

不过,这位林千户的脾气,可不是那么好。

“严郎中自己要来这里,与戚将军何干?戚家军给他派了护随,他自己非不要,与戚将军何干?如今,躺在这里的,除了严郎中外,皆是倭贼,这还要解释吗?”。

说着,林宗武蹲下身去,撩起严磬的衣衫,指着伤口向众人说道:“看看,你们仔细看看,这是倭刀的痕迹”。

文官们纷纷望去,一脸的抽搐。

咦?这是什么?林宗武从严磬身上摸出一张白纸。

上面有字,端详半天,看来,这位千户似乎认不得这些字。

“念”,戚继光指着一旁的书办,示意他上前一步。

“罪臣严磬,身为兵部郎中,本应为朝廷效力,却利欲熏心。勾结他人,贪墨朝廷拨银,将精良的兵器、护甲、马匹等换做劣质、劣等……,从中捞取好处,并收受商户好处银子……”。

那名书办额头一阵热汗,尽管放慢了语速,但并未见戚继光制止,也只得硬着头皮念道。

兵部侍郎王昱刚欲大声喝住,但转身一想:若此时制止,难不成会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自己也就说不清了。

再想想看,这里都是戚将军的部下,他不制止,自己这个兵部侍郎出面,有个屁用。

咳咳,书办继续念道:“参与此事者,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浙江都司指挥使……,兵部侍郎王昱……工部侍郎严士蕃……”。

“别念啦,别念了,你们不要脸面,朝廷还要脸面……”。

这次,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终于忍不住了。二人脸红脖子粗:“诬陷、纯属诬陷……”。

人群中去一阵异动,负责守卫的将士,个个投来冷冷的目光,后面竟有人低声说道:“若不是有戚将军在,老子真想灭了这两畜生”。

二畜生,便指在场的景渊、王昱。

为何要灭之?因名单上有他们的名字。

戚继光命那名书办将白纸收好,向众人说道:“是不是诬陷?到了京城,朝廷自有公论,大家就不必在这里争吵了”。

这下,王昱彻底急了,立刻与戚继光争论起来。

“戚将军,就这?严郎中死因不明,这白纸哪来的?你确定将此事上报朝廷?”。

“王侍郎,这么大的事儿,你敢隐瞒不报?意欲何为?”。

“呵呵,若报上去,你戚将军也脱不了干系”。

“戚某还是那句话,如实上报,朝廷自有公断,若要降罪,我无话可说”。

二人争执起来,一旁的景渊简直要哭了:“王侍郎,你就别说啦”。

这场面,都要赶上剿倭了,不是一般的热闹。

……

“什么人?没有通报,竟敢直接闯入?”,戚继光的随从见一队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仿如无人一般。

“锦衣卫北镇抚司办案,为何就不能闯入?”,石成身边一名总旗,丝毫不甘示弱。

“见过戚将军,诸位大人”,石成向戚继光施礼,而后微微向其他人点点头。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非常的安静。

仲逸说的没错:严磬就是被锦衣卫北镇抚司带走的。

“石千户,此事,既然交由你们锦衣卫查办,本将也不必费心了”,戚继光吩咐一旁的书办:“将东西交给石千户”。

石成并未接过白纸,而是继续向戚继光说道:“昨晚我们确实找过严郎中,他写下这份罪状之后,正巧有倭贼来犯,结果……”。

末了,他补充一句:“我们奉旨核查通倭之人,有证据显示,这个严磬有重大嫌疑,所以一直暗中盯着”。

锦衣卫办案,说甚便是甚,也无人多问。

如此一说,倒与仲逸说的完全吻合。

当初他对众人说的三个字,正是:锦衣卫。

……

“石大人,你快来看”,一名锦衣卫校尉正命人抬过来两具死尸。

众人望去,躺着的正是严磬从兵部带来的两名随从。

“这二人手臂处有刺青,这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标志……”,那名校尉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石成缓缓走了过来,指着地上的尸体向王昱说道:“王侍郎,你们兵部何时有这样的人了?这二人到底与严磬是什么关系?”。

这个?

王昱一阵哆嗦,努力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若无一旁的刘经历扶着,他几乎要瘫坐在地上了。

“戚将军,此刻,我们该说说这张罪状的事儿了”。

石成从书办接过白纸,继续说道:“此事,我会派北镇抚司的人直接面呈万岁,不过,在场的诸位都要联名上个折子”。

戚继光笑道:“当然,本将正有此意,连同在校场比试,都要联名写进去”。

末了,他转身问道:“你们呢?”。

文博远爽朗的笑道:“当然,老夫随时可以署名”。

“我们二人……”。

景渊和王昱纷纷点点头,此刻,他们已没有了选择:“愿意……,愿联名上书……”。

石成微微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在万岁旨意没有下来之前,二位大人的差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千万不能松懈啊”。

“不能,不能……”。

6

第427章 我有十箩筐

凡事都有双面性,驾驭的好,便是皆大欢喜。反之,则会两败俱伤。

如同一柄双刃剑,剑锋所指敌人即可御敌,如果另一面伤到自身,则适得其反,更非初衷。

锦衣卫,某种意义上说,可作为大明朝的一种标签,无论洪武帝建立之初,亦或后世之君,一直都有双面性。

其中之故,既有帝王的缘故,也与锦衣卫指挥使本人有着不可分离的干系。

无论诏狱、刑讯、秘捕,若对奸佞小人,锦衣卫的出现,如同一柄利刃:果断、迅捷,刀刀见要害,件件无后患。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对翰林院侍读仲逸而言,自从当初奉旨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起,便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建立了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种关系,更多的是一种交情。

能与锦衣卫有交情,颇为难得,难到不可想象。

因这种交情,仲逸确实受益不少:若没有石成这样一个果断的角色,他两次奉旨离京办差,都不会有如此几乎完美的结果。

李序南,自己在蠡县时的故交,他因得罪户部郎中赵谨、兵部郎中严磬,被调离京城去了西北之地。

而如今在暗中保护李序南的人,除同为蠡县衙役出身的罗英外,便是锦衣卫的暗哨。

大恩不言谢,这份人情,仲逸一直铭记在心。

此次,将兵部郎中严磬置身于倭贼乱刀之下,也是锦衣卫的暗中帮忙,才得以如此顺利。

严磬之死,疑点颇多,但所有的疑点都抵不过一句:锦衣卫北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回避,就是让你不要多嘴。

严磬之死,疑点颇多,但所有的疑点都抵不过一个事实:此人罪大恶极,连同他身后之人,皆是罪不可赦。

如此,疑点越多,反而越正常:那份正常的罪状,供出那么多人,谁知道是不是其中的一个派人干的?

只不过,这个人没有想到严磬最后还是写出来了。

确切的说,更有可能是罪状名单中遗漏之人干的:只有这样,名单上才永远不会有他的名字。

如今,再有锦衣卫北镇府司的介入,所有的疑点变得十分合理。

这么大的事儿,若一清二楚,毫无疑问,反倒不正常了。

就让大家去猜吧。

反正,当年主使陆家庄之事、贪墨兵器、护甲装备的罪恶之人,已经毙命。

反正,经过这么一搅和,五军都督府、兵部,还有更多的衙门,都要炸开锅了。

眼下的京城,除抗倭之外,说的最多的,定是这件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锦衣卫北镇抚司办案,有话要问翰林院侍读仲大人,闲杂人等退下”。

这日午后,石成带着几名锦衣卫校尉,来到仲逸房中。

走到门口时,他命属下把守左右,不得任何人靠近。

顿时,仲逸所在的房屋,变得极为清静,绝对无人打搅。

“石大人,仲大人在里边歇息,是否由小的传唤一声?”。

见石成进来,才为仲逸换过药的程默急忙上前施礼。

“昨晚之后,都有谁来看过仲大人?”。

“回千户大人的话,右都御史文大人上午来过,呆了大约半个时辰,说的是关于监军方面的差事。景大人与王侍郎也来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是寒暄客套几句”。

“还有呢?驻军方面的人呢?”。

“戚将军来过,其他的都没有了。他吩咐医官检查了仲大人的伤势”。

石成朝院外望望,想必他们大声交谈必能被听到:“你先退下,本官有话要问你们仲大人,非传唤,不得进入”。

‘办差’,就得要有办差的样子。

“是,大人”,程默放下手中药碗,默默的退了出去。

“石大哥,你怎么来了?就听到你的声音”,仲逸见石成走了进来,急忙起身。

石成从桌上抓起一只水碗,连‘饮’两碗,要么饮酒,要么白水,就是不喝茶,这便是他的风格。

他刻意压低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语速:“那帮老头,真是麻烦,好不容易将罪状,还有联名上书的事儿敲定,这才抽工夫过来”。

当初,凌云山三弟子结束那群倭贼的性命后,仲逸便连夜去见石成。

见面后,仲逸直说严磬突然不知踪影,似乎有人将他带走,因他们二人一起出来,一旦严磬发生意外,仲逸怕自己说不清此事,便找石成来商议。

离京时,二人曾约定:来到浙江后,若白日见面则在本地县城找一个叫‘白水茶楼’的地方,若是晚上,则来‘小安客栈’。

从这一点看出,石成奉命南下之时,似乎早已知晓:仲逸也会领旨来浙江。

这到底是石成的推测,还是皇帝的意思,亦或两者都有?

目前,就不得而知了。

石成此次南下的任务是秘查通倭之人,不过,另外还有一道旨意:若左军都督府、兵部、都察院、都司衙门等发生争执,必要之时,锦衣卫可临时处置,事后禀报详情即可。

不用说,严磬之死,就属此类。

“石大哥,严磬怎么说也是个五品郎中,又牵出那么多人,万一闹大了,会不会牵连到兄弟们?”。

听仲逸这么一说,石成淡然一笑:“五品郎中怎么了?就是那个兵部王侍郎不见了,又能如何?”。

末了,他竟畅酣淋漓道:“别的不说,那罪状里有严士蕃的名字,冲这一点,就两个字-------痛快”。

这才是石成来见仲逸的真正目的。

“兄弟,算起来,咱们这是第三次合力办差了,就知道你会来,万岁识人有方,就他们那些大人们,三年也查不出半个屁来”。

石成随手搬来一把椅子,饶有兴致道:“你快说说,这通倭之人,目前就查到一个县丞,一个知府同知,结果那个同知还饮毒酒死了”。

仲逸也不由的望望窗外,满是好奇:“石大哥,你这是要来个大手笔?”。

哈哈哈,石成不由的笑出声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实话说吧,这次必须要查到严士蕃的头上”。

还是因锦衣卫原经历沈炼,被严氏陷害之事。

看来,石成此次确实是要来个大手笔。

严士蕃久在京城,又身居高位,通倭之事岂能一下子查到他的头上?不过他心腹众多,若顺藤摸瓜,一层层查下去,则未尝不可。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太过耗时,若节外生枝,严士蕃再来个杀人灭口,又不知何时才能有个了结。

通倭之事太过复杂,其中有些人确实因生计,只因朝廷的一道海禁,几乎断了靠海为生之人的活路,铤而走险,也实属情非得已。

若开了海禁,或许是另外一个局面。到那个时候还有人勾结倭贼,那便是十恶不赦。

再看看石成的模样就知道,他确实有些着急。

这种着急并非来自鲁莽,而是要抢时间,抢在回京复命之前,将事情做实。

否则,一旦皇帝突降旨意要锦衣卫的人回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思量半天,仲逸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严士蕃暂时还动不了,不过有个人可以先抓起来,他通倭必定无疑”。

仲逸一字一句道:“此人就是严士蕃的心腹------罗龙文”。

罗龙文?

石成微微点点头:“这个人我听过,之前一直跟着严士蕃,后来被劾戍广西浔州”。

他不由的再摇摇头:‘浙江距离广西太远,仅是一个来回,耗时太久,万一去了之后再找不到人,就不好办了’。

呵呵,仲逸笑道:“石大哥,这次你就错了,罗龙文早已不在广西,如今他在歙州,这总该不远了吧?”。

石成一脸的复杂:“若果真如此,我马上派人前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此人之前也做过朝廷命官,总得要有个像样的罪证才是”。

仲逸眨眨眼:“石大哥尽管放心去拿人,他的罪证,我有十箩筐……”。

6

第428章 新的旨意

傍晚,大营。三寸人间

“仲侍读,你自己看看旨意,我这个监军,是专门为东南抗倭一事而来”。

右都御史特意向仲逸说道:“是东南,不仅仅是浙江”。

言下之意,即便是福建、广东一带开了战事,他这个监军,同样可以监督一下。

眼下浙江境内倭寇得以剿灭,朝廷在收到捷报后,自然会来新的旨意。

不仅御史,戚继光、林宗武等人也在等候旨意。

当然,其也包括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对他们二人来说,这道旨意,是生死符。

……

连同严磬之死,校场试兵器、护甲之事,浙江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联名的折子到了京城,也够折腾一阵日子了。

令人意外的是,皇帝朱厚熜并未像之前那样召集群臣商议,他只是吩咐司礼监黄锦、内阁次辅徐阶等人。

朱厚熜此举并不意外:京城的人对浙江的情况不甚明了,不过浙江境内有锦衣卫北镇抚司、英勇千户所,还有左军都督府、兵部、都察院、翰林院的人。

连同戚继光,所有人的秘奏都堆在一起,可研究好些时间了。

相而言,这些奏折,更能说明眼下浙江,甚至东南沿海的战况。

至于严磬的意外,则更为复杂。

常言攘外必先安内,不过,眼下外敌入侵,若内外兼顾,定会掀起一阵风暴。

“此事,你们怎么看?”,朱厚熜单手放在厚厚的奏章之,随意向徐阶问道。

此事,身为内阁次辅的徐阶早已听说过一些,他只是在等着皇帝召见,而后再说自己的意见。

如今终于有面圣机会,徐阶自是有备而来:“万岁,微臣不懂军务,但也深知一个道理:抗倭要胜利,要靠将士们血战,而眼下将士们的兵器、护甲等都被人动了手脚,军心势必动摇”。

此言再清楚不过,重点在严磬临死之前:留下的那份罪状。

重之重,是罪状那个名字——严士蕃。

对徐阶而言,其他人与他干系不大,严氏才是他多年苦心经营推倒的对象。

“此外,通倭之人也要严查,这是抗倭大计。否则,战事又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想必,徐阶对通倭之人,也掌握不少,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这对君臣,谈的真不怎地。

皇帝要的是方案,不是发一通牢骚。眼下谁人不知:要解救兵器、护甲等军需,要查出通倭之人?

该怎么查?

徐阶竟来了一句:“圣明无过于皇,请万岁乾坤独断,做臣子的,唯有鞠躬尽瘁、尽心本职”。

朱厚熜微微叹口气,向徐阶吩咐了一句:“平日里该怎么做怎么做,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双手沾满罪恶,躲是躲不过去的”。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正复为、善复为妖,把心思都用到差事’。

退下吧……

徐阶一脸疑惑的退了出去,殿只剩朱厚熜与黄锦。

黄锦侍奉皇帝多年,早在朱厚熜为世子时,他是伴读,因有功而升为御用太监,多年主仆之情,深得皇帝信任,如今,他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总督东厂。

此外,黄锦之弟黄锈也被封为锦衣卫千户,朱厚熜更称黄锦为‘黄伴’,权势可见一斑。

不像其他得势之人而不可一世,黄锦虽权势极大,但他能懂得自我约束,不敢太放肆。

相其他得势的厂公,能做到这一点已实属不易。

当初,海瑞书进谏,惹怒了皇帝,欲治罪杀头,正是黄锦一番劝说,才令朱厚熜打消这个念头,从而救了海瑞一命。

当初,仲逸在宛平县衙,因与那个叫馨儿的抚琴女共处一室,后被押入刑部大牢,也是黄锦的进言,才令他在大牢只是走个过场,很快便放了出来。

“黄伴,你说说看,眼下东南抗倭、兵部严磬之事,还有通倭之人,当如何?”,朱厚熜随意端起一碗水,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黄锦正不慌不忙为他捏着腿脚,见皇帝如此一问,他便轻轻回到:“如今看来,翰林院的仲侍读所言属实,此次倭贼大费周折,在浙江一带闹得沸沸扬扬,实际意欲东南福建一带,抗倭是大计,其他的都可以推一推”。

黄锦继续说道:“以奴才看,兵部那个叫严磬的郎,他那份罪状十有是真的,此事闹得朝人人皆知,也人人自危。既然已经公开了,也不必急于一时,等等看,或许有意外的收获”。

等等看,或许有意外收获?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

严磬在罪状,将后军都督府戎一昶、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户部郎赵谨,甚至还有工部侍郎严士蕃都供了出来,

眼下,这些人,能不着急嘛?

越是这样,朝廷越不着急,而那心有鬼之人,必定会想方设法自保,一旦有了新的动作,定会再次露出马脚,牵扯的人更多了。

反之,若坐以待毙、什么也不做,日子也好不到那里。

有的时候,等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尤其那个痛苦的等待过程,简直要血命了。

“至于通倭之人,已由锦衣卫北镇抚石成去秘查,如今因严磬的事而使锦衣卫身份公开,但这并不影响继续查下去”。

黄锦的道理很简单:‘只要一直查着通倭之人,有的人不敢再去通倭,这是有利于抗倭将士,而不利于倭贼的,等这场战事过后,再从长计议’。

不愧是皇帝的‘大伴’,太有水平了。

这时,朱厚熜似乎有了主意:“你们东厂的人,紧密关注朝武对严磬之事的反应,尤其是名单供出的那些人。若那个等不及了要跳出来,管管。有的时候,多一点提心吊胆,也不是一件坏事”。

黄锦毕恭毕敬道:“奴才记住了”。

数日之后,朝廷有了新的旨意。

不过,这些旨意都是发往东南沿海浙江、福建、广东一带的。至于严磬之死,连同他罪状名单供出的那些人,只字未提。

圣心难测啊。

b

第429章 好消息

这个秋日,注定了浙江的风波不平,十足的多事之秋。

朝廷的旨意已抵达浙江,不过,除了一道给所有人看的‘明旨’外,还有人接到密旨。

明旨与之前的内容出入较大:左军都督府佥事景渊、兵部侍郎王昱继续调查兵器军需等事宜,但朝廷又命吏部、户部、刑部、都察院派人联合督办此事。

此举颇有看头,等新派的这些人到浙江后,想必景渊和王昱也该‘歇歇’了。

剩下的皆为密旨,或者是在有限范围内公开。

至少,左军都督府的景渊、兵部侍郎王昱是看不到了。

右都御史博远依旧为监军,不过不限于浙江,而是包括东南的福建、广东等地。

鉴于博远年事已高,三地相隔太远,朝廷特旨:作为更年轻的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仲逸,可往返各地,授监军之托,可行部分监军之责。

此言再明白不过:除浙江外,到了福建等地,仲逸这个监军协理,是真正的‘监军’了。

英勇千户所依旧助军抗倭,但不限于浙江。

锦衣卫北镇抚司专司查处通倭之人,同样不限于浙江。

不过他们已从秘查,转为公开查处,且职权有所扩大,但凡发现嫌疑,可先审讯,这倒是与锦衣卫的诏狱很符合。

此外,朝廷封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官,节制福建境内所有抗倭将士,布局歼灭即将登岸福建的倭贼主力。

戚继光为副总兵兼先锋官,他将从浙江亲率两万戚家军,秘密南下增援,英勇千户所正千户林宗武率部同行。

浙江原先布防在海岸一带的巡视增援兵力,连同戚家军部分剩余兵力,依旧留守,重点布防浙江抗倭战事。

为迷惑倭贼,浙江留守的兵力依旧用戚继光的旗号,驻军大小军营原地不动,日常巡视不变,换防交替规则不变,留守海岸一带的战船、火炮不变。

与此同时,左军都督府佥事、兵部侍郎继续留在浙江办差,连同即将到来的吏部、户部、刑部、都察院,派来联合督办兵器军需事宜的人,全部在浙江督办。

左都御史、监军博远继续同样留下,只是身为监军随从协理的仲逸,同样要去福建沿海一带了。

同样,作为所有人当最为特殊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虽要南下福建,但无需与众人同行,具体日程由他自己把握。

至此,连日以来,浙江演的热闹大戏,在石碣山一把大火和南北两处全歼登岸的倭贼后,随着一次校场兵器、护甲试与兵部郎严磬不明身亡,而暂告终结。

留下的,只有看不穿、猜不透的玄机。

南下,南下,继续抗倭,歼灭所有来犯之敌,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永无敌寇来犯。

这是所有将士的心声。

…………

临行之前,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找到仲逸,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罗龙已被抓到。

“朝廷可否有旨意?将罗龙带到京城,还是留在浙江?亦或一同带到福建?”。

仲逸有些迫不及待,他特意向石成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请石大哥务必给个准话’。

仲老弟这是怎么了?如此一本正经,都有些不适了。

石成笑道:‘旨意倒是有,不过不是给罗龙的。再说了,总不至于抓住一个通倭的,送到京城。路万一出了意外怎办?再说,我的人手也不够啊’。

仲逸还是有些似懂非懂,他要听具体的。

“好吧,我有临机处置之权,直到新的旨意到来,再将嫌疑之人一并押到京城”。

石成一字一句道:“办案之事你懂得,有时候像钓鱼,钓到一条,还要靠它来引出更大的鱼来”。

仲逸这下听懂了:“也是说,你可以先押着这个罗龙,直到新的旨意下来之前,除了锦衣卫的人,谁也不可过问”。

“是的,我的仲老弟,堂堂翰林院的侍读,理解能力为何变得这么差?”。

石成低头看着仲逸的左脚,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不是说你受伤的是左脚吗?难不成把脑子摔坏了?’。

若换到平日,二人一番玩笑是在所难免的,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仲逸还真玩笑不起来。

“石大哥,那我可以见他吗?”,仲逸不由的盘算着:若不亲自审讯罗龙,定难结我心头之恨。

石成脱口而出:“按理说,是不能的”。

不过,他很快笑出声来:“当然,你仲大人例外,别的不说,这个人能抓住,还是你的功劳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切,要看石成特意安排了。

二人说笑一番,差点将正事忘了,石成摸摸脑袋,不由的朝门外望望,看到的自然是他那可靠的属下,正在门口左右把守。

‘你说关于这个罗龙的罪证,你有十箩筐,快说说,都有哪些?’。

石成继续道:“我不要那么多,只要一箩筐行,但必须要与通倭有关,最好是与严士蕃有关的”。

这番话,终于算是将仲逸给说‘醒’了。

严士樊设计陷害原锦衣卫经历沈炼一事,仲逸自然是知道的。

而沈炼与石成的交情颇深,这在锦衣卫也不是什么秘密,与锦衣卫接触这么多次,岂能不知?

“石大哥,为何要钻牛角尖呢?”。

仲逸用他一贯的口吻说道:“我们的目的是对付严士蕃,我那些罪证既可指向罗龙,又可指向严士蕃,通倭的有,通倭以外的也有,殊途同归吗嘛”。

“哦,我明白了”,石成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个罗龙与你有仇啊?’。

仲逸是捐纳入仕,这不是什么秘密,若一当铺的事儿,也只是防着罗龙和严士蕃,如今他已与店铺撇清关系,也没有担心的必要。

仲逸淡然一句:“仇,倒算不,不过当初在入仕前,我也做过买卖,是此人从作祟、欺人太甚,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话音未落,石成便朝门外走去,仲逸急忙叫住他:“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去?”。

石成很平静的回了一句:“你不是说扒他一层皮吗?这有何难?我现在敲碎他一根骨头”。

仲逸一脸的崇拜加感激,他不由的定定神,急忙前制止道:“你误会啦,此事非同小可,要从长计议,眼下要去福建备战,我们有的是时间……”

b

第430章 锦衣卫的感觉

数日后,戚家军在戚继光的率领下,一路从浙江南下福建。!

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以林宗武为首,随军同行。

当此之时,海依旧有小股倭贼作乱,不宜走水路,兵马辎重更是不小的周折,装船、卸船绝非易事。

沿路当地衙门,已分头派出衙役清理大军所经之路,所用的理由无非是要抓捕盗贼,方便办案,剿匪之类,这才清理闲杂人等的理由。

此时,时节快至秋,天气尚可,莫说出行,是游玩一番,也未尝不可。

补给充足,沿路更无闲杂人等,戚继光的行军速度自然不会慢,福建境内已做好迎接准备,援军与当地驻军很快便可以会和。

因前些日子不慎‘摔伤’左脚的翰林院侍读仲逸,被特殊照顾:他可以继续在浙江‘修养’些时日,之后再南下福建。

晚些晚些,反正他只是个参军的随从协理。早到晚到几日,与战事干系不大。

当然,按照新的旨意,真正的监军、右都御史博远,看样子是不会离开浙江了。

出了浙江,虽说受监军之托,仲逸暂行部分监军之事,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到了福建,他是真正的‘监军’。

如此部署,不由的引来一番议论。

有人说,这是皇帝有意将仲逸推到监军的位置。

只是监军一职需要德高望重,至少有一定的资历才可胜任,且大明以来,该职大多为御史、宦官之类的人担任。

显然,仲逸这个小小的六品翰林,无论资历、品阶,都还差些火候,这才有了监军协理一说。

既是协理,要求简单多了,翰林院本是皇帝的口笔,随行记录,抗倭之事牵扯方方面面,一个完整的记录,又能在一定程度体现皇帝意志的,翰林院无可厚非。

这样的说法,绝非随意一说,有先例。

而且,还不止一次。

当初,保定府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尽管有人闹到都察院,但毕竟是一桩普通的命杀案,至少在当时来说,是这样的。

正是基于多重考虑因素,当时还是翰林院编修的仲逸,既不是三法司的人,更没有钦差的头衔,只是负责此案前期的督办。

讲白了,是一个前期调查,最后还是要交给三法司。

即便如此,朱厚熜还是派了一个刑部主事的樊予、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竟然是他的协理。

后来,与逼近京城的鞑靼军谈判,去大同核查仇鸾怯战一事,同样因为仲逸的资历不够,最后才想出了个钦差副使的头衔。

这个有意思了,既然是钦差副使,那钦差正使呢?

不用说,所有的差事,还得他这个副使来做,而且,同样有锦衣卫的人协助。

此次南下抗倭战事,作为监军协理的仲逸,似乎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连别人都感受到了。

想必办完这里的差事,再回京城后,类似的说法,更多了。

先不管这些啦……

“仲大人,前面是一个小县城,天色已晚,看样子,我们要在这里歇息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指着前面一座小城,向仲逸说道:“相戚将军的兵马,我们已经落后好几天了”。

仲逸稳稳落座于马背之,见石成于此一说,他只是微微回了一句:“也好,一切听从从石大人安排”。

进城……

夜色降临,街行人依旧,这个时间点,最热闹的莫过于酒楼、客栈、花楼之类。

吃吃喝喝玩玩,这便是很多人一生,最为重要的事儿。

人群,一队布衣穿着之人前行,他们步伐稳健、行动有序,细细看来,绝非等闲之辈。

“大人,都准备好了,我们可直接前往”。

一名锦衣卫校尉前向石成禀报几句,而后低头拉起缰绳,众人立刻跟了去。

一水客栈?

“去,把马牵到后院,所有的人,吃住,都在这家客栈了”,石成身后一名随从百户向众人喊了这么一句,大家立刻开始忙活起来。

微微灯光下,仲逸不由打量着眼前的这家客栈:两层的格局,每层看去也是十几间屋子的样子,相各个城大大小小的可客栈。

这个一水客栈,既算不得高档之类,但也绝非那种简易小店。

进了大门,可以看到一楼一个宽敞的大厅,对门一侧一个柜台,大厅摆着成套的桌椅,有人正在用着酒菜。

看去,真的很普通,一种来自客栈熟悉的感觉。

“不用看了,都是自己人,这里名义客栈,实际是我们锦衣卫兄弟开的,暗哨,负责打探这一带的消息……”。

石成拍拍仲逸的肩膀,一脸的轻松:“咱们二楼,有个很不错的包间,好好喝几杯”。

“兄弟们,该喝的喝,该盯梢的盯梢,到了下一处,轮着喝”,石成摆摆手,与仲逸缓缓了楼梯。

一楼一个特殊布置的房间,一个狼狈的身影,被锦衣卫的校尉带了进去。

“石大哥,咱们说好的,我可以见罗龙,而且你还不能派人盯着,只要在锦衣卫的控制范围内,我随时可以去”。

仲逸无心饭菜,眼下已离开浙江,正在去福建的路。

不用看,客栈里不会有左军都督府佥事、兵部侍郎,更无都司、卫司衙门的人。

连同可爱的右都御史、监军博远老头儿,此刻,恐怕也正在浙江的大营用着晚饭吧?

酒菜很快端了来,简单的两荤两素,一盆热汤。

看去再普通不过,只是两壶包装不错的老酒,绝对是十足的好东西。

石成淡然一笑:“这有何难?楼下便是,只要你不嫌累,审多晚都行,我的人绝不会进屋盯着,此处里里外外都是锦衣卫的兄弟,他还能跑了不成?”。

“饭菜倒无所谓,不过这两壶酒,是绝对要干了”。

“咚、咚”两声,石成已将酒壶放到二人面前。

端起酒碗,二话不说,仲逸打开盖子,满满斟了一碗。

“痛快,什么也不说了,干……”。

仲逸知道石成海量,这种小酒壶,他一个人能来仨。自己即便是发挥到最佳状态,也不一定是这位锦衣卫千户的对手。

这酒喝的,简直是要增添几分锦衣卫动刑前的感觉嘛。

b

第431章 肺都咳出来了

茶余饭后,再闲聊一会儿,该回家的大多已回家,街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除那些只有晚才热闹起来的地方,大多人家的窗户已是一片月色。

夜有些深了。

秋之夜,夜风来袭,难免丝丝凉意。

除各个方位的暗哨外,锦衣卫的人大多喝的差不多了。

身为千户的石成,与仲逸对饮一番后,自己又勉强加了几碗,总算是尽兴了。

此刻,他已倒在二楼那间单独的房间,呼呼大睡了。

“默大哥,你先歇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仲逸见程默端着一个木盆,面冒着阵阵热气。

程默微微打个哈欠,嘴里却振振有词道:‘仲大人不歇息,我也不歇息,反正现在精神的很’。

无奈的摇摇头,仲逸从桌取来一张图纸递给他:“这是倭寇用的倭刀、战船,你好好合计合计,争取弄出一套他们更厉害的来”。

“好,这个好,总算有事可做”,程默若获至宝:“仲大人有事尽管忙,我今晚不歇了”。

……

“仲大人,这边请”。

一楼走道,灯光有些昏暗,两名锦衣卫校尉左右站立。

见仲逸走了过来,其一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们千户大人说了,仲大人可随意进出,我们在外边守着便是”。

“为这里添几盏灯,连同房间,可好?”。

仲逸顿顿神,环视左右,不由感觉一阵凉意,他微微笑道:“我这人,怕黑……,人嘛……”。

一名锦衣卫总旗单手一挥,几盏亮灯立刻出现在众人面前。

“啪”,一声清脆的关门声,仲逸正面对着墙一副字画。

屋顿时安静下来,静的有些可怕。

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略带颤抖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披一件衣服,揉揉有些模糊的双眼,眼前却是一个背影。

看来,这觉是睡不成了。

“这位大人,晚饭已用过,罗某正准备歇息,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罗龙也算久经江湖之人,被传唤,他不惧,被关押起来,他同样也不惧。

不过,被锦衣卫传唤,由北镇抚司的人带到京城外,还是远在东南。

这个老头,确实有些慌了。

沉默不语,那个背影依旧在盯着那副字画,一副很简单的山水画。

这个?

罗龙微微探道:“不是说……,到了京城之后……,再审的嘛……”。

这个背影微微一动,冷冷的墙壁似乎传出一阵声音:“谁说的?是谁说,一定要将你带回京城?”。

咳咳,一阵咳嗽,罗龙差点要咳出两块肺来。

仅是要顺了这口气,还需要些功夫。

被石成抓捕后,罗龙一直被关在马车或房屋,身子明显不行了。

“敢问这位大人,是那个衙门的,刑部?都察院?”。

罗龙使劲耸动着喉结:“看样子,不是锦衣卫的大人,能否……”。

虽有数面之见,但毕竟时隔多年,况且当时也只是泛泛而谈,并未留下太多印象。

仲逸的声音,罗龙还是听不出来。

“罗大人,事到如今,还指望严氏来救你?”。

那个背影在墙壁前,似笑非笑道:“是今晚,在这里结果了你,又能如何?”。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心肺之声,罗龙太过用力,竟一下子从床跌落下来。

“噗通”一声,罗龙瘫坐在地。

“仲大人,没事吧?”,门外似乎听到异动,是一名锦衣卫校尉的声音。

仲逸微微转过头去,不由的提高了声音:“不必在意,有事本官自会叫你们”。

仲大人?

这个姓不多见,锦衣卫没有听过,刑部、都察院更是没有。

这一转身,罗龙依旧没有想起来。

仲逸几乎可以确定:罗龙并不记得自己。

在罗龙的概念,一个小小的当铺东家,他见得实在太多,况且与仲逸接洽的,大多是罗龙的管家罗二。

后来罗龙出事后,他便将自己多年心腹控制以外的店铺,全部盘出、归了原主,从此,那些买卖再也与他没有关系。

……

“还是叫你一声罗大人吧”。

仲逸缓缓转过身,一旁的木椅早已备好。

落座后,他直言道:‘本官今日见你,是为三件事:通倭、贪墨、做恶鹰犬’。

来者不善。

罗龙再次回到床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首先,这是一场较量。

眼前是较量的开始。

“这位大人,朝廷有规制,审问朝廷命官,审问之人应着官服,报官名……”。

“呵呵,朝廷有规制,要奉公守法、恪尽职守,不得贪墨……,为何有些人,是不听呢?”。

“看来,这位大人,与罗某是有些私人恩怨,或者说,是受某人的授意,对罗某逼供来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了,也不妨告诉你,于公于私,我都要活剐了你”。

咳咳,罗龙脑一黑,如同晴天一道雷电,晃了一双眼睛。

……

才开始的较量,显然,他已居于下方: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清楚,谈何知己知彼?

“人身在世,做人做事,难免有得罪人的事情要发生,不知与这位大人,有何私人恩怨”。

罗龙勉强恢复了些神情:“若论公事,这位大人所说的通倭、贪墨之事,罗某人确实不解,至于说做严家的鹰犬,那也要与严阁老、小阁老当面对峙之后,再下结论”。

泥鳅是泥鳅,再老,还是泥鳅。

狐狸还是狐狸,掉进陷阱,还是会摇尾巴。

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罗龙跟随严士蕃多年,知晓的事情不少,参与过的事儿,亦不在少数,若能层层剥开这层皮,定可以扳倒严士蕃。

严士蕃翻船,严嵩还会远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夜深了,仲逸决定给罗龙提提神。

“通倭之事,是你在严士蕃的府亲口说的,还有一封书信,到时,本官自会交给朝廷。贪墨的金银嘛,如说替人走门路,如说开个当铺、药铺之类的……”。

仲逸望望门外,缓缓前几步:“还有,很多年前,在直隶保定府蠡县,有个叫陆家庄的地方……”。

罗龙脸一阵青来一阵白,那种难受的感觉,简直让他怀疑人生。

“时间来得及,慢慢想吧,不要着急自寻死路,家老小大多还是无辜的……”。

“门外是锦衣卫的人,严士蕃曾陷害过一个叫沈炼的锦衣卫经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

屋门再次被关,添加的新灯被撤下,屋内又陷入安静之。

除了那偶尔一阵急促的‘咳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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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大军师?

东南,福建沿海,驻军大营。

众将领入帐,总兵官俞大猷帐内议事。

“据目前来看,倭贼主力极有可能在福建一带登岸”。

俞大猷转身向戚继光道:‘基于倭贼之前惯用的伎俩,不排除还有小股倭贼在浙江沿海一带侵扰,以做疑兵’。

戚继光微微点点头:“浙江留守的戚家军,足以应付,连同当地援军在内,炮台共事,兵力部署……,即便是倭贼主力,也无法轻易登岸”。

如此甚好,众将士可安心于福建的战事。

“沿海一带炮台皆已备好,待倭贼的船只进入射程范围,先以火炮狙之,靠岸之后,再使用弓箭齐射,如此,能减少将士们的伤亡”。

俞大猷笑道:‘戚将军,头阵就由你们戚家军打,如何?’。

俞大猷比戚继光年长二十余岁,同为名将,无论南北战事,二人皆有赫赫战功,如今兵力合为一处,绝对的强强联合。

二人对兵器、战车、火炮等方面极有造诣,所用的阵法更是了不得。

最大程度重创敌军,最大限度减少将士们的伤亡,是战前务必要考虑的。

俞大猷如此一说,众将士纷纷点头。

戚继光上前道:“俞将军,诸位将军,戚家军打头阵已不是第一次了,浙江没有遇到倭贼主力,此次福建之战,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岸一带,加强布防,兵力交叉部署,互为犄角之势。

众将来到桌前,一张大大的地图,开始详细部署。

……

午后,军士来报,右都御史、监军文博远的随从协理,翰林院侍读仲逸,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等率部前来,此刻已达军营。

经过数日的‘静养’,仲逸被摔伤的左脚总算是痊愈了,因带着海盐县县丞等一干通倭之人,所以路上走得慢了些。

当然,其中也有被隐秘抓捕的罗龙文。

按照新的旨意,仲逸这个监军协理,是可以参与军中议事的,同时也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献言献策。

说白了,就是一个类似军师的角色。

这道旨意,俞大猷与戚继光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朝廷同样给他们有密旨。

无论主帅多么厉害,身边的类似谋士的角色,还是少不得的。

三国时期,刘备麾下有徐庶,有‘卧龙凤雏’之称的孔明、庞统等超级谋者;一带枭雄曹操更有荀彧、郭嘉、程昱相佐;东吴孙权身边也少不了鲁肃、周瑜这样的智者……

卧龙凤雏不常有,谋士军师却不能没有。

……

“二位大人,一路劳顿,清洗换衣,用过午饭后,俞将军、戚将军请二位军中议事”。

军士通禀一声,而后便退了出去。

“兄弟,待会儿去了大营,就看你的了”。

石成笑道:“我们的差事是通倭之人,见二位将军,只是礼数而已,你这个监军协理就不一样了”。

呵呵,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因为严磬之事,锦衣卫的差事只能走到明面,不过锦衣卫就是锦衣卫,终究还是不一样。

而仲逸的差事,则远远不止监军协理这么简单。

程默收拾好碗筷,一脸的兴奋:“二位大人,先用饭菜,一会就去大营”

……

“见过俞将军,戚将军”。

进入营帐,仲逸与石城立刻上前。

在浙江时,就曾见过戚继光,算是熟人了,俞大猷虽是初次见,但老将军的风采,无需引见,仅是这身英雄气,绝非常人可比。

北镇抚司千户官居五品,仲逸只是个翰林院的六品侍读,首先要站出来说话的,自然是石成了。

“俞将军,下官奉旨查处通倭之人,还望将军知会一声,将士们多多配合才是”。

石成直言道:“若发现军中那位兄弟涉嫌通倭……”。

仅此一句,俞大猷立刻表态:“只要证据确凿,无论涉及到谁,本将绝不袒护,石千户尽管查便是”。

末了,他补充一句:“抗倭之人,军中将士有嫌疑,但其他衙门或海盗也脱不了干系,为稳定军心,请你们锦衣卫务必注意影响,以免节外生枝”。

“下官明白,我们当以暗中调查为主,需要台面上的协调,再请俞将军出面”。

俞大猷、戚继光微微点头。

石成再次施礼,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这是大名鼎鼎的俞大猷将军,换做其他人,锦衣卫,绝对没有这么好说话。

对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石成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两军阵前,战事一触即发,无论为稳定军心,亦或大局为重,万不得将锦衣卫的权势过分放大。

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亲信,这个道理,石成自然是懂得。

锦衣卫的差事就是这样,除皇帝外,真正能指挥动他们的,除了他们自己。

……

“下官翰林院侍读,右都御史、监军文大人随从协理,见过二位将军”。

石成退去后,自然轮到仲逸‘上阵’了。

“仲侍读的大名,本将远离京城,也是早有耳闻啊”。

俞大猷挥挥手,示意坐下说话。

不用说,这个有所耳闻,自然是仲逸当初与鞑靼谈判、去大同查处平虏将军仇鸾之事。

武将不同于文官,喜欢开门见山。

“朝廷有旨意,仲侍读来到福建,可行使监军之职,并可参与军中议事”。

俞大猷与戚继光对视一笑道:“还别说,我们真缺一位大军师呢”。

仲逸急忙起身拜道:“二位将军身经百战、战功显赫,晚辈有幸参与议事,军前效力,寸功未建,实不敢当”。

言毕,仲逸从包袱中取出两样东西。

“二位将军,下官偶的两样东西,常言道好东西还得有会欣赏之人,思来想去,还是二位将军最为合适”。

说着,仲逸取出一套地图。

高清还原地图,福建沿海一带,放大数倍,经重新描绘,地名完全按照大明的称呼。

好东西,自不用说,不过,仲逸还得要一句“思来想去”。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大明朝廷有规制,类似地图、兵器图纸之类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弄得。

片刻之后,只听二位将军的赞叹声:‘如此详细,每段距离竟能精确到这种地步?……’。

测绘地图,不仅仅要标出方位,各个地方之间的距离才是关键。

相比而言,电子版的精确度,远比骑兵、卷尺丈量,要精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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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再容些时日

“照这样的打法,战斗力至少可提高数倍,若再以全新阵法相佐,数十倍也未尝不可”。

仅是新式火炮与长枪的详解图,二位将军已赞叹不已。

赞叹过后,便是一阵的无奈:这样的兵器火器,大明也造不出来啊。

这是仲逸预料之中的。

俞大猷一阵沉默,如同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戚继光不由的将目光投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还是那个问题:“仲侍读,这些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仲逸同样知道:类似的问题,还会被问及多次、很多次。

若说是静远寺山后那片神秘山林,神秘的土地公,神秘的21世纪,还有看似不可思议,后来才发觉很普普通通的唐小丫……

莫说眼前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不相信,就是他这个‘博览群书’‘博古通今’的翰林院侍读,若没有亲身经历,仲逸自己也不会相信,打死也不信。

不过,细细想来,这只是个问题,但不是大问题。

对眼前的两位将军来说,他们如此一问,也并非真为追本求源。

将军不是史官,更不是好奇、较真的文人墨客。

何况,如今已是剑拔弩张,战事随时会开。

‘可信’才能‘可行’,可行才能可用,可用才是关键。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只要能提高战斗力,能切实可行,就可以用。

当然,那一句‘这东西是从何而来’,亦是确保朝廷方面准许,能切实‘可行’之意。

仲逸在来福建的路上,就曾反复想过此事。

“启禀二位将军,东西的来源实属偶然,既非偷窃,更非私绘,如此高深奥妙所在,也非常人可凭空想象”。

仲逸郑重其事道:“就看在能早日剿尽倭贼,固我大明海防、保我大明国土的份上,请二位将军相信下官一次:此物来源,绝不会有差错”。

戚继光微微摇摇头:“即便如此,军中也没有这样的条件啊,莫说别的,仅是这些精通兵器锻造之人,也恐怕不是立刻就能上手的,还有那些配件、原料、组合……”。

仲逸心中总算松口气:只有同意做,才能谈到如何做?由何人来做?

他上前禀道:“二位将军麾下精通兵器的人不在少数,之前将士们所用的虎蹲炮、狼筅、空心炮台、鸳鸯阵、独轮车阵,棍法及长兵器,皆是自创,是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的经验”。

仲逸继续道:“新式兵器锻造,若由这些既有作战经验,又有参与过兵器改造的将士来做,自然事半功倍,也非他们不可”。

当然,再好的兵器,也要实战,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说到身经百战、建立战功,还有一人。

“二位将军,下官还要举荐一人,或许更有助于此事下一步的进展”。

仲逸走上前去,一字一句道:“要改善兵器,打造新式火炮、火枪,须要朝廷的准许,尤其皇帝的旨意……,当然,还要大量的银子……”。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沉默。

同为领兵之人,俞大猷和戚继光对英勇千户所并不陌生。

一个千户所,千余人,但这一千余人,绝不是简单的一个千户所。

当初,山东沿海一带闹倭患,还在卫司指挥使林啸义麾下的林宗武,自告奋勇组成一个四十人的敢死队,月色之夜探出倭贼虚实。

后来在仲逸的协助下,大军很快找到倭贼主力,朝廷大军得以全胜。之后,林宗武被封为百户,御赐武举出身。

此事,在军中广为流传。

北征鞑靼军,朝廷大军为出一支“奇兵”致胜,林宗武以百户之职,亲率三百人的敢死队,做了这支奇兵头领。

北漠冬日一战,鞑靼军主力被击退,而那支三百人的‘奇兵’,最后只有七人生还。

回京之后,林宗武被封为正五品的千户。

同时,这个千户所也有了新的封号:英勇千户所。

后来,鞑靼军直逼京城,林宗武率部两次突袭敌军,皆获大胜。

这一仗后,林宗武被封为从四品的千户,并率部去甘西一带秘密练兵。

无论兵器装备,练兵调遣,英勇千户所,绝非普通千户所可及。

从此之后,林宗武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

“就是英勇千户所林千户,下官在浙江时,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觉得此人非但勇猛,更是一个难得的可塑之才”。

思忖半天,仲逸终于开口道:“此事一旦由皇帝问起来,英勇千户所出面,似乎能顺利些”。

无论要旨意,无论近水楼台先得月,英勇千户所回到京城,必能将此事禀明圣上。

只要千户所的奏请得以准许,戚家军、俞大猷麾下抗倭将士的意愿,自然不会落空。

“英勇千户所个个都是忠勇之士,林千户更有良将之风,今日多加磨炼,他日必成大业”。

一直没有言语的俞大猷,终于表态了:“立刻传林千户帐中议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日后之事暂且不论,单说眼下这抗倭之事,才是众人最为关切的。

……

“海防一带虽有部署,但毕竟沿岸线太长、地形复杂,无法集中兵力对付一处,处处重兵把守,又兵力也不够”。

刚刚参与议事的林宗武道:“末将建议,先派人到海上密探,确定倭贼主力动向,集中兵力应敌,如此,既能克敌制胜,又能最大限度较少我军将士伤亡”。

切中要害,找出主力,无论火炮、火铳、弓箭,才可以派上用场。

用兵之道,细细品来,这算不得计谋,可算作明智之举。

福建沿海一带的兵力部署,在戚继光到来之前,俞大猷早已命人防守,所谓攻守、攻守,守得住,更要立足于攻。

“林千户所言甚是,有熟悉沿岸一带地形的军士,此事交给他们,最合适不过”。

沉默片刻,俞大猷转身向仲逸问道:“仲侍读,说说看,你还有什么建议?”。

大军师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

自从来到福建后,仲逸还是初次参与军中议事,对当地的情形几乎全然不知,所谓的‘高论’,又从何而来?

师父凌云子曾反复叮嘱过:“有些经典之言,看似简单,而往往越简单的话,其中越有奥妙所在,比如说知己知彼……,比如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说着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启禀二位将军,下官初来乍到,对军中事务不甚熟悉,福建一带也是初次前来……”。

仲逸上前拜道:“能否容些时日?待下官熟悉地形之后,再做定夺?”。g

第434章 看看再说

次日清晨,天气不错,阳光洒下,偶有海风拂过,一阵阵的凉意。!

凉意袭来,总是令人清醒不少。

早饭后,仲逸便带着程默出了大营,说是要到处走走,熟悉熟悉这一带的地形。

俞大猷派了数名军士,作为随从,陪仲逸外出。

英勇千户所也派了一名军士,一同前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仲姝易容所扮。

至于英勇千户所的千户林宗武,早已带人去了海,继续巡视海倭贼动向。

“兄弟们,你们在二位将军面前保证过,对这里的地形了如之掌,这几日外出查看,全靠各位了”。

仲逸缓缓马,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一脸的兴奋。

这时,一名军士前拜道:“仲大人尽管放心,我们哥几个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哪里有山,哪里有水?何处峭壁,何处搭桥?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挺精灵的一个小伙,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小的名叫陈四,大伙都叫小四儿,仲大人但凡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

不用说,这个叫小四儿的,便是这些人的头头。

在此之前,仲逸已详细看过这一带的地图,但地图毕竟只是一种参考。

两军阵前,战场的容量,兵力部署,还得要实地查看。

用兵之人最忌纸谈兵,献言献策更是如此。

“先从沿岸一带,一路南下,无法骑行之路,换作步行”。

仲逸一声令下,众人纷纷马而行。

沿岸一带,大多为石路,石山石壁,平坦之地还真不多见,尤其是笔直的那种。

岸边有将士巡视,不远处的海面,偶有大小船只驶过,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架势。

“仲大人,前面那个便是炮台,要不要去看看?”。

小四儿知道:仲逸是翰林院的官,对这个威力凶猛的大家伙,一定很感兴趣。

在这之前,仲逸曾见过这种炮台,石块相垒,一门大大的火炮,看去威力确实不小。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看法。

自从到了唐小丫所在的那个世界,仲逸才知道,这样的火炮,简直是一种名号而已。

无论爆发力,还是精确度,甚至于射程范围,远远不是真正的‘大炮’。

后来,戚继光想出一个空心敌台的主意,效果大有提高,尤其是在占据有利地形后,这种打法更了不得。

空心敌台由、、下三部分组成。

下部为基座,用大条石砌成,高度与城墙相同。

部为空心部分,有的用砖墙和砖砌筑成,相互连通。有的用木柱和木楼板,承重外侧包以厚重的砖墙。

部形成一层或二层较大的室内空间,以供士兵驻守存放粮秣和兵器。部为台顶,多数台顶央筑有楼橹,供守城士兵遮风避雨,也有的台顶铺漫成平台,供燃烟举火以报警。

以当时的条件,此举已十分难得。

“这种炮台,本官在浙江时,曾见过,我们此次外出,只要查看地形,时间紧迫,继续向前走吧”。

仲逸再次望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大家伙,却又不由的摇摇头。

戚继光与俞大猷深谙用兵之道,无论兵力部署、防守策略,皆是多年作战经验所得,目前的条件范围来说,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条件,在某种意义说,是实际,最大的实际是:依照目前的生产力:条件有限。

一旦自己带来的新式火**纸,能够变成真正的武器,那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

威力至少可以增强数十倍,而且搬运更加方便,填弹速度、射程,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弹药,仲逸简直要沮丧了:仅此一项,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才能研制出来。

至少,这次是派不用场了。

“仲大人,沿岸一带大多如此,漫过海水,是登岸,倭贼从海来,我们的将士可居高临下,但一旦攻来,这个优势没有了”。

小四儿世袭军户,在沿海一带,对于倭贼,他再熟悉不过,战事也经历不少,自然有话可说。

仲逸微微点点头:“依你之见,是在倭寇登岸之前,将其灭掉才是最佳时机?至少,不能让他们占据有利地形?”。

小四儿放慢脚步,指着脚下不远处海平面,微微叹了口气:“那里有那么容易?莫说浙江、广东,仅是福建一带,海岸沿线,何止数百里之长?哪来的那么多兵力都守在岸边?”。

这时,一旁的程默也似乎听出了什么:“若将兵力全部放在沿岸线一带,暂时是守住了,但等倭贼主力真正登岸时,却又无法集兵力对付”。

嗯嗯,小四儿重重点点头:“那更不可行,所以,俞将军才专门在重要关口派重兵把守,可有时倭贼偏偏挑选防守薄弱、不易察觉之处登岸,之后再选择有利地形”。

“还有呢,倭贼皆是从海面而来,登岸之前先是火炮相轰,如此一来,沿岸的将士又不得不后退数里,而我们的火炮威力有限、射程太远,精准度更不用说了……”。

一旁的军士插嘴一句:‘这些倭贼,真是贼心不该,一次来犯,次次不断,祸事连连,何时才能将其全部歼灭?’。

这个问题,仲逸也无法回答。

难不成,派数千艘战船,直奔倭国,来个彻底了结?

程默随意说了一句:‘登岸之后,倭贼深入内地太远,自然不好对付,可若全部留在海,一旦我军将士进攻猛烈,他们便又乘船逃逸了’。

仲逸沉思良久,不知不觉已走出老远,只听后面的脚步声,匆匆追了来。

“诸位兄弟,抗倭大计,关乎我大明社稷安危,我们有难处,难道,倭贼没有难处吗?”。

仲逸笑道:“想想看,他们长途跋涉一路赶来,海风浪大,又有恶劣天气,淡水和食物供应不足。如果再登不了岸,那会有灭顶之灾,可是登岸,我们也不会让他得到补给,后果呢?”。

再看看吧,若没有通倭之人,倭贼又如何得知何处重兵把守,何处兵力薄弱呢?

对贼而言,最终的目标是窃到财物,否则,这一切的冒险将会显得毫无意义。

看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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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戴宗是谁?

天暮暮、雨潇潇,烟雨远处有农家。

“仲大人,天色渐晚,细雨蒙蒙,我们回大营,还是?”。

作为随护的小头头,小四还是挺心的。

仲逸微微摆摆手,随意说了一句:“不回了吧?大半天的功夫才走到这里,若是再回大营,时间都浪费在路了”。

是啊,是啊,程默点头附和:‘我们只有三日的时间,晚了会误事的’。

黄昏将至,今日这一天,这么过了。

“你,去前面问问,找一处大户人家,我们今晚在这里留宿了”。

小四儿一声吩咐,一名军士立刻向前而去。

他们说得没错,这几人果真从小在这一带长大,才一打听,村里的人几乎都能认识。

仲逸缓缓下马,前面便是一‘大户人家’。

“仲大人,这家了,在小台村,算不错的了”,小四正命人将马匹牵到后院,其他人走了进去。

这处小院,确实别的村民家大了些,主屋侧屋都有,收拾的也颇为干净,并非高墙大院,却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片刻之后,一名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一脸的笑意:‘几位兄弟,外边下起小雨,你们快请进屋歇息,酒菜马好,先用几杯热茶’。

来到侧屋,老者不由的将小四儿拉到一旁,好道:“那位年轻的公子是何人?怎么从未见过?新来的吧在军任何职?”。

小四儿随意抓起一只水碗,咕咚咚喝了下去,而后才回了一句:“陶老伯,这位公子可小觑不得,他可是朝廷翰林院侍读,专门陪皇帝、王爷们读书,那学问,简直了……”。

末了,他特意说了一句:‘人家此次还是监军协理,相当的了不得’。

‘翰林院侍读?’,老者眼前一亮,差点将手的水壶掉在地。

小四儿掏出一小块银子:“老伯,老规矩,平常饭菜钱。也是老规矩,我们的差事还得办下去。我们只是陪新来的仲大人,四处走走、看看,村民们不必在意”。

老者连连推辞:‘老规矩是老规矩,这次免了吧,眼下,抗倭战事在即,大家总归是要尽一份力的’。

这倒怪了,平日里将士们巡视路过村民家里时,总会得到一些吃喝之物,俞大猷将军治军严格,虽是粗茶淡饭,但务必要留些散碎银子。

至于银子的数目嘛,不必多,无须按照酒楼的标准,但前提是不能让村民们吃亏。

小四还是将银子放下,不忘苦口婆心的劝了一番:“老伯,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平日里杀只鸡,连毛都舍不得拔,怎么一下子大方起来了?你发横财了?”。

“将军有令,我们可不敢白吃白住,更不敢误了差事”,小四儿缓缓走了出去,自言自语道:‘粗茶淡饭,随便点,酒不能多喝,有个意思行’。

老者望着桌的银子,嘴里却念叨起来:“杀鸡舍不得拔毛?这不是说我一毛不拔吗?”。

……

“酒菜来啦……”。

良久以后,饭菜总算是端了来。

小四儿急忙跑向桌前,几乎要开始埋怨了:平日里都是片刻的功夫,今日这顿饭简直慢了不是一点点。

不过,看到桌的饭菜,小四儿却知道自己错了。

红烧全鸭、桂圆炆兔肉,炖鸡,一只大大的肥鸡……

看你再说我一毛不拔?

“粗茶淡饭,诸位大人随意用些”。

老者缓缓端起一坛酒,满脸笑意道:“不过,这酒可是本村最好的陈酿,原本是打算新春佳节时饮用,今日有幸见到各位大人,开了吧”。

这话说的,简直是在打小四儿等人的脸。

“老伯,我们那点银子,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说归说,小四儿还是拿起一只鸡腿,笑呵呵道:‘一只鸡的钱,还是够的’。

老者似乎对这些可爱的军士,都有些怜悯了:“吃吧,尽管吃,都怪那些可恶的倭贼,连年抗倭,大家都不容易啊”。

真是个好老头儿。

“这位,是仲大人吧?”。

老者随众人一起落座,共饮一杯后,不由的问了仲逸一句:“朝廷翰林院的大人能来寒舍,简直是我陶家莫大的荣耀啊”。

仲逸急忙起身敬酒:‘老伯言重了,晚辈是从京城而来,初次到东南沿海一带,得俞大猷将军准许,到四处走走、看看,叨扰啦’。

老者也站了起来,碰杯道:“草民有一事,请仲大人帮忙,不知大人能否赏个脸?”。

咳咳,仲逸还未来得及开口,小四儿却端起一碗酒自饮起来。

此刻,他总算是知道:陶老头儿为何这么大方了。

“好说,好说,但凡能帮的的,晚辈定竭尽所能”。

仲逸有些纳闷:初次见面,我一个初来乍到之人,能帮的什么忙?

“好好好,那不打扰各位大人用饭,一会儿,再请仲大人到书房一坐”。

老者再次寒暄一番,缓缓退了出去。

书房?

想必,这位老人家也是好读书之人,怪不得对翰林院如此感兴趣。

孩子无娘,说来话长。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个陶老头膝下一子一女,老伴去得早,家境还算过得去,最大的心愿便是将子女抚养成人、成才。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谁家爹娘不希望自家子嗣能功成名、一帆风顺?

然而重男轻女由来已久,陶老头儿无心改变,也无力改变。在他看来:姑娘能识的些字,懂些琴棋书画即可,主要是宝贝儿子,争取能科举高,光宗耀祖。

顺便说一下,陶老头原本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连连考,连连考不。

老子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儿子了。

陶老头将自己毕生所学教授子女,后来又请了先生教育儿子,甚至于先生的先生。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老陶的儿子小陶,偏偏不喜欢读书。

除了读书,其他的几乎都不差,尤其喜欢攀岩附壁、游山玩水,若不是老子管束着,这小子可以游遍所有的山山水水。

说来也怪,儿子不喜读书,姑娘陶雯儿却偏偏过目不忘。

仅是在一旁听先生教导她的兄长时,陶雯儿都可以倒背如流。

陶老头又喜又悲:喜的是,陶家总算是有个读书开窍的人,奈何一个女儿身,书读的再好,恐怕与功名是无缘了。

此事,说来话长。

……

饭后,陶家书房,陶老头正向仲逸讲着他陶家的那些事儿。

“仲大人,事情的经过想必你也知晓了,陶家不幸,让你见笑了”。

书房布置的不错,陶老头请仲逸座,仲逸却婉言谢绝,坐到了老者对面。

陶老头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瘦瘦高高的,站姿稳健,举止利落,确实不像个读书人。

不用说,这位年轻人,是掏老头儿的儿子。

同时,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陶朔。

转头望望儿子,陶老头微微叹口气,终于向仲逸道出原委:‘请仲大人指点一二,如何才能让犬子真正喜欢读书呢?’。

真是个执着的老头,自己读书不成,还真要拽儿子了。

“这个,陶老伯,三百六十行,并非读书一条路……”。

仲逸正欲起身劝说一番,谁知老头他站的更早。

“这位是朝廷翰林院侍读仲大人,知道翰林院吗?那是读书人一辈子梦寐以求,而又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陶老头儿一脸阴沉,瞪了儿子陶朔一眼,厉声喝道:“还不前参拜?”。

陶朔二话不说,立刻前道:‘草民见过仲大人,仲大人是读书人的典范,是榜样、是楷模,草民今日能一见,三生有幸’。

“免礼、免礼”,仲逸差点被他撞到,他急忙后退两步:‘不必多礼’。

陶老头见状,对儿子又是一通臭骂:“混账东西,读书人,一点斯都没有,看看,差点惊到人家仲大人”。

无妨,无妨,仲逸只得再次坐了下来:“令公子倒是个实诚之人,不错,不错”……。

此言一出,陶老头也坐了回去,与方才的姿态一模一样,陶朔又乖乖站到了老爹的身后。

仲逸微微动动身子,心有些发憷:我自己都不是真正意义科考过来的,若非因捐纳缩短了时间,那摇头晃脑的十年寒窗,还真是熬不过来。

如此这样,又如何教育的了别人呢?

这不是误人弟子吗?

“陶朔,你说说看,你崇拜的人,都有谁?”。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仲逸只能先试试了。不过,这‘崇拜’二字,用的真是‘巧妙’。

对面的陶老头沉默不语,不由的捋捋胡须,他心暗暗思量:翰林院的侍读,是不一样。

想必,他这是要问自己的儿子:你到底是推崇老子的章,还是孔子的语录呢?

崇拜一个人,自然会崇拜他的章,陶老头是这么认为的。

这时,陶朔再次前一步,一字一句道:“回仲大人的话,草民崇拜之人很多,有解真、解宝,还有戴宗”。

解真、解宝,戴宗?

看来,这个陶朔还果真不是读书的料。

“混账东西,仲大人问你遵从何为圣人?你竟胡言乱语”。

陶老头猛地站起来,训了儿子一句,却立刻又面露难色道:‘这解真、解宝……,戴宗是何人?章属那一家?……’。

呵呵,仲逸微微点点头,示意陶老头坐下。

“这解真、解宝二位兄弟出自《水浒传》,人称两头蛇、双尾蝎,极擅穿山越岭、抓捕猛兽,二人武功极高,可山擒虎,被称为登州第一猎户”。

仲逸笑道:‘至于戴宗嘛,也出自水浒,轻功颇高,可日行八百里,人称神行太保’。

见陶老头儿一脸诧异,仲逸心不由暗暗笑道:这个陶朔,可真敢说,神行太保,更是我仲某人的偶像。

偶像,你懂吗?这还是唐小丫给他教的。

“爹,你看到了吗?平日里常训我: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可是人家仲大人读的那么精通,简直神了”。

陶朔竟然笑道:“仲大人,能否说说:如何才能从穿山越岭,变为飞檐走壁,还可以日行八百里?”。

这,还是陶朔听村里的大叔讲故事而来。

儿子正得意,老子简直要气炸肺了。

“你……,你这个孽子,几世才能修来,翰林院侍读入住陶家?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好好珍惜?”。

陶老头紧紧抓着茶碗,双手不停的颤抖,茶盖几乎掉了下来。

“去,叫你阿妹来,听听她怎么说,怎么学?”。

‘啪’的一声,老头干脆将茶碗扔在桌:“我……,当没有这个儿子……”。

末了,他又不由的朝仲逸笑笑:“犬子丢人现眼,让仲大人见笑了”。

仲逸略有不安道:“陶老伯,令公子只是不喜读书,但对你言听计从,足见是个孝子,既然他有所追求,何不顺他之意?苦苦相逼,是断断行不通的”。

沉默良久,陶老头竟然咬牙切齿道:‘今晚,若仲大人一番教导,他还是执迷不悟,老头儿我,也认了……’。

咳咳,如此一说,仲逸简直要坐不住了:这到底是逼陶朔呢,还是逼我这个无辜之人呢?

……

“小女见过仲大人,见过爹爹”。

二人正说着,却见陶朔带着阿妹陶雯儿,缓缓走了过来。

与陶朔的高高瘦瘦不同,陶雯儿身材适,清秀的模样,虽是一身布衣,但依然可见那一双灵动的双眼。

仲逸端起茶杯,又放了回去,沉默片刻,又端在手。

简直要血命了,连陶朔都教导不了,如何能教导这个叫陶雯儿的女子呢?

真后悔选择这处人家落脚,烧鸭、炖鸡的,吃人的口短啊……

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如法炮制了。

再看看一旁的老陶头,简直自信的不得了。

在他看来,无论问什么,他的女儿绝对不会像儿子那样,答非所问,令人匪夷所思。

“陶姑娘,说说看,你最崇拜之人,都有谁?”。

再次说出‘崇拜’二字,仲逸简直要胃疼了。

b

第436章 这对兄妹不一般

“回仲大人的话,小女子不崇拜任何人”。

陶家姑娘确实语出惊人,面对翰林院的侍读,依旧处惊不变。

此举,或是因他们压根就不知道,翰林院到底是何地?那怕是内阁、皇宫,描绘的再神奇,对百姓来说,也只是一种想象而已。

当然,高人不一定要在高处,若说她见识非凡、非比寻常,也不得而知。

这一刻,身为老爹的陶老头儿,却有些坐不住了:女儿为何也一反常态?

仲逸却来了兴致:“哦?姑娘何处此言?”。

略顿片刻,陶雯儿微微上前道:“无论帝王将相、巨贾名匠、圣人贤者,同一件好事,因人而异,换做他人,可做的更好,同一件坏事,换做他人,或许做的更糟,反之亦然……”。

末了,她竟说了一句:‘小女子认为,大凡有成就之人,起初,往往被迫所致,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非情势所迫,则结果大不相同,事在人为,重在‘事’,而非‘人’……’。

如此高论,简直令人醍醐灌顶。

莫说一读书之人,就是翰林院的侍读,仲逸也不得不对这个叫陶雯儿的姑娘------刮目相看。

这个女子,果真不一般。

仲逸不由的问了一句:“陶姑娘,那你说说,若非形势所迫,你最希望什么样的生活?”。

如此一问,陶雯儿更是语出惊人:“大人身为翰林院侍读,小女子一介平民。对大人而言,出入宫殿是为日常,而我等百姓,恐怕平生也难见知县几面,对‘生活’二字,岂能同一而论?”。

“反了,反了……完了……完了”。

陶老头简直要哭了:“雯儿,在仲大人面前,好好背诵一段诗词,为你兄长做个榜样,好不好?”。

父亲如此一说,陶雯儿竟然跪了下来。

不知何故,身为兄长的陶朔,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仲大人在这边,拜我干什么?”,陶老头连连谦让,竟不知如何是好。

仲逸见状,也不得不起身说了一句:“二位快快请起,读书人的事情,不要动不动就拜……”。

陶朔正欲起身,陶雯儿却依旧动也不动。

今日,她有话要说。

“仲大人误会了,你身为翰林院侍读,是为朝廷命官,小女子已经施过礼了”。

陶雯儿转而向陶父说道:“我这一拜,是为爹爹”。

这一说,一旁的陶朔,也再次乖乖跪在那里。

“爹,今日,在我们陶家的是翰林院侍读,年轻的仲大人,孩儿有些话想说,也请仲大人评评理,看看到底可行否?”。

见无人制止,陶雯儿继续道:“父母之命,本不能违,但父母之心,应深深体会之。

无论读书,亦或功名,无非是为不负一生光阴,若将读书视为毕生所愿而舍弃其他一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旦读书不成,生活也将成为‘下品’,何其可悲?”。

话倒这份上,也只能说起老爹当年之事了。

陶雯儿鼓足勇气说道:“爹,你看看,这位仲大人也就二十出头,就能榜上有名,但若一直到五十岁,还考不中呢?那一生岂不是……”。

咳咳,陶老头儿不由低头看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陶朔也上前说道:“爹,小妹说的对,论穿山越岭,无人能比得过我,至少在我们这一带。论读书之聪慧,那些中举之人也不及小妹,技有所长、而各有所长而已,为何只有读书一把标尺?”。

末了,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当然,爹爹才是最伟大的,我与小妹虽不能榜上有名,但一定孝顺老爹,一家人整天乐呵呵的,有何不好?咱们又不缺衣少食……’。

兄妹二人一番苦口婆心,无非就是想说明一个道理:除了读书,还有很多种活法。

好在,最后这句,还是为陶老头挽回几分颜面。

“仲大人,求你说句话,在我们村,无人可说服我爹爹,既是翰林院的侍读,你说的话,他一定会信的”。

陶朔见爹爹正低头叹气,他便起身向仲逸附耳道:“仲大人,我爹年事已高,就不要再操心读书之事啦,我上山捕猎、下河摸鱼,带他看看山山水水……,请仲大人帮忙劝说……”。

一番孝心,孩子说的没错。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打算劝说儿子,陶老头儿反被儿子劝说了。

屋内一阵沉默,所有目光都聚在‘仲大人’身上。

“陶老伯,若我这个翰林院的侍读说:‘这两个孩子说的没错’,你信吗?”。

仲逸叹了一句:“一个好孝子是福分,未必就不如一个只会读书的才子啊”。

哎……

这一声长叹,结束了陶老头数十年的“心愿”。

这时,仲逸缓缓起身,那叫一个如释重负。

这样的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

“仲大人,方才听说你初来福建,对我们这里的地形自然不熟悉”。

陶朔笑道:“若大人想真正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草民愿做向导”。

‘不劳,不劳,朝廷已为本官派了向导,他们对这里也十分熟悉’。

仲逸连连推辞:“你还是在家好好照顾令尊大人吧”。

嘿嘿,陶朔淡然一笑:“你说那些军士啊,他们只识得大道,知道路该怎么走,但这崇山峻岭里的门门道道、山山水水,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末了,他望望陶老头:“若仲大人准许,草民也好顺便为我爹抓几只野味来下酒,大人不嫌弃,再来陶家喝一杯,如何?”。

这个?

“仲大人,这话不假,小儿倒确实是个好向导”。

陶老头苦笑道:“如果能跟着仲大人,那怕沾点读书人的气息,也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老头儿都发话了,仲逸也只得应了一句:‘好吧,看在解真、解宝的份上,岂有拒绝的道理?’。

“多谢仲大人成全,草民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陶朔似乎领了军令,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以后不要草民草民的,本官虽比你年长几岁,也差不了辈,就叫我仲大哥吧”。

仲逸微微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好的,仲大人”。

陶朔不由一笑,急忙摆摆手:‘哦,不不不,仲大哥……’。g

第437章 大战狼群

次日早饭后,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三寸人间

好在小雨总算是停了,差事耽误不得,三天的时间,今日已是第二日。

“仲大人,走啦”。

小院,陶朔早将行路之物备好,除马匹外,还有他登山所用之物:钢叉、长绳、铁钩……

一旁的程默望望天空,不由的嘟囔起来:“这般天气,还带登山之物,仲大人是来查看地形,不是攀岩附壁的,他如何能去?”。

小四儿等几名军士却不以为然,陶朔的身手他们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从未亲眼所见,今日一路同行,也能大开眼界。

“朔儿啊,一路之,多听仲大人教诲啊……”。

门口的老陶头望着众人渐渐离去,还不忘细心的叮嘱一句。

……

“雨后山道湿滑,前面地势较陡,请各位大人多加小心,留意脚下”。

山腰之,陶朔指着远处的山顶,向众人小心提醒着:“此山之,有猛兽,大家千万不要分开走,拿好手的兵器……”。

如此一说,程默立刻凑到仲逸身边,手里拿的却是一柄长枪,猎户用的那种,他并非军卒,自然没有专用的兵器。

小四等人晃晃手的大刀,不以为然道:“小陶子,你吓唬谁呢?这一带,我们也经常走,猛兽倒是听说过,但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几位军爷,你们平日走的是大路,将士们又是成群结队,岂能遇到猛兽?”。

陶朔微微转过身,随意说了一句:“你再看看,此山之,皆是密林一片,连个种庄稼的都没有,除了樵夫、猎户,谁来这里?不信,你问问他们去……”。

是啊,一片密林,又高又陡,这么一座大山,我们来这里作甚?

小四儿有些不解:“这个仲大人确实有些古怪,马不停蹄、一路赶来,为熟悉地形,怎么偏偏跑到这深山老林里了?”。

哎,读书人的事儿,真是不懂,对这些军士来说,奉俞大猷将军之命,才是真正的差事。

还说什么呢?走吧……

此山名叫凤凰山,因山高大、其势复杂,草木茂密而得名,山顶一个高高的石盘,如同‘凤头’,只是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

攀此顶,可谓一览众山小。

若从战事而言,是个居高临下、远眺敌情的好地方。

众人虽是一路骑马而来,仲逸老远看到这个绝佳之地,一问陶朔才知:此山正是他最喜攀登的,如此,才更能显出那所崇拜的解氏兄弟那‘两头蛇’、‘双尾蝎’的称号。

“嗷……”,一阵嗥叫,林似有异动,而后又再次安静下来。

“大家小心,有狼群”。

陶朔喊了一声,示意大家不要慌,背靠大树,众人很快围成一个小圆圈。

“狼?还是狼群?”。

从小在京城长大的程默有些腿软,紧紧抓住手长枪,细细盯着枪头,生怕嵌的不够结实,一使劲会掉下来。

“大家不要慌,保护好仲大人,这是我们的任务”。

说话的是英勇千户所的一名小旗,姓王,众人都叫他王小旗。

王小旗跟随师兄林宗武多年,出生入死、异常勇猛,林宗武派他来,正是为保仲逸的安全。

此刻的王小旗一脸淡定,相北虏南寇,数百人对阵十倍之余的敌军,狼群,真的不算什么。

“王大哥,我们不惧,狼群再厉害,有倭贼厉害吗?”。

小四儿紧紧抓着刀柄,不由的望着远处的山林。

“陶朔,仅是几声叫声,你们怎么能断定是狼群,而不是一两只狼呢?”。

仲逸更为淡定,竟好的望着四周,怎么不见狼群呢?

这样的场面,确实是第一次见。

陶朔侧过身来,微微笑道:“仲大人,你听那声儿,还有草丛的异动……,怎么会是一条狼呢?起码十只……”。

好吧,论起狩猎,陶朔最有发言权,信了。

“看见了吗?那边……”。

陶朔微微蹲下身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密林,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仲逸顺着手势细细望去,林果真有一道道的灰黄色。

尖尖的立耳下,那一双双的贪婪、凶残的目光,亮的可怕。

陶朔说的没错,不是一两只……

“王大哥,不要……”。

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箭飞了过去。陶朔刚喊了一声,王小旗开弓搭箭,又是一支。

“呜呜”几声,两只灰狼倒了下去。

“这叫擒贼先擒王,呵呵”,王小旗不以为然,说着,又是一箭。

“嗷……”,又是一阵叫声,怪的叫声。

“刷刷刷……”,林一阵异动,那些灰色的家伙立刻扑了过来。

一声清脆的刀刃与刀鞘的摩擦声,王小旗拔出刀。

“你们保护仲大人,快……”。

小四儿对陶朔与王小旗喊了一声,带着其余三名军士迎了去。

毕竟是抗击过倭贼的,兄弟们个个都不含糊。

“小四哥,小心……”,话音未落,他举起一柄钢叉,奋力刺了过去。

突然,一柄利刃盘旋而出,王小旗半蹲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两只正欲从小四身后袭来的饿狼,应声倒地,利刃再次回到他的手。

陶朔的那柄钢叉,这才深深插入郎腹之。

小四儿再次挥刀而,一通砍杀……

“什么狼群?也不过如此嘛”。

小四儿望着最后逃窜的两只野狼,再看看躺在地的‘战果’,还是挺满意的。

“王大哥,身手不错,谢啦”,军士们连连竖起大拇指:“果真是英勇千户所的,处惊不变、出手不凡”。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程默重重的坐了下来,长长舒口气,似乎捡了一条命似的,手的长枪依旧紧抓不放。

“仲大人,依在下之见,咱们不要继续登山了吧?”。

小四儿望着他那已撕碎的衣袖,不由的对仲逸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仲大人若出了什么闪失,我们回去如何俞将军交差?”。

一旁的王小旗打开水带,一脸的不屑道:‘几位兄弟多虑了,既然都到山腰了,岂有不山顶的道理?’。

程默缓缓抬起头,眉头紧皱:“此处,距离山顶,还……远着呢”。

“嘘……”。

众人正在说话之际,陶朔却再次安静下来

指着不远处的密林,陶朔低声道:“看看,那是什么?我们,走不了了……”。

b

第438章 怎么这么难呢?

阴云之下,山林一片茂密。!

山风微微吹过,草木间再次异动。

不远处,隐约可见,还是那熟悉灰黄色、那凶残的目光。

这次,不是十数只,而是数十只野狼。

“王大哥,你方才射死‘头狼’,它们搬‘援兵’了”。

陶朔也有些心悸,保守的说了一句:‘这次,估计有三、四十只狼,大家想好如何应对?’。

小四儿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如何应付?打呗’。

陶朔取下包袱,一条长长的布袋,面一个个小兜子,里面是一只只的铁镖,足有十余支。

“谁会使飞镖,尽管来拿”。

陶朔将布袋拿在手,展示在众人面前。

小四儿微微摇摇头:“我们不会使那东西,还是刀使着顺手”。

王小旗将手伸进腰间,同样系着一个小布袋。

“我有这个”,说着,他从布袋取出几粒钢珠。

这时,一旁的程默却向陶朔要了两只铁镖,递到仲逸手。

“我们仲大人可是身无寸铁啊,这两只镖,当是唯一的兵器了”,程默顺手又从陶朔的包袱取出一柄短刀。

王小旗吩咐左右:‘还是那句话,保护仲大人,大家各施所长,务必相互配合’。

一阵风过,林再次‘刷刷……’声响。

刀光起,铁镖过,散珠落。

不过,狼群移动速度之快、之果断,丝毫不逊色。

小四儿简直是在‘抗倭’,带领着属下三名军士,拼命的砍杀,虽有些吃力,好在没有负重伤。

王小旗撒了一通钢珠后,手那柄还未干了血迹的利刃,再次挥动,他,已是所有人当的主力。

一通飞镖后,陶朔将一圈铁丝斜跨在肩,手一柄钢叉,双目注视着周围一举一动,看准了再下手。

这是猎手与杀手的区别。

一条长枪在手,程默一通乱刺,身为翰林院侍读的跟班,按理说,他的身手应是除了仲逸外,最差的那一个。

实则不然,程默简直可以称得高手,简直有些云里来雾里去,相当了不得。

可是,仲大人呢?

众人一通‘厮杀’之后,杀的那叫一个痛快,狼群再次被击退,看样子,短期之内,不会再来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不是仲大人的跟班吗?”。

小四立刻冲着程默埋怨起来:“你这个跟班是怎么跟的?在京城,这么保护你们大人吗?”。

程默一脸委屈,用力将长枪插在地,那模样,简直要哭了:‘我只顾对付狼群,确保野狼不会扑到身后,谁知一转身,仲大人不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陶朔这么一说,程默立刻将长枪拔出,左右两步,却又不知从何处而去?

“慌什么?仲大人安全的很哪”。

众人这么说着,唯独王小旗一脸的轻松,他从怀掏出一小壶酒,轻轻抿了一口,顿时陶醉的不行:‘你们抬头看看’。

抬头看看?

众人立刻照做,看到的却是仲逸紧紧抓在一枝树干。

“王小旗,你将我‘送到’这里,不管下去啦?”,仲逸的声音从空传来,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王小旗将酒壶放好,深深呼口气,‘噌’的一声,双脚立刻离开地面。

再次落脚时,已是两个人的脚印。

“仲大人,你没事吧?都怪我,若不是王大哥提前将你放去,万一有个闪失,回到京城,我如何向掌院学士交代?”。

程默急忙来到仲逸面前,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陶朔早已来到王小旗面前,从包袱取出一壶酒,毕恭毕敬的递了去:‘王大哥,你方才那轻功,简直出神入化,能否……’。

王小旗微微一笑,顺手将酒壶推到一旁:“我们千户大人有令,执行军务不许饮酒,若临战事,也是提提神的事儿,方才已经意思过了,不能再饮”。

至于陶朔所说的,能否再看看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竟被众人误解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

众目睽睽之下,陶朔竟跪拜在王小旗面前:“王大哥,我平生最崇拜的人是神行太保戴宗,若能拜你为师,学轻功之术,将是毕生一大快事”。

众人瞠目结舌:认识不到一天的功夫,开始拜师学艺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太年轻。

王小旗急忙起身将他扶起:‘小兄弟不必多礼,我这点功夫,怎么与神行太保相?再说了,我是英勇千户所的小旗,更不是大师,如何能收徒呢?’。

陶朔一脸的不解:‘这功夫,还不算高手?那真正的高手,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知道,戴宗是高手,但神行太保只是一种传说,亲眼见过的,又有几人?

“我们千户大人是高手,绝对的高手”。

王小旗指着远处一座密林,轻松的说了一句:‘看到没?那片密林,树梢之,我们千户大人都可轻轻越过’。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瞪大了双眼,目光不由的在那片密林与此处来回望着,似乎在目测着其的距离。

“那,你们千户大人……”。

陶朔两只发光,如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王小旗急忙制止他:‘别说了,我们千户大人,从不收徒……’。

胃口才被吊起,又被冷冷回绝,简直失望的不行。

哎,千里马不常有,伯乐也不常有。

学点真功夫,怎么这么难呢?

“休整一下,咱们准备继续登山吧”。

仲逸抬头仰望,兴致丝毫不减,方才的狼群,也只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好吧……”,小四等人摸摸被撕开的衣袖,心似乎再也没有那许多的顾虑。

陶朔向前走去,不由的望着那一颗颗的大树,心还是纳闷:怎么能飞的去呢?

仲逸向程默递个眼色,二人也走了过去。

小四儿正与另外三名军士吃着干粮,向王小旗凑了过去,似乎要讨一口酒喝。

仲逸向程默与陶朔低声嘱咐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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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山顶之顶

“仲大哥,你快来吧,这里保证不会有人”。三寸人间

穿过一片密林,越土坡,陶朔一脸轻松的样子:“怎么样?这下信我说的话了吧?这么大一片山林,要甩掉几个人还不容易?”。

这小子果真听话,没外人的时候,便叫一声‘仲大哥’。

仲逸重重坐了下来,气喘道:‘信了,信了,若不是紧紧跟在你身后,恐怕我自己也找不着北了,密林如迷宫啊’。

经过一番折腾,在陶朔的配合下,二人总算将其余人‘甩掉’了。

陶朔再次将腿的绷带缠了一遍,不由的问了一句:‘仲大人,他们都是俞将军派来的,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言下之意,陶朔还有些纳闷:不是看个地形吗?怎么连自己人都要避开,难道,他们当,有通倭之人?

这个叫小四儿的,陶朔自然认识,作为当地的驻军,又世袭军户,怎么可能将看到的一切告知于外人呢?

仲逸微微摇摇头,他本不想过多的向陶朔解释,在他看来,这个小陶子还是个孩子,军务战事,牵扯甚广,没有必要向他提及。

“不是信不过他们,而是我自己也没有把握”。

休息片刻,仲逸先起身而立:“所谓虚虚实实、兵不厌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小四他们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万一那天醉酒说漏嘴,身边的人不好说了”。

“哦……”,陶朔长长回应一声,从他不解的表情来看,还是没有听懂。

仲大人说甚便是甚,虽然陶朔不懂军之事,亦不喜读书,但对一个年纪如此轻轻,却能做到翰林院侍读的仲大人,还是非常钦佩的。

走吧,继续登山……

爬山,不到山顶不算好汉。

对仲逸而言,只有到了山顶,才能真正看到周围的一切,那才是真的‘地形’。

“陶朔啊,你说王小旗、小四儿他们,此刻在干嘛呢?”。

仲逸不由的问了一句:‘万一我们也找不到他们,怎么办?’。

陶朔正用力的拨开眼前的杂草,漫过腰的长草,有更长、更硬的,不小心会划到脸。

“不会的,他们原地不动,这样我们下山的时候,准能遇到,我向程默兄弟嘱咐过,他不会乱走的,在林等待”。

陶朔停下脚步,指着山腰说道:“仲大哥,看到了吗?那个方向,是咱们方才走过的路,继续往走没有路。

这一带,庄稼都不能种,即便是打猎的,一般到山腰即可,山顶很少有人来,所以无路可循,只能自己踩着杂草------开路”。

末了,他拍拍胸脯道:‘总之,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下山时,准能遇到他们,此事,包在我身’。

果真是个穿山越岭的好手,陶朔曾一人登过此山山顶,只因山顶那块巨石太高,又太过陡峭,没有攀去,这不得不算是个遗憾。

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今日,他打算挑战一番。

“仲大哥,前面是山顶了,还有那块巨石,那才是山顶之顶,这一带的最高处了”。

陶朔用衣袖擦擦额头的热汗,一脸兴奋的样子:“今日,我定要攀石顶,感受一番傲视群雄……”。

仲逸单手握拳,在空晃晃:‘好,我支持你’。

虽名凤凰山,不过山顶相对较平坦,因地面大多为沙石,杂草长势弱了许多,只有零星分布的大树生根植地,还在那里顽强的矗立着,成为一道特有的风景线。

靠山北侧边缘,有一块巨石,如同‘镇山’之石,稳稳的钉在那里,如同‘凤头’一般,乃此山点睛之笔。

大自然,巧夺天工,即便有人思妙想、刻意为之,也不过如此。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巨石旁,仲逸目光从下而,最后竟要落到茫茫云端了。

天空阴云密布,似要烟雨飘来,田地间,并无下地之人,一片安静。

细细看来,周围群山相应、底处湖水青青,一片壮观,远处虽有高山,很高的山,但气势而言,远不及脚下的凤凰山。

“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啊”。

衔远山而观全景,仲逸这位翰林院侍读,内心之震撼,不亚于陶朔。

第一次见高山,是凌云山……

“仲大哥,你快来看,我都爬到这里了”。

一声叫喊,仲逸不由得后退一步。

抬头望去,却见陶朔已通过石块凹陷之处,缓缓登了去。

“陶朔,你快下来,巨石北侧是悬崖,小心啊”。

仲逸这才细细打量一番,好在巨石足够大,陶朔是从正面攀岩而。

经过一番折腾,陶朔终于到了山顶之顶。

“仲大哥,你说我厉害吗?”。

陶朔长长舒口气,一脸的成感:“我要记住这一天,要将这场面告知我爹爹,我阿妹……”。

末了,他又微微摇摇头:“算了,还是只告诉阿妹一人吧,爹爹知道后,又要责罚我了……”。

“别动,站好了,这个姿势”。

仲逸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是一阵拍:‘好了,这下你阿妹可以看到了’。

“有那么神吗?这是何物?”,陶朔有些好道。

仲逸随意摆摆手,不以为然道:‘没什么,这是我们翰林院专用画画利器,除画面变小外,其他的……,如同亲临现场’。

‘哦……’,一听是翰林院的东西,陶朔立刻兴趣骤减:那些东西,离他太远,连好的必要都没有。

否则,爹爹又要逼他读书了,搞不好再来个写字、画画什么的。

“快下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仲逸前几步,示意陶朔马回到地面。

陶朔则不然:“仲大哥,你不觉得我该好好享受享受?这里的空气、景观,……我将是登山高手”。

仲逸连连点头:“是,你已经是登山高手了,快下来……”。

“不,我要大喊几声,留个回音”。

陶朔不由的向前几步,双腿分开,双拳活动一番,尽量让呼吸顺畅。

他还不忘向仲逸解释一句:“走了这么久,无人能听见,除了山神爷……”

“我来啦……”。

仅是这么两个字,只觉脚下一滑,陶朔眼前一阵恍惚,顺势倒向悬崖。

“仲大哥,救我”。

这是一句本能的叫喊声……

第440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午后的天空再次飘起小雨,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呼吸的山水,如同一幅幅的画面,美的淳朴、美的自然。

这样的天气,山野间无人下地劳作,猎户们也不会选择此时狩猎,地面湿滑,时阴时雨,正是在家悠闲的好日子。

山腰中,小四、王小旗等人正懒懒的坐在那里,这点小雨对他们而言,算不的什么,有参天大树相护,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因陶朔提前叮嘱过,程默便使劲劝说众人:“只要我们在原地等,仲大人一定会返回来,过了山腰,便没有直通山顶的路,若大家去找,反而可能错过”。

王小旗沉默不语,林宗武给他命令是保护仲大人,方才的狼群退去后,该收拾的已收拾的差不多,想必不会再有野狼来袭

但其他猛兽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眼下担心也没有用。

此刻,这位千户所的小旗,正在反思:方才自己射死为首的那只‘头狼’,结果引来第二批狼群,反过来,若不招惹它们呢?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寄希望于陶朔:他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有穿山越岭的经验,应该不会出乱子。

当然,事实上,往往好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

保不住,这位穿山越岭的‘高手’,还要仲逸这个翰林院侍读来保护他呢?

…………

“仲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凤凰山,悬崖中下处,一个黑黑的石洞口,陶朔用了平生最大的脑动力,思考起来:“是不是,幻觉?”。

掏出水袋,一通猛喝,陶朔将自己的左臂掐出几道红红的血印,总算是能说话了。

“不是幻觉,若不是我救你,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的话,那才是——没了知觉”。

仲逸正忙着打量洞口地形,不由的催促道:‘不要幻觉了,快起来,帮我看看,这洞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朔那里能听的进去这些?他不由的将头探出洞口,再次从上而下打量起来,目测这惊人的高度。

突然,他猛地转过身,双膝跪地:“仲大人,我知道了,定是我的虔诚感动了神行太保,今日他显灵了,你就收了我吧?”。

什么情况?

仲逸有些愕然道:“你看错了,本人是翰林院的侍读,要拜神行太保,你找错地儿了”。

陶朔却不依不饶:‘你……,就是神行太保转世,我便是神行太保的弟子,若你不收我,我就……’。

这小子,简直冷静不下来,说话间,就要从洞口跳下去:“不收我,我就跳下去”。

这也难怪,之前大战狼群时,王小旗只是不到十米的高度,一个腾空而起,陶朔竟用‘出神入化’来形容,立刻跪地拜师。

如今,从这么高的悬崖而下,发现洞口,竟能轻松落入。

此刻,陶朔觉得‘出神入化’用的过早了。

仲逸急忙将他拽了回来:“我收,我收,我收不了……”。

陶朔确定自己只听见前面几个字,毕恭毕敬就是三个磕头之礼。

哎,还是个孩子……

“陶朔,你自己说说,徒儿对待师父,要如何?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总算是安抚住了,仲逸不由的松口气。

陶朔立刻上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之言,无论上刀山、下油锅,徒儿万死不辞”。

这词,怎么这么熟悉?

与唐小丫在一起时,电视上经常有这句话。

仲逸微微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上刀山就不必了,为师要你立刻带路,顺着这个山洞,一直往前走”。

“弟子遵命,只要不到另外一个洞口,绝不回头”。

陶朔正欲动身,却又停了下来,眉头紧锁,一脸的惆怅:“师父,你是京城翰林院的,我在福建小山村,以后见面都是问题,如何才能传授那高深莫测的轻功?”。

咳咳,仲逸简直无语了:“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自有安排”。

末了,他特意叮嘱道:“为免非议,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仲大人吧,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徒儿记住了,打死也不说”,陶朔笑道:“以师父的本事,没有办不成的,我后半生有望了”。

“快,马上,开始穿洞,不要再多说一个字”。

仲逸已走到前面,迫不及待。

陶朔嘿嘿一笑:‘师父,不说还不行,洞中太黑,要点火’。

说着,他将随身绑的包袱解开,取出火石、火把,一脸的笑意:“这是备用的,万一困在山中,晚上用的着”。

这个包袱,简直就是百宝箱。

“师父,等等,你不要走前面,让我来”。

陶朔拍拍胸脯:“万一遇到滑石或猛兽,理应徒儿先上”。

哎,真是个可爱的‘徒儿’,若袁若筠在的话,二人简直有一拼。

第一次来东南福建登山,第一次大战狼群,第一次穿越山洞……

很多的第一次,都是为第一次领了‘军师’这个差事。

……

“师父,我承认:我的腿抖得走不动了”。

良久之后,二人终于到了另外一个洞口。

同样是在山腰,不过,这里却安全了许多:洞口只是一些杂草,一个小小的土崖而已。

“不要抖了,就这还想学神行太保?”。

仲逸来到地面,望着远处,细细打量着两个洞口之间的距离。

简直,太神奇了。

“快过来,说说看,这洞口是从哪里穿过来的?”,仲逸再次暗暗惊道:这距离,确实够远的。

陶朔立刻凑上前来,一手挡在额头,左顾右盼,如同西游路上的孙悟空。

“师父,我知道啦,咱们是从水库底下穿过来的”。

陶朔再次查看一番,确定无疑:“没错,是从底下穿过来的,简直太神奇了”。

他口中所说的这个水库,实则是一个湖,只是下游出口较窄,中间又有山流溪水汇入,聚起这么大一片湖水,也不是什么难事。

解释了半天,陶朔自己也纳闷了:“师父,你是翰林院的,学问大,说说看,是什么人挖了这么一条地洞,又为什么要挖呢?”。

仲逸似笑非笑道:‘你自己看看,洞中石块、土块,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了,或是唐宋,或是秦汉之时,就有了,甚至更早’。

咳咳,他略略顿顿神:至于为何要挖洞嘛,或是因避猛兽,或是因闹匪患,也或是为打仗……

总之,之前,这里发生什么,又如何能知晓?

……

“你的腿,还抖不抖了?”,良久之后,仲逸确定自己查看完毕,便想着要回去。

“不抖了”,陶朔拍拍大腿,争取做到‘不抖’,否则,如何学神行太保?

“若此刻再从山洞穿回去,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仲逸指着远处细雨蒙蒙的凤凰山,冲陶朔笑笑:“咱们,飞回去,如何?”。

陶朔一脸惊喜:“那是最好不过了,从此处到凤凰山脚下,简直就是高空而下,如同巨鹰落地,太不可思议了……”。

仲逸摇摇头:“不,不是到山脚下,而是山顶……”。

陶朔简直要哭了:“师父,你……,你就是神行太保……”。g

第441章 有事托付

夜幕下,陶家庄,陶家小院。

“陶老伯,你是不知道,今日我们大战狼群,几十只野狼扑来,我们左一刀、右一剑,偶尔还搭起弓,杀的正欢,就在这时,却见一条饿狼扑来,说时迟那时快……”。

客堂中,小四正向陶老头儿描述着白日那精彩一幕,说的那是一个带劲,滔滔不绝、手舞足蹈。

“说时迟那时快,还是先吃饭吧……”。

陶老头听的一脸不悦。

所有的人几乎都瞪着小四儿,同样没有好脸色。

“呵呵,当然,仲大人无碍,小陶子无碍,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而已”。

小四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军营,说话还是要注意场合。陶老头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岂会同意他去上山大战狼群?

太危险了。

陶朔暗暗叫声好:‘多亏师父仲大人甩开众人,否则,今日的山洞之事要是被他们知道,回到军营,别的不说,就小四一人,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

还是师父有先见之明:小四儿不通倭,难保他身边的人走漏消息。

翰林院的仲大人,简直是文武兼备、日行八百里……

说归说,陶老头还是继续他的大方之举,今日的饭菜依旧有酒有肉,此外,还特意炖了一只大鹅。

“酒菜管够,老头我特意烫了一壶好酒”。

陶老头望望窗外,不由的劝道;‘看这天气,又要连下几天的雨了,你们就放开了喝,睡一觉,明日也不用出去’。

众人连连点头,陶老头真是个热心肠。

只是饭菜可以享用,酒还是不能多喝,军令就是军令,不到回去复命那一刻,谁也不能松懈。

……

夜色下,程默守在门外,屋内正在议事,连陶家人都没有进入。

“今日,我们登山之事,不得向任何提起,陶朔与我们同去,陶老伯自是瞒不住的,不过,我回头会叮嘱他”。

饭后,仲逸将众人叫到一起,特意嘱咐道:“小四儿你们几个在这一带熟,一会儿你们去村里走走,随意看看,说说话,拉拉家常”。

小四儿等几名军士上前一步:“仲大人,若村民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仲逸略懂片刻,而后直言道:“就说我们查看通往福州城的路线,看看道路是否畅通?路面是否足够宽?足够平坦?

即便登山,也是为查看周围是否有伏兵之处?只保通往福州之路顺畅”。

小四儿还是不解,不由的问了一句:“福州城?难道,我们要向福州城部署兵力?还是运送货物?”,

哎,这小子,真是块榆木疙瘩。

“不要说明,但就是这么意思,我们要在福州部署重兵,因朝廷有大量军饷要运到福州城。此外,城中还囤积大量丝绸、金银玉器……”。

哎呀呀,小四儿简直惊呆了:‘仲大人,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当地驻军怎么不知道?你刚从京城来,就全知道啦?是真的吗?’。

这时,一旁的王小旗微微摇摇头:“当然不是真的啦,仲大人的意思是让别人觉得这是真的”。

果真是师兄带出来的,英勇千户所的人,够格。

“不是真的,又让别人感觉是真的?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四儿使劲挠头,思量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我明白啦……”。

这时,仲逸一脸严肃,一字一句道:“这是军令,谁要是懈怠,本大人将以监军协理之职,请俞大猷将军、军法从事”。

“得令”,众人齐声应道。

连俞大猷将军都搬出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抗倭大计、战事在即,军令如山,打死也不说。

“还有”,仲逸继续道:“小四儿,你们从现在开始不得饮酒,等抗倭大捷后,本官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买最好的酒”。

小四等人立刻上前道:“仲大人尽管放心,倭贼害我亲人、掠我大明,我等跟随俞将军多年,孰轻孰重,自有分寸,但凡出一丝差错,愿献出项上人头”。

末了,他特意补充道:“方才也就是和陶老伯说说,这不?他儿子也去了嘛,瞒不住……”。

好小子,这才是俞大猷将军的属下。

……

“仲大人,刚刚用过晚饭,此刻歇息尚早,老头儿我还有一事相求”。

众人离去后,老陶头便带着陶朔、陶雯儿走了进来。

仲逸微微点点头,下意识望望陶朔,心里一阵嘀咕:该不是这小子,将拜师之事说出去了吧?

不过,转眼一想,陶朔是个忠厚之人,这一点,应是看不错的。

老陶头虽科考连连受挫,毕竟还有些昔日的同窗,加之他在村中还算家道殷实,自然与当地的文武衙门有些往来。

“仲大人,实不相瞒,今日老头儿我去衙门打听了一番”。

陶老头举杯笑道:“老头儿我有眼无珠,愣是没有看出来,仲大人竟是从庶吉士提为翰林院编修,直到如今的翰林院侍读,轰动一时的直隶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与鞑靼城外谈判、查仇鸾……”。

仲逸心中微微一颤:“这点事儿,连这里的衙门都知道啦?”。

细细想来,这也不难理解,衙门中的门门道道:仲逸此次以监军协理前来东南,关于他的事儿,自然有人打听过了。

一旦打听起来,也就不是什么难事,地方衙门的文武有调往京城的,京城的也有调到地方赴任,还有去京城述职的。

要打听点事儿,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此言一出,陶朔瞪大了眼睛,再次崇拜一番:这位仲大人,简直神了。

不,现在应该说:我的师父,简直神了。

一旁的陶雯儿微微一动,似乎怕被别人察觉,立刻又恢复了神态。

“都是些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仲逸急忙转移话题:“不知老伯所说何事,晚辈可帮的上什么忙?”。

哦,只顾着说话,差点将正事忘了。

陶老头儿竟起身要跪拜,仲逸急忙上前扶住:“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使不得……”。

此举异常,定是有要事相托。

“仲大人,老头儿我自知有些唐突,但缘分使然,身为翰林院侍读,大人领了监军协理,偏偏来到陶家庄,来到陶家庄,又偏偏来到我陶家”。

陶老头儿竟流出两行清泪:“请仲大人带我不孝儿女一起到京城,为他们谋个出路,朔儿读书无望、雯儿无望功名,老头儿我,不甘心啊……”。

“爹……”,陶朔与陶雯儿立刻下跪拜道。

此举看似唐突,细细想来,实则有其必然之处。

试想,无论谁家有这样的子女,岂能甘于如此庸淡一生?

见仲逸沉默不语,老陶头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银两拿了出来。

“我陶家虽比不得京城大户,但略有薄产,这是一千两银子,就当是盘缠了”。

陶老头儿笑道:‘我那兄弟也住在村中,我兄弟二人从小和睦,你们走后,就与他们一起吃住。我这一把老骨头,再撑个十余载不成问题,就等着儿女们出息了’。

考试不中,却一心功名,科举害人啊。

好在陶朔、陶雯儿并非奔功名而来,只是此处远在东南,要向京城带两个人,绝非易事。

事已至此,仲逸也只得说句话了:“此事,晚辈还要请示过家师之后再做定夺,东南抗倭在即,还是等等再说吧”。9

第442章 桥,还是要修的

陶老头说的没错,次「日ri」早晨起来,天空依旧细雨蒙蒙。

好在雨不大,勉强可以外出。

众人到齐后,仲逸却吩咐程默牵来马匹,陶朔已备好斗笠、雨披,可以出发了。

“仲大人,……”,众人正忙活之际,却见陶朔走了过来,向仲逸附耳几句。

仲逸摆摆手,向众人吩咐道:“王小旗、小四儿,你们几人骑马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末了,他特意叮嘱道:‘记住,直奔福州方向,一路之上,动静可以整大些。只是路面湿滑,当心赶路’。

“明白”,小四等人立刻领命而去。

回到屋中,却见陶雯儿已候在那里,似有话说。

陶朔为仲逸请坐,奉上一杯茶水,似笑非笑的样子:“师……,仲大人,小妹有话要说,事关抗倭……”。

事关抗倭?

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竟能谈到抗倭大计?

那「日ri」初次见面,见她有高论,或许今「日ri」也却有高见。

“陶姑娘,说来听听,事关抗倭,人人有责”,仲逸缓缓端起茶杯,耐心十足。

片刻之后,陶雯儿缓缓上前道:“仲大人,战事迫在眉睫,双方拼的是兵力、兵器,更要注意保密,间谍与反间谍,也是战事一部分”。

村中有人做海盗,海盗中有通倭之人。

仲逸在昨晚就曾想到,而此刻陶雯儿却说了出来。

“不知陶姑娘所说,具体为何?”,此刻的翰林院侍读,反倒成了一个旁观者。

陶雯儿微微一笑:“仲大人「身shēn」为朝廷命官,年纪轻轻却能领了监军协理的差事,想必,心中早已有数了吧?”。

陶雯儿所说,实则暗示仲逸:仅仅派小四他们几人,到小小的陶家庄吹吹风,是远远不够的。

至于如何用到反间谍之计,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给出的建议是:既然话已说出,必须要辅助实际行动:真要向福州城运送粮饷,还要部署‘重兵’。

与此同时,军中军外,也要派出可靠之人,将提前编排的消息传到真正通倭之人耳中,再由他们将这个消息传到倭贼那里。

不简单……

昨晚,当老陶头说起要将他的子女托付时,仲逸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此事要经过师父准许才行,不过从现在看来,这层担忧还是少了许多。

咳咳,仲逸不由得望望窗外,随意说了一句:“此事,我已知晓,两军阵前,战事非同儿戏,岂是说说那么简单?”。

就这样吧,仲逸放下茶杯,便吩咐陶朔向门外走去。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陶朔却莫名其妙的插了一句:“仲大人,是不是地形查看的还不够?还是……”。

不愧是的兄妹二人,听话听的真切。

“此事,再说吧……,你们不得将方才所说传出去,记住了”,仲逸再次叮嘱一番,之后便走了出去。

对这两孩子,还是先打击一下,沉淀沉淀也好。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三「日ri」期限已到,晚饭之前,必须要回到军营,俞大猷将军和戚继光将军还等着复命呢。

时间有限,赶路要紧。

出了陶家小院,仲逸缓缓上马,不由的回头望了一眼,感慨颇多:若我大明子民皆能有勇有谋,那将是怎样一个场面?

高手在民间,千里马不缺,伯乐也不缺,缺的是千里马能够遇到伯乐,且能为它找片广阔的天地。

“陶朔,今「日ri」我们的任务就是在通往福州的道上,赛一次马”。

……

“仲大哥,前面就是满天云,此山虽没有雄伟,但在当地也了不得”。

陶朔指着前面群山一片,再次向仲逸解释道:“这一带山多,唯独凤凰山和满天云了”。

满天云?

仲逸不由得再次望着远远的那片密林。

满天云是本地人叫的,此山本名叫乌云岭,山中大多以石块为主,中间一条窄窄的走道,如同一条大大的裂缝,将此山一分为二。

从地面仰望,可见一线天。那怕是青天白「日ri」,一片白云飘过便再也看不到阳光,故名满天云。

路边一个简易木棚,仲逸吩咐陶朔将马匹栓到棚下,他不由的问了一句:“除主道外,要通往福州,就这一条路?”。

如此一问,陶朔立刻笑了起来:“主道就这一条,若要绕开,那可越走越远了,这一带山多,道路崎岖,这条主道也花了不少功夫才修好的”。

雨滴噼噼啪啪拍打着木棚,边缘一条条的雨水连成细条,地面溅起丝丝水雾。

见仲逸不言语,陶朔只得继续道:“仲大人,我都说好多次了,若从凤凰山脚下,沿着水库向西走,再越过小南山,就是乌云岭,穿过那条峡谷,再往东走,就可再次回到大道”。

末了,陶朔笑道:“仲大人,若是这样绕着走,要多走几十里地呢”。

这话一点都不假,这一带群山环绕,地势陡峭、道路崎岖,要生生开一条道,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好好好,这次绝对听清了”。

仲逸抖落抖落雨披,再次跨上马背,继续前行。

‘吁……’,才走了不大会功夫,仲逸一声叫喊,紧紧拉住缰绳,立刻扭过头来:“陶朔,昨「日ri」过来时,河面之水也没这么高啊?”。

二人「身shēn」后是一座小桥,小木桥。

陶朔不以为然道:‘你说这个啊,仲大人就是仲大人,一看就不知道乡下的难处’。

说到这里,陶朔干脆跳下马背,站到桥头边:“这不?这两天下雨,河面自然要涨了,夏天的时候,遇到暴雨,河水直接漫过地面啦”。

仲逸拿着皮鞭,立刻开始比划起来:“那干嘛不扩修呢?”。

这一说,陶朔几乎要乐了:‘扩修?这一块都是土坯,若要加固,就得左右继续开挖,可挖的越深、越宽,需要的木料、石料就越多,夯底、搭桥……’。

不用说,又是银子的事儿。

“仲大人,这还真不是银子的事儿,你看到了吗?”。

陶朔指着正西方向的南湖说道:‘仲大哥,西边就是水库,一旦决堤,再好的桥,也保不住要冲垮……’。

仲逸沉默半天,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那也要修啊……’。4

第443章 平地起风

傍晚,军营。

结束三日的外出探查后,仲逸终于回到军营。

“仲大人,俞将军、戚将军外出查营,请仲大人自己到后院用些饭菜,二位将军归营后,小的立刻前来禀报”。

守门军士向仲逸一通解释,还不忘提醒他:该用晚饭了。

“那英勇千户所的林千户呢?”,仲逸正欲转身,却不由得问了一句师兄林宗武。

那军士用同样的语气说道:“回仲大人的话,林千户也一同去查营了,连日下雨,就怕出什么意外……”。

末了,军士指着后院的方向,说了一句:“仲大人,用晚饭在后院,亮灯那间大屋。俞将军有令:无论将军、文官、还是士卒、差役,都一起用饭,不开小灶”。

好好,如此甚好,仲逸缓缓向后院走去。

自从下了凌云山,就是蠡县县衙,入仕之后,一直在翰林院当差,怎么说都是文职,与将士们一起吃大锅灶,还是第一次。

在浙江时,戚继光也有同样的规定,只因随行的右都御史、参军文博远年事已高,才特殊照顾,饭菜都是一样的标准,只是端了上来而已。

……

“吆,这不是翰林院的仲大人吗?”。

才进大伙房,仅是负责打饭的,就有一个百户所的‘兵力’,其中专为英勇千户所准备饭菜的老康头,还是认出了他。

‘来点什么?仲大人?’,老康头指着面前两大木盆:一份素菜,一份肉骨汤,主食是一大桶米饭。

再看看一旁吃饭的军士,那叫一个狼吞虎咽:满满一大碗,如同倒进胃里,连同大骨汤,立马解决。

仲逸看的入神,一旁的老康头不由笑出声来。

‘康伯,就来一份骨汤,再来一个馒头就行’,仲逸小心的拿起饭盆,生怕老康头手一抖,就给打多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大明还有一位高人,堪比开国元勋刘伯温……”。

几名军士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仲逸不由的凑了过去。

“什么刘伯温?人家姓仲,叫仲云寒,是很厉害的谋者,早年间,辅佐过多位将军,那是一个足智多谋,简直神机妙算”。

听的此言,仲逸手中汤碗差点要洒在地上,他急忙将脸迈过去,尽量避开别人眼线。

“什么神机妙算?太没境界了,人家著了一部兵书,除排兵布阵、调兵遣将外,对我大明的地形、军情,皆有详细描述,简直神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这时,一名瘦瘦高高的军士站了起来,满意的摸摸嘴巴:“历朝历代,军中将士编排不同、所遇敌军不同、地形不同,作战手法自然有所差别”。

“对啊,所以说,这位仲大人的兵书,才更为难得,尤其对北虏南寇,作战经验都是实打实的,十分难得啊……”。

“什么仲大人,人家早就隐居了,你能找到吗?”。

一名百户站了起来,朝大家挥挥手,向众人吩咐道:“就一刻钟吃饭的时间,还堵不住你们的臭嘴,快给老子回营去……”。

哇,狼吞虎咽海吃一顿,就为腾出点时间闲聊几句?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站了起来,才走几步,却又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仲大人吗?”。

那名百户立刻笑脸嘻嘻道:‘仲大人,你姓仲,那位传奇谋者也姓仲,你是否听说过兵书之事?’。

此事事发突然,毫无防备,也只能先应付这个场面了。

端起骨汤,仲逸慢慢将馒头掰碎,一脸轻松道:“诸位兄弟,我们这个‘仲’姓,虽不是什么大姓,但说起来也有不少人呢,江苏有、浙江有,河南有,怎么会都能知道呢?”。

“也是,也是”。

军士们纷纷点头,那名百户笑道:“也是啊,那位仲谋士,都是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们眼前的仲大人才二十出头,怎么会知道呢?”。

“仲大人,兄弟们就是好奇而已,你可千万不要介意,军中都是这样,和你开玩笑,就是没拿你当外人”。

那名百户单手一挥:“弟兄们,走啦”。

这时,仲逸急忙上前一步,追问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位仲谋士,……,他是哪里人?”。

这个?人群中,一名军士插嘴道:“听说,好像是北直隶一带的,具体是哪儿,就不得而知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仲逸双眉紧皱:“北直隶,我怎么没听过?在我们山东济南府,也有姓仲的……”。

“仲大人是济南府的?就说嘛,我们也是才知道的”,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才知道?你们听谁说的?”。

“就听说的呗,传着,传着,就慢慢知道了……”。

仲逸微微点点头,不由的打趣道:“那我得好好打听打听,说不定,他与本官祖上有什关系呢……”。

哈哈哈,众人在一片欢笑声中匆匆离去。

仲逸低头看看骨汤,馒头泡的稀巴烂,汤凉了下来,半点胃口提不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福建才几天的功夫,在浙江时没听过,在京城时没听过。

若这个消息是从京城传来,或许有多种可能,毕竟京城情况复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保不住是谁干的。

一旦此事先是从福建开始传的,那就另当别论。

眼下,福建一带抗倭大战在即,说起师父兵书之事,绝非偶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哎呀,仲大人,你原来在这儿呢,让我到处找,走的时候,干嘛不告诉一声呢?”。

程默刚收拾完住处,就匆匆来找仲逸,这个时候,他也饿的差不多了。

“快,你马上去打听,我要见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大人”。

仲逸心中再明白不过:若说打探消息,没有人比锦衣卫更牛了。

程默刚拿起一只大碗,立刻放下,不由的拍拍脑门:“嗨,差点把正事忘了,两位将军回营了,叫你过去呢”。

仲逸微微一怔,进而问道:‘那林千户呢?林千户回营了吗?’。

“回啦”,程默干脆自己拿起饭勺,满满盛了一碗:“仲大人,我把饭拿回去吃,你有事随时吩咐”。

仲逸拔腿就走,单手挥挥:‘不用啦,你慢慢吃吧’。

……

“是有这么回事,我已派人秘密调查,师妹也打听过”。

林宗武刻意望望窗外,压低了声音:‘此事,俞将军和戚将军也是知道的……’。

刹那间,仲逸立刻缓过神来:‘对,二位将军做的对……’。

林宗武微微一顿,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好,有你这句话,师兄心里就有底了,等师妹回来,先让她回凌云山,请示师父后再说”。

“不”,仲逸急忙制止道:“师姐不可回去,此事来头不小,贸然行事,正好中了某些人的圈套”。

二人正说着,却听门外军士来报:俞将军请二位大人过去议事。7

第444章 地形与军心

夜幕,大营。

一张硕大的地图,俞大猷、戚继光、林宗武,纷纷走上前来。

作为参军协理的仲逸,熟悉地形之后,正式进入‘大军师’角色。

同样外出查看地形的,还有英勇千户所的林千户,不过,他走的水路。

两军对峙,要权衡多种因素,如兵法所说,那一方君主更加贤明?将帅更有才能?那一方占尽天时地利?那一方奖罚更加分明?

等等……

除双方实际兵力强弱外,如何巧妙运用地形,就变得极为重要。

空城计、草船借箭、上方谷之战,即便演义,若没有特殊地形,恐怕也难以完成,至少不会如此精彩。

特殊的地形,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扭转交战双方原本形成的态势。

三国魏蜀吴,蜀国一带,素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东吴被称为‘江东’,地形而言,岂能少的了那一条江?

有此地形,并非最后必然夺得天下,但就一时而言,至少可成‘易守难攻’之势,当毫无疑问。

浙江、福建一带的地形,已经被查看多次,无论当地驻军,还是后到的林宗武、仲逸,配以地图,简直可以说烂熟于心,尤其沿海一带。

当此之时,最为难以把握的,便是如何确定倭贼在何处登岸?

眼下又逢秋雨连连,道路湿滑,内河水面上升,兵器、粮草受潮,战马出行亦受限。

更有甚者,火炮、火枪,甚至于弓箭,都会在一定程度上难以发挥本来的威力。

凡事都有两面性,就此而言,所谓‘天时地利’对双方的影响是一样的。

每逢战事,除兵力、地形、粮饷外,最难以把握的,还有一样,那便是军心。

若说双方固有兵力强弱已成态势,巧妙运用地形可以扭转局势的话,而军心的调动,才是最为考验将帅的。

历朝历代,以少胜多的战例,天时地利或有之、对方将帅庸俗或有之,但高昂的士气、钢铁般众志成城,军心决不可乱。

否则,即便地形再有利,占尽天时地利,也回天无术。

有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良将,将士们自然会上下一心,剩下的,就看仲逸这个军师了。

三国时期,在一次战事中,曹操曾遇到一个难题,他分别询问荀彧、郭嘉、程昱,而三人的意见不尽相同,且每人各有各的道理,最后拍板的,还是曹操。

作为雄主,能有如此非凡的谋者,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好主公遇大军师、相得益彰,才能铸就千秋大业。

将帅亦是如此,良将陪良谋,无往不利。

二位将军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倒是这位翰林院的侍读,虽师从凌云子,但大多为理论使然,真正的沙场征战、运筹帷幄,还是差了些火候。

有幸,初涉战事,就遇二位良将指点,更是平生难得一大快事。

林宗武与仲逸身为凌云子弟子,当此之时,有件事却不得不说。

某种意义上说,此事,也关乎战事。

有师兄在,自然是宗武先开口了。

“林千户,仲侍读,福建一带的态势你们皆已了解,说说看,二位有何高见?”。

戚继光笑道:‘此处就我们四人,二位也是奉旨参与军中议事,大家畅所欲言即可’。

如此一说,林宗武立刻上前道:“海陆两地之地形,末将与仲大人已再次探查,只是,眼下军中发生的一件事,末将甚是不解,还请二位将军明示?”。

林宗武所说的,自然是军中议论最多的兵书之事。

作为凌云子的弟子,二人心中再明白不过:师父已隐居多年,陈年之事,他很少提及,至于兵书,就连他们三个做弟子的,都不知详情。

眼下这股风,到底是何人吹出来的?

后军都督府同知戎一昶,连同他那断臂属下吴风一直觊觎此书,将其作为博取荣华富贵的筹码。

但此二人向来暗中行事,如今却闹得沸沸扬扬,若出自这二人之手,则变得更为复杂。

眼下福建上下正全力抗倭,莫非,倭贼与此事有关?

“林千户说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俞大猷并未觉得意外,他只是平静的说道:“此事,本将也觉得奇怪,但知道之时,军中已经传开,若从源头查起,意义不大,既然如此,索性就让它继续传下去,看看接下来到底意欲何为?”。

不用说,伙房中那些军士敢公开谈论此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俞大猷如此部署,令仲逸无比钦佩。

很明显,这个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谣言这种东西,一旦传开,便很难止住,一传十、十传百,散步谣言之人早有准备,若再去查谣言的出处,自然不是上上之策。

有心传言之人,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有谣言散步到一定的程度、范围,才能知晓洞察其目的所在。

“俞将军,不知这种传言,仅是福建一带有,还是其他州府县,甚至京城也流传开来?”。

林宗武仅此一句,立刻追问了一句:“属下所担心的:此事,是否与眼下的抗倭大计有关?”。

有此一句,恰好可以打消外人对他们二人的专注:无论林宗武,还是仲逸,所问凌云子兵书之事,只是为抗倭大计,并非因凌云山之故。

俞大猷微微一笑,他一脸的轻松:“此事,我已上书朝廷,连同眼下备战之事,一并上奏,就等着旨意吧。两军交战,所谓水无常行、兵无常态,任何意外都有可能,不可一概而论”。

这个?

林宗武正欲追问一句,却见仲逸微微摇摇头,才到嘴边的话,也就不得而出了。

既然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就等着旨意吧。眼下,还是战事要紧。

“二位将军,末将乘船探查,只是近日阴雨天气,视线受阻,不过,天晴之时,若能配合超能望远镜查看,也不会有大碍”。

林宗武直言道:“倭寇从海上而来,仅凭船只远处驶来的方向,并不足以判断出倭贼登岸之处,船只未靠岸之前,随时可以改变方向”。

“言之有理,说下去”,俞大猷立刻来了兴致。

宗武望望师弟,竟然说了一句:“末将走的是海路,还是先看看仲大人那边查看的如何,再做定夺”。4

第445章 大明不可战败的力量

营帐中,林宗武如此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仲逸身上。

为将之人,不同于文人墨客,无论天大的事儿,不喜太过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才对路子。

翰林院并非驻军大营,笔墨纸砚,也要变成刀剑战马。

“二位将军,倭贼走的海路,何处登岸是关键,迎头痛击,既可减少倭贼对百姓侵扰,更能降低军中所耗,将士们可全力应战”。

仲逸继续道:“此外,知道倭贼登岸之处,我军主力出击,不给其喘息之机,更没有占据有利地形的机会”。

倭贼中浪人武士之流,武力值短期之内爆发,尤其刚刚登岸之时,如同饿狼,只顾向前扑来。

“倭贼外来入侵,所为掠抢财物,得手之后,势必要尽快撤离,一方面急于撤退,一方面又急于得手,中间一旦出现变故,势必乱了分寸,甚至会闹出事端”。

来到地图前,仲逸直言道:“故此,我们要设法制造机会,诱导倭贼登岸,而这登岸之处,就是我们提前部署好的”。

好……

只听俞大猷、戚继光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四人再次来到地图前。

“要钓鱼,就要有饵料,否则这些倭贼是不会上钩的”。

仲逸指着一个小圆点:‘此处,我们就以福州城为饵,如此一来,倭贼登岸之处的范围大大缩小,将士们在沿岸一带再做部署,如此,可断定具体登岸之处’。

福州城在这一带最为发达,若冲着财物而来,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而要尽快进入城中,既要选择合适的登岸之处,更要找到地面通向福州城的道路,否则,一旦绕的太远,倭贼势必会自断退路。

“后生可畏啊”。

戚继光笑道:“仲侍读,既然你成竹在胸,不妨直说,福州城中,也要有点动静才行啊”。

一拍即合,正是此意。

“此事,就要看二位将军了,最好能弄出大动静来,军饷、财物之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仲逸继续道:“此举,还要当地商家配合,尤其城中的大户”。

连同海岸一带,炮台、战船,兵力部署,皆要调整。

此外,正如陶家小女陶雯儿所说,‘反间’也是务必不能忽视的……

中秋的夜空,依旧细雨蒙蒙,军营外,将士们站立有序、严阵以待,负责巡视的军士,将火把连城一条线,为夜色平添几分亮点。

夜深了,阵阵凉意来袭,对大多数农家百姓而言,此刻早已进入梦乡,将士们轮流换防,布防时严阵以待,换防回营后倒头就睡。

处惊不变、井然有序,这便是一种军心所在。

……

“二位将军、林千户,以上,便是具体部署,下官不才,初涉军中之事,不妥之处,还请二位将军训示”。

仲逸不由的活动手臂,固定在地图一侧,都有些不适了。

这时,俞大猷缓缓落座,杯中的热水也成了凉白开,他端起瓷杯,一饮而尽,似乎有一些回味,一种饮酒的感觉。

戚继光用手摸摸一旁的水壶,微微摇摇头,他转身笑道:“俞将军,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就当破一次例,意思意思就行……”。

林宗武与仲逸相视一望,却不知何故。

俞大猷哈哈大笑,竟从身后取来一小壶酒,四只小碗。

“来,为仲侍读的妙计,大家干了这杯”。

众人立刻举杯,一饮而尽。

痛快……

“仅此一碗,等抗倭大捷后,本将请诸位,开怀畅饮”。

哈哈哈……

“素闻翰林院人才辈出、文采过人,殊不知,这里还藏着一个大军师啊”。

良久之后,俞大猷说道:“仲侍读,你这个监军协理,后生可畏啊,我大明文臣谋国是、武将守国土,北虏南寇,何愁不灭?”。

这时,一向很少玩笑的戚继光也不由的笑道:“此战之后,我要向朝廷上报,就留仲侍读在军中,阵前建功立业……”。

二位战功赫赫的将军,难得感慨一番。一种希望所在,大明不可战败的力量所在。

这种力量,并非来自某一个人,仲逸是,林宗武是,远在西北为富民大计的李序南也是,贤臣良将、千千万万的忠勇将士……

见师弟得到赞许,身为师兄的林宗武心中也跟着偷乐,只是有二位将军在,也不能将喜色挂在脸上,忍着呗。

这时,仲逸急忙上前拜道:‘二位将军言重了,下官初次南下,寸功未建,抗倭大计,唯有二位将军掌舵、将士们忠勇……’。

这一点,仲逸是发自肺腑:有二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亲自部署,计划一定可以完成。

再好的计划,也要更好的执行,部署中的细节至关重要,牵扯到具体战事,正是仲逸学习的好机会。

想当初,师父凌云子在军中威望极高,正是滴滴积累而来,隐居多年,江湖依旧有他的传说,如此境界,绝非一蹴而就。

第一步,就从东南抗倭开始吧。

“事不宜迟,本将连夜部署,明日一大早,就开始着手实施”。

……

回到住处,仲逸见程默还在熬着油灯。

这小子,果真是个夜猫子,耗了多少灯油?

“仲大人,经过我一番苦思冥想、奇思妙想,当然啊,还有我的天赋,终于有所突破啦”。

搜肠刮肚找了一堆好听的词,程默兴奋的举着手中图纸,向仲逸炫耀道:“我知道这个新式兵器,该如何锻造了”。

说实话,若换做其他事儿,仲逸对程默的话,还是有些兴趣的。

这小子,简直是个百事通、包打听,可谓心灵手巧、天生动手的料。

总之,除了读书,其他的,几乎样样精通。

若说到兵器,尤其是图纸上的新式兵器,仲逸只能摇摇头了。

按唐小丫所说,这些兵器都是经过很多人,在很多年之后,才慢慢研制出来的,且中间经历过多次的改进、改良。

“好啦,天才,新式兵器的事儿先放一放”。

仲逸重重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怎么样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大人,你找过了吗?”。

哎……,程默立刻泄了气:“我还以为问新式兵器的事儿呢,石大人,我找过啦,你刚走后没多久……”。

打个哈欠,程默这才感觉困意来袭:“石大人啊,他明日自会来找你”。

睡吧……7

第446章 修桥忙又忙

次日清晨,雨渐渐停了,阴云却未退去,时阴时雨的状态,还是那个样子。

凤凰山、南湖一侧,通往福州城必经之路的一段主道上,千余人正忙的热火朝天,众人或手持铁锹、铁镐,或肩挑扁担,左右两筐,满满的泥土。

兵器、战马放于一侧,此刻,这里就是‘战场’。

没错,是千余名军士,此外,还有附近前来帮忙的匠户、村民。

如此声势浩大,只为一件事儿——修桥。

因此桥西侧高处有湖,当地人便称其为‘东桥’。

前来修桥的,有俞大猷的属下,有戚家军,有英勇千户所的军士,有匠工、有村民。

能来的,几乎全到了,若非场地容量有限,前来帮工之人,简直可以说是人生人海,怕是要挤不下了。

大伙忙得不亦乐乎,唯独有一人既不掘土,也不挑担,只是来来回回的走动,俨然,一个‘大工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的仲逸。

此刻,他全无监军之职,倒更像是个‘监工’。

“大伙儿都听着,西边高处的南湖,就是你们说的大水库,一旦决堤,洪水势必要冲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桥梁下游不远处就是石崖,到时,将士们行军也会受阻”。

仲逸站在一处土坯之上,再次向众人大声喊道:“故此,我们要将东桥扩建为三个桥洞,务必要有足够的排水量,这样才能有备无患,任何意外,都耽误不了行军”。

三个桥洞?

看如今只是一个桥洞的架势,宽度已有百余米,再继续左右延伸,那该有多宽?

此言一出,众军士立刻领命,匠工与村民们却窃窃私语。

不过,议论归议论,手中的铁锹却不停的挥舞着,泥土如同烈日化雪般,越挖越少。

一名老匠工走上前来,才走几步,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向一旁的军士问了一句:这位年轻的大人怎么称呼?……

仲逸见此人向土坯走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这位是仲大人吧?……草民有话要说”。

来人见了仲逸,立刻施礼:“仲大人,草民祖上匠户,过去修建过不少桥梁,如此修法,可不行啊”。

看样子是个行内高手,仲逸急忙上前将其扶起,示意他坐到一旁的木凳之上。

老匠工脸上立刻露出笑意:“大人如此随和,草民也就可放心直言了”。

“老伯,但说无妨”,仲逸连连谦让。

“仲大人,照这么挖下去,三个桥洞,若每个洞口距离太近,中间的土坯难以牢固,若加以石块垒之,一时没有那么多石料,耗费也大……”。

老匠工面露难色,不由的望望仲逸,见这位年轻的大人似乎并无制止的意思,他还是说了一句:‘若每个洞口相隔太远,照目前的这样的挖法,三个桥洞的跨度,怕是超过二里地了’。

嗯,仲逸点点头,老匠户说的没错。

相信,这也是其他村民的想法吧?

“老伯,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们还是要继续向宽开挖”。

仲逸缓缓竖起三个指头:‘三个桥洞横跨的宽度,不是二里地,是三里半’。

三里半?

“大人,莫说拱形大桥,仅是掘土开挖三个矩形大坑,若横向太过宽阔,纵向太过高深,一旦桥面受损,人畜有危啊”。

老头才缓和下来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若桥梁被冲垮,西侧有大水,东侧不远处就是石崖,此路就彻底不通了”。

这话说的,简直没毛病,真是行家里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点都没错。

哎呀,仲逸似有顿悟,一脸的惊色:‘老伯说的太对了,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更要加固桥梁了,绝不能被冲垮,否则误了军情,谁能担得起?’。

什么情况?还能能好好说话不了?

老匠工不由的坐了下来,细细打量着仲逸:“这位大人,方才听军士们说,你是翰林院的,……,很年轻啊……”。

呵呵,建议不成,老头还是旁敲侧击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年轻人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此处人多眼杂,仲逸决定不与这倔强的老头纠缠。

“老伯,眼下抗倭在即,军情十万火急,拓宽道路是军令,谁也不敢违抗,其他的事儿,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仲逸转而说道:“老伯,你若真是为本官着想,为将士着想,就赶紧劝大伙抓紧时间修桥,万一决堤,就会误了大事儿……”。

“既然是这样……”,老匠工略略思索一番,猛地起身而立,咬咬牙,干脆一句道:“好,就这么修,刚修的新桥,先支撑着,战事过后,再慢慢加固吧”。

好好好,真是个识大体的好老头。

……

“吁……”,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地上泥土溅的老高。

众人不由的循声望去,却见一队人马已来到桥头。

为首之人,真是锦衣卫北镇抚千户石成。

此外,还有俞大猷麾下一名千户。

“大家都听着,奉俞将军之命,所有参与修桥者,从即日起,除往来东桥与本村住处外,不得再外出,更不得与外村亲友接触”。

那名千户大声说道:‘俞将军已派出二百名兵士,在这一带巡视,但有私自外出者,严惩不贷’。

唏嘘……,此言一出,村民与匠工们立刻干不动活了。

修个桥,是要把命搭上吧?

此举,再糊涂的人也能看的明白:这是要将修桥的消息,封锁起来。

短暂的沉默。

一名壮汉站了出来,鼓足勇气,大声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大人,如此一来,我们拼命修桥,朝廷是不是要给银子啊?”。

“给,本官在此承诺:工事完毕,每人二两银子”,站在高处的仲逸,立刻表态。

反正修桥的银子都掏了,还在乎这点工钱?

“好,这活,我们干了……”,底下立刻一阵欢呼。

吩咐完毕,俞大猷麾下那名千户向仲逸打声招呼,而后便匆匆上马回营。

“仲老弟,此处山青水秀,一片田园风光,何不一起走走?”。

石成吩咐几名随从留在原地,示意仲逸进一步说话。

……

“是从福建传出来的,至于散步谣言者,还没有查出来”。

二人来到一块空地上,仲逸问及师父凌云子兵书一事,石成只是说了一句:‘据目前来看,基本可以确定:首先散出这个消息的,并非来自军营中的将士’。4

第447章 你管不了我

且说仲逸与石成正说着兵书之事,原本寄托于锦衣卫强大的情报巨网,尽快核定是否为戎一昶、吴风所为,却不知石成目前也没有一个确切消息。

“有那么严重吗?”。

经历过不少大场面,总是一副处惊不变的样子,石成不以为然道:“如今,俞大猷将军并未封锁消息,就让流言继续传呗,需要收拾的时候,再说吧”。

不妥,不妥。

仲逸连连摇头:“石大哥,此事万万不可小觑,听他们说,所著兵书之人是北直隶一带的,这个消息应该是从京城先传开,为何福建就谣言四起呢?”。

能做到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自非等闲之辈,仲逸如此一说,他立刻听出画外音:‘仲老弟,你是说,此事,与眼下的抗倭有关?’。

咳咳,仲逸微微转过身:‘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可能,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合了吧?’。

从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再到大同府核查仇鸾怯战一事,二人早已达成一种默契。

这种默契,是基于一种信任,一种磨合之后的习惯。

话已至此,石成也不由得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仲老弟,你一向思虑周全,能不能提醒兄弟我一下:这兵法之事,和抗倭有什么关系呢?……”。

仲逸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关系?你只有查了之后才能知道啊。就冲两点:先从福建传出来,又遇到抗倭战事,就足够了”。

对锦衣卫而言,出个别人外,其他的,谁说话都不好使。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石成双手一摊,轻轻抛了一句:‘可是,没有万岁的旨意,我们也不好查啊’。

弄了半天,这才是这位千户大人的心结所在。

仲逸笑道:“你不是有旨意吗?此次南下,查通倭之人,万一这个消息,就是通倭之人传出来的,若我们不主动出击,岂不是要坏事?战事一开,就晚啦”。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查散布谣言之人,就是查通倭之人,这就是旨意,你懂得’。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如此一说,石成立刻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锦衣卫有很多暗哨,分布在各个地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旦发挥起作用来,能量相当之大,大到想象不到。

石成不由得望望四周,眉头再次皱起:正事还没说呢。

他来找仲逸,自然不是为了兵书谣言之事。

“隐藏在军中的通倭之人,随时可将军情外传,一旦到了倭贼的耳中……”。

石成说道:“俞大猷将军已经吩咐过,反间之事,也要听听你这位大军师的意见,此事,我可是请过旨意的”。

微微抬抬头,仲逸向远处正在干活的人群努努嘴,不由的叹口气:“也罢,我这个监军协理,怕是要做一回‘恶人’了”。

‘恶人’,有什么不好?

石成笑道:‘仲老弟尽管放心,就是做做样子嘛,你放心,若有人对你不利,我们锦衣卫的兄弟,绝不轻饶’。

仲逸急忙求饶:“石大哥,可千万别这样,我只是配合,千万不要过火”。

石成一脸无奈:听仲大人的。

走吧,修桥去。

……

阴云天气,本来还有几分凉意,而对正在忙着干活的人来说,头上的热汗依旧止不住冒出。

往小了说,搭建此桥,对村民日常出行也十分便利。

往大了说,拓宽桥面,防止南湖决堤,确保行军之路畅通,也算间接为抗倭出了一份力。

当然,就几天的活儿,能挣到二两银子,还能贴补不少家用,岂有不好好干的道理?

大伙干的热火朝天,几名军士趁着挑土之际,一个小土沟里,偷得片刻清闲。

“就这么点了,大家匀着喝”。

一名中等身材的军士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酒壶,刚抿了两口,就被其他人抢了过去。

“你们说,这小酒,怎么就这么好喝呢?”。

嘻嘻……

“启禀仲大人,有人干活偷懒,还偷偷饮酒”。

一名军士来报,仲逸与石成立刻走上前去。

“仲大人,……,我们……,只是干活累了……,喝一口……,提提神……”。

上了土沟,几名军士站成一排,个个低着头,那个小酒壶,被重重踩在脚下。

“放肆,违抗军令,私自饮酒,还找借口?”。

仲逸命人将酒壶捡起,一脸怒视道:“提提神?说的轻巧,这里干活的还有当地村民,更有年事已高的匠工,他们能干,你们竟要偷懒?”。

“仲大人,我们一时糊涂,下次绝不再犯……”。

几人相视一眼,纷纷拿起扁担:仲大人,我们干活去了。

“站住,此风不可长,本官要依军令行事”。

见众人纷纷朝这边望来,仲逸再次训道:“每人领三军棍,罚半月军饷”。

啊?这么严重?

一名高高瘦瘦的年轻军士脸上直冒青筋,明显不服。

片刻之后,他将手中的扁担扔在地上:“我们是俞将军的属下,你……,你是从京城来的……,管不着……”。

“大胆,你叫什么名字,竟敢顶撞朝廷命官?”。

石成上前一步道:“仲大人是朝廷委派的监军协理,专司军中赏罚、功过之事,如何管束不了你?”。

石成久在锦衣卫,仅是这一句叫喊声,足以令人颤抖。

其他军士立刻求情:“二位大人,他叫大奎,作战很勇猛,抗倭立过大功,能不能绕过这次?……”。

一旁的几个村民走过来,纷纷向仲逸劝说:仲大人,他们只是饮了少许的酒,看在抗倭有功的份上,就免除这次的处罚……

仲逸丝毫不为所动,神色中,全无方才那般随和。

他指着海岸方向,大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吧,东边的海岸上,还有我们的将士在巡视,倭贼随时会来犯。抗倭有功的将士,大有人在,岂可随意对抗军令?此事虽小,但本官绝不轻饶”。

末了,他冷冷的说了一句:“大奎顶撞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其他人,照罚”。

此言一出,几名随从立刻上前执行。

“我不服,我不服”。

张大奎使劲挣脱左右,大声喊道:“我要找俞将军评理,你管不了我,不服……”。4

第448章 冤家路窄

数日后,东桥总算是修好了。

桥边贴着几副对联,桥头绑着朵朵简易红色布花,就当是小小的庆祝仪式吧。

这日午后,仲逸兑现承诺:参与动工之人,每人分得二两银子。

之前,已将这银票兑换成现银,虽然每人只有二两,但拿到手里还是很有感觉。

无论军士、村民,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匠工们还每人多了一两,好在匠人不多,尽管如此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连同修桥、置办木料、石料所需的银子,皆是由翰林院的这位仲侍读掏腰包,虽然数目不小,但意义重大,值得。

在这些当中,也有例外:那几名私自饮酒的军士,因挨了军棍之后无法继续干活,自然无法来领赏银。

“仲大人,功是功,过是过,他们几人皆已受到应有的处罚,这点银子,还是要给的”。

负责分发银子的军士向仲逸禀道:“四个人,才八两银子……”。

如此一说,众人纷纷点头:是啊,罚也罚了,赏银也就不能少,一码归一码。

“不行”。

在众人看似毫无意外的神色下,仲逸却拉着个脸:“他们才干了不到一天的活儿,如何能领的全部赏银?”。

这话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即便一码归一码,但他们毕竟才干了不到一天,若与众人赏银相同,那从头到尾干完活的人,岂能心服?

人多了事儿就多,事儿多了,往往就很难做到让所有人满意。

在某种意义上说,让每个人满意,几乎不可能。

“这样吧,其他人每人一两赏银,那个叫张大奎的,顶撞朝廷命官,赏银就免了……”。

众目睽睽之下,说完这句,仲逸便扬长而去。

这时,他身后的程默也瞪大眼睛:‘还愣着干什么?快按仲大人说的去做啊’。

是是是……

二人离去之后,人群中立刻嘀咕起来:这位仲大人,确实是个做事的,说的也在理,就是太刻薄了点。

一名老匠工微微叹道:‘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做事太激进……’。

“他这是挟私报复,那日,大奎兄弟顶撞了几句,他就怀恨在心,这不明摆着嘛”。

人群中,与张大奎关系不错的几名军士,再次为他开脱:此事,我们要找俞将军,为大奎兄弟找个说法。

找俞大猷说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大奎在处罚之后,就到大营找过俞大猷。

当时,俞大猷只说了一句:仲大人身为监军协理,是朝廷所派,有这个权利。

那几名与张大奎交情不错的军士,气势汹汹的朝军营奔去,不过,才到军营,却停止了脚步,面面相视,谁也不敢相上前一步。

离开东桥后,仲逸一路骑马而行,比他们几人先到军营。

此刻,他正坐在台上,连同俞大猷、戚继光、林宗武,都在一起。

台上一脸肃严,台下一片整齐,看样子是有要事下达。

看到这样的场面,那几名军士便乖乖站到了自己位置,谁也不提找俞大猷评理的事儿。

一通锣鼓声后,一名指挥佥事上前一步,向台上望望,得到默许之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开始训话。

“大伙都听着,抗倭战事在即,为赏罚分明,今日,我们要对负责巡视、换防、执勤的将士进行评级,恪尽职守者,奖。消极懈怠者,罚”。

这名指挥佥事大声说道:“经过一番评议,选出最优者数名,给予奖励,最差者数名,给予惩处”。

此言一出,台下微微异动,大家不由左右望望,只是不知这三优、三差之人,到底是何人?

对大多数人来说,最优不敢奢望,因为优中自有更优者,只是最差之人,千万不要落在自己头上。

就在这时,那名指挥佥事却再次转过身去,面朝台上:此事,由监军协理仲大人最终定夺,并由他向大家宣布。

台下再次异动,俞大猷猛地站起身来,稍顿片刻,而后缓缓落座。

仅仅数秒,台下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抬头挺胸,不再多说一个字。

咳咳,众目睽睽之下,仲逸离开座椅,走向台前。

“将士们,经过评级,本官决定最优者为千户韩雄、百户李广歆,兵士武刚,为恪尽职守最优者,给予奖励”。

台下依旧一片安静,仲逸话音刚落,被点名的三人立刻走上前来。

“百户聂强、总旗刘小勇、小旗张大奎,在巡视、值守期间,有懈怠、擅离职守之过,予以惩处”。

说到此处,仲逸双手后背,目视前方,等待着刚点名的三人前来。

片刻之后,三人全部来到台下。

“你仨人,对本官的决定,是否有异议?”。

仲逸缓缓上前,来到三人面前。

几日前,才因修桥而被罚了五军棍的张大奎,再次被列入处罚之列,好歹也是个小旗,管着十个人呢,太没面子了。

看他走路基本无大碍,仲逸知道,是行刑之人手下留情了。

“一个一个说,根据职务大小顺序”。

见张大奎一脸的冲动,仲逸急忙抢先开口。

“仲大人……”。

受罚的百户聂强与总旗刘小勇,对视一眼,默默低下头。

仲逸大声说道:“百户聂强,你们百户所两匹战马走失、营房进水导致兵器受损,为何不报?”。

“这个?……”,聂强无话可说。

仲逸微微挪步,继续道:“总旗刘小勇,前日换防时,你是否晚了一刻钟?伙房吃饭,为何一人打两份饭菜,还要将吃剩的肉骨倒掉?”。

“我……”,总旗刘小勇同样无语。

这时,仲逸来到张大奎面前,稍顿片刻,不由的望望四周。

“小旗刘大奎,因在修建东桥时被罚,在营中养伤期间,私下聚赌,还命属下将酒带回营房,可有此事?”。

仲逸再次说道:“本官罚你们,可有不服?”。

一旁的百户、总旗等立刻回应:“无话说,我们愿领罚”。

仲逸伸出右臂,淡淡的说了一句:“好,那就去佥事大人那里领罚去吧”。

“是”,二人立刻领命而去,只剩张大奎在那里发呆。

说实话,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些为难的:若说聚赌、饮酒,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要领罚,却还有些牵强。

当然,这个牵强,主要还是因为才在修桥之时,被仲逸罚过一次,大奎认为:这是监军协理在公报私仇,就是因为那日顶撞了他。

“我不服……”。

片刻之后,张大奎扬起头,一脸的愤怒:“在养伤期间,我只是与兄弟们玩了两把,不是聚赌,打发时间而已,饮了点酒,怎么了?躺下养伤,既不是两军阵前,也不是换防值守,为何不能?”。

仲逸立刻喝道:‘大胆,照你这么说,换防下来休息的将士,都可以饮酒、赌钱,来打发时间了?’。

这么一说,张大奎立刻压不住了:“我就是不服,你公报私仇,就是因为修建东桥时,我当着那么多人顶撞了你,觉得丢面子了是不是?”。

“张大奎,不许胡说,仲大人是朝廷指派的监军协理,没有证据,他岂会处罚于你?”。

一旁的指挥佥事立刻上前制止,顺便令道:“快,还不去领罚”。

张大奎抬头望着台上的俞大猷和戚继光,再看看眼前的指挥佥事,他很快清醒过来:无人为他说情了。

“这差事,干不下去了”,张大奎依旧呆在原地,显然没有受罚的意思。

仲逸望望台下,无数只眼睛盯着这里,方才的对话,众人听的清清楚楚,若再不给这小子点颜色,监军协理的威望何在?

“张大奎三番五次顶撞本官,此风不可长,罪加一等”,仲逸向指挥佥事说道:“执行吧”。

张大奎大喊一声:“欺人太甚,我不服,不服……”。4

第449章 两手准备

军中将士,终究不同于文人墨客,若是在翰林院,属下被上差责骂,大多只能忍声吞气,半句不敢顶撞。

张大奎就不同了,对仲逸的处罚不服,竟当面顶撞,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将士的面儿。

此事虽不大,张大奎也只是个小小的小旗,只因同样资历尚浅、年纪尚轻的仲逸介入,军中上下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这位仲侍读,还是年轻啊,监军一职都是临时的,作为监军协理就更不用说,如此较真,恐怕他日回京之后,也得不到好处”。

“谁说不是呢?一个翰林院的侍读,他懂什么军务?无非是耍耍威风而已,仗着朝廷指派,俞将军、戚将军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说法这东西,从来都是传的快、散的快而已,人多嘴杂,也很难有个统一的说法。

只要说的多了,传的远了,保不住也有人,会有不同的声音。

“兄弟们,大战在即,军中无小事,这位仲大人按军令、军纪行事,无论奖赏,还是处罚的,都有充足的依据,没有什么不妥啊”。

“照我说啊,这样的事儿,也只有这个冷面侍读敢做,换做老成持重的监军,是断断不会给自己找事儿的,这是个给自己麻烦,还得罪人的差事”。

呵呵呵,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就这么决定了。

……

千户所驻地,大营。

用过晚饭后,林宗武唤来师妹、师弟,三人再次说起师父兵书之事。

“此事,我已托付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去秘查,以锦衣卫的能量,相信很快会有一个确切结果”。

这一点,仲逸并不担心,倒是师兄林宗武,他不由的劝了一句:‘师兄,无论查出是何人所为,万不可轻举妄动,师父当年之事,我们也不甚清楚,万一操之过急,反倒误事’。

仲姝立刻接着说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从目前情形来看,极有可能是吴风所为,此人我们之前领教过,师父也是知道的。万一找到吴风,当如何处置?’。

林宗武脱口而出:“上次断他一臂,这次绝不能放过,这可是师父知道的,不用再请示了”。

呵呵,不用说,这位英勇千户所的千户,总是一副阵前杀敌的架势。

仲姝夸张的摇摇头:“师兄,即便是吴风所为,他的背后是戎一昶,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消息从福建而来,是否与抗倭有关呢?”。

又是这个问题。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仲逸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一番梳理,无非两种可能。

“从两个角度来看,大的方向:与倭贼有关、与倭贼无关”。

仲逸继续道:“若与倭贼无关,无非是盯着师父的兵书,无论是不是戎一昶、吴风等人,都是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对待这类人,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这么一说,林宗武又坐不住了:“那若与倭贼有关呢?难道这些倭贼,也要师父的兵书吗?”。

此言一出,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

众所周知,师父的兵书除兵法、谋略外,还有对大明军情、战况的梳理,对外来之敌的倭贼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若得此书,倭贼非但懂得如何应对大明的将士,更能懂得大明用兵策略方式、用兵习惯,再加以细究,很容易反过来为贼所用。

没错,倭贼中有浪人、武士、海盗,但在倭国内,善使阴谋诡计之流不在少数,一旦让他们嗅出,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仲姝不由的叹口气:“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都晚了,消息一旦散开,就封不住”。

封不住,就不封了。

离京之时,仲逸就曾想过:对戎一昶、吴风而言,他们只见过师兄一人,师姐易容过,自然认不出来。他们要找到凌云山、找到师父,必须要通过师兄这一条路。

除了跟踪,还是跟踪,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凌云山。

在京城时,英勇千户所的大门不好进,到了福建,就不一样了。

对那些觊觎兵书之人,林千户南下福建正是个机会。

眼下,林宗武忙于备战,但战事何时结束却不得而知,即便战事结束,宗武也有可能直接回京城,而不是凌云山。

怎办?道理很简单:抛出去一个消息,倒逼师兄不得不回凌云山,这样一来,跟踪起来,就有的放矢了。

如今,兵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散步谣言之人,无非两种打算:逼着林宗武尽快回凌云山,或者战事结束后,再回凌云山。

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林宗武必须要回凌云山,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请示凌云子才行,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对啊,这一层,我们早就想到,只因眼下的抗倭之战,混淆了视线”。

林宗武恍然大悟道:“准没错,他们是为迷惑我,根本与倭贼无关,既然是这样,等战事结束,再让师妹扮作师父,咱们三人将他们一块灭了”。

末了,宗武笑道:‘你说的,我的师弟大军师?’。

这时,仲逸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他若有所思道:“英勇千户所上下一心,铁板一块,自然无人渗入,但当地驻军这么多人,难免会有人混进来”。

仲逸特意说道:“你们不要忘了,戎一昶虽是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但在福建驻军中安排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千户所进不去,但要尽快知道林宗武的动向,只有通过其他军士来通风报信。

三人如此说一番,心中渐渐有了底。

还是等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秘查的结果吧。

……

仲逸临出门之际,却被仲姝拉住他的手臂。

林宗武急忙起身,一脸的笑意:“师兄我先走了,就不打搅你们小两口了”。

“夫君,离开京城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洛儿妹妹、筠儿妹妹?……”。

仲姝微微说了一句:“还有,穆一虹,不知诚信堂,怎么样了?”。

寥寥数语,到底几个意思?

略顿片刻,仲逸缓缓上前道:‘我当然想她们了,不过仲夫人,可不止两位哦……’。

第450章 就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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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军营安静了许多,白日执勤的将士换防后,立刻倒头就睡,负责夜晚巡视的人马迅速补位,个个严阵以待。

该战便战,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对付倭贼,也要讲究个劳逸结合。

一处不起眼的营房内,微微亮着灯光,数名军士懒懒躺在床上,不时的说着那些不靠谱的话。

“好闷啊,睡了一天,兄弟们都换防巡夜去了,咱们几人还得躺在这里,累倒是不累,可在兄弟们面前,也抬不起头啊”。

一中年军士望望张大奎,干脆直接埋怨起来:“要我说,此事,就要怪那个翰林院的侍读,只是个监军协理,就对我们几个痛下毒手”。

说到仲逸,众人立刻来了兴致,一旁的军士也纷纷凑了过来:“看样子,大奎兄弟是真把这位仲大人给得罪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

‘对对对’,有人立刻附议:‘人家毕竟是朝廷派来的,虽说是个六品,但毕竟是京城来的啊,要是给你穿小鞋,那还不简单?’

咳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张大奎身上。

这些人当,中有负责马匹、兵器的,还有几个拖病偷懒的,总之,晚上不用出去巡夜。

若说对仲逸有意见,自然还是两次被罚,两次‘罪加一等’的张大奎。

“别说了,老子不干了,他能奈我何?”。

张大奎骂骂咧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若不是因为俞将军,我今日就走了,出去干什么不比这里强?省的受这窝囊气”。

伤透了心,看来,张大奎是铁了心和仲逸杠上了,竟要离开军营。

这时,一个叫苗风的军士连连摇头,不以为然道:“俞将军若是真能管得了,早就站出来替兄弟们说话了,你做梦去吧”。

这么一说,张大奎脸上直冒青筋:“老子发起狠来,连自己都害怕,明人不说暗话,明天就走,看谁能拦得住我?”。

虽然同情,但不支持。

众人纷纷劝道:‘大奎啊,咱们可是军户,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再说了,出去能干啥?做买卖没本钱,给人家干活挣工钱,就你那脾气,呵呵……’。

呵呵?

张大奎一脸的不屑:“呵呵老子也离开这里,凭这身本事,就不信养活不了自己,老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何所惧?”。

这时,苗风再次叹道:‘大奎啊,爹娘不在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但你自己总要娶个媳妇不是?有了女人,总得要有个住处不是?做买卖要本钱,养孩子要银子,不是有力气就行的,得有门路……’。

银子?说到这里,还真是个事儿。

都是多年的兄弟,虽然对彼此的过去不甚了解,但起码平时处的不错,私下也是有酒一起喝的主儿。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丢人的?

“大不了,老子上山当土匪,就在凤凰山密林一带混迹,等那天翰林院的那小子路过,我就劈了他”。

大不敬的话也敢说,大奎真是够狠的。

“哎……,不行不行”,众人立刻打趣道:‘在俞将军治下当土匪?你有几个脑袋啊?’。

对对对,倒是这么个理,这不自寻死路吗?

众人大多都是打趣,玩笑一番而已,在他们看来,张大奎得罪了朝廷的监军协理,除了忍,还有什么法子?

这些人当中,唯独苗风似乎对大奎真心关切,不时的为他出谋划策、找着出路。

“大奎兄弟,我真替你担忧啊,这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啊?”。

大家絮絮叨叨一番,大奎望望门外,示意一旁的人从床下取出一个酒壶。

“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先喝上几杯,痛快痛快”。

打开皮酒袋,取出小碗,大奎开始倒酒。

众人连连推辞:“不行不行,仲大人说了,不许饮酒的,这不是找事儿吗?才受罚,就忘了?”。

一把将碗夺过来,大奎望望门外,不屑道:“我怕他?简直可笑,是汉子的,给老子喝,怕死的,滚一边去”。

这时,苗风立刻端起小碗,向众人劝道:“大奎兄弟心情不好,就陪陪他,反正今日就带了这么一壶酒,每人一碗差不多了”。

“不行”。

张大奎立刻将酒袋藏在怀里:“你们每人只能半碗,剩下的,老子要一个人喝”。

好好好……

片刻之后,悄悄的碰杯声起。

接着,便是‘咕咚、咕咚’几声……

“快,收拾好,将酒碗藏好,躺倒自己位置”,苗风见大奎将酒喝了个干净,急忙吩咐人收拾‘残局’。

酒,真是个好东西,有人说他能解乏,有人说他能催眠,但不管怎么说,喝上这么一碗,确实舒服了许多。

一刻钟后,鼾声四起,壮汉的那种入眠方式:除了军号,雷打不动。

“老子要放水,谁一起去?”。

才‘呼呼’两声,张大奎才觉憋得慌,晚饭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去茅房呢。

连喊两声,周围都是一阵鼾声,连个屁的回应都没有。

张大奎只得自己起身,虽说被挨了军棍,但好在执行的兄弟手下留情,问题不大,起码还能走路。

“大奎兄弟,我陪你去”,迷迷糊糊间,苗风立刻扶了上来:“你这伤啊,还得我家那秘方,一剂药下去,两天就好,一会就给你敷上”。

大奎骂骂咧咧:‘有那么好的东西,早干嘛去了?’。

来到营外,苗风笑道:‘这不,也是今日才捎来的嘛’。

望望四周,没有人影,总归是茅房嘛,除了万不得已,谁来这里?

“大奎兄弟,这仲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其他人也指望不上,谁会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呢?”。

见四人无人,苗风踮起脚尖,向张大奎附耳道:‘要离开军中,也要趁机赚上一笔银子,到时离开福建成,找个落脚的地方,逍遥快活’。

“你有路子?要尽快弄到银子,我实在待不下去”,大奎立刻来了兴致。

苗风笑道:“路子当然是有了,就看兄弟你,敢不敢做了?”。

……

“这?这不是通倭嘛,要杀头的,弄不好,灭九族”。

听了半天,大奎简直站不住了:“就,没有更好的路子了?”。

“你那来的九族?”苗风极力压低声音:“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你在军中待不去,又急需一笔银子,不就是报个信嘛”。

“报信,报什么信?”,大奎追问道。

苗风耳朵几乎要贴在他脸上:“就是将我军兵力部署、防守情况告知海盗,再由海盗将这个消息告知倭寇,就这么简单”。

张大奎思忖半天,微微问了一句:“这么说,不用我们亲自去见倭贼,只需告知海盗即可?”。

末了,他问了一句:“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去呢?”。

苗风笑道:“此事,一个人做不得,要相互配合才行,传递消息也方便些。再说了,你从小在这一带长大,地形也熟悉……”。

“说吧,能给多少银子?”,大奎简直疯了。

“一千两银子”。

苗风捏住张大奎三根指头:‘当然,如果你能在交战时,带个路,就是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到手后,你再随便自我伤害一下,弄个负伤什么的,到时既可以离开军中,又有银子在手,想做什么不行?”。

苗风笑道:“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查出来,那也是猴年马月,兄弟早已逍遥快活了”。

一阵夜风吹过,二人却毫无凉意。

沉默良久,张大奎摸摸肚子:“要不?咱们再去一次茅房?”。

……

“兄弟,这活,我接了”。

水没有放出来,张大奎的主意却有了:“不过,那说好的三千两银子,不能放鸽子啊”。

苗风抖个机灵,立刻拍拍胸膛:‘放心,此事,包在兄弟身上,听我安排就行……’。

第451章 最后的备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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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br&amp;gt;这日早晨,晴空万里,阳光洒下,大地生机再现,沿岸将士照例巡视,表面皆是一片风平浪静。闪舞小说网&lt;/br&amp;gt;&lt;/br&amp;gt;雨终于是停了,阴云密布的日子,真是够了。&lt;/br&amp;gt;&lt;/br&amp;gt;大营之中,将士们一通忙活,大太阳下,晒晒兵器、战甲,甚至于被褥、衣衫。&lt;/br&amp;gt;&lt;/br&amp;gt;再这样下去,简直都要生锈了。&lt;/br&amp;gt;&lt;/br&amp;gt;棚中的马儿似乎也嗅到了阳光的美妙,‘突突突’的乱叫,很快被牵到了外边,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奔赴战场。&lt;/br&amp;gt;&lt;/br&amp;gt;午饭时分,数名军士急匆匆进了大营,说是要找俞大猷、戚继光二位将军,有重要军情禀报。&lt;/br&amp;gt;&lt;/br&amp;gt;“启禀将军,浙江沿海再次遇到倭贼,不过人数依旧不多,一千余人的样子,已被留守的戚家军和当地援军联合剿灭,目前军中一切正常”。&lt;/br&amp;gt;&lt;/br&amp;gt;那名军士禀道:‘此外,右都御史、监军文大人有书信给监军协理仲大人,留守的戚家军也等戚将军的指示’。&lt;/br&amp;gt;&lt;/br&amp;gt;之后,他向二位将军详细禀明浙江战况。连同朝廷新派来的吏部、户部、兵部、刑部的联合督办人员,专司兵器、战马事宜。&lt;/br&amp;gt;&lt;/br&amp;gt;俞大猷与戚继光立刻商议,连同福建备战情况,再次梳理一番。&lt;/br&amp;gt;&lt;/br&amp;gt;一个时辰左右后,那名军士已用过饭菜,随行数人换过马匹后,带着新的军令,再次向浙江奔去。&lt;/br&amp;gt;&lt;/br&amp;gt;俞大猷吩咐左右:“命令在福州城的将士尽快完成军令,晚饭前,请仲大人、林千户到营中议事”。&lt;/br&amp;gt;&lt;/br&amp;gt;左右立刻领命而去,浙江的战事就是一支风向标,意欲说明:大股倭贼即将来犯,浙江登陆的那些倭贼,只是探探路而已。&lt;/br&amp;gt;&lt;/br&amp;gt;倭贼此举,再明白不过:不停的在浙江沿海一带骚扰,却将主力布局在福建登岸,还是之前的伎俩。&lt;/br&amp;gt;&lt;/br&amp;gt;只是戚继光率部已达福建近十日,福建一带通倭之人,自然会将这个消息传到倭贼耳中,要真正钓到大鱼,还得部署一番。&lt;/br&amp;gt;&lt;/br&amp;gt;演戏嘛,要来就来个全套。&lt;/br&amp;gt;&lt;/br&amp;gt;“戚家军所有将士们都听着:大家抓紧时间整顿军备,备好干粮、淡水,随时待命”。闪舞小说网&lt;/br&amp;gt;&lt;/br&amp;gt;大营中一块空地上,戚继光吩咐自己的属下:“戚家军所有将士晚饭时间,提前一个时辰……”。&lt;/br&amp;gt;&lt;/br&amp;gt;“遵命”,众人齐声领命,军中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lt;/br&amp;gt;&lt;/br&amp;gt;不过,傻子也能看的出来,将会有要事发生。&lt;/br&amp;gt;&lt;/br&amp;gt;……&lt;/br&amp;gt;&lt;/br&amp;gt;海岸线一带,巡视的大小船只一如既往,东面方向更有一些专司探查敌情的战船,远离海岸的小岛上,也零星分布着年轻的哨兵。&lt;/br&amp;gt;&lt;/br&amp;gt;难得的好天气,难得晴空万里,那支超能望远镜,终于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lt;/br&amp;gt;&lt;/br&amp;gt;在一般人看来,这些探查只能在白日里进行,一旦到了晚上,效果就会大减。&lt;/br&amp;gt;&lt;/br&amp;gt;当然,这只是惯例,这个世界,总是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lt;/br&amp;gt;&lt;/br&amp;gt;比如说,红外线,等等……&lt;/br&amp;gt;&lt;/br&amp;gt;沿岸,靠近福州一带的岸边,林宗武正与众人搭建炮台,一起的有俞大猷的属下,也有戚家军,英勇千户所派出部分兵力,剩余的另有任务:同样是在搭建炮台,不过,不是在这里。&lt;/br&amp;gt;&lt;/br&amp;gt;海上作战,是绝对不能少这威力巨大的东西?&lt;/br&amp;gt;&lt;/br&amp;gt;“弟兄们,经过连日以来的休整,沿海的炮台已基本休整完毕,今日天气尚好,大家务必要仔细检查一遍,需要加固的,定要加固”。&lt;/br&amp;gt;&lt;/br&amp;gt;林宗武站在一块硕大的青石上,向众人特意吩咐道:‘今日,我们务必完成所有的休整共事,日落之前,俞将军前来巡视’。&lt;/br&amp;gt;&lt;/br&amp;gt;此言一出,大家一阵欢呼。&lt;/br&amp;gt;&lt;/br&amp;gt;欢呼之余,有人还是隐隐有些担心。&lt;/br&amp;gt;&lt;/br&amp;gt;“林千户,我们虽然增设不少炮台,但有些火炮太过陈旧,或者之前出现故障,还未调试好,放在那里就是个摆设”。&lt;/br&amp;gt;&lt;/br&amp;gt;一名百户向林宗武建议:“要不,咱们向俞将军请示,把这些多余的炮台撤出来,如何?”。&lt;/br&amp;gt;&lt;/br&amp;gt;林宗武不假思索道:‘你我只有执行军令的份,何时让你动这心思了?那些火炮只是出了点问题,没准也能响他两声,万一打中了呢?’。&lt;/br&amp;gt;&lt;/br&amp;gt;那百户连连点头,心中却还是疑惑不解:军中还有一批好的火炮,竟然拨给了戚家军,说是支援浙江抗倭。&lt;/br&amp;gt;&lt;/br&amp;gt;到底是谁支援谁呢,都搞不清楚了。&lt;/br&amp;gt;&lt;/br&amp;gt;不过,这话,可不能问,事关战事部署,弄不好,真的会军法处置的。&lt;/br&amp;gt;&lt;/br&amp;gt;……&lt;/br&amp;gt;&lt;/br&amp;gt;福州城内,繁华依旧,相比往日,这些日子街上来来回回走动的,大多是军士,他们手执兵器,或骑战马,或拉着木车。&lt;/br&amp;gt;&lt;/br&amp;gt;木车之上,大大小小的麻袋,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一车车的,看着都是沉甸甸的。&lt;/br&amp;gt;&lt;/br&amp;gt;有人说这些粮草,有人说是军饷,还有人说二者皆有。&lt;/br&amp;gt;&lt;/br&amp;gt;眼下抗倭在即,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备战筹集粮草,也不足为奇。&lt;/br&amp;gt;&lt;/br&amp;gt;也有人曾见过守门差役用刀将麻袋捅开,里边是一粒粒的大米,还有人说麻袋底下有一只只的木箱,箱中自然是沉甸甸的‘硬货’。&lt;/br&amp;gt;&lt;/br&amp;gt;要说奇怪的,倒是这些粮饷的存放之地。&lt;/br&amp;gt;&lt;/br&amp;gt;福建城外,一块硕大的空地上,几日前来了千余名军士,连同当地衙门协助下,很快圈起一个院落,一个很大的院落。&lt;/br&amp;gt;&lt;/br&amp;gt;院落四周皆以木桩相围,院内是一个个的大木棚,棚下的木台之上,便是那整整齐齐的大麻袋,堆得满满的、高高的。&lt;/br&amp;gt;&lt;/br&amp;gt;木棚一侧便是一排简易小屋,如此一来,无论留守的军士,还是堆放的粮饷,皆能免去风雨之苦,堆放多久都不是问题。&lt;/br&amp;gt;&lt;/br&amp;gt;院落外,一排排的军士手执兵器、死死把守,门口进出更是盘查甚严,如此,也更好的说明:里面有‘真货’。&lt;/br&amp;gt;&lt;/br&amp;gt;而最近听说,福建总兵官俞大猷将亲自前来这里,犒劳前期抗倭有功将士,同时,分发粮饷。&lt;/br&amp;gt;&lt;/br&amp;gt;大家都这么说,至于俞大猷将军何时到来,又如何分发这些东西,就不得而知了。&lt;/br&amp;gt;&lt;/br&amp;gt;在这一带,要说最大的城池,自然是福州城了。&lt;/br&amp;gt;&lt;/br&amp;gt;城中人来人往、店铺林立,还有不少作坊,无论多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都是合理的。&lt;/br&amp;gt;&lt;/br&amp;gt;试想,若是连福州城都被倭贼攻破了,还有那个州县能守得住?&lt;/br&amp;gt;&lt;/br&amp;gt;话虽如此,对眼下的战事,还是不得不小心。&lt;/br&amp;gt;&lt;/br&amp;gt;身为朝廷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的仲逸,受命而来,特意向城中百姓、商户做动员,号召他们:能躲一躲、避一避的,还是最好提前准备。&lt;/br&amp;gt;&lt;/br&amp;gt;“大伙儿静一静,静一静,先听本官说,这位是朝廷委派的监军协理仲大人,他有话要告知大家”。&lt;/br&amp;gt;&lt;/br&amp;gt;说话的是福州知府,他的身后,数名随从,衙门的不少差役站立两旁,阵势确实不小。&lt;/br&amp;gt;&lt;/br&amp;gt;城内一块高高的木台上,围着很多人,男女老幼都有,不少行人闻声后纷纷驻足而立,踮起脚尖,细细的盯着台上。&lt;/br&amp;gt;&lt;/br&amp;gt;咳咳,仲逸见人群中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他便上前一步,站在了更显眼的地方。&lt;/br&amp;gt;&lt;/br&amp;gt;“大伙听我说,眼下倭贼屡屡犯我,尤其江浙一带,倭患连连,我们这里也不得不防啊”。&lt;/br&amp;gt;&lt;/br&amp;gt;仲逸再次抬高了嗓门:“倭贼,人人得而诛之,但抗倭大计,主要还要靠将士们,福州城太过显眼,大伙先避一避,到附近的村庄中住些时日”。&lt;/br&amp;gt;&lt;/br&amp;gt;台上喊话的,还是这位年轻的仲大人,不过台下听话的,却不是军中的将士,他们可不会执行军令。&lt;/br&amp;gt;&lt;/br&amp;gt;“倭贼到底什么时候来?若是一个月不来,我们就避一月,要是一年不来呢?”。&lt;/br&amp;gt;&lt;/br&amp;gt;台下前排的几人年轻人立刻喊出声来:“眼下,只是听说江浙一带闹倭患,我们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lt;/br&amp;gt;&lt;/br&amp;gt;如此一说,台下立刻有人响应:“是啊,我们都出了城,买卖还做不做了?店铺关门没有收入,以后吃什么啊?”。&lt;/br&amp;gt;&lt;/br&amp;gt;对对对……,台下一片埋怨声。&lt;/br&amp;gt;&lt;/br&amp;gt;这时,福州知府大喊一声:“肃静、肃静,大家听仲大人说,肃静……”。&lt;/br&amp;gt;&lt;/br&amp;gt;“肃静”,两侧的衙役齐声大喊一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lt;/br&amp;gt;&lt;/br&amp;gt;“诸位乡亲父老,大家要理解将士们的难处,若你们不愿离去,将士们就无法进驻城内,更无法修筑工事”。&lt;/br&amp;gt;&lt;/br&amp;gt;仲逸简直将自己嗓门提到了极限:“想必大家都知道,朝廷刚到的粮饷没地方存放,只能城外临时搭建院落,我们总不能将城中的店铺都拆了,将主道都占了吧?”。&lt;/br&amp;gt;&lt;/br&amp;gt;末了,这位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喊道:“我们要未雨绸缪、提前防范啊,如今虽只是浙江一带闹倭患,一旦福建有倭贼登岸,到时,拖家带口的,就来不及了……”。&lt;/br&amp;gt;&lt;/br&amp;gt;才一会的功夫,台下又是一阵异动。&lt;/br&amp;gt;&lt;/br&amp;gt;知府大人只得再次吩咐左右衙役,让众人尽快安静下来。&lt;/br&amp;gt;&lt;/br&amp;gt;“五日之内,所有的老人、妇孺全部出城,都听到了吗?”。&lt;/br&amp;gt;&lt;/br&amp;gt;知府大人终于不想再耗下去了,直接令道:“每家可留一名青壮年,将士们进城后,协助备战”。&lt;/br&amp;gt;&lt;/br&amp;gt;五日?怎么可能?&lt;/br&amp;gt;&lt;/br&amp;gt;仲逸急忙接过话茬,略带嘶哑道:“若大家觉得时间紧迫,十五日如何?最长十五日,本官就替你们知府大人做一次主,这已经是最长期限了”。&lt;/br&amp;gt;&lt;/br&amp;gt;“为安全起见,大家不要分头出城,十五日后,统一出发”。&lt;/br&amp;gt;&lt;/br&amp;gt;末了,他特意嘱咐道:“大伙千万记住了,临走之时,要将家中的重要财物带上,更要将家中老人、妇孺安顿好,以后……,我们还得要过日子啊……”。&lt;/br&amp;gt;&lt;/br&amp;gt;这么一说,台下的动静,终于小了很多。&lt;/br&amp;gt;&lt;/br&amp;gt;福州知府微微转过身,不由的向仲逸笑道:“仲大人,本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lt;/br&amp;gt;&lt;/br&amp;gt;仲逸会心一笑,低声说了一句:“多谢知府大人,改日来翰林院,仲某亲自为大人接风”。&lt;/br&amp;gt;&lt;/br&amp;gt;哈哈哈……&lt;/br&amp;gt;&lt;/br&amp;gt;人群散去后,仲逸与众文武道别,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就候在那里。&lt;/br&amp;gt;&lt;/br&amp;gt;“石大哥,一旦倭贼主力登岸,福州城外早已形成一道钢铁防线,百姓们绝不能受到一丝惊扰”。&lt;/br&amp;gt;&lt;/br&amp;gt;面对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其实可以不用说这些,百姓们自然不会出城,这个,石成自然是知道的。&lt;/br&amp;gt;&lt;/br&amp;gt;仲逸关心的,还是通倭之人:“不过,城内锦衣卫的兄弟,可不能闲着啊”。&lt;/br&amp;gt;&lt;/br&amp;gt;石成笑道:“那是自然,就看我的吧……”。&lt;/br&amp;gt;&lt;/br&amp;gt;&lt;/br&am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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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最后的备战(中)

出了福州城,仲逸与程默策马扬鞭,直奔凤凰山一带。

此刻,陶朔已在凤凰山附近的东桥头候着,还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山野道路中,还算安静的山道,只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林中的飞鸟便瞬间腾空而起。

看到只是两人两骑后,鸟儿不由的放缓了拍打的翅膀,懒懒的落在了枝头上。

…………

“见过仲大人,是林千户派在下前来,有要事禀报”。

来到东桥头后,仲逸才发现,候在那里的,不止陶朔一人,还有英勇千户所的一名总旗。

示意程默与陶朔回避,那名总旗向仲逸低声说道:“如今,戚将军正命麾下将士们准备向浙江进军,为免动静太大,傍晚出发”。

仲逸微微点点头:“嗯,此事在意料之中,军中其他将士反应如何?”。

那名总旗直言道:“浙江驻军前来禀报战况时,大部分人皆已知晓,如今戚将军说回浙江援助或备战,也在情理之中,将士们反应颇为正常”。

“不过……”,他略加思索道:“只是如此一来,福建的驻军便觉的短期之内,倭贼不会在这一带登岸,这种说法也很多”。

如此一说,仲逸却笑道:“好,回去告诉你们千户大人,就说此事我已知晓”。

英勇千户所的人自然不会知道,他们林千户与这位仲侍读是何关系,不过从南下以后,仅是正常来往,仲逸时常去千户所。

能看的出来,他们二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仲大人,若戚将军他们刚到浙江,或快到之时,倭贼在福建登岸,他们如何能返回来?”。

那名总旗还是向仲逸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即便能返回来,将士们连夜奔波,疲惫不堪,如何应战?”。

仲逸依旧笑道:“戚将军不在,不是还有英勇千户所吗?”。

呵呵,那名总旗微微一愣,而后勉强笑道:“仲大人相信我们英勇千户所,我们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

噔噔噔,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那名总旗立刻回了军营。

陶朔、程默,也就走了过来。

“仲大人,还有必要去看吗?”。

陶朔指着远处的南湖,信心满满道:“我都看三遍了,附近的水源都打通了,现在的水库简直大的不得了,大的吓人”。

盯着远处的群山,仲逸思虑良久,最后才问了一句:“此事,不会有别人知晓吧?”。

陶朔脱口而出:“没有,绝对没有,修过桥后,附近每个村子都有几十个军士巡视,谁也出不去”。

对此,陶朔颇为满意:“多亏仲大人吩咐过,不然我也出不去,更不用说,还能见到那些锦衣卫的人了”。

锦衣卫?那里有锦衣卫?

一旁的程默不由的插话道:‘你是说,那些通水路的人,是锦衣卫?’。

陶朔望望仲逸,不由的摇摇头:“是啊,不过还有其他军士,但现在他们都是布衣,与村民无异,可以叫‘布衣卫’”。

‘村民们反应如何?’。

仲逸追问道:“有何异常?”。

陶朔似乎早有准备:‘没有什么异常,不就是要撤离村子吗?都是庄户人家,如今天气也不冷,说走就走’。

那就好,那就好。

仲逸不由的自言自语,却又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村民要撤离村子?”。

对此,陶朔依旧早有准备:‘我阿妹雯儿说的呗’。

微微一个冷颤,仲逸心中却是莫大的欣慰:“看来,陶家老头当初那个请求,是必须要答应了”。

确实不简单。

这时,仲逸向一旁的陶朔吩咐道:“你们二人留在这里,到时我自有吩咐”。

“仲大人,你要去哪里?我不能离开你啊”,程默见仲逸跨上马背,立刻追了上来。

“我要回趟大营,到时自会来找你们,呆在这里,也是军令”。

走出两步,仲逸将一个布袋扔了过来:‘干粮、熟肉、青瓜,就是没酒’。

片刻之后,一道马蹄声起,直奔大营而去。

去过炮台,军士们告知:林千户随俞将军他们,已回了军营。

此刻,天边已是一片晚霞,待仲逸回到军营之后,怕是要过了晚饭时间了。

……

“戚将军他们又回了浙江,眼下空出很多营房”。

一名军士为仲逸牵好马,好心的说了一句:“仲大人,要不要给你换个大一点的房间?你们文人喜欢读书写字,那边还有一张桌子呢,书桌”。

仲逸摆摆手,匆匆向英勇千户所走去,只是说了一句:‘不用啦,我现在住的挺好’。

明亮的灯光下,师兄林宗武正与师姐用着晚饭。

“今晚改善伙食,肉管够”。

林宗武指着桌上的羊排,不由的笑道:“我替你打了一份饭菜,否则,你家娘子又说我对这个师弟关心不够”。

半点胃口提不起,仲逸饮了一晚清水,立刻追问道:“是不是倭贼那边有动静了?”。

仲姝将装着望远镜的布袋挪了挪,一脸的轻松:“有这个东西,再加上本人的轻功,应该不会错”。

末了,她加了一句:“当然,说起轻功,我是远不及夫君的,不过趁着夜色、小船,总算是完成任务了”。

说说看,怎么回事?仲逸立刻凑上前来。

这时,一旁的林宗武却制止道:“师弟啊,你不知‘食不语’吗?师妹就不语了,还是我来吧”。

林宗武放下碗筷,一字一句道:“倭贼主力已向福建一带驶来,只是他们有意放慢速度,看样子是要晚上登岸了,目前而言,还不在正常视线范围内”。

末了,他特意说道:“俞将军与戚将军已知晓此事,能准备的,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仲逸心中一热,那是一种紧张中掺加着刺激、祈盼的感觉。

为这一刻,等了好久。

“还正常视线范围,夜色中,几乎要登岸才能看到”。

仲逸这才缓缓坐了下来,他心中再明白不过:倭贼之所以刻意放慢速度,除等待夜色以便于行动外,还有一点,尚待核实。

此事,不是别的,正是那看不见、摸不着,而又真真切切存在的------通倭之人。

“你那边怎么样了?那可是一批相当不错的火炮啊”。

仲逸从师兄手中接过筷子,不由的叮嘱了一句:“我的千户师兄大人,英勇千户所这次责任重大啊”。

林宗武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心吧,军中一柄利刃……”。

看到桌上的酒壶,而师兄却只饮了一杯,仲逸知道,这正是计划的开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喊声。

“各位将士们听好了,奉俞将军之命,从即日起,除重要关口炮台外,巡视的将士减少一半,换防下来的,可以饮酒,但不能过量,可以外出军营,但不能超过十里,明日,附近的军士可以回家探亲”。

这话说的,就差一点要挑明:戚家军去了浙江,福建暂时没有倭患了。

这段时间备战,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也该松口气了。

仲逸望着仲姝,不由的再次叮嘱了一句:‘娘子,今晚,不管外边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大营’。

仲姝微微点点头,还未说话,却被一旁的师兄抢先道:“放心,我派十名高手留下,师妹就在我千户所的驻地”。

好,如此甚好……

第453章 最后的备战(下)

“苗兄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海盗自己来吗?”。三寸人间

夜幕下,军营内外显得十分松懈、轻松,张大奎跟着苗风趁机出了大营,来到事先准备好的一条船。

这条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船还有些吃食、淡水,看样子是要远行了。

被仲逸两次重罚之后,张大奎终于横下心来:尽快赚一笔银子,而后再逍遥快活。

通倭可不是件小事,原本只是想不露面能得到这三千两白银,现在看来,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张大奎知道:一旦踏这条船,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次,俞大猷将军不会帮他,戚继光将军不会帮他,英勇千户所不会帮他,连同翰林院的侍读仲逸,都恨不得再罚他一次。

人啊,一条船容易,要下这条船,没有那么简单了。

“海盗自然是要见的,不过,不能在军营见,得要去海……”。

苗风有些颤抖道:‘还是抓紧时间,万一被巡视的将士们发现,那惨了’。

张大奎却不以为然道:“倭贼都去浙江了,连戚将军都北支援江浙沿海,咱们还忙个甚?那三千两银子,怕是要泡汤了”。

船渐渐离去,他指着远处的海岸,随意说道:“看到的吗?只有重要关口的炮台还有些灯光,其他地方的兵力,看看火把知道了,少了不止一半”。

苗风只顾着前行的方向,不由的回头说了一句:‘即便是这样,也要将这些消息告诉倭贼才行啊,我们靠这个赚银子嘛’。

呵呵,‘倭贼’这两字从这里说出来,该有多么的苍白无力。

“苗兄,我可说好了,干这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了,想想都觉得……”。

张大奎咬咬牙:‘老子有了这笔银子远走高飞,看那个翰林院的侍读,能奈我和?’。

苗风这才笑道:‘呵呵,是嘛,干这一次,一辈子都够吃了’。

今晚的月色不错,只是海面一片黑色,看着都吓人,阵阵的寒意来袭,做亏心事,又担心船被翻了,不提心吊胆都难。

这种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扛下来的。

…………

“什么人?站住”。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看到前面一只船靠来,船灯笼举起,来回晃动,片刻之后,又形成一个圆圈。

这一声喊,几乎将张大奎吓得掉下船去。

苗风急忙转过头来吩咐道:“大奎兄弟,快,点灯,照着他们的样子,划一下”。

总算是‘对接’了,张大奎与苗风跟着了对面的船。

“也不是很远,早知道不该带那么些吃喝之物了”。

张大奎不由的四下望望,随意开了句玩笑,算是为自己壮胆。

“不要废话,稳稳在哪呆着”。

说话的是海盗,虽在月色之下,但那种感觉还是扑面而来。

张大奎的脾气确实不太好,连翰林院侍读都敢顶撞,莫说一个小小的倭贼了。

一旁的苗风急忙拉住他,微微说了一句“大奎兄弟第一次来这里,莫怪、莫怪啊”。

……

“#@%……&amp;amp;*”。

再次听到声响时,终于见到了大船,很多的大船。

倭贼的声音?

张大奎本能的喊了一声,却被一旁的苗风紧紧捂住嘴,好在海风下,没有被别人听到。

倭贼,真的是倭贼。

来到船,再下到船舱,张大奎确定看清楚了:倭刀、倭服,连那颗倭头,都真真切切的。

看样子,这是个小头目,身后还有一个会说大明话的人。

“你不要说话,你说”。

倭贼小头目指着苗风,示意他坐下、闭嘴,让张大奎先开口。

都是行伍之人,张大奎自然知道他们要的‘消息’是什么。

“戚将军已在傍晚时北,去了浙江,目前军防守十分松懈,大家都认为倭……,你们不会来福建,因前日备战充足,所以大家都认为只需日常防守即可”。

张大奎差点说出倭贼二字,好在还是反应过来了。

毕竟,这是第一次嘛。

“还有呢?还有什么情况?”。

那人向倭贼小头领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而后又向张大奎问了一句。

这个……

张大奎略略犹豫一下:“你们说的那个,三千银子……?”。

这么一说,苗风简直坐不住了。

“吆西,银子地,有……”。

这句似乎是听懂了,倭贼小头目笑道:“你地,喜欢银子?好……”。

这么容易?

片刻之后,一只小木盘端了来,面是白花花的东西。

“这是五百两,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那人说了一句,倭贼小头目便将银子推到张大奎面前。

“还有的话,是福州城,最近朝廷下发一批军饷,大部分已经到位,存放在福州城外”。

看到银子的份,张大奎还是全部说了出来:“目前,福州城人人自危,大家都忙着收拾金银细软、珠宝、瓷器、玉器,过些日子,要出城了”。

来回翻译太过麻烦,那个会说人话的年轻人,干脆与张大奎直接对话。

“军饷为何要堆放在城外?”。

“城百姓不走,也没有地方存放,只能城外建了个院落,不过把守很严”。

“城内百姓何时搬离?”。

“好像是十五日后,朝廷一个大官今日才说的,百姓离开后,当地驻军会进入,还要修筑工事,之后再把军饷运进去”。

“通往福州城有两条主道,你熟悉那一条?”。

“两条都熟”。

这时,那名男子向苗风问道:“你呢?熟悉那一条?”。

苗风略顿片刻,微微说了一句:“还是……,小北口,那里我熟悉”。

“你们二人是否愿意带路?”。

那名男子竖起三指:“今日每人五百两,带路之后,每人三千两,到地方付钱”。

“愿意”,苗风与张大奎异口同声道。

五百两银子再次端来,连同之前的那一盘,每人五百两。

拿好银子,二人缓缓除了船舱。

临出门时,张大奎听到身后一阵说话声:“没错,这人说的,与之前得到的消息完全一致,再看看他见到银子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倭寇的话,也是懂一点到的。

来到船面,苗风紧紧抓着手装银子的布袋,生怕一下子要飞了似的。

张大奎不由的向四周望望,月色下,看的不太清楚,毕竟是从军之人,还是能大体判断出:倭贼,有数万的兵力。

“嘿,看什么呢?”。

那名年轻人也走了来,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兄弟,不瞒你说,此次我有三万的兵力,怎么样?”。

“好好好,这厉害了”,一旁的苗风急忙笑道。

那名年轻的男子也不理会,似笑非笑道:“苗风看的人不会错,实话告诉你,是你把这个消息捅出去,我们也不怕,打仗,拼的是真刀真枪”。

越说越来劲,见苗风与张大奎不言语,那人继续道:“如今,福州的百姓还未出城,军饷堆在城外,驻军还在大营,戚继光的兵马却去了浙江”。

末了,他显摆道:“这一切,一时半会能变过来吗?”。

听这口气,倭贼登岸的时间,在今晚。

几人正在随意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却见一个倭寇走了过来,其他人见状,紧忙施礼。

看样子,是个头领,还是个不小的头领,只是这幅打扮,不像是个浪人或武士。

应该是个读书人,倭国的读书人。

此人对这那名年轻男子叽里呱啦几句,而后等着翻译。

“问你们两,军流传的那部兵书,是怎么回事?”。

那名男子特意说道:“是那个叫仲云寒的,关于兵法、谋略,军情、地形,兵力部署、作战规律……的兵书……”。

二人面面相视,一脸的惊愕:倭贼,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显然,通倭之人,不止他们二人。

“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一种说法,不过,那个叫仲云寒的,确实好像有这么个人,只是后来隐居了,这也是听别人说”。

苗风微微的问了一句:“此事,与你们有关吗?”。

那倭贼头领却径直开口,说的竟是大明话:“你们回去务必留意此事,若谁能得到这套兵书,并愿意献出,我有重赏”。

张大奎心不由的嘀咕道:“早知道会说人话,干嘛费这个劲儿?还弄个传话的”。

一旁的苗风竟前一步:“不知……,若我们得到此兵书,交给你们,能有多少赏银?”。

“一万两,一本,有多少要多少”。

倭贼头领再次向那名年轻男子嘀咕了几句,而后便扬长而去。

“我的妈呀,一万两?还是一本?”。

苗风顿时觉得手的五百两没有那么重了,太不可思议了。

之后,他向一旁的张大奎问了一句:‘此兵书,是一座银山啊……’。

“你们连夜回营,千万记住带路之事”。

那名年轻男子见一条小船驶来,立刻吩咐眼前二人下去。

末了,他再次叮嘱道:‘那套兵书,千万要打听啊……’。

海风吹过,苗风与张大奎二人一阵凌乱。

第454章 狼来了

子时,福州沿海一带,小北口方向,一通猛烈的火炮声,终于打破夜色的安静。

至此,备战多日,终觅得倭贼主力,军中那份松懈与轻松,也该停了。

除陶家庄方向外,小北口一带是通往福州城的另外一条主道,倭贼选择在此处登岸,意欲非常明显:目的是福州城。

确切的说,是福州城外临时堆放的粮饷,还有城中百姓正准备移送出城的金银细软、珠宝、瓷器、玉石、丝绸等等。

来犯小北口的这支倭贼,头领名叫井上三郎,所率倭贼达万人。

此战,倭贼蓄谋已久,攻势异常凶猛,沿岸防守的大明将士奋力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看样子,用不了多时,防线就会被倭贼攻破。

月色之下,火炮将海岸照的通明,轰鸣之下,似乎都能听到倭贼狂妄的笑声。

……

驻军大营,俞大猷。

“弟兄们,据沿岸将士来报:小北口方向的倭贼兵力过万,立刻调拨五千精兵前往助战,务必死守,万不得让倭贼登岸”。

俞大猷军令一出,数名将领立刻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五千兵马径直出了大营。

夜色中,留下的是一道隐隐的担忧。

“俞将军,看样子,倭贼主力不止一万,我军五千兵力,如何能抵挡?”。

营帐中,剩余议事的将领,立刻建议:再派兵力增援。

哎……,俞大猷一声长叹:“本将何尝不知,但戚将军已率戚家军去了浙江,军中其余兵力大多分布在沿岸线一带,一时半会,岂能调的过来?”。

“沿海岸各个关口防守的将士,千万不能抽调回来,否则,倭贼一旦选择其他地方登岸,如何抵挡?”。

众人正在议事,却见仲逸走了进来,身为监军协理,他自然可以参与议事,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俞大猷猛地站了起来,他顺手将仲逸推到木椅之上。

“仲侍读,你来的正好,大营就交给你了”。

俞大猷立刻向众人吩咐道:“再抽调一千精兵,由本将亲自率领,前往小北口助战……”。

木椅之上,仲逸如坐针毡,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不行不行,俞将军,下官从未带过兵,岂能守大营?”。

俞大猷脱口而出:‘可是,你是朝廷委派的监军协理啊,本将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两军阵前,你就不要去了’。

监军协理一下子变成了守营‘将军’,这位翰林院的侍读,确实吃惊不小。

“这是军令,军情万急,仲侍读万不可推辞”。

俞大猷微微笑道:“放心,本将给你留守五千兵马,五个千户所的千户,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此言一出,仲逸更坐不住了:‘下官只是个六品,岂能让正五品的千户保护?’。

“得令”,一旁的五名千户立刻领命。

这架势,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仲逸一番挣扎,终归于重重点点头:“下官领命”。

驻军大营,俞大猷一身戎装,身后一千将士严阵以待。

“出发,直奔小北口方向”。

……

“仲大人,大营留守的只有五千之余兵力,当如何部署?”。

来福建这些日子,都在大营出入,这五名千户对仲逸并不陌生,如今又有俞大猷的军令,自然不敢怠慢。

背对着众人,仲逸心中再次盘算着计划的每个细节,生怕有半点闪失。

“从白日里换防的将士中抽出五百人,例行巡逻,每个营房留灯,一切照旧”。

仲逸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此外,挑选十名身手最为敏捷的兄弟,要绝对可靠,前来待命”。

这……

众千户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不由的上前一步道:“仲大人,那其他人呢?”。

仲逸毫不含糊的说道:“其他人,全部睡觉”。

睡觉?四千五百多人,全部睡觉?

仲逸竟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若那位兄弟胃大,可以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千户们犹豫片刻,还是齐声应道:“遵命”。

这都是俞大猷带兵有方,否则,这样的命令,恐怕早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片刻之后,仲姝走了进来。

……

小北口、海岸。

连同之前的五千兵力,俞大猷所率一千兵马,全部抵达。

火炮的攻势小了许多,不过沿岸炮台大多已被摧毁,剩余的受损严重,已很难发挥作用。

看样子,倭贼即将登岸,正面厮杀一触即发。

“众将士们,我们兵力有限,倭贼登岸,切不可正面迎敌,耗其锐气”。

俞大猷大喊一声:“我们的任务是守住福州城,必要的时候,后撤三十里”。

将领们目光齐刷刷望来,他们确定没有听错:之前,还是死守海岸,绝不能让倭贼登岸。

“得令”,喊声震天响。

后撤三十里,就是一大块空地,两侧都是高山密林。

…………

陶家庄方向,沿岸一带。

海面上,一条小船快速飘来,直奔远处的大船。

两条船连在一起,一个神色匆匆的黑影走了上来。

“小北口即将攻破,大明将士放弃炮台,正在后撤,苗风就在军中,带路……”。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奎,被仲逸处罚后,准备赚笔银子就离开军中的小旗。

“俞大猷呢?他久经沙场,忠勇异常,岂会轻言撤军?”。

那名读书人,倭国的读书人,果真是会说大明话的。

此人名叫平板大郎,来头不小,与其他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倭贼相比,大郎是属于那种‘动脑’的。

张大奎不假思索道:“不撤军怎办?戚家军去了江浙,福建沿海一带太过漫长,各个关口的守军也不能离开,剩余的兵马就那么多了……”。

“不对啊,俞大猷麾下兵力不止这些,还有那个英勇千户所呢?”。

平板大郎追问道:“你,务必要说实话”。

张大奎心中暗暗道:‘平板大郎绝不能小觑,他负责为倭贼出谋划策,又会大明话,对大明也非常的了解’。

现在看来,他愿意出万两的银子得到凌云子的兵书,也就不足为奇了。

“大营还有五千兵力,英勇千户将士全部留守营中,说是要保护朝廷委派的那个大官-------仲大人”。

张大奎说道:“那个仲大人就是罚我之人,都恨死他了”。

原来是这样……

这时,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走了过来,众人见到,纷纷施礼退让。

此人名叫是龟田二郎,是此次倭贼的大头领。

平板一郎挥挥手,左右纷纷退下,连同张大奎,也只得远远的看着,等候新的‘命令’。

“龟田君,如今,戚继光去了浙江,俞大猷麾下的兵力既要顾及沿海其他关口,又要防守福州城,二者难以兼顾”。

平板一郎指着远处的海岸:“此刻,井上君在小北口牵制了俞大猷大量的兵力,陶家庄一带海岸防守松懈,若是我们趁机攻上去……”。

“传众头领前来议事,马上”。

一声令下,只听船舱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龟田二郎拔出倭刀,大声叽里呱啦。

大致意思就是:“弟兄们,直奔陶家庄方向,攻下岸上的炮台,直奔福州城”。

平板大郎指着张大奎:“陶家庄一带,你要带路,事成之后,三千两银子”。

张大奎连连点头:“我早就等这一天了,只要银子能兑现,路,绝不会走错一步”。

平板大郎挥挥手,又有几名男子站了出来。

不难看出,这些人,也是张大奎的角色:都是带路的。

“出发”,龟田二郎再次大喊一声。

这一声喊,众贼连连欢呼,似乎城外的军饷、城内的金银玉器,就在眼前了……

第455章 诱敌深入(上)

一个时辰后,陶家庄附近海岸一带,海面,隐隐露出倭贼船只。!

间那艘最为庞大的船头之,平板大郎吩咐左右:‘战船摆开阵势,瞅准了再打’。

顷刻间,所有的倭船依次排开。

龟田二郎再次拔出倭刀,大声叽里呱啦道:“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陶家庄,直奔福州城,抢光所有的军饷、金银、珠宝……”。

沿岸,大明炮台。

“有倭贼,大家准备迎战”。

一声高喊,再次打破了平静许久的海岸。

“弟兄们,奉俞将军之命,所有将士坚守炮台、击沉倭船”。

军令之下,数千名大明将士齐声高呼:“灭倭贼、守国土”。

那声响,喊的震天响,如同一门门的火炮,势不可挡。

开炮……

陶家庄一带是登陆进入福州城主道的必经之路,朝廷在此早有部署,无论修建炮台、加固工事、兵力防守,都足以彰显此处战略至关重要。

对此,倭贼早有心里准备:一番对决,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事实往往要想象的更加残酷、更加无法预知。

一通猛烈的火炮攻击之下,双方正式进入交战状态。

沿岸一带的草木间,已有不少火苗,连同火炮发出的红光,视线渐渐的清晰起来,可以看得出:不少炮台已严重受损。

海面之,一艘艘的倭船驶来,步步向海岸逼近。不少船只已受损颇重,倭贼们只得拼命灭火,否则将会是一片火船、连城火海。

最靠前的两只倭船,只已被彻底击毁,残留的倭贼只得纷纷跳入海水之,向岸边游去。

对岸坚守炮台的大明将士而言,如此情形之下,岂能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对准海面,又是一通炮轰,巨浪之下,一个个的血肉模糊。

沿岸之,如同平地地雷,一朵朵的火云,腾空而起,片刻之后,再次落在急于登岸的倭船之。

……

“平板君,陶家庄为何久攻不下?我们伤亡已达三千之余”。

船板之,龟田二郎焦急的望着远处,气急败坏道:“难道,福建的火炮,都集到这里了吗?”。

平板大郎紧锁着双眉,如同是钉在那里的一条木桩,一动也不动,嘴边却发出了说话的声音:‘陶家庄乃通往福州城必经之路,易守难攻,大明将帅对此部署防守,也不足为’。

之后,他却又阴阴笑道:“龟田君不必多虑,此处火炮防守越严密,恰恰可以说明:其他地方的防守薄弱,只要我们拿下炮台,便可轻松进入福州城”。

平板大郎早盘算过:俞大猷的兵力已被多处分散,一旦最严密的炮台被毁,再无反击之力。

龟田二郎抬高嗓门,再次叽里呱啦。大致意思是:调整方位、集火力,拿下炮台,福州城是我们的了。

此言一出,倭船间立刻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叫喊声。

夜晚光线不佳,只能听过这样的方式传递信息。

不经意间,海面的火炮声小了很多。

“弟兄们,将能打的火炮,全部填满弹药,用最快的方式向倭船开炮,那怕最后一发”。

海岸,大明将领再次令道:“之后,所有人后撤十里,隐蔽”。

片刻之后,又是一通猛烈的火炮交叉开火,完成使命的将士纷纷向更高处退去。

这时,海面的倭船刚刚摆好架势,龟田二郎拼命喊道:‘开炮’。

……

“启禀大人,大明的炮台已被全部摧毁,是否登岸?”。

倭贼来报,请龟田二郎再次下令。

这时,一旁的平板大郎却抢先一步道:“传张大奎过来”。

自从双方交战开始,张大奎如同一个看热闹的,坐的都有些慵懒了,被人传唤,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存在。

“陶家庄一带,到底有多少守军?”。

平板大郎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张大奎,一字一句问道:“沿岸的炮台之后,是否还有其他防守?”。

如此一问,张大奎立刻惴惴不安道:“守军绝不会超过五千,此处地形较为陡峭,而且地面多以石块为主,若是兵力多的话,早被发现了”。

张大奎不时的用手指着岸:“此刻,戚家军去了浙江、小北口已经开战,俞大猷亲自前往助战,大营还有留守的兵马,福州城也有数千的兵力布防,还哪里有什么兵力可调遣?”。

说到沿岸炮台之后的部署,张大奎简直要哭了:“这个,我真不知道了俞大猷将军有令:沿岸炮台与岸的驻军是分开的,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入,我一个小旗,岂能打听的那么详细?”。

“你……”,龟田二郎双眼暴珠。

平板大郎阴着脸,不由的开始来回踱步。

狡猾的倭贼最为担心的,还是初次登岸之处,所有的人下了船只,唯有拼命向前,一旦登岸失利,接下来便是被动连连。

而双方真正较量,也才刚刚开始。

“尽管戚继光北江浙,驻军大营、小北口、福州城,甚至沿海其他重要关口,都会分散不少兵力,但俞大猷绝不会忽略这里”。

平板一郎一阵自言自语:“此处火炮攻势很猛,但防守似乎还是不够,那怕是正常部署,也应该这样的防守更为严密些”。

龟田二郎努力的伸出脖子,一脸的急躁:‘那你倒是说啊,此刻,到底是登岸是,还是继续炮攻?’。

平板大郎却依旧那不紧不慢的语速:“炮台之后的地方,离的太远,炮攻,超出射程范围了,意义不大,让我再想想”。

龟田二郎左右下扭动脖子,再次将头缩了回去:“那你倒是快想啊”。

好纠结的样子……

这时,一旁的张大奎却自告奋勇道:“我愿意先登岸,打探虚实之后,再行定夺,如何?”。

龟田二郎望望平板大郎,只见他还是那副到了口,是出不来的表情。

‘你,带着五百人,先登岸’。

龟田二郎终于是等不了,叽里呱啦一通,一旁的翻译立刻脱口而出:“若有动静,立刻撤回,若无伏兵,以火把为信号,所有人便可登岸”。

张大奎点点头,缓缓离去,来到另外一艘船,只见身后果真是几百名倭贼。

“不怕死的,跟我,去了回不来,不要后悔”。

张大奎似乎胆大了许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事已至此,害怕已无任何意义。

月色火光之下,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只,匆匆向岸边驶去,靠岸之后,倭贼们纷纷跳下船板。

登岸……

第456章 诱敌深入(中)

这一晚,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对福建的驻军将士来说是如此,对大明而言,亦是如此。

月色下,沿海岸,陶家庄一带。

且说平板大郎和龟田二郎惧于沿岸炮台之后的片密林,恐另有部署,一番思量之后,决定同意由张大奎等人带着五百倭贼先行登岸,探探虚实而已。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若是没有什么动静的话,以火把为讯号”。

登岸之后,张大奎蹑手蹑手,身后的五百倭贼也不敢乱走一步,仅是将手中的倭刀紧紧抓住,高高的举起来,却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不行,万一你小子跑了怎么办?”。

又是个会说人话的倭贼。

不过,他的这个举动,似乎是平板大郎吩咐过的。

张大奎最见不得这种口气说自己,既然是这样,就跟着老子一起去好了。

“都小心点,脚下万一有个坑,再钻出条蛇来”。

张大奎迎风而立,站在一块大青石上,冲着岸上大喊一声,嗓门提到了极限:‘我们虽只有五百人,但责任重大’。

……

而在此刻的小北口附近,井上三郎所率一万之余的倭贼早已登岸,正向福州城方向而去。

对他们而言,小北口沿岸的炮台形同虚设,简直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很快攻了下来。

对此,井上三郎颇为自得,俨然一副野狼出笼的样子,就是见了树皮,都恨不得啃上几口。

与平板大郎不同,井上三郎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的任务很简单:大张旗鼓的从小北口攻入,直奔福州而去。

平板大郎说过:如果能去福州城更好,如果去不了,一定要牵制驻军大营和俞大猷麾下的兵力。

他,就是个饵。

至少,无论对大明将士而言,亦或倭贼,皆是如此。

饵者,鱼料也。

井上三郎喜欢钓鱼,是有遗传的。

当初,一名倭贼将钓到的小鱼养在一个水井之中,并在井上观赏,后来一名倭国女人来到井边……

这个女人,就是井上三郎他妈。

日后,就有了井上三郎。

“井上君,此次我们拿下小北口炮台,俞大猷率兵向福州城而去,福建驻军大营的兵马也没有前来助战”。

一名倭贼小头领向井上三郎禀道:“此刻,我们登岸已前行近三十里,是否继续向福州城方向前进?”。

井上三郎两只眼睛盯着四周,来回环视着,却并不言语。

月色下,周围的轮廓还是能看的出来:两侧是高山密林,面前一条大道,中间是一块空地。

“干嘛不继续前行?”。

一番思量之后,井上三郎嘴角露出一丝阴笑:“直奔福州城,抢到的所有财物,统统装上船,我们大功一件滴”。

从井口到井底,往往都是直直的,这就是井上三郎的脑子。

能打就打,能往前冲就冲,这也是平板大郎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

“千户大人,倭贼已进入伏击圈,是否开炮?”。

前方大道一处高地之上,几十门精良火炮早已备好,英勇千户所副千户谭辽向林宗武请示道:“我们的炮声结束后,俞大猷将军便会从后方包抄倭贼”。

可惜了小北口沿岸炮台的火炮,虽说大多都是陈年旧炮,但毕竟还有一小部分是能用的。

月光真不错,难得一个晴朗夜晚。

山林中,一阵夜风吹过,林宗武拔剑而出,直指脚下那块空地:“弟兄们,倭贼就在我们脚下,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片刻后,一排火把随风而起,照的山间一片通红。

空地之上,倭贼们连连喊叫,远处的火光,照的有些发亮、有些颤抖。

“开炮”,林宗武一声令下,山间瞬间升起朵朵火云。

……

一通火炮声后,林宗武放眼望去,只见底下一片慌乱,空地之上燃起团团火苗,还有那躺着的、站着的、半蹲半站着的倭贼。

此刻,井上三郎,已不知去向,一万之余的倭贼,死伤近半。

而对在小北口一带的大明将士而言,几乎毫发无损。

这一切,皆得益于俞大猷的军令:最大限度减少将士们的伤亡,最大程度上歼灭倭贼。

倭贼最终选择两条路线登岸,一为小北口,一为陶家庄一带。

得知这个消息后,俞大猷很快做出部署:主动放弃小北口之前破旧的火炮,将倭贼引至三十里后的空地之上。同时,英勇千户所提前部署,并将精良火炮备好。

而身为翰林院侍读的仲逸,一介书生(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却只能留在大营。

此举,既可牵制敌军,又能最大限度稳定军心:大营在,大军在。

而对倭贼而言,他们要的是财物。

军情瞬息万变,俞大猷却能如此巧妙部署,不愧是良将。

对仲逸而言,此刻,却再次想起师父凌云子那句话:身经百战所方知忠勇、把握先机才是关键。

大明,正是有这一支支的力量,无论良将、无论贤臣,忠勇的将士、百姓……

这股力量汇聚起来,便是永远不可战败的,钢铁城墙……

“英勇千户所的弟兄们,俞大猷将军正在倭贼后方,我们左右夹击,全歼这群倭贼”。

林宗武将手中火把高高抛出,夜空中,一道画出弧线的光亮。

“杀……”。

与此同时,峡谷后方,俞大猷亲率麾下兵马,直奔而来。

老将军,好风采,英豪之气不减当年,所向披靡……

***************

沿岸,陶家庄一带。

“前面没有动静,大家可以登岸啦”。

细细查看一番,张大奎终于举起火把,按照之前约好的方式,认真比划起来。

片刻之后,五百名倭贼皆是同样的动作。

“登岸”。

龟田二郎再次探出头来,脸上一阵的兴奋。

至此,倭贼主力全部下船,沿岸而上。

为防万一,平板大郎吩咐几艘船只留守,准备火炮随时掩护。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不好,大家小心,快趴下……”。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张大奎大喊一声,众人立刻抬头望去,只见天空再次燃起团团火苗,是红红的那种,很刺眼。

当然,还有那熟悉的火炮之声。

“有火炮,我是想说来着,是不是晚了……”。

张大奎原本是想说这句来,结果看看周围,倭贼中,已经炸开了花儿。

“@¥%……&amp;amp;*”。

“*@!¥%……&amp;amp;*”。

倭贼中,又炸开了锅,仅是这一声声的高喊。

岸上的密林中,一通火炮声,攻势之猛,丝毫不逊于之前的炮台。

“撤退……”。

龟田二郎微微将头缩进去,不过喊声极高:“船上的火炮,向密林开炮”。

……

这个回合,倭贼折损两千有余。

连同之前的伤亡,仅是登岸火炮之战,龟田二郎已损失六千左右的兵力。

岸上密林的火炮声总算是结束了,接着便是满地的火苗。

龟田二郎确定:密林的炮台再次被‘摧毁’。

“来人,将那个叫张大奎的,给我斩了”。

龟田二郎摸摸脸上的血渍,一脸的杀意。

张大奎在哪儿呢?

好一通找,总算是在一块巨石下找到了。

“抬上来”。

抬?不用说,张大奎负伤了。

“龟田君,万不可如此,此事,与张大奎无关”。

又是平板大郎,他再次制止道:“张大奎只是个小旗,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况且,此次登陆是他带路,他自己也负了伤”。

龟田二郎那里能听的进去?立刻反问道:“那他为何没有被炸死?分明就是知道往哪儿躲,那么一块巨石,还有弧度,他早就知道啦”。

此言一出,一旁的张大奎竟然站了起来。

看来伤的不重,走路不是问题,只是太委屈了。

“龟田君,求生是人的本能,张大奎熟悉这里的地形,火炮来袭,他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足为怪”。

平板大郎竟然笑道:“我一直在想,俞大猷如何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最大限度防守陶家庄一带的炮台,现在,终于知道了”。

是的,这一点,似乎连龟田二郎都看出来了。

如今的说法,说戚继光去了浙江、小北口又有井上君登岸,沿岸其他关口要守、驻军大营要守、福州城的粮饷要守……

俞大猷自然兵力不够了。

“平板君,你是说,俞大猷没有想到我们会兵分两路,先从小北口开战,他无暇顾及陶家庄一带,却又不得不防,这才弄了两层炮台”。

龟田二郎笑道:“看来,我们兵分两路的计划是对的”。

他向左右摆摆手:“去,将张大奎放了”。

张大奎忍者脸上发痛的表情,原本想问一句银子事儿,但看这个样子,只能流露了个意思而已,并未将话挑明,一脸的不悦。

一旁的平板大郎点点头,自信满满道:“此时,俞大猷还在小北口忙于应战,其他地方兵力无法抽调,也不敢轻举妄动,陶家庄一带安全了”。

这时,龟田二郎再次向张大奎问道:“说说看,过了炮台那片密林,是什么地方?”。

张大奎望着平板大郎,极不情愿的向龟田二郎说了一句:“前面当然是陶家庄了……”。

龟田二郎追问道:“那还有没有什么山呀,密林什么的?”。

张大奎脱口而出:“当然有了,比如说凤凰山、乌龙岭了……”。

末了,他左右望望:不信,你们问问,反正熟悉地形的,不止我一人。

“带路”。

平板大郎笑道:“当然,只要到了福州城,银子立马兑现”。

张大奎摸摸受伤的左臂,嘟囔着应了一声:‘那就好……’。

第457章 诱敌深入(下)

寅时,陶家庄。

经过四个小时的激战(主要是火炮),平板大郎与龟田二郎终于进入陶家庄。

过了陶家庄,是直通福州城的大道。

他们的身后,是两万五千之余的倭贼。

当初,平板大郎并未说实话:此次来犯的倭贼主力有四万之余。

井三郎所率一万倭贼,先从小北口方向大张旗鼓登岸,制造声势,作为掩护。

当俞大猷出现在小北口时,剩余三万之余的倭贼主力,便从南边的陶家庄一带登陆,领头之人是平板大郎、龟田二郎。

大明将士两轮猛烈的火炮攻击后,进犯陶家庄的倭贼,已折损六千之余的兵力。

这期间,龟田二郎不知伸缩了多少次脖子,气的肺都要炸出来了。

……

月色下,陶家庄村头一处山道,倭贼主力黑压压一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次绝对没有看错,陶家庄的村民们都入睡了”。

张大奎带着十余人的样子,算是对陶家庄再次摸底。

有人补充道:“是的,我仔细看过了,各家所养的家禽还在圈棚,无论牛马、鸡鸭,并无异常”。

龟田二郎将头伸出,一脸的不信:“村民并无异常?还入睡了?”。

张大奎苦笑道:“这有什么怪的?俞将军说了:抗倭人人有责,但两军阵前,还是要靠将士们,难道,让百姓们前叫阵?”。

见龟田二郎有些抽搐的脸色,张大奎急忙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是实话实话,也是为了说明实情嘛,只能照着原话说”。

“是的,俞大猷将军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非但如此,没有当地衙门的统一部署,百姓们不得随意离去,免得扰乱战事”,一旁的几个年轻人附和道。

不用说,这几个人,都是通倭之人,如此说法,也只是为了相互印证。

这时,平板大郎却满意的点点头:“吆西,通过此事,至少可以看出两点”。

又看出两点?

连同龟田二郎在内,所有的人将目光投向平板大郎。

“俞大猷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百姓们自然不会害怕,这一点,在我们眼前,是不争的事实”。

众目睽睽之下,平板大郎继续说道:“恰恰因为之前的炮声停止,此刻的村民才可入睡,在他们看来,是俞大猷将我们击退,折腾了大半夜,村民们也终于安心了”。

末了,他特意说道:“如此,更能说明这一带是安全的,不会有伏兵,否则军民搅在一起,一旦开战,必定会牵连到百姓”。

据此,平板大郎再次确信自己的判断:“俞大猷确实没有多少兵力了,沿岸两处炮台,连同那些守军,是陶家庄最后的防守”。

龟田二郎再次将脖子伸出,伸的更长:“所有人都听着,不理会陶家庄,继续前行,直奔福州城”。

此言一出,一片急匆匆的脚步声……

对倭贼们而言,即将到来的,将是那沉甸甸的军饷,无数的金银、珠宝、玉器。

好东西,谁不爱?如果没有,怎么办?抢呗。

这是所有倭贼的共同之处,无论平板的,还是井的,那怕是时常伸缩脖子的龟田滴。

“停……”。

这一声大喊,足以打破已经形成规律的脚步声。

“前面是怎么回事?”。

龟田二郎指着不远处的东桥,立刻命令所有倭贼:停止前行。

这时,一名男子走了来:“此桥名叫东桥,因其西侧有湖,为了防止湖水决堤,朝廷派来的那位仲大人命人重新扩建、加固桥面、桥洞,在前些日子”。

“是吗?”。

平板大郎向一旁的张大奎问道:“既然西边有湖,想必东桥早有了,为何近日要扩修呢?”。

张大奎本是不想说话的,只是被当面问起,不说也不行了。

“东桥,我恨死它了,是因为这个,我被朝廷那个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的仲大人,整惨了”。

张大奎指着远处的一条土沟,委屈的不向样子:是那里,不是喝了几口酒吗?干嘛要打我军棍、扣我军饷,我顶撞几句怀恨在心?

“我看,这是公报私仇”。

一通牢骚发出,张大奎简直停不下来。

“住嘴,说你那些破事干嘛?”。

龟田二郎不耐烦道:“快说说看,为什么要扩建东桥呢?”。

哦,差点将正事忘了。

可是,说起正事,张大奎漫不经心道:“还能因为什么?不是为了向福州城行军方便吗?再说了,福州城里的军饷,要拉回驻军大营,能少的了这条路吗?”。

张大奎举起右手,一通划:“看看,西边有水库,东部是那么深的沟壑,再往下走,是悬崖了,不修桥,怎么办?”。

末了,他又开始发起牢骚:“修桥,我本是不反对的,但那个仲大人是嫌我顶撞了他,那么多人在场,他又是从京城来的,年少轻狂,以为丢了多大面子似的”。

“闭你的臭嘴,看这幅德行,我都想揍你一顿”。

龟田二郎转身向其他人问道:‘张大奎说的,可是实情?’。

众人连连点头:“是的,不过,这是俞大猷将军的意思,东桥不加固,确实会耽误很多事儿,至于大奎兄弟与仲大人之间的误会,纯属个人问题”。

好你们个白眼狼,连句好听的话都指望不。

“前进……”。

龟田二郎终于不再问了。

“等等”。

平板大郎略作思考,还是将张大奎叫了过来:“你,还有你,带着五百人马先过桥,我们随后到”。

又来这套?

带路,看看动静,说实话,张大奎够够的。

“好要带路?难道,前面还会有火炮吗?”。

刚走几步,张大奎便冲着桥下望望,大声喊了一句:“次是五百人,这次又是五百人,次说我是故意找个地方躲了起来,这次我不带路,走后面,我可不想背这个锅”。

是的,不是过个桥嘛,有那么难吗?

这时,一旁的两个年轻人站了出来:“既然大奎兄弟不愿带路,由我们来吧”。

龟田二郎正欲发怒,平板大郎却轻轻摆摆手,示意他们向前走去。

张大奎心暗暗道:老子是这脾气,爱咋咋地。

五名名倭贼,开始过桥……

“@#¥%&amp;amp;*”,这次,只是简单的叽里呱啦。

连张大奎也能猜得出来:过了东桥的那些倭贼,向对面桥头的龟田二郎喊着:“一切正常,可以过桥啦”。

“走,过桥”,这一声喊,再无人反对了。

不过,平板一郎还是补充了一句:大家保持队形,前后排不要挤的太紧。

三个桥洞,跨越近四里地的路程,这桥修得,简直了,绝对的桥梁建造高手。

张大奎果真说话算话,他走在最后面,连同龟田二郎与平板大郎,都不敢轻易再训他了。

否则,这小子拧起来,简直是头犟驴。

“看到了吗?是那里,那里有个湖,当地人都称它为水库,都几十年了”。

张大奎自言自语道:“听说,那位仲大人来了之后,连水库的堤坝都加高、加固了”。

“闭你的臭嘴,会说风凉话”,一个年轻男子向张大奎鄙视了一句,都是通倭之人,你会显摆。

月色下,‘水库’。

湖面微光闪烁,堤坝,几道身影迅速移动,各自归位之后,便再也不动半步,异常安静。

所有人的都向东桥方向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一道身影飞了过来。

这些人当,有英勇千户所的,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

当然,还有陶家庄的陶朔,仲逸的跟班程默。

……

“轰隆”一声,火炮声再次打破了夜色的安静。

紧接着一阵巨响,之后便是‘呼呼之声’。

那响声,如同狂风卷地,又似阴风怒嚎,连同地面,都是一阵阵的颤抖。

“那里来的炮声?”。

桥的倭贼一阵慌乱,不少人竟然停下脚步,左顾右盼,龟田二郎骂骂咧咧:“难道,还有第三道炮台?”。

平板大郎闭着眼睛,似乎要将耳朵变成与肩宽的样子,他无心理会周围的嘈杂,细细的思量着。

“不好,水库决堤啦,快向桥头两边撤离,快”。

当睁开眼时,平板大郎才发现:自己的喊声,确实无法让每个人都听到。

本能的以为前方有炮台伏击,快到对面的倭贼也纷纷掉头后撤,东桥之,一片慌乱。

“水库决堤啦,还等什么呢?”。

张大奎对着桥下,拼命喊了这么一句,几乎要将喉结震裂了。

之后,他快速来到龟田二郎身边,继续喊道:“大家快撤啊,保护龟田……”。

话未说完,前面一堆人涌了过来,顿时挤的喘不过起来。

“轰隆……”。

张大奎也不知道先看到火光,还是先听到巨响,只觉脚下猛烈的震动,令人发颤。

这声巨响,在眼前。

顷刻间,东桥三个桥洞被炸为灰烬,火光,木板、石料,还有支流破碎的倭贼,四下蹦出,惨不忍睹。

很明显,炸药是从桥底下发出来的。

“@#!%*&amp;amp;……”。

桥的倭贼如下锅的饺子,雨点般的落入桥下,却溅不出半点水花来。

桥洞下,三个大坑,确实够深、够宽,深到不可想象,宽到令人汗颜。

连张大奎都不知道:朝廷的这位仲大人,是何时将沟壑挖了这么深?

作为伪装,桥下地面还盖了一层浮土,即便是白天路过,从桥望去,桥下的大坑,也不到十米的样子。

现在看来,何止百米?

‘风声’越来越近,地面再次不安静起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那不是风声,是洪水的声音。

还在桥下挣扎,准备来的倭贼,几番努力都无动于衷,太高了。

此刻,他们连叽里呱啦的声音,都没有了。

大家一起看吧。

洪水向猛兽一样袭来,所过之处一片汹涌澎湃。

顷刻间,掉入桥下的倭贼,被一扫而光……

此战,倭贼死伤一万余人。

确切是说,只有死,而没有伤,洪水之下,有几人能活?

第458章 探查凤凰山

卯时,东桥,凤凰山、水库一带。

洪水冲击之声,虽然小了许多,但沿河两岸,是绝不可能穿过去的。

桥头一侧,充当探路角色、先行的五百名倭贼,个个耷拉着脑袋,望着桥下的洪水,再看看对面的倭贼主力,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桥头另一侧,是倭贼主力。

平板大郎命人三次清点人数,得到的结果皆是:一万五千人,勉强……

龟田二郎一直缩着脖子,远远望去,如同一只钻到壳里的乌龟,要睡着了。

抛开井三郎在小北口的一万兵力不说,龟田二郎麾下三万余人,如今剩余不足一半。

更为可笑的是,连大明将士的面都没见到,不要说主力了。

耻辱,这是耻辱,应当剖腹自尽,以谢天皇。

……

“来人,将张大奎斩了,千刀万剐”。

思量半天,龟田二郎觉得自己还不能自尽,先将张大奎杀了,这个倒是不难做到。

人,总是会变得,无论逍遥太平的日子,还是凶险保命的时刻。

张大奎抬头望望天边的月色,一脸的无惧,满心的欣慰。

“俞将军、戚将军真乃良将,仲大人果真神机妙算,当初的一出苦肉计,换的一万之余的倭贼命丧火炮、洪水之下”。

张大奎心激情澎湃:虽然这份功劳不能归于他一人,但毕竟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有此经历,此生足矣,虽死无憾。

“这次,我什么都不说了,反正刀在你们手里,你们人多势众的,要杀我一个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张大奎丝毫不惧,在他看来,洪水下来那一刻,即便是自己掉入水,也值了。

只是,仲逸曾反复交代:一旦倭贼出现不信任之时,千万不能据理力争,要多借助那些真正通倭之人的口舌,为自己的说话——印证。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提到一件事:银子。

这些话,张大奎从不敢忘,他也是这么做的。

……

还时,平板大郎站了出来。

这次,他没有替张大奎解释,而是示意龟田二郎:先不着急杀人,问个明白再说。

“说,你不是早知道桥下有炸药,西侧的水库会决堤?这才不愿带路的?”。

龟田二郎示意翻译坐在一旁,开始了他的问话。

张大奎觉得值了,死而无悔。

不过,他同样不能死,还有重任在身。

仲逸当初给他的嘱咐,可不是让他扯个人威风的。

心的豪情,只是张大奎自己有感而发,而这一发,差点误了大事。

少说,多听,不要急于回答,务必要弄清楚……倭贼问话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这是仲逸的嘱咐,连同初次登岸时,争着做带路人,东桥之,千万不能做带路人,都是仲大人的安排。

扪心而论,起初,张大奎对仲逸这个翰林院的人,是有些不信的,好在有俞大猷和戚继光的军令在,他丝毫不敢懈怠。

现在看来,张大奎对仲逸的钦佩之情,只有四个字:五体投地。

一阵夜风吹过,张大奎总算是清醒了。

“龟田大人,若我知道桥下有炸药、水库会决堤,我早乖乖的做领路之人了”。

回想着仲逸的嘱咐,张大奎一字一句道:“你看看,对面领路的那五百人,不是个个都没事吗?”。

这么一说,龟田二郎竟然有些蒙圈:好像是这个理儿。

“少说多听,想好了再回答……”,张大奎心默默重复着仲逸的嘱咐,生怕说错一个字。

咳咳,他再次放慢了语速:“你们想想,很明显,大明的将士是要将你们主力引到桥,然后炸掉桥面、困在坑内,等洪水来……”。

张大奎确信自己没有说错,于是继续道:“他们要的是主力在桥,绝不会为区区五百人而动手,故此,先行带路那五百人,是最安全的”。

末了,他再次重复道:“若是我知道这一切,应该抢着带路才是,为何要躲在后面呢?

后面没有危险吗?万一决堤的时间与炸桥的时间没有配合好,我走在后面,或许更危险”。

这话说的,简直没毛病。

张大奎觉得自己发挥的不错,还想多说几句,不过想起仲逸的嘱咐,他决定还是先闭嘴巴最好。

“你们先都退下”,龟田二郎挥挥手。

看样子,张大奎的命是保住了。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若是俞大猷早有部署,一般将士是很难知晓具体计划的,这,与张大奎无关。

平板大郎见龟田二郎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他再也沉默不下去了。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此战失利,他也难咎其责,要设法挽回败局,才是关键。

“龟田君,现在看来,俞大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他的兵力不足”。

平板大郎说道:“无论是火炮,还是洪水,虽然我们伤亡很大,但更我们之前的推断,并没有错”。

龟田二郎一声长叹,那副模样,既未同意,也未否定。

“照平板君之意,只要过了东桥,我们再也不会遇到阻碍,可直取福州城的财物?”。

龟田二郎再次盘算道:“目前来看,俞大猷在福州城的兵力,不会超过五千,我们胜算大大滴”。

“只是?”,他隐隐惧道:“从这里到福州城,万一再遇到炮台,或者炸桥、洪水之类的,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

平板大郎竟微微笑道:“龟田君放心,同样的方法,不会用两次”。

这话说的,好像也没有毛病:火炮之后便是洪水,二者确实不同。

“眼前这断桥,桥下的沟壑、洪水,我们如何才能绕过去?”。

望望周围,刻意压低声音,龟田二郎追问道:“当初我们急于登岸,所有的人只带了一天的口粮,若再到不了福州城,恐怕要酿出事端啊”。

平板大郎又何尝不知:经过几个时辰的较量,大多人已急需补养了。

“要让兄弟们补给,必须要尽快到福州城,要到福州城,务必要绕过东桥”。

平板大郎指着不远处:“要绕过东桥,还是要找张大奎,他是在这一带长大的”。

……

“要绕过东桥,也不是不行,只是……”,

张大奎再次被挑选为带路之人,不过,他这次要讲条件了。

“快说,老子耐心全无”,龟田二郎简直要疯了。

张大奎也不回避,他伸开一把手:‘我要加银子,五千两’。

说好的三千两,顿时加价两千,简直坐地起价。

张大奎牢记仲逸的一句话:谈银子的时候,绝不能含糊,越较真,越能将戏做足。

平板大郎许诺:“好说,不是五千两嘛?到了福州城,那怕是一万两银子,你拿着布袋,尽管装好了”。

贼样,将别人的东西当做自己的用,无耻到极致。

张大奎心怒不可遏,暗暗骂道:你他码的,用我大明的银子,犒劳老子?

“不行,我现在要先付一半,万一到了福州城,你们说话不算数,我找谁去?”。

张大奎再次摊牌:‘这是掉脑袋、灭九族的事儿,如果你们不答应先付银子,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带路的’。

嘿嘿,龟田二郎已拔出利刃,两眼直放光:“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了你?”。

忍了,看在死去的一万多倭贼的份,张大奎愉快的忍了这句话。

仲大人曾说过:贪财之人,往往怕死。

想想也对,即便是为了银子,刀架在脖子却丝毫不退缩,那显得不真实了。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再信一次,谁让我了你们这条船呢?不过,到了福州城,你们得要再加一千两,而且……,不能再管我的自由……”。

张大奎使出浑身解数,尽量做出一副:既贪财又贪生怕死的样子。

呵呵,龟田二郎冷冷一笑。对他而言,无论三千、五千两,都只是个数字而已。

这么说定了……

“要向绕开东桥,只有顺着西侧凤凰山脚下,穿过对面的南山,过了乌龙岭,再向东走,回到通往福州成的主道了”。

张大奎有些胆怯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你们只能走小北口方向,否则,那么多东西也运不到岸边,东桥断了,山路不好走啊”。

买一送一,当是提醒一下了。

龟田二郎却不屑道:“这个,不劳你操心了。想必,我们的另外一支人马,已快到福州城了吧?”。

这时,平板大郎前道:“快,命三百人,从三个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探查凤凰山”。

同时,他吩咐左右:“派十个兄弟,死死盯住张大奎,若再发现一个大明军士,立刻杀了他”。

张大奎简直要哭了:“说好的不能杀我,拿到银子我走啦……”。

第459章 乌龙岭(上)

卯时末,凤凰山脚下。

“经仔细查看,凤凰山上,除了受惊的野狼、野猪、野鸡、野兔外,并无发现一个人影”。

接连三次‘带路’,张大奎显得疲惫不堪,他微微转过身道:“不信,问问你们那三路人马”。

“凤凰上并未发现大明一兵一卒”,同时派出打探军情的另外三支倭贼,都是同样的答复。

凤凰山一带野兽出没,期间,有数名倭贼被猛兽瓜分,也算是恶恶相斗,各有损伤而已。

此时,倭贼主力已全部聚集到山脚下。

“换一批人,去对面的南山打探,马上”。

龟田二郎吩咐左右,却不忘向张大奎叮嘱道:“你,继续带路”。

又是带路?把老子当什么了?

‘噗通’一声,张大奎重重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腿都快累断了,我要吃干粮,哦……,不,要吃肉”。

凤凰山并未发现伏兵,张大奎知道:熟悉这一带地形的人不多,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况且,之前与倭贼周旋,并无大的纰漏,一点小性子,还是可以使使的。

谁让他此刻扮演的,是一个小人呢?

小人嘛,贪财、贪生怕死、反反复复、言而无信,也是可以的。

“给他一块熟肉”,龟田二郎吩咐左右。

张大奎得寸进尺:‘我,还要一壶酒,否则,打死不走’。

平板大郎立刻上前,手中一个酒壶:“大奎兄弟,美酒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兄弟?谁和你是兄弟?

片刻之后,张大奎左手熟肉、右手美酒,馋的周围倭贼直流哈喇子。

人是铁饭是钢,倭贼也不例外。

有酒有肉,这是头领们才有的待遇,一般人只有看的份。

张大奎是痛快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吃相有些难看。

“另外,还要一匹马”。

张大奎津津有味道:“此外,我还要小睡一个时辰,补个觉”。

这架势,都赶上钦差的待遇了。

叽里呱啦一声,龟田二郎拔出刀,怒斥道:“骑马可以,现在就走,否则,一刀砍了你”。

“噌”的一声,张大奎急忙站了起来,一脸的笑意:“给马就行,当然,银子不能忘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贪财与贪生怕死,反反复复与言而无信,张大奎演的淋漓尽致。

“龟田儿子,老子再忍忍你,看你这次死多少人”。

张大奎已来到马背之上,对后面倭贼说道:“走,直奔南山”。

此刻,已是辰时,天边渐渐亮了起来。

对普通百姓而言,一晚的睡眠即将结束,体力那叫一个充沛。

而对于此刻的倭贼来说,真正的较量还未开始。

不过,狡猾的平板大郎,趁张大奎等人去凤凰山打探军情时,已命倭贼吃喝补给,就地休息半个时辰。

恶人不等于庸人,当然,倭贼也不例外:就地补给,尽量恢复体力。

“大约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平板大郎见张大奎等人已远远离去,也向龟田二郎劝道:“龟田君,抓紧休整”。

……

“戚将军,倭贼探路之人已向南山走来”。

南山山腰,一个不起眼的山洞口,杂草丛生,足有一米多高,陶朔拨开杂草,向戚继光禀道:“戚将军,我们该行动了”。

没错,是戚将军,还有他的戚家军。

昨日傍晚时分,得知倭贼来犯的确切消息后,戚将军率部大张旗鼓的出了驻军大营,俨然一副北上浙江的架势。

行军数里之后,却突然掉头,直奔凤凰山对面的南山。

戚家军所过之处,皆有俞大猷麾下将士的协助,一路都有军士巡检,外人根本无法走动。

没错,陶家庄,以及东桥附近的村民,早已撤离,留在村中的皆是大明的将士。

很明显,从戚家军出了大营之后,能自有活动的,皆是往来与岸边与海面倭船的通倭之人。

各个村庄间,无论山道、河流、密林,绝不会有人自由出入。

戚继光举起望远镜,细细看一番,不由的伸了个懒腰。

自从到了南山,将士们皆是一顿饱餐,之后便呼呼大睡,铺地盖天,躺着厚厚的野草,这个季节不冷,还算舒服。

“戚将军,这条暗道通往凤凰山悬崖一个石洞口,足可容纳所有的将士”。

陶朔笑道:“倭贼准备上凤凰山时,将士们大部分已进入山洞,剩下的几百名兄弟,也可以动身了”。

戚继光拍拍陶朔的肩膀:“小陶子,此次抗倭,你有功,我会向朝廷奏明的”。

陶朔一脸的激动:“多谢戚将军,抗倭,人人有责,我这便给你们带路”。

这时,一旁的程默走上前来,有些焦急道:“戚将军,我想回大营,我家仲大人还在大营留守,我不放心”。

当初,程默被仲逸留在这里,并说只有戚将军准许之后,才可以离开。

如今东桥被炸、水库决堤,程默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戚继光吩咐左右离去,向程默叮嘱道:“等倭贼全部通过南山之后,你立刻去找仲大人,告诉他:一切依计划行事”。

“得令”,程默终于松口气:戚将军准许了。

在他看来,剩下的这些倭贼,完全不用担心,以戚家军的忠勇,即便正面厮杀,也足以全歼这帮倭贼。

但如今,仲逸还在大营留守,自己这个跟班,岂能不在身边?

……

南山,山腰。

张大奎等人正在用刀砍着眼前杂草,这里杂草长势太好,他的脸上已被划出道道血口子,不过,心里却是热热的,充满期待。

“干什么?不要命啦,忘了凤凰山的猛兽撕人了?”。

见两名倭贼向那个山洞口走去,张大奎立刻骂骂咧咧开:“听说,这一带有猛虎,你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的任务是找伏兵,知道了吗?”。

“吆西,善意的提醒”。

其中一名倭贼小头领见周围地面并无人影,听到猛虎二字,不由的向张大奎竖起大拇指。

……

辰时,乌龙岭。

此时,天边太阳浮出,万物复苏,新的一天早已到来。

越过南山,倭贼主力全部抵达乌龙岭脚下。

“这里就是乌龙岭,也叫满天云,过了乌龙岭,再向东走数里,就可到通往福州的大道,东桥早已被甩在身后”。

张大奎自告奋勇道:“不说这么多了,这次,我自愿带路,有不怕死的,尽管跟上来”。

末了,他特意说道:“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过了这里便可直通福州城,希望你们给银子的时候,不要吝啬”。

龟田二郎与平板大郎商议一通,立刻吩咐左右:“去,左右两侧,分别派出一百名兄弟前去打探”。

“至于中间这道山谷嘛”,平板一郎向张大奎说道:“船上所有的大明人全部前往,当然,我也会派人跟着的”。

张大奎望望左右,见无人拒绝,便立刻表态:“去就去,怕什么?现在天刚刚亮,谁会来这里?”。

片刻之后,三队人马吩咐向乌龙岭奔去。

龟田二郎不停的扭动着脖子,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平板君,俞大猷以为东桥的那场洪水就彻底击退了我们,现在,井上君也差不多到福州城了吧?”。

平板大郎微微点点头:“是的,即便井上君不能打败俞大猷,但双方兵力早已消耗殆尽,就凭福州城那五千守军,呵呵”。

龟田二郎似乎也聪明了起来:“不是说,驻军大营还有五千兵力吗?连同那个英勇千户所在内?”。

平板大郎一脸轻松道:“如今,东桥被毁,福建驻军大营的人无法过去,剩下的只有小北口方向,而那里有井上君,有咱们一万之余的兄弟”。

末了,他不由的转过身来:“若是他们也走凤凰山这条路,恐怕就慢了了许多”。

如此一手,龟田二郎更来了兴致:‘好,反正我们要的是福州城内的财物,到手之后,立刻从小北口方向登船,让他们追去吧’。

如意算盘这种东西,一旦打起来,往往登天都不是个难事……

第460章 乌龙岭(中)

乌龙岭,太阳升起,大地温暖一片。

倭贼派去探路之人全部归位,只有张大奎的战马受惊,奔向密林,至今未归。

“乌龙岭方向,并无大明一兵一卒”。

所有前去探路之人,众口一词:‘绝无伏兵,可放心大胆前行’。

平板大郎再次打量着四周,两侧皆是高高的斜坡,坡度很大,要攀附而上,颇要费些周折。

前方一道‘天缝’,地面并排可行十人左右,两侧石山石壁,几乎是垂直的。

目前,倭贼主力全部聚集在峡谷中一块硕大的空地上,再前行不到二里地,就是那道垂直的‘天缝’了。

不由的再回头望望,平板大郎悬着的心才稍稍缓解:后方虽是一片草木,但至少可做退路。

“好,既然没有伏兵,我们即可冲过去,直奔福州城”。

龟田二郎向平板大郎说了一句,而后缓缓抽出倭刀,准备发出命令。

“等等,龟田君,再等等,我总觉得,好像那里不对”。

平板一郎制止道:“此处地形太过险恶,若设有伏兵,我们将全军覆没,张大奎每次探路,都能归来,为何这次例外?”。

龟田二郎却不以为然道:“咱们自己探路的人,都说乌龙岭没有伏兵,难道他们会从天而降?至于张大奎,他的马受惊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平板君,多虑了”。

这个?倒也是事实。

目前,最厉害的一个事实,便是乌龙岭前方,确实没有伏兵。

倭贼分三路人马查看,皆是这个结论。

平板大郎抬头望着天空,明亮的阳光下,他才发现了乌龙岭的凶险之势。

“我总觉得,那里好像不对”。

平板大郎再次自言自语道:“可是,就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还是再等等张大奎吧”。

龟田二郎将脖子缩回去,一脸铁青:“哼……”。

****************

“张大奎,你赶快滚下来,老子饶你一条活路”。

不知过了多久,张大奎终于出现了。

不过,他却是在前方那道‘天缝’一侧高处的石山上。

龟田二郎气急败坏,竟命所有的倭贼向前推进数百米,为的就是能看的更清楚些。

一旁的平板大郎急忙制止,倭贼们这才停了下来。

不过,眼前的张大奎却看得更清楚了。

“放箭”,龟田二郎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又是平板大郎制止,他直言道:“杀死张大奎一人,有何用?白白浪费那么多支箭”。

停止射箭……

一块巨石之下,一个小小的‘桥洞’,张大奎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毫发无损。

这次,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陶朔。

左手一块肉,右手一壶酒,张大奎逍遥的坐了下来,与陶朔对饮起来。

“龟田儿子,还敢骂老子?忍你很久了”。

张大奎是真饿了,这才叫吃的踏实,边吃边骂道:“这里是老子的家,要滚,也是你们滚啊”

“好酒啊,好酒,这肉,你看看……,怎么就切的这么匀称呢?这刀功,这佐料……”。

张大奎与陶朔,俨然两个酒楼的店小二,免费试吃,尽管放开了吃。

龟田二郎连连发怒,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平板君,你倒是说话呀,我们该怎么办?”。

平板大郎表面虽未慌乱,内心却早已波澜一片。

再次想着此次登岸的始末,却始终找不出漏洞所在。

“龟田的,平板的,还有没有井上的?你们倒是放马过来啊?”。

山上的张大奎大声喊道:‘井上三郎,再也回到井边啦,哈哈……’。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唏嘘之声,恐惧感弥漫着整个山谷。

平板大郎只觉眼前一黑,心中暗暗叫声不好:看样子,井上三郎的遭遇,比他们好不到那里。

不好,中计了。

“龟田君,井上君凶多吉少,此次登岸后,所发生的一切太过诡异,我们还是先撤了吧?”。

平板大郎见龟田二郎只顾着盯着前方,他只得向左右随从吩咐。

这时,不少倭贼已准备开始撤退。

倭贼们忙活起来,山上的张大奎却要歇一歇了。

“快快快,这次你来,嗓子实在喊不动了”。

张大奎见平板大郎似乎要撤军,立刻向陶朔说道:“快喊,捡最难听的说,就冲那个龟田二郎,此人是易怒的”。

陶朔立刻向前一步,站在高处,张大了嘴巴,却骂不出来。

“大奎哥,我……,我不会啊,这骂人的事儿,从来都没干过啊”。

张大奎苦笑道:“没出息,这样吧,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一定要大声骂出来,这是军令,仲大人吩咐过的”。

军令?仲大人吩咐过的?

这还了得?

陶朔几次深呼吸,频频活动嘴巴,终于卯足了劲儿:“大奎哥,来吧,既然是仲大人吩咐的,我保证完成任务”。

这架势,俨然一个传话的,只是嗓门还得提到极致。

“龟儿子,你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缩头乌龟,你不能让所有的倭贼做乌龟啊”。

“所有的倭贼缩头了,就是乌贼了”。

“都是乌贼了,如何回倭国?太没面子了”。

“不敢冲上来,我都鄙视你,哦,对了,老子更鄙视你”。

“一万多倭贼聚集在此,竟然惧怕区区两人?传出去,千古未见、天大的笑柄啊……”。

这时,张大奎猛地站起来:‘小陶子,最后这句,可不是我教的啊,不过发挥的还不错嘛’。

陶朔笑道:“这不是举一反三嘛”。

山上二人一唱一和,山下倭贼简直气炸了肺。

“冲啊”。

“撤”。

山下的倭贼一脸懵比:龟田二郎要冲,平板大郎却让撤?

按理说,倭贼们是要听龟田的,毕竟他是大头领。但平板大郎出身更高贵,尤其关键时刻,龟田二郎也听他的。

“龟田,你们向后看看,还能撤的了吗?”,陶朔再次大喊一声,龟田急忙转过头。

平板大郎比他更快,几乎整个身子都转过去了。

好在,身后那一片草木,还是草木一片。

“龟田君,此事太过蹊跷,即便乌龙岭前面没有伏兵,一旦我们继续前行,势必没了后路”。

平板大郎说道:“井上君情形不明,小北口也走不成,一旦驻军大营的兵马从身后杀来,可如何是好?”。

这……

龟田二郎使劲扭动着脖子,不停的晃动脑袋,叽里呱啦一阵唾沫乱飞。

“撤”。

纠结了半天,所有倭贼终于全部转身,准备向原路返回。

……

“杀……”。

才走一会,只见前面林中叫喊连天,草木异动。

细细望去,只见数面大旗高高扬起,

片刻之后,大明将士纷纷立于高处,弓箭在手、严阵以待,兵力之多,足以过万。

“戚家军,是戚家军”。

一个通倭之人指着高处的一位将军,向倭贼喊道:“你们看,那位就是戚将军”。

完了,完了。

平板大郎感觉脑袋似乎要裂开,他这才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戚家军根本没有去浙江,就在我们身边’。

龟田好武,但他同样知道:以逸待劳是没有好结果的。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穿过乌龙岭,找到有利地形,再做打算”。

平板大郎大声说道:‘我们在平地,戚家军在高处,他们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我们只能暂避锋芒、从长计议’。

末了,他向龟田建议道:“那怕是我们占据有利地形后,让所有的人休整一番,再杀回去也为时不晚啊”

“撤,向乌龙岭进发”。

这次,龟田二郎也同意了。

不过,他是这样理解的:张大奎二人在山上叫阵,就是为拖延时间,等戚家军前来。

但乌龙岭确实没有伏兵,这是他们亲眼看到的,张大奎是在故弄玄虚,赌他们不敢前行。

当然,平板大郎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认为终究是认为。

没错,拖延时间是对的,赌倭贼不敢过乌龙岭,也是对的。

但那都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了。

张大奎等的,不止是戚继光的戚家军。

……

“杀……”。

倭贼才到乌龙岭口,依旧可见张大奎与陶朔,但叫喊声,显然不是他们两个发出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乌龙岭上,早已不是他们二人。

“启禀俞将军,前面二人,就是龟田二郎、平板大郎”。

张大奎走上前来,向俞大猷禀道:“他们的兵力,在一万五千左右”。

没错,为了不让前来探路的倭贼察觉,俞大猷特意将兵马隐藏于乌龙岭山后。待探路的倭贼归去后,他们再上山。

张大奎与陶朔‘骂阵’,正是为了争取时间。

此刻,乌龙岭上,真真切切一支伏兵。

确切的说,是重兵把守。

俞大猷笑道:“大奎啊,你一路涉险,如今又负了伤,还是回驻军大营吧,仲大人等着为你记功呢”。

张大奎眼眶一热,有些哽咽道:“属下领命,这就回大营,向仲大人请罪,尽管当初迫不得已,但毕竟是顶撞了仲大人”。

哈哈哈,好小子,长见识了……

见张大奎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去,俞大猷再次一阵爽朗的笑声。

“林千户,灭掉井上三郎时,咱们有言在先:此战,依旧由你们千户所打头阵”。

俞大猷向一旁的林宗武嘱咐道:“务必要配合好戚将军”。

“得令”,林宗武立刻领命而去。

乌龙岭,满天云,今日却没有一丝阴霾。

这一刻,整个天都亮了。

第461章 乌龙岭(下)

巳时,乌龙岭。

前有俞大猷、英勇千户所高高在上,后有戚家军弓箭刀甲、严阵以待,倭贼进退不得,队形七零八乱,一片恐慌。

“龟田,你看看,这是什么?”。

不远处,高高的石山之上,林宗武将一颗血渍呼啦的倭头扔了下来。

“啊??是井上三郎,小北口完了”。

“@……*amp;¥#……”。

倭贼中,再次一阵叽里呱啦。

这是恐慌、绝望的叽里呱啦声。

……

戚继光立于高处,一声令下:放箭。

顷刻间,箭如雨下。

箭羽之下,躺着的是横七竖八的倭贼尸体,空地上,一支支嵌入地面的箭头,如同一根根巨型钢针,死死钉在那里,牢牢的守护着那片肥沃的土地。

“后方的戚家军兵力多,又是以逸待劳,前方的俞大猷兵力有限,与井上君也是一夜的激战”。

平板大郎向龟田二郎喊道:“前进,硬闯乌龙岭,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龟田二郎伸长了脖子,努力的望着乌龙岭处那道窄窄的‘天缝’。脸上的表情几经扭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么犹豫?白白送死”。

平板大郎有气无力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先冲过乌龙岭,再说”。

山顶之上,陶朔正指引着众人将掩盖在杂草下的东西取出,有圆圆的长木、滚石、沾满尖锥的铁柱……

“放……”。

刹那间,铁石飞滚、长木横飞,撞于石壁之上,立刻改变了方向,横冲直闯、飞泻而下。

此刻,倭贼不会看不到一线天、满天云,唯有那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死神来袭。

夺命,只是分分钟的事儿。

俞大猷吩咐左右将领:“歼灭主力、穷寇莫追”。

众将领立刻领命而去。

***************

陶家庄一带,附近的村民纷纷回了家,各个村口、山道关口皆有例行执勤的将士,兵力之多、随处可见,队形严整、精神十足。

对大多数将士而言,他们都是从各村农户家走到村头而已,之前早已化作百姓伏于村中,如今是只是将布衣换成兵甲而已。

陶家庄,陶老头家。

“来来来,孩子们,喝点水,用些饭菜吧”。

陶老头见一队执勤的军士从大门前走了过来,他急忙走上前去:“来,刚煮的大骨,还有面饼、菜粥,吃一块再走”。

为首的军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来过这里的小四儿,当时,他是仲逸的随护,专司保护他的安全。

小四儿也没有推辞,他掏出一块碎银递到陶老头手里:“陶伯,莫说我啰嗦,这是军令,你不收银子,我的弟兄们就不吃,俞将军说了:今日,我们可以就地补给,一直忙到很晚呢”。

陶老头顺手接过银子:“老头儿我也不推辞,否则要耽误你们军务了,回头我把银子送到驻军大营,交给你们管事的”。

小四儿笑道:“你随时可以去,监军协理、仲大人正在留守大营”。

呵呵,陶老头不由笑道:“你们的仲大人,在我陶家还住过两晚呢,你难道忘了?”。

哈哈哈……

军务在身,众人一顿狼吞虎咽,很快搞定,小四等人立刻准备继续前行。

“倭贼现在怎么样了?俞将军、戚将军回营了吗?”。

陶老头不由的问了一句:“我儿也去了军中,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小四将手中兵器拿好,忙着饮了一碗清水,然后才说道:“倭贼主力已灭,已无大患,你家陶朔在乌龙岭,战事结束后,应该随俞将军回驻军大营了吧?”。

“陶伯,你直接去驻军大营,你儿子这次立大功了”,小四摆摆手,带着一队军士继续执勤去了。

立大功了?

陶老头高心的咳嗽起来,激动所致,竟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爹爹,回去吧”,陶雯儿走了出来,缓缓将陶老头搀扶住。

陶老头重复道:“你听到了吗?朔儿立大功了,别人说我还不信,小四可是咱们陶家庄的熟人了,绝不会有假”。

“爹爹,我都听到啦,不过,此事不要逢人就说,更不可马上就去驻军大营找仲大人,”。

陶雯儿微微道:“立功、封赏,都是朝廷说了算,现在还没有结论呢”。

对对对,陶老头连连点头:“对,还是你想的周全,那我就在家等着朔儿回来,哪也不去了”。

…………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叽里呱啦的叫骂,再次打破了属于山村中的那片安静。

良久之后,一支倭贼狼狈逃窜在陶家庄一带,看上去,兵力不足一千的样子。

倭服、倭刀,说着倭语,如同受惊的狼群,看到了老虎头上那个醒目的‘王’子,倭贼再也没有了还击的能力。

此刻,除了逃命,还是逃命。

龟田二郎、平板大郎,连同一些倭贼小头目,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这次来大明,会是这样的下场?

各村、山道两侧,大明将士依旧例行执勤,见这支残寇,他们并未上前追杀,所做的只是守好各自的领域,保护百姓不受惊扰而已。

这是军令,至于那些残寇,自有人来对付。

附近的村民有福了,他们纷纷站到院外,或聚在高处山坡之上,或聚在村头大树下,这场面,难得一见的倭贼逃窜。

难得一见的大快人心。

除例行执勤的军士外,各村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出入,他们既非俞大猷的属下,亦不是戚家军的将士,衣着不是兵甲,也不非官差服饰,只是比普通布衣更精致一些的-------布衣。

眼下,人们的焦点都集中在不远处的倭贼身上,对这些陌生面孔并未多留意,偶有执勤的将士路过,上前与他们简短的说几句话而已。

…………

海岸炮台,陶家庄正东方向。

岸上的炮台依旧,只是还为来得及休整,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倭贼,足足有六千人之多。

此处,正是昨晚倭贼登岸之处。

岸上一片密林之中,两千将士正严阵以待。

草木间,十余门精良的火炮亮亮发光,炮口直对海岸边停靠的倭船,只要一声令下,那些倭船,顿时就会成为火船。

这时,一名军士来报:“沿岸留守的倭贼皆被歼灭,最大的那条倭船已被调回,剩余两条倭船,其中一条已装好火药”。

“好,命各将士原地待命”,一个熟悉的声音。

“得令”,那名军士立刻领命而去。

就这样,静静的等着吧。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如同绝望之人看到希望,希望之后又是绝望。

“死了这么多兄弟,我回去可如何交代啊?”。

来到岸边,龟田二郎看到那六千之余的死尸,再望望岸边那两艘不大不小的船只,终于领略到:什么叫‘彻底的绝望’。

“平板君,就两条船,你我各自带人上船,能不能回去,就看造化了”。

龟田二郎抽出倭刀,立刻一通喊叫。

平板大郎却再次犹豫起来:“我们留守的船只,为何单单剩了两条?显然,是有人动过手脚,上船,死的更快”。

哼……

龟田二郎冷笑一声:“不上船,就有活路吗?”。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你二人,各自带一百人上船,看船上是否有异样?”,龟田二郎发疯般的吼了一句:“老子回去也是死,谁敢不从命,老子先杀了他”。

“龟田,不必着急”。

这时,岸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大奎的声音:“还记得乌龙岭吗?眼前那两只船,就是乌龙岭,你们敢上吗?”。

众倭贼急忙寻声望去,却见张大奎已戎装在身,正稳稳站于高处,神情果真与乌龙岭‘骂阵’时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拿着酒肉而已。

张大奎身后站着一名年青的男子,只见他神情淡定、泰然自若,足见气度非凡。

对所有的倭贼而言,从未见过眼前之人。

龟田二郎管不了那么多,他高举倭刀,再次怒吼一声:“张大奎,我要杀了你”。

“来呀,来呀,不来你是乌龟,还记得东桥洪水、凤凰山伏兵、乌龙岭骂阵……”。

张大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果真还当此处是乌龙岭。

“你……”。

龟田二郎正欲上前而去,顿觉胸口一阵刺痛,片刻之后,嘴角鲜血涌出,眼前一黑……

自从登岸以来,龟田数次要气炸了肺,这次终于急火攻心。

气大伤身,气再大,就要伤命了。

“仲大人,是否可以喊话了?”。

张大奎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向仲逸禀道:“那个平板一郎,要比龟田更狡猾”。

仲逸微微摇摇头,缓缓走上前来。

此刻,晴空万里、风平浪静,若没有站着的、躺着的倭贼,这般景致宛如一幅优美的画面,颇有意境。

“你就是平板大郎?你想直奔福州城?想要掠我大明粮饷、金银、玉石?想要得到我军中流传的那本兵书?”。

如同高空传音,仲逸的声音,回旋在所有人的耳边。

“你们想错啦,福州城的防守远比陶家庄炮台、东桥、乌龙岭更加严密,我大明的财物,你们分毫取不走,至于那部兵书嘛”。

仲逸双手后背,望着远处的大海。

他一字一句道:“有朝一日,我大名的兵书、诗书、史书都会传遍天下,你们可以读,可以学,但绝不能抢”。

“抢走的东西,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说完这句,仲逸缓缓离去,身后的将士齐声欢呼:“好,好,好”。

……

“平板大郎,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上船受死、要么在岸上受死”。

张大奎指着底下的倭贼说道:“那有两条船,其中一条可通往倭国,一条则装满炸药,上那一条,就看你的造化了”。

平板大郎一阵汗颜,他从未见领教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所措。

虽不像其他武士,但论谋略,他的意境,差远了。

“方才那位大人是谁?我要和他说话”。

平板大郎缓过神来,却再也见不到仲逸的身影。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大人岂会与你说话?方才那叫‘训话’”。

张大奎大声说道:“少啰嗦,怎么个死法?”。

平板大郎心中一阵颤抖,全身的恐惧。

事已至此,生死已无法左右,他所惧的,是仲逸方才那番话。

对那些倭贼而言,这番话,远比刀剑厉害。

“若放我们回去,就不怕卷土再来?”。

平板大郎身后一个倭贼小头领,竟然说了一句大明话。

这是求生的乞望,想必,这也是其他倭贼的想法。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还卷土个屁啊,再来?死的就是不是这几万了”。

张大奎有些不耐烦道:“再不滚,老子就开炮了”。

平板大郎长长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残寇一分为二,纷纷登船。

片刻之后,一声巨响,一条倭船顷刻覆灭。

海面再次平静,留下的,只有那苟延残喘和充满恐惧的逃亡……

第462章 你不是很牛吗?

辰时,福州城。三寸人间

且说俞大猷、戚继光、林宗武等正在乌龙岭大战倭贼主力时,福州城外的一处院落里,一群衣着华丽之人,也正在执行他们的任务。

木板栅栏、木制桌椅、木制简易房屋,连同木门、木台、木车,福州城外这处临时搭建的院落,简直是一堆木料。

此院落是临时搭建,用于堆放朝廷‘拨给’福建驻军的粮饷。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

否则,只需一把火,便可将这里化为灰烬。

门口,守卫。

“站住,干什么的?此处为驻军要地,不得随意进出?”。

一名守卫军士挡住了来人,看样子有十几个人的样子。

“锦衣卫北镇抚司办案,请予协助”,一名锦衣卫百户亮出身份,左右立刻围了来,为千户石成让出一条路。

“可否……,有俞将军的手令?”,那名守卫军士微微一愣,还是前问了一句。

毕竟是驻军所在之地,不同于其他衙门,该问的还是问一句。

那名锦衣卫百户正欲前辩解,石成急忙制止。

这时,俞大猷麾下一名将领立刻走前来,向守门军士附耳几句。

“各位大人,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衣卫的人立刻将院落围了起来。

军士们很快列队,整整齐齐的队形。

石成一脸严肃,缓缓走前来,站到一个宽宽的木台之。

“王大五、陈六、周俊、马肖强,出列”,石成收起名单,双手后背,双眼紧紧盯着台下。

片刻之后,点到名的五名军士,已站到最前排。

“拿下”。

石成一声令下,数名锦衣卫校尉立刻前,刑具在手、轻车熟路,几乎是一气呵成。

“凭什么抓我们?”,都已被制服了,这才有人问了一句。

这时,石成微微点点头,那名锦衣卫百户立刻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顿时,那五人立刻低下头,再也不敢多言语一句。

通倭之人,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石成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抓人?

出了院落,石成向左右吩咐道:“告诉城内所有的兄弟,可以动手了”。

不大会的功夫,福州城立刻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对于没有亲历陶家庄、小北口、乌龙岭抗倭之战的城百姓来说,这种气氛,足以令他们汗颜。

知府衙门,知府大人将所有属员聚在大院,石成带人走前去。

一如之前的程序。

点名、核实身份,之后便是那一声熟悉的‘拿下’。

紧接着,还有那早已在手的刑具:锁。

此处不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手不够用,知府还得派人协助,那怕是抓知府衙门自己的人,只要石成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

无论是驻军守卫,还是知府衙门衙役,石成确实将证据做的够足。

不过,其余有嫌疑之人,则需审问之后,才能进一步核实。

“说,你与海盗……,是何关系?”。

“前天午后,你到城外山道见了谁?为何要将城兵力部署告知于他人?”。

“城外那处堆放粮饷的院落,你是如何得知院内构造,是何人带你进出的?”。

“你,为何要在城外那处小树林,将进出院落的车马记录下来?”。

……

顿时,福州城,酒楼、客栈、作坊,甚至花楼、茶馆、药铺,弄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连同陶家庄、小北口一带的村庄,都在严查通倭之人。

锦衣卫校尉,衙门差役、执勤军士,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该抓的抓,该锁的锁,该审的审。

满城风雨啊。

所到之处,石成皆命属下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十二个字:涉险通倭、查证属实、一律处斩。

很快,‘通倭’二字,几乎如同瘟疫,人人唯恐躲避不及,谈虎色变。

当然,如此大张旗鼓,也实属无奈之举。

有的时候,人的心,还是要有‘害怕’二字。

东南一带,尤其沿海之地,常年遭遇倭贼侵扰,抗倭便成了最为当紧之事,一旦抗倭失利,失去的不仅仅是财、物两样。

相而言,通倭之人更是可恨,虽然在平时看不来,但遇到战事,往往会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不能否认,若能解除海禁,或许将是另外一番景象,但无论何种原因,勾结倭贼、祸害百姓,是绝不能容忍的。

此风不可长。

石成之所以如此做,也是借此机会向众人一个警告:莫要通倭,否则,迟早会查出来。

而且,盯着抗倭之人的,不止锦衣卫。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常言道‘做贼心虚’,无论锦衣卫、驻军将士、各衙门用多么严厉的手段对付抗倭之人,对普通百姓而言,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只有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怕见人。

故此,对城这番紧张气氛真正忌惮之人,还是因为心有鬼。

对居家过日的百姓而言,也许只是不明形势、一时惊慌而已,很快会恢复正常。

这一点,石成自有分寸:既要严惩真正通倭的,更要保护无辜之人。

还是应了那句话:不做亏心事儿,不怕半夜鬼敲门。

……

“千户大人,你说的那个那个人出现了,在城西一家客栈里,我们的弟兄发现时,他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出城了”。

一名锦衣卫校尉前向石成禀道:“用不用抓起来?”。

“抓,一个不留”。

石成立刻马,吩咐随从即刻行动。

同时,让当地驻军予以协助。

……

城西,好运来客栈。

两名年轻男子正忙着收拾行囊,一番整理之后,将包袱系好,匆匆来到隔壁房间。

“看样子,锦衣卫只是查处通倭之人而已,而且声势小了许多”。

其一名男子向一个老者说道:“我们,有必要出城吗?”。

那名老者站在窗前,细细打量着街的情景,似乎也有些举棋不定:若是我们这样走了,回去怎么向大人交代?

可是?他微微转过身,一脸的纠结:‘锦衣卫的人能量太大,若是万一被他们盯,泄露出我们的身份,该如何解释?’。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却不再言语,那神情分明是在说:那你慢慢定夺吧……

“让开,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案,闲杂人等回避”。

三人正在思量,却听的楼下一声清脆的叫喊声。

锦衣卫的人到了,他们是从后门进来的。

“二楼东侧紧挨的两间房,住的是什么人?”。

数名锦衣卫校尉已把守一楼通道,向店家令道:“快,带我们去”。

“是……,各位大人”,店家哆嗦着双手,差点将钥匙掉在地。

“你们三人,是干什么的?”。

“哐当一声”,二楼那间门被踹开,锦衣卫校尉纷纷前,将眼前三人围住,简单一个询问。

“刷刷刷”,所有人拔刀而出。

这时,一名锦衣卫百户走前来质问道:“你们三人?祖籍何处?为何要来福州?若是本地人,取来户册,若是外地而来,掏出路引”。

“我们……,只是做些小买卖……”,两名年轻男子立刻笑脸相迎,装作打开包袱的样子。

突然,一道身影腾空而起,冲破窗户,瞬间落到客栈门前一匹战马背。

“嘶”的一声,缰绳被砍断,老者策马而逃。

“大家不必追了,将这二人拿下”。

楼的那名锦衣卫百户一声令下,两名年轻男子立刻被制服。

窗外之事,似乎与他们无关。

……

“站住”。

那老者正匆匆骑马而行,却见眼前数名锦衣卫并排而立,挡住了去路。

马儿一声嘶鸣,前蹄猛收,瞬间腾空而起,几乎要双足站立。

“识相的,让开路,你们几个,不是我对手”。

那老者竟能稳稳坐于马背之,不慌不忙道:“咱们素不相识,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为好”。

好狂妄,简直目无——锦衣卫。

哈哈哈……

石成一阵冷笑,轻轻挥挥手,两排店铺立刻一阵异动。

刹那间,左右闪出数十道身影,有锦衣卫的,有俞大猷麾下的将士,还有福州知府衙门的差役。

毫无例外,他们人人开弓搭箭、腰跨佩刀。

“喂,本官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凭方才那番话,锦衣卫的大牢,你是去定了”。

石成环视四周,街还有不少百姓观望,他刻意提高嗓门、厉声喝道:“奉旨查处通倭之人,你若是再敢向前半步,老子让你碎尸万段”。

此言一出,老者有些慌了。

他下意识默默脖颈,再到脸庞,确信无纰漏。

显然,这个所谓的老者,是经过乔庄的,他的实际年龄远没有这么‘年事已高’。

这时,那名锦衣卫百户已走起来,他望望石成,而后转身向老者大声说道:“锦衣卫的服饰,没看到吗?你这是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一个颤抖,老者乖乖下马。

不是很牛掰嘛,看来,也不过如此。

“诸位大人,草民只是一时冲动,顶撞了各位大人,还请各位大人恕罪”。

逃是逃不掉了,老者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都怪那个张屠夫,不是欠了他半年的猪肉钱嘛,还以为是他报官了呢,误会。误会……”。

“误会?”。

石成冷冷一笑:“到了大牢,你若是找不出那个张屠夫,屠了你……”。

第463章 等这一天很久了

傍晚,驻军大营。

营中灯火明亮、一片欢庆,将士们围坐一团,举杯同庆。

此次抗倭大捷,岂能不大快人心?

今晚,可以饮酒。

“兄弟们,此次抗倭,我大明将士完胜倭贼,歼敌四万之余,值得庆贺”。

营中一块木台之上,俞大猷高举酒碗,大声说道:“从今日起,我们连庆三日,换防下来的将士,可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好……”,台下再次一阵欢呼。

对大多数将士而言,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当然,连庆三日,绝非所有驻军连醉三日。

俞大猷将所有人马分为三部:一部人马照常在海岸一带巡查、布防,丝毫不松懈,一如往常严守关口。一部人马休整工事,连同兵器、战马、弓箭、船只。

当然,还有被损毁的炮台,急需重新修筑、加固。

而第三部人马,也就是此次抗倭出力最大、消耗最重的,今晚留守大营,一醉方休。

三部人马轮流、交替部署、防守,便可做到:海岸一带防守依旧严密,兵器、炮台重修依旧进行。

换防下来的将士,举杯痛饮,自然就无所顾忌了。

如此,便是连庆三日,所有的人都能真正痛饮一杯庆功酒。

居安思危、有备无患也……

主帅营房,议事。

俞大猷、戚继光、林宗武、石成、仲逸,及其他部分将领。

“此次抗倭大捷,本将明日就上奏章,向朝廷奏明战况实情,为诸位请功,为所有将士们请功”。

俞大猷笑道:“在朝廷旨意没有下来之前,诸位还得继续在福建留守啊”。

这是朝廷的规制,自然无人异议。

在坐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有单独向朝廷上奏的权利,只是抗倭大捷为大家共同奋战的结果,还得一个所有人联名的奏章。

既然是联名上奏,署名之人自然都要说说自己的看法了。

参与此次抗倭的,除俞大猷本部外,还有从浙江来的戚家军,从京城来的英勇千户所、锦衣卫北镇抚司。

就个人而言,还有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仲逸。

如今战事结束,仅是调动各路人马、赏罚军中将士两项,就颇为棘手,没有朝廷旨意,是断断不行的。

看来,没个十天半月的,旨意是下不来。

如此也好,来福建这段时日,只顾着与倭贼对决,也该轻松几日了。

长途跋涉的,来一趟不容易。

众人说笑之际,戚继光特意提到两个人的名字,一是张大奎,一个是陶朔,要单独为他们二人请功。

张大奎本就是俞大猷麾下的一名小旗,按照军功奖赏即可,一出苦肉计,为倭贼‘带路’,最终在乌龙岭上‘骂阵’,多次涉险,身负重伤,这份功劳,理应归他。

“至于这个小桃子,就是陶家庄的陶朔,他家并非军户,不过他这次功劳确实不小”。

戚继光满意的笑道:“当初,那条从凤凰山通往南山的密道,就是他发现的,引流周围水源到大水库、东桥安放炸药,这小子也出力不小”。

众人纷纷点头,陶朔的功劳也是有目共睹:若非那条密道,戚家军很难轻而易举绕到倭贼主力身后,且还不被倭贼察觉。

当然,至于陶朔到底是怎么发现那条密道的,只能说他的运气好了极点。

“关于这个陶朔,我们就以协助战事有功,军民联合抗倭,向朝廷请功?如何?”。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俞大猷的赞同:“就这么办,这小子有胆识,人也机灵,是块好料,就是从了军,也能派上用场”。

众人一致好评,若是这番话让陶朔的老爹陶老头知道,该有多么的欣慰?

谁说只有读书中榜这一条路可走?换个思路,换一种活法,或许更出彩。

除俞大猷与戚继光各部外,剩下的,自然是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北镇抚司了。

林宗武与石成这两位千户,都是从京城而来,甚至于都是由皇帝直接指派,只需如实奏明他们在抗倭战事中的实情即可。

关于对他们的封赏,自然还是由皇帝亲自下旨了。

“来,大家再干了这一碗”。

俞大猷提议,众人一饮而尽。

“要我说,此次抗倭,年纪最小、功劳最大的,当属我们翰林院的侍读、监军协理——仲大人了”。

俞大猷与戚继光笑道:“我们的大军师啊”。

二位将军如此一说,身为仲逸师兄的林宗武、与仲逸有生死之交的石成,自然不会有半点异议。

石成更是打趣道:“翰林院仲侍读,诱敌深入、双重炮台、可攻可守;炸东桥、水库决堤;凤凰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

林宗武也补充了一句:“海岸边,倭船,炸一条、留一条,借尸还魂”。

仲逸急忙上前制止:“石千户、林千户,你们都赶上桥头说书的了”。

哈哈哈……

说归说,笑归笑,正事却不能含糊。

仲逸起身而立,毕恭毕敬举杯道:“二位将军所言,下官实不敢当,承蒙诸位不弃,采纳建议,初涉军务,难免有疏漏,下官绝不言功,只为抗倭出份力”。

末了,他特意说道:“向朝廷的奏章之中,下官自会禀明,只说与监军协理有关的差事”。

仲逸此言,绝非自谦:尽管之前多番部署,但最后倭贼登岸之时,突然分兵两处,小北口的井上三郎,若没有俞大猷的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

而戚继光在得知浙江有小股倭贼扰乱时,立刻提出佯装北上浙江助战,给戚家军一个出走大营的合适理由,在乌龙岭一战中,将士的骁勇才是制胜关键所在。

而对于此次部署,大胆采用仲逸的建议,是俞大猷与戚继光过人的胆识、胸怀,更是多次权衡的结果。

对二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作为晚辈的仲逸,是由衷钦佩的。

对师兄与石成的鼎力相助,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杯,先干为敬。

与有肝胆者共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

出了营帐,林宗武与仲逸、石成道别,回了英勇千户所的驻地。

他的心里很清楚,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二人是绝不能以师兄弟相称的。

“仲兄弟,那个人……,抓到了”。

石成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自信满满的向仲逸说道:“我敢保证,关于兵书的流言,绝对是这三人干的好事”。

“三人?”。

仲逸脱口而出,却又不由得加了一句:“怎么才三人?三个人竟能将消息传得这么快?”。

石成微微摇摇头,有些醉意道:“那,我就不知道的了,反正我的任务是:查办通倭之人,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他饶有兴致的说道:“要不,现在就去审审他们?那个老头,简直狂妄的不行,竟敢对锦衣卫不敬”。

仲逸摆摆手,一脸的疲惫状:“不急,我们还要等朝廷的旨意,有的是时间,先歇息吧”。

天空一轮明月升起,一如往日的皎洁……

第464章 难得半天闲

次日午后,驻军大营。!

俞大猷与戚继光带着各自属下,正忙于海岸一带巡查与修筑新的炮台两项军务,留守在大营的将士则负责休整兵器、战甲、马匹、粮草等。

倭贼早已退去,但军并无懈怠之情,时刻备战、立足于随时能战,才是良将所为。

英勇千户所驻地,林宗武准备练兵,一如京城那般,对他们而言,此次与倭贼交战,既是任务,也是机会。

“兄弟们,此次抗倭,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倭贼的作战手法只有一个字‘杀’,而我大明的将士,则要懂得韬与武略共存、忠勇与智慧并举,既要‘能战’,更要‘巧战’,这才是英勇千户所”。

一块硕大的空地,林宗武稳稳立于间的木台之,一如当年在校场武,每次练兵,如同实战。

末了,他特意提到:“此次抗倭,兄弟们皆与倭贼交过手,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日后再遇到倭贼,该怎么出手,想必不要我再重复了吧?”。

一番训话之后,英勇千户所副千户谭辽前一步:“弟兄们,朝廷让我们回京的旨意还没有下来,千户大人决定:从即日起,一如往常操练,任何人不得懈怠”。

“得令”。

众将士一阵高呼,片刻之后,空地地,摆开阵势。

“杀……”。

武将备战自不用说,然而对于官而言,大战之后,则消停了许多。

仲逸起的很晚,当然醒来的也晚了些,只是睁开双眼后,他一个人还懒懒的躺在铺,看着营外的日头渐渐升高,是不愿动弹。

抗倭大捷了,但眼下还有两件事亟待解决。

身为严士蕃的重要幕僚,罗龙掌握严家的秘密太多,而此人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秘密抓捕之后,一直由石成监管,如不出意外,他必定会被带到京城。

这些日子以来,严士蕃没有派人来解救他,或是因路途遥远,罗龙又是被锦衣卫的人抓捕,他严士蕃也不好轻易插手,弄不好很快会引火身。

当然,锦衣卫办差向来隐蔽,或许,罗龙被秘密抓捕的消息还并未传开,外人无从知晓,但这期间并不排除严士蕃派人去找过他。

此刻,他们远在东南福建一带,严家势力再大,毕竟还是有个范围的。

一旦将罗龙押到京城,无论严嵩还是严士蕃,必定会设法周旋,若是说将罗龙从锦衣卫的诏狱的营救出去,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不过严家势力盘根错节,要见到罗龙,或是通过其他人向他递个话,还是可以做到。

如此一来,不能排除一种可能:罗龙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担下来,无论与严家有关的,还是通倭的。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担下来的,他无法担下的,则完全可以说一句:“此事,我不知道,该说的我都已经招供了”。

若果真如此,通过罗龙来引出严士蕃的计划,便会落空。

严氏父子皆在京城,而京城下对此事是何看法,不得而知了。

如裕王殿下、如徐阶、高拱等,他们是否也有意借此次通倭之事来扳倒严氏,不得而知。

仲逸仔细回想着,他在穿越的那段时间,所了解到东西:严士蕃是怎么死的,严嵩是怎么死的?

即便知道这个结果,仲逸还是想通过自己的方法将严士蕃除掉,至少,自己能在其起到一个特殊的作用。

毕竟,追踪严氏多年,这么将严士蕃送断头台,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

院外,程默将一壶刚刚烧开的水,提了进来,但并没有立刻使出他的拿手好戏——泡茶。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仲大人有了一个新的习惯:早饭不品茶,也是说,早晨刚起床不饮茶,晚饭后寝前,也不饮茶。

同时,程默还发现,仲逸特别在意早饭的水准,在他看来:仲大人早餐吃的是最好的,午餐也算讲究,至于晚餐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简单了许多。

相往常,他们一般都是在晚叫些酒菜,尤其酒肉两样几乎必不可少,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少了很多。

起初,程默对此是不太理解的,在他看来,只有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吃早餐,其他人,像他一样,早餐完全是多余的,即便偶尔外出,需要增补能量,也只是凑合而已。

“不管怎么说,仲大人肯定是对的”。

这一点,程默深信不疑,他心默默的重复着:自从跟了仲大人,见识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识过的大场面,听他的准没错。

回到房后,程默见仲逸依旧躺在哪里,他熟练的将一杯清水递:“仲大人,先喝杯水,看你连日劳累,也没有打搅,不过,今日这顿早餐,怕是要变成午餐了”。

仲逸再次望望外面的阳光,不由的摇摇头,微微笑道:“那早饭、午饭一起用呗”。

用饭还是在大伙房,所有的人平等,只是战事之后,仲逸这位翰林院的侍读,连同其它职,还是有一个相对独立的房间。

当然,饭菜都是一样的,只是环境安静了些,这是俞大猷吩咐过的。

人嘛,喜欢清静……

“默大哥,记得提醒,今日要向浙江的监军大人去封书信”。

来到院,仲逸抬头仰望,明亮的阳光照得有些刺眼。

不过,这种感觉很舒服。

何时回京,是由朝廷说了算,但何时回浙江,则还需听从右都御史、监军博远大人的。

毕竟,人家才是正经的监军,自己这个监军协理,岂有不听从差遣的道理?

自从离开京城,一路之,德高望重的大人,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侍读还是挺不错的,是时候问候他老人家一声了。

“吆,是仲大人啊,快里边请,您今儿个来的可够晚的”。

伙房的大师傅见到仲逸,急忙迎了来,这些日子下来,都是熟门熟路,自然是是熟人了。

当然,最为将士们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个顺口溜:仲侍读,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凤凰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名声这种东西啊,一言难尽……

“来半碗菜粥、一个馒头”。

仲逸端起碗筷,笑着对伙房大师傅说了一句:“可不敢这么说,都是将士们的功劳的”。

如此一说,其他几位师傅立刻围了来:“仲大人,你快讲讲,当时,倭贼是何反应……”。

微微摇摇头,仲逸将饭菜端在手里,向众人说道:“战事开始后,大部分时间,我都留守大营,阵前的情景,你们还是问他吧”。

啊?程默微微一愣,立刻露出两排牙齿:“对对对,大家听我说,那晚,我们在东桥,只见那倭贼黑压压一片……只听‘轰隆’一声,炸的那叫一个四分五裂……”。

将饭菜放在桌,不知为何,仲逸却没了胃口。

此刻,师姐还在英勇千户所,陪他吃饭是不可能了,而洛儿、袁若筠远在京城,还有穆一虹,她们的诚信堂,生意如何?

初次远行多日,又逢阵前杀敌,竟有些想家了……

“仲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阵短促的声音打断了片刻的沉思,仲逸循声望去,却是英勇千户的王小旗。

此人是师兄林宗武的心腹,他见到仲逸后只是附耳说了一句:“我们千户大人请你过去,说是关于散布兵书流言的事儿”。

仲逸微微点点头,再看看桌的饭菜,怕是要‘浪费’了。

“这些都归你了,我一口未动”。

仲逸将饭菜递到程默手:慢慢吃吧,我去去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第465章 接过这盘菜

话说仲逸从英勇千户所驻地离开后,径直去找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而林宗武与仲姝已备好战马,嘱咐属下一番后,便匆匆出了大营。三寸人间

军营,一处十分隐蔽的院落,门口由锦衣卫校尉把守,在押的皆是涉嫌通倭之人,如不出意外,这些人大多将被带往京城。

被关押的人当,有罗龙,有当地衙门的官吏,也有那日在大街之对锦衣卫大言不惭的老者,连同那两名年轻男子。

不用说,这些人还是有些区别的:老者连同那两名男子,正是散布关于凌云子兵书谣言之人。至于他们通过军何人将此事继续扩大,不得而知了。

按照锦衣卫以往的做法,这批在押之人,还得继续审。只要用刑到位,几乎没有不招的。

锦衣卫,无论在京城,还是远在各处地方衙门,只要他们出马,总归会有一种神秘的色彩,东南的福建也不例外。

院落外,石成正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旁的守卫个个表情肃穆、沉默不语,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若换到平日里,石成偶尔也会与他们玩笑几句。

“仲老弟,这边,快……”。

见到仲逸朝这边走来,石成便快步前,二人来到一处更为僻静之处。

“仲老弟,朝廷来了旨意,我们明日要回京,可旨意里并未提到抓捕起来的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锦衣卫终究是锦衣卫,其他人的旨意还未到,他们便要回京了。

不难看出,石成是向仲逸讨教应对之策的:“两件事,这些人是否全部带回京?还有,那散布兵书流言的三人,当如何处置?”。

咳咳,仲逸欲言又止,看似有些为难。

这个建议,得要好好斟酌。

锦衣卫真正的司只有一个,那是皇帝,而且几乎是直接负责的,不同于其他衙门,从县衙到知府衙门,再到按察司、布政司衙门、甚至六部,层层制约。

拿刑狱之事来说,即便到了京城,也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来共同审谳,但锦衣卫不一样,几乎没有这些弯弯道道,可直接一步到位。

也正是因为此,仲逸才觉得这个建议不好给。

若没有大的意外,凡是被锦衣卫带到京城的人,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凶多吉少,都是最起码的预测:不死也得趴层皮。

罗龙其罪当诛,真正通倭之人,也应伏法,但对于那些罪不至死,或者并非真正通倭之人,还是要区别对待的。

至于那三个散步谣言之人,更不能去京城,即便他们全部招供了,或许也罪不至死,而且还会引出更多的谣言来。

仲逸看着一旁有些纠结的石成,他的心里也渐渐明朗起来:石成所担心的,已不是单单查案之事,官场的门门道道才是关所在。

信任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的,当初他们二人在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别杀一案,到大同核查仇鸾怯战,每每遇到棘手之事,也是这样的商议的。

“石大哥,此处你我二人,兄弟我也不妨直说了”。

思虑良久,仲逸终于还是开口了:“通倭之人务必要严惩,这也是圣给你的旨意,如罗龙,还有那个什么县的县丞、知府衙门的同知,连同其它吃皇粮的,断断不能放过”。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石成重重点点头,不由的插了一句:“继续说,我都听你的”。

这话说的,责任重大啊。

“那个叫苗风的,他通倭证据确凿,有张大奎可以作证,此外,还有罪大恶极的海盗首领,他们作恶多年,也是要严办的”。

仲逸继续道:“至于其他人,若罪恶不大、证据不足,或只是仅仅有嫌疑的,可以交由俞将军、戚将军处置,让他们继续核查,如此处置更妥当”。

仲逸此言再明白不过:重罪重罚、轻罪轻罚、无罪不牵连。

而一旦将这些人全部带到京城,酷刑之下,几乎都是一样的结果:死路一条。

来到浙江、福建以后,仲逸才慢慢知晓与抗倭有关的一些细节,包括通倭之事。

因海禁的缘故,沿海一带本可靠海为生之人,走投无路之下,往往会铤而走险,其更有一些人假扮倭寇,而一些所谓的通倭之人,其实也是为了那点生计的银子。

此举固然不可取,但论法度而言,也罪不至死,若能解除海禁,富裕地方百姓,情形或许大不一样。

滥杀无辜与逍遥法外,同样不可取。

“石大哥,通倭之事,严办罪大恶极、罪魁祸首之人,尤其吃着朝廷俸禄之人,再严办也无可厚非。其他人,交给当地衙门吧,毕竟,他们也是大明子民,若闻到风声斩掉,反而适得其反”。

仲逸微微笑道:“若是抓的人太多,都带到京城,岂不是有损脸面?大家嘴不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石成连连击掌:‘我正是此意,如此一来,我既可以交差,又不会牵连无辜,更不会节外生枝’。

通倭之事,此商定。

“可是,那三个散布谣言之人呢?”。

石成进而说道:“经初审,这些人是从京城而来,并无通倭情节,但他们为何要将多年的前的事儿翻腾出来?还是在抗倭这个节骨眼,不得而知了”。

关于此事,当初,仲逸给石成的建议是:先抓捕,若涉嫌通倭,则继续由石成查办,若并无通倭之事,则起码可以制止谣言扩散,以正军心。

如今战事已结束,查处此事,理应不再由锦衣卫插手。他们领的旨意,只是查处通倭之人。

“仲老弟,我看这样吧,这三个人,交给你了,反正你是监军协理,军谣言四起,你本有权处置”。

石成这话说的透彻:“即便是俞将军、戚将军也不会反对,对付谣言:查出这罪魁祸首,远制止军将士口口相传,要有效的多”。

看样子,仲逸是要接过‘这盘菜’了。

“石大哥所言有理,只是此事还要禀告俞将军、戚将军,此外,我只是个监军协理,还要请示在浙江的右都御史、监军大人”。

仲逸干脆道:“但如此一来,太过耗时,既然你们要奉旨要回京,这三人交给我,我自会慢慢请示”。

“好,这么定了”,二人一拍即合。

第466章 我只是来看看

“我没有通倭,你们无权管我,无权关我”。

离开锦衣卫那处僻静的院落,一个老者、连同两名年轻男子,才被带上来,就开始嚷嚷了。

见锦衣卫将他们移送到一个官手中,又仗着没有通倭的证据,这三人越发无所忌惮了。

“行啦,行啦,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嘴硬?”。

程默指着三个伤痕累累的家伙,一脸的不屑:都破相了,还管不住那张破嘴。

身为监军协理,仲逸的随从确实少的可怜,从京城来时,倒是有随护跟着,但那都是侍候右都御史、监军博远的。

到福建之后,除铁杆跟班程默外,仲逸这个监军协理,能调动的人,只有两名随从。

但毕竟是代表朝廷的,俞大猷将军特意拨出一队人马,由他差遣,当然,主要是负责安全的。

“你们几个,先到门外守着,俞将军归营之后,速来告知本官”。

仲逸向左右随从吩咐一声,众人立刻领命,稳稳立于门外。

另有几名军士原地待命,他们皆是俞大猷的属下,有他们在,这位仲大人,才多少有几分威风。

程默取来纸笔,在一张小桌前开始记录起来。

说实话,他的笔确实不怎地,好在这么多年在翰林院耳濡目染,听写的差事,还是可以完成的。

“带上来”。

落座以后,仲逸朝台下冷冷说了一句,那名老者立刻被押了上来。

“姓氏,祖籍”。

如此一问,后面一名男子立刻插了一句:“这些不都问过了吗?”。

果真是皮硬的不行,这架势,分明是在说:除锦衣卫,似乎就无人敢动他们。

程默立刻坐不住了:“你给我闭嘴,问你了吗?皮痒的不行,一会有你喝一壶的”。

“啪啪”两鞭子,身后的军士算是配合程默,给那多嘴的男子一点小教训。

“在下吴老三,京城人氏,世代经商,来福建做点小买卖,与当地几个商人发生点小摩擦,不想惊动了锦衣卫的各位大人,误会,都是误会”。

老者说的规规矩矩,并将路引等证据拿了出来。

程默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无疑,向仲逸点点头。

无须再看,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以吴风的能量,弄这么些明面上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戎一昶。

不用说,既然这个吴老三能拿出的东西,他身后的两名男子,自然也不例外。

当初,这三人由锦衣卫北镇抚查处,对石成而言,要核查他们真正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如今石成要回京,将案子交给仲逸,自然也就不需要锦衣卫再查下去了。

剩下的,就是他这位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的事儿了。

仲逸没有再言语,屋中立刻安静下来。

良久之后,他缓缓起身,来到吴风面前。

“吴老三?呵呵”。

仲逸缓缓将手放在吴风臂膀上,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那我叫你是吴东家呢?还是吴大人?”。

“啊”,一阵轻微的"shenyin"声。

再看看发际线、脖颈处的胡须,仲逸确信:没错,此人正是经过乔庄之后的吴风。

那条安有假肢的断臂,正是上次师兄与师姐剑下的杰作。

吴风的乔庄之术并不高深,痕迹却掩盖的很好,他只是看上去老了些、弱了些,至于其他的,完全就是本来面目。

当然,他也无须过分改变太多,莫说远在东南的福建,就是京城中,认识他的人,也不多。

这是个老江湖,眼前的老弱与恭敬,甚至于被锦衣卫校尉刑讯后的可怜相,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这位大人说笑了,在下一介草民,那里敢担得起吴大人的称呼呢?”。

吴风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两只眼睛却并不闪烁:“不怕大人笑话,草民连县衙的大院,都没有进去过”。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连县衙都未去过,那你为何那日在大街上公然顶撞锦衣卫的千户大人?而且还大言不惭?”。

一旁的程默再次插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剥你三层皮,你说不出三句真话。

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在翰林院都是规规矩矩的,程默这小子审起人来,别的不说,放狠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吴风微微将头转过去,朝程默回了一句:“那都是误会,草民从未见过锦衣卫,也没有做过违反大明律的事儿,一时慌乱,竟顶撞了各位大人,真是该死,该死”。

这么一说,他身后两名年轻人也急忙跟着附和。

看样子,是想通过服个软来找个台阶下,然后就不了了之。

“这位大人好年轻,只是有些面生”。

稍顿片刻,吴风竟主动搭讪道:“不知这位大人,在那高就?是何品阶?”。

真是怪事连连,这案审的,被审之人反倒问起审问之人了?

“瞎了你的狗眼,连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仲大人都不认识?”。

程默将笔扔下,干脆再次站了起来:“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你这幅嘴脸呢?成心找死,是不是?”。

“啪啪”,左右军士再次配合了两下。

仲逸微微摇摇头,转身向身后的两名年轻男子追问道:“你们二人呢?与他是何关系?”。

那二人竟微微扬头,脱口而出:“我们是跟着吴叔的,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没有通倭”。

这活说的,分明就是在挑衅。

没有通倭,却比通倭之人更可恨。

这时,程默再次蠢蠢欲动,却被仲逸制止。

“我就说呢,原来是仲大人啊,早就听说翰林院有一位了不得的年轻人,去博野县督办专案,在城外与鞑靼谈判,到大同核查仇鸾”。

吴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听说,仲大人,来头不小啊”。

口口声声说是个做买卖的,却对朝廷之事,了得的如此详细。

如此破绽,吴风绝非脑子一热,他是意在告诉仲逸:大家都是在朝廷衙门里混的,得饶人处却讨人。

如今,锦衣卫的人即将回京,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三人有通倭的罪证,吴风想向仲逸讨个人情。

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仲大人,你既是屡次奉旨办差,想必知道断案要有真凭实据,否则,就会冤枉无辜百姓啊”。

吴风继续发挥起来,一脸的无辜:家里还等着回去做买卖呢,若是能将我们早点放回去,弟兄们的辛苦。

这种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聪明: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还弄出一个街头地痞的手段。

只是,吴风做梦也会想到:他眼前这位年轻的仲大人,正是凌云子的弟子之一。

轻敌好啊,人,只要飘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此事,本官做不了主,还要请示俞将军和监军大人,本官今日只是初查而已”。

耸耸肩,一副轻松的样子,仲逸竟然向左右吩咐道:“就到这里吧,等明日请示过俞将军后,再做定夺”。

啊?

程默一脸惊愕,明显不服,见仲逸缓缓走了出去,他干脆从军士手中夺过皮鞭,对着三人狠狠一通抽。

哼,看你们还敢蔑视仲大人不?

“啊”。

来到院外,仲逸都能听到那有些格外不服的痛叫声。

本是罪大恶极之人,就由程默小小任性一把吧。

黄昏将至,天边晚霞映红上空,仲逸再看看周围的守卫,心中不由的笑道:相比锦衣卫的守备,这里的把守,确实松懈许多。

以吴风的身手,应该不难离开此处吧?

“你们先回,我想一个人到外边走走”。

见程默与另外两名随从走了过来,仲逸吩咐了一句:“如今倭贼被歼灭,你们也不必跟着,别忘了替我打一份饭菜就行”。

说完,仲逸缓缓走了出去。

只听身后的程默向另外两名随从说着:“仲大人受委屈了,你们等着看,回头我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三个狂妄之人”。

“是是是”。

第467章 不配为对手

夜色,驻军大营外,通往京城大道。三寸人间

抗倭大捷后,除驻军守备一如既往布防外,其他各地皆已恢复以往的节奏,无论村民之间,亦或来往的客商,都可自由出入、正常通行。

当然,那都是白日里的情形。

傍晚以后,除本村村民间偶尔走动外,山道之,行人少之又少,专走夜路,更是难得一见。

月色下,道路两旁草木间,那不愿入睡的虫子,偶尔发出一阵阵不太规律的响声,连同栖息在林的鸟兽,也会时不时的配合一两声。

除了那些生来昼伏夜出、专司觅食的鸟兽外,大多兽类还是基本相安无事,各自过夜,偶尔一两声叫声,它们也懒得理会,顶多是微微挪动身子、轻轻拍打、拍打翅膀而已。

若是没有外力打搅,这本是一片已成默契的画面,那怕是偶尔的响声,也是在意料之。

若没有特殊之事,谁愿在这月色之下没事找事,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反倒惹的众人厌。

然而,对付那些本不是昼伏夜出的怪兽,终归还是要在月色之下。

为何?只有到了晚,他们才出来啊。

“噔噔噔……”,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很快打破这份原本安静下的默契。

顿时,那些鸣叫的虫子立刻缩了回去,反应迅捷的鸟兽不由的一阵异动,似乎要找个更加安全的地方,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马蹄之声匆匆而过,只顾向前奔去。

看样子,十分着急。

突然,一道身影迎面而来,速度之快,如同一阵夜风吹过。

马儿一声嘶鸣,前蹄瞬间腾出而起,再次落地之后,却见地两个黑黑的圆印、深深嵌入。

“此地情形不明,大家不必纠缠”。

马背之,为首的人发出一个声音:“快,绕道一侧,到林伺机寻出路,大家分头走”。

此言一出,马蹄声立刻向林穿过,各自散开。

此举,俨然一个老江湖的套路:转移视线,保存实力,且并未见慌乱。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对手。

沿路的树林,并不茂密,马儿本能的判断,确保可继续前行,只是相大道之,速度还是慢了许多。

马蹄声后,离地不足三尺,那道身影飞驰而过,几乎是平行的,如同一条直线,却远远超出马儿奔跑的速度。

“嘶嘶,啊……”。

几乎在同时,两声惨叫,骑马之人立刻腾空而起,胯下的马儿在长鸣声后,顿时倒在地。

地面,两个略带哆嗦的男子,正拔剑而出,却不见眼前一个人影。

“站住”。

片刻之后,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骏马再次收住前蹄,不过,这次却要马失前蹄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等过不去?”。

地面之,最后一个下马之人立刻拔出长剑,迎了来:“识相的快点离开,若是想要银子,可以尽管开口,可伤了我的马匹,是成心与我过不去了”。

“嗖嗖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后两名男子落马的男子跟了来。

月色下,稀稀疏疏的树影,难以掩饰一张清秀的脸庞。

“吴大人,你的记性可是太差了”。

一柄长剑斜指地面,仲逸稳稳立于前方,冷冷的说了一句:“事到如今,不必再装了吧?”。

仲大人?

一个寒颤,吴风竟连退两步。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男子,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太不可思议了。

自恃高手,吴风对自己的身手从不怀疑,而他内心更为震撼的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读,为何功夫如此了得?

这轻功的造诣,远在他之,这是吴风绝没有想到的。

“仲大人,你是翰林院的?还是六扇门的?”。

好武之人,到了眼下这个关口,吴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自从下凌云山之后,除轻功外,仲逸很少单打独斗,尤其是高手之间的对决。

今日,月色之,正是难得的一个好机会。

“吴风,原本以为你只是觊觎兵书、贪图富贵,却没想到你为一己私利,竟在朝廷抗倭战事动心思,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连倭贼都想将兵书据为己有”。

仲逸剑锋一转,脚下枯叶沙沙声响:“像你这种贪利无道的小人,怎么去改变?唯有一死”。

吴风早已收住脚步,再次暗暗发功,嘴却依旧念念有词:“仲大人,看来,你也是想要得到那本兵书,既然是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对此,吴风早打好如意算盘:“说起来,你还是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岂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仲云寒的兵书,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末了,他竟得意的说道:“没办法,那个仲云寒归隐多年,我们只能将消息散出去,天下之大,总有人能知道,不管谁得到手,到时,我们再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仲大人,听说了吗?倭贼准备掏一万两银子,而且是一本一万两,到时我们誊写一部,倒手一卖……”。

说话的是吴风身后的一名年青男子。

只是他话未讲完,却觉头顶颅骨开裂,顿时被劈。

“吴风,看这里,你的死期到了”。

仲逸一声高喊,吴风本能的向他望去,一时无法顾忌身后之人。

“你?……”。

才叫一声,另外一名男子竟撒腿跑,事到如今,他也不管不顾了。

“站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贪生怕死”。

吴风瞬间腾空而起,数尺之外,再次落地。

除仲逸外,他终于看清了另外一张脸庞。

“林千户?原来是你?”。

吴风再次一个寒颤,脑一阵凌乱。

他虽不知仲逸的身世,但林宗武是凌云子的弟子,这是早已知晓的事情。

“啊……”。

不远处,那名年轻男子没跑多远,便缓缓倒了下来。

他的身后,再次出现一个身影。

“你是?次扮作仲云寒的那个人?”。

三个身影围了来,吴风不由的挪动脚步,竟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幕。

那一幕,他被断了一臂。

“说,替戎一昶做事的,还有谁?”。

仲逸立于前方,缓缓举起长剑:“当年暗算我师父的,除了戎一昶,还有谁?”。

师父?

吴风拼命摇晃着脑袋,努力适应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末了,他发疯般的自嘲道:“一个英勇千户所的千户,一个翰林院侍读,竟都是你仲云寒的弟子,我们还争什么?”。

显然,像这样的人,是真的不会说什么的。

“师弟,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说的?”。

林宗武正欲挥剑而,却被仲逸阻止道:‘师兄,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不配为我凌云山的对手’。

这时,仲姝缓缓走前来,却并未言语。

林宗武微微摇摇头,不由的笑道:“师弟,你的境界,又高一层啊”。

……

“哐当”一声,吴风手利刃掉在地,没有丝毫的反抗,连动都未动一步。

微微闭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吴风使劲全力,瞬间向自己胸口猛击一掌,嘴角顿时鲜血涌出,重重倒在了地……

第468章 就这么滴吧

次日清晨,附近村民在林中发现三具死尸,立刻报到当地县衙。

仅从战马、兵器两项,知县一看便知与驻军有关,他命人看好现场,自己则匆匆来到大营,找到俞大猷。

才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儿,自然不难看出:此三人,正是从大营中逃了出去的。

得到消息后,仲逸也赶了过来。

“俞将军,下官失职,没有看管好他们,本是昨晚向将军禀报的,只是看天色已晚,这才想着等今日再报,不成想,出了这等意外”。

回京时,石成将人交到仲逸手中,他这位监军协理的仲大人,自然脱是‘请罪’的。

昨晚初审吴风时,在场有很多人,除仲逸、程默,以及随从外,俞大猷的属下就在堂下,整个过程,他们看的一清二楚。

俞大猷昨晚归营晚,这倒是事实,不过,事发之后,他早已从属下那里得知昨晚的情形。

“仲大人不必自责,属下们已告知,锦衣卫将剩余一批通倭之人交由当地衙门审理,昨晚你初审之时,他们也都在场,这不怨你”。

俞大猷并未怪罪的意思,反倒劝说道:‘门外的守卫自然没有锦衣卫严密,况且,这仨人武功了得,从他们带着兵器骑马而逃的情形来看,是早有准备的’。

末了,他微微笑道:‘莫说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读,营中这么多将士都没察觉,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出了大营呢?其他人都好好的,这算不得失职’。

好吧,石成领的差事是查出通倭之人,而除了那些罪魁祸首外,其他嫌疑之人并未带到京城,而是留了下来,交由当地衙门审理。

不用说,这三人也视作是‘被留下’的——有通倭嫌疑之人。

锦衣卫办差向来隐秘,石成并未向其他人交代抓捕吴风的理由,自然就不会被其他人知晓,那日在大街之上,也是说了一句:“奉旨查处通倭之人”的话。

如今,吴风他们三人背当做通倭之人,自然也就不足为奇。

昨日傍晚,石成早已带着属下离开大营,去了当地县城一家客栈,那里有他们锦衣卫布下的暗哨。

临行之前,仲逸特意见了一次罗龙文,确定将罪状拿到手,亲自交给石成。

有了这份罪证,罗龙文人头难保,严士蕃必定会牵扯进去。

毕竟,罗龙文还有妻儿老小,不敢将所有的罪名担下来,等过了福建这道坎,回到京城再说吧。

在罗龙文看来,他为严士蕃做事人人皆知,那怕是招供了一些,到了京城之后,严士蕃也会想办法为他周旋,最起码能保住一条性命。

这也是石成最想得到的,至于到了京城之后,他严士蕃若是想指手画脚,就看他有几个脑袋了。

此刻,石成已属下向京城而去,怕是早已走出不少路程,至于吴风等三人的事儿,已与他无关。

“哦,原来是这样,这三人身手如此了得,又是密谋在先,即便是通倭,又会是谁杀了他们呢?”。

仲逸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是‘不解’其中的缘故:“难道?还有通倭之人没有查出来?这才杀人灭口的?”。

这时,一旁的张大奎却开口道:“这有什么?当初我与倭寇在一起时,亲耳听他们说;通倭之人何止一两个?想必这三人定是背后之人杀人灭口,为的就是不将还未露面的人供出”。

这么一说,仲逸却似乎还有些甘心,他竟反问道:“通倭的,尤其是查有实据、罪魁祸首之人,皆已被带往京城,何来背后之人?”。

俞大猷摆摆手,吩咐左右道:“大家不必在意,我们带兵打仗的,这些查案的繁文冗节,就交给有司专人去办吧”。

属下立刻领命而去。

查处剩余涉嫌通倭之人,自然有人专司此事,俞大猷不必过问,仲逸也不必多问,终究会是有一个结果的。

不过,这个结果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吴风等三人,涉嫌通倭,又私自逃离军营,即便能活过来,还是免不了被斩首的命运。

如此一来,反倒省事。

有一点是绝不用质疑的:戎一昶不会再派人来解救他们,其他人更不会乱打听,自有戎一昶制止。

心中有鬼,到那里都是鬼,终究是见不得光明的。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除例行监军协理的差事外,仲逸每日就是在各处转悠,无论英勇千户所,还是俞大猷、戚继光的属下,倒是认识了不少熟人。

熟人之间好玩笑,大家见面都免不了称仲逸一声‘军师’,一时间弄得他格外不适。

还有那个顺口溜,简直在这一带都传开了,尽管很多人都只是‘听其言,而未见其人’,但大伙还是说的津津乐道。

事已至此,就随他而去吧。

起码,也算是抗倭大捷之后的一个念想吧。

这日午后,仲逸带着程默来到陶家庄,特意来看陶朔、陶雯儿一家。

陶老头自是热情接待、满脸笑意。

“仲大人,不怕你笑话,倭贼退去之后,老头天天盼着你能来寒舍一聚,原本是想来大营,知道你军中事务繁忙,这才没有敢来打搅”。

陶老头将仲逸迎到小院中,还未进屋,便开始替他安排起来:“今晚,就不走了,家中还藏了几坛好酒,好好喝一杯”。

小院中,陶朔的叔父、阿婶正忙着褪鸡毛,热气腾腾之下,一地的鸡毛,看的仲逸连连心疼。

“有荤有素,有酒有菜”。

陶老头向院中的人笑道:“今日,我陶家有贵人来,当以最隆重的方式接待”。

好吧,这一隆重,厨房就要忙活开了。

进屋之后,仲逸首先想到初次来这里的一个‘规矩’。

当时,程默也是在一起的。

“陶老伯,还是老规矩,这点银子你拿着,否则,所有的酒菜,我们动也不动”。

程默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满脸笑意:“如今,虽然战事结束,但军令却依旧算数,我们仲大人可是监军协理,理应带头”。

陶老头微微一怔,那神情再明白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见外了?我都将子女托付于你,竟然还这般客套?

就是朝廷命官,也就不能没有个人情门户吧?

还是一旁的陶雯儿知趣,她悄悄向一旁的阿兄吩咐几句。

“爹,这银子你就拿着吧,不要让仲大人为难”,言语间,陶朔便将银子收了起来。

皆大欢喜。

“陶老伯,今日,我正是为上次托付之事而来,如今朝廷的旨意还未到,但仲心中有个想法,不知可否?”。

一杯热茶之后,仲逸缓缓说到正题。

陶老头立刻上前道:“仲大人尽管说,只要老头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一旁的陶朔与陶雯儿相视一笑:看来,爹爹是要将我们两个‘赶出’家门喽……

第469章 家国天下

数日后,朝廷的旨意终于传到福建。

顿时,驻军大营便有了新的话题,之前关于兵书的谣言,则淡了许多。

谣言这东西,来的快,散的也快。

不过,当日后某个时段再次传出同一话题时,人们往往还是能想起之前的一二来。

至于那些只有一时热度的话题,若日后再无风无浪,那便是一阵风吹而过,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对于那些‘有心’之人来说,平板三郎当初那句‘一本兵书、一万两银子’的许诺,会不会真的忘掉,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根据旨意:俞大猷、戚继光,及其他主要抗倭将领皆有所封赏,且他们当中大多人官职有所调整,确切的任命不日将会抵达福建。

到时,他们便可走马上任。

其余将士皆有犒赏,无论拨付军饷、粮草,亦或打造战船、兵器,皆是实打实的好消息,此次剿倭大捷,着实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此外,战马、兵甲等,皆由户部、兵部、都督府商定重新打造,只是朝廷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只能再向后推推。

看来,那些对军备动过心思的人,真要被秋后算账了。

当初的那番努力,确实没有白费。

朝廷旨意向军中传达,军中一片欢呼。

而对英勇千户所来说,他们的旨意则简单很多:整顿一日,明日清晨,即可回京。

或许是因仲逸‘祖籍’在山东济南府的缘故,朝廷特意准许他在回京途中回乡探亲,为期十日。

看来,他们二人的犒赏,是回到京城之后的事儿了。

对仲逸而言,再能有十日的空闲,已是心满意足。

如此一来,他便不用去浙江与右都御史、监军文博远会和,只是这样的安排,却无法与师兄林宗武同行,只能回京之后再见了。

当初的师姐,如今已经变成仲夫人,仲姝自然是要随仲逸一起回济南府的。

之后,他们还要去凌云山,拜见师父凌云子。

吴风之事已然如此,务必要请示师父之后才可安心。

作为仲逸的铁杆跟班,程默自然是要随他同行的。除此之外,另外两名随从,也要跟着这位监军协理的仲大人,一通前往了。

好歹也是个六品侍读,有三名随从,才像那么回事。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仲大人,离京之时,石千户给托我捎了一封书信,说是还有些差事要交代”。

众人退去后,传旨之人特意将仲逸叫到屋内,书信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交给他的。

严士蕃被抓了。

当时,锦衣卫的人也在场……

快速浏览一遍,仲逸立刻将书信收起,与传旨之人寒暄几句,将他送出门外,自己则独自来到后院一块僻静之处。

此刻,天朗气清、一碧万里,微风轻轻拂过,一股莫名的轻松与惬意油然而生。

这样的天气,无论在海边,在林间,在山道,都是那样的令人陶醉。

二十三年前、陆家庄;十五年前、义中村;五年前、初次下凌云山,来到蠡县……

大丈夫立于世,家、国、天下,不求扬名万世、但愿不虚此生。

“我陆家之事,终于翻过去了”。

久久的,仲逸一声长叹:有国才有家、国是千万家。

因那次意外的穿越,莫名来到唐小丫所在的那个二十一世纪,从那以后,他便知道了原本想都未曾想过的事儿。

于国于家,所要做之事,还有很多。

大干一番……

‘夫君大人,独自在此,是为何故?’。

不知何时,仲姝从身后走来,一直快到眼前,仲逸这才缓过神来。

“娘子,这次回乡探亲,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仲逸正欲上前牵住眼前这双手,才发觉师姐还是女扮男装。

微微冷,这才急忙将手缩回去,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那还得了?

虽已名正言顺,但仲姝平日里习惯了被叫一声‘师姐’,刚才那一声‘娘子’,与以往略有不同。

仅是两个字,但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仲逸内心的震撼。

“朝廷发生了什么事了?”。

仲姝微微向后退去一步:“要不?先到师兄那里再说?”。

仲逸微微摇摇头,将石成的书信递到仲姝手中。

……

“娘子,此次回乡探亲,我们顺便回趟蠡县,回义中村、陆家庄”。

仲逸再次仰望高空:“等一天,很久了……”。

仲姝环视四周,而后频频眨眼道:“那我是以仲夫人的身份去呢?还是如今的军士甲或乙?”。

“你说呢?”。

仲逸双手后背,目视前往,轻轻道了一句:“走,去看看师兄”。

……

傍晚,陶家庄。

处理完手头差事后,仲逸便再次来到陶家。

此次与他同行的,不是程默,而是仲姝。

陶老头领着陶朔、陶雯儿立刻迎了前来。

他们身后,还有几名陶家人,是陶老头儿兄弟一家。

这是要道别的节奏。

“仲大人,这位小姐是?”。

众人正说话之际,一旁的陶雯儿却盯着眼前的女子问道:“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似乎都在等着仲逸的回答。

仲姝换过女儿装,大家早已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贸然一问而已,在他们眼里,仲逸才是真正要托付之人。

“哦,这是我家娘子,从京城而来,到福建有些日子了,在县城歇息数日,听说抗倭大捷后,今日才到的大营”。

“仲夫人好,见过仲夫人……”,众人一阵寒暄,仲姝急忙回礼。

大家说说笑笑,纷纷围坐而坐。

片刻之后,陶老头站了出来,身后是他的两个孩子。

“仲大人,朔儿和雯儿就托付于你,若能读书更好,若读书不成,就带在身边,只有能有一番作为,我陶家世代永不忘仲大人的恩情”。

陶老头语重心长道:“家里都说好了,有我兄弟、侄儿在,我吃喝不愁,老头儿我读书一辈子,奈何才疏学浅、条件所限,年轻时的那点志向,也只能寄希望于两孩子了”。

仲逸上前道:“此次陶朔协助抗倭有功,俞将军、戚将军将此事上奏朝廷,作为有功之赏,连同陶雯儿,他们二人去京城已被准许,之后的事儿,容我到京城后再做安排”。

见陶老头激动不已,他的兄弟急忙吩咐陶朔抱来一坛酒:“今晚这顿饭菜,若是再给银子,就真的说不过去啦”。

窗外月色弯弯,一如凌云山。

第470章 其乐融融

秋风习习、秋意浓浓,中秋佳节之际,扬州城中行人来来往往,沿街各家店铺颇为热闹,众人亦或置办过节所用之物,亦或走亲访友,乐在其中,忙的不亦乐乎。

没有回山东济南府,仲逸带着仲姝,连同陶朔、陶雯儿,程默等随从,来到了江苏扬州府。

这里是陆氏的祖籍。

城中一家崭新的院落中,此刻,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在扬州城买卖做的不错,陆岑得到老爹陆本佑的准许后,重新置办了这处宅院。

老人家的意思很简单:家中孩子渐渐长大,尤其仲逸成婚之后,逢年过节回家,来的人多了,住的地方自然也要更加宽敞一点。

陆氏早已备好瓜果、茶水,厨房中鸡鸭鱼肉皆有,汤锅已是阵阵热气冒出。

其乐融融。

“孩儿见过祖父、外叔公、爹娘”。

仲逸与仲姝向长辈们施礼。

听说仲逸要回来,原刑部郎中泰也特意来到陆府。

隔壁小院中,程默、陶氏兄妹正陪几个孩子玩耍,陆一凡吵着要上街买灯笼,泰的随从便带着他们出了大门、上街而去。

无论程默,亦或那两名随从,皆是初来扬州城,陶氏兄妹更不用说,他们是第一次走出福建。

早闻扬州城繁华似锦,所呆时日有限,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上街喽

“果真是老天有眼,严氏终于倒了,大快人心啊”。

得知严士蕃被抓捕的消息后,泰与陆本佑一阵感叹:真是应了那句话天疏而不漏。

作为昔日刑部属官,他们二人对严氏的罪恶早就深恶痛绝,在任之时就曾屡次查找罪证,如今终于看到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而更令他们欣慰的,则是仲逸虽入仕不久,却做到了翰林院的侍读。

“逸儿啊,若时间允许,就回趟义中村、陆家庄吧”。

陆本佑向一旁的陆岑夫妇说道:“如今,奸佞已除,也无须担心因陆家之事而牵扯到村民,什么时候,也陪为父回乡一次,再与我那老友们共饮一杯浊酒”。

陆岑夫妇毕恭毕敬道:“爹,我尽快安排,带您老回去”。

原本就有此意,如今祖父再次嘱咐,仲逸立刻上前拜道:“祖父之言,孙儿正有此意,到凌云山拜见师父之后,孙儿就去蠡县”。

嘱咐完家事,陆本佑与泰,还是说到了眼下朝廷发生的事儿。

而对陆岑而言,他一心为商,本无心朝廷大事,更不懂衙门里的门门道道,只因儿子入仕之后,这渐渐关注起朝中大事来。

尤其,是关于翰林院的。

多日未见,仲逸还是要向他们讲述一番,包括翰林院所见所闻,连同才刚刚结束的浙江、福建一带抗倭战事。

这一说,几乎要把晚饭都耽搁了

“爹、叔父,饭菜皆已备好,用晚饭之后再说吧,今日可是中秋佳节啊”。

见众人交谈甚欢,再看看窗外已是月色正明,陆氏只得微微前来催促。

圆月之下,满满一桌酒菜。

“好,难得如此痛快,今晚就多喝几杯”。

陆本佑与泰年事已高,平日里饮酒甚少,今日怕是要破例了。

这时,陆氏取来两只酒碗,放到二老面前:“爹,叔父,你们各自只得饮这一碗,多了可不行”。

如此一说,仲逸也急忙配合着换过酒坛。

两位老者不由的摇摇头,齐声笑道:“老喽”。

安顿好众人后,陆氏又来到隔壁房间。

这里,也是满满一桌:程默、连同两位随从,陶氏兄弟。

泰的随从正招呼着他们,待陆氏过来之时,他们已经开喝了。

多么美好的夜晚。

数日后,仲逸与仲姝先行离开扬州城,并与程默、陶氏兄妹约定:之后在蠡县会和。

此次上凌云山,仲逸与仲姝有要事相商。

眼下,兵书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远在东南的福建,都传了开来,且是在抗倭之时。

吴风虽然自尽而亡,但他身后的戎一昶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关多年前的恩恩怨怨,关于师父早年的经历,他们三人也知晓不多。

此次上山,定要向师父问个明白:这是在福建大营中,他们师兄妹三人共同商议好的。

如今,师兄林宗武虽不能同行,但从福建到京城,一路之上,抽空回趟凌云山的机会,还是有的。

“师弟,我们与师兄约定上山的日子就是今日,以师兄的秉性,他应该先我们一步而到”。

仲姝望着远处的群山,向仲逸催促道:我们要加快前行了。

山轻轻、水粼粼,山水依旧、人常在。

习惯朝中事务繁巨,又刚刚结束东南抗倭战事,无论林宗武,亦或仲姝、仲逸,看到眼前这汪青青的湖水,内心总归还是有些无法平静。

当初,师父凌云子曾说过:心如止水,无论高山流水、尘世繁华,皆要心静,心静则身静,身静则安静,倘若人人都能做到安静,便没有了喧闹、没有了浮躁。

这,谈何容易?

或许,历练的还远远不够。

“师姐,我们乘舟顺流而下,山脚下可垂钓,我想多呆一会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仲逸对乘坐小舟还是颇为敏感,尤其是独自乘舟之时。

好在,这次还有师姐在。

午后明亮的阳光照耀在山水间,穿过一片片的山林,早已没有四周的喧哗,石山石壁间,偶有一阵声响,抬头望去,可见巨鹰展翅,翱翔于天地间。

伴随着一声长鸣,整个世界皆要收于眼底。

山脚下,几名少年正在戏耍,但凡天朗气清,他们都可在午后下山,或垂钓、或戏水、或溜冰,无穷的乐趣。

今日,他们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

“师姐、小师兄”。

终于看到湖面顺流而下的小舟,少年们一阵欢喜。

刚到岸边,三名少年再次施礼道:大师兄已上山,师父吩咐过:让我们再此等候师姐、小师兄。

仲逸与仲姝相视一眼,不由的笑出声来。

眼前之人:卫展、阮怀若、章苏。

看来,师父凌云子终于同意:正式收他们为徒了。

卫展是卫缨之子,也就是他们经常见到在师父身边的卫叔叔家独子,而阮若怀与章苏则是从京城而来。

当初,仲姝还做过他们的先生呢。

看到眼前三人,仲姝不由的向仲逸打趣道:“师弟啊,你终于也有师弟啦”。

仲逸则微微摇摇头:看来,师父不管再收多少弟子,你这个师姐,永远是师姐,而我,则变成小师兄了。

“小师兄,也是师兄”。

卫展笑道:我们还是快上山吧,师父正等着呢。

仲逸摊开双手、连连摇头:“看来,我今日的垂钓,是没戏啦”。

第471章 ‘壮大’了

午后,凌云山,木亭旁,小院。三寸人间

相而言,阮怀若、章苏对大师兄林宗武更陌生一些,在京城见过两次,但当时在场的人很多,英勇千户所他们也未去过。

“好,你们的师兄、师姐都到齐了”。

凌云子坐于木椅之,底下则是六名弟子。

没错,是六名弟子,凌云山又‘壮大’了。

第二批弟子:卫展、阮怀若、章苏。

新弟子,自然要有新规矩。

凌云子有话要说。

“从启儿、姝儿、逸儿之后,凌云山弟子不再重新起名,你们依旧用本名”。

凌云子缓缓说道:“展儿、怀若、苏儿,你们要勤学苦练、修身养性,以天下为己任,不以权势而衡量,能做大事者,并非要大官。你们既要向师兄们学习,但更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凌云子特意说道:“你们的师兄、师姐,皆因身世之故,才由为师起名,下山后也因他们自身机遇所在,才做到如今的千户、侍读,然世道路千万条,同路而行,却也未必能同一而获,更不可一概而论”。

卫展、阮怀若、章苏齐声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之后,凌云子特意说道:“拿你们师姐而言,虽无官无职,但她自有所悟。可以说,下山之后她所查阅、摘录的典籍,远在凌云山多,用自己所学,演化新的成果,才是真正学之所用、发扬光大”。

此言一出,仲姝立刻前道:“承蒙师父教诲,弟子永不敢忘”。

林宗武与仲逸再次重复。

一个好的习惯,或许是一生的习惯。

很明显,凌云子之言,意在告诉他三个新弟子:未必要紧紧盯着五品、六品之类的虚名,也并非要走仕途一条路可行。

若有心做事,行行皆可有硕果。

不用说,他的一番苦心,三个少年或许要慢慢领会,或许一直要等他们将来下山之后,才能体会。

这个过程,如同当年的仲逸:他是从义村的‘难难’,变为后来的他。

“作为师兄、师姐,你们也要多多教导小师弟们,为师终究有一天会老去”。

……

厨房,卫缨之妻卫婶正在忙着准备饭菜,自从穆大娘下山与他儿孙一起生活后,这个角色由她来担起。

洗菜切肉、姜丝葱段、煎炸烹炒,卫婶一如穆大娘当年的风采,高山流水之,一股浓浓的居家气息。

当然,这里也是家……

“师父,当时的情景是这样,吴风是不会说什么的,无奈之下,弟子才出此下策……,免得日后再酿出祸端”。

晚饭后,来到师父房,仲逸等将吴风之死,详细的说了一遍。

“看来,兵书一事,已是满城风雨”,卫缨不由感叹:“如果戎一昶之后,还有人觊觎此书,想必又会牵扯出更多的事儿来”。

对此,林宗武却有不同的看法:如此更好,正好可借此机会,让当年所有对师父不利之人,全部浮出水面,而后一打尽。

仲姝则摇摇头:此事,已在军传开,早已不是凌云山一家之事,别有用心之人,自然也不只是针对师父一人。

凌云子一阵沉默。

之后,他轻轻问了一句:“逸儿,你的看法呢?说说看”。

如此一问,仲逸并不感到意外:当初,让师姐扮作师父,有意让吴风跟踪师兄,最后二人合力断吴风一臂,是他的主意。

不久前的福建,得知兵书谣言之后,又是仲逸,通过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找到吴风,才有了他林自尽那一幕。

如果说‘先谋而后动’,甚至于‘不谋而不动’,那两次与吴风的较量,仲逸‘谋’也‘谋’了,‘动’也‘动’了。

而吴风身后的戎一昶,却一直未露面。

那么,接下来,又当如何?

“事已至此,弟子觉得:师父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至于别人要怎么说,怎么说去吧”。

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仲逸早已想过:“兵书迟早要公布于天下,藏是藏不住的,也没有必要藏下去”。

而在他看来:之所以在当下不将此事公开,正是为师父能一心著书,而免收外界所扰,更是为最终能有一部旷世佳作、得以传承。

如同良玉,质地、打磨、雕刻,各种工艺……,有的时候,还需要返工。

几经风雨、历经锤炼,才能得以品。

天下之事本不易,而天下之事的精妙之处,往往也因为不易。

“好,为师只说两点”。

听完仲逸所言,凌云子继续道:‘吴风之死,并未你们直接出手,他自尽,是看到天道不可违,一己私利终究不能长久。

而兵书之事,既已传开,也不必刻意阻之,如同川流,只能疏导、引流,而不必处处截流’。

“那么,那个戎一昶呢?若他再派人暗作祟,当如何?”。

林宗武说道:‘弟子在千户所,偶遇此人参与议事,次吴风被断一臂,戎一昶自然知道一切。此次在福建,吴风自尽,我再与戎一昶见面,当如何?’。

如此一问,并非林宗武不知如何应对戎一昶,而是他想要师父凌云子的一句话;关键时刻,能否像对待吴风那也,对待戎一昶?

师兄在英勇千户所,戎一昶在后军都督府,本无多少交集,但师兄这个千户可只见面圣,甚至参与议事。

或多或少总会能见面,他这一问,也正是仲姝与仲逸所担心的。

对他们二人来说,更担心的:还是师兄万一按耐不住……

戎一昶可是从一品大员啊。

“起初,你在明,他在暗,如今,大家都在明面之。戎一昶毕竟是都督同知,想得到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凌云子再次向林宗武嘱咐道:“不必理会,倒是你,遇事更需冷静,若非情形所迫,不妨看看再说,双方对决,最先跳出来那个,往往反倒会败了下来”。

末了,他重复一句:“兵书之事,为师自有安排,必要时,自会告知你们”。

“是,师父”,三人齐声拜道。

这时,凌云子向一旁的卫缨吩咐道:“明日清晨,让他们六人一起晨练”。

卫展、阮怀若、章苏,早想一堵师兄、师姐的风采呢。

剑术、骑射,还有那出神入化的轻功……

第472章 突如其来

数日后,京城。

还未来得及回府,仲逸便去都察院见过右都御史、监军文博远,后来又赶到翰林院,见过掌院学士大人。

又是一通忙活。

此次南下江浙、福建做监军协理的差事,就算是正式交接了。

朝廷关于英勇千户所林宗武、翰林院仲逸的旨意还未下来,右都御史文博远,也一如既往在都察院当值。

看样子,是要过些日子了。

当初的兵部王侍郎、左军都督府指挥佥事景渊等人,已锒铛入狱,涉嫌贪墨兵器、战马等军备,列入其中的,还有原兵部郎中严磬、户部郎中赵谨等。

严磬早已死于倭贼的乱刀之下,而赵谨,就是当初刁难李序南,又对穆一虹心存不轨的户部郎中,此刻也被押入大牢。

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此风口浪尖,毫无疑问,入狱之人,凶多吉少,人头难保。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因严磬临死之前的那份供状,列出不少共犯,名单上除了兵部侍郎、左军都督府佥事、户部郎中赵谨外,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

只因此次江浙、福建一带军务不由后军都督府管,戎一昶也没有去东南参与抗倭战事,故此,他还照常出入都督府,依旧在那里照常办差。

名单中还有数人,也未被问罪,想必也是要等些日子。朝廷要经过一番权衡与部署了。

或许正是皇帝的刻意安排,当初严磬的名单传开后,朝中不少人自危,心虚之人最怕这样一个煎熬的过程。

可皇帝就是暂时不动,若谁要沉不住气跳弹出来,那就不是贪墨军备一项罪名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默大哥,离开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快回家看看吧”。

从翰林院出来后,仲逸这才轻松下来:“我也要回府,见过我的二位夫人了”。

程默连连点头:“仲大人,还是赶紧回府吧,小别胜新婚嘛……”。

仲逸也正欲数落他几句,程默急忙道别,开溜了。

这小子,没个正行。

……

仲逸不由的摇摇头,才走几步,却被眼前的来人叫住。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袁若筠的丫鬟莺儿。

“仲大哥,……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到袁府看看吧”。

莺儿一脸的苦相,眼睛都有些红肿。

还有,她那身上的——孝服。

在袁府多年,莺儿与袁若筠关系亲密,袁炜对她不薄,说是半个女儿有些夸张,但比一般的侄女、外甥女,恩德自然厚重许多。

莺儿此刻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算起来,平日里莺儿与仲逸已很熟了,而‘仲大哥’的称呼也是仲逸自己定下来的,连同宋洛儿的丫鬟,都是这么叫的。

显然,这声‘姑爷’是按照袁府规矩叫的。

‘咯噔’一下,仲逸心中顿时暗暗叫道:不好,岳丈袁炜出事了。

“我离京时,你家老爷不是还好好的吗?饮食起居已成规律,又远离那些药材、补品,怎么会……”。

仲逸抬起脚步,向袁府走去,不由的向一旁的莺儿问了一句:“没有请李太医吗?”。

莺儿又要流泪了:‘是好好的,前些日子,老爷说是要回乡,却没成想,在途中发的病,根本来不及请太医’。

“哎呀”,仲逸重重赏了自己一个耳光,吓得莺儿停住了脚步。

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所以这才找到李时珍,开出那副良方后,袁炜的病好了许多。

看到袁炜恢复的不错,仲逸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将袁若筠留在袁府,专门细心照料袁炜,后来又遇到东南浙江、福建抗倭战事。

离京时,仲逸曾去过袁府,正巧袁炜去了老友府上,一时半会回不来,为他免受担心,也没有差人去请。

原本以为回来后再去袁府拜见,同时将此次东南之行详细向他说一遍,谁曾想会是这样?

袁炜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不好,岂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远行?再好的良方,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莺儿,咱们走吧”。

发现自己失态,仲逸只得收住有些慌乱的神情,向丫鬟莺儿说了这么一句,二人匆匆向袁府走去。

此次东南之行,虽说长途跋涉,但最终得以将倭贼主力歼灭,再多的劳累也浑然不知,连同江苏扬州、凌云山、保定府蠡县,甚至于陆家庄、义中村。

回到京城之后,也只是与师姐、陶氏姐妹道别,带着程默去了翰林院,仲逸从未觉得那怕是些许的劳累,忙的不亦乐乎,但乐在其中。

而此刻,他才终于知道脚下是多么的沉重。

疲惫,也就悄然袭来。

袁家对他的恩德,一言难尽。

没有袁若筠,就没有若一当铺,没有若一当铺,就不会揪住严士蕃那么多把柄,更不会先人一步,接触到那么多朝中之事。

如今,袁若筠已嫁到陆家,成了陆家人,这段在当初看来绝不可能的渊源,终于变成了姻缘。

那么,袁若筠的喜怒哀乐,也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捐纳入仕,从国子监到翰林院,虽说没有袁炜的刻意提携,但仲逸能看的出来,这位曾经的礼部侍郎,后来的礼部尚书,对自己这个初入茅庐的小子并不反感。

这其中,当然有师父凌云子的缘故,有袁若筠的缘故。但袁炜本身也愿意收他这个学生。

当初,尽管有袁若筠的恶作剧,袁炜才很快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以他的地位,以及多方衡量,更放心的还是仲逸本人。

……

“姑爷,你来啦?”。

袁府中,管家见到仲逸后,再次揉揉那双红红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和小姐都是里边,我这便领你过去”。

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目前是吏部郎中,从小受袁炜教诲,尤其文采过人,只是处事比较传统,对仲逸时有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并部赞同,不过对他的为人,倒是有所了解。

袁炜也曾问过他儿子的意见,袁若晗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是个可托付之人。

相比而言,袁若晗行事更加谨慎,又有吏部掌管百官考核的便利,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已属不易了。

偌大一个袁府,以后的主事人,就是这位年轻的袁大人了。

“你来啦,筠儿在里边,快劝劝她吧”。

见到仲逸后,袁若晗轻轻说了一句,而后便由管家带着他去了。

……

“你怎么才回来?早干什么去了?”。

仅此一句,袁若筠见到仲逸后,便泣不成声。

第473章 从未闲下来

数日后,京城。

还未来得及回府,仲逸便去都察院见过右都御史、监军文博远,后来又赶到翰林院,见过掌院学士大人。

又是一通忙活。

此次南下江浙、福建做监军协理的差事,就算是正式交接了。

朝廷关于英勇千户所林宗武、翰林院仲逸的旨意还未下来,右都御史文博远,也一如既往在都察院当值。

看样子,是要过些日子了。

当初的兵部王侍郎、左军都督府指挥佥事景渊等人,已锒铛入狱,涉嫌贪墨兵器、战马等军备,列入其中的,还有原兵部郎中严磬、户部郎中赵谨等。

严磬早已死于倭贼的乱刀之下,而赵谨,就是当初刁难李序南,又对穆一虹心存不轨的户部郎中,此刻也被押入大牢。

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此风口浪尖,毫无疑问,入狱之人,凶多吉少,人头难保。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因严磬临死之前的那份供状,列出不少共犯,名单上除了兵部侍郎、左军都督府佥事、户部郎中赵谨外,还有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

只因此次江浙、福建一带军务不由后军都督府管,戎一昶也没有去东南参与抗倭战事,故此,他还照常出入都督府,依旧在那里照常办差。

名单中还有数人,也未被问罪,想必也是要等些日子。朝廷要经过一番权衡与部署了。

或许正是皇帝的刻意安排,当初严磬的名单传开后,朝中不少人自危,心虚之人最怕这样一个煎熬的过程。

可皇帝就是暂时不动,若谁要沉不住气跳弹出来,那就不是贪墨军备一项罪名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默大哥,离开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快回家看看吧”。

从翰林院出来后,仲逸这才轻松下来:“我也要回府,见过我的二位夫人了”。

程默连连点头:“仲大人,还是赶紧回府吧,小别胜新婚嘛……”。

仲逸也正欲数落他几句,程默急忙道别,开溜了。

这小子,没个正行。

……

仲逸不由的摇摇头,才走几步,却被眼前的来人叫住。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袁若筠的丫鬟莺儿。

“仲大哥,……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到袁府看看吧”。

莺儿一脸的苦相,眼睛都有些红肿。

还有,她那身上的——孝服。

在袁府多年,莺儿与袁若筠关系亲密,袁炜对她不薄,说是半个女儿有些夸张,但比一般的侄女、外甥女,恩德自然厚重许多。

莺儿此刻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算起来,平日里莺儿与仲逸已很熟了,而‘仲大哥’的称呼也是仲逸自己定下来的,连同宋洛儿的丫鬟,都是这么叫的。

显然,这声‘姑爷’是按照袁府规矩叫的。

‘咯噔’一下,仲逸心中顿时暗暗叫道:不好,岳丈袁炜出事了。

“我离京时,你家老爷不是还好好的吗?饮食起居已成规律,又远离那些药材、补品,怎么会……”。

仲逸抬起脚步,向袁府走去,不由的向一旁的莺儿问了一句:“没有请李太医吗?”。

莺儿又要流泪了:‘是好好的,前些日子,老爷说是要回乡,却没成想,在途中发的病,根本来不及请太医’。

“哎呀”,仲逸重重赏了自己一个耳光,吓得莺儿停住了脚步。

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所以这才找到李时珍,开出那副良方后,袁炜的病好了许多。

看到袁炜恢复的不错,仲逸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将袁若筠留在袁府,专门细心照料袁炜,后来又遇到东南浙江、福建抗倭战事。

离京时,仲逸曾去过袁府,正巧袁炜去了老友府上,一时半会回不来,为他免受担心,也没有差人去请。

原本以为回来后再去袁府拜见,同时将此次东南之行详细向他说一遍,谁曾想会是这样?

袁炜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不好,岂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远行?再好的良方,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莺儿,咱们走吧”。

发现自己失态,仲逸只得收住有些慌乱的神情,向丫鬟莺儿说了这么一句,二人匆匆向袁府走去。

此次东南之行,虽说长途跋涉,但最终得以将倭贼主力歼灭,再多的劳累也浑然不知,连同江苏扬州、凌云山、保定府蠡县,甚至于陆家庄、义中村。

回到京城之后,也只是与师姐、陶氏姐妹道别,带着程默去了翰林院,仲逸从未觉得那怕是些许的劳累,忙的不亦乐乎,但乐在其中。

而此刻,他才终于知道脚下是多么的沉重。

疲惫,也就悄然袭来。

袁家对他的恩德,一言难尽。

没有袁若筠,就没有若一当铺,没有若一当铺,就不会揪住严士蕃那么多把柄,更不会先人一步,接触到那么多朝中之事。

如今,袁若筠已嫁到陆家,成了陆家人,这段在当初看来绝不可能的渊源,终于变成了姻缘。

那么,袁若筠的喜怒哀乐,也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捐纳入仕,从国子监到翰林院,虽说没有袁炜的刻意提携,但仲逸能看的出来,这位曾经的礼部侍郎,后来的礼部尚书,对自己这个初入茅庐的小子并不反感。

这其中,当然有师父凌云子的缘故,有袁若筠的缘故。但袁炜本身也愿意收他这个学生。

当初,尽管有袁若筠的恶作剧,袁炜才很快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以他的地位,以及多方衡量,更放心的还是仲逸本人。

……

“姑爷,你来啦?”。

袁府中,管家见到仲逸后,再次揉揉那双红红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和小姐都是里边,我这便领你过去”。

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目前是吏部郎中,从小受袁炜教诲,尤其文采过人,只是处事比较传统,对仲逸时有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并部赞同,不过对他的为人,倒是有所了解。

袁炜也曾问过他儿子的意见,袁若晗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是个可托付之人。

相比而言,袁若晗行事更加谨慎,又有吏部掌管百官考核的便利,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已属不易了。

偌大一个袁府,以后的主事人,就是这位年轻的袁大人了。

“你来啦,筠儿在里边,快劝劝她吧”。

见到仲逸后,袁若晗轻轻说了一句,而后便由管家带着他去了。

……

“你怎么才回来?早干什么去了?”。

仅此一句,袁若筠见到仲逸后,便泣不成声。

第474章 树倒猢狲散

一个平平常常日子,其他衙门与翰林院有着差不多的节奏,一如既往的办差,一如既往的打发着闲下来的日子。

这日午后,刑部郎樊予匆匆来到仲府,说是有要事相商,一进门便拿起茶杯自饮起来,不只是方才午饭吃的太咸,还是着急走路出汗所致。

总之,他看去很渴,而且有些疲惫。

“朝廷开始审严士蕃了”。

缓过气来,樊予这才说到正事:“仲老弟,你说说,这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差事,怎么还要我们刑部协助呢?”。

锦衣卫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无论秘捕、刑讯,甚至处决,都可以绕开其他衙门。故此,三法司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惧,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没有将这种不满太过公开化而已。

樊予的这个反应再正常不过: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很牛吗?还要我们刑部干什么?

仲逸不是外人,这个牢骚还是可以发发的。

“部堂大人发话了,此案由刑部的一位侍郎、两名郎、四名主事办理,是协助北镇抚司核查严士蕃违法乱纪、庇护属下,这些罪证”。

樊予说道:“为兄我,便是那其的一员,专门负责其他官员检举严士蕃的有关罪证”。

絮絮叨叨,这位五品刑部郎,看样子是十分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仲老弟,你说说看,这是不是一个得罪人,还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弄不好还会受到责罚”。

樊予见仲逸依旧不为所动,着急的说了一句:“你快说说看,这个差事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

拍拍腹部,他一脸的委屈:“看看,这点吃午饭的时间,我一会还得要回衙门”。

仲逸微微摇摇头,对他极为同情。

这时,陶雯儿已缓缓走了进来,为他们二人换一壶新茶,樊予也顾不得那么多,自己倒了一杯。

“樊大哥,此事你不必着急,严士蕃倒了,但他身后还有严嵩,还有很多投靠在严氏门下的人”。

仲逸这才说道:“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案,刑部也在查案,虽然他们有自己的诏狱,但毕竟三法司才是朝廷惯有执行法度的衙门,拿刑部来说,有些年头了。有你们参与,才显得更能服众”。

“我的老弟啊,刑部谁愿担这个事儿呢?方才我的随从悄悄的告诉我:谁也不愿走出第一步,这么拖着,看锦衣卫那边的反应”。

樊予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了一句:“如今,只是严士蕃倒了,严嵩还未被问罪,他们身后还有不小的势力,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如何去查?”。

从京城回来后,只与樊予见过一次,这次突然来访,又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看样子,是次那顿酒没有喝好。

“樊大哥,你是刑部郎,有事可以请示侍郎大人啊,最终是由他决定的,你负什么责呢?

再说了,你们只是协助的,出了事儿,也应该是锦衣卫顶着啊”。

仲逸笑道:‘这个道理,你堂堂的樊大人,岂会不懂?’。

不愧是昔日的搭档,多年的兄弟。

樊予这才说了一句:“呵呵,这不,为兄是和你商量商量,多找些关于严士蕃的罪证嘛”。

当初,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樊予也是全程参与的,他知道仲逸一直在暗调查严氏的罪证。

他更能看的出来:他的这位仲老弟,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二人交情不一般。

樊予继续道:“兄弟,哥哥也不瞒你,对我来说,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我想抓住这个机会,办出点名堂来,让朝廷看看,争取自己也能更进一步”。

对了,这才是大实话。

仲逸缓缓起身,走向隔壁一间屋,樊予则慢慢坐了下来,这才关心起来桌的茶水,刚才只顾着喝,还没来得及品呢。

片刻之后,仲逸走了进来。

“樊兄,你派几个可靠的兄弟,去这个地方,抓人”。

仲逸递一张简易手绘地图,樊予细细看看一遍,记在脑。

“好,真是太好了,有这些人证,看他严士蕃还有什么可说的?”。

樊予这便起身,准备回刑部。

仲逸则前将他拦住,特意叮嘱道:“切记,这几个人一定要留活口,派人暗保护,若是有谁来杀人灭口,正好可一举拿下”。

末了,他笑道:‘此事,交给你们刑部的袁大头,保准万无一失’。

樊予点点头,临出门之际,他突然转过身来,向仲逸说了一句:“贤弟啊,此事事关重大,严氏根深势大,为兄万一遭遇不测,你千万不要轻易行事,切记”。

仲逸不由淡然一笑:“行啦,行啦,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自有分寸”。

……

严士蕃倒了,朝那些一心巴结严家的人也倒了大霉,之前都是托人托物,好不容易才能攀严氏这棵大树,以为此可以一帆风顺、荣华富贵了。

现在呢,树倒猢狲散,大家都恨不得撇清与严氏关系,最好是之前从未有过来往,甚至连面都未见过,那该有都好。

严士蕃罪该万死,这些人也好不到那里去,仅是这颗‘先积极靠拢、后刻意远离’的心,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付出代价。

然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河大了,什么样的鱼都有,一把打捞下去,总归还是有漏的。

这样,好多之前与严氏有些关系,但自认为干系不大,还危机不到自身的人,纷纷来到刑部,说起严士蕃的事情:听说他替谁谁谁走过门路,听话他收过谁多少多少银子,这件事是他让我这么办的,那件事也是他不让办啊……

大多都是听说,没有多少真凭实据,在樊予看来,这些人是借此机会为自己撇清关系是真,真正为朝廷着想的,没有几个。

傍晚时分,樊予叫来数名随从属下,这些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当初在照磨所做八品照磨的时候,他们出过不少力,此刻正是派用场的时刻。

“本官今日叫你们来,只是为了一件差事……”。

第475章 掘地三尺

傍晚,锦衣卫北镇抚司。

石成对着属下发了一同脾气,再次开始训斥起来。

“老子再说一遍,是把天下的人都冤枉了,也不会冤枉他严世蕃,罪孽之人……,该怎么查怎么查,出了事,老子顶着”。

端起一杯凉白开,石成咕咚咚喝了起来,要么喝酒,要么白水,是不饮茶水。

“仅是贪墨一项,够他死十次了,可是我们的证据还是不够确凿”。

一名锦衣卫校尉前说道:“常言道:捉奸捉双、捉贼捉脏,他贪墨的银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总得要有个说法才是”。

“此外,通过严世番走过门路的那些人,大多已经被抓了起来,但他们只说向严家送过银子,但这些银子到底去了?兄弟们实在是找不到”。

说话的是一名百户,此人跟随石成多年,深得其信任,顺便发几句牢骚,也不足为怪。

“行啦,他严世番难不成将这些银子带在身不成?三日,老子给你们三日时间,一定要查出眉目来,否则,不要在锦衣卫混了”。

石成望望窗外,脸有些焦急,不由的对属下说了一句:‘今日到这里,明天接着审,顺便再去刑部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众人齐声应道,信心十足的样子。

对锦衣卫众人而言,能将严世番绳之以,法既是他们职责所在,更是为了结当年之仇:严世番曾陷害锦衣卫经历沈炼,兄弟们都憋着这股劲儿呢。

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可眼下严世番的藏银不知藏于何处,去他府搜查数次,无论锦衣卫还是刑部的人,皆是无功而返。

‘大人,门外有人要见你’。

众人正在说着话,却听一名守门校尉前来禀报:“来人是一名年轻男子,看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

石成急忙放下水杯,再吩咐属下几句,匆匆走了出来。

这么一说,他的心里有些底气了。

……

“方才是守门校尉,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镇抚司,认不出你这位大名鼎鼎的仲大人”。

来到门口,石成便爽朗的笑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如何?”。

仲逸微微一笑,摊开双手道:“茶馆不去,酒馆也不去,今晚带你去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

石成连连摆手:“不不不,当初在博野县、大同府,你我一起办过差,从东南福建回来之后也未曾见面,在一起叙叙旧,很正常,干嘛要去隐蔽的地方呢?”。

石成笑道:“若是太过隐秘,反而会被别人盯,在我们眼里,天下没有隐蔽的地方”。

这话说的,够霸气。

“一切听从石大哥安排,你请客,我付银子”。

仲逸笑道:“在福建时,能如此顺利抓捕散布兵书谣言之人,还多亏石大哥帮忙,兄弟一直记着这份人情”。

石成没好气的白了一句:“这算什么事儿?还有必要说一回?”。

……

夜幕下,一处不显眼的酒楼,偌大一个包间,只有他们二人。

有鱼有肉、荤素搭配,一坛才开的酒,气氛确实不错。

看样子,这家酒楼也是锦衣卫暗哨开的,现在晚饭时间还未过,竟没有多少客人前来光顾。

可惜了这一道道精美的饭菜,还有美酒。

酒过三巡,石成终于是耐不住了。

“兄弟,此处并无外人,我实话实说了”。

石成放下酒杯,将北镇抚司查办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他摇摇头,还是那句话:“那么多银子,是找不到,即便砍了严世番的人头,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所谓的没有意义,是无法向朝廷交代,更无法向皇帝交代。

此事,大家心知肚明,以严世番的能量,连同他那个做内阁首辅的老爹,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久在皇帝身边,办差时,也要多多揣摩才是。

石成对仲逸的请教是发自内心的,这个差事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二人如此商议,一如当初在博野县的情景,更有几分在大同查处仇鸾的感觉。

锦衣卫的能量再大,也有去不了的地方,更何况是严世番这样的人物呢?

仲逸接过石成的话,开始娓娓道来。

“石大哥,此事,我们非但要查处严世番,更要考虑严嵩,否则,所有的差事,只做了一半。查处严氏父子,更要查处攀附他们之人”。

仲逸特意说道:“否则,这个差事,依旧没有查完”。

当初,有多少人等着巴结严氏,如今严家倒下之后,这些人若做了漏之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因担心之前的事儿随时被抖落出来。

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如此一来,这些人还怎么安心办差呢?

要打,要一捞尽。

“我的仲老弟,你说眼前,严世番这个口打不开,后面的从何说起?”。

石成回了一句:“这个差事办不好,我在北镇抚司呆不下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藏匿银子的地方。

原本打算直接奏明皇帝,但从回到京城后,只面圣一次,而且说的还是东南福建的抗倭战事,根本没机会说起严世番。

如今,有石成的参与,似乎更好一些。

这个道理很简单,仲逸若是直接向皇帝说起此事,若是被问起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该如何回答?

仲逸暗暗笑道:“总不能说,是一个叫唐小丫的姑娘给我说的吧?”。

唐小丫是谁?二十一世纪的待业青年,最擅长的是、打游戏……

若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欺君之罪’。

从某种意义说,锦衣卫北镇抚司出面,是皇帝出面,绝不会再有人间横插一道。

“石大哥,换做你,有那么多的银子,你会藏在哪里?才觉得安全呢?”。

思虑良久,仲逸终于开口了:“你再好好想想”。

石成略作沉思,而后立刻脱口而出:“这还要说?当然是我经常能看见的地方,那样心里才踏实”。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再细分一下呢?

“那你为何不去严世番的府,房间、花园里,哪怕是掘地三尺,挖它一番呢?”。

仲逸继续到:“若是将银子放到严府,他严世番不天天可以看到了吗?”。

掘地三尺?

这个主意不错,石成点点头:“明日我带人去,挖了他家院子”。

仲逸不由的提醒一句:“去是当然可以了,不过还要请示圣,而且是从严府的房间开始搜查,最后再说掘地三尺的事儿”。

哈哈哈,石成满饮一杯,一脸的笑意:“对,这么干,今晚这顿酒,喝的真过瘾……”。

第476章 兵分三路

刑部,大堂。三寸人间

樊予,连同两位刑部主事正端坐堂前。

堂下,则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身影。

自从离开罗龙府后,罗二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他曾不止一次想过:来个自我了断。

但每次到了最后关头,还是让活下来的念头,占据了风。

他有家人,他自认为自己还年轻,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万一还有一线希望呢?

罗二,罗龙的堂弟,也是之前罗府的管家。

罗龙得势时,这小子狐假虎威、威风的不行,出入有随从,吃饭用的象牙筷、白玉碗,仅是一套酒具,也是黄金打造。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此人掌握罗龙很多秘密,大多与严世蕃有关联,尤其罗龙经手的当铺、药铺,连同之前假借运送药材,而秘密运往京城的金银,他大多知道。

“罗二,这里是刑部大堂,本官奉旨查处严世蕃一案,你务必从实招来,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一声惊堂木,樊予厉声呵道:“说,罗龙替严世蕃做了哪些勾当?你都参与了什么?”。

啊?

罗二有些呆滞的目光闪出一丝异样来,不由的问了一句:“什么?严大人被抓了?那我堂兄呢?他怎么样了?”。

心存幻想之人,总是抱有侥幸,哪怕救命的真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甚至于泥菩萨。

“公堂之,岂能戏言?本官奉朝廷之命查办此案,至于罗龙嘛,正被关在锦衣卫北镇抚司”。

樊予冷冷道:“若非此案牵扯太多,凭你?也想进我刑部大牢?想去北镇抚司吗?哪里的昭狱……”。

樊予这么一说,罗二急忙哀求道:“不不不,请这位大人高抬贵手,锦衣卫北镇抚司,还是不去了吧?”。

再次一阵颤抖,罗二磕头如捣蒜:“小人是一条狗,不敢劳烦各

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但凡知道的,一定如实招来,一定……”。

侥幸没有了,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罗二心彻底凉了:“连严世蕃都被抓,堂兄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自然凶多吉少,自己这个小小的角色,还能怎么样?”。

即便折腾进去这条小命,也翻不起半点浪花。

事已至此,还是坦白从宽吧。

“各位大人,小的全说,全说,还请各位大人为小的留条活路啊”。

罗二狠狠咬牙切齿:“罗龙替严世蕃敛财,那些想走严氏门路的人,将财物无偿抵在当铺,或者几千两银子的东西,一两银子当掉,还不要当票。

此外,其他各地当铺、药铺,也将敛到的财物通过运送药材的方式,运送到京城。罗龙将这些财物汇总,而后由严世蕃派人来取”。

罗二一字一句说着,还不时的加一句:“小的说的,句句实情”。

樊予追问道:“这些财物,都是给严世蕃的,还是有严嵩的?”。

这句话问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小严后面,还有老严呢。

罗二片刻的犹豫,而后直言道:“有,有些是给严阁老的,不过,都是严世蕃出面办的”。

樊予再次向属下吩咐道:“看好了,将他方才所说的,全部记录下来,签字画押”。

罗二连连点头:“各位大人,该说的,小的可都说了,能不能从轻处罚啊……”。

再次核对一遍,看那个红红的手印,樊予淡淡的说了一句:“该怎么处置,自有朝廷法度,若再心存侥幸,后果……”。

“知道,知道,小的绝不敢再有半分隐瞒”。

罗二此刻的想法只有一个:只要能活命,知足了。

……

且说樊予正在刑部大堂忙的不可开交,奉旨前去严世蕃府搜查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已带人将严府里里外外、下下搜了一遍。

接下来,要开始掘地三尺了。

此刻,严府确实够热闹。

除北镇抚司的人,还有刑部侍郎所率的刑部差官,户部的人、吏部的人,等等。

“先从后花园开始挖”。

石成一声令下:“还有前院、走廊、墙根角……”。

翻天覆地、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午后,翰林院。

经过多日在家空闲,仲逸一如既往回到翰林院。

“仲大人,喝杯茶,刚泡好的”。

程默一脸的笑意,总算是能见到仲逸了,这些天,他都有些不适,连个好好说的人都没有。

“仲大人,你知道吗?最近这段时日,朝都要炸开锅了,说的都是严世蕃的事”。

忙完手头的活儿,程默便趁机打开话匣道:“咱们翰林院清闲,看看人家刑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那才叫一个威风”。

呷一口茶,仲逸随意说了一句:“我给你说啊,不要乱打听,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程默向窗外望望,压低声音道:“仲大人,这可不是看热闹,刑部的那个樊郎,北镇抚司的千户石大人,与你交情不错,我都看出来了”。

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号称百事通、包打听的程默,怎么也闲不下来。

“我与樊郎、石千户一起办出差,有些交情很正常,这是大伙皆知的,有何不妥吗?”。

仲逸放下茶杯,轻轻将头迈过来:“我的默大人,你这是有什么事儿吧,请指示”。

程默急忙直起身来,一脸的严肃:“仲大人,身为您忠心的跟班,我有义务提醒:很快,轮到你表态了,不凑这个热闹,怕是不行了”。

哦?说来听听。

程默简单收拾一番,用手指着一个方向:“待会儿,你要去裕王府了”。

仲逸不由点点头:“是啊,这是早定好的安排,可是,与严世蕃有什么关系?”。

程默连连摇头:“我敢打赌,裕王府此刻正在商量着如何对付严氏呢,甚至可以说,参与议事有那些人,我都能猜得出来”。

这个似乎不难理解:今日,刑部提审了罗二,锦衣卫北镇抚司去了严府,接下来有好戏了。

该登场的,迟早还是会登场。

简单准备一番,仲逸还真要前往裕王府了。

“仲大人,听我一句劝,去了裕王府,无论谁问到事关严氏之事,你只字不要提”。

程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若是圣问起来,则是另外一层意思”。

有见地、有眼光。

仲逸轻轻拍拍衣袖,信心满满的回了一句:“试试看吧,我尽量——只字不提”。

……

裕王府,客堂。

王府管事见到仲逸后,一如既往的寒暄几句,为他请茶水。

又是茶水,从翰林院,到裕王府,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品茶。

没有见到裕王,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影。

“仲大人,殿下正在书房议事,有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

稍顿片刻,王府管事竟说了一句:“裕王殿下说了,若是仲大人有意前去,随时请进”。

仲逸内心微微一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来,程默说的没错,裕王府果真有大动作。

方才王府管事那句话,细细品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若是想过来,随时请进。

后半句呢?若是不愿去呢,是不是该起身说声告辞了?

很明显,这话是朱载垕说的。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没有将你当外人,也没有将你完全当做自己人。

都已经告知在议事,连同议事的人都说了:徐阶、高拱、张居正。

而在眼下这个风口浪尖,能议的事儿,除了扳倒严氏,还有别的吗?

咳咳,仲逸轻轻向王府管事回了一句:“仲某身为侍读,既然来到王府,理应是要向裕王殿下行礼的,还得劳烦管事前去通禀一声”。

王府管事微微一愣,而后顿时露出笑脸:“好好好,我这去禀报,请仲大人稍后”。

好好好?怕是你这位老管事大人,理解错了吧?

……

书房,朱载垕正居而坐,一脸的严肃。

果不其然,徐阶、高拱、张居正,规规矩矩立于一旁,表情同样严肃。

见仲逸缓缓走了进来,众人不由的向左右两侧微微退去。

“见过裕王殿下”。

仲逸立刻前施礼道,而后向左右两侧打声招呼:“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

“看茶”。

片刻之后,一杯热茶再次来到桌前。

好吧,论起品茶,今日这都换仨地儿了。

“殿下,下官前来,是想问一句:今日我们读什么书?”。

仲逸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而后便静静等着眼前之人的反应。

身为翰林院侍读,来裕王府问这么一句,也合情合理,况且,这句话,之前也经常问起。

不过,在此刻,这么一句,多少有点‘避而不答’的意味。

徐阶、高拱、张居正不由微微转过身,眼光一扫而过。

片刻间,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前方的裕王身,微微低下头来。

朱载垕稍顿片刻,下意识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先不说读书之事”。

终于,朱载垕脸露出笑意:“这位是仲侍读,来裕王府有些日子了,三位大人不陌生吧?”。

此言一出,徐阶等三人立刻附和道:“仲侍读,年轻有为,巧断疑案、舌战鞑靼,前段时间,又刚刚从东南江浙、福建抗倭凯旋而归,岂能不知?”。

仲逸急忙前道:“那都是朝廷调度有方,将士们英勇作战,下官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言重了”。

哈哈,朱载垕依旧笑道:“仲侍读,你在翰林院,对三位大人不陌生吧?”。

这话说的,这么厉害的角色,岂能不熟悉?

“徐阁老德高望重,高大人、张大人皆乃朝栋梁,下官唯有钦佩”。

仲逸再次前道:“今日,有幸在裕王府见到诸位大人,深感荣幸”。

众人再次寒暄几句,朱载垕这才吩咐各自落座。

看到桌前那杯热茶,仲逸这才察觉到:这一坐,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的新茶,品呗。

“不知仲侍读,对眼下严士蕃被查处一事,作何看法?”。

少顿片刻,徐阶首先开口了。

这也正常,除裕王外,属他资历最高。

“回徐阁老的话,此事,应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刑部查处,下官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

仲逸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况且,下官从东南福建沿海归来不久,回京后又在家闲了几日,一时不好说……”。

徐阶似乎并未察觉到仲逸的心思,而是继续说道:“听说,罗龙涉嫌通倭,如今,锦衣卫已查证属实,此事,不知仲大人是否听说过?”。

“都在东南办差,倒是……,听说过”。

仲逸简单的回了一句:“但罗龙的具体罪名,下官不得而知了”。

徐阶微微摇摇头:“仲侍读入仕时间不长,但关于罗龙与严世蕃的关系,想必也听过不少吧?”。

仲逸点点头:“是的,下官听说过一些,罗龙出事之前,一直替严世蕃做事,二人关系较特殊”。

嗯,众人一阵回应。

“那么,罗龙通倭,是不是与严世蕃有关呢?”。

徐阶竟开口说道:“或者说,严世蕃是通倭之人呢?”。

这个……

仲逸也只得端起茶杯,撇撇浮的茶叶。

这时,朱载垕为他解围道:“徐阁老,仲侍读此次南下,是作为监军协理,而查处通倭之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差事,如何能知?”。

徐阶连连向朱载垕点头,却不由的望了仲逸一眼。

仅是一个短暂对视,仲逸心却暗暗有些吃惊:莫非,自己对罗龙所做之事,被他察觉到了?

徐阶身为内阁首辅,以他的能量,要调查一件事,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于严世蕃的罪证,早已足够治罪,难道,徐阶非要他一个翰林院小小的六品出面吗?

徐阶与袁炜交情不错,二人在礼部共事多年,但仲逸确实对他不甚了解。

当然,也或许是想多了。

“好了,今日天气不错,诸位大人何不到院走走?”。

朱载垕起身而立,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他依旧向仲逸笑道:“仲侍读,还是与往常一样,我们今日在木亭之下,谈论一些心得吧”。

仲逸立刻应道:“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第477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漫漫冬日已至,北方难得迎来一年初雪,冷是冷点,不过好在还有些许湿润,那怕是化雪所得的薄薄一层。

这些时日以来,京城发生了很多了事情,有鲜闻乐见的,有老生常谈的,家事国事天下事,都得关心一下才是。

那怕是茶余饭后,说说、聊聊,也是一种关注嘛。

严嵩,严阁老之子严世蕃一案,终于尘埃落定:其罪当诛,当斩无疑。

严世蕃休也,严嵩被罢职,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剩下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谁说不是呢?呼风唤雨了这么些年,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与死何异?”。

京城一个茶馆中,几个对朝局颇为关切的闲人正在闲聊着:“要说人活这么一辈子,落得这样一个结局,真是惨啊”。

众人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个罗龙文。

为何?他的职位低,而露面的机会多,关于他的话题,自然也就多了些。

“要说这个罗龙文,可真不是个东西,竟然通倭,想着投靠倭国,让严世蕃去倭国躲避,听说了嘛,我可是在刑部有亲戚的……”。

一个中年男子,长得胖胖圆圆的,说起话来喜欢卖关子,就是喜欢暗中别人都眼巴巴盯着他的样子。

罗龙文胆子确实够大,不过玩火必然,今日的下场研究注定,这怨不得谁。

轰动一时的严氏之案,最终就此落幕。常言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对老百姓而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激烈。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寻常百姓的最大好处,无非就是多了话题而已,至于那些昔日一心想着巴结严氏的人来说,只能自己咽下这颗苦果了。

不管怎么说,生活还得继续。

……

天气不错,仲逸继续往来于翰林院与裕王府,外边的世界与他似乎没有多少关系,顶多是风雨之下一个站在更加安全的地方,欣赏风景而已。

从当局者跳出来,再到旁观者,事情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翰林院,仲逸的“办公室”。

“默大哥,你倒是说说,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说,我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闲来无事,仲逸一边品着茶,一边与程默闲聊着,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日子,才是常态。

“仲大人,你要这么说,我也就不好隐瞒了,说句大不敬的话,朝中将有大事发生”。

程默再次往往门外,将门关好,凑上少来,刻意压低声音道:“听说啊,皇上不行了,这后继之君牵扯到龙脉的延续,不好说啊”。

当然,这都是听说啊,我可不敢保证。

这小子,简直要成精了。

不知从何时起,仲逸对程默不得不开始刮目相看,这小子号称百事通、包打听,京城之事、各个衙门的门门道道,简直无所不能。

在西北榆林府三边镇,程默作为随从,还小小展示了一下那套刀法,虽然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防身绝对绰绰有余。

忠心也够,胆识也够,像程默这样的随从,早就应该高升了,起码在翰林院有了一席之地。可是在仲逸来翰林院之前,他总不受待见,尤其是掌院学士,对他完全视而不见。

“默大哥,你这些消息是从哪来的?”。

仲逸无心饮茶,倒是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你在顺天府有亲戚,还是锦衣卫有故交?”。

呵呵,程默一个大大的、夸张的憨笑。

“仲大人,天机不可泄露,山人自有妙计,门有门,路有路,道道大路有门路,这就是江湖”。

程默简直不能自已:“我若是不在翰林院干,也饿不死,不过话有说回来了,要是不在翰林院,也不会任职这么多人”。

这话说的,简直太精辟了。

“这算不算行话?”。

仲逸笑道:“就是你们道上那个套路?我真不懂,都江湖了”。

“算了,不说了,还是说说继承大统的事儿”。

仲逸有些迫不及待,程默也好像早有准备。

自从来到翰林院,程默做了仲逸的随从,搭理日常,安排行程,二人的关系,简直相见恨晚。

用程默的话说:“只有仲大人把他当人看,而不仅仅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

就冲这句话,当以重报。在三边镇是如此,在东南浙江、福建一带抗倭,也是如此。

不仅要做一个好跟班,更要做好一个好参谋。

“仲大人,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况且多年服用丹药,你说那玩意儿……能管用吗?”。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程默也不再避讳:“若是皇帝有个闪失,能继承大明大业的,除了裕王殿下,还有谁?”。

还有谁?

这话说的没毛病,这是朝中几乎人人得知的,朱厚熜的儿子,大多早逝,剩下的,除了朱载垕,还真没有人可以问鼎大宝了。

在无意中去了那个21世纪,唐小丫曾说过关于朱厚熜、朱载垕,还有现在还是个孩子,将来的万历皇帝……

关于这些个信息,仲逸不知看了多少遍。心中再清楚不过,也曾想过改变……

后来,同样知道结局的,还有袁炜。

袁炜的结局是在行程的路上逝世,结果真是这样。

哪怕,仲逸曾找过大名鼎鼎的李时珍,开了良方,自已也反复叮嘱过袁若筠要听了药品、补品,清淡饮食、作息规律,加强锻炼。

这些都是仲逸听唐小丫说了无数次,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尤其袁炜这种因为多年拿药品、补品当饭吃的。

结果呢,离京城的时候还好好的,恢复的相当不错,可是仲逸从东南福建回来后,一切都晚了。

按照目前的时间推断,朱厚熜确实不久于人世,接下来继承大统的,正是裕王殿下,也就是自己侍读的朱载垕。这几乎是人人知道的。

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从土地公将他再次带回大明时,仲逸就一直苦苦思索,几乎天天都在想一遍。

知道归知道,智慧是智慧,哪怕那种所谓的“先见之明”已经实现了,也要立足于当下,根据当前形势,做出应对之策。

还是那句话,大明的事,还得要大明的人、用大明的方法来做,其他的,都不好使。

眼下,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程默,一个大字不识的人,翰林院一个极为普通的跟班,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这,又该怎么说呢?

“裕王继承大统,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儿,可是,这与我一个翰林院小小的六品侍读,有什么关系呢?”。

仲逸是真的对程默有些钦佩了,一句请教,完全发自内心:“快给我出个主意”。

也不客套,程默将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说了出来:“仲大人,办法尽快面圣一次,翰林院有这个机会,圣上对你也颇为器重”。

仲逸细细看着,程默也犹豫了一下。

“只是,你太过年轻,皇上如此重用你,绕过庶吉士的考核期,短短几年做到六品侍读,已经不错了”。

程默直接摊开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对你器重,可是新君继位,就不好说,未雨绸缪,你应该提前准备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仲逸沉默了,这确实是个事儿。

不要程默提醒,自从福建回京后,仲逸也在琢磨这个事儿:为何皇帝就是不召见呢?

前些日子见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时,委婉的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也大致如此:不太清楚。

还是那句话,圣心难测啊。

“仲大人,你可以自己找机会,翰林院近水楼台先得月,向皇帝要句准话”。

程默特意说了一句:“这段时间以来,你还是最好不要去裕王府,免得闲话”。

“这段时间以来,盯着裕王殿下的,大有人在,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人走茶凉的感觉”。

末了,程默再次重复了一句:“即便因为有裕王府侍读的恩情,最好还是让皇帝说出来,这样,无论对你,对裕王,都是最好不过了,我虽愚钝,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从一而终”。

好小子,有句话叫:要看一个人对自己如何,就看他对别人如何?

都是兄弟,他敢对别人背后下手,那没准有一天,就敢对你下手,论起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一而终,正是程默对别人的态度,如此一说,仲逸也就更放心了。

“多谢默大哥提醒,我尽力而为”。

仲逸望望窗外,微微摇头笑道:“今日,你做了我这个侍读的侍读了,应该庆贺一下,今晚去酒楼,痛饮一杯”。

程默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可当不起,我这人,不喝酒还行,一喝酒,反而说不了,还是给我讲个鬼故事吧”。

哎,今日没有去裕王府,也没有进宫,翰林院清闲的一天。

……

傍晚时分,仲逸随意走在大街之上,都是原来街道,一如既往的店铺,熟悉的叫喊声。

熟悉归熟悉,竟有些陌生。

这就是心境。

回到府上,准备找师姐简夫人的仲姝说会话,看来是不行了。

“贤弟啊,弟妹也在这儿,这可不是我要叫你出去,但你今晚必须要出去”。

李涛:

客堂中,樊文予正慢慢悠悠的品着茶,一点都不着急,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一旁的仲姝也微微有笑意,似乎并不介意仲逸“夜不归宿”。

这是什么情况呢?

“樊大哥,咱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位夫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我可没有办法”。

仲逸坐了下来,一日的疲惫简直要瞬间释放了。

“好吧,还是不要卖关子了,原户部主事,榆林府暂代知府李序南大人回京了”。

樊文予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向仲姝打声招呼:“弟妹,今晚就要夺走你家仲大人了,为兄这也是没办法,回头你可以找李序南,他的主意”。

仲姝有些“不屑一顾”道“樊大哥,你尽管带他去,随时支持”。

哎,仲逸有些不舍的站了起来:“走吧”。

……

李序南,原先的户部主事。因为兵部郎中严磬和户部郎中赵谨的陷害,被“发配”到西北荒凉之地榆林府。

从当初的五品知府同知,到后来的暂代知府一职,虽然没有升职,但做的确实是四品知府的差事。

这近一年的历练,李序南已不是当初那个仅仅是书生气的“李大人”。

人。要成长。要么经历大事。要么担负大责。如此一来,不想进步都难。

执掌榆林府以来,李序南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为当地百姓谋一条新的活路,收成多一点。家中的银子多一点,生活能更加富裕一点”。

为了这个目标,李序南将榆林府空闲下来的荒地用做畜牧,尤其当地适合养殖的牛羊,还有其他家畜。

而之前的耕地,根据土壤优劣、抗旱能力强弱,以及平坦与陡峭等进行了重新划分,能种地的,尽量以耕种抗旱农作物为主,其他的以此类推,最后不少劣质田地,干脆种植抗旱作物,哪怕是枣树、果树。

春耕、夏长、秋收,忙活农活以后,冬日已经来临,李序南发动当地百姓做起了副业:酿酒,而且是当地可以种植的高粱。

纺织、烧瓷等,也渐渐成了规模,只是还没有做到一定的专业水准。

当初,在榆林府三边镇时,仲逸对当地的特色极为熟悉,李序南的一切计划也都十分清楚。

此外,罗英也在李序南,近一年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原本是打算保护李序南的安危,因为严磬等人随时可能派出杀手。

如今这个担心已经没有了,严磬被倭贼乱刀砍死,赵谨被押入大牢,死罪难逃。

而对当地的情形,罗英也经常向仲逸书信告知,李序南更是对他委以重任,如此一来,仲逸对榆林府的事儿几乎一清二楚。

这一切,只因为一件事:李序南回京以后,要面圣,榆林府发生的一切,都要向皇帝朱厚熜禀报。

皇帝的答复,不仅关乎李序南的前途。更关系到仲逸接下家的一个计划。

一个国富民强的计划。

如今,李序南终于回京了,岂能不见他?

第478章 兄弟同心

月高高,风微微,屋外寒寒,屋内火旺旺。

樊文予,原蠡县知县,后到刑部照磨所做了照磨,如今是刑部五品郎中;李序南,原蠡县县丞,后到户部做了六品主事,如今暂行知府事。

仲逸,原樊文予幕友,后捐纳入仕进了国子监、韩林院,如今为翰林院六品侍读。

从蠡县来说,是三位故交,对三人交情而言,如今已是同舟共济的兄弟。

路漫漫其修远兮,在朝中做事,拉帮结伙、上蹿下跳,自是不可。但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也难免孤掌难鸣、更是不可。

所谓志同道合者,同心同德,而貌合神离者,可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仅此而已。

但常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只要有共同目标,或能奔向同一条大道,已实属不易。

面面俱到不必,时时事事同往,则更是同样——不可取。

转眼间,三人在各自衙门中,做着各自的差事,但如今依旧能坐到一起,足见‘相同’与‘不同’。

当然,已有‘不同’与‘相同’。

三人中,樊文予年纪最长,升为五品的时间最早,如同当年在蠡县时,他还是那个名副其实的‘樊大哥’。

“我是大哥,我先来”。

冬日月光下,樊府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围桌而坐,菜上全、酒满杯,樊文首先提议:“为序南老弟再次回京、为他在榆林府艰辛探索而大有成效,连干三杯”。

连干三杯,这也是他们仨人往日一贯的作风。

“多谢两位兄弟惦记着我,榆林府的差事,也承蒙樊兄和仲老弟多方协助,兄弟在这里再次敬二位”。

向来以书生气浓厚著称的李序南,也举杯道:“朝廷命官,本不是江湖侠士,但关起门来,我们就是兄弟,这样的场面,自在、洒脱、痛快”。

再饮一个,走起。

一饮而尽,樊文予举起空酒杯,大声笑道:“出了门,我们还是兄弟,只不过我得你们二位兄弟为:李大人、仲大人,就这么任性,痛快”。

哈哈哈……

李序南刚刚回京,对京城内的话题,还不是很清楚,尤其严氏垮台、才结束不久的东南抗倭战事、皇帝的状况,等等。

当然,这些事,多多少少与樊文予和仲逸有关。

查处严世蕃,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功劳,有刑部的功劳,说到刑部,自然少不了露面较多的刑部郎中——樊文予。

对此,樊文予毫不避讳,他想借此机会,在圣上面前再次露露脸,五品郎中的品阶,总归不能顶一辈子。

而无论东南江浙、福建的抗倭战事,有俞大猷、戚继光的功劳,有全体将士的功劳,连同作为右都御史、监军文博远,也有功劳。

身为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的仲逸,自然也少不他。

二人在京城干的不错,至少有明确的差事,有明确的目标,更有可圈可点的‘功劳’,自然值得庆贺。

再饮一杯。

相比而言,远在西北榆林府暂代知府一职的李序南,则似乎有些左右为难。

改良耕田、调整农田、变草为牧、农闲副业,李序南干的如火如荼,结果也比较明显,看得见,也能说的出。

当地百姓也是赞不绝口,他们口中的知府李大人,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盛名之下,其实他心里也很纠结,此次回京之后,李序南的选择却变得更加不确定起来。

这个知府,是‘暂时’代理,这一代理,就是大半年的光景,如今,还是没有去掉那两个字。

离开京城前,李序南刚从户部六品主事升为五品知府同知,才几个月的功夫,因三边镇大煤矿的事儿,原先的知府康祺锒铛入狱,作为知府同知的李序南,便代知府的差事。

知府一职,有四品,也有五品,而榆林府知府,一直都是四品。

如此,便不难理解,才从六品升为五品,若是再将李序南升为四品知府,岂不是一年之内连升好几级呢?

六品与五品之间,还有个从五品,而五品与四品之间,同样还隔着一个从四品呢。

或许,正是因为此,李序南才一直以正五品的品阶,暂行知府之事,就是免得引来非议:一年之内,连连升迁,也快了些吧?

那么,问题来了:李序南此次奉旨回京,是继续留在当地知府任上呢?还是再次回到户部,或者京城那个衙门?

若回到京城的衙门,继续留在户部的可能性较大,毕竟他之前就在户部干的也不错,这是有目共睹的,继续回来,也能衔接上差事,不至于生疏。

可是,若要再次回到榆林府,是继续‘暂时代理’知府一职呢,还是成为真正的知府大人?

李序南纠结的大致还不止于此:榆林府这一年多的探索,到底能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此法,还能不能继续推广到其他府州县?

目前,还不得而知。

确切的说,是要得到皇帝的认可,他老人家不发话,其他人无论怎么说,总归还是觉得心里没有底。

天下之理大多是相通的,说这半天,又绕了回来。

同样在等着皇帝点头,或者认可的,还有樊文予和仲逸。

可是,几乎朝中人人得知,眼下皇帝朱厚熜,有些挺不住了。

……

“樊兄、仲老弟,实不相瞒,我已接到旨意:三日后进宫面圣,若不出意外,万岁最关切的还是当地百姓的日子到底过的怎么样?这番探索,是否有成效?”。

李序南微微有些醉意,他放下酒杯缓缓说道:“到时,若万岁对榆林府的形势给予肯定,我便设法为二位说几句”。

樊文予大喜,紧接着又自斟一杯,而仲逸则微微摇摇头,确定自己没有喝醉。

‘李兄的心意,我心领了,恕兄弟直言,此举,似有不妥’。

仲逸望望樊文予,继续向李序南说道:“昔日,我们三人同在蠡县衙门做事,这是大部分人知晓的,吏部有据可查,也不能隐瞒,如此一来,我们再将事情做到明面上,是不是有点……”。

犹豫片刻,仲逸还是觉得不吐不快:“我们还是各自说各自的差事为好,严士蕃一案了结后,朝廷自然会给刑部旨意,而榆林府的事儿,想必圣上已经全部知晓”。

说到自己,仲逸则更有打算:“东南抗倭战事已过去,奖赏什么的,也早已过去,大家就不必太过主动啦。眼下这形势,还是少动、少说、少表态吧”。

短暂的沉默,屋内灯光闪闪,微微映出三张红红的醉意。

“好,我们就听仲贤弟的,在蠡县时就是如此,他说的,绝不会错”。

回过神来,樊文予也终于下定决心:“明日,我们只顾在各自衙门做事,其他的,能不问就不问,能不说的,便一句也不提”。

“对,还是仲贤弟想的透彻”。

李序南有些疲惫的说道:“这一年,确实做了很多事,也很辛劳,人啊,做起事来,起初往往能清醒、能坚持,但到了最后紧要关头,就有些撑不住了”。

撑不住,怎么办?发泄、释放呗……

今晚这顿叙旧之酒,终于喝出点意思啦。

“好,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人,还可以把酒言欢、畅谈一番,以后的路,自然越走越宽”。

仲逸还是做了他那个幕友的‘差事’。

“樊大哥,还要一坛好酒,你不要舍不得啊”。

“我要吟诗一首”。

“我……不吟,自饮三杯替之”。

月光渐渐爬上树梢,地上一层白白的薄霜,又该添些炭火了。

……

次日午后,仲逸赶着回府用午饭,抽出些许空闲,他还要见一个人。

确切的说,这个人已经在府上等等一个上午。利用这点时间,帮忙干了点活儿,还趁机与陶朔、陶雯儿说了会话。

“仲大哥,我是来请命的”。

见到仲逸后,罗英便着急开口道:“当初,你担心李大人只身一人去西北,恐遭恶人暗算,可如今我听说那个叫严磬的兵部郎中、叫赵谨的那个户部郎中,都丢了性命”。

这小子,果真是个机灵的脑瓜子,从哪儿打听到这么多的消息?够快的。

从蠡县县衙到京城若一当铺,再到榆林府,一路走来,罗英简直进步飞快。

不用说,他这是不想再回榆林府了。

“罗英啊,我早就为你安排妥当,先回趟蠡县,看看家中二老、兄嫂,一个月后再回京城”。

仲逸笑道:“如今,若一当铺已改为‘诚信堂’,少东家就是穆一虹,姜伯还是主要负责当铺,此外,还有玉器、瓷器等经营,杂货铺目前由小地瓜打理,你就继续为姜伯帮忙协助”。

这时,仲家二夫人,穆一虹的搭档宋洛儿在一旁插话道:“穆少东家已经吩咐过了:罗英兄弟就是分店掌柜”。

分店掌柜?

罗英大喜,不由的笑道:“我已向小地瓜打听过:,正式伙计、大伙计以上的,只要干够十年,品行无不端正、无欺客、不贪私,便可永远留下来。

这么说,我可永远留在诚信堂,也就是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是个铁饭碗啊。

一番打趣之后,罗英这才收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向仲逸说道:“只要能跟在仲大人身边,无论干什么都行。当初从蠡县走的时候,我就下过决心,如今,依旧如此,就是这么执着”。

“好,回头啊,给你找个媳妇,这安家的银子,就都让你仲大哥出,怎样?”。

在蠡县时,宋洛儿就对仲逸身边的铁杆跟班比较熟悉,除了罗英,还有罗勇,沈尘等。

罗英吃了一颗定心丸,总算是不要再去西北荒凉之地了。

那地方,初夏干燥少雨、冬日严寒多风,简直受不了。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对李序南佩服的五体投地:要么说人家李大人是文采了得、胸怀了得。为了百姓,自己早出晚归,近一年的光景,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对此,罗英极为自豪:他就是蠡县长大的,而从蠡县走出来的樊大人、李大人都是好样的。

当然,还有他最为敬重的‘仲大哥’。

……

午后,翰林院。

仲逸正准备回自己的屋,却见门口程默正与几个人说着话,如同‘对峙’,来人都是有品阶的,至少也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

他一个无品无阶之人,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了。

“各位大人,小的都说了,我家仲大人不在屋里,他回来之后,小的自会向各位大人通禀,再请各位大人”。

凭心而论,程默的口才还是不错的,不过身份不对等,也就自然发挥不出来了。

不用说,来人又是仲逸之前在国子监的同窗,还有翰林院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

这些人当中,闹腾最厉害的,还是要属庶吉士的费思应。

为何?

这小子在国子监时就与仲逸来往的多,人家的老爹是礼部郎中,而那个时候,掌管礼部的正是袁炜。

就冲这两层关系,他每次来找仲逸,自然是多了三分理直气壮。

“程默,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了,知道我们与你们仲大人是什么关系吗?你一个小小的跟班随从,竟然摆起谱来,信不信我们向掌院学士说一声,让你从翰林院——滚蛋”。

费思应确实够理直气壮,仗着自己有个礼部郎中的老爹,就是平日里掌院学士见了他,都给三份面子,岂能受的了这份窝囊气。

“那你……,要是这么说,你们就去向掌院学士说去,但在滚蛋之前,我还是仲大人的跟班”。

简直欺人太甚,程默也开始嘟囔起来:“再说了,要说,也是仲大人去说,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费思应竟然上前,拉住了程默的衣领。

这是要打人的节奏。

“费兄,住手”。

仲逸急忙上前道:“堂堂翰林院衙门,如何能这般闹腾?”。

众人转身,立刻停住了手脚。

“仲大人,你总算是回来了”。

程默见到仲逸后,腰板立刻硬起来,干脆上个台阶,双手插在腰间,简直要俯视众人了。

“吆,这不是仲老弟、仲大人嘛”。

费思应等人急忙围了上来,竟是一脸的委屈:“仲老弟啊,我们这不是着急嘛,与程默开个玩笑,此刻掌院学士不在,也没有外人来咱们院里,这才小小放肆一把”。

费思应从来不知什么叫‘不好意思’。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同窗兼同僚呢?

咳咳,仲逸没好气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第479章 不安套路出牌

晴空万里,晨光永远显得那样朝气活力,对北方的冬日来说,这‘亮亮’的暖意格外难得。

三日后,暂代榆林知府的李序南进宫面圣。

同样接到旨意的,还有翰林院侍读仲逸。

与李序南早有安排不同,仲逸是当日得到口谕,传旨之人到翰林院时,他正与同僚费思应等人说着话。

翰林院即将有一次遴选活动,主要针对庶吉士的选拔,与以往不同,此次评选由翰林院内部先进行,拟定初步名单后,报朝廷核准。

不用说,如果不出意外,翰林院内部的名单将是最终名单,至少也是不离十。

掌院学士不愿得罪人,便将这个任务下发到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甚至侍读、侍讲这一层。

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翰林院品阶不高,就连掌院学士也只是个正五品,但这里边的人,大多还是有些来头的。

抛开像费思应这样的,有个在礼部当郎中的老爹不说,其他人在六部九卿的靠山不在少数。

此外,还有学生与老师之名、同乡之情,也是得罪不起。

翰林院掌院学士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下边,只要下边报上来,他就全部核准,如此一来,即便有人问起,他也有了个托词。

仲逸身为翰林院侍读,后面没有“学士”二字,自然品阶与地位也就差了些。

但即便如此,还是给他交了任务,掌院学士真是有些不厚道。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此事一旦传开,翰林院立刻就不淡定了。

翰林院内部更热闹,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除了老爹,费思应首先找到的,当然就是国子监的同窗、翰林院侍读仲大人了。

“我双手赞成,至于其他人,就看你费兄的本事了”。

仲逸望望窗外,程默立刻领会,他端起茶壶,笑眯眯道:“仲大人,进宫面圣的时间到了,诸位大人就由小的来伺候吧”。

这话说的,就是个“逐客令”。

众人纷纷站立,施礼道:“仲大人先忙,面圣是大事,可耽误不得”。

再次寒暄几句,大家也就散伙了。

……

“仲大人,你稍后,李大人正聆听圣训,下一个传唤你”。

内侍太监见到仲逸后,急忙迎了上去

司礼监事、总督东厂黄锦在一旁侍奉,对他而言,李序南还是比较陌生的,在此之前,他从未单独面圣。

相比而言,仲逸面圣的机会则多了些,仅是黄锦本人就见过好几次,上次在宛平县被人陷害,进了刑部大牢,也是黄锦说了几句公道话,也算是个厚道的人。

相比其他管事大太监,黄锦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懂的收敛,能自我约束,身在这样的位置,做到这一点,已经相当不错了。

“仲大人,里边请”。

黄锦亲自为仲逸领路,二人还简单的寒暄几句。

“仲侍读,圣上最近刚刚静修结束,龙体要紧,差事上的事儿,还要靠内阁及诸位大人多操劳,剩下的事儿……”。

黄锦说的再清楚不过:皇帝龙体欠安,待会儿面圣的时候,就请少说两句吧。

仲逸频频点头,自然是领会了这位皇帝大伴的意思,只是应承归应承,可他心里却犯了嘀咕:皇帝不说结束,我一个小小的六品侍读,能说结束吗?

看看再说吧,好在李序南还在里边。

“你们二人应该见过了吧?西北榆林府的事儿,你应该都知晓了吧?当时,你们可都在榆林府”。

一个大大的圆盘上,朱厚熜正稳稳坐于中间,如同正在修炼之人,即将开始运作。

很明显,之所以将李序南与仲逸同时叫来,自然是因为当初二人同时去过榆林府,李序南是去赴任,仲逸则是去明察暗访,为了三边镇大煤矿的事儿。

而榆林府调整耕地、改良农田、荒草畜牧、农闲时发展副业的举措,也是仲逸当初建议的。

身为榆林府的代知府,李序南实际上就是个执行者。

如今,一年结束,探索也初有成效,李序南回京复命,仲逸自然也要说句话了。

仲逸微微上前,施礼道:“李大人回京后,微臣与他倒是见过一面,对榆林府之事,大多已知晓”。

“那你说说看,这样的新举措,到底如何?若是在其他州府县推广开来,是否可行?”。

类似的问题,朱厚熜已向李序南问过。

当时,李序南的答复是:第一年,即便见了成效,也不是很明显,没有三年五载的,恐怕难以成气候。

这话说的在理,莫说别的,仅是百姓们适应这样新的环境和耕作方式,就需要一个过程。

看来,朱厚熜确实有些着急了。

不管是基于自己身子不适的缘故,还是社稷安危的迫切性,他更愿看到一个明显的效果,而且是很好的效果、全民的效果。

对一个帝王而言,他的眼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州府县,甚至于几个布政使司。

可是,这话,又该怎么说呢?

“启禀万岁,恕微臣直言:万事开头难,而且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思量片刻,仲逸便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北方种谷、南方插稻,栽树要幼苗、养鱼离不开水,天时地利,各有不同,难以一概而论,也从来不会有一个地方的经验,能得到所有地方普遍效仿,更不能完全适应所有地方”。

咳咳,微微一个提醒,黄锦在一旁稍稍动了一下,算是张嘴说话了。

暗示之意,再明白不过:不要把话题扯远了,同时也要注意会用词。对臣子而言,与圣上说话,无论多么深刻、有理的建议,那也仅仅是个建议而已。

采不采纳,只是天子一句话的意思,千万不能将所谓的大道理,弄得像先生教导学生一样。

如果是那样,就是天大的事儿、圣人之言,恐怕也得不到回应,莫说是赞许了。

黄锦,不愧是打小就在皇帝侍候的人,察言观色、所见不凡,不得不服。

同样的感觉,也让一旁的李序南看出端倪,他不由的向仲逸投来短暂的目光:听黄公公的吧。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比较熟悉的那种,交流的方式都有一种固定的默契,有的人喜欢开门见山,有的人喜欢说一句、品三句。

留下半句,还要让你回味无穷。

同理,因身份、年纪、经历及所处环境的不同,同样一件事,也会有多种表达,有时可以就事论事,而有的时候,则需要委婉一点。

眼下的身份再明白不过: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君,是真正一言九鼎的帝王,而臣,则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微臣”。

这一层,李序南能看的出来,黄锦虽然知道仲逸有时‘不安套路出牌’,但当下之际,还是要适可为止。

不过,他们还是看错了,也想错了。

不是黄锦的境界不够,也非李序南还是那个书生气的‘愣头青’。

朱厚熜,本就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纵观他的一生,从起初整顿朝务、雷厉风行,到后期一心佛道、闭关修炼,简直判若两人。

帝王,竟能做到如此近乎于荒诞之事,简直不可思议。

好在,他还能将大事紧紧攥在手中。

但,不可思议的事儿就是发生了,而且就在眼前。

“如你所言,仅是榆林府就耗时三五年,然后换个州府,再来他三五年,这里不行,那里也不妥,照此下去,没有个百十年,怕是不成了”。

朱厚熜睁开双目,目视前方,而后又微微闭上双眼:既然是这样,那就什么也别干了,一辈子也做不成一件事。

“嗯”,一个简短的颤抖,黄锦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得走到火炉旁,挑挑火星。

李序南更是不知所措:皇帝之言,明显有所暗指,嫌时间太长,没有魄力。

可是,这话到底是说给李序南听呢?还是正在‘面圣’的仲逸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两个人都有所指。

仲逸却并不慌乱,他只是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万岁息怒,微臣所言并非久拖不决,而是在方法上有所调整,若方法得当,无论南北、无论农田、水利,皆可实行”。

屋内再次一阵沉默。

此刻,能开口的,只有朱厚熜和仲逸。

看似‘话不投机’,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距离火炉最近,然而黄锦此刻的心里却拔凉拔凉的:原本打算是一次简单的面圣,现在看来,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

果真是不按套路出牌,见两个五品、六品的小官,有时比六部尚书、内阁辅臣都用时之久。

“微臣建议:由户部牵头,吏部、刑部、工部协同,各地详情,包括农田、荒地、水利、畜牧、副业,进行一次大调整,根据各地实际情况,统一采取措施,实行新举措,对执行不利、阳奉阴违者,予以严惩”。

仲逸一字一句道:“具体细节,要会同地方知县、县丞,甚至当地老农、村民,掌握真实情况后,统一由朝廷下旨执行”。

如此一说,朱厚熜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竟然不时的微微点点头。

仅此一项,黄锦心中长长舒口气:这个仲侍读,简直就是能掐会算,每次见皇帝,都有个不错的结果。

各自有各自的差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打算。

对黄锦而言,地方衙门的差事与他关系不大,他也无需操那个心。只要将皇帝伺候好,就是最大的功劳。

“那你说说,是不是对各地的知府、知州、知县等进行一次大的调整?”。

朱厚熜微微向李序南望望,继续向仲逸说道:“他这个知府,还需不需要继续留下榆林府?”。

这话?皇帝任命人,需要问这两个‘微臣’吗?

时而糊涂,事儿清楚,这大概就是朱厚熜的特点之一吧。

未等仲逸开口,李序南急忙跪拜道:“启禀圣上,微臣存留,全凭圣裁,只要能办好差事,微臣个人绝无半点怨言”。

这个话题,终于还是来了。

仲逸与李序南心中再明白不过:或许,就是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内,皇帝一句话,将决定李序南的命运。

既然问到了,还是要回答的。

“微臣以为,既然李大人在榆林府任上已有一年之久,当地的风土民情、农田水利,他已十分熟悉,今年又是第一年实行新举措,无论从衔接性、可行而言,他都应继续留在榆林府的任上”。

这一刻,仲逸已经忘了那晚与樊文予、李序南叙旧时,所说过的话了。

从私交而言,李序南留在京城,最好是做到户部郎中,那便是最好的了,若到榆林府,虽然知府也是一方父母官,但毕竟远离京城,西北荒凉,下次进京,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当然,还有一点不得不提:李序南这个知府,还是‘暂时’的。

显然,不能为了私交而忘了大义。

“就这样吧,今日先到这里”。

朱厚熜微微动动身子,有些疲惫道:“让内阁会同六部,尽快拿个章程出来,细节当然要重视。不过,事情该做的时候,还是需要些魄力的”。

“遵旨”。

黄锦如释重负:总算结束此次面圣,至于向内阁、六部的旨意,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才走一步,却又听到朱厚熜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个,仲侍读,留一下”。

好吧,白高兴了一会。

李序南跪拜,缓缓退了出去。

黄锦原本想说一句:圣上注意龙体,可看看朱厚熜意犹未尽的样子,话到嘴边,还是算了吧。

“最近到裕王府去了吗?”。

朱厚熜简单的问了一句:“自从东南福建抗倭战事结束后,咱们君臣间,还没好好说说话呢”。

多么熟悉的感觉,这样的说话,才是真正的说话,与常人无异。

试问,几人能有这份殊荣?

但仲逸此时却感觉到:朱厚熜那有些吃力的神情,明显是药物所致,体力不能久支。

“回万岁的话,微臣从福建回京后,一如既往去裕王府侍读,不敢有丝毫懈怠”。

仲逸也只得放慢语速:“微臣也想见万岁,当面聆听圣训,只是圣上日理万机,万不敢打搅,保重龙体要紧啊”。

本是一句平常的话。

“怎么?你听到什么风声吗?朕只是微有不适,难不成,在有的人眼里,就要变天了?”。

朱厚熜脸色顿时不悦起来:“最近,裕王府,是否有什么异常?”。

第480章 天下之事靠天下人

对一个天子而言,最怕听的一句话,恐怕是要“变天”了。

可是,这‘变天’与裕王府,有什么关系?

而仲逸,一个小小的六品,与裕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翰林院的侍读?去过裕王府吗?

父子关系,裕王是皇帝的儿子;朝廷执行秘密差事的衙门,有锦衣卫、东厂;从名分来看,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不言自明。

裕王继承大位,几乎毫无疑问,这一层,裕王心再清楚不过,而对朱厚熜来说,没有人他心里更明白的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此事,正是由他来决定的。

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仲逸想起了小时候在义村时,村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这东西原本打算给你的,但是,你要是硬抢的话,偏不给。

是这么个理儿。

“启禀万岁,裕王府一切正常。无论读书、交流心得,殿下都丝毫没有异常之处”。

思量半天,仲逸决定:还是尽快绕开这个话题。

皇位继承大事,既关乎朝廷大计,但其也多多少少牵扯到一些家事:从江山社稷而言,能者、贤者,有担当、有魄力,更有帝王般高瞻远瞩、远见之人,更为合适。

而从父子之间的情感而言,还是会掺加进去一个感性因素,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朝做事的武大臣来说,新君继位,总是与自己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甚至会关乎到性命攸关。

这几种情形交叉在一起,会变得极为复杂:皇帝内心的最终决定,裕王心的真实想法,众人的抉择,等等……

故此,这档子事儿,还是尽量少掺和的好。

“说起来,这段时间,微臣一直再琢磨一个问题:倭贼何时能彻底剿灭呢?”。

仲逸见朱厚熜并不言语,他干脆直接说到抗倭之战:“自从去了东南浙江、福建后,微臣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

略作停顿,朱厚熜长长叹口气:“你这个侍读,做的好啊。翰林院是什么衙门?不琢磨人、臣的事儿,还惦记着东南抗倭的战事”。

答非所问、蜻蜓点水,显然被看出来。

再这样,可不行了。

“一个做臣子的,对皇家之事……,不宜多说,朝廷有规制……”。

仲逸微微道:“微臣虽是翰林院小小的六品侍读,但也有自己的差事,做好份内之事,才是最好的报效朝廷”。

能看的出来,朱厚熜今日状态不佳,时而清醒,时而不是那么清醒,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还是留点神吧。

“好吧,既然如此,从今以后,裕王府你不要去了,在翰林院吧”。

朱厚熜终于使出了他皇帝般至高无的权威。

这么一句,仲逸便少了一个差事。

不和你商量、无需你同意,这么定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仲逸却仅是一短暂的意外。

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如释重负。

裕王府,这篇翻过去了。

“好了,现在我们说说东南抗倭之事”。

朱厚熜反倒精神了许多,似乎对这个话题才叫感兴趣。

好吧,仲逸也再无那么多的顾虑,说事说事呗。

“此次抗倭,微臣跟随右都御史、监军大人,去了浙江、福建,领略到俞将军、戚将军等众将士的风采,也见识了倭贼的战法”。

仲逸缓缓说道:“倭患多年,微臣觉得,其有两点息息相关:倭贼与海禁”。

海禁?

仲逸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或许他还有一层考虑,若此刻再不说,在朱厚熜这一块,没有机会了。

脸色虽未阴沉,不过朱厚熜神色却变得复杂起来。

莫说别的,仅是一个小小的六品,还是只身一人,提这样一个话题,似乎确实有点那个。

“仲侍读,你这一天,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什么?”。

朱厚熜干脆站了起来,这个举动,颇为令人意外。

以不变应万变。

仲逸一字一句道:“微臣只琢磨如何做好差事,其他的,没有多想”。

“朕今天有些累了,改天再说吧”。

仲逸见黄锦再次走了进来,缓缓将朱厚熜扶起,看来是真的要离开了,走了几步,黄锦还不忘向仲逸递给眼色。

还不快走?

出了大院,仲逸首先见到的,自然是李序南了。

“这么久?都等你半天了”。

李序南再次搓搓手,还不由的跺跺脚,一半是站久的缘故,腿麻。还有一半儿,是‘冻’的。

还是先换过官服吧。

北风呼呼吹,今日的太阳,似乎也不太给力。

找家酒楼吧,尽量要安静一点的。

现在距离晚饭的时间点还有些早,店里来来回回走的,大多还是店里打杂的伙计、跑堂之类。

桌子早已擦得干干净净,板凳摆的四方正正,酒碗是酒碗,茶壶是茶壶,长长的筷子,插得像庙里签篓里的竹签一样。

不过,这些与他们无关。

“二楼包房,两位,请了”。

店小二吼了一声,立刻在前面引路。

论起点菜,仲逸或许是翰林院最内行的,论起曾经开当铺的,他或许又是最会读书的。

外行的内行,内行有出了一个外行。

不大会儿的功夫,菜齐、酒满,来得早,还确实有好处。

“贤弟啊,还是你有远见,只是我们才见面,怕是又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举杯而起,李序南似乎有些伤感:“或许是一年,或许更久……”。

李序南终究还是显示出了他那过重的书生气,此时,并非是因为害怕西北荒凉之地的苦寒,而是有些不舍眼前的——故交。

或许你觉的不可思议,但有些人是如此:他之所以留在某个地方,不是因为他的行业所致,并非因别的地方找不到吃饭的活计。

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一**情不错的人。

“李兄不必如此,男儿志在四方,眼下榆林府的差事才刚有起色,你一手扶植起来,还是将他坚持到底吧”。

仲逸笑道:“外任地方,还是五品知府,正是大展宏图的机会,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求之不得呢”。

李序南苦笑道:“那你去,咱两搭伙,呵呵……”。

仲逸将酒杯放在桌,一副想“吟诗一首”的感觉,又怕吐的不行,单论诗词歌赋方面的采,确实难入李序南的法眼。

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多开导开导李序南。

哪怕,从生活其他方面。

“小别胜新婚,李兄与嫂子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应该多陪陪,过几日再去榆林府时,还是带家眷吧”。

仲逸笑道:“当然,这些都是我在翰林院那个跟班程默说的,这小子……你还别说,说的挺准,小别有惊喜……嘻嘻”。

呵呵,李序南终于忍俊不禁,无奈的样子:“人家排解压力靠抒情,或者一醉方休,而你呢,是靠这个?还小别胜新婚?那你干嘛不隔段时间出去一次,回来等惊喜”。

真是书呆子一枚。

“大煤矿,在榆林府可是头等大事,李兄此次去赴任,应该多留意此事”。

闲聊几句,仲逸总算是说到重点:“如今严氏垮台,再也没有人插手三边镇的事儿,你又刚刚进京面圣,哪怕是暂行知府事,也是圣钦点,谁敢不听?谁敢不从?”。

李序南点点头:“这倒也是,原先的知府康褀被查处后,知府衙门也牵扯到不少人,剩下的都是些安分守己的,自从发生三边镇大煤矿一案,更安分了”。

经过近一年的努力,李序南终于掌握了榆林府的大小事务,有多方因素的存在,他在当地确实可以说是一言九鼎。

是该做些事了。

“我府有些图纸,是专门关于煤矿、煤炭开采、使用、运输的,你可以看一下”。

二人再次碰了一杯,仲逸继续道:“这样吧,咱们今晚去我府,详细说说此事”。

得天独厚的优势,对李序南而言,能让当地百姓富足的事儿,他几乎都感兴趣。

老天给了他治理之下那片土地生财的路子,自然不能放过了。

相改良田地、畜牧副业等,运作大煤矿,来银子的速度,自然更快。

无论农田水利、搭桥修路、建酒坊、布行,买设备,买种子,还有牛马羊。

这些,都得要银子。

没有大笔的银子,即便是钦点知府,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事情,它是这么回事:读书出身,科举入仕,清高清高可以,但要真干出点成绩,还的要“俗”。

为何?干的是些俗事儿、俗务,岂能以天真的心态去面对。

果真那样的话,现实,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嘴巴子,抽的你找不着北。

李序南,无论从户部主事,还是到如今的榆林知府,他的历练还不够,是时候深刻认识这个问题了。

仲逸的思路很简单:“我有方法,但天下之事,还得要天下人干,否则,再厉害的角色,也会累死”。

三国时期,诸葛亮掌握蜀国大权,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却吃不了一个人的饭,连同休息不好,人也渐渐跨了。

该要放开的,还是要放开。

这个道理,仲逸很早懂,但放权不同于放羊,放手不同于——不管。

相而言,还是自己身边的人更为可靠一点,无论德行、能力,总归是了解过得。

当然,要干成一件大事,仅仅依靠身边的人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良好的制度,有能有德者谁都可以做。

对事而不对人,那才叫厉害。

这些都是后话,至少目前还不行。

“这么说定了,其他举措皆已步入正轨,即便到了来年,我不不用太操心”。

李序南终于找到了感觉:“今年,我们做一件事,三边镇,大煤矿”。

咳咳,仲逸这才反应过来:“好你个李大人,原来,你这是闲自己没事可做,才这般惆怅?”。

李序南微微摇头,一脸的感慨:“哎,谁叫咱们天生是挑大梁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没办法……”。

看看,书生气的李大人,又忍不住了。

不过,这次却靠谱了许多。

……

回到仲府后,仲逸见师姐正与陶氏姐妹说着话,自己也凑了去。

“仲大哥,你说圣人之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作何解?

仲逸有些惊讶,问话的竟然是陶朔?

这小子,可是出了名的不喜欢读书啊。

“雯儿,你给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仲逸笑着对陶雯儿说道:“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可以”。

陶雯儿确实好学,她兄长强多了。

“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口口相传,几乎家喻户晓,大致意思说:别人的言行举止,必有我们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并对此进行反思”。

仲逸微微点点头,好是好,不过似乎总缺点什么东西:这,这叫背书,不叫读书。

仲逸不由的望望师姐,那眼神分明是:“这,不会是你这位先生教的吧?这可不是我们凌云山的风格”。

师姐兼夫人的仲姝,当然能够领会,同样摇摇头:“这……,不是我教的”。

一旁的陶朔竟然也摇摇头,这倒是怪了。

“仲大哥,夫人,我觉得阿妹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不妥之处”。

陶朔望望仲逸夫妇,再看看一旁瞪大眼睛的阿妹陶雯儿,急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圣人之言,我是不敢冒犯的,只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嗯……,继续说,大家洗耳恭听”,仲逸干脆连茶也不喝了,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觉得吧,三个人在一起走,有的时候,其会有一个‘师父’,至少是‘师者’,但有的时候,却不一定是这样,如说三个人年纪差不多呢?本事也差不多呢?”

陶朔立刻指着眼前的人说道:“如说,我与仲大哥、仲夫人在一起走,永远都不会成为他们的‘师者’”。

言毕,他一脸的严肃。

如此一说,陶雯儿简直忍不住了:“阿兄,人家是个喻,千军万马,真的是一千个将士,一万匹战马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真的是‘三尺’吗?”。

兄妹二人还还要争论,仲逸却连连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以后不要再说‘圣人之言’了……”。

第481章 先见之明啊

次日,裕王府。

如不出意外,这将是仲逸最后一次来裕王府、见朱载垕。

至少,是最后一次以翰林院侍读的身份来王府。

来这里做侍读有些日子了,仲逸与这位储君是有些交情的,只是不知皇帝朱厚熜,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开王府?

或是另有安排,或是为划清界限,免受干扰,亦或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吧。

不管怎么说,一声道别,还是要有的。

相当初,仲逸初来王府时,裕王朱载垕以花园一块空地为题,说到了天下百姓的农田、收成。

硬是在花园种了大豆、高粱,且从春播夏长、秋收、冬藏,说到‘一园可知天下收成,一目可见百姓温饱’。

二人品着茶,同为木亭之下,还经常对弈、畅谈,可以说,他这个侍读,实际上就是个‘陪聊’的角色。

裕王府不缺书,裕王有的是学问,只是翰林院只有一个,侍读也是朝廷任命的。

否则,仲逸这个半道入仕,起步很低的小小六品,是绝对不会有机会与朱载垕论起半点交情的。

只是不知,这段看似令人羡慕的交情,到底是好事,还是意外的绊石?

在朱载垕看来,仲逸身后的靠山就是皇帝,也就是他的父皇,这一点,在朝中几乎人人皆知,而在高拱走后,仲逸这个侍读,则被认为是‘监视’王府,这样一个角色。

前些日子,严氏垮台后,朱载垕召集徐阶、高拱、张居正前来王府议事,仲逸也被邀请前去。

如此看来,裕王朱载垕还是挺信任他的,至少没有将他视作对立面的人物。

怎么说也是在王府呆过一些时日的,若说与裕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也说不过去的。

“仲大人,殿下有事外出,接到旨意后,特意叮嘱小的:仲大人来时,一定要好好招待,若是仲逸等不上的话,可先去见王妃,还有世子爷”。

见到仲逸后,王府管事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满脸的笑意:“如果仲大人有事的话,也不必等殿下回来,向王妃与世子爷道个别就行”。

又是这么一句,看似寥寥数语,实则弹性太大。

这一幕,与当初是否参与议事如出一辙: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过来,反之,若不愿意的话,也不强求,可以起身告辞。

等,还是不等呢?

细细想来,朱载垕还是愿意认这个来王府侍读的——仲大人的,故此,才来者不拒,只要愿意将王府当做自己可信之处。

而裕王之所以如此模棱两可,或许正是因为仲逸身后的皇帝——朱厚熜,也就是他的父皇。

与仲逸走的太近,怕招来闲话,说是你裕王迫不及待,若是走的太远,又显得有些生分,似乎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处处防着似的。

想想看,连堂堂储君都尚且左右为难,可想而知仲逸的处境,有多么的微妙?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但同时与皇家的两位关键人物打交道,简直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说话间,茶早已奉了上来。

仲逸缓缓端起茶碗,细细的品了一番,对他而言,从翰林院到这里,就如同换个地方饮茶似的。

同样为烧开的白水,添加几片小小的茶叶,意义就变得截然不同。

今日这一杯茶,是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品一番的。

“既是这样,我还是先去拜见王妃、世子”。

品得一杯热茶,仲逸缓缓起身,微微的说了一句:“每次来王府,几乎都能见到他们,今日一别……,是应该去拜别的……”。

王府管事连连点头,顺势伸出右手,指引道:“仲大人说的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来我们王府这么些日子,大家都相处的挺好,前些日子东南闹倭患时,王妃还念叨着仲大人呢”。

这说的,该如何回答?

“对了,世子爷也问过:仲先生不是翰林院读书的吗?怎么会打仗呢?”。

这番话,王府管事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小的能看的出来,世子爷还是很喜欢仲大人的,今天就多陪他玩一会儿”。

“那是,那是,仲某的荣幸、荣幸”。

寒暄两句,二人便缓缓出了院门。

仲逸心中不由的笑道:他们口中的世子,就是朱翊钧,日后的万历皇帝,也是大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可是,这位万历皇帝,如今才只有四岁的年纪,而此刻他还没有被起名呢。

果真是帝王异相,自己去了趟东南沿海,他一个小小的孩子,就问了这么多?

当然,王府规矩大,一个小小的管事绝不会乱说,这些都是朱载垕知道的,或者至少也是王妃的默许。

当然,朱载垕是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个皇帝,只能当六年,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结束。

……

“下官见过王妃”。

在管事的指引下,仲逸很快见到了王妃。

万历皇帝的生母李氏出身卑微,是母凭子贵才有了如今的王妃地位。

王妃对小儿管教甚严,尤其读书、学业教导方面,待人也算温和,仲逸对她印象很好。

王妃微微摆摆手,左右侍从便退了出去。

当然,一杯热茶总是少不了的。

“仲侍读,请用茶”。

王妃轻轻叹口气:“得知你不能再来王府,王爷是不舍得,只是朝廷的旨意不敢违,不知以后再能否见到仲侍读?”。

仲逸毕恭毕敬低头道:“多谢王爷、王妃抬爱,下官虽不再来王府侍读,但王府若有差遣,下官随时过来,请王爷、王妃吩咐一声便是”。

“仲侍读有心了,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这时,王妃缓缓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副字画,递到仲逸面前:“这是王爷吩咐过的,来王府这些日子,仲侍读辛苦了,就当是做个留念吧”。

简单的一副字画,一角几支细细的竹子,下面则是简单的山水相应,右侧空白处留有四个字:高风亮节。

是裕王殿下的墨宝,还有落款。

不知为何,仲逸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幅字画,若是换到唐小丫生活的那个时代,那该多么的‘价值连城’。

上次仅是一个宝石白玉套件,就卖了几百万,为唐小丫置办了房子、汽车,还留了一些存款。

这幅字画,恐怕,远不至此吧?

“想什么呢?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不是唐小丫的语气吗?

一直想着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儿,仲逸自然会想到唐小丫,甚至于她的一句一动,连同说法的方式。

幻觉,想想就好,差点走神儿。

仲逸微微摇摇头,这才注意到眼前,神色有些异样的王妃。

“不不不,下官何德何能?岂能让王爷、王妃如此厚待?”。

仲逸这才说道:“王爷、王妃的心意下官心领,感激不尽,但这东西……”。

王妃却不为所动:“仲侍读在翰林院当差,皆是文臣、文人间的事儿,一副字画也不算为过,王府虽算不上阔绰,但也绝不能落了俗套不是?”。

莫非?

见王妃正欲开口,仲逸急忙将字画接过来,连连致谢道:“多谢王爷、王妃”。

莫非二字,后面的话,就不用了说了吧?无非两样:如同其他赏赐之物,金银钱财之类?

当然,如果不是这些的话,那便是不给王府面子,难不成嫌礼太薄了?

“仲侍读日后若是有什么读书心得,可别忘了来王府与王爷交流一二”。

王妃望望窗外,再看看仲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今日天气不错,世子正在院里,要不,请仲大人前去看看?就算是个道别吧”。

“多谢王妃,下官这便前去”。

仲逸拜道:“请王妃多保重”。

王妃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跟着前去。

王府管事见到仲逸后,急忙迎了上去:“仲大人,世子就在那边,正说着要见您呢”。

显然,这也是王妃的安排。

同时,也不难看出:是裕王朱载垕的意思。

“仲先生,先生,快过来,这边……”。

见到仲逸后,朱翊钧急忙跑了过来,只因年纪还小,走路不是很稳,摇摇晃晃的感觉。

这可急坏了他身后伺候的太监丫鬟:“世子爷,世子爷,您慢点,慢点儿……”。

“你们……,都退下……”。

四岁的朱翊钧摇摆着双手,说话不是很利索,但这几个字还是可以说的:“只留下仲先生一人就行”。

王府管事急忙吩咐左右侍候之人——退下。

当然,这个退下,不是真正的离去,而是在一定的距离和方位站着不动。

说话的声音也许听不清,但视线绝对不能离开他们还未册封的小王爷。

“先生……”。

朱翊钧边跑边笑的样子,甚是可爱,仲逸急忙上前,将他抱起。

这个举动并不陌生,来王府后,仲逸也经常的能见到他,说笑几句。

这个说笑见面是很重要的:对一个小孩而言,陌生便要防备,而要亲近他,首先则是要熟悉。

又一次,朱翊钧在下人的守护下到院中玩耍,调皮的他穿过假山的小石洞,躲起来捉迷藏,害的下人们一通找。

毕竟不是专业的躲猫猫高手,他还是被路过的仲逸‘逮个正着’。

当时,正值秋日,院中一棵大树上结满果实,小朱翊钧嚷着要将数米高的果实摘下来玩儿。

起初,仲逸是拒绝的。

眼看眼泪就要留了下来,想必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熟悉的哭喊声,仲逸细细打量四周,能听到远处呼喊的声音,眼前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仅此一次,记住,不要告诉别人啊”。

也不知道怀里的朱翊钧听懂了没有,反正他是点点头的。

仲逸稍稍用力,二人便轻轻的离地而起。

再次落地时,却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不过他的目光却不在手里的果实上,而时不停的上下看着。

仲逸很快明白过来:他感兴趣的,是这‘一下一下’的飞跃感。

急忙取来一旁长长的竹竿,仲逸开始敲打树上的果实。

不大会儿的功夫,下人们总算是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王妃。

他们看到的,是满脸欢笑的世子与仲侍读在‘玩耍’。

说来也怪,当下人们要将他们的世子爷抱走时,他却哭闹着不愿离去,后来还是王妃再三哄着,这才离开了仲逸。

从那以后,但凡见了仲逸,朱翊钧便立刻露出笑意,两只小手不停的挥舞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后来再见面,自然是越来越熟悉了。

朱翊钧,后世的万历皇帝,是朱载垕的第三子,只因他的两位兄长皆早逝,他的出世让朱载垕大喜,当时王府大办喜宴,前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颇为热闹。

不过,这种热闹只是暂时的。

他的祖父,也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熜却对这个皇孙的出世极为不悦,甚至于不满的心态,如此一来,众人纷纷小心翼翼起来。

一直到了五岁,他才有了自己名字——朱翊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暂且,先就提前叫到这个名字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若非因为那次意外的穿越,仲逸也绝不会知晓这些不可思议之事,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不能视而不见。

“我要那个……,那个……”。

朱翊钧指着高高的枝头,向仲逸说道。

光秃秃的,何来果实?

仲逸只得压低声音道:“现在是冬日,等到了明年,枝头挂上果实,再摘不迟”。

末了,他微微叮嘱一句:“忘了?只有咱们两个人时,才可以玩儿”。

似懂非懂,望望仲逸,再看看不远处个个低着头的人,朱翊钧竟然真的点点头。

“那个,倭……,打完了吗?”。

才顿片刻,这位未来的皇帝,便问道了抗倭战事上来。

这是有先见之明啊!

“这次,打完了,我们大明胜利了”。

仲逸笑道:“下次,他们还来,我们还打,打的他们无处可逃”。

……

二人玩笑起来,笑声明显盖过说话声,颇为轻松。

不远处的王府管事心中总算是松口气,对王爷、王妃而言,其他的差事出点差错,或许还能原谅,但若是伺候世子爷出点差错,那就乖乖的领罚去吧。

若不是朝廷来了旨意,他们还真不愿意让这位仲侍读走呢……

第482章 买卖不错

午后,诚信堂。

此处,原本就是若一当铺所在地,经过一番重新修葺,连同隔壁‘一通布行’所占的店铺,全部归于诚信堂名下。

实际上,这也就是诚信堂‘总部’。

每日清晨,老姜头便早早起身,准时来开门。之后,其他师傅、伙计也纷纷前来,按照分工,拖地洒水、擦桌摆凳,情景一如当初的若一当铺。

此处的两个店铺主要经营两项:一是当铺,与之前的若一当铺并无多少差别,只是所当之物品类增多,费用也降低不少。

老姜头如今可以一人说了算,干的那是一个相当的起劲。

另外一项便是出卖玉器、瓷器、茶叶等比较贵重之物,尤其为珍藏、摆放所用,还有不少质地、做工都不错的饰物。

这也是诚信堂的第二项经营,之前,一直由老姜头管着。

后来,罗英从榆林府与李序南一起回京后,他首先回了趟蠡县,之后便再次回到京城,重点打理这项生意。

腾出了人手,老姜头便可以专心打造玉器,这也是他的最爱。

后院有一大块空地,当初连同店铺也一块买了下来,老姜头请匠人在院中搭了几个棚子,还置办了一些所谓的‘机器’,盖了简易小屋几间,颇像那么回事。

此时,这里已有不少学徒开始上工,连同他之前一起干过活的老伙计,专门打磨玉器。

老姜头年轻时,曾专门学过玉石雕磨工艺,到了当铺后,最拿手的,也是玉石的鉴别和估价,如今有了仲逸给的那些颇为清晰的图纸,他简直欣喜若狂,整天都在琢磨着打造出更加精美的物件来。

除此之外,京城中各个方位的杂货铺也正常营业,这项事务由小地瓜打理,他如今也算是杂货分店的掌柜,整日忙于向其他店铺联系货物,协调运作各家店铺事宜。

一向不喜读书的陶朔倒是可以帮到不少忙,尤其是外出运送货物时,这小子简直比兔子还快,每次都能提前回来。

崇拜神行太保,陶朔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经过数月的完善、运作,如今各个店铺皆已正常营业、渐渐正规,尤其杂货铺,因货物品类繁多、样品齐全,且分布于城中各个繁华地段,自开业至今,口口相传,如今买卖也是十分的红火。

桌椅板凳、茶米油酱醋、锅碗瓢盆、针线、胭脂水粉,甚至于梳子、筷子、扇子、盘子;调料、扫帚、水桶、茶壶、水杯;还有小孩的各种玩具、老人坐的软垫、躺椅……

买卖好了,自然有人气,之前那家布行的东家看到生意如此火爆,干脆与小地瓜商量着将一些成品衣裤、布料也放到柜台。

身体大众者便可直接购买,需要定做的也可以良好布匹、尺寸,付过定金,做好成品再来取。

无独有偶,不少卖菜卖瓜果的店家,也纷纷将他们的货品拿来,那怕是租个柜台,也要放下自家的东西,若是有客人来买,量少的可以直接在诚信堂拿走,若需要大量的,则可以与伙计商量价格,之后又他们专门供给。

为何要将自己东西放到别人家的铺里?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人家店里人气旺呗。

需要大量吃食、杂货的,往往是一些办喜事、丧事之类的人家:请客吃饭、迎来送往,还有各种礼仪,最是繁琐。

如此一来,店里很快又多了一些东西:对联、灯笼、蜡烛,甚至于剪刀、火盆、木盘等。

若是一个店里能将所有要置办的东西一起买够,又何必要东奔西跑呢?

况且,所有的东西在一处置办,价钱也更加合理,若是东西太多,诚信堂还会派人、派木车送到府上。

这服务,简直没得说。

只进一家店,买够所有货,这正是仲逸当初开店时的初衷——大超市。

起初,他还有些担心,其他店铺不愿将自己货物摆到诚信堂来,因为桌椅板凳、瓜果菜蔬等,需要专门的伙计打理,否则,诚信堂也无法自产自销。

现在好了,那些店铺的东家纷纷主动找上门来,甚至不少店铺还专门派伙计每日来询问,若是他们家的东西卖完了,随时就可以送过去,若是有大量订货的,还可以到他们各自店里来挑选。

无师自通,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当然,买卖红了,自然少不了有人看着眼馋,不少店家确实也曾一块合计过,也想开这么个类似的店铺,只是他们只能看到表面,却不得其经验之道。

张罗半天,这也不行,那也不妥,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也有人已经迈出一步,租了店铺、雇了伙计,信心满满的开了起来,但仅是上货一项就愁的一筹莫展。没有多家店铺的协调,也没有各个地段的‘连锁’。

人气自然上不来,眼看着一天天的过去,东西还是没有上全,卖出去的,也赚不了多少钱。

最后狠狠心,只得挂出转租的招牌,被小地瓜知道后,他便向老姜头、穆一虹请示:能否将这家店铺也收了?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说来,这个一点也不怪,按照仲逸当初的吩咐:所有店铺的东西,价格并不高,利润自然没有多少,只能通过薄利多销来获利,其他店铺自然抗不下去。

如此一来,就是苦了杂货铺的伙计们,盘下其他店铺后,京城不同地段加起来,已有十几家。莫说与木制品店、熟食店对接,仅是杂货铺内部这些店铺的调货、配货,就够忙的了。

也正是因为此,穆一虹才广招伙计、大收学徒,且待遇非常不错,管吃管住,干够年限,还可以升、更能永远留下,管你一生吃喝。

你若将诚信堂当做家,诚信堂便是你的家。

老姜头、罗英、小地瓜,甚至于陶朔等,整日忙的不亦乐乎,身为他们的少东家,穆一虹虽不用天天呆在店里,但却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各家店铺账目、收支,预算,连同各家的伙计、师父,打杂等工钱,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穆一虹确实够干练,但毕竟万事开头难,好在有宋洛儿的协助,才得以应付。

月底之时,实在忙不过来,仲姝也带着陶雯儿去穆一虹住的那个小院,连同穆一虹丫鬟香儿、宋洛儿的丫鬟桂儿,六位‘女将’齐上阵,总算是将账目做的井井有条、分毫不差。

过这些日子,就会好很多,只要步入正轨,以后照着做就行了。

对此,仲逸也经常去穆一虹那里,对于买卖的情况也知道个大概,看着穆一虹信心满满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

当然,从买卖而言,这绝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这日午后,仲逸没有去翰林院,陶朔一大早便出去,吃过午饭后,宋洛儿带着仲姝与陶雯儿,也去了穆一虹的住处去对账,一下子,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了。

闲来无事,便走上街去,仲逸亲自打算去‘视察’一番,看看自己的‘杰作’,到底如何?

“这位大婶儿,我们这里的东西是不讲价的,价目都写在上面了,若是给你便宜,我们东家问起来,我就得自己掏腰包补齐”。

临街的一家杂货铺里,一个伙计正招呼着客人,一位圆圆胖胖的大婶儿讨价还价的功夫,确实厉害。

“这里的东西,比别的地方都便宜,我们东家说了:不能宰客、不能欺客,你可以随便打听,我们诚信堂都是一家经营,所有的伙计要在这里干一辈子呢”。

小伙计解释半天,大婶儿终于明白了,笑呵呵的掏出银子:“你说的没错,我是第一次来,以后,无论买什么,都来你们这里”。

“好嘞,找您钱儿,东西拿好”。

小伙计向大婶儿笑道:“麻烦你让让,后面还有客人呢……”。

仲逸细细打量着,货架是用原木做的,木板将其分成一个个的格子,根据货物的受欢迎程度,摆在不同的位置,随手能拿的,就是卖的最好的。

柜台有伙计负责结账收银子,货架一侧,还有专门的伙计伺候,随时解释客人的提问。

‘这位公子,想要点什么?我们诚信堂货物齐全、童叟无欺,东西绝对要保障’。

见仲逸走了过来,一个伙计急忙迎了上来,开头白之后,便顺问了一句:“公子是给自己买点东西呢?还是为家中妻儿老人挑选几件?”。

仲逸满意的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句:“我,随便看看,不必招呼,忙去吧”。

“好嘞,公子你随便看,有上眼的,尽管吩咐小的便是”。

小伙计很是机灵,一看仲逸就不是那种为柴米油酱醋来的,买东西倒是其次,没准人家就是来看个新鲜呢。

他们的分店掌柜小地瓜早就说过:“无论客人买了多少东西,花多银子,那怕是进来瞧瞧,也不能看人下菜,冷言冷语”。

同样,这也正是穆一虹多次向小地瓜、这些分店掌柜叮嘱过的。

“仲大……,哥”。

才运送一车货物,进店后,小地瓜便看到了仲逸,一着急,差点喊成‘仲大人’。

“小四,快去沏壶茶,放到后堂,这是我认识的一位少东家,今日,我们有事要谈”。

小地瓜见此处人多眼杂,后堂有一间屋子,是专门招待贵客的。

“好嘞,一壶龙井,立马送到”,一旁的伙计喊了一声,走了开来。

二人缓缓向后堂走去。

“好啊,真是太好了,少东家,我告诉你,若是照这样下去,我们一年可真要赚发了,起初,我还担心没人光顾呢,现在看来,这完全是多余的”。

仲逸只是问了一句买卖如何,小地瓜便滔滔不绝:“说来也怪,都是些平常可以买到的东西,为何弄到一块,就有这么多人来呢?”。

小地瓜竖起大拇指,还不忘一手将茶奉上,一脸的笑意:“少东家,还是你有办法,快,喝杯茶,暖暖身子”。

仲逸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接过茶杯:“怎么还叫我少东家?现在你们的东家是——穆一虹,穆少东家,千万记住了”。

‘啊呀,看我这记性’。

小地瓜摸摸脑袋,憨笑道:“都怪我,不过,自从咱们诚信堂开业以来,仲大哥你也是第一次来,把我激动的,口误、口误,下次绝不会了”。

这也难怪,罗英跟着仲逸,是从蠡县一直跟到京城,起初,他也称仲逸为‘仲先生’,后来才慢慢改过来的。

而小地瓜就不一样了,他来到若一当铺时,仲逸正是那里的‘少东家’,这声称呼一时还真不好改,那怕是仲大人,都没有‘少东家’叫着顺口。

第一印象嘛,固定了思维。

“我今日没有去翰林院,既是随便过来走走、看看”。

仲逸放下茶杯,向小地瓜吩咐道:“这几天,你抽个时间,就晚上吧,还有罗英,姜伯,一起议议,将这段是时间开店铺的心的,好好向你们穆少东家说说”。

小地瓜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也正有此意,仲大哥给的那本书正是太神奇了,照着上面的技巧经营,生意好的不得了,不过,近日我还真有些新的想法,如此更好”。

“行,你小子有进步,懂得用脑了,记住:做掌柜与做伙计不一样,给人家干活,与给自己干,更不一样”。

仲逸郑重其事的说道:“那本书,毕竟不是专门讲诚信堂的,还得要靠你们摸索,若是真的可行,我们还要开店铺,不止是京城的这十几家”。

“仲大哥,你就放心吧,从跟着你那时起,我小地瓜就铁定了心:一辈子跟着仲大哥,一辈子守好诚信堂,听姜伯的,听穆少东家的”。

与罗英出身衙门不同,小地瓜本就穷苦出身,做了多年的伙计,起初的东家将他当做牛马,是仲逸收留了他,替他出钱看好了老娘的病,从一刻起,他早就决定了。

“哦,对了,最近有没有人来诚信堂,问起过寻找自己多年失散的女儿?”。

仲逸随意问了一句:“就是咱们贴出的寻人告示?”。

小地瓜低头沉思一番,而后微微摇摇头:“没有,前些天倒是有人问过,但年纪对不上,差的太远,显然不是”。

仲逸重重的说了一句:“此事,要务必留意,但凡有人问起,一定要认真接待,细细问清其中缘由,你要亲自过问”。

“嗯,放心吧,我记住了”,小地瓜重重点点头。

第483章 取之于富、用之于众

“这是什么玉?品相很不错,尤其这模样,对了,是什么意思?”。

诚信堂,玉器饰品店,一名公子哥拿起玉饰,向罗英问询起来。

一块白玉,镂空型的,一串字母,形成一个大大的‘心’字,底下则是白玉托底,正好可放于梳妆盒或床头。

“这是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光亮、温润、近于无瑕,至于这串东西嘛,叫字母,意思就是爱你一生一世,也可以说‘心中有你一辈子’,大致就这样”。

罗英端详着物件,苦苦思索起来:“哦,对了,叫‘拉物油方安玩儿’”。

眼前的这位公子穿戴不错,只是人长得有些太过发福,一看就是老爹很有钱的主儿。

这大冷的天儿,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再看看手指上,那几枚大大的金黄戒指。

这样的人,买此类饰品,能送给自己的夫人,就相当不错了。

“还……,爱你?一生一世,呵呵,这你也能说的出口?有辱斯文”。

斯文?来这儿讲起斯文了?

那公子挤眉弄眼,不由的笑出声来:“不过,这个玩意儿,我喜欢,有个性,多少银子?”。

罗英立刻将底座托起来:“上面有标价,五百两”。

“五百两?这么贵?”。

那公子不由的摇摇头,嘴里却喃喃道:“当然,东西是个好东西”。

罗英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忙上前将东西取了回来:“这位公子,这东西可就我们诚信堂有,再说了,看你的身份,也不是缺银子的人,可惜喽”。

“你说说,这东西要是送给夫人,或者说,只要任何一位女子看到,保准喜欢”。

罗英与一旁的小伙计说笑起来:“听说啊,上次那位王公子买了一件,八百两银子,送给一位心仪的女子,那女子当晚就答应婚事了,苦苦追求几年啦”。

“谁说不是呢?”,小伙计添油加醋:“哦,对了,这几天怎么不见王大公子呢?怕是有些天没有出门了吧?你说,他呆在房里干什么呢?”。

这双簧演的。

“好,五百两就五百两,但是你得将那句话教会我,什么拉物油……”。

那公子掏出银票,必须要罗英:再说一遍。

“loveyouforever”

这时,仲逸从身后走了过来,向罗英说道:“我也买过一件,早就记住啦,倒是你这店家,怎么回事?”。

“对对对,这位公子说的极是,看我这记性……”。

罗英急忙吩咐伙计价格东西收好,再次叮嘱几乎,那人总算是记住了。

五百两到手,起码可以赚他一多半。

若是换到杂货铺,要卖多少东西,才能挣到?

二人再次来到后堂。

“仲大哥,你怎么来了?正要去看你呢”。

显然,跟随仲逸时间更长,罗英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你这里来的人,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主儿,也是我们诚信堂来钱最快的店铺,千万要把控好了”。

仲逸吩咐道:“那些纨绔子弟,自然不用留情,若有穷苦之人打肿脸充胖子,千万要劝住了,这一件东西,要毁掉一个家啊”。

罗英连连点头:“我知道,这是‘奢侈品’店嘛,就赚有钱人的钱,之后,再将这些钱补贴到杂货铺,那样的话,杂货铺的东西就更便宜了,人人能够买的起”。

末了,他特意说道:“连这个都把控不好,白跟你混了”。

好小子,一点就通,看来,没有必要再叮嘱了。

“改日,约上姜伯、小地瓜,到穆少东家那里,有正事儿”。

说完这句,仲逸便起身告辞,罗英也不挽留,他的仲大哥,如今是仲大人,店里的生意与他‘无关’。

还是到穆一虹那里去看看吧。

……

“若不做这个翰林院侍读,还别说如今的诚信堂,就是之前的若一当铺,只要开好了,照样能过得舒畅、自在”。

穆一虹的住处,她正与宋洛儿忙着整理账目,听仲逸说起了店铺的买卖,不由的打趣道:“看看,这么多的师父、伙计,还有三位娘子,这小日子过的……”。

呵呵,仲逸淡然一笑:“我的志向,你不懂……”。

早在蠡县时,宋洛儿就曾对仲逸说过‘在县城找家店铺,或者干脆将自家的那处铺子装修一下,做个买卖也能养活自己’。

当然,成婚之后,宋洛儿便再未提起此事,这一切只因仲逸向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早在凌云山时,那个时候还叫‘难难’的他,就在后山问过穆大娘一句话:除了吃饭,人,是不是还应该做点别的?

很明显,穆一虹对此还不甚了解。在她的眼里,自己才是那个不缺银子,但从小受苦的女子。

而无论之前的‘仲少东家’,还是如今的仲大人,皆与她不同。

“仲大人,你干脆就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穆一虹白了一眼,唉声叹气道:“我就是那只鸿鹄呗”。

日子久了,大家也都颇为熟悉,偶尔玩笑一番,也没有什么。

“我们真要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继续开店铺吗?”。

玩笑之后,穆一虹还是说到了正题:“就京城而言,我们的人手才刚刚到位,磨合后,用的还算顺手,若再增加店铺,又隔得这么远,怕是人手一时调转不过来”。

按照仲逸的计划,京城的买卖坐稳后,就将类似店铺开出京城,先从北直隶一带,而后一路向南,那怕是远在东南的福建、广东等,也要有诚信堂的招牌。

所有店铺的货品要继续增加、完善,蓄势待发,一旦时机成熟,再建立自己的加工厂,摸索出新的玩意来:无论吃的、穿的,还是用的,皆有个新的模样、新的感觉。

比如牙刷、牙膏、肥皂,更加舒适的内衣、棉衣,更加花样的休闲之物,还有更实用的,比如改良后的种子、肥料,新的灌溉、取水之物。

这些,将陆续在诚信堂的店铺里可以买到。

大明百姓,无论南北,都应该有崭新的生活。

当然,若再能富足一些,尤其是穷苦之人,那便更好了。

“人手可以慢慢培养,姜伯带出罗英、小地瓜,他们二人再带出大伙计,大伙计再带出伙计,经过一段时间考验,品行能力具佳,又愿意在诚信堂一直干下去的,可以委以重任”。

仲逸说道:“此外,账目要继续完善,所有东西标明价格,罗英和小地瓜掌握进货和上货,你们再对好账,香儿、桂儿也可以担起重任来”。

此事,之前仲逸早已说过:若再开店铺,将不再有当铺这个行当,前来当物之人,大多都是手头紧,急需用钱,赚这些人的银子,总有一种‘薅羊毛’的感觉。

除了之前若一当铺那家店铺外,诚信堂将重点发展‘玉器饰品店’和杂货店两项。

说白了,就是‘奢侈品’与‘大超市’。

玉器饰品店,重点出售玉器、瓷器、名贵茶叶等一些较为贵重之物,连同金银、宝石、玛瑙等饰品,无论家中摆放,还是戴在身上皆可。

大明的百姓不富足,但士绅、地主豪强可不缺银子,连同那些官老爷夫人之流,只要东西好,款式新,他们是不会在乎钱的。

这一点,仲逸还是颇为自信的,且不说诚信堂如此热闹的人气,仅是他从唐小丫那里带回来的彩"setu"片,就是足够变出千万种花样来。

而且几乎不会同款,更不会在其他店里找出第二件。

老姜头的手艺,也非常人可比。

据此,玉器饰品店的利润颇为丰厚,而得来的这些银子,再补贴到杂货铺。

说句实话,杂货铺几乎是不赚银子的,这也是仲逸当初的构想之一:尽量将价格压得很低,货物又极为齐备,既满足了各地百姓的需求,又丰富了他们的生活。

至于利润嘛,只要能管住店铺所有伙计的工钱、开支就行,这也算是‘取之于富,用之于众了’。

“这是十万两银票,用于新开店铺、招收学徒的开支,你先收着”。

仲逸将一叠银票放到桌上,一旁的穆一虹和宋洛儿立刻惊呆了。

这时,正在干活的丫鬟香儿、桂儿不由的走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十万两?这么多钱,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哦,不,是第一次听到,仲大人出手,那才叫一个——阔绰”。

虽是丫鬟,她们二人也不是外人,是要跟主人一辈子的那种,仲逸自然不用避开她们,反而还要委以重任。

“仲郎,这么一大笔银子,到底是哪来的?”。

宋洛儿细细看着银票,确定无疑,心中不由的有些忌惮起来:“你师父知道此事吗?”。

宋洛儿毕竟是明媒正娶的‘仲夫人’,这么多年下来,她自然知道一个道理:但凡大事,必须要凌云子点过头才行。

“洛儿,你就放心吧,这银子,绝对无人追问,尽管用便是,分毫不会有半点差错,与翰林院无关”。

仲逸转而向穆一虹笑道:“不过,我就这么多了,下次再要扩建店铺,恐怕就要你穆少东家掏腰包了”。

这话,似乎之前就说过,上次也是说再开店铺时,要用穆一虹的银子,但现在看来,这次是用不上了。

‘原本以为这些年,我积攒的那点银子可以自豪一番,现在看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穆一虹将银票收好,微微叹口气:“在这个世界上,虹儿最信任的人就是仲大人,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咳咳,一旁的宋洛儿微微有些异样,丫鬟桂儿急忙为她端上一杯清茶。

‘洛儿姐姐莫要误会,虹儿意思是:只要仲大人相信我,我便将诚信堂开好,那怕是付出毕生心血’。

穆一虹解释道:“在我的心里,仲大人就是我家兄长,这世上的唯一依靠,当然,还有洛儿姐姐”。

因为一起打理诚信堂账目,宋洛儿与穆一虹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不过,该解释的,还是要说一句的。

宋洛儿是何须人?岂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虹儿妹妹说的那里话?莫说是兄长,你就是做了我仲家四夫人,姐姐也双手赞成”。

宋洛儿笑道:“我这说的可是心里话,想必姝儿姐姐与筠儿妹妹也不会反对”。

此言一出,屋内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便是笑声,两个丫鬟的笑声。

仲逸急忙低头饮茶,穆一虹则将银票点了又点、看了又看,两颊早已红红一片。

“屋内有点热,今年这木炭这……真经烧”。

还是她的丫鬟香儿机灵,来到众人面前:“我还是为各位再添一壶热水吧,看把仲大哥和小姐热的”。

穆一虹不由的回头一望,不悦道:“说的好好的,干嘛后面加这一句?二夫人该要责罚了”。

一语双关,宋洛儿再次躺枪,只得望望仲逸,玩笑了一句:“不妨,不妨”。

“晚饭用点什么呢?”。

穆一虹向丫鬟香儿问了一句:“要不,就吃涮羊肉?就是仲大人教的那种吃法”。

“好啊,好啊”,香儿双手称赞:“听仲大人说,那叫什么,哦,对了,是——火锅”。

是火锅,不过,仲逸也是从唐小丫的那里学来的,回到大明后,试过多次,主要还是底料和佐料的问题。

穆一虹觉得:吃这个东西,还是要人多,否则,就没意思了。

“要不,将大夫人与陶氏姐妹也叫过来?岂不是更热闹?”。

香儿这么一提议,众人立刻点头附和。

仲逸在一旁,并不言语,她们都同意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这便去仲府,请夫人和陶氏姐妹过来”。

香儿向外走去,笑着说了一句:“回来时,顺便在诚信堂买些羊肉、佐料”。

嘻嘻,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出了大院。

“仲大哥,夫人,我这就去厨房准备些葱段、蒜泥来”。

宋洛儿的丫鬟也是个知趣的。

“咱们,还是说说新开店铺的事儿……”。

为免尴尬,仲逸抢先开口,还是这个话题比较好——安全。

“呯呯呯”,敲门的声音。

香儿这么快就回来啦?

桂儿放下手中的活儿,急忙去开门。

“仲大哥,你快回府吧,宫里有人来了,说是锦衣……锦衣卫的,仲姝姐正招呼着”。

来人正是陶雯儿,看来,她有些着急:“说是,要召你进宫面圣呢……”。

第484 空前绝后

夜幕下,仲逸在石成等人指引下,匆匆向宫中走去。

今晚,又有多少人难眠?

“仲兄弟,记住,这是你最为难得的一次机会,圣上怕是……”。

石成令随从前面带路,自己则趁机与仲逸交谈两句。

“石大哥,方才人多,难以启齿,现在,务必要给我说句准话”。

仲逸压低声音道:“你说,圣上龙体欠佳,召我一个小小的六品翰林,做什么?”。

呵呵,石成不由淡然一笑:“兄弟,你想多啦?”。

想多啦?

仲逸一脸的不解:我怎么就想多啦?这不明摆者吗?

“马就到,说话多有不便,记住:可千万抓住机会啊”。

石成再次叮嘱道:“今晚,你可不能再使性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不要多说一个字”。

嗯嗯,仲逸连连点头,想再多问一句,却见前面有人走上前来。

“大人,到了”。

随从说了一句,顺势做出一个指引手势。

一名内侍太监迎了上来:“仲大人,搜身”。

搜身?这是什么话?

进宫面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初次听说要搜身。

“是”,石成将兵器交于随从,缓缓举起双手,同时向仲逸点点头。

我一个翰林院的侍读,能拿什么兵器?

搜就搜吧,眼前两个太监,仲逸之前是见过的,他们是掌司礼监事、督东厂黄锦的属下。

“二位大人,这边请”。

被搜完身,仲逸与石成便向里走去。

“请稍后,万岁正在圣训,之后再传唤你们”。

说话的太监,仲逸之前也是见过的,只是不熟而已。

“刘公公,里边的是……?”。

看来,石成与他还是比较熟悉,不过,说话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

“王爷、王妃、世子们,都见过啦,内阁各位大人,六部九卿主官,也见过啦,五军都督府都督、锦衣卫指挥使刚结束,此刻,黄公公他们几个正着说话呢”。

看来,这个太监与石成简直是过命的交情啊,连这些话都说了。

仅此几句,仲逸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自己才被传唤进来,该见的,都见过啦。

想想也是,这样,反倒正常了。

望望眼前的太监,再看看一旁的石成,仲逸原本想问一句:英勇千户所呢?林千户有没有进去过?

转眼一想,还是算了吧,这种地方,说话没个深浅,是要出人命的。

……

“石成,自从到锦衣卫,差事干的还算称职,北镇抚司责任重大,日后办差不得有半点差错,否则,朕要重罚”。

等了半天,没有见到皇帝,却见黄锦走了出来,他带的是皇帝的口谕。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石成即将要升迁,只是这个赏赐,将会由下一个皇帝来宣布,如此即可显示新君恩德,以便臣子们更好的效忠朝廷。

“遵旨”,石成或许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回应了一声,他便施礼告辞,缓缓退了出去。

仲逸心中暗暗叹道:石成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深得皇帝信任,那自己这个出入仕途,还未站稳脚跟的小翰林,又会面临怎样的抉择?

“仲侍读,本督只想说一句:能不说的,千万不要说,你应着便是,圣上龙体比什么都重要,千万不能太久……”。

黄锦对仲逸可算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面圣都超过预定时间,每次都能有个好结果。

这次,可真不行啦。

仲逸一脸的无奈:这,能由我决定吗?圣上想说,我总不能起身告辞吧?

“黄公公提醒的是,下官谨记在心”。

跟在黄锦身后,仲逸还得违心的说这么一句。

黄锦这人不错,对自己也算是有恩,眼下如此提醒,也确实是因为朱厚熜身体虚弱,不能说话太多。

“大伴,你先出去,有事,朕自会传唤你”。

仲逸还未来得及施礼,却见朱厚熜先开口了。

听这声音,身子骨还算可以,至少比想象的要好一些。

“万岁,这?……,还是让奴才伺候在身边吧”。

黄锦简直要哭了,他跪拜道:“奴才见不到万岁,可不行啊……”。

‘朕知道你忠心,很小的时候,你就跟着朕,你心里想什么,朕也很清楚’。

朱厚熜继续道:“不妨事的,就一会的功夫,朕自会传唤你,朕的身边,怎么能少了你这个大伴呢?”。

“遵旨”。

黄锦缓缓站立起来,才走一步,不由得回过头:“万岁,有事,千万要记得喊一声奴才,奴才就在门外,寸步不离”。

朱厚熜微微点点头,黄锦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

“坐下吧,靠近一点,朕听不太清”。

朱厚熜坐了起来,竟然还不忘‘招呼’着仲逸,这幅场景,一如当初二人经常在一起‘说说话’,就像一个老者与年轻人的对话。

“仲侍读啊,给朕说说,来京城之前,你都在干什么?为何想着要开个当铺?又为何要捐纳入仕到翰林院?你与严家,之前有仇吗?”。

类似的问题,好像之前说过,只是当时仲逸只是按照吏部的登记所说:祖籍山东济南府,之前也读过些书,后来做买卖,到京城开过当铺,捐纳入的国子监,后来考中到翰林院。

至于为何要到翰林院,当初,仲逸也说的很清楚:是朝廷安排,先是做了翰林院庶吉士,后来做了编修,这些都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也是没有办法提前准备的。

之前是这么说,但现在还能这样说吗?

仲逸心中暗暗打个寒颤:不会是,皇帝知道了吧?。

是通过锦衣卫?还是东厂?知道了凌云山?还是当年陆家庄之事?

连同若一当铺真正的东家,以及药铺与当铺,那些不为人知之事?

思维转速,如同闪电,仲逸马上判断出:即便知道了,又何妨?

凌云山也是大明土地,捐纳入仕这是人人皆知的。

至于陆家庄,那也能说的过去,连同若一当铺,都是他严世蕃罪有应得,严磬、罗龙文,坏事做尽、作茧自缚。

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要将事情全部说出?

师父早就说过:凌云山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即便是圣上,相比师父,仲逸当然会选择后者了。

“启奏圣上,微臣开当铺是为养家糊口,之前也在蠡县衙门做过知县幕友,入仕是一个偶然机会,至于严氏,微臣确实与他们有仇”。

仲逸着重补充了一句:“严氏罪恶深重,是与天下为敌,人人仇恨之,人人得而诛之”。

咳咳,朱厚熜咳嗽两声,并未言语。

好在咳嗽声很快停下来了,否则,黄锦就会立刻进来,到时又该说他多言了。

“原来是这样啊,可朕怎么觉得:你不像个商人,入仕才是你的选择,但细细想来,也又不完全像是为官之人”。

朱厚熜继续道:“朕总觉得,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与朝中文武不同,与士绅商贾不同,与真正读书人,似乎也不同”。

这话,之前可从未说过啊。

仲逸微微回了一句:“微臣愚钝,不知万岁所言,是为何……”。

这还果真是一老一少在说话,真正的说话。

“有的时候,朕觉得:你有些像朕,朕年轻的时候”。

冷不丁的,朱厚熜来了这么一句,吓得仲逸急忙站了起来:“微臣失礼,请万岁责罚”。

可再看看一旁的朱厚熜,依旧一副平常的神色,并示意他继续坐下来。

“所以啊,每次心烦、孤独时,朕就会找你说说话,你不按常理应答,有时还当面顶撞朕,但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把朕逗乐了,还不忘讲个故事,说些朕从未听过的趣闻轶事……”。

“你有谋略、有胆识,也很忠心,不漏声色,却能做出惊天动地大事来,大明需要这样的人,朕也需要这样的臣子”。

沉默片刻,朱厚熜叹道:“可惜啊,朕看不到啦,你还年轻,以后的路怎么走,还得要靠自己,也要看造化”。

这次,仲逸被深深的感动了,仿佛眼前之人不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儿。

他说的没错,之前,二人有过很多次这样的谈话。

而,以后,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谈话了?

仲逸记得很清楚,他曾向朱厚熜讲过一个关于村民藏粮食的故事,二人也曾一起垂钓,更为了‘情与法’争执过……

“说说看,你对大明以后的路,怎么看?”。

朱厚熜目视上方,似乎要看的更远、更清。

当然,这又像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微臣斗胆,就实话实说了”。

仲逸起身而立,拜道:“未来,我大明还会面临战事,百姓依旧饱受穷苦,奸佞小人还会得势,大明西北、西南依旧不稳,倭国之患,远未结束……”。

“你……,你……”。

仲逸急忙上前,欲将朱厚熜扶起,却被他制止道:“你,继续说下去,该怎么办?”。

这个场景,与黄锦当初的预想完全不同,可事已至此,仲逸也只得继续说下去了。

万一,出现奇迹了呢?

“微臣以为,首先还是富民,无论大明何时征战,与谁征战?没有足够粮饷是断断不可。只有百姓富足,大军才能得以全胜,驱除外来之敌,让大明立于不败之地,就可强国”。

仲逸继续道:“无论倭寇、鞑靼,只要我们永不被战败,他们就不敢来再犯,真正的强大,是不可被战败的,真正的强者,敌人自会俯首称臣”。

“还有呢?”。

朱厚熜竟然鼓励道:“慢慢说,反正你已经不止一次顶撞朕了”。

“万岁,有自古贤明的君主,才有敢于直言的臣子,唐太宗胸怀宽广、海纳百川,才有了魏征的仗义执言”。

得到准许,仲逸也就不再忌惮:“此外,我大明士绅、地主、豪强,他们有大量财物,若是能将一部分用于朝廷,比如新开铁矿、铜矿、盐矿、煤矿,改进工事、探索新法,用于强军、富民……”。

朱厚熜细细听着,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同时,也让仲逸感觉到他的这种清醒。

“而在朝中,那些奸佞之人,尤其不能让宦官掌权,对有严重劣迹的文武,永不录用”。

仲逸再次提到战事之上:“像俞大猷将军、戚继光将军这样的良将,应该鼓励他们训练新兵、研习新阵法,探索打造新式兵器、火炮”。

这时,朱厚熜突然长长叹口气,仲逸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细细想来,说的已经够多的了。

顿时,屋中一片安静。

“年轻,真好啊……”。

良久之后,犹如隔空传音,朱厚熜的一声感叹,余音久久盘旋在房梁上空。

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不知这位皇帝,是否还会选择炼丹、青词、不上朝……

“朕给你一道旨意,只要有了它,无论大明那个皇帝,那个文武大臣,都不能动你,就……,当是个免死铁券吧”。

朱厚熜竟起身而来,来到仲逸面前:“你不是喜欢探索吗?朕给你这道旨意,无论富民、强国;无论铁矿、铜矿、盐矿、煤矿;无论新式兵器、新阵法,你都可以探索”。

末了,他重重说了一句:“探索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个新的想法,做法,朝廷也就有了新的部署,犹如一股新风,时不时的吹一下,所有人的脑子,也会更清醒一些”。

这次,仲逸是真的哆嗦了。

莫说别的,仅是大明洪武一朝,有免死铁券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真正能靠那东西保住脑袋的,少之又少。

甚至可以说,有了那东西,死的更快。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怎么又重提?

谢恩,还是不谢恩?

“你可以到我大明任何地方去,到处看看、走走,就,做个逍遥王”。

朱厚熜再次说道:“不过,是无冕之王,没有封号的,你所做得,能不能记到史册之中,就看造化了”。

异姓王?死的更快。

仲逸寒颤连连:怪不得到了唐小丫那个年代,查不到关于‘仲逸’这个人。

当初以为是自己改过姓名的缘故,又或是官职太小,没有记载。

原来,问题在这儿呢,压根就没有记录。

“接旨吧”。

不知何时,朱厚熜手中竟拿出一道圣旨。

看来,早就写好了。

第485章 侍读学士

夜幕下,街上行人稀稀疏疏,比往常少了许多,除必要巡街的衙役外,其他皆是闲的没事干,喝喝花酒、逛逛花楼之类。

真正有事外出夜行的,少之又少。

如同一百无聊赖之人,仲逸感觉浑身轻飘飘,本是一双脚底生风的轻功腿脚,此刻却感觉没有半点力气。

现在才想起来连晚饭都没吃过呢。

没有半点胃口,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就是所谓的‘面圣’,而且是‘临终托付’。

免死铁券,还‘逍遥王’?

仲逸不由的笑出声来我逍遥吗?

“喂,干什么的?在那里做什么?”。

两名巡街差役寻声过来,站到仲逸面前。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都不认识?”。

仲逸简直如醉一般“我是——逍遥王”。

什么……王?

二人相视一眼,而后立刻笑脸相迎道“这位大人,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府吧”。

走近一看,二人总算是看清了这身六品官服,再看看眼前的仲逸,浑身没有半点酒气。

这位仲大人,他们并不陌生当初与鞑靼谈判时,就曾见过,由衷的钦佩。

否则,敢自称为‘王’?试试看……

仲逸顿顿神儿,这才想起了自己有些失态,太过‘逍遥’了些吧?

“不劳二位差大哥,本官只是有感而发,一时失态而已,你们忙去吧”。

仲逸走出几步,不由的回头叮嘱了一句“今晚……,要好好巡夜……”。

仲府中,陶氏姐妹皆已回到各自房间,这些日子诚信堂的买卖不错,协助打理账目,宋洛儿也就在穆一虹的小院住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见到仲逸后,仲姝急忙扶他坐了下来,早就备好了热水,还有一些饭菜。

“不用热了,我没胃口”。

仲逸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有些疲惫的望着自己的师姐兼娘子。

“我有免死铁券了”。

他将布包向前推推,不由的说了一句“还有,你夫君我以后可以自称为‘本王’了,逍遥王”。

一道免死铁券,一个无名无实的王爵。

仲姝靠近灯光,不由的细细将圣旨看了一遍。

“这免死铁券是不会保一生平安的,而异姓王,几乎都没有好结局”。

都是凌云山的弟子,仲姝很快看出其中的玄机,也挑明了一层隐隐的担忧。

“那你说说,这以后该怎么办?”。

仲逸缓缓将水杯抱在手中,似乎要靠它来取暖,却不愿喝一口。

二人心有灵犀,而担忧的也远远不止眼前。

“就目前而言,至少可以看出,当今圣上是很信任你,甚至说极为赏识,但如此旨意,确实有些意外”。

仲姝缓缓说道“朝中常言;圣上喜怒无常,最是难以琢磨,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这个决定,也没准就是心血来潮。尤其当他知晓自己大限已到,多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难免有些感慨”。

这话说的没错对常人而言,无论感慨,无论心血来潮,也就那么回事,但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那怕咳嗽一声,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仲姝指着桌上的圣旨就拿这道圣旨来说,或许在当今圣上看来,这不算什么,但对后继之君,或朝中其他文武,那就是轩然大波。

“这倒不至于,这圣旨是孤本,仅此一份,再无存留,连个登记都没有”。

仲逸郑重其事道“不止于此,我可到大明任何地方去走走、看看,可以先行探索,这既能为朝廷吹吹风,也能让大家清醒一点,只是我所做的,不一定能够记载下来”。

“这就对啦”。

仲姝不由的点点头“这才叫深谋远虑,当今天子确实有远见,他是让你做一剂良方,时刻让朝中百官、让后继之君清醒清醒”。

“嗯,说下去”,仲逸补充道。

“这个道理很简单,无论你为富民强国而探索,无论找到新的铁矿、铜矿、盐矿、煤矿,采用新方法开采、打造,强军练兵,新的阵法,对朝廷而言,随时将会有新的差事,新的部署”。

仲姝继续道“如此一来,大家的眼界开阔了,做的事儿也多了,风险反而少了,为何?你做了那个探路之人呗”。

接下来的话自不用说仲逸这个探路之人,如果探路成功,那便皆大欢喜,一旦探路失败,所有的不是,将归于他一人。

当然,这也不用担心,因为朱厚熜给他留了免死铁券。

这步棋,确实高啊。

仲逸缓缓站起身来,对仲姝一脸的崇拜“师姐,你简直要赶上师父啦”。

如此一说,仲姝却没好气道“那是你仲大人当局者迷,否则,早就想开了”。

“那么,再请问,逍遥王,是怎么回事?”。

仲逸一脸的虔诚“就当局者了,还请师姐点拨”。

仲姝双手后背,来回踱步,片刻功夫,便脱口而出。

“逍遥王,重点不在‘王’字,而在于逍遥,想想看,你经常到各处走走、看看,也就是走走看看而已,那里有好玩儿的就去哪里,这不就是逍遥王吗?”。

仲姝驻足而立,微微摇头笑道“圣上的意思是你不要贪权,更不能专权,快活自在、‘逍遥’一世”。

仲逸简直哭笑不得原来,是这么个‘逍遥王’啊。

细细想来,这话说的也极为在理自古,做一个真正的糊涂王爷,逍遥自在一生,那才是真正的逍遥。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无名无实的‘王’呢?

圣心难测啊。

仲逸不由的自言道“若是我将这两件事儿公之于众,这不等于自己将自己架在火炉上烤吗?”。

至此,朱厚熜这层颇为深刻的用意,才渐渐明朗起来用心办差吧,至于那免死铁券和逍遥王,就算了吧。

要你的能力,但务必要将你的能力,束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孙悟空,紧箍咒,还有那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显然,朱厚熜对仲逸所说的那些富民、强国计划是赞同的,但大明毕竟基业太大,路该怎么走,总得一个在前方探路的。

而仲逸,就是那个探路之人。

仅此而已。

若是能成功,也算为社稷、为朝廷做了件大好事儿,一旦失败,起码能保一条性命。

反之,若想真正做个手持免死牌的‘王’,那就另当别论了。

“本王想要饮酒,而后就寝,这样才够逍遥、自在”。

仲逸觉得这个王爵的嘴瘾还是可以过过的,这么一说,竟然有了胃口。

“那就请王爷自便吧,小女子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

仲姝似乎对这个‘王爷’不怎么待见,一如往常的向隔壁房中走去。

才走几步,不由的转身叮嘱了一句“这位王爷,还是把圣旨收起来吧,这东西,说不得,也丢不得”。

说不得,也丢不得,这话说的恰到好处。

数日之后,意料之中的事儿发生了朱厚熜驾崩,继承大明君位的,自然是裕王朱载垕了。

一年当中最为严寒的日子,却不知不觉到了年底,将又是一年新春佳节来临之际。

文武百官悲恸先帝的离去,又忙于迎接新皇帝。几人欢喜几人忧,恐怕只有自己心中有数。

或许,只有仲逸心中知道这位被史上称为穆宗的朱载垕,将与明年改元隆庆,开启他六年的新政之治。

这,也是大明一个全新的开始。

朱载垕即位后,开始纠其父朱厚熜之弊政,之前以言获罪的臣子,大多被召用,已死之臣,也给予抚恤并录用其后。

朱厚熜在位时,沉迷与道教青词炼丹,而朱载垕则全然不同,他将方士全部交付有司论罪,之前的道教仪式全部停止,并免除了一些税赋。

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当然,这位新任的皇帝有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媚药、女人。这两样东西,相比丹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说了也无用。朱载垕在位六年的时间,几乎从来不缺这个话题。

朝廷文武,变化自然也不小。

之前的内阁次辅张居正,在严嵩垮台之后,他便如愿做了内阁第一把交椅,徐阶在内阁多年,做过礼部尚书,领着大学士的头衔,大家对此并不意外。

而在裕王府侍讲多年的高拱,如今已是礼部尚书、并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因与皇帝朱载垕的特殊交情,他可谓顺风顺水,前途不可限量。

还有一人不得不提,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张居正。

纵观大明史,张居正也可称得上大名鼎鼎。

当然,如今他只是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想必他自己也不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会成为吏部尚书、内阁次辅、建极殿大学士,而且身居内阁首辅,长达十年之久。

人啊,若都能知晓将来之事,该有多好。

毋庸置疑,除朱载垕外,这三人将登上大明朝廷新舞台,开始新的征程。

除此之外,武军都督府、六部九卿,皆有所调整,有些令人不解其意,但大多还是在预料之中。

毕竟,都可算作同僚,对这些事情,心中还是有个大概。

同样没有意外的,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之前的五品千户石成,如今已成为从四品的北镇抚司镇抚使。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说白了就是查办皇帝钦定的案件,可直接逮捕、刑讯犯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也无权过问,用嘉靖帝的话说北镇抚司职责重大,不得有半点闪失。

如今看来,石成的差事确实做得不错,而对他的赏,也确实是由新皇帝宣布,这也算是了却他心中的一个愿望,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前程,安心办差便是。

令人意外的是,原英勇千户所正五品千户林宗武,被升为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正四品,之前英勇千户所一千余人,全部归于京卫指挥使司。

京卫指挥使司,负责掌统卫军、番上宿卫、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等,有多个卫司,各有指挥使,之下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

而林宗武所任的指挥佥事,各卫有四人,主要职责为协理,类似与副职,而他的差事则主要是护卫宫禁,实则就是侍卫禁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谓人人不敢小觑,那怕只是一个正四品。

之前的英勇千户所副千户谭辽,做了新的正千户,而英勇千户所这个称号自然会保留下来,他们负责拱卫京师,可谓责任重大。

对于这一安排,众人还是议论颇多不知是朱厚熜之前早有叮嘱,还是朱载垕另有部署,总之,相比其他人,林宗武由之前的‘英勇’变得更加‘英勇’了。

当然,关于英勇千户所的来历,众人还是颇为清楚的无论当初南下抗倭,还是北上与鞑靼交战,三百人的‘敢死队’至今也为众人乐道。

他们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这或许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这支身经百战的‘利刃’,留守京卫,可谓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恰到好处。

无独有偶,刑部郎中樊文予到都察院,做四品左佥都御史。

对于这个安排,樊文予心中还是有过纠结的,从他内心而言,还是愿意继续留在刑部,毕竟这么多年了,后来一想,如今也是从五品升为四品,而且越过了从四品这一层,还是欣然接受吧。

话又说回来,不愿意,又能如何?

皇恩浩荡,就连远在西北榆林府的李序南,也终于如愿做了正式知府,不过,因他还年轻、资历尚浅,就以从四品之衔领知府之职。

最没有意外的,还是当属翰林院侍读仲逸。

这位正六品的‘仲大人’,之前也在裕王府侍读,虽入仕以来有些升迁太快,但毕竟是有目共睹的——办了不少正经差事。

仲侍读,仲逸得到‘学士’二字,不过还是在翰林院,是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对一个持有免死铁券的‘逍遥王’来说,他已经很满足啦……



第486章 日子照常过

春风和煦春意浓,几多暖意几多欢。漫漫严冬已过,大地一片回暖,草发芽、枝抽绿,又是一年好光景。

因朱厚熜的驾崩,朝廷文武,甚至京城大户人家的春节,也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过了,朱载垕继位后立了不少新规矩,文武大臣都忙着适应,免的自己出一丝差错。

不经意间,已经是第二年,初春时节悄然来临。

时间,过得好快啊。

天大的事儿,终究还是少数,对寻常百姓而言,平平常常的日子才是常态,其实,对朝中文武来说,也差不多如此。

严氏早已成为过去,而垮台之时,也就那么几天,惊心动魄的时刻恐怕也没几个人在场。

连同当初不可一世的仇鸾一样,虽然领着咸宁候、平虏将军的头衔,最后落得狼狈下场,很快也就没人记得了。

先帝朱厚熜驾崩,新君朱载垕继位,经过一番调整,举国上下、朝廷里里外外,也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徐阶做了内阁首辅,有人说他是势在必得、众望所归,也有人说难以堪大任,没有掌握大局的能力,做个次辅没的说,但总领内阁,却有些过了。

还有人说,朱载垕真正看重的是高拱,毕竟他在裕王府多年,与裕王交情不错,况且他本人也是出自翰林,做过庶吉士,也做过侍读侍将学士之类的差事,无论文采、能力,本人还是相当不错的。

所谓高中自有高中手,还有人竟看出了张居正这匹黑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以突然杀出,令众人望尘莫及。

当然,也就是说说而已,终归还是要做事情的,当初严氏垮台历历在目,不少人学的乖巧许多,如今新君继位不久,好多事情还不甚明朗,不必急于押宝,弄不好会落个满盘皆输。

还是那句话再等等、看看再说吧。

京卫指挥使司,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林宗武,如今已正式开始他的新差事宫禁护卫,协同拱卫京畿,可谓责任重大,义气奋发。

有空之时,他也会去英勇千户所,连同新的千户谭辽、副千户周谨{原先的周百户}与众兄弟们说东说西,偶尔与将士们一起骑射操练一番,那才叫一个痛快。

在众人的眼里,林宗武依旧是他他们的千户,只要有所差遣,一声令下,绝无二话。

如此一来,仲逸与师兄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一个在翰林院,一个在京卫指挥使司,还是负责宫禁护卫,一来二往的,也能知道彼此的情况,比之前在英勇千户所方便了许多。

樊文予在都察院,整日差事不多,他虽比仲逸年纪大了些,当初仲逸刚下山时,他已经做到了蠡县的知县,但到了都察院之后,发现自己确实不算‘资历颇高’之人,就四品以上的前辈而言,他确实年轻了不少。

远在榆林府做知府的李序南,虽比仲逸年长些,但还是比樊文予能小个几岁,多年仕途生涯,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年的探索已有成效,今年自是要巩固一番,干的也是信心满满。

当然,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开采三边镇、大煤矿,用的是仲逸所教他的新方法、新思路。

众人皆能各司其职、各有所属,身为翰林院新加‘学士’二字的侍读学士,仲逸自然也不例外。

“仲大人,兄弟给你说句实话,听掌院学士说,我们这批翰林院的庶吉士中,有人可提前结束考核期,这都是当今万岁圣明,朝廷现在也缺人才啊,我这么一个大人才……”。

大人才?

从之前的正六品,升为如今的从五品,侍读学士仲逸的‘办公室’自然要挪地儿了。

房间更大了,来的人也就更多了。

其中最频繁者,莫过于他在国子监的那帮同窗好友,而这其中,最为醒目的,还是要属依旧为庶吉士的费思应。

他的这番牢骚,自然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仲逸能帮他在掌院学士面前说句话。

翰林院是一个十分特殊的衙门,有人称之为内阁辅臣的后备地,甚至于六部的尚书、侍郎,不少人确实出自这里,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眼馋的衙门,职务最高的翰林院学士,也就是所谓的掌院学士,才仅仅是正五品衔,连个四品知府,或三品侍郎的尾巴都摸不到。

这似乎就注定了翰林院将作为一个过渡,这里的人由此而转向其他衙门,以谋的更高的差事。

但不管怎么说,仲逸已经做到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这已经相当不简单了。除五品掌院学士外,翰林院从五品的只有四人两名侍读学士、两名侍讲学士。

再往下,就是六品的侍读、侍讲了。

可以说,仲逸如今在翰林院的地位而言,可谓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对于一个入仕时间颇短、资历尚浅的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好在,之前的皇帝朱厚熜给他机会,在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中,仲逸一下子揪出近二十名朝廷命官,让他初绽头角,提前结束庶吉士的考核,做了七品编修。

后来,在与鞑靼军谈判、去大同核查仇鸾,让他再次赢了同僚一把成为翰林院六品侍读,成了众人口中的‘仲大人’。

而如今能做到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在裕王府侍读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去年在东南江浙、福建一带抗倭的功劳。

这些差事,几乎都是‘要命’的差事,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一如当初在保定府与知府张文远刀剑相向、与鞑靼军剑拔弩张、与仇鸾斗智斗勇、与倭贼阵前较量。

都是些难啃的骨头……

总之,这个升迁速度有些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这位年轻的仲大人确实名副其实,做了正经差事,大家看在眼里,事实面前,那些不服之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仲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可倒好,咱们一起入的翰林院,一起做的庶吉士,你如今已贵为侍读学士,可兄弟们呢,还是庶吉士,你到底管不管?”。

见仲逸不回应,一旁的费思应又开始催促起来“这次,你若是再不说句话,兄弟们可就要说你六亲不认了”。

这么一说,正忙于伺候众人的程默立刻不高兴了,只是碍于他一个杂役的身份,只能将这种不满憋在心里,但嘴上还不由的低声嘟囔着“六亲里边,有同窗这一层吗?自己不努力,还真好意思说”。

“你说什么呢?”。

这么一句,却被一旁的费思应察觉,他不由的转身向程默训斥道“怎么回事?每次都有你,知道我与你们家大人是什么关系吗?”。

程默急忙站直了身子,手中还拎着一个茶壶,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毕竟人家为主,他为仆,没有说话的份儿。

咳咳,仲逸干脆站起身来,也开始‘训斥’起来“就是,一天天的,不知琢磨些什么?怎么啦?以为跟着本大人时间长了,就要本大人时时事事都罩着你?再不用心做事,休怪本大人翻脸”。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指桑骂槐的感觉。

程默是何须人,他岂能听不出来“仲大人训的是,小的记住了,下次绝不敢再犯”。

顿时,费思应脸上如同霜打了一般,白里还透着点红“哎,想不到你我同窗苦读,却落得不如一个下人”。

这一声叹,该有多么的无奈?

见他正欲抬脚出门,仲逸急忙上前制止道“费兄,你言重了,同窗之谊我永不敢忘,只是你每次这样大张旗鼓的,太过高调,你也知道,翰林院是文人的衙门,这里的人都有些来头,你……”。

费思应微微一怔,这才缓缓开口道“仲兄弟,是我做事不周,想着咱们的交情不错,家父好歹也是个礼部郎中,别人总得要给几分面子”。

仲逸无奈的摇摇头“费兄,正是因为此,你更要懂得务实,多做少说,令尊难道就允许你如此放肆吗?”。

末了,他语重心长道“你的事儿,兄弟心中一直惦记着,只要有机会,只要兄弟能说的上话,一定尽力。但你也要多学点真本事,能为朝廷做点实事,也好为令尊争口气不是?”。

费思应白白胖胖的脸上立刻又变得一阵通红,他嘴巴微微一动,几次欲言又止,思量半天,最后也就说了一句“以后,就看为兄的吧,绝不会给家父,给兄弟你丢脸”。

说完这句,倒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费思应整整衣冠,缓缓走了出去。

“仲大哥,今儿这事,干的漂亮”。

见屋中只剩他们二人,程默又感触了一番“原本早就想让你训他一顿,可看到他方才那难过的模样,我这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仲逸背着双手,再次回到自己的座椅上,不由的说了一句“这说明你长大了,而且,还是个有良知的人”。

好啦,快准备正事吧,我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朱载垕继位后,仲逸这个翰林侍读学士自然不用为他侍读,倒是朱载垕的儿子,也就是日后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可经常见到这位‘仲先生’了。

裕王生母如今已为贵妃,他对儿子的教导颇为用心,朱翊钧读书不用功时,其母便让其长跪,以示惩戒,足见用心之深。

自然,所请的老师也绝非仲逸一人,另有一批大臣为其教导。

当然,这些所谓先生、老师,也就是称呼而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帝师’,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帝师。

确切的说,仲逸或许不是朱翊钧所有老师当中最博学的一个,但绝对是玩的最好的一个,也是小朱翊钧最喜欢的一个。

朱翊钧如今还没有册封,住在宫里,不到五岁的年纪,因为他老师比较多的缘故,仲逸也不必天天去,甚至比之前去裕王府的次数还要少。

“仲大哥,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

程默收拾一番,再看看门外,开始提醒起仲逸来。

……

“万岁今日心情如何?世子乖不乖?”。

每次进宫时,仲逸总会趁机与师兄说上几句话。

“我是负责宫禁护卫的,不是司礼监的——太监”。

林宗武望望四周,不由的笑道“当然,也不妨告诉你,听刚才进出的公公说,还不错,你就放心去吧”。

仲逸却一脸的轻松“在我心里,师兄堪比司礼监掌印……”。

话未讲完,林宗武几乎要举起拳头来。

才走了一会,仲逸却看到迎面而来的熟悉面孔。

“你们先过去,在那边候着”。

石成一脸的肃严,属下立刻走了过去。

这位昔日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如今做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北镇抚司他说了算,遇事可直接向皇帝禀奏,不是一般的厉害。

“石大哥,你这风风火火的,是有什么大事吧?……”。

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说了一半,仲逸立刻摇摇头“算了,就当我没说,你如今是镇抚使,北镇抚司之事,还是少问为好”。

呵呵,石成望望四周,却不以为然道“不要只顾着说我,你如今也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怎么还是不按套路出牌?改日,到我府上,咱们一起喝一杯?”。

哈哈,一阵简短的笑声,石成便走了出去。

仲逸再次摇摇头,不由的皱起眉双这不是还没有告诉我,你们到底干啥去了?

够神秘。

“仲学士来啦?世子正在书房,才睡了一会”。

见过礼数后,李贵妃吩咐下人奉上茶水,看眼子,是要等朱翊钧睡醒了。

又是饮茶,换个地方饮茶而已。之前是翰林院和裕王府,现在翰林院没变,倒是王府变成皇宫、王妃变成贵妃了。

好在眼前的这位贵妃,朱翊钧的生母,仲逸还算不陌生,当初在裕王府时,彼此印象还不错,否则,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位李贵妃,可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仲逸对此已反复‘研究’过她将来,他是要替小万历皇帝摄政的——皇太后。



第487章 轻松与不轻松

金碧辉煌、侍卫林立,然而,皇宫也有悠闲之人、悠闲之处,比如说花园走廊,比如说还不到五岁的世子——小朱翊钧。

走路步伐还不是很稳健,喃喃学语之后,一些简单之语已基本能说,而但凡有过子女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往往是孩子最为顽皮之时:走路怕摔着、吃饭怕噎着、喝水怕呛着。

甚至于,更要担心他随意抓住什么东西,要么将东西摔坏了,要不将自己碰着了。

身为皇子,朱翊钧不仅要正常作息,正常饮食,更要非正常的读书、学习。

“先生,我们不玩这个,要飞……”。

朱翊钧总算午觉睡醒,而仲逸也该正是‘上岗’。

初春来临,气候温和许多,午后阳光洒下,感觉还是挺惬意的。

树枝抽新芽,朱翊钧又有摘‘果实’了。

仲逸脑中快速的旋转着:他在想着自己五岁左右发生过事儿,比如义中村、比如老姑,比如田二叔、大白驹……

说实话,成大成人之后,除非天生异象,五岁左右发生的事儿,应该是没有多少记忆了。

一个翰林院的文官,无论之前的侍读,还是如今的侍读学士,竟然会轻功?说出去,绝对不可思议。

除自家人,还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在仲逸看来,趁着朱翊钧还小,快点将这个记忆抹掉吧。

如何做到呢?只要不再重复,不再答应他的这个请求即可。

“听话,今天我们不玩那个,现在树上还没有结果实呢”。

仲逸望望四周,抱起小朱翊钧,努力的跳了起来,离地不足半米。

估计,以后就是这水平与高度了。

“要不?我们来听听听这个?”。

仲逸掏出一个小玩意儿,巴掌那么大,小机器人的模样,上面还有几个按钮。

“嗯???”。

小朱翊钧一把夺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通乱按。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

“静夜思,床前明月光……”。

“人之初性本善……”。

咯咯咯……,一阵欢快的笑声。

声音不是很高,绝不会引起他人注意,这东西用的是电池,仲逸倒是带回来不少,完全不用担心。

这东西,自己家孩子,师兄家孩子,连同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家孩子,都已‘标配’。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三人行,必有我师也……”。

诸如此类,用不了多久,孩子们几乎都能朗朗上口。

相信,用不了多久,朱翊钧便可以在他的父皇、母后面前轻松来一段,顺便还能学会几句儿歌。

绝非仲逸随意应付差事,他始终认为,这个年纪,还是以玩耍为主,即便能背下来,也难解其意。

为此,他还与唐小丫争论过,在她们那个年代,莫说是近五岁了,就是三岁,都有请先生的,而所教所学的,也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争论归争论,但事情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

仲逸无心理会这些,他只是想让孩子们更开心一点,至于日后的成就,真的不在于争一朝一夕。

二人‘学的’乐在其中,期间,朱翊钧从未哭闹,直到李贵妃派人前来。

‘仲大人,贵妃娘娘请世子回去呢,你看,太阳都快要西下了’。

一名太监才这么一说,眼睛却直直盯着世子手中的‘宝物’。

“这个……”。

朱翊钧立刻将玩具收起,捏的紧紧的,像是要藏了起来,就连他的‘仲先生’,都不可以拿走。

对此,仲逸早有准备:既然给他了,就没打算要回去。

估计,今晚要听着它入眠了。

至于对皇帝朱载垕与李贵妃的解释,那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只是个发声的玩具,且一直在重复,只要熟悉了,想必也没人将它当回事儿。

熟悉嘛,总得要有个过程。

非常轻松的一天,仲逸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如此寓教于乐的方法还有很多,想必接下来的日子,也会好很多。

至少,在朱翊钧登基之前,他还能有个美好的童年生活。

出宫后不用再回翰林院,仲逸觉得应该去趟都察院,距离傍晚还有些时间,该应酬的还是要应酬。

应酬,不止在晚上。

都察院右都御史文博远,也就是之前的监军,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便要告老,见到仲逸后,还是挺开心的。

老头是个正直的人,在都察院多年,可谓德高望重,此次新君继位,他是为数不多可以继续原职的,足以说明这一点。

对于仲逸,他总有点英雄相惜的感觉。

“下官今日在翰林院差事已毕,来都察院,拜访文大人”。

施礼之后,文博远立刻为仲逸请坐。

‘听说仲大人荣升翰林院侍读学士,才二十四岁的年纪,日后前程似锦,不可估量啊’。

文博远也是科举出身,只是他从翰林院庶吉士直接到都察院,之后一直为御史的角色,并未做过编修、侍读、侍讲之类,心中微微还是有些遗憾。

“文大人言重了,您老仗义执言、铁面无私、德高望重,当是晚辈们的楷模”。

仲逸觉得没有必要再互相自谦,他只是来为说一句:“当初在浙江、福建抗倭之时,承蒙大人关照,晚辈不胜感激,再次前来道谢”。

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文人间的往来,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这声感谢便是发自肺腑,无须金银之物,即便文大人不在都察院了,二人还是可以清茶一盏,谈笑风生的。

相比而言,樊文予的房间冷清了许多,因他进京之后一直在刑部做事,与都察院也只是三法司正常差事间的交往,故此,虽是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但他在都察院,还是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樊大人在吗?”。

仲逸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门外喊了一声。

“原来是仲大人啊,快里边请,您来了,怎么还要通禀呢?直接进去便是”。

樊文予的随从,从刑部照磨所时,就一直跟着樊文予,一来二往的,对仲逸自然不陌生。

“仲大人,这边请,小的马上为你备茶”。

随从说了一声,不由的向仲逸附耳一句:“樊大人正生着闷气呢,都好些天了……”。

仲逸微微点点头,随从立刻退了出去。

见到樊文予,仲逸并未言语,片刻之后,随从向二人奉上茶水。

“樊兄这是怎么了?觉得都察院不对你路子?觉得四品有些委屈了不是?”。

仲逸将茶碗端在手中,不时的将上面的茶叶撇开,目光依旧朝下:“要不,该日兄弟向万岁说个情,请樊兄再回刑部,做个刑部左侍郎,如何?”。

刑部做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员。

如此一说,樊文予立刻来了兴致:“那敢情好,只是刑部侍郎官居三品,以我的资历,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再说了,万岁登基不久,你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说话管用吗?”。

‘啪’的一声,仲逸将茶碗放在桌上,长长‘哼’了一声。

“你还知道?刑部你比我清楚,那些侍郎、尚书,那个不是经过多年历练?办过多少大案,几经地方、京城调遣,到了那么大年纪,才做到了三品、二品的?”。

仲逸继续道:“你现在都正四品了,就这个年纪,能有多少人做到?再说了,都察院怎么了?那也是三法司之一啊,你以为没有六部威风,就是个虚的,你看看你们右都御史文大人……”。

从蠡县到京城,仲逸还从未如此‘训斥’过他的樊大哥。

当然,从蠡县到京城,除照磨所那一次外,樊文予这几年确实一帆风顺,甚至连升两级。

“仲老弟,本以为你是安慰我,怎么会?”。

懒懒的坐了半天,樊文予总算是来了精神:“那你说说,你才多大?都已经是从五品,纵观朝中文武,连同外任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做到吧?”。

嗨,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看来,今日来都察院,是要弄出点事儿来不可。

仲逸缓缓起身,吩咐随从退下,将门闭上。

“樊大哥,你我二人,此刻,同时写辞呈,辞掉所有差事,如何?”。

仲逸竟微微笑道:“实不相瞒,来之前我都想好了,五年之内,我就在这从五品上停住了,若是朝廷再有封赏,我一概回绝,如何?”。

辞去差事?这不是要樊文予的命吗?

他急忙起身来到仲逸面前:“哎呀,我的好兄弟,咱们之间,这又是何必呢?都怪为兄,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樊文予见仲逸不为所动,不由的感慨起来:“在六部当中,刑部可以说是垫底了,如今我虽升为四品,起初还是有些欣喜,但看看这一天天的,心里难受不是?”。

论起来,也算是多年的交情,樊文予从不避讳自己想更进一步的想法,初入仕途这时,他受的窝囊气够多了,实在不愿屈人之下。

这,绝对是他发自他内心、肺腑之言。

“兄弟,我一直当你是最信任之人,方才那也是话赶话,不是为兄嫉妒于你,而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进则退啊”。

樊文予简直要哭了:“为兄对天发誓,若是对你有半点不好,天打五雷……”。

“行啦,你我从蠡县相识多年,就不要婆婆妈妈的,我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仲逸示意樊文予坐到旁边的木椅之上,刻意望望门外,压低声音道:“樊兄,有几件事儿,早就想对你说,既然今日到这个份上,兄弟就再为你浇一盆凉水”。

“浇吧,反正这么多年,为兄都听你的,也只有你能让为兄清醒清醒”。

樊文予干脆再次站立起来,看样子,是做好准备啦。

“三件事,兄弟我直说了”。

仲逸也不在避讳:“其一,当初在蠡县剿灭牛头山的山匪时,留有两箱金银,搜山之时,你是见过那两只箱子的,它们去了那里?”。

顿时,樊文予的脸上白白一片。

“其二,还是在蠡县,因邹家命案,就是邹小武被杀一案,你要将真凶换做他人,说是迫于当时保定知府而无奈,你们之间有何交易?”。

仲逸一字一句道:“还有其三,你从蠡县七品知县降为刑部八品照磨,后来,如何升为刑部六品主事的?”。

樊文予彻底呆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仲老弟’吗?

仲逸干脆再次挑明:“从刑部六品主事到五品郎中,是因我们去博野县督办命案,从五品郎中到如今的四品左佥都御史,是因你在查处严世蕃之案时,立了功,是不是?”。

剩下的,就不必再说了吧?

前两次,皆是因仲逸的参与:去博野县,他是主办,罗龙文的堂弟罗二,也是他交给樊文予的。

……

麻木了半天,樊文予脸上竟露出恐惧的神情:“兄弟,你不会是将我交给三法司、或锦衣卫北镇抚司吧?”。

简直了,激动、冲动、恐惧,大喜大悲,都会降低人的判断。

“我若是将你交到三法司,何必要前来告知于你?”。

仲逸苦笑道:“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你还不够格”。

这句话,樊文予总算是听明白了。

“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是不是有人发现此事了?”。

樊文予连连求道:“你一向足智多谋,快替为兄想个法子啊”。

法子?能有什么法子?

不是任何事,任何时间,都有法子的。

“牛头山那点藏银,恐怕早就所剩无几,邹家命案,你已受到惩处,至于其他的……”。

仲逸不容置疑道:“不管是谁,彻底做个了结吧”。

末了,他意味深长道:“樊大哥,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那些事儿,不止我知道,蠡县衙门的人都知道,如今你到了都察院,千万不能重蹈覆辙了”。

是的,别的不说,李序南就知道蠡县的事儿。

一阵沉默,许久的沉默。

“兄弟,从即日起,若我樊文予再做一件出格之事,自行解决”。

樊文予整整衣冠,郑重其事道:“那怕在都察院呆一辈子,永远是四品,也绝不再有半句怨言”。

第488章 打完再说

从皇宫到翰林院,从翰林院到仲府,仲逸每日重复的路线大致是如此,属于几点一线那种。

要说一个偶尔的意外,那也是到穆一虹的小院,或樊予府走走、看看。

这么简单,这么规律。

被仲逸‘训斥’一番后,樊予确实乖巧许多,每日早出晚归,在都察院忙的也是不亦乐乎。

即便没有差事时,他便翻阅一些前辈办理过的经典之案,算是另外一种学习。

穆一虹治下的诚信堂,尤其小地瓜负责的杂货铺,买卖越做越红火。

眼下正逢春季,街的人也多了起来,各个店铺每日几乎都是人满为患,货物价格适,但种类齐全,才是关键。

毕竟,还是寻常人家多。

罗英打理的‘奢侈品’店也风头真劲,经过连日以来的口口相传,如今诚信名下的玉器饰品店,简直是层富贵大户的首选。

尤其那些有钱、而又正被宠着的阔太太们,连同那些挖空心思送礼之人,简直喜欢的不得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圈子,对寻常人家而言,去杂货铺走一趟,转一圈下来,花点银子,几乎可将家用之物添置的齐备了,还不用跑太多、太远的地方,颇为划算。

而对有钱有势的人家来说,没有到诚信堂奢侈品店专门打造几件饰物,摆放在客堂或穿戴在身,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钱了。

为何?这里的东西,款式新颖、造型简直太美了。绝对是独一无二,而且颇为前卫。

据罗英说,交过定金,等待取货的人,都要排在一个月之后了。

这可倒好,忙坏了后院专司打造、设计玉石的工匠们,忙得多,赚的多,诚信堂是所有正式伙计可长期留守的地方,谁也不能砸了自己的饭碗不是?

这些,与仲逸关系不大,他依旧是那个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

自从次将那笔巨银给穆一虹后,诚信堂将在京城增开几家店铺,如此一来,京城几乎每个地段都有了诚信堂的牌子,别人想要再chājin来,那也是很难找到立足之地了。

除京城外,穆一虹已派人在北直隶一些州、府开始张罗起来,一旦有适合的店铺,立刻盘下,经装修调整后,依旧为杂货铺、奢侈品店两项,当铺将不再设有。

经过精心部署安排,诚信堂各店铺的伙计、掌柜、协理已基本到位,对店的经营也能掌握,其有一些人,已达到娴熟的地步。

学徒、伙计、大伙计、师傅、协理、分店掌柜、大掌柜、东家,这样的模式正慢慢展开。

同时,京城作为心,负责为其他州府的店铺输送人员、并统一管理。

穆一虹,这个少东家,确实够忙,好在还有宋洛儿等协助。

丫鬟香儿、桂儿,分店掌柜罗英、小地瓜,连同陶朔、陶雯儿等等,无论账目,还是进货货,各个店铺之间的协调,都不能少了他们。

事在人为嘛……

穆大娘的老伴复姓公孙,宝贝孙儿公孙槐,在京城开了一家打行,说白了,是与后来的镖局差不多,只是还没有普遍开来。

在大明朝这个时期,一些大的府城,已经有这个行业的存在,衙门也会给予许可,人们对此并不陌生,但也不是特别的熟悉。

经过多年的经营,公孙槐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兄弟,只是买卖不怎么好。

能用的起他们的,主要是一些极为有钱的主儿,但这些人运送的大多还是为私人的财物,佣金给的不算少,是活儿少了点。

至于那些经常路运货的商家,一般都有自己的家丁、伙计随行看护,也不再另外请人保护出行及货物的安全。

像公孙槐的打行,基本能够维持,但若要说到赚钱,还远远不止。

这日傍晚,仲逸与仲姝从街买了不少礼品:有王家精细羊肉片、陈家酱头肉、刘家一壶好酒等,打包好,是送给穆大娘的。

自从来到京城后,穆大娘和儿子、孙儿一起住,虽然打行的买卖不怎么样,但晚辈们对她颇为孝顺,无论吃喝、日常用度,都是最大限度的照顾老人所需。

听说仲姝和仲逸要来,穆大娘很早开始忙活起来,从午后一直到现在,又是备菜备肉,又烫一壶酒,只是年纪大了,这些活儿还得孙媳妇帮衬着,但她却乐在其。

“见过穆大娘,您老身子骨还好?”。

在公孙槐的指引下,仲姝与仲逸已来到屋里。此时,正是晚饭时刻。

“姝儿、逸儿、来来来,快到这里,坐下……”。

穆大娘的听力已不是太好,但眼神还算不错,大多时候都是自言自语,别人向她说话,也要附耳大声点,才能听见。

“咦?启儿怎么没来?他不是也在京城吗?又去打仗了?”。

穆大娘瞅了半天,发现还是少了一个人:当初,在凌云山时,仲启、仲姝、仲逸,她没少操心,真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这么多年了,仲启改名林宗武后,穆大娘还是没有适应过来。主要这都是下山后的事儿。

仲逸连连摇头,仲姝干脆凑了去:“我师兄如今负责宫禁,差事特殊,来不了,下次有空再来看您”。

“哦,启儿现在都进宫了,朝廷的事儿要紧,得空记得来……”。

穆大娘向孙儿媳妇说了几句,片刻之后,饭菜便端了来。

……

“专门负责为诚信堂运送货物?这太好了,只是银子,是不是多了点?”。

饭后,仲姝正陪着穆大娘说话,仲逸则与公孙槐说起买卖的事儿。

公孙槐今年十九岁的年纪,自幼跟其父学的功夫,也曾参与过剿匪这类实战,为人豪爽仗义,也正因此,才能在打行聚集了这么多人,赚的钱不多,但大家还是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关于仲逸和仲姝,他自然不陌生,早听他祖母说过,在仲逸大婚时,公孙槐随他祖母去过仲府,还备了一份厚礼。

他能看的出来,在祖母眼里:仲逸等三师兄妹三人,也是她的孙儿(女),与他这个亲孙儿,没有两样。

“仲大哥,能专门为诚信堂押运货物,自然是最好的,但每次事后再结算也不迟,为何要保底给我五百两呢?”。

听仲逸这么一说,公孙槐再次摇头道:“这不行,即便是佣金,我也要别人低一半,保底的银子,绝不能用,我若真收了你的银子,祖母非是一顿训斥不可”。

这小子,看来,还是太年轻了些。

仲逸笑道:“你不要小看此事,不仅从京城到各地运送诚信堂自己的货,还要从瓷器、茶叶、玉石产地进原料,这些都是你的事,没有保底的银子,你这些兄弟吃什么?”。

公孙槐还要说话,却被仲逸打断:“先这么说定了,等你真正赚钱了再说,穆大娘年事已高,吃的、用的、住的,可不能再有半点委屈,多出来的银子,给她老人家……”。

“嗯……,那我听仲大哥的”。

公孙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仲大哥这是变相帮他,帮他一家。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仲大哥,照这么说,从今日起,我们也是诚信堂的人了?”。

仲逸无奈的摆摆手:“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得要问过穆一虹才行,是次你见过的那位穆少东家”。

久在京城,公孙槐自然知道其之理,他急忙点点头:“对对对,是穆少东家,仲大哥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与买卖无关,与诚信堂无关”。

这时,仲逸将在隔壁屋里候着的陶朔叫了过来。

“他叫陶朔,在诚信堂帮忙有些日子了,以后跟着你啦”。

仲逸向陶朔说道:“跟着你公孙大哥,他最崇拜的人,也是神行太保戴宗”。

公孙槐笑道:“我们早见过啦,我常去诚信堂,小地瓜、罗大哥,姜伯这些,都认识”。

仲逸不由的叹口气:那我还介绍啥?

还是陪穆大娘说会儿话吧……

次日,朝堂。

朱载垕召集武众臣议事,事关北方的鞑靼。

数日前,北方驻军来报:鞑靼纠集数万兵马,蠢蠢欲动,似乎有南下的迹象。请朝廷定夺:是否增兵北征,还是另有部署?

对此,朝又分成两种声音:主战与主和。

力主出战的大多为武将一方,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北虏南寇都一样,只有将他们灭掉,才能真正消停。否则只是一时安分,日后依旧要对阵军前,没有第二条路走。

而主张讲和的则较复杂,有人担心战而不能胜,有人恐粮草军饷无法备足,还有人说鞑靼远倭寇难对付,他们有自己的地盘,兵力也极为充足,不宜开战。

这其,有内阁的大臣,有户部的主官,甚至于五军都督府、兵部的人,他们也不主张刀剑相向,消耗太大。

作为继位还不到一年的朱载垕来说,他并非拘泥于开战与讲和两个选择,而是因交战以外的另一个因素。

连同抗倭一样,若是能解除‘海禁’,倭寇作乱的手fǎhui大变,剿倭的策略自然也要调整。

这一点,早在裕府时,他曾与仲逸说过。当时,二人的看法出的一致。

鞑靼毕竟不同于倭国,而他们也要互通交易、开放市场,不管怎么说,大家总是要吃饭的嘛。

议和,原本还是可以考虑的,但如今鞑靼竟先纠集数万人马shiwēi挑衅,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在提出议和,岂不是很没面子?

再说了,他这个皇帝,还是个继位不久的新君,绝不能含糊。

可是,武百官,这两种声音吗?

朱载垕看着底下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不那么明显,总归是乱哄哄的感觉。

这么多人,大多都是打酱油的,做不了主,还得凑个数,不易于形成统一意见。

后来一想,朱载垕干脆决定:换个地方说,只留下内阁大臣,以及都督府、兵部、户部部分主官,重新议。

正在宫为朱翊钧侍读的仲逸,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被传唤过去,说是万岁要他也参与议事。

这时,仲逸惊讶的发现,这个传旨之人,正是当初在王府替他传话那个老头。

当初,还是裕王殿下的朱载垕正与徐阶、高拱、张居正等议论如何对付严氏,希望仲逸也能一起前来议事。不过给他传话的人却是这样说的:如愿意的话,可前往……

当然,这主要是考虑到当时的皇帝朱厚熜。

如今,朱载垕已贵为天子,再叫仲逸议事,终于不用再瞻前顾后了。

行过大礼后,仲逸不由的看看周围,除朱载垕外,为首的还是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

要不是内阁的,要不是六部的,起码是侍郎起步,仲逸这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这样也好,别人议事,自己在一旁听着便是,反正也插不嘴。

……

“仲侍读,你说说看,眼下北方之事,当如何?”。

良久之后,朱载垕直接点到了仲逸:“说起来,你去东南抗倭立过功,之前与鞑靼军也谈判过,是最有发言权的”。

微微一阵异动,前面的人纷纷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这个小小的从五品。

听了半天,仲逸心也渐渐的明朗起来:皇帝叫他来,这是想要听第三种声音。

显然,之前大臣们的意见,朱载垕并不满意。

说到北征,仲逸还真有话要说。

“万岁,微臣觉得,无论战与和,皆在于大明,而不在于鞑靼。战是为更好的统,而和则是为天下苍生,免受无谓的伤亡而已”。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前道:“但当此之时,既然鞑靼做出一副南下的姿态,朝廷自然不能讲和。必须打,而且是一个大胜仗,打来的东西,远谈来的可靠”。

末了,他补充道:“当然,之后的部署,还要由圣决定,连同东北一带的女真族,我们要分而治之”。

见众人依旧不言语,仲逸再次重复道:“当务之急,先打完这仗,再说”。

第489章 引蛇出洞

话说仲逸的一番话,很快引起朱载垕重视,他的态度也渐渐明朗起来:先来一个大胜仗,之后再做定夺。

事已至此,其他参与议事之人,无论内阁大臣,亦或都督府、户部、兵部主官,也再无异议。

开战,首先要做好两件事:其一便是粮饷,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户部表态:再困难也要想办法挤挤,度过眼下再说。

不过话说回来,若战事没有久拖不决,调动兵力不多,消耗也不是很大,至少还在可承受范围内。

据此,更加说明一个道理:百姓富足、国库充盈,是多么的重要。

除此之外,还有将帅任命。连同binglibushu,这似乎比粮草更为紧迫,否则,大军无法前行。

据探查所报,鞑靼不足三万左右兵力,且从目前迹象来看,并未有全部投入的打算,据此,朝廷打算先派出两万左右的兵力。

战场之上,情形多变万化,一旦双方真正开战,并不能排除鞑靼部增兵的可能,而朝廷对此也有部署:一旦鞑靼军增兵,北方的驻军便可奉命增援。

如此,便是朝廷部署的第二道兵力,也是主力所在,而第二道兵力的主将,才是关键的关键。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将在不在勇而在于谋,运用得当才是关键。

至于将帅,众人经过一番议论,觉得两个人非常合适:俞大猷、戚继光。

后来考虑到南方抗倭行事不可无主将,俞大猷年事已高,而戚继光在隆庆元年已为神机营副将,目前,正在训练从辽、蓟一带新募集的三万步兵。

最近,朝廷又从浙江募集三千士兵,也由戚继光进行训练,是皇帝朱载垕准许的。

“从后军都督府择一将,作为北征先遣军的主将,若战事告捷最好,若需增兵,到时再任命戚继光为主将,统一调度北方将士,如何?”。

朱载垕向众人说道:“如此,即便鞑靼再增兵马,朝廷也可无忧也”。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众人的附议:有戚继光作为后备的第二道主力,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北方驻军本就由后军都督府掌管,从后军都督府择一人为将,大家自然无话可说,况且一旦战事失利,还有戚继光可以依靠,故此,首站之将,也就少了不少压力。

尽管如此,后军都督府,何人可作为主将呢?

对此,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说实话,真正能征善战的将帅,如同国宝一样,少之又少,缺的太厉害了。

这时,朱载垕的目光再次落到仲逸身上,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既然,你出了这个主意,就不妨将主将的人选,也一块说了吧。

很明显,对其他参与议事大臣来说,久在朝中,他们早就懂得一个道理: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主将人选,举荐对便罢,一旦此人名不符其实,到时吃了败仗,举荐的人也跟着倒霉。

反之,若是打了胜仗,其他将帅便会心生忌恨:当初为什么不举荐我呢?现在功劳都给了别人,心里能好受吗?

若是举荐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良将,那众人无法可说,可换做其他人,能有几个有把握的?

既然没有把握,就干脆不表态,这样的差事,还是让这位年轻的仲大人去做吧。

在仲逸心里,最佳人选也是戚继光将军,不过他已被定为后期战事的真正主将,那么,这两万先遣军,就只能再选他人了。

此事来的有些突然,连同今日北传来议事,仲逸之前都是毫无准备的。

不过,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心里还真想到一人。

“万岁,微臣倒是有个人选,或许正合适,此人之前也在后军都督府,而且从军多年,足以胜任这支两万之余兵力的主将”。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一字一句道:“此人,就是原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戎一昶”。

戎一昶?

略顿片刻,众人神色复杂不解:戎一昶之前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假,但因为严磬之事,如今他已被降为正二品,这合适吗?

众所周知,当初在东南抗倭时,原兵部郎中严磬被倭贼乱刀砍死,临死之前,他身上留有一份罪状,说的是染指军备之人,其中就有戎一昶的名字。

后来朝廷核查,并未发现戎一昶确凿证据,但毕竟此事牵扯到他,后来决定:戎一昶由之前的从一品降为正二品,继续留在军中。

众人心中的疑虑,仲逸自然是知道的。

“圣上,戎将军虽然在严磬之事中有牵连,但也是经过朝廷查证的,查证的结果是:他只是监管不严,并未深陷其中。都指挥使也是正二品,算起来,他作为主将,还是够格的”。

仲逸继续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戎将军此次能将功补过,反倒是一桩美事”。

这话说的,该有多么的勉强?

“是是是,仲大人所言极是,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顿时,底下已有几个附议的声音。

仲逸敏锐的察觉道:赞同此事的,没有徐阶、高拱、张居正,只有户部、兵部、都督府的几位。

这些人,就是漏网之鱼。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严磬之前投靠的是严氏,后来因为利益使然,严世蕃对他不予理睬,严磬便投靠了戎一昶。

对兵器、战马等军备动过手脚的,岂能少的了戎一昶?

只是不知为何,在朝廷查处之时,戎一昶却并未获罪,最后只落个监管不利的由头,从一品降为正二品,不痛不痒的。

足见此人能量之大,隐藏之深,人脉之广。

而再看看眼前赞同戎一昶为主将的人,便不难看出:戎一昶的背后,还有不少人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

很明显,这些人与戎一昶有所勾结,只是仲逸不说,他们也不说,能让戎一昶为主将,一旦立功,他过去的劣迹将全部抹掉,没准还能升个一级半级的。

反之,即便打了败仗,也由戚继光来收拾残局,他戎一昶至少也能落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结果。

这如意算盘打得够精,简直是要起死回生。

“既然大家均无异议,那就由戎一昶为北征主将,率兵两万,北御鞑靼”。

朱载垕说道:“此外,是不是还要斟酌几个人选?”。

唏嘘,底下再次传来一阵异动。

顿时,仲逸真正来了精神:这才是关键所在。

你以为,这一仗,真能靠戎一昶吗?

错啦……

不用说,再斟酌的人选,还有副将、监军等。

对一般战事而言,这些人选已不重要,甚至说不必拿到这里来议,但之前在东南抗倭时,朱厚熜曾先后派出锦衣卫、英勇千户所、监军等各司其职。

后来事实证明,这些人有用的,而且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军中之事,还是要靠战事来解决,而开战之时,各种问题也就暴露出来。

此次北征也不例外:谁真正主战,谁真正怯战,军备之事,情报之事,奖罚之事……

单从战事而言,如此多虑反而不好,但从帝王之术而言,朱载垕正好可借此机会考验众人。

主将以外的人选,仲逸是不能再主动举荐了,看看再说吧。

看看就看看,对其他人而言,他们也不多言。

这个道理很简单:像锦衣卫这样的衙门,是可以随便举荐的吗?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同样负有特殊的使命,除了皇帝,谁可以决定?

朱载垕自然看出众人的心思,他简单的停顿了一会儿,心中早已有数:“副将,就由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佥事林宗武担任,连同之前的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皆参与此次北征”。

朱载垕说道:“先皇曾说过:英勇千户所是军中一柄利刃,只有真正的战事才能打造出来,仅仅靠练兵是不行的,林宗武之前一直统领这个千户所,此次北征,自然能派上用场”。

其实,不用朱载垕补充这句,仲逸已几乎可以断定:这是朱厚熜之前向朱载垕叮嘱过的。

怪不得朱载垕继位后,将英勇千户所归于京卫指挥使司,除了拱卫京城外,关键时刻,还是会用到他们。

而且,在关键时刻,师兄还可以统领这支人马。

经历过多次生死考验,英勇千户所的忠勇已无须再疑,剩下的就是看怎么用了。

不过,仲逸据此也判断:英勇千户所的人数,或许也就这一千多人了,如此既可行动迅捷,更便于调遣,执行特殊任务最合适不过。

若是再多,该引起猜疑了。

这个结果,还算圆满。

“至于监军嘛,之前大多都是御史或宦官担任,此次,我们就破个例”。

新君新气象,朱载垕向仲逸笑道:“监军就是记录战事情况,督导奖罚、功过,就由你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去吧”。

还是那句话:翰林院是皇帝幕僚之一,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种可去可不去的差事,就看皇帝怎么说了。

越是如此,其他人越无话可说,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嘛。

“此外,锦衣卫北镇抚司也派一个百户所随行,多打探当地军情、民情,以便用于战事,此事不要公开,就此打住”。

朱载垕笑道:“顺便,还可以保护仲学士的安全,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两次上战场,谁说文人只能提笔了?”。

哈哈哈……

众人一阵笑声,是因为这件事儿终于敲定了。

据此,众人缓缓退去,按照皇帝的旨意部署安排。

顿时,屋中只剩仲逸与朱载垕二人。

“仲学士,此刻再无旁人,坐下说”。

朱载垕也放松身姿,长长舒口气,一脸的轻松。

这场面,如同当初在裕王府,二人就随意这么说说、聊聊。有交情终究还是不一样。

常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是很有道理的。

“此次北征,你虽是监军,但可参与军中议事,连同戎一昶、林宗武等,要周密部署战事,争取一个大胜仗,朕等着你们的捷报”。

朱载垕平静的说道:“林宗武,你们应该不陌生,当初东南抗倭时,就曾一起共过事,至于戎一昶嘛,朕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

仲逸眉头微微一皱,急忙起身而来,微微的说了一句:“都是微臣草率,才举荐了他,才令陛下为难……”。

朱载垕摇摇头:“这个与你无关”。

皇帝自然有皇帝的考虑,在他看来:当初兵器、战马等军备被人动了手脚,此事,还未结束,如此也好,若这个戎一昶真与此事有关,也好借此机会考验一番,连同他身边之人。

不谋而合是有条件的:在仲逸看来,这是将戎一昶诱出京城的绝佳机会。

皆大欢喜的结果。

看来,戎一昶此次是毫无意外的要做这个‘主将’了。

当然,毫无意外,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军中。

“锦衣卫的人,你可差遣,但他们另有自己的差事,你也不必多问”。

朱载垕如同嘱咐家常一般,向仲逸一一安排:“这是锦衣卫的特殊使命,想必就不用朕多说什么了吧?”。

仲逸重重点点头:“微臣明白,此次北征,定当小心行事、不负圣恩”。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议定,仲逸正欲起身告辞,谁知这时朱载垕却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当然,难得去一次北方,又是鞑靼出没的地方,所到之处,要多走走、看看,如同当初在东南抗倭时,巧妙利用地形……。

寥寥数语,看似平淡,而仲逸心中还是有个不小的波澜。

出了院子,他心事重重的向翰林院走去。

“到处走走、看看?这不是朱厚熜当初说的‘逍遥王’吗?”。

仲逸细细琢磨着朱载垕方才的那番话,心里犯了嘀咕:难道,朱厚熜向朱载垕说过什么?

那么,免死铁券、无名无实的逍遥王呢?

说到当初在东南抗倭的战事,仲逸利用大水库、东桥、fènghuáng山、乌龙岭的地形,成功歼敌数万,此事,已过去有近半年的光景。

此刻,朱载垕如此清晰的点到这件事,或是无心,也或另有深意。

哎,懒得去琢磨,还是想想如何对付鞑靼吧……

第490章 如此扎营

春季真的来了,即便是北漠一带,也整日可见艳阳高照、春意盎然。

经过连日以来的多方部署,两万之余的北征军已一路北上,不紧不慢,有序推进,如期抵达。

一名军士前来禀报:“是否继续前行?”。

主将戎一昶点点头,副将林宗武,参军仲逸,随军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皆纷纷下马。

看来,是要就近选择地形驻军了。

这是戎一昶初次外出领军对战,之前也离开过京城北上或,不过那都是作为协助或随从之人,情景大不一样。

驻军大营很快就搭建好了,这还得归功于当地的驻军,在北征大军到来之前,他们完成了前期准备,眼下只是根据戎一昶的吩咐调整一番而已。

调整,说白了就是指指点点,也是戎一昶耍耍威风的时间了。

当地驻军早就接到旨意,对此次军中将士及随行人员也早已熟悉。

主营帐当然要归于戎一昶,这是他部署战事,与众人议事的地方,北征的这批将士,军令将从这里发出。

毫无疑问,副将林宗武、监军仲逸、随军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各自有独立的营帐,既可用于作息,也可临时待人接物,算是不错的待遇。

“来人,传千户以上的到营中议事”。

一切就绪,戎一昶吩咐随从,末了,他补充了一句:“还有参军仲学士、锦衣卫南百户”。

“得令”,传令军士立刻领命而去。

两万多人的兵力,得有二十名千户级的人物,再加上其他将领、随军之人,好大一个场面。

或许,这也就是戎一昶要的效果。

片刻之后,众人全部到位,戎一昶清清嗓子,开始“训话”。

“诸位,本将已亲自查看过,北漠一带地势平坦,周围也比较空旷,好在我们驻军之地还有山石相托,不至于敌军横扫过来”。

戎一昶觉得不过瘾,干脆指着地图向众人说道:“本将觉得,所有将士应该驻扎在山下,而且要分开,彼此间形成犄角之势,一旦遇有敌情,可相互增援”。

众人对此不解,纷纷望着对方,却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这些将领当中,大多是临时从各地抽调的佼佼者,真正来自后军都督府的没有几个。

换句话说,戎一昶的心腹,除两三名千户外,再无他的旧部。

“戎将军,不知你所说的分开驻扎,是怎么分开法?分为多少处?三处?五处?”。

说话的是林宗武,身为副将,他是可以说话,也理性说话。

当然,对付戎一昶,林宗武早就有灭他的打算,彼此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当知道是戎一昶要北征时,林宗武心中那种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而戎一昶也早已从吴风那里知道了林宗武的真实身份——仲云寒,也就是凌云子的大弟子。

此刻,二人也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儿,毕竟都是有品阶的人,而且品阶还不低,不到最后一刻,还不到翻脸的时候。

这么一说,众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戎一昶,这确实是个问题。

“就分为十部吧,每两个千户所为一部,大家分十部驻扎,如此便令鞑靼军无法从任何一处偷袭”。

戎一昶说的很清楚:“这是本将深思熟虑过的,诸位觉得如何?”?

呵呵,咳咳,哦哦,嗯嗯……

众人纷纷表态,就是不说话。

林宗武心中暗暗骂道:“傻x,从京城来北漠,是开战的,不是防守的,就想着怎么防着人家,分兵十处,还选地势低处,简直……”。

相信,这也是其他将领心中之想。

仲逸轻轻抬起眼皮,再次示意师兄不要多言,把说话的机会多留给别人。

再看看戎一昶,他一脸的自信,毫无半点征求众人意见的意思。

“马谡失街亭的典故,想必诸位都听过吧”。

为了说服众人,又显示出自己的博学,戎一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这么一出。

“当初,诸葛亮早有部署:驻军山下,坚守咽喉,谁知马谡却违背嘱咐,选择登山而据并舍弃水源,结果当魏军来袭时,士卒四散、溃不成军,后面的事儿,就不用再说了吧?”。

呵呵,确实不用说了,谁人不知?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马谡熟读兵法却不懂变通,本就是个反面例子。

这下好了,戎一昶反过来了:虽然驻军地处,但比马谡更不懂的变通。

问题是:此次北征前,没有诸葛亮这样的人物提前发话非得要这样驻军吧?

几乎在同时,林宗武与仲逸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戎一昶这不是真爱兵法,而是迷信兵法。

这样的人,如此觊觎师父的兵法,也就不足为怪了,只是太没有对手感了,真不知他这个当初的都督同知是如何做到的。

真不是有意降低对手的水平,就是遇到了这样的对手,历史上不乏这种人,身边也不乏这种人。

当然,对戎一昶这种人而言,真正的水平不在战场之上。

“若是这样,一旦发现敌情,兵力无法集中,恐怕……”。

一名千户说了这么一句,见戎一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还想说一句:“当地驻军已经解决水源问题,即便驻军山上,也可以水井取水,而所谓的山,也不是很高,正好可运做攻势”。

这么好的机会,就被一句“马谡失街亭”给彻底打断了,那名千户也值得闭嘴了。

如此一来,就更没人说话了。

林宗武与仲逸对视一眼,也就这么着吧。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微微一动,默默的说了一句:“在下还有些事务处理,先行一步”。

戎一昶点点头算是回应,众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锦衣卫不由他管,打声招呼,也算是很给面子了。

“林大人,你意下如何?”,戎一昶又问了一句。

林宗武上前一步,不假思索道:“全凭戎将军吩咐”。

“仲学士,你是否有补充的?”。

挨个来的,仲逸这位监军也被点到了。

仲逸轻轻回了一句:“我只是个监军,战事部署,请戎将军定夺”。

呵呵,今日,就让你威风足了。

……

将令一出,所有的人开始忙活起来。

两万多的兵马,硬生生的被分为十部,每部两个千户所两千余人的样子,驻扎的地方简直五花八门各个方向都有。

普通雨后的蘑菇,一朵朵的,敌军若是来袭,确实很难不被发现,当然,若想消灭敌军,那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仅是将领发出和统一调遣,就要动些心思了。

英勇千户所驻地。

作为最为特殊的一个千户所,林宗武麾下的英勇千户所单独一个驻地,部署完毕后,林宗武唤来他昔日的部下,重新议事。

新任千户谭辽、副千户一幕通,连同其他百户全部到位。

“林大人,这个戎一昶是不是那根筋不对?如此部署兵力,是要打算长住下去,还是自绝于这北漠之上?”。

说话的是周通,他曾是六品百户,如今升为从五品的副千户,脾气同样不太好,属于那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类型。

相比而言,谭辽则稳重许多,据于之前一贯的作风,先向林宗武问道:“他戎一昶是戎一昶的事儿,可咱们英勇千户所永远听林大人的,怎么干,全凭大人一句话”。

林宗武微微一笑:“话虽如此,但毕竟人家戎一昶是主将,明面上的事还得做,至于具体部署嘛,会有的,兄弟们稍安勿躁”。

众人正在说着,突然听门外有人来传:说是戎一昶请林宗武过去,说的还是关于战事。

再问问传令军士,却被告知只请了他一人,没有监军,也没有锦衣卫百户。

林宗武心中顿时明白了:戎一昶要说的,恐怕再也不是关于战事的了。

摈弃左右,戎一昶请林宗武入座,桌上已经摆了些酒菜,看样子是要长谈一番了。

若换到京城,这顿酒,该有多么的难喝?

不过对于此刻的林宗武来说:眼前的酒菜不算酒菜,戎一昶才是真正的下酒之菜。

如同一条端上桌的鱼,心在跳、眼未闭,却终究难逃死路一条。

“林大人,算起来,我们是老熟人了”。

戎一昶先提议干一杯,而后笑道:“当初,你们初来京城时,就在我们后军都督府的校场操练的,那次军中议事,咱们也是见过的”。

这种场面上的话,自然是要场面上应付了,林宗武也提议一杯:“戎大人说的太对了,一直以来后军都督府对英勇千户所多有提携,自然少了戎大人从中协调”。

戎一昶也不推辞,缓缓放下酒杯,长长叹了口气:“哎,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我已被降为正二品,再也不是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了”。

这装的,漏网之鱼,还自怜起来,真是世风日下,好人难活了。

林宗武决定再试探试探,看看到底戎一昶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戎大人从军多年,想必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尤其此次北征,若是能捷报频频,圣上自然不会亏待军中将士,更不会亏待身为主将的你”。

来,再饮一杯,林宗武举杯而不碰杯,自己先痛快了一番。

“哎……”,又是一声长叹。

戎一昶简单的回应了一下,干脆将酒杯放了下来,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从军之人,不在于一时一事的成败,攻下几座城池算不得什么,打一两次胜仗,也绝不敢称为良将,更不能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

林宗武暗暗笑道:“你很快就要遗臭几年了……”。

“不知戎大人所说,何为良将?又如何能做到刘流芳千古?”。

这菜做的还算不错,林宗武又夹起一块,随意说了一句:“在我看来,从军之人,能上阵杀敌,能打胜仗,就算是建功立业,只要建功立业,至于能不呢流芳千古,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看着酒菜,戎一昶没有半点胃口,林宗武的举动多少还是有些令他意外。

“素问林大人忠勇,英勇千户所更是一战成名,作为首任千户,林大人本是精通韬略,熟读兵法,为何出言如此轻率?难道是酒后之言?”。

戎一昶郑重其事的说道:“当初,林大人只是济南卫司指挥使林啸义将军麾下的军士,短短数年,竟能从总旗、百户、千户,直到如今的正四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其中必有过人之处”。

末了,他不由的说了那句:“最为精彩之处,林大人竟能得到先帝封赏,得了一个恩赐的武举出身,真是太难的了”。

“那有什么过人之处?全靠圣上英明,指挥使大人错爱,兄弟们齐心协力而已”。

林宗武似乎看出了眼前之人的心思,他不由的再探探路:“难道戎大人对林某的履历,很敢兴趣?”。

话已至此,才渐渐渐的有了点感觉,戎一昶双眉微微展开,好似自信了许多:“感兴趣倒谈不上,不过,戎某从军多年,在军中倒是有不少故交,包括山东都指挥使司和济南卫指挥使司,也有些部署”。

开始摊牌了。

“说说看,戎大人与那些人熟,或许林某也知晓一二”,林宗武依旧酒菜不断。

啧啧,戎一昶品了一杯,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不紧不慢的说道:“都是些老交情了,不值得一提,不过听说林大人在入军之前,并未在祖籍呆过,之前在那里做事呢?”。

林宗武不由的笑出声来:“原来戎大人说的是这个啊,不过,这你还真问错人啦,这恐怕要问过我的祖上才能知道”。

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戎一昶无非就是想抓住林宗武户册之事,连同军户出身,来做文章。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定个欺君或许也能说的过去,但实打实的军功也是用命拼回来的。

这一切,就看咱们说了。

当然,在这样的场合,也要看戎一昶接下来怎么问了?

第491章 这仗才刚刚开始

夜幕中,散落分布的营帐外,点点火把移动,那是往来于各军营间巡逻的军士们。

对营中大多将士来说,似乎距离战事还很遥远。

根据戎一昶的部署,北征军分兵十处扎营,各营间的距离虽不是很远,但为确保警戒,务必要随时互通音讯。除巡视、执勤将士外,其他réndà多都早早歇息。

连日来行军劳累,确实需要补一觉了。

中军主帐内,戎一昶却与林宗武说的正起劲,这酒也刚刚喝出点意思来。

营帐中亮灯的,还有参军仲逸、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的住处,看来今晚难以入睡之人,还真不少。

相比普通军士,他们这些有品有衔的文武官,行军路上自然能轻松不少:赶路可骑马,下马还有人伺候,定是累不到那里。

按理说,休息好了,本可做些正事的,但偏偏有戎一昶这样的人:心思不在如何对付鞑靼上,反倒开始琢磨起如何将林宗武拉拢过来?

“林大人,圣上恩赐你武举出身,‘假如’某人户册有假,不是出于军户,即便此事过去那么多年,即便你后来也确实立了军功,但真追究起来,还是……”。

拐弯抹角半天,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

戎一昶见林宗武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心中立刻大喜,于是很快换了一副语调说道:“当然,我只是说‘假如’,毕竟这种事情,之前在军中也曾发生过,什么哥哥顶替弟弟,甚至儿子顶替老子,也是有的……”。

林宗武只是简单的附议了一句:“是啊,在军中呆的时间久了,什么传闻没听过?比这更离奇的都有,权当笑话听了,谁又会在意呢?”。

喝吧,林宗武再次提议了一杯,戎一昶依旧没有心思酒菜。

“林大人,说句实话,老夫是很羡慕你们年轻人的,尤其像你这样年轻却屡建奇功,前途真的不可限量”。

戎一昶笑道:“若我是你,一定会在军中找个可依靠之人,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刚才我也说了,作为一个为将之人,绝不能以一城一池论成败,历朝历代,像兵圣孙武,一本《孙子兵法》流传百世,还有孙膑兵法、司马兵法、六韬、李卫公问对,等等……”。

戎一昶语速极慢,说的颇为动情,不由的再次望望林宗武,又说道了兵法之事:“以上这些兵法虽出自高人,甚至说圣人这样的人物,但毕竟经过代代相传,能否保证当初原原本本的记载也难说,太过笼统、宽泛,无法直接用到我大明战事上来”。

戎一昶的嘴脸:依旧对兵法不死心,而且是现成的。

都几乎要手把手教了,还如此执迷不悟?即便孙武在世,孔明显灵,恐怕也难真正授他兵法之真谛、韬略之精髓。

然而,有句话叫‘越得不到、越是想要得到’,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苦心经营、善于投机之人呢?

话已至此,戎一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想通过林宗武得到凌云子的那本兵书,因该书是专门针对大明战事部署,根据大明军队编制、调遣制度,以及与北方鞑靼、东南倭寇多年交战所得的经验。

这个经验,有大明将士对战事的总结,也有敌军作战特点的罗列,更在多年阵前交战的基础上,演绎出一套新的谋略、阵法、攻守的技巧方法,是为兵书的主要部分。

很明显,戎一昶已将话挑明:若林宗武能将此书交于他,那便一切安好,且他会帮助林宗武更进一步。

反之,若不给,林宗武不是军户出身的把柄,他就会抖搂出来。

像戎一昶这样的老狐狸,他掌握的把柄,恐怕不止是出身这一条。

“戎大人所言,末将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想想,过些日子,定能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林宗武说了一句:“两军阵前,战事多变,敌军随时会偷袭而来,我们也要趁其不备之时,打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些事儿……,还是明日再说吧”。

林宗武就这样走了,戎一昶再次回到他的座位上,慢慢的举起自己的酒杯,连连干了三杯,都有些醉意了。

凭借他为官多年的经验,林宗武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林宗武并非真正军户出身,却以这样的身份入军,而先帝朱厚熜恩赐他武举出身,这多少有些欺君的嫌疑,如今他又到了京卫指挥使司,这个衙门对将士们的出身、经历更是要求严格。

当然,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林宗武在北征鞑靼、东南抗倭,好几次大战中立了大功,朱载垕若是网开一面也说不准。

但若是那样,林宗武的过去便要公开,师父凌云子也要公开,当年之事便再次被翻出,而凌云子也无法在凌云山静修了。

说不准,皇帝朱载垕一时冲动,将凌云子请进宫里,做个帝师之类的,那绝对绰绰有余。

对此,他们二人都不敢赌这一把:若凌云子真的露面了,对林宗武有什么好处?对戎一昶又有什么好处?

这算盘打得,毫无意义的算计,却被一遍遍的算来算去。

……

仲逸所在的营帐中,程默正烧着热水,烧开了的水,泡些草药根喝,这是从京城带的,喝了能解乏、补充体能,还能增强消化。

而剩下的开水,再兑点凉水,可泡脚。

说句实话,程默这个铁杆的跟班,确实不错:既能干活、又会武功、还能逗乐。

最关键的是,他十分忠心。

这么好的手下,从哪里去找?

仲逸有时觉得:程默这么好的人,为何就在翰林院没有立足之地?又为何偏偏让自己遇到了?

当然,这都是因为掌院学士的安排。

之前,翰林院那些人对程默确实当做牛马一样使唤,连同现在,像费思应这样的庶吉士,对程默这样的杂役,都是呼来喝去的,可以想象,之前他的日子有多艰难?

“仲大哥,我怎么觉得差点意思呢?次次北征,好像没有去年南下抗倭ciji”。

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开始为仲逸按脚,程默有些失望的说道:“原本想着与鞑靼来个大手笔,灭他几万兵马,回京也好扬眉吐气一把,没想到却是这般无趣”。

仲逸抖抖手中的书,不由的望了望他,随意说了一句:“你是想俞大猷将军、戚继光将军了吧?他们带兵那种规矩、气势,军纪严明、严阵以待的感觉……”。

程默急忙点点头:“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家都议论呢,说是此次北征的戎一昶,不行啊……”。

二人正说着,却听到门外有人来报,仲逸点点头,并示意程默结束洗脚的活儿。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百户南栖原。

“见过南大人”,程默急忙施礼,南栖原微微点点头,在对面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仲逸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程默为他穿好鞋袜,二人围桌围坐,随意交谈起来、很是轻松。

与当初在博野县不同,那个时候,一起与锦衣卫办差时,仲逸只是个七品编修,即便后来做了六品侍读,但随行的石成却是鼎鼎大名北镇抚司千户,正五品。

今非昔比,仲逸已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比南栖原的六品百户,还是高一丢丢。

锦衣卫很牛,这话不假的,但南栖原这个百户却在仲逸面前牛不起来:因为仲逸与他的老大石成关系非同一般。

而石成如今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当初,朱载垕命石成从北镇抚司挑选一个百户所随军北上,负责监军仲逸的安全随护,也密切关注:当地驻军中是否有人与敌军往来?同时,对朝廷大军中是否混入敌军奸细,也进行一次排查。

作为北镇抚司的人马,又是奉旨出京,他们自然少不了对当地文武官吏进行明察暗访,天子在京城,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机会难得,这个任务就交给锦衣卫了。

临行之前,石成特意向南栖原叮嘱,此次北上,只需要做好两件差事:办好万岁交代的差事、保护好仲大人。

石成说的很清楚:无论那件差事出了差错,自己想办法解决。

南栖原跟随石成多年,颇为忠心,否则,石成也不会向他说这番话。

细细想来,这都是皇帝交代的任务,只是他特意重复了关于保护好仲逸安全的问题。

如此一说,南栖原自然领会,一路之上,几乎时刻跟在仲逸身后,不远不近、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大军驻扎军营后,他也时不时的来向仲逸请示几句,并安排了十人左右的护卫,轮流在门外把守。

这架势,真是要把翰林院这个‘文官’的仲大人,给保护好了。

从翰林院出来时,仲逸只带了程默一个杂役作为随从,另外还有两名书办协理,真正负责护卫的,确实还真是锦衣卫的这帮兄弟。

这一切,皆是皇帝的厚爱,也少不了身为镇抚使石成的关照。

“仲大人,离京时,石大人吩咐过,但凡有差遣,你尽管吩咐,只要不违背圣上旨意,只要有利于北方的战事”。

南栖原说道:“素问仲大人足智多谋,这次也让兄弟们长长见识。在这里干出点点名堂来,到时回京既给石大人脸上增光,圣上也会感到欣慰,如何?”。

眼前的这位百户南栖原,仲逸其实并不陌生,当初与石成在一起办差时,南栖原就跟着他,只是石成的随从还有其他人,不像仲逸只有程默这一个随从一样,所以之前与他说话不是很多。

石成早有叮嘱,仲逸便也开门见山:“南百户既是如此说,那本大人就为你提个建议”。

南栖原立刻来了兴致:“仲大人请讲”。

“北方驻军大多归后军都督府管,当初兵部郎中严磬之死,牵扯出军中兵甲、战马作假之事,当时先帝病重,此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若你们此次能继续核查此事,当今圣上定会……”。

略略停顿,仲逸继续说道:“此事关乎军中将士们生死,更关乎到大明的安危,万岁绝不会轻易就此罢休”。

严磬之事牵扯很多人,身为北镇抚司的百户,南栖原不可能不知道,仲逸说的这番话,他确实也曾想过,锦衣卫的人也曾私底下议论过。

“仲大人,你是否听到什么风声了?不如给兄弟们透露一点”,

南栖原笑道:“我怎么听说,当初对军备动过心思的,就有他戎一昶呢?而且还属于那种背后操控之人,为将者,排兵布阵不行,弄这些勾当,却一套一套的”。

好吧,一路之上,同行之人太多,现在终于把话挑明了。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南栖原的意思,就是石成的意思,而石成的意思,就是朱载垕的意思。

当然,这并非朱载垕认定戎一昶就是那个背后之人,而恰恰是通过此次北征来考验他,连同他身边的人。

基于此,锦衣卫要查军备之事,无论牵扯到谁,也就不足为怪了。

“南百户,你们只需名义上,保护我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即可,顺便到各衙门见见其他文武,都是圣上交代过的”。

仲逸继续道:“至于军备之事嘛,放到最后,到时只需派人秘密查办即可,不宜声张,更不宜过早动手”。

二人再次交谈一番,南栖原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他不停的点头,心中也渐渐明朗起来。

看来,石大人说的没错,文官有文官的长处,这些长处,往往是武将所不能及的方面。

“今晚,派十名身手敏捷的兄弟,从各个方向探查,重点是……”。

议定军备之事,仲逸便向南栖原说起眼下与鞑靼的战事,他另有部署。

这仗,才刚刚开始。

戎一昶如此扎营,大军暂时安静下来,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片刻的安静,何时就会被打破……

第492章 短暂的平静

月光下,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正命人向地上撒下一个个类似铁钉、铁锥之类的东西。英勇千户所驻地附近,也有人军士开始布撒同样的东西,只是数量似乎少了点。

此物名叫铁蒺藜,是一种军用铁质尖刺、撒布障碍物,亦称蒺藜。有四根伸出的铁刺,方向各异、长数寸,凡着地约有一铁刺朝上,刺尖如草本植物“蒺藜“,故名铁蒺藜。

在各种陆地战中,将铁蒺藜撒布在地面、道路,用以迟滞敌军行动;也可洒于城池wàiwéi,用于防御措施;大军驻营时,可在营外四周撒布,用于防护。

有的铁蒺藜中心有孔,可用细绳串联,以便敷设和收取。铁蒺藜的种类也较多,如有布设在水中的“铁菱角“,联缀于木板上的“地涩“,拦马用的“蹄“,在刺上涂敷毒药的“鬼箭“等等。

此物,早在初次北上到榆林府一带查看地形时,仲逸就曾反复思量过:抛开地形而言,或许铁蒺藜,将是北征最大的‘功臣’。

当然,这都是后话。

由于离京时匆忙,大批铁蒺藜还未打造出来,此次北上仲逸所带的,只是一小部分。

…………

次日清晨,阳光洒下,军营中,将士们例行防守、不紧不慢,毫无紧张之感,一如往常的节奏。

仲逸起的不算早,程默端来一些早餐,他几乎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喝了一杯温水,紧接着便随意洗把脸。

林宗武则与仲逸不同,他起的很早,就在仲逸懒懒走出营帐时,宗武已带着英勇千户所的将士操练了一圈,刚刚回来。

“你那边怎么样了?”,林宗武吩咐左右退下,自己与仲逸来到营帐后一块大大的空地上。

北漠气候不同于东南沿海,风沙大、多干燥,出行多用马匹,若是运送货物之类,也有使用骆驼的。

这也是为何鞑靼军精于马战、强于马战的一个缘故。

毋庸置疑,若想战胜敌军,首先要想法克制他们的马匹、马阵。

仲逸拍拍衣袖,笑着说道:“师兄放心,锦衣卫的人出马,错不了的。只是你们英勇千户所留下的那批的兄弟,何时能到?”。

当初,临出京城时,林宗武曾专门派了百余名军士留下,等候即将打造好的这批铁蒺藜。

同时,也是为能避开众人的耳目,尽量能秘密将这批特殊的兵器,直接运到北漠来。

这批铁蒺藜,数量之大、用料充足,是经多次调整、反复校改过的,专门用于对付北方的鞑靼、鞑靼的马阵。

为此,仲逸不惜向老姜头请教,并用他那个打磨玉器的后院进行试验,后来总算是得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

最新打出来的这批铁蒺藜,依旧为四角不规格,其中一端或两端用于地面固定,朝上的那根铁刺,将用于对付敌军的马蹄,在行军必经之路,或重要通道布下此物,敌军马群将几乎寸步难行。

相反,一旦马蹄受伤,马儿势必会受惊,加上地面布满铁蒺藜,骑兵定会受损,而步兵也不可轻易前来增援,若朝廷大军占据有利地形,开弓搭箭,结果不难想象……

说到负责运送兵器的军士,林宗武还是颇为自信的,这些人都是自己diàojiào出来的,从东南到北漠,从山东到京城,无论四十人的敢死队,还是三百人的‘奇兵’,只要一声令下,从未有二话。

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师弟,这些都不劳你操心,此次北征,除对付鞑靼军外,你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设法将戎一昶逼到绝境,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林宗武微微笑道:“到时,不管是他戎大人阵前自尽,还是英勇阵亡,不都是我们一句话吗?”。

呵呵,说到这里,林宗武有些迫不及待。

与鞑靼较量,之前早就交过手,可是亲手灭戎一昶,还是第一次。

相比而言,他似乎对后者更有兴趣。

师兄的脾气,仲逸自然不会陌生,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两军对决,主将的生死安危,甚至一举一动,对全军影响甚大,眼下敌军意图不明,冒然处决了戎一昶,对士气有极大影响。

“之前不是早就说了吗?既然来到北漠,就不会让他戎一昶活着回去的”。

仲逸郑重其事道:“对付他,办法有的是,只是时机未到,还请师兄稍安勿躁,到时,自有你大显身手的机会”。

林宗武此举也并非仅是因报仇心切。

相当初,他来北漠与鞑靼决战,结果负了重伤,被当地猎户救下后,送到了无名山,被吴风医好伤势。

而吴风就是戎一昶的属下,那个三番五次盯着兵书不放的人。

据听说,师父凌云子当年被人陷害才bèipo离开军中,就是这个戎一昶在背后搞的鬼。

如今,戎一昶又染指兵器军备造假一事,他又是那个背后操控之人。

看来,此人的强项并非军中事务,正是喜欢搞点背后小动作。

基于以上种种,以林宗武的脾气,能忍得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仲逸的安排之一。

师父曾说过:师兄林宗武虽忠勇有加,但若想成为真正为将之人,需要改变的还有很多,首先,就是要磨磨性子。

为官之人,大多都是表面和气、背地较劲,当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最后才将所有的手段搬到台面上来,这既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也是一贯默认的。

要想真正在朝中立足,仲逸对自己倒似乎并不担心,或者说对自己的担心,远不及于对师兄的担心。

如今,师兄林宗武已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负责宫禁、协助拱卫京师,若是再压不住事儿,武力当先,遇事便是刀剑,那迟早是会出大事的。

戎一昶与凌云子的恩怨,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自然要问过师父才行。离京之时,朝廷催的紧,仲逸原本是打算回趟凌云山,请示师父的。

后来,三人干脆商议:他们师兄弟二人先随军背上,仲姝即刻去凌云山,请示师父凌云子后,她再来北漠找师兄、师弟。

……

傍晚十分,驻扎在营中的将士们闲来无事,晚饭后便三五成群闲聊起来,负责站岗执勤的军士,也不由的竖起耳朵听上几句,之后便是一阵阵的笑声。

众人七嘴八舌,俨然有些茶余饭后之态。不知何时,众人一阵起哄,将一个瘦瘦高高的军士推到了木台之上,让他唱上那么一嗓子。

歌声起,众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从打好营帐至今,戎一昶每隔一个时辰便派出一队人马前去探查,结果皆是同样的回复:未见敌军来犯的迹象。

敌军不来犯,我军也不主动进攻,用戎一昶自己的话说:“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他么还不动”。

两万之余的兵力,离京之时,已备好三月之余的粮草,连同当地驻军、州府衙门的供给,支撑半年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鞑靼军吗?只是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若是这样,与呆在京城什么区别?还不如等战事打响,一路北上直接阵前交战痛快了。

对此,戎逸昶也有一番说辞,他向将领们解释道:鞑靼游牧为生,喜动而不喜静,也不善农耕细作,他们存粮不多,所以才来我大明抢掠,眼下正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而我们粮草充足,就这样耗着……

这番说辞看似有理,终久还是经不住推敲:茫茫北漠,仅是这两万之人的兵力驻扎在此,鞑靼军正是没有粮草了,完全可以策马千里,绕道他处,该怎么抢,还是怎么抢。

或者,他们纠结更多的兵力,直接将支兵马消灭,连同他们随身携带的这些个粮草,足可支撑数月。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鞑靼并不想彻底与大明决裂,又不得不做主一副姿态,以求达到他们的条件。

同样,大明也并非向对待真正的倭贼那样,来对待北方的鞑靼,只是眼下鞑靼一副大战在即的样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来,这一仗是必打无疑,而且双方都要争取到打赢这个‘结果’。

对于一个只是用来谈判的筹码,对战事结果的把握,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可以说,这是在外笼罩着一层多方因素的战事:瞻前顾后、左右衡量,这样的仗,打的不过瘾。

……

林宗武带着属下继续巡视英勇千户所的驻地,这是他带兵以来的一个习惯,每晚都会亲自查营一遍,才放心。

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紧随其后,对英勇千户所的将士来说:戎一昶是谁不重要,林宗武才是他们的主将。

多年的历练,这个千户所,随时可以应战、开战、决战。

对此,林宗武还是颇为自信的,而他属下千余名将士,也确实有这个胆识、本事。

参军仲逸刚用过晚饭,微微坐在木椅之上,程默去大营外听热闹去了,屋中安静了许多,微微的灯光摇曳着,倒出一个静静的人影。

饭后一杯,既非茶、又非酒,仲逸将那杯热水端在手中,不由的盘算着眼下的形势。

眼前的饭桌,如同一幅还未开局的棋盘,等待着博弈之人先走出一个棋子。

当然,无论对方如何出棋子,都掩盖不住一个事实:博弈之人,首先,只能是戎一昶。

尽管如此,仲逸还是苦苦思索,心中不由的说服着自己:如何,才能将此次北征,打出一个新的高度呢?

戎一昶,只是一个插曲而已。

而北虏南寇,才是大明多年隐患所在。

这两个隐患,当初的皇帝朱厚熜花了一生的精力,取得成果不小,但直至今日,隐患也并未彻底解除,对于才继位的朱载垕而言,他同样要面对这些个难题。

对北方而言,真正的隐患从来都不止鞑靼一部,还有东北的女真一族。

相比而言,仲逸还是更担心后者。

在回到唐小丫所在的那个时代,他便知道了后来的这一切……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一早便去了驻军所在地的知府、知县衙门,他带了二十名左右的随从,剩余的大多留在军中,负责仲逸的安全。

当然,还有一些人,既非谁的随从,也不会停留在军中把守,甚至于连锦衣卫的服饰都不穿,或是一身布衣,或是差役的模样,兵卒的样子、商人的打扮……

锦衣卫执行秘密差事,这几乎是不公开的秘密,大家对此并不陌生,也不过分的惊讶。

当然,若是在那个衙门,或那些人身边发现了锦衣卫的密探,在露出身份那一刻,还是会有个不小的惊讶。

州府衙门、知县衙门,南栖原虽说只是来走走、看看,顺便口传几句圣上之言:务必要恪尽职守、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之类的话。

而后,便是由这些知府知县,连同同知、县丞主簿之类属官,带着锦衣卫的人在衙门、城中四处走走、看看。

此举,既能显示朝廷对地方的一种姿态,更能借此看出衙门中、城中是否有不轨、不稳之行为。

比如说秘密练兵、牢中喊冤、私铸兵器、官员僭越之类,这些都是锦衣卫可查、严查的范围……

一通转悠下来,南栖原并非发现异常之处,衙门安排了饭菜,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自然要比军中伙食好许多。

恭敬不如从命吧,南栖原也不推辞,只是吩咐属下:“饭菜随便,饮酒不得超过三杯,还有正事……”。

当锦衣卫一行二十余人,行走在通往驻军大营的路上时,已是天空月色之时,此处不同与大明其他山路,连个种地晚归或走夜路的人也没有。

二十余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百户南栖原坐在马背之上,一手轻轻按在刀柄之上,身后随从校尉有序排开,稳稳当当走在大道上,没有太多的声响。

果真纪录严明,包括南栖原本人,也就喝了三小杯,加起也不足一小碗。

眼下,走着夜路,既无醉意,又能壮几分胆识。

“百户大人,前面动静……”。

突然,最前面的锦衣卫校尉,说了这么一句。

他这一动,所有人开始警觉。

南栖原微微摆摆手:“兄弟们莫慌,看看再说……”。

第493章 胡杨林的意外收获

北漠,月色下,一道道的黑影,人与马混在一起,不足百人百骑的样子。

夜风呼声,一片胡杨林,算是掩护,南栖原与属下正细细望着远处的动静。

此处距离驻军大营不足十里的路程,地面多以沙土为主,偶有沙石铺垫,硬硬地块,并非那种软软的沙地。

胡杨这种植物,木质细软,幼时叶狭长如柳,大树枝叶阔而有香,耐旱耐涝,生命力极强,树高十余米,树龄可达二百年,颇为传奇。

旱荒漠之地,除去天然山石作为地形点缀外,能顽强存留下来的植物不多,胡杨既可抗风沙,也可抗旱、抗盐碱,简直就是荒漠救星、人能活下来的保障,被誉为荒漠守护神。

这话一点也不假,对此刻的锦衣卫来说,眼前的这片胡杨林,就是他们的守护神。

“百户大人,看样子敌军也就是百十来人的样子,应是打探我军军情部署而来,不会轻易开战的”。

一名锦衣卫总旗向南栖原问道:“此事,是否请示监军仲大人?”。

南栖原撇撇嘴:“现在去请示仲大人,能来得及吗?再说了,若是惊动了敌军,怎么办?”。

这倒也确实是个事儿,看看再说吧。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他人跟我来”。

经过一番查看,南栖原决定:先逮住几个活口,撬开他们的嘴巴,顺便也问问敌军的部署情况,岂不更好?

在他看来,送上门来的物,岂有放走的道理?

那怕是抓几个俘虏、几条舌头,也总比他们自己主动去敌营探查,轻松的多。

片刻以后,数名锦衣卫突然从胡杨林窜出,直奔那些黑影而去。

“嗖嗖”几声响,是弓箭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刀出鞘、剑光闪,十余名鞑靼军士应声而倒。

“什么人,快追,在哪边”。

鞑靼军一名头领喊了这么一声,却见前方锦衣卫的人从不同方向奔去,他们也只得分开兵力,追了上去。

“上”,南栖原命人上前,再次叮嘱了一句:“要留活口”。

不多时,只见一支响尾箭突然射入高空,夜幕下,丝丝火花蹦出。

“小心大明军设伏,快撤”,鞑靼军小头领一声令下,众人仓惶逃窜。

南栖原挥挥手,向他的属下吩咐道:“不要追了,先把活口带回去,请仲大人定夺”。

晚饭吃的有点多,仲逸也只得在帐外随意走走,就当消食了。

不过,这份悠闲很快就要结束,看到南栖原带着几名陌生的面孔走了过来,他知道有正事干了。

按理说,这种情形是要先禀报戎一昶,但人是锦衣卫抓的,南栖原他们听从仲逸的差遣,也是皇帝有旨意的。

如此一说,也并无不妥,哪怕是之后再告诉他戎一昶一声呢。

也许你不信,此刻的戎一昶已经入睡,而且之前对随从有吩咐:“除非敌军攻来,亦或朝廷来人传旨,不要打扰他”。

若按这么说,眼下这种情形,还真不需要叫醒他这个主将。

月色下,几处不显眼的营帐,是专门供锦衣卫用的。

“仲大人,请上座”,南栖原请仲逸入座,而后转身冷冷得来了一句:“上刑,如果还嘴硬,直接处死”。

锦衣卫的人,说话就是霸气。

无论之前的千户石成,还是如今的百户南栖原,感觉他们杀人就是抬抬手、张张嘴的事儿。

当然,这些人都是该死之人,至少仲逸看到的,都是如此。

“啪”,一声皮鞭抽打骨肉的声音,似乎都有阵阵回音,之后便是那同样惨烈的叫喊声。

锦衣卫的手段十分了得,但这些人也非盗贼、山匪之类,说与不说,是经过一番权衡的。

南栖原有些不耐烦,干脆抽出一柄长刀,直接向最前面的一名俘虏刺了过去。

“大人,断气了”,一名锦衣卫校尉说了这么一句,便命人将尸体抬了出去。

“说,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你们有多少兵力,主力在何处?主将是何人?”。

南栖原确实没有多少耐心,若不是因为仲逸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在上面坐着,或许眼前这几名鞑靼俘虏,很快就被全部杀掉了。

“南大人,稍安勿躁,你总得要给他们些考虑的时间嘛,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换做谁,也不能轻易开这个口”。

仲逸微微摆摆手,南栖原向后退了几步,干脆也坐了下来,听听仲逸怎么说。

语言不通,如同当初对付倭寇时,都是有翻译这样的角色。

这种特殊情形,我们假设每句对方听不懂的话,都有翻译的参与,不再刻意解释,也不用角色间相互切换,下同。

仲逸继续道:“若他们轻易将知道的军情说出,即便再回去,也难保死路一条,若一个字都不说,就会向方才那位一样,连向爹娘、妻儿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栖原似有不解,向仲逸请教道:“打仗本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反正就是这样认为的,莫非,仲大人有更好的法子?”。

方才杀人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此刻的南栖原,却能与仲逸一如往常的说笑一番,该有多么的瘆人?

“两军开战,各为其主,从这一点来讲,不说是对的。但人为父母所生,若是没有战事,谁愿自家儿郎枉送了性命?屈从也是无奈”。

仲逸向眼前几名俘虏说道:“据此,本官会为你们制造一个逃出大营的机会,回去之后你们也能说的过去。

当然,至于说与不说,就看你们自己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入仕以来,说的最经不起推敲的一句话。

事已至此,也只能权宜之计了。

不过,即便是看似经不起推敲的话,所起的作用,似乎也比南栖原方才的那一刀,还能好一些。

当然,也或是刚才那一刀,早已为此刻打好了基础,心理防线即将突破。

“两位大人,可以向你们说,但有的死也不能说”,思量许久,一名俘虏终于开口了。

南栖原正欲起身,却被仲逸制止住。

那俘虏望望眼前,不由的向仲逸问了一句:“我能看的出来,这位大人管事的,其他人都要听你的,还请这位大人能保证我们兄弟的安全”。

仲逸点点头:“说吧”。

那几人相视一眼,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开口道:“我军主力有五万之余,全部驻扎于黄沙镇,统兵主将为阿铁木尔将军,还有魏大人,他名义上是书办,实际就是军师”。

那人说的清楚:“二位大人,我们只是普通士卒,也就是个跑腿的,其他的也不得而知,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至于我们兄弟几人,连同之前一个百户所的样子,就是负责打探军情,看看贵军binglibushu、驻扎营地动静,别无其他、别无其他”。

这话说的,若说是重要军情,绝对不是。若说毫无意义,那也不是,起码说出个大概。

这些情报,原本当地驻军就可以弄清楚的,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

说出去的话,总归是要算数的,仲逸摆摆手,示意锦衣卫的人把那三名俘虏给放了。

这也算是一种默契:他们目前所说的并非核心军情,即便回到黄沙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对仲逸、南栖原来说,起码已知基本军情。

“那个黄沙镇,是个什么地方?距离此处有多远?城内建筑如何?binglibushu如何?”。

南栖原还是心有不甘,不由的再次问了几句。

那人有些颤抖,刻意望望仲逸,而后微微说道:“黄沙镇,其实就是黄沙城,因为这一带荒漠的缘故,故此得名。城墙还算坚固,城内兵力五万之余。另有不到一万协助之人,包括伙夫、马夫、医官、杂役等”。

末了,那人再次说道:“这位大人,我就知道这么多,说的句句属实,其他的,真的就不知道了”。

“你们走吧”。

灯光下,仲逸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桌上、那张地图之上。

这张地图之前早就看过的,不过方才说得黄沙镇,在地图上不叫黄沙镇,而是叫杨沙县。

那座城池,也就是杨沙县城。

当地人之所以叫它为黄沙镇,一方面确因荒漠黄沙的缘故,而另一方面,则是模仿大明九边重镇的叫法,将杨沙县,称作黄沙镇。

如此一叫,足见此处战略地位特殊:大明从此处南来的兵马,若想继续北上,必须要攻下黄沙镇。

这一层,仲逸此刻完全看出来了。

“走吧,还看什么呢?”。

见仲逸摆摆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南栖原便命人将那几名俘虏推了出去。

“诸位,方才那位大人说过了,我们只要说出实情,你们是要放我们回去的”。

来到院中,一处僻静之地,三名俘虏望着微微月色,再看看眼前的锦衣卫,就怕他们食言。

南栖原有些不屑道:“那位大人是那位大人,他是翰林,是官,我们锦衣卫,可没有那么仁慈”。

见百户大人这么一说,锦衣卫的校尉立刻捂住三人的嘴巴。

“说,你们此次趁着眼色来我大明驻军营外,只是为了刺探军情?”。

南栖原一脸疑惑的望着眼前三个俘虏,一字一句道:“给老子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在大明的驻军中安插了眼线?此次,是否有特殊的任务?”。

末了,他冷冷的一声:“老子不是仲大人,没那么好的耐心,要死要活,就是你们一句话、老子一句话而已,敢喊出一声来,立刻叫你们人头落地”。

南栖原此言一出,那三人疑惑不解,进而便是一阵颤抖,不远处既是仲逸所在的房间,但他们没有喊。

这些人不傻,此刻,他们明白一个道理:那位仲大人虽然品阶高一些,但真正能决定他们几个小命的,是锦衣卫的这些人。

确切的说,就是锦衣卫的百户南栖原。

“走,带到后山”。

南栖原说了一句:“到了后山,还未想好,就都他么斩掉”。

一阵夜风过,周围几多凉,胆子小的,早就吓尿了。

“各位锦衣卫的大人,我们也只是个小小的军士,至于那位大人说的奸细、眼线一事,真的不知道”。

还是方才那名俘虏,他似乎是经过一番挣扎的,最后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只听说,黄昏时分,贵军在换防时,靠近黄沙镇方向的那片胡杨林,有我们的人与你们的人接头,至于到底是谁,我们真的不得而知”。

此言一出,另外两名俘虏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是的,是的,我们当中也有负责此事的兄弟,但不是我们三人,还请各位大人放过我们,能说的,都说啦”。

南栖原没有再问,他的属下也不再请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几乎在同时,那三名俘虏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放你们回去吗?

别的不说,仅是靠近黄沙镇那片胡杨林,换防时,鞑靼军派人来与大明军中的奸细接头,或者将打探到的消息放到某个地方,此事,还能让别人知道吗?

若是鞑靼军知道这种接头方式被识破,还会派人来吗?

仅此一点,他们三个俘虏就活不了了。

说,是如此,不说,也是如此。在仲逸看来,没有必要全部灭口,但他们遇到的是锦衣卫。

“啊”,几声很低很低的叫喊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夜风吹过。

至此,南栖原既不用向仲逸复命,更不用再向戎一昶请示什么。

当然,也没有人敢多一句,只要是锦衣卫插手的事儿,向来如此。

灯光下,仲逸正细细看着地图,经过一番对比、权衡,他心中渐渐明朗起来:若想与鞑靼长久对决,必先要攻下黄沙镇;若想要控制鞑靼在这一带的军事要点,必须要攻下黄沙镇。

同理,若是攻下了黄沙镇,鞑靼军向南没有了依靠,向北再找城池,那就远了去了。

黄沙镇,一座嵌在大明腹地与鞑靼主力的孤城,鞑靼占有它,可退可进、可攻可守。

而此城一旦被大明将士攻下,便可就低补给,仅是节约粮草一项,何止千万?

第494章 城外有城

远远望去,如平地起屋,偌大一座城池,高高厚厚的城墙,墙上站立的军士,兵甲在身、弓箭在手,随时可出击。

提前搭建的炮台、弓箭楼,加固的城门、筑起壁垒,俨然一副固若金汤的样子。

当地人称之为黄沙镇,意为‘军事重镇’,战略地位可见一斑。

黄沙城外数十里,东西南北方向,皆是一片胡杨林。

这片‘沙漠的守护神’将大漠外的黄沙挡在了身后,为中间的城池腾出了一块空地、硕大的一块空地。

这样的地形,既是天然之顾,也有人为因素。

有成片的胡杨林庇护,黄沙城、及城外数十里内,风沙的肆虐缓解很多,地面也能看到当地特有的植物,无论人马,皆不用出门就踩两脚沙。

黄沙镇的兵力,远远不止五万。

次日清晨,天边的太阳才泛起一道亮光,仲逸与师兄林宗武、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便出现在黄沙镇不远处的一片胡杨林中。

他们既是为战事而来,也是为从另一方面了解这片土地的地貌、地形。

林宗武说了一句:“英勇千户所的军士已打探过黄沙镇周围的地形,城内驻防情况,也盯了些日子了,与那几个俘虏说的差不多”。

南栖原跳上更高处的一个沙土坯,向仲逸解释道:“仲大人,看到了吗?以黄沙城为中心,西南、东南,还有正北三个方向,都有城池、小城池,用于支撑主城的”。

锦衣卫的人自然也在附近打探过消息,尤其对于地形,并不陌生。

“这三个小城池,被当地人称为西沙城、东沙城、北沙城,是黄沙城的附属城池,每座城池驻兵一万左右,城墙也有类似炮台、箭楼之类的建筑”。

南栖原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此处敌军的兵力,至少也在官指着远处的城池,如同主将般的口吻,说了一句:“以二位大人之见,多久可以攻下黄沙城?连同城外的三座小城池?”。

林宗武与南栖原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坐了下来。

之后,他们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这个,还请仲大人去问戎一昶。若我做主将的话,不出十日必能破城,但戎大人能几日攻下黄沙城,就不得而知了”。

显然,他们对戎一昶统兵,是极为不满的。

三人就这么比划着,仿佛此处就是议事主营帐,战事部署很快就能定下来似的。就在这时,却听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沿着胡杨林直奔而来。

走进一看,是锦衣卫的一名校尉。

“大人,朝黄沙城方向,靠北的那片胡杨林,发现情况”。

那名校尉上前禀道:“请大人过去看看,抓到两个年轻人,是鞑靼军那边派来的”。

南栖原一脸的疑惑:“不是说,傍晚换防时,他们才接头吗?现在多早啊?还不到午饭时间”。

那校尉微微笑道:“大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495章 各为其主

得知这个消息后,仲逸与林宗武跟随南栖原,直奔南边那片胡杨林而去。

“大人,我们原本打算午后才正式潜伏,刚才只是一番例行搜索,没想到在胡杨林中一处洞发现了这二人,一问才知是鞑靼那边派来的,等着傍晚与我们军中的眼线接头呢”。

带路的锦衣卫校尉向南栖原解释了一句,对这个意外的收获,他很是兴奋。

“在场的,除我们兄弟外,还有别人吗?”,南栖原再次问道:“尤其是戎一昶的人,要格外小心”。

“卑职明白……”,一声回应,众人策马而行,飞驰而过。

按照南栖原的要求,大多锦衣卫暗哨暂时从那片胡杨林撤出,只留二人潜伏下来。

留两人,是有原因的:一旦发生异常,一人可与之zhouxuán,而另一人则可趁机脱身,将这个消息送了出来,以便策应。

相信,被抓的两名鞑靼军士,也该是这样的考虑。

而他们应是昨天晚上潜伏下来后,为免白日暴露,等着今日傍晚后接头的,只是没想到被临时搜查的锦衣卫发现。

既定接头时间是傍晚驻军换防时,而此刻才刚过午饭点,故此,先要稳住这二人,才是关键所在。

一旦他们被抓的消息泄露后,潜伏在大明军中的奸细,还会前来接头吗?

……

行至一处僻静之地,有当地驻军临时搭建的房屋,可用于设卡或路障,能容纳几十人的样子。

“你们暂先退下,锦衣卫要在此设卡,盘查来回过往的行人”。

来到关卡,南栖原吩咐眼前的军士:要临时占领此处。

那名军士望望锦衣卫的人,不敢说什么。

再看看一旁的林宗武、仲逸,军士似乎等待着他们二人给拿个主意。

这并不为怪,一位是副将、一位是监军,若他们二人说将此处交给锦衣卫用,那戎一昶怪罪下来,那名军士起码也有个说法。

“就这样吧,一会儿本官自会向戎将军说的,你们先归营吧”。

林宗武说了一句,又向身边的仲逸问道:“你说呢?仲大人?”。

身为监军,仲逸不便直接参与军中事务,师兄如此一问,他也只是微微点点头而已。

妥了,连林大人都同意了,况且又是锦衣卫的人要占地,还有什么说的?

那名为首的军士笑道:“这里就交给南大人了,我们这便回营”。

林宗武也随军士一起回了军营,毕竟他是副将,还管着英勇千户所,与负责情报的锦衣卫,负责记录战事、奖罚功过的监军,有所不同。

锦衣卫的人把守关卡后,一名校尉立刻快马加鞭,直奔胡杨林。

不大会儿的功夫,那二人被押了上来。

关卡山腰处有两间房屋,是用于临时休息或存放特殊军备,如狼烟或火油,甚至刀剑等兵器。

根据南栖原的安排,被抓的这二人,就关在其中一间屋内。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的。

此处虽说人来人往,但实际过往之人并无闲人,大多是军中传令、巡视、执勤的军士。

当然,远处胡杨林中刺探的眼线,他们也会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紧紧盯着关卡的动静。

今日怕是要一反常态了,锦衣卫的人进进出出,连同其他巡视的将士,暗中盯梢是不可能了。

“闲话少说,老子没有多少耐心,你们要与谁接头?以什么方式接头?”。

山腰靠北的一间木屋中,南栖原再次讯问起眼前的二人。

仲逸并未直接参与审讯,他与程默竟在房屋后院围桌而坐,喝起了山茶。

锦衣卫的审讯,自带恐怖血腥,还是不参与了吧?

况且,此事,南栖原完全可以自己搞定。

“这位大人,看服饰,你是锦衣卫的百户吧?”。

一通皮鞭声后,那二人并未大喊大叫,做这一行久了,他们自然知道一个道理:只要被抓住,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间谍就是如此,一旦被发现,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为何?这个道理很简单:留下你、防着你,远比杀了你,更省事、省心。

连同负责为间谍搭桥牵线的人,一旦事情败露,往往都被免不了被处死的结果。

能活下来,极为少见。

常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人们往往既不相信耳听,也不信眼见,唯独死人的话,才是最可靠的。

这一点,与忠诚度有些相信:死人也许不曾对你忠诚过,但至少一定不会再背叛你。

故此,对存疑之人,尤其暴露身份者,被灭口的结果,几乎是注定的。

那人一开口,南栖原便知道遇到行家了。他缓缓坐了下来,决定再次试探试探。

“本官正是锦衣卫百户,看来,你们这是铁定要闭口不言了?”。

南栖原摆摆手,示意左右暂时停止用刑。

咳咳,那两人一阵咳嗽,从声音来判断,已经伤的不轻。

“这位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只是负责联络的,至于对方是谁?所说的内容是什么?我们并不得而知”。

那人说了一句:“反正,我们兄弟既然落到诸位大人手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待会儿下手的时候,来个痛快的”。

仅此一句,二人再次闭上眼睛,俨然一副阵前献身的准备,压根没有回旋的意思。

“就,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南栖原来回踱步,良久之后,他淡淡的问了一句:“对家人、对这个世界,那怕是对这窗外的明媚阳光,你们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屋内一阵沉默。

“没什么说的,就是请各位大人能将我们的衣物一块烧掉,让我们走的也体面些,到了那边,也不至于做个无衣穿、无饭吃的穷鬼”。

说了这么一句,那二人便再无‘遗言’。

南栖原笑道:“这个简单,本官自会吩咐,为你们备一套新衣衫,走的时候,吃顿饱饭,有酒有肉……”。

虽说这二人没说什么,但作为从军之人,起码的尊重还是有要的,各为其主,这个要求不过分。

当然,这样的待遇,必须是对真汉子的,若贪生怕死、委曲求全,往往会死的很惨。

“不不不,这位大人误会了,我们只要自己的衣物,包袱里也有吃喝之物,足够了”。

另一男子补充了一句:“就不劳各位大人……穿你们的衣衫,总归是不合适的……”。

南栖原双眉紧皱,准备离去,转身对属下丢下一句:“准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496章 乌龟变鸡蛋

傍晚时分,英勇千户所开始换防,林宗武特意留意军士们一举一动,尤其换下来的人,到底要去那里?

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久经考验,经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又是先帝朱厚熜亲自赐的称号,自不会有奸细藏于其中。

林宗武,连同正副千户谭辽、周通,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正是担心别的千户所军士混淆视听,从此玷污了他们的一世英明。

除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外北征兵马主要分为两部:戎一昶的旧部,还有从各地抽调的精兵强将,这些都是来自京城的。

此外,还有当地的驻军派出的部分军士。

这些人的情况,就复杂许多。

毫无疑问,与鞑靼军来的接头的,不是当地驻军,便是戎一昶的旧部。

眼看傍晚将至,被抓的那两人死活不说,嘴巴依旧紧闭不开。

当然,或许他们确实不知道:来接头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引起仲逸注意,他示意锦衣卫再次对二人的衣物搜查一遍,尤其衣物中的‘物’。

若接头之人彼此间不熟悉,甚至压根就没有见过面,那么核实他们身份的物件,就会变得极为重要。

此外,还有类似暗语、手势之类的联络、接头暗号。

与唐小丫在一起时,仲逸曾看不过不少这种类型的影视剧,她们那个时代称其为‘谍战’,拍成片子,就是谍战片。

当时,仲逸看的那叫一个过瘾,没想到今日却发生在自己身边。对比来看,锦衣卫承担的特务任务,其中确有收集、甄别情报的任务。

这一点与‘特务’极其相似,就是‘谍战’的范畴。

‘仲大人,胡杨林,你就不要去了,这都是些不用命的人,万一现场失控,双方发生打斗,所谓刀剑无眼,你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南栖原笑道:“若是仲大人有半点闪失,我们如何向石大人交代?”。

仲逸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默默的走开,来到一处更为僻静之地。

随从程默也不由的劝着他:“仲大哥,要不,我们还是回军营吧,太过危险……”。

若仲姝在就好了,她的易容之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不过,她此刻,应该还在从京城到北漠的路上吧?

被抓的那两人再次回到洞穴中,傍晚的光线暗淡了许多,朝廷大军也开始换防,一如既往熟悉的感觉。

很明显,会有人设法进入那片胡杨林,而后再设法与鞑靼派来的那两个人接头,而后以口头或书面的方式,将他在这里打探到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样的差事,由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出面办理,再合适不过:好钢用在刀刃上。

……

一盏茶之余的功夫,一名中年男子缓缓向胡杨林这边走来,他左右环顾,做出一副像解手而又解不出的样子,执勤的将士刚刚离去,换防下来的人也回了营帐。

确定无人跟着,他很快钻进胡杨林,方向正是对着黄沙镇的,而且直奔那个洞穴而去。

显然,这是熟门熟路,至少,已不是第一次干。

“布谷……”,两声叫,那名中年男子将身子蹲了下来,静静等着对面的回应。

毫无疑问,片刻之后,得到的‘答复’,也是同样两声‘布谷鸟’叫声。

那名男子缓缓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进洞口。

今晚月色不错,相比对方的容颜,此刻能看清楚的,还是彼此的衣冠,还像那么回事儿。

二人没有言语,分别拿出一个物件,中年男子确定:东西总算是对上号了。

之后,他掏出一份书信,塞到对方手中,而后便默默的离去,连告辞的举止都没有。

这期间,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多余的交流,除那成片的胡杨林和微微的月色外,似乎对方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幕,南栖原看到了,不远处的仲逸也看到了,他们确定:除此人外,再无协助之人,那怕是负责放风的。

“你们?……你们干什么?……我是戎将军的属下,你们是什么人?敢抓我?”。

那名中年男子见眼前有人挡住了他去路,欲转身逃去时,却见胡杨林中早就部署了伏兵。

“戎将军的属下?来头好大啊”。

南栖原笑道:“我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不会没听说过吗?”。

“带走……”,笑声立刻变成一句冷冷的训斥。

中年男子依旧不死心:“原来是锦衣卫的诸位大人,你们一定误会了,在下今日奉命执勤,傍晚时分换防后,本是要回营休息的,只是不知为何,闹肚子,难受的,这才去了对面的胡杨林……”。

“回去再说吧,但愿你不会再‘难受’”,一名锦衣卫校尉冷笑了一声,顺势向前推一把。

一队人马缓缓向大营走去,仲逸与程默走过来,南栖原也迎了上去。

“南百户,真有你的,都替你捏把汗,一旦暗号对错,岂不是要坏事?”。

仲逸笑道:“今日,本大人可真是大开眼界了,锦衣卫果真名不虚传”。

南栖原则不以为然道:“仲大人,人我是抓住了,剩下怎么审,就看你的了”。

他竟然平静的说了一句:“若是仲大人下不了手的话,我们只好再送他最后一程了”。

说着,南栖原将一封书信交给仲逸,解释道:即便暗号对不上,有了这份信件,他也难逃一死。

这封书信,正是那名中年男子交到‘接头’之人手中的。

光线不佳,仲逸直接将书信收好,等回营之后再看了。

程默不由的插了一句:“南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仲大人发起脾气来,也是很吓人的,有时……比刀剑还厉害”。

对仲逸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南栖原当然不会陌生,早在前两次外出京城办差时,作为石成的随从,他就领教过仲逸的:不按套路出牌。

此次,南栖原也想见识见识这样的手段。

听从仲逸的差遣,也正是皇帝的旨意,镇抚使石大人也叮嘱过,故此,只有保护好仲逸的安全,才算是差事办好了。

当然,遇事多请示,也是其中的一个表现。

在皇帝身边做事,日子久了,无形之处练就揣摩心思的习惯,当初的石成是如此,如今的南栖原,也是如此。

很多时候,这种左右权衡,却是情非得已、不得以而为之。

否则,随时会丢掉性命。

……

大营中,戎一昶再次召集众人议事,派人去传唤,其他人都到了,唯独仲逸与南栖原要晚了些。

一个是锦衣卫百户,一个皇帝派来的监军,他戎一昶也奈何不得,只得自我安慰一句:想必二位大人另有差事,他们并非参战将领,就先不等了。

这话说的没错,仲逸既非将军、亦非兵卒,锦衣卫虽有‘卫’、有‘所’,但不同于上阵杀敌的将士,也不归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

即便是主将,他戎一昶又能如何?

今日议事,不为别的,正是为眼下与鞑靼的战事。

憋了这么些天,有的将领终于按耐不住了。

“戎将军,我们奉旨离京北上与鞑靼交战,不是躲在这里享福的,扎营扎的四零八乱,好像我们惧怕敌军来袭似的,那还北上干什么?”。

说话的一名千户,原是山东都司的,因早年间参与过北征鞑靼之战,故这次再被选中。

原本因戎一昶品阶和资历,他没有发作,但连日的窝囊气实在受不得,这便忍不住了。

好吧,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大多是同样的语气。

“戎将军,两军交战,不去探查敌情,不攻取敌军城池,天天呆在营帐中,晚上还要准时休息,这算什么?是北征吗?”。

“马谡失街亭是因其纸上谈兵,只知兵法条文,而不知兵法精髓所在,那我们呢?就因马谡上山扎营,我们就都得呆在山下?呆在山下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去攻打敌人?”。

“当初,鞑靼军蠢蠢欲动,意欲南下攻我大明,朝廷这才派兵北上御敌,谁知我们到了北漠,倒开始耗起来了……这样下去,与乌龟……蛋有何区别?”。

……

一旦放开,大多将领越说越来气。对戎一昶的不满,已非常明显:为将者,不谋战事,而只蜷缩在营中,算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当中,唯独有两类人没有表态:除戎一昶旧部外,剩下的,就是身为副将的林宗武,及英勇千户所的正副千户。

戎一昶的威信受到挑战,气不打一处来,本打算大声呵斥一顿,后来见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多,也只得默默忍了这口气。

武将不同于文官,一旦闹起事来,后果不堪设想。戎一昶初次率兵出战,他不想去挑战那个后果。

“诸位,稍安勿躁,请戎将军说话”。

见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林宗武便上前道:“或许,戎将军另有部署,大家不要误解”。

嗯,另有部署?误解?

如此一说,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在等待着这个所谓的‘另有部署’。

戎一昶似笑非笑,下意识整整衣袖,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了。

“诸位将军的心情,可以理解,本将乃此次北征主将,深受朝廷重托,岂能误了战事?受命以来,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戎一昶的语气平缓许多,全无之前的那种不悦之色,他继续说道:“北方战事极为复杂:地形复杂、气候复杂、binglibushu困难,好在经过连日以来探查,总算有了应敌之策”。

应敌之策?

众人纷纷上前,等着这个所谓的‘计策’。

这一点,连站在一旁的林宗武都没有想到:戎一昶,如何突然就有了主意?

“诸位,经本将派人多次对黄沙城一带的地形探查,本将决定:明日清晨发起对西沙城的进攻,拿下西沙城后,再攻取东沙城”。

众目睽睽之下,戎一昶竟语出惊人:“至于是否攻打黄沙镇,就要看朝廷新的旨意了”。

末了,他刻意说了一句:“明日,驻军大营留守五千兵马,其余兵力全部出战,直奔西沙城”。

众所周知,所谓的西沙城、东沙城,就是黄沙镇西南、东南方向的两处辅助城池,两座城池分别驻兵一万左右。

朝廷北征兵力总共两万之余,若留守五千人,真正参战的兵力也就一万五千左右。而无论西沙、东沙两座城池,皆有坚固的城墙,甚至炮台、箭楼等,如此兵力,攻城是没有把握的。

北上之时,朝廷大军并未带多少辎重攻城设备,当地守军准备也不充分,无形当中,更降低了攻城的胜算。

西沙城东侧便是东沙城,北侧更有黄沙镇,一旦朝廷大军开始攻城,其他两处的敌军,完全可派兵来增援。

届时,朝廷大军面临的是:腹背受敌,寡不敌众。

不用说,戎一昶的这个‘应敌之策’,众人又是一阵疑问,连连摇头。

这他么不是去送死吗?

若说戎一昶之前是‘乌龟蜷缩’战术,那么此次鲁莽攻城,便是‘鸡蛋砸石头’,而且还是好几块石头——堆在一起砸。

跟着这样的主将,真不知该说什么?

“仲大人来啦”。

众人正沉默之际,却听门外通报一声,仲逸很快走了进来。

戎一昶自然无话可说,皇帝朱载垕是有旨意的:身为参军的仲逸,有权参与军中议事,而且是关于战事的任何一个环节。

如同当初东南抗倭之时,他这个监军,实际上就是‘大军师’的角色。

关于仲逸在东南协助抗倭的传说,众人也是听过一些的,此刻戎一昶进退不得,众人正苦于没有攻城之计,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仲大人身上了。

“参军大人,闻你足智多谋,眼下,我大军攻打西沙城,又恐它处敌军来增援,可若坚守不占,又被他们说成是怯战”。

还未等众人开口,戎一昶竟先将这个难题抛向仲逸:“到底该如何?还请仲大人给条锦囊妙计?”。

此言一出,将领们纷纷点头,仲逸走上前去,很快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第497章 应敌之策

“诸位将军,戎将军言之有理,我等此次奉命北,岂有坚守不战的道理?”。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竟语出平平:“黄沙镇,连同城外的西沙、东沙两城,互为犄角之势,攻其一座城池,其他两处势必会前来增援,可同时攻打三座城池,我军兵力明显不足”。

话虽有理,可是,这不说了等于没说嘛?

无论主将,尤其军师、谋士之类的角色,大家请你来,不是跟着一起发牢骚、埋怨一番的。

得要解决啊,没有真正的应敌之策,还在这里说个屁啊……

连日以来,因戎一昶的坚守不出,军心已有浮动,将士们再也不想听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了。

这一层,身为军师的仲逸,自然十分清楚:他决定先抑后扬,否则,如何能调动起大伙的热情呢?

“是啊,监军大人言之有理,这些困难,之前我们已商议过多次,看来北征的战事,不好展开啊,身为主将,我……”。

戎一昶也真会顺杆爬,一副‘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的样子,似乎在找着这个平衡。

林宗武望望众人,再看看戎一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若再无一个切实可行的应敌良策,众将领们怕是真要闹事了。

当然,若此刻真有一条锦囊妙计,那底下的人定会遵从,即便是戎一昶,也阻挡不了。

这是‘火候’:实在憋不住了,但前提是要有妙计,且能切实可行。

林宗武向台下的英勇千户所正副千户谭辽、周通递个眼色。

“仲大人,去年在东南福建、福州抗击倭寇时,你曾利用东桥、大水库、fènghuáng山地形,仅是炸桥一项,歼敌万余倭贼,当地军民还有顺口溜”。

关于这个顺口溜,谭辽向众人模仿道:“仲侍读,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fènghuáng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副千户周通补充道:“还有小北口方向的倭贼,正是被俞大将军和我们英勇千户所灭掉的,仲大人用福州内外的粮草、财物为饵,倭贼才被引钩……”。

这哪里是说战事,简直是在为仲逸造势。让众人也能也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对,仲大人足智多谋,我不信:一个小小的黄沙镇,没有应对之策?”。

周通向众人说道:“该不是,仲大人有什么难处吧?”。

难处?

林宗武不解道:“都是北征的将士,皆由朝廷指派,为打胜仗,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大家理性一起承担啊”。

“对,仲大人有何妙计尽管说,只要能打赢这场仗,兄弟们万死不辞”。

将领们纷纷开始表态,但毕竟是军议事,不是过家家、闹着玩儿的。

有人还是补充了那一句:“不过……,不能做无谓的伤亡……”。

若是按照戎一昶当初那样的打法,莫说朝廷这两万多人,再来两万兵马,也是白白送死,毫无意义。

“既是如此,仲某也不再有所隐瞒,眼下,形势虽不利于我们,但局面也绝非无法扭转”。

仲逸终于开口道:“敌军有数倍于我军的兵力,黄沙城城池坚固,西南、东南方向又有附属的西沙城、东沙城,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不能强攻,只能诱敌出城”。

诱敌出城?

这倒是个主意,不过众人依旧没有说话,他们要的是结果:如何诱敌出城的结果。

这一次,戎一昶似乎也来了兴致,他吩咐林宗武、仲逸等缓缓落座,回到各自位置。

身为北征主将,若真能来个初战大捷,戎一昶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这里边还有个规矩,相信是每个为将之人都能明白的。

“除林大人,仲大人外,其他人皆在帐外侯命”,戎一昶这话说的清楚,其他人也听的清楚。

片刻之后,其他将领纷纷退了出去。

每逢战事,主将传人前来议事,不足为怪,但能参与这种议事的,不是人人可以的,尤其事关战事秘密部署。

对其他人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真正制定攻城的计划。

……

“这,可行吗?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

众人退去之后,仲逸说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林宗武并未表示出极力赞同的样子,倒是戎一昶,显得有些犹豫。

“照仲大人之见,我们佯装倾巢出兵攻西沙城,由戎将军牵头,鞑靼必定会认为我们营帐空虚,派兵来攻打,同时,也会从它处派兵增援西沙城”。

林宗武说得很清楚,明显是说给戎一昶听的:“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是戎将军要亲自露面,万一有个闪失……鞑靼可都是些不要命的……”。

末了,他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若是让我出面,做这个鱼饵,或许还能考虑”。

林宗武自告奋勇,仲逸却又质疑起来:“那不行,此计,关键在于让敌军相信我们攻城的诚意,必须要主将戎将军——亲自出面”。

师兄弟唱的一出双簧,仲逸还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林大人,你可只是个副将啊,不妥、不妥……”。

这话说的,简直要挑明了:非戎一昶莫属。

“若此举能成功,定会歼敌过万,我们向朝廷也有个交代,或许战事将终结,若鞑靼增兵,那便是戚继光将军阵了”。

仲逸笑道:“到时,戎将军便是有功之臣,朝廷定会封赏,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只有共赢才是王道,对大家都有好处,至少没有坏处,才是共同的选择。

林宗武当然明白其的道理,他适时说了一句:“如此甚好,战事告捷,我们英勇千户所,监军大人,还有锦衣卫,都可以交差,皆大欢喜啊”。

是的,谁也希望早点结束战事,否则,这么待在荒漠之,何时才能出头?

沉默半天,戎一昶搜肠刮肚一番,最后来一句托词:“此事,容本将再斟酌、斟酌……”。

这一句‘斟酌’,林宗武和仲逸分别退了出去,一个回了英勇千户所驻地,一个则去锦衣卫处找南栖原。

奸细的事儿,还没有了结呢。

门口正在侯命的将领,听到这话,也只能回了各自驻地,嘴不说,心却依旧没底。

这事儿闹得,只能继续待命了。

第498章 书信

“仲大人,锦衣卫的人才来过,你何时过去?”。

见仲逸回到自己住处,程默急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攻城?”。

临时想回来坐坐,仲逸进屋后向他摆摆手“你先到外边侯着,我想静静”。

程默立刻领会,也就不再言语仲大人,这是不想别人打扰而已。

桌上放着一封书信,是关于战事的,也是关于戎一昶的,尽管字数不多,说的却十分清楚。

确切的说,这是一封回信。

在比以前,应该还有一封来信,是鞑靼主将阿贴木儿给戎一昶的,送信之人,应该就是在胡杨林中被抓的那两人。

而摆在仲逸面前的,则是戎一昶给阿帖木儿的回信,送信之人,正是去胡杨林与鞑靼派来的那二人接头的中年男子。

信中说的很清楚戎一昶带人攻西城,阿帖木儿命人弃城而逃,作为“补偿”,戎一昶将驻地所有粮饷交给阿帖木儿。

这是一次交易。

交易的结果朝廷大军‘攻下’了西沙城,鞑靼军“仓皇而逃”,至于失去的粮草,一时无法凑齐,只能先撤兵。

按照计划北征就这样结束了,戎一昶算是打了胜仗,阿帖木儿也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谓皆大欢喜。

至于那西沙城,朝廷大军不会住的太久,退兵之后,城池自然又会回到鞑靼手中,毫无意义的‘攻城’,只是一个冒功的由头。

“这个戎一昶,该死,该千刀万剐”。

仲逸无心理会戎一昶与鞑靼的关系,也不愿去琢磨他与阿帖木儿是否还有其他勾当。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结束此人、此事。

倒是书信中提到一件事,颇为费解至于那件东西,我正设法打听,目前已有些进展……

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所谓的进展,又是什么?

戎一昶身陷兵器军备造假之事,若是他与鞑靼方面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吧,这次不用南栖原请,仲逸自己也要去找锦衣卫了。

先说眼前的战事,至于其他的,自有锦衣卫去查,也只有交给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

营帐中,一名锦衣卫校尉才放下手中皮鞭,使劲转转脖子,视线移动,看样子是打算再换一件刑具。

临时搭建的刑架上,那名中年男子频频眨动着眼睛,额头上流下的鲜血,挡住了大部分视线,红黑一片。

此人名叫戎生,与戎一昶同姓,这个不多见的姓,算是二人关系特殊的一种佐证吧。

戎生跟随戎一昶多年,深得其信任,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后来,南栖原甚至放弃了,只等仲逸过来说句话,之后就送戎生上路。

对仲逸而言,审讯犯人、恶人之类,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

当然,也不是弱项。

事情已提到明面上来,仲逸既要让锦衣卫的人看着像那么回事,更要最大限度的从戎生口中挖出东西来。

“仲大人这边请”,南栖原见仲逸进来,急忙为他请坐,顺便命人停止了刑讯。

入座之后,仲逸很快进入角色,也不再客套,直接开口向堂下问道“戎生,你与戎一昶是何关系?此次北征,除这份书信中提到的,戎一昶与鞑靼方面,还有什么勾当?”。

这么一问,立刻又是一鞭,那名锦衣卫校尉喝道“快回答仲大人的问话,说不说?”。

“啪……”,又是皮鞭刷在骨肉之上,紧接着,便是痛苦的shēnyin……

之前,戎生是喊不出声来的,因为他的嘴巴,被塞了厚厚的布巾。

此处是北征大军驻扎之地,不管怎么说,戎一昶是主将,如今他的心腹戎生被秘密抓捕,方才在路上用布罩套在头上,但若那时戎生大喊一声,还是会惊动营外的军士。

如今到了锦衣卫的驻地,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你们……,就真的一点都不顾及戎大人的面子,非要鱼死网破吗?”。

戎生没有回答仲逸的问题,反倒问了这么一句。

“回答刚才的问题,本官不想重复第二遍”。

仲逸冷冷的重复了一句,脸上没有一丝异常“鱼是会死的,但网从来不会破,因为大家不同路”

就在这一刻,戎生似乎读出了眼前的几分寒意,这是他跟随戎一昶多年学到的经验。

这位监军仲大人,远比锦衣卫的人——难对付。

“在下与戎大人属同宗,跟随他很多年了,可以这么说,每次他遇到不方便出面的事儿,就都由我来办,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戎生决定回答仲逸的问题,但还是有条件的“但我戎生对天发誓,死也不会说的,你们若是想通过我来牵出戎大人,那绝不可能”。

最后这句说的透彻戎生是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戎一昶的事儿。

“你误会了,原本是怕冤枉你,这才细细问来,免得误杀了你”。

仲逸淡淡的说了一句“如今看来,你早已跟着戎一昶,坏事做绝、罪该万死,本大人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就当替天行道了……”。

啊?戎生一脸懵懂。

仲逸缓缓起身,向南栖原吩咐道“那就不必审了……,处死之后,将他尸体抛向野外,或直接将其拉到野兽出没之地,倒也省事……死后也好解释……”。

南栖原点点头“仲大人方心,鞑靼那边派来接头的两人被处死后,就是扔给猛兽……北漠这地方,猛兽……,真是凶残啊……chirén不吐舌头……”。

尽管早有准备,戎生还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麻到他开始动摇。

求生本能使然,无论换到谁,听说死亡,与眼前看到死亡,内心的震撼,还是不一样的。

戎生心中也曾想过戎一昶,迟早是要完蛋的,他所做的那些事儿,只要有一件被查实,定是人头落地,皇帝岂能放过他?

无奈已经上了这条船,而且越陷越深,只能生死绑在一块了。

不过,当这位年轻的仲大人出现在他面前时,戎生开始了新的盘算先设法zhouxuán一番,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那怕,是看似那极其渺茫的转机……



第499章 准备动手

且说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原本已放弃对眼前之人的严刑拷打,而仲逸一句“将其扔到荒漠猛兽出没之地,就这么个死法”,竟让戎生动摇了。

“鱼,当然是要死的,但‘网’从来不会破,因为大家不同路……”,这也是仲逸的原话之一。

据此,戎生决定:自己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不可一世的戎一昶,即将到来的终结……

这是戎生的直觉,在他看来,戎一昶的下场,远比自己还要惨。

这一切,皆因眼前之人,深不可测的强大对手: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锦衣卫百户南栖原。

前者,个人不好对付;后者,每个人都不好对付。

戎一昶,完了……

“仲大人,南大人,若我将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你们,不知能不能保住我一条性命?”。

思量良久,戎生终于说出了实话:“我家中还有老小,即便没有他们,也没有必要替戎一昶死去,凭什么?”。

才不大会儿功夫,之前的硬气,便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戎生早已替自己想到退路:戎一昶难逃一死,但自己是在他出事之前被抓,若是能立功,或许能保住一条性命。

戎生不傻,对眼前的形势看的越来越清楚:无论锦衣卫,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他们背后皆是皇帝朱载垕。

连皇帝都动了心思,戎一昶还能活多久?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赶快趁机立功为自己赎罪,还等什么着呢?

而立功,就是争取能说出戎一昶的罪行,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见戎生态度反转,仲逸却依旧一脸的不屑,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只得回了一句:“先说说看,看你说的东西,价值多少?”。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资格讲条件吗?

“戎一昶早就与鞑靼方面有勾结,除了相互给予便利外,还有其他合作”。

戎生不由的望望仲逸,希望他的话,能引起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重视。

很显然,仅仅搞定锦衣卫是不行的。

在戎生看来:就衙门而言,翰林院远不及锦衣卫威风,但从个人感觉而言,仲逸的杀伤力远在南栖原之上,甚至于镇抚使石成,都不是他对手。

戎生如此一说,仲逸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在等着接下来的话。

“明日一旦开战,朝廷大军倾巢出兵,佯装攻打西沙城,而鞑靼方面,阿铁木尔则分别调兵,一处直奔我驻军大营,为的就是粮草,另一处的兵力则会从后方,突袭攻城的将士”。

戎生干脆将事情全部摊开:“如此一来,朝廷大军只能得到一座空城,用不了多久,还得要还回去。故此,我们要制止他”。

这番话,是戎生当初在门外偷偷听到的,戎一昶不止一次权衡过:只有这样,自己的伤亡才是最小的,还能以勉强算立功而回到京城。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负责行刑的锦衣卫校尉不满的说道:“如何制止?直说,休要再卖关子”。

嗯……,戎生犹豫了一下,竟微微说了一句:“那就坚守不出,他们也抢不走营中的粮草,以一万五千之余的兵力攻城,鞑靼方面,三座城池加起来,兵力超过八万,还怎么打?”。

南栖原冷笑一声:“这不废话吗?坚守在大营,粮草是抢不走了,但城池更攻不下来,就让两万多将士一直呆在这里,等过年吗?”。

此人,就是个废物……

“南百户,依本官看,没有必要再耗下去了,叫弟兄们动手吧”。

仲逸缓缓起身,不由的打个哈欠,似乎要睡着一般。

南栖原也跟着站起身来,轻轻的说道:“对对对,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如此审讯,确实有些无聊……”。

见自己回旋失败,即将要去面见‘猛兽’,戎生急忙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诸位大哥,我还知道一件事,戎一昶一直惦记着一套兵法,而且听说:若他得到此书后,会给鞑靼一套副本”。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南栖原不明其中的缘故,只能将目光转向仲逸,等他来决定。

“说说看,是那部兵法?戎一昶为何要这么做?”。

仲逸尽量表面淡定依旧,心中却不由的盘算起来:原来,那封书信中提到的‘东西’,竟然就是兵法。

当初,是吴风在福建传开此事,当地驻军人人皆知,倭贼很快惦记上兵书,而且出手极为阔绰,如今到了鞑靼这里,有异曲同工之处。

算起来,这祸根的源头,还是戎一昶。

见仲逸总算是开口了,戎生急忙答道:“仲大人没听过吗?去年,在东南抗击倭寇时,是不是有个叫平板大郎的倭贼说过:一本兵书一万两银子,有多少要多少?”。

是的,这么一说,连南栖原都想起来了。当时,他作为随从,正是与石成一起在福州参与抗倭战事,谣言传开时,他当然是知道的。

“启禀二位大人,就是这套兵书,好像是一个叫仲云寒的人写的,但此人行动不定、异常神秘,听说隐居深山多年,不好找啊……”。

戎生继续说道:“不过,最近戎一昶大人似乎找到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通过这条线索,应该能找到兵书,至少,也八九不离十……”。

“这,这与北征有何关系?与朝廷大军何时能够攻下西沙城、东沙城、黄沙镇,有什么关系?”。

仲逸急忙制止道:“那兵书只是一种传说,一种流言,传的太多,是会乱了军心的”。

很明显,戎生所说的那条‘线索’,便是林宗武。至于戎一昶是否向他说过此事,就不得而知了。

此处锦衣卫的人居多,为师兄免于暴露,仲逸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这个戎生,是必死无疑了,而且要尽快……

“仲大人,这至少表明鞑靼方面,也非常想了解我大明军中情形,他们已不在满足于眼前的一城一池……这更可怕啊……”。

戎生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将自己知道与仲逸感兴趣的结合起来,只得胡乱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仲大人,我看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要不就干脆……”,南栖原显得有些不耐烦,向仲逸低声附耳了几句。

点点头,仲逸如释重负,他早就等这句话,南栖原这么一问,自然就同意了:“这种事情,你们看着办,告诉弟兄们,做利索点……”。

见仲逸缓缓出了门,身后的南栖原不由的摇摇头,再想想方才的情景:仲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似乎变了个人似的。

不大会的功夫,营帐后山的一片胡杨林中,发现了几具尸体。

当然,这皆是荒漠猛兽的‘杰作’……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主将戎一昶耳中。

不过,目前已无法辨认死者是否为戎生?

连同其他的尸体,也就只剩几块骨头而已,大家能做的,其实也就是用类推的方法:营中缺了谁?那尸首便是谁的……

这么一说,就对上了,仅此而已……

在戎一昶看来:无论戎生,还是其他人的生死,当然不会是意外,而是有人精心部署的结果。

而这个人,不用说,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除了林宗武,还会有谁?

能如此想,也不足为怪,戎一昶与林宗武早已知晓彼此的底细,尤其那晚喝酒之时,几乎要将话完全挑明了:戎一昶要的是兵法,而他手中掌握林宗武的‘把柄’,二人矛盾一触即发。

林宗武身为副将,麾下又有英勇千户所的将士,他既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必要对戎生下手。

对戎生下手,就是对戎一昶下手。

戎一昶是这样认为的:林宗武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同样也只是为了抓住他自己的把柄,以此来达到平衡,继而制约他。

一直以来,戎一昶的心思不在排兵布阵之上,这其中,也有所谓的‘谋’,但并非兵法谋略,而是权谋、阴谋。

至少目前,他是这样认为的,无论对错……

既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戎一昶也不用担心什么,他吩咐随从叫来林宗武,决定最后来一次摊牌。

当军士前来英勇千户所传唤时,林宗武心中也暗暗把握这个分寸,按照师弟的计划,与戎一昶的这种心照不宣,也即将结束。

来到议事大厅,戎一昶摈弃左右,为林宗武亲自添上茶水,缓缓坐了下来,这才慢慢的开口说话。

“林大人,明日的战事,本将是这样认为的……不过,还请林大人能给予支持啊”。

在戎一昶看来,只要搞定了林宗武,便搞定军中所有将士,因他麾下还有个英勇千户所,对这个千户所言,林宗武的话才是最管用的。

而其他的人,都好说。

“既然戎将军已有部署,何不召来众将领?下令吧”。

说着,林宗武准备起身,向门外走去,戎一昶急忙拦住了他。

“林大人稍安勿躁,本将这不是还与你商量着嘛”。

戎一昶不由的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对朝廷的安排是有些意见的,此次北征给我们派的兵力才两万,太少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敌军人多势众,城池又那么坚固……”。

呵呵,又来这一套,林宗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在。

“参军仲大人说的颇有道理,不过,本将还是觉得贸然攻城风险太大,不能白白枉送将士们性命”。

搜肠刮肚的找了一大堆托词,戎一昶终于说到重点:“故此,本将经慎重考虑:暂时先放弃攻城,继续打探敌情,从长计议,待时机成熟,伺机而动也为时不晚”。

哦,林宗武微微点点头,心中却骂道:这个老狐狸,是要以退为进,一赖到底了。

因为戎生突然被杀,戎一昶不敢确定:那封信是否落在林宗武手中?原本打算明日攻城的计划,也只能再看看了。

与此同时,他还要借此机会,继续确定林宗武的态度:兵法之事,到底如何?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好啊,你是主将,你说了算,上次,那位监军仲大人也说了,我只是个副将嘛”。

林宗武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告辞,不用攻城了,也得要告诉将士们一声,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呢’。

戎一昶微微一笑,做出一副‘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的样子,当然不会让林宗武就这么走了。

“不知本将上次说的,兵法一事,林大人考虑的如何?”。

开门见山,戎一昶似乎担心时间不够,或林宗武又会突然站了起来,不辞而别。

“想听林某的心里话吗?”。

犹豫片刻,林宗武似笑非笑道:“此时此刻,真想杀一个人……”。

戎一昶脸上一怔,不由的瞪大眼睛:“不知林大人所说,是要取何人性命呢?”。

呵呵,林宗武淡然一笑:“那还有谁?当然是鞑靼方面的阿帖木儿了”。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不是想从戎大人这里要兵书吗?否则大人你又为何要这么着急呢?”。

仅此一句,戎一昶顿时反应过来:那份书信,连同自己与阿帖木儿关于兵书之事,林宗武已全部知晓。

这个该死的戎生,亏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戎生,我看你是贪生怕死……

心中暗暗骂了几句,戎一昶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林大人说笑了,能取阿帖木儿的首级,自然是最好的了,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知道林宗武手中也有了自己的把柄,戎一昶也只能改变策略:从长计议吧。

不过,他此刻并不担心林宗武向朝廷禀明此事,大家相互有把柄,就这么慢慢玩呗。

这便是所谓的官场,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站出来挑明一切,更不会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当然,天下之事,往往也有例外。

二人确实没什么可谈的,林宗武只是丢下一句:此事,林某再想想、回头再说,而后便出了营帐。

天气不错,林宗武的心情也不错:如今形势越来越明朗,这个戎一昶,是没有必要再留了……

第500章 平静已不再

夜幕下,驻军大营,负责巡视、守卫的将士一如往常换防、执勤,晚饭后,不少人照例回了各自营房。

对一般将领而言,今夜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夜,顶多耳边传来那荒漠特有的一阵风声而已。

对戎一昶来说,他自认为与林宗武已达成某种‘默契’,不必再继续明日的攻城计划,总算能消停些日子。

今夜,同样无虑。

同在一片天下,驻军大营范围,英勇千户所、锦衣卫,却与其他将士的备战状态——截然不同。

在这之前,林宗武与南栖原已分别派各自的属下再次前去打探军情,这次他们的去的更远、探的更细。

戎一昶怯战,尤其在戎生被杀后,他几乎铁定要做那支大乌龟蜷缩在军营里。

如此一来,林宗武坐不住了,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坐不住了。

鞑靼派来与戎生接头的人没了踪影,之前来打探军情的军士,也莫名其妙的少几人,作为敌军主将的阿帖木儿,也坐不住了。

连日以来,表面的短暂平静,怕是终于要打破了。

……

英勇千户所负责守备粮草,锦衣卫在最大限度监视敌情,二者责任之重,可见一斑。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支鞑靼兵马秘密靠近驻军大营一侧,几千人的样子,夜行军,兵力不能太多,如此才能进退自如、便于调动。

这支人马,领头的正是阿帖木儿,看来,他这是要搞偷袭。

说到偷袭,其目的无非是扰乱军心,或者“擒贼先擒王”。军心不稳,已然有败军迹象,而主帅受挫,则无异于埋下摧毁军心的一剂猛药。

当然,计划往往是美好的……

望着不远处营帐、火把点点,阿帖木儿先命两千人向英勇千户所守护之地进攻,弄出一副誓死争夺粮草的架势。

之后,再派三千精兵直攻军大营。

很明显,阿帖木儿要给戎一昶点颜色看看,不管是基于莫名其妙死去的属下,还是二人另外达成的勾当没有如愿,当是主将间的较量,面子顶不住了……。

对此,同为朝廷大军主将的戎一昶,则浑然不知。

一阵风过,火光冲天,叫喊声下,一片杂乱与恐慌。

太意外了……

“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听令,坚守粮草,不准贸然出击”,林宗武一声令下,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领命。

这个不难理解:守住了粮草,便是守住了大营。

锦衣卫的人,只有一个百户所,百余人的样子,若是算作两军阵前对决的兵力,确实少了些。但若是当做刺探军情的利器,那也是相当够格。

潜伏、刺探、执行秘密差事,似乎是锦衣卫与生俱来的强项,单论这一点,几乎是没有争议的。

“看清楚了?敌军两拨兵力,五千左右的样子,后面也没有援兵前来?”。

南栖原向属下再次核实一遍,便对左右吩咐道:“继续打探,我马去见仲大人”。

临出门时,他转身说道:“堆放粮草外的空地,铁蒺藜早已布好,务必要堤防敌军使火箭,派十名兄弟,再次打探,协助英勇千户所的将士”。

军发生大变,要说最为着急之人,本应是身为主将的戎一昶,无论冲锋陷阵、排兵布阵,他都应当是最为瞩目的那一位。

“军突变,好在粮草有林大人带兵守着,其他将士们也能各司其职,本将放心了”。

面对还未参战的将士,戎一昶竟吩咐道:“你们速速前去迎敌,有事立刻来报,有事可请示林副将”。

众人立刻领命而去,只留下戎一昶,他是要独自一人‘运筹帷幄’了。

……

且说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匆匆来到仲逸的住处,说是有要事相商。一见面便吩咐随从退去,连同程默在内,都不得旁听。

在南栖原看来,之所以找仲逸,除为他安全考虑外,对眼下的战事,也想听听他的高论。

离京之时,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曾向南栖原说过:遇事可与仲逸多相商,他是货真价实的‘大军师’。

“堆放粮草之地,四周皆已撒了铁蒺藜,突袭的鞑靼军全部是兵,是不会靠近粮仓的,眼下最主要的是对付:攻军主营的敌军”。

听南栖原禀明实情后,仲逸立刻断定:“我们驻扎的兵马较分散,若敌军贸然深入,必被其他营的将士堵截,故此,他们并非真的要攻下军大营,而是借此来祸乱军心”。

南栖原不由的点点头:“仲大人言之有理,来的时候,我也曾对阿帖木儿此举十分不解,原来他们这是虚张声势,意在军心……”。

“那怎么办?仲大人是否有高见?”,南栖原直言道:“早听石大人说过,仲大人才是真正的大军师,足智多谋、妙计连连啊”。

呵呵,一个锦衣额的百户,负责打探军情、清理奸细;一个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身为监军,负责记录战事,连同军奖罚、功过之事。

仲逸与南栖原,似乎与战事关系不大,至少两军对阵之时,还轮不到他们二人冲锋陷阵,拼个你死我活的。

“实不相瞒,下官想借此机会立功,往大了说,是为朝廷分忧,为圣分忧”。

南栖原直言不讳道:‘往小了说,难得来一次北漠,尤其参与战事,干出点名堂来,石大人那里也好说些,自己也算不虚此行’。

明明是为自己的前程,硬是搬出了石成,南栖原心早盘算过:以石大人与仲大人的私交,仲逸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

话又说回来:石成能从当初的千户做到如今的镇抚使,又何尝不是得益于:数次与仲逸外出京城办差的功劳呢?

同样的话,石成或许也向仲逸交代过:南栖原不是外人,能帮的,还是要帮……

只要确有为朝廷做事之心,又能击败敌军、铲除奸佞,又何尝不是大功一件呢?

即便lungong行赏,也能说的过去,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仲逸双手后背,来回踱步,双眉微微皱着,如同窗外的叫喊、厮打之声,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似的。

“我们与鞑靼对峙,既有阵前兵力较量,也有背后的多方权衡,这一点阿帖木儿不会不知道,戎一昶更清楚不过”。

仲逸驻足道:“如今敌军都跑到大营外边了,身为主将的戎一昶,却躲在营内,这要是传出去了,朝廷的脸面何在?”。

有点激将法的意思,但说的确实有道理,戎一昶的做法令人不齿,不齿到恨不得此刻杀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这种事,恐怕还真得你们锦衣卫出面,毕竟,你们是皇帝身边的人,非一般的人”。

仲逸继续说道:“若是将此事办好,圣知道详情后,定会对南大人及锦衣卫的其他弟兄大加赞赏”。

南栖原双手抱拳,前拜道:“仲大人,该怎么做,你下令吧,锦衣卫所有在营的兄弟,绝无二话”。

两军阵前,需要这样有血气的汉子。

仲逸缓缓前,将南栖原请到木椅之,开始细说一番。

“其实,也不用怎么样,以锦衣卫的身份劝说戎一昶出营应战,自不成问题,只是怕其他将领,尤其性情火爆之人,一时压不住,对主将不敬,甚至动手脚,酿出事端来”。

仲逸干脆说道:“既要让戎一昶出现在阵前,又不能让更多的人靠近,这个分寸,也只有你们锦衣卫的人能把握了,都是为了安定军心”。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相信在这军,除你们锦衣卫,能直接面圣禀明实情的,另有人在。故此,你们只管实心办差便是,不要顾虑太多”。

这一句话,说得再清楚不过:锦衣卫参与北征的也一百多人,自然不靠他们来御敌,而若按照仲逸说的去做,则可落个‘顾全大局、果断行事’的好评。

事成之后,再有英勇千户所林宗武、监军仲逸的‘美言几句’,回京之后,南栖原自会得到皇帝朱载垕的青睐,更不会给石成丢脸。

没错,这么干。

“仲大人,虽说敌军不会打到这里,但毕竟此处不同于京城,该防的,还是要防”。

南栖原向仲逸说道:“下官特命二十名兄弟守在门外,一定保护好仲大人的安危,等战事结束后,所有的人再各自归位”。

果真是石成diàojiào出来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的使命:保护仲逸的安全与完成其他任务,是同样重要的。否则,即便立了天大的功劳,非但没有赏赐,还要受训。

若仲逸真的出了什么闪失,莫说别的,石成这一关,南栖原过不去。

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多年,南栖原一直跟随石成,这个道理岂能不懂?

‘南大人多虑,你们人手本不多,一部分还要去打探军情,我这里留十个兄弟足够’。

仲逸笑道:“帐外皆是我大明将士,再说了,一旦有什么意外,还有英勇千户所,保护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绰绰有余”。

这么一说,南栖原不再多言语,锦衣卫的规矩:少说多听,若无太多疑问,执行便是。

面对仲逸,自然也不例外。

……

“你们十人,严守此处,负责保护仲大人的安全,若是他出了一丝差错,本官绝不轻饶”。

片刻之后,南栖原传来十名校尉,对为首的小旗吩咐道:“除英勇千户所的林大人外,其他人不得靠近,绝对保护仲大人安全”。

一声令下,十余名锦衣卫校尉纷纷前,从不同方向守住仲逸的住处。

“还有你小子,放机灵点,这里能随意出入的,除仲大人外,是你了”。

南栖原向正在一旁伺候的程默说了一句,而后向仲逸打声招呼,带人直奔军大营去找戎一昶了。

程默连连点头,满脸笑意,他对锦衣卫的人似乎从来都不讨厌,或许是因锦衣卫头领之一的石成,与仲逸私交不错。

也或许是因此次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他们,一路之负责仲逸的安全。总之,程默对锦衣卫的人极为亲近,毫无距离感。

“各位大人们辛苦,我一会备些吃喝之物来”,众人面无表情,唯独程默还不停的自言自语,仲逸向门外喊了一声,他这才走了回去。

“你马前去英勇千户所驻地,找林大人,让他抽空来趟我这里”,仲逸向程默吩咐道:“记住,一定要见到林大人便本人后,再说”。

找英勇千户所自然没说的,之前南栖原也说过林宗武可见仲逸。在东南抗倭时,仲逸与林宗武的‘交情’不错,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其也包括程默。

“仲大哥,我这便前去英勇千户所,没有回来之前,你不得离开这间屋子”。

说着,程默从墙取来兵器,一柄长剑放到仲逸身旁,自己则将大刀拿在手,防身之物嘛……

戎一昶所在的营帐外,两名守卫见南栖原带人走过来,神色不同于以往,二人连前制止的勇气都没有了。

见来人已至眼前,一名守卫这才弱弱的问了一句:“南大人,戎将军在里里边,用不用小的为你通报一声?”。

“还通报个屁啊”,身后一名锦衣卫校尉说了一句,那守门军士立刻向后退去,为众人让开一条通道。

看看这守备,知道身为主将的戎一昶,是多么的不够格了。

窝囊……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见南栖原带十余人走了进来,戎一昶急忙站起身,不由的问了一句,只是话到嘴边,竟顿失一半的气势。

“戎将军,敌军此刻都攻到门口了,你身为主将主帅的,为何猫到这里?这仗还怎么打?难道,北征大业,断送于此?”。

南栖原抬高了嗓门,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怎么着?我们这样等着?等着让阿帖木儿自己带兵逃走?吃着朝廷俸禄,领着粮饷,到关键时刻,这样回报朝廷,回报陛下?”。

随之而来的,是锦衣卫特有的冷笑声:“怎么着吧?还请戎将军给个准话,否则,别怪王法无情……”

第501章 换将(上)

“贼将哪里逃?快快来受死”。

两千之余敌军,正欲向粮仓一带靠近,却突见四周亮起根根火把,顿时,大明将士叫喊声连天,团团包围如铁桶般。

负责守护粮草的英勇千户所,原本在原地待命、坚守不出,却不料突然打开栅栏,副千户周通率兵杀出。

看样子,有三百左右的兵力,犹如当初那支三百人的奇兵。

所过之处,叫喊连天、尸首遍野、一片恐怖

其他千户所的兵马犹如一道城墙,将鞑靼军围困在粮仓外侧的空地上,从里边杀出的英勇千户所将士,左右夹击,包顿大“饺子”

没有人注意到,英勇千户所千余人的兵力,而真正出来迎战的,只有副千户周通率领的三百人,其余人马,依旧坚守不出,原地待命。

慌乱之中,鞑靼军的头领大呼一声:“弟兄们,大明的兵力数倍于我们,快,叫援兵”。

片刻之后,一支响箭射出。

正欲攻打中军大营的阿帖木儿部立刻掉头而出,意欲增援,直奔粮仓方向而去。

阿帖木儿所率的兵力,也就三千之余,但皆是精兵强将,身经多战,尤其精于马战、马阵,就普通将士而言,过万的兵力,也未必能抵挡的住。

中军大营与粮仓的距离,也就十余里,若是换到白日,策马而行,眨眼的功夫便可到,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两地间还有其他驻军,若想直行,是行不通的。

在此之前,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早已派人在地面撒好铁蒺藜,只因数量不足,专门挑选关键路段撒下,为的就是将敌军逼到另外一条路上。

“将军,我们据此向西南方向绕行而过,穿过一片胡杨林,再杀出后,便可到粮仓后方”。

一名鞑靼哨兵向阿帖木儿禀道:“如此一来,虽然多绕几十里地,但路上并无阻挡,速度更快。是否走此道?请将军示下”。

阿帖木儿仰望天空,焦急的飘了一句:“那还犹豫什么?绕道啊”。

顷刻间,一队人马向西南方向奔去,马蹄与沙土撞击的声音,火把点亮了周边,即将到来的两军对峙,双方杀气丝毫未减。

胡杨林,依旧是胡杨林。

月色下,夹杂着叫喊声与火光色的胡杨林,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若隐若现般的存在。

“停”,前方一声大喊,众人立刻勒住缰绳,速度太快,事出突然,后面的人几乎要撞到前行马匹上去了。

“哈哈哈,阿帖木儿将军,别来无恙啊,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一阵清脆的笑声,犹如隔空传音,久久回旋,

说话的,正是林宗武。

算起来,林宗武与鞑靼已是第三次对决。

第一次,他初来北漠,当时还是正六品的百户,后来组建了三百人的奇兵敢死队,激战之后,只有七人生还

从那以后,回到京城没过多久,林宗武便升为正五品的千户,正是英勇千户所的千户。

再次对决时,就在京城之外。

当时,鞑靼军围困京城,林宗武率部攻取敌营,后来在古北口,敌军后撤路上,再次被英勇千户所伏击,死伤过万。

这两次,阿帖木尔也都是有参与的,算起来,大家都不陌生。

如今,再次率兵挡在敌军眼前,林宗武已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正四品。

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经多次交战后,阿帖木儿也做到了主将,麾下的兵力已有数万,可算作一个都指挥使的头衔,势力不容小觑。

此外,阿帖木儿身边还有一个姓魏的书办,实际上就是他的军师,此人也曾与仲逸在京城外谈判过,当时正是他陪着阿帖木儿一起去的。

魏书办对兵法、布阵、粮草运送等十分熟悉,尤其对大明朝廷中发生过的事儿,也有消息来源,非常神秘。

低调的很,对外而言,无论文武,无品无衔,他就是个小小的书办。

可就是这位书办,却屡次出现在与大明的战事中,平日里也可以参与大汗召集众人议事,而他的意见往往都会得到重视。

但也仅此而已,其他抛头露面的场合,则很少见到此人。

阿帖木儿有了魏书办,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此次北征,若从武功而言,阿帖木儿真正的对手,自然是执掌英勇千户所的林宗武,而魏书办则要过招之人,怎么着也落到仲逸身上。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必双方都深谙此理,林宗武声名远播,尤其是两军阵前,鞑靼并不陌生。

相比而言,无论阿帖木儿,还是魏书办,对仲逸的了解,是因之前在京城外的谈判、去年东南福建抗倭的壮举。

只要用心打听,南方的战事,身在北方的鞑靼,总归是知道一些的。

自从来到北漠后,无论当地驻军,还是从俘虏口中得知,仲逸对这位魏书办,也渐渐起了浓厚的兴趣。

一场真正的较量即将展开:一方是凌云山师兄弟,而另一方则是敌军主将阿帖木儿,连同他的军师魏书办。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前的情形:英勇千户所连同其它千户所,共计两千左右的兵力,而阿帖木耳统领的鞑靼军,则是兵马三千。

“林将军,前两次取胜皆是侥幸为之,此次再到我北漠之地,本将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你,连同你的兄弟们,好自为之吧”。

火光下,阿帖木儿一如往常的自信与狂妄,只是魏书办不在身边,他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进退之策。

原本打算扰乱军心,顺便给戎一昶一个下马威,结果弄得自己都有些被动了。

说句实话,冒然带数千兵马前来,是阿帖木儿临时起意,魏书办并不知情,否则,他一定会出面制止的。

“林大人,谭千户”。

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大约几十人的样子,匆匆赶了过来。

走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连同他的属下,个个骑着战马,俨然一副上阵的军士。

南栖原来此,必是有要事相报,林宗武与谭辽牵马而上,附近的随从立刻上前相护。

“戎将军已来到中军大营,不知二位大人是否过去?”。

南栖原笑道:“再不过去,他就成光杆将军了”。

谭辽微微一笑,轻蔑一笑:“怪不得人家能做到主将,东边打仗,主将却在西边,奇闻啊”。

林宗武连哼一声的心思都没有,对他而言,今晚还有更为重要的差事。

“林大人,都说我们锦衣卫只知道诏狱、刑讯,甚至有人说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今日,我们就露一手”。

南栖原向林宗武拜道:“此处官阶最高的就是林大人,请你准许:我们锦衣卫兄弟请战”。

早年间,林宗武南征北战,尤其数次以敢死队建立奇功,他的威名在军中流传,对锦衣卫而言,也不陌生,南栖原对他敬重,自是发自肺腑。

“这个,你要问谭百户、谭大人了”。

林宗武向谭辽吩咐一句:“锦衣卫的弟兄义气可嘉,既然来到阵前,皆可杀敌,但他们毕竟有特殊任务,此事,你去安排吧”。

谭辽之前在做英勇千户所副千户时,就主要负责军中协调、安排事宜:英勇千户所与军中其他衙门的协调,千户所内部的协调、安排。

如今要安排锦衣卫在战与不站、如何战的问题上,对谭辽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能看的出来,南栖原是在谋划着他前程:今夜,是他带人将主将戎一昶带了出来是他派人坚守在仲逸门外,保护仲学士的安全

自然,片刻之后,又是他,带着属下,与敌军阵前厮杀。

所有这些,将传到军中,传到朝廷,传到皇帝朱载垕的耳中

到时,再有副将林宗武、监军仲逸的美言几句,这份功劳,想必与当初外出京城办差的石成,有过之而无不及。

“谭兄,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到粮仓那边看看”。

望着不远处的阿帖木儿,林宗武淡然一笑:“灭掉区区三千敌军,对北征而言,又有何用?天色已晚,为兄弟们安全所虑,不要恋战,协调好其他弟兄们”。

谭辽重重点点头,跟随林宗武多年,他自然知道林宗武的心思:就眼前这些敌军,确实不用英勇千户所这个威名。

片刻之后,林宗武率几名亲随,很快消失在阵前,只留下阿帖木儿一阵凌乱: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去,却无能为力。

谭辽向左右吩咐道:“弟兄们,不要恋战、也不要便宜他们,好好玩儿玩儿”。

“杀”,敌我双方立刻厮杀在一起。

话说英勇千户所与阿帖木儿部正展开厮杀时,身为朝廷北征主将的戎一昶,也终于出现在中军大营的空地上。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目前来犯的鞑靼军,一拨正被困于粮仓周围,另一拨则刚刚与英勇千户所主力交战在一起。

而戎一昶所在的中军大营外,此刻可以说是空空如也,偶有夜风吹过而已:既无敌军存在,甚至连朝廷大军的将士,也都忙各自的战事了。

不过,仅此一露面,也总算是有人看到戎将军的英姿。

至少在明日战事结束后,会有军士说:我看到戎将军亲自来到中军大营,亲自督战,亲自查看战况,我看的真真的

“戎将军,你?怎么亲自来了?”。

仲逸缓缓走了过来,身边并无一名随从,就连铁杆跟班随从程默,也因去英勇千户所驻地还没有回来,这次也不能陪伴左右了。

至于南栖原留下的锦衣卫十名校尉,此刻,恐怕只能对着天空那轮明月,偶尔再看看屋内亮亮的灯光,想必仲大人还在屋内吧?

南栖原说过:除英勇千户所外林宗武外,其他人不得轻易见仲逸,此举,主要是为仲大人的安全考虑。

据此,若不出意外,等战事真正结束后,南栖原会亲自过来查看之后,仲逸门外的警戒才能解除。

确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仲逸身为翰林院的一个侍读学士,营外打打杀杀的场面,的确有些格格不入,南栖原这样做,是有必要的。

只是这样的安全保护,怎么看着有点像监视呢?

当然,这些皆已不重要了,以仲逸那出神入化的轻功,区区几个守卫又能算的什么?

更何况是在夜晚,外边还有两军开战的叫喊声,岂不是太轻而易举了?

“哦,原来是仲大人啊,这不?外办战事正紧,身为主将,戎某岂能呆在屋中?中军大营的阵地,是务必要守的”。

见来人是仲逸,戎一昶顿时轻松了不少,口气更自信起来:“如今,粮仓和西南方向的敌军皆已控制,等林大人、谭百户等回来,今日的战事结束后,明日我们要从重新部署”。

这话说的,简直将自己当诸葛孔明了。

说句实话,戎一昶对林宗武是戒备的,而且十分戒备。

这其中的道理自不用说:二人的底细皆已坦露于对方,之前,因窃兵书,吴风之死历历在目,如今北方战事、剑拔弩张,戎一昶就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吴风。

而要说最不防备的,戎一昶对仲逸,才是真正的一百个放心。

很明显,单纯从外在来看,仲逸只是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虽说之前在外办过几次轰动不小的差事,但这些皆与戎一昶没有关系。

至少,就目前而言,在戎一昶看来:他真正的对手就是林宗武,而之前吴风被杀、严磬之死等,仲逸并未直接出面,自然不会想到他。

况且,林宗武每次有意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不想到他都难。

先入为主,该是多么的可怕

“戎将军带兵有方、部署周密,听这叫喊声,自然也是我朝廷大军全胜,区区数千敌军,不足为虑”。

仲逸不由的望望四周,随意说了一句:“月色不错,大胜在即,我们何不一起走走?”。

“走走?走走就走走”,戎一昶欣然应允:“这个主意不错,顺便领略着难得的北漠夜色”。

第502章 换将(中)

“站住,营外战事还未结束,没有调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戎一昶走后没多久,林宗武便带人过来。

仲逸说要四周看看,戎一昶便吩咐左右原地待命,并无随从跟上,后有将领来找,随从这才打算去找他。

谁知才走几步,就被随之而来的林宗武挡住了去路。

毕竟是军中副将,林宗武说的没错:正逢战事,没有调令,无论将领、军士,皆不能随意出入。

这也是戎一昶本人说的,至于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连同英勇千户所的人,他们出入,自是奉命而行。

“戎将军呢,他去了哪里?”。

林宗武向戎一昶的随从询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守护在戎将军左右?眼下正逢战事,万一将军有个闪失,当如何是好?”。

那名士卒立刻跪拜道:“林将军恕罪,是戎将军不让我们去的,他随监军仲大人说是到四处看看,以便了解战况,朝那边去了……”。

话音未落,林宗武身后一名百户训斥道:“朝那边去了?那不是鞑靼偷袭粮仓的方向吗?万一戎将军……”。

林宗武令道:‘好了,不要说了,本将正要见戎将军禀报粮仓那边的战况,你们皆原地待命,不得随意走动’。

“遵命……”,众人立刻领命,林宗武带着自己的亲随,匆匆向西南方向走去。

粮仓周围,火光一片,叫喊、厮杀声依旧,战事远未结束……

“仲大人,你是哪一年的入的翰林院?在戎某的记忆中,仲大人入仕时间不久,但升迁却如飞速,令人钦佩啊”。

仲逸与戎一昶正悠闲的‘走走、看看’,走着走着,话题也就轻松许多,从战事说到了个人仕途之上。

戎一昶看来,朝中任何风吹草动,皆是背后的势力在作祟,而这也是他最为感兴趣之处。

单论兴趣而言,甚至超过了他对战事的关注。

这也不足为怪,无论带兵出征、阵前厮杀,那怕是得到凌云子的兵书,对戎一昶来说,只有一个目的:‘建功立业’,升官发财、荣华富贵。

说白了,都是换取富贵的筹码而已。

“相当初,还是袁大人慧眼识人啊,得如此贤婿,小小年纪却成翰林院栋梁,他日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啊”。

久在朝廷,戎一昶对仲逸与袁炜的关系自然不陌生,说起仲逸,自然也就会说到他的岳丈、原礼部尚书袁炜。

按理说,仲逸沾袁炜的光是理所应当的,但朝中人人皆知:仲逸走的每一步,还真与袁炜关系不大。

很明显:在与袁若筠成婚时,仲逸已做到了翰林院的侍读,正六品。

虽说侍读只是个六品,但仲逸是从庶吉士直接擢升为翰林七品编修,再从编修升为侍读的。

仅是提前结束庶吉士的考核,恐怕就不是袁炜能办到的。

更何况,那个时候仲逸与袁若筠的事,袁炜压根还不知道呢。

不用说,仲逸身后的‘靠山’远比袁炜这个尚书厉害的多,那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朱厚熜。

这个结论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尤其仲逸一次次领着看似一般人领不到的差事,回京后又能连连升迁,众人更是坚信了这点:除了皇帝,谁能做到?

若是朱厚熜一直在世的话,这种说法也就只是个说法,至少大家都默认了:不服不行。

如今朱厚熜驾崩,新继之君朱载垕坐镇大明江山,新老皇帝之变,朝中多少文武前途改变,变化不止一点点。

那么仲逸呢?

若说他得到了先帝朱厚熜的赏识,那也没什么,但如今大明的皇帝是朱载垕,常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何仲逸还能得到赏识呢?

说这样的话是有根据的:朱载垕继位后,仲逸从翰林院侍读,升为侍读学士,且以此头衔,还领了北征军的监军,这是极为罕见的。

之前,大明的军中监军一职,一般由御史或宦官担任,让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担任,确实有点不按套路出牌。

此举,如同当初仲逸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前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又如以翰林院侍读的身份与鞑靼军前谈判、去大同核查仇鸾怯战一事。

当然,相类似的,还有去年东南抗倭战事,仲逸‘监军协理’硬是被都察院右都御史文博远,安排为真正的监军。

这就有点厉害了,无论之前的皇帝,还是如今的天子,都能应对自如,如不出意外,仲逸此次回京后又能升迁,而他做这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还不到半年。

还是那句话,说归说,想归想,对其他人而言,不得不服啊。

……

这么好的机会,戎一昶竟想起了向这位年轻的侍读学士“取经”,到底是如何做到让两位皇帝都重视、重用呢?

善用心思之人,无论到何时、何地,都不忘‘处处用心’。

基本可以说完全不懂兵法,更没有身先士卒的勇气,戎一昶竟能做到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

即便有原兵部郎中严磬的指证,他也只是从一品降为正二品,差事依旧可以当,甚至还做到了北征主将。

戎一昶,也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的善用心思,简直登峰造极。

“戎将军言重了,仲某这点本事,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接连被人夸奖,仲逸也无心领会其中之意,他望望前方,干脆直言道:“不像有的人,十指沾满罪恶,罪状罗列一大筐,可人家就能逍遥法外,这才叫厉害,才叫能耐啊……”。

一阵夜风吹过,远处火光照的整个营区都有些微微发红,胡杨林边,令人不免瑟瑟发抖,驻足而左右环顾,戎一昶这才清醒了过来。

不知不觉,都走出这么远的距离,是到哪儿了?

“仲大人……,这……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从未来过?”。

细细看了半天,戎一昶这才觉得有些异样:怎么连一个随从军士都不见?

“仲大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中军大营那边,不可一日无主将啊”,望着眼前的这片胡杨林,戎一昶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仲逸则不以为然道:“戎大人着什么急呢?若以中军大营为中心,此处为东北方向,待西南方向结束战事后,剩余的敌军将会从这里撤走”。

“就是这里,你看,必须是要经过这片胡杨林,也许半个时辰后,也许更快”。

仲逸望着火光、叫喊声传来的方向,大声说了一句:“戎一昶,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这片胡杨林,就是你葬身之地”。

犹如晴天霹雳,戎一昶感觉整个星空都要向他砸来,简直不敢想象。

“仲大人……,你,……我们素来没有恩怨,这……,是从何说起啊?”。

戎一昶竟主动上前,甚至用乞求的语气说道:‘仲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仲逸转身而过,显然对他的言语没有多少兴趣了。

戎一昶见状,急忙撒腿就跑,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在他概念中:仲逸就是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文弱的文人、文官而已。

才走出几步,戎一昶却立刻收住了脚步,竟不由的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胡杨林中。

再看看仲逸,依旧稳稳站在那里。

“林大人,你听我说,这都是误会,误会啊”。

此刻的戎一昶,俨然不如一个县衙的差役,全无半点担当,他只是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上次,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也是点过头的……”。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眼前的情形:身为监军的仲逸,已被林宗武‘拉拢’过来。

至于是何种方法‘拉拢’过来的,在戎一昶看来:无非就是钱财利益交换,许你好处而已。

这样的人,还有救吗?

“仲大人,你可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你放心,到京城后,我亲自到贵府来,到时定会备上一份厚礼,‘厚’到保证仲大人满意”。

戎一昶望着仲逸,竟直接开口道:“要不,待会儿回到大营,就兑现,只要能说句好话,毕竟你们翰林院是文人聚集的地方,在这荒郊野外的,万一我遭遇不测,你定是拖不了干系的……”。

表面一副乞求的样子,戎一昶慢慢开始抛出他的把柄来:“至于林大人嘛,你也知道,自己的出身……,当然……,想必你们在中军大营出来时,有些事情,也是明白的,我的属下亲随、哨兵,都看到了……”。

求生欲驱使之下,人的本性就会无限暴露出来,转变之快、或悲或喜、或智或愚,都只在一念之间,根本来不及细细考究。

戎一昶所说的把柄,无非就是林宗武非军户的出身,还有当初他与仲逸离开大营时,说是四周‘走走看看’,哨兵军士确实都亲眼看到了。

同理,林宗武带人说要找戎一昶,也是被当时在场的军士听到了,若是戎一昶出了闪失,无论仲逸,还是林宗武都脱不了干系。

这就是戎一昶所说的“把柄”,在他看来,有了这些把柄,他至少是能保得住一条命的。

有矛盾自不用说,但毕竟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对手,若是智商不在线,该有多么的可怜?

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连眼前站着的是谁?都不得而知。

“之前,很鄙视你这样的人,现在看来,我还是太高估你了,你连被人鄙视都不够格”。

仲逸冷冷的说道:‘怎么说,你也在都督府做过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不管眼前发生什么,总该是挺起腰板、直起脖子来,天塌下来、脑袋掉了,也无非一条命而已’。

仲逸指着远处的火光与喊叫声:“若阵前将士们,都像你一样忧虑生死,那何必要从军?又如何能挺过这一场场的战事?还要交战吗?还要冲杀吗?为何不投降呢?”。

“噌……”一声清脆之声,是长剑与剑鞘摩擦的声音,林宗武拔剑而出,直面而来,戎一昶瞪大了眼睛,双脚不由的向后退去,由于速度太快,被脚下的数根绊倒,掉在了地上。

“师弟,这种人,你还与他讲什么道理?”。

见仲逸制止,林宗武急忙收住长剑,不由的说了一句:“直接杀了得了,吴风的事儿,你忘了吗?这些人,除了死,是不会被改变的”。

同为凌云山、凌云子的弟子,师兄与师弟的风格不同,仲逸无奈的摇摇头,向林宗武解释道:“师兄,如今,戎一昶已经是死人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除兵书以外,此人染指兵器、战马等军备造假,同伙不在少数,大多都未被揪出……”。

林宗武缓缓将长剑入鞘:‘好吧,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一定不会杀的痛快,为配合演这么一出,连阿帖木儿都放过了’。

说到这里,仲逸只得搬出师父来:“师兄,出京之前,我师姐去凌云山请示师父,她现在都没有回信呢,今晚突遇战事,我也是临时起意,戎一昶之死,只能是鞑靼所为”。

这么一说,林宗武终于是不再着急了。

仲逸笑道:“戎一昶要死,而且不能是被‘战’死,否则,他还立功了,方才来的路上,我想出一计……”。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活了一辈子,戎一昶终于尝到了这句话的滋味。

仲逸?竟然是林宗武的师弟,换句话说,朝廷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正是凌云子的弟子。

知道此事的,还有吴风,不过当他知道后,再也无法告知戎一昶了。

至此,戎一昶才知道仲云寒另外一个名字——凌云子。

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戎一昶,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必隐瞒,你贪图富贵、觊觎兵书,就是与我凌云山为敌;你丧尽天良、军备造假,是与天下为敌;你上窜下跳、左右逢源,逃过朝廷律法制裁,却躲不过罪恶必要受罚”。

仲逸郑重其事道:“与吴风、严磬一样,祸不及家人,只要你如实说出其他参与染指军备之人,仲某保证他们的安全”。

“你没得选,快说”,林宗武轻蔑一笑:“你,早该死一百次了……”

第503章 换将(下)

夜色,火光冲天,照的通亮。厮杀声、叫喊声时远时近,后来,渐渐变为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

不知过了多久,阿帖木儿率兵后撤,向黄沙镇方向而去,不足一千兵马的样子。

月色之下,偶有零星火把点缀,骑行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率兵追了去,但仅仅‘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而已,林宗武早有吩咐:若敌军后撤,万不要真追。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然而对于阿帖木儿率领的这支不足千人兵马,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穷寇’的范畴,绝对不能追。

北漠一带地形复杂,尤其夜行,鞑靼明显具有优势。而继续向北而行,有黄沙镇,还有附属的西沙城、东沙城,那里驻守的是敌军八万之余的兵力。

若鞑靼在沿路设伏,亦或诱军深入,贸然追兵是兵家大忌,即便举朝廷大军两万的兵力,也断断不可有此举动。

既如此,何不‘擒贼先擒王’?

当然,在林宗武看来,阿帖木儿从来都不是那个所谓的‘王’,无论谋略、带兵之道,他还差的很远。

从危险指数来看,阿帖木儿远不如一个军师——魏书办难对付,或许有他在,鞑靼类似的贸然出兵,还会有下一次。

见后面的大明将士没有继续追来,阿帖木儿不由的笑出声来。

他所认为的是前方有八万大军在城,这才是英勇千户所等兵马,没有追来的关键原因。

至于自己是不是那个真正的头领,倒是其次的,他确实也没有想过。

前面一片胡杨林,阿帖木儿驻足而立,吩咐属下:“稍作休整,再次检查兵甲、弓箭、战马……”。

以百户所为单位,各自统计,传令兵汇总,很快便有了结果。

“启禀将军,将士共计九百六十人,每人一骑,兵甲有所折损,弓箭齐备,可发之箭,大约五千余支……”。

很明显,这些弓箭作最后逃亡时用的,在北漠作战,尤其两样最为关键:马匹、弓箭。

来时五千之余的兵力,如今不足一千,阿帖木儿此次损兵折将惨重,若是回到黄沙镇,想必魏书办又要责罚了。

至少,不会有好话、好脸色。

‘此次我折损四千之余的弟兄,他日,我要你们加倍奉还’。

阿帖木儿一声高喊,双眼发出两道亮光,似乎要气炸了。

经此一战,原本在大明与鞑靼之间形成的默契,或许会被打破,真正的决战也或许此拉开。

至于原本是为和谈而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但当真正刀剑相向、阵前对峙起来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

“嗖”的一声,胡杨林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一名鞑靼军士应声而倒。

阿帖木儿命人搜寻,火光之下,马匹团团相围,众人盯着躺在地的军士:他的胸前是一支箭、暗箭。

“不好,胡杨林有大明的伏兵,大家不要贸然出击”。

一名随军将领喊了一声,阿帖木儿立刻命人摆好架势,众人开弓搭箭、直指眼前的那一片胡杨林。

“放箭”,片刻之后,传令官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紧接着,又是一拨。

“撤……”,箭雨之后,阿帖木儿挥剑北向,敌军所有残留人马直奔黄沙镇而去。

胡杨林地面,如雨后春笋,又似根根倒立的钢针,黑黑的箭头深深嵌入沙土之,密密麻麻的。

……

次日一大早,朝廷驻军大营简直要炸锅了:昨晚来偷袭粮仓的敌军被击退,斩敌四千之余,粮饷分毫未动,这本是该庆贺的。

可结果呢?主将戎一昶,竟然不见了。

“你最后一次见戎将军,是什么时候?”。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他一直在营帐里,没有出来过”。

“好像也不是,有人说他曾到军大营,后来到两军阵前,观察战况”。

“监军仲大人有锦衣卫的人守护着,闲杂人等连见都不见到,英勇千户所兵分两路:一路出击偷袭粮仓的敌军,另一路则去截住企图来增援的阿帖木儿部”。

“这些,还得要问林大人,他身为副将,又指挥英勇千户所,应该是最清楚的了”。

……

戎一昶不见了,众人七嘴八舌,可说来说去,事情总归还是要解决的,眼下北方的战事才算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谁也不知道。

说到底,军不可一日无帅,戎一昶的突然消失,军之事,自然落到副将林宗武身。

在众人一阵嘀咕声与祈盼的神情,林宗武缓缓进了那个最大的营帐,这本是戎也昶议事的地方。

“传监军、翰林院侍读学士仲大人,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南大人”。

与师弟商议一通后,林宗武决定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好演出戏。

“将军,已经派人去请了,二位大人很快到”。

传令兵向林宗禀道:“请大人放心”。

要说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还真是够称职:昨晚战事结束后,他带人直接去仲逸的住处,见仲逸还呆在屋,自己干脆也在地打了个铺。

睡同一个屋,最大限度的保护仲逸的安全。

待军士来传时,二人也是同行而往。

昨晚,确有几名戎一昶的心腹亲眼看到:监军仲逸与戎一昶一起,到四处‘走走、看看’。

后来,身为副将的林宗武也赶了过来,并吩咐其他人不得随意走动。

戎一昶的亲随,有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护卫,也有数名百户、千户,这些人与戎一昶的关系,军几乎人人得知。

俗话说狡兔三窟,戎一昶深知军有些人信不过,故此他身边的护卫,以及最看重的几个百户、千户,皆是一手提拔起来的。

不用说,这些人对于参与兵器、战马等军备造假一事,是再清楚不过。

其有些人正是由原兵部郎严磬推荐安排的,放肆程度,可见一斑。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亲随,尤其昨晚见到仲逸与林宗武的,也都没了踪影。

找人?当然是锦衣卫最拿手的了。

众将领到齐,林宗武立于台,他程默不语,只是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门外差役来报:监军仲大人、锦衣卫百户南大人到。

二位大人到,众人立刻来了兴致,林宗武急忙请仲逸、南栖原台。

抛去林宗武这个副将不说,仲逸身为监军,只是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而南栖原更不用说了:锦衣卫的名号虽够响亮,但他毕竟只是个六品百户。

台下参与议事的,大多都是千户以的武职,算起来,仲逸和南栖原品阶还要高。但他们却少了一样特权:向皇帝奏折。

而且,是单独折。

这也是包括林宗武在内的所有将领,等他们二人的真正原因。

‘当务之急,我们务必要做好两件事情’。

人到齐后,林宗武终于开口了:尽快找到戎将军、及他身边的随从;尽快将昨晚发生的战事禀告朝廷、禀告皇。

当然,后者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若是戎一昶找不到了,还要奏请朝廷重新指派主将,此事,一刻不得耽误。

“林将军,找人的事儿,我已吩咐属下去办,想必很快有回话”。

南栖原当着众人的面表态:“莫说是戎将军,是一个无名无姓之辈,那怕天入地,也没有我们锦衣卫找不到的”。

“是是是……这话说的没错”,台下一阵嘀咕,众人虽对锦衣卫颇有微词,但潜伏盯梢、找人这样的差事,确实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那么,再说说,如何折子的事儿……”。

林宗武如此一说,看看台下将领的反应,再看看身边的南栖原。

这些人对戎一昶的态度,也首先体现在对朝廷奏这件事。

这个……,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发表意见的。

当然,还有的人在观望,观望戎一昶的结果……

“报……”。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门外传来锦衣卫校尉的禀告声,南栖原吩咐:进来说话。

“启禀大人,我们在东北方向那片胡杨林发现了戎将军,连同他身边的随从,身箭多处,全部身亡”。

那名锦衣卫校尉说道:“由于那片胡杨林距离军大营较远,知道戎将军行踪的人不多,不少人还以为他在营帐呢,所以昨晚并未立刻找寻”。

这么一说,问题来了,而且是很多的问题……

林宗武首先开口道:“戎将军为何要去那片胡杨林呢?”。

负责探查的锦衣卫校尉望望南栖原,略作思索状:“那片胡杨林在东北方向,也是鞑靼撤退的毕经之路,或是戎将军带人去查看地形,应对后退的敌军?”。

这话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也似乎有一定的分歧,台下众将领,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正是这种说法的最好诠释。

仲逸进而问道:“既是为探查敌军后撤之路,为何戎将军要亲自去呢?且只带了区区不足十名随从?”。

“这个?……”,锦衣卫校尉再次思索一番,台下众人顿时安静许多,纷纷将目光投前来。

显然,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心所想,被仲逸提了出来,众人皆拭目以待。

“这个,昨晚粮仓一带发现敌军,后来,军营帐附近也有敌军,但加起来也五千左右,而我们有两万之余的兵力,从当时战况来看,我们是必赢的,而结果也是如此,敌军折损四千之余”。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锦衣卫校尉继续道:‘这一层,戎将军自然也能看的出来,故此,他只带了亲信随从前去查看,结果,还是遇到了后来撤退的敌军……’。

这么一说,底下嘀咕的声音小了许多,之前摇头的人,也渐渐变成微微点头。

显然,戎一昶是被锦衣卫的人发现,当时负责寻人的,还有其他千户所的军士,现场大家看的清清楚楚。

关于戎一昶之死,方才这位锦衣卫校尉说的,正是他们一起办理此事所有人的看法,之前他们曾议论过。

想必,这个看法,很快会成为大多数人一致的看法。

见众人沉默不语,这时,林宗武缓缓前,叹口气道:“哎,都怪我,只想着为戎将军安全所虑,两军阵前对峙、冲锋陷阵之时,没有请他一同前往,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当时戎一昶要当缩头乌龟,身为主将,借故躲在营帐。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晓的。

点将后,林宗武率领众人出击,戎一昶根本没有动。

……

“林大人,仲大人,还有件事儿,不得不说,但此事事关重大,是否由下官单独向诸位禀奏,还是……”。

良久之后,南栖原从那名锦衣卫校尉手接过一个小包袱,来到林宗武与仲逸面前。

戎一昶不明身亡,目前军要拿事的,只能是副将林宗武。

至于仲逸嘛,他是一个监军,什么事都不管,但什么事儿也可过问一下。

“说,这里都是一同奔赴沙场的生死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林宗武做出一个姿势,所有将领纷纷前。

南栖原也不在回避,他高高举起包袱说道:“据查,戎一昶与敌军主将阿帖木儿早有勾结,这里有书信为证,他们相互谈条件,损害我大明利益,为自己博取富贵”。

“啊……”,台下一阵唏嘘之声,林宗武与仲逸对视一眼,并未多言。

在此之前,南栖原已得到林宗武的准许,将戎一昶部分心腹抓捕,对于戎一昶的罪证,很快有一个书面指正,只是时间安排的问题: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戎一昶染指军备造假之事,与敌军相互勾结。此外,还有其他朝廷命官深陷此事,有历次分赃为证。……那个叫戎生的奸细,是戎一昶所派”。

众目睽睽之下,南栖原郑重其事道:“以我看,这个戎一昶恰恰知道阿帖木儿不会被杀死,所以才在他必经之路候着,或是二人另有什么勾当要谈,或是被当做伏兵而误杀……”。

哦……,这个说法,才是最为贴切的……

第504章 新上任(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若那个山寨缺了寨主,其他人也会说‘山寨不可一日无主’,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戎一昶死于乱箭之下,副将林宗武、监军仲逸、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已分别向朝廷上奏,禀明当晚发生的事儿,也对戎一昶之死做了各自的推断。

其他将领,千户以上的武职,也联名上折,详细说出各自在当晚都在干什么,并对戎一昶之死做了推测。

同时,众人也会尽量撇清与这位短命主将的关系,就怕牵扯到自身。

戎一昶涉嫌两宗罪:私通敌军将领、变相谈交易;染指兵器军备造假,且为主使,在此案中起关键作用。

有了这两宗罪,无论戎一昶之前是何职务,无论他动过多少心思,结果都是死路一条,而且永不得翻身。

一个自己贸然去东北方向的胡杨林,要么是与阿帖木儿谈什么新的交易,要么是被敌军当做伏兵而误杀。

这,将是戎一昶死法的最好解释。

好好的,身为一个主将,半夜到胡杨林做什么?而且仅仅带了自己的几名心腹,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么?

或许,待戎一昶与阿帖木儿来往书信核实,以及他昔日的属下供出关于兵器军备造假、以此来敛财的罪证后,戎一昶真正的死因,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在皇帝朱载垕看来:即便戎一昶如今能活过来,那也应该再将他千刀万剐、死一百次不足惜。

罪该万死之人已离去,然而北方的战事却远未结束,从某种意义上说,正在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对朝廷派往北方作战的将士来说,首当其冲的就是为他们另觅一名主将。

这事儿,可不能再马虎了。

或者说,从现在看来,皇帝对之前戎一昶的任免,压根就没有指望他能打胜仗,将此人架在火炉之上烤,才是真的。

只是没有想到,戎一昶这么不经烤,还未真正决战,就原形毕露、不打自招了。

……

京城、朝堂。

皇帝朱载垕召集众臣,商讨的正是关于北征之事。

在此之前,朱载垕已派出锦衣卫从都督府、兵部、户部带走不少朝廷命官,有正二品的都督佥事、三品的侍郎、五品的郎中,还有六品的主事……

被抓之人所涉罪名,无一例外:皆是因对军中兵器、战甲、战马动过心思之人,或从中牟利、或提供便利、或官商互通等等……

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不同与刑部,办事效率快很多,也果断许多:一声令下,又是多少人头落地?

至此,原兵部郎中严磬在东南沿海被倭贼砍死之时,身上留下的那份罪状中牵扯的朝廷命官,无论文武,无论大小,无论京城的,还是外任的,终于一一落实了。

说到北征的主将人选,朱载垕首先想到的是戚继光,相信这也是朝中大多说人同样想到的。

后来经过一番权衡,决定还是先不派他前往。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取决与两个方面考虑:此次与鞑靼决战,并未真正要拼光家底、你死我活,而是为下一步的和谈赚取筹码,赢得主动权而已。

此外,一旦双方陷入僵局,或战事蔓延,双方不得不各自增兵助战时,那个时候再派戚继光挂帅,也不失为一步更为稳妥的部署。

像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良将,永远要‘好钢用在刀刃上’。

况且戚继光如今奉朝廷之命,正在蓟州一带训练士兵,不宜轻易走开,这些兵卒,日后定能派上大用场,而一切还是要从训练开始。

众人议论许久,觉得还是从现任武职中挑选一人为帅,主持此次北征战事最为合适。

按理说,临时出战指挥的最高武职,一般情况下,朝廷会临时委派总兵官一职,作为协调指挥各路人马的将军,战事结束后,再回到原职,并交回印信。

此举有不少先例,如之前被仲逸查处最后忧惧而死的大同总兵仇鸾,还有去年在东南沿海抗倭时,负责福建军务的福州总兵官俞大猷等。

然而总兵官这种级别的人,往往要德高望重,尤其是要看一定的资历,且统兵的数量起码也要数万,甚至更多。

若从这个角度来说,朝廷派往北漠的区区两万兵力,似乎没有必要派这样一个总兵官前去:这支兵马,真正意义上说,实际就是北征的先遣军。

既是先遣军,无须派一个像戚继光这样的将军,一般资历就可以,但不能忽视军功。

当然,作为主将,务必要忠勇、善谋,像戎一昶那样的废物,是绝不会再有了。

大致如此,经过一番商议,关于北征将军一事,朝廷的旨意渐渐也就明确了。

……

数日后,北漠,朝廷来了旨意,众将领前来接旨。

结果正如大家所料:北征军由副将林宗武节制,监军仲逸、随军南栖原,其他将领等,各司其职,继续与鞑靼的战事。

当然,除监军与锦衣卫百户外,其他职务,林宗武是有权任免、调整的,这是权宜之计。

林宗武掌管大局,这并不意外:他本人已与鞑靼交战数次,连同东南倭贼,每次皆有战果,在这些人当中他的军功最大,无人不服。

当然,唯一有些非议的,恐怕就是他的年纪与资历,但军中不同于朝中,想当年霍去病才十几岁的年纪便统兵御敌,二十出头便做到了大司马、何其威风?

有的时候,拳头就是真理、刀枪就是道理,不服就打,胜败定论,不服不行。

更何况,林宗武只是暂领主将一职,品佚职务并未改变,想当年,他率三百人的敢死队,斩杀敌军两千余人,最后只有七人生还……

试问,还有谁不服?

据此,从军以来,继英勇千户所之后,林宗武终于迎来第二次独挡一面的机会,而且是近两万的兵马。

常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点兵点将,尤其还有戎一昶的心腹,决不可再让其掌兵。

一套新军规军令也即将下达,就连平日里将士们换防、吃饭、休息的制度,皆要有所调整。

北漠,驻军大营,要变天了……

第505章 新上任(中)

驻军大营,帐内议事。

林宗武开始他的‘新官任三把火’:任命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为先锋,其他千户、百户,皆有所调整,都是些能打、敢打的将领。

除英勇千户所外,林宗武与其他将士之前并无任何交集,故此不存在任人唯亲之说。

此番任命,根据各人之前的军功、战绩说话,尤其参加过北征鞑靼、南抗倭贼的将士,重点提拔。

任命官吏最终还要取决于朝廷,战前作为权宜之计,战后还要予以追认,若为将者没有此权,是很难真正掌兵的。

从军行伍之人,那怕是普通的军士,要想出人头地,那还得要靠军功说话,若此次北征立了大功,莫说新官职会得到朝廷的承认,或许还会更升一步。

连升sānji,也是有的。

说白了,是一句话:若真正lungong行赏,拳头才是硬道理。

与其他将领相同,仲逸与南栖原所辖事务,也有所调整。

监军仲逸正式参与军议事,包括任何事务,连同奖罚、功过,甚至于军纪的遵守与否等,均有所涉及。

这些皆是皇帝在京城时,早有叮嘱或监军原本的差事职责,别人也无从通过这些来判断:林宗武与仲逸二人的特殊关系。

有此职权,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多起来,方便了许多。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负责情报的收取、探查,以及清理敌人安chāwo军的奸细等。与此同时,对当地各衙门的主要官吏进行排查,重点核查两项:是否通敌?是否对朝廷有不轨行为?

当然,对仲逸的安全护卫,依旧是南栖原的重点差事之一,他专门派一个小旗负责仲逸的安全,尤其遇到战事或情况危急之时,即便豁出性命,也要保护仲大人、不能出意外。

此举并非他们与仲逸的私交有多厚,而是皇帝有过旨意,他们也是奉旨而行。

细细看来,南栖原的差事变化不大,同样继续他们锦衣卫特有的任务,同样继续几乎不受其他人管束。

但在连同南栖原在内的锦衣卫百余人看来,有林宗武这样的主将,无论做什么差事,想之前的戎一昶,感觉只有两个字——痛快。

痛快了,得找点正事干。

根据林宗武的部署,驻军大营binglibushu进行调整,由原先散乱的、底处驻扎方式,改为如今的集、高处驻扎。

英勇千户所,连同其它两个千户所,是为先锋,驻扎在山下,而其余兵马留守山。

说是山,其实也是其他地方,略高些而已。

驻守之地,水源、工事、马匹、粮饷等,皆有所调整。在集前提下,又给予相对分散,既降低粮草被抢夺的风险,又能确保参战将士随时有粮草、补充供给。

而从东西南北,尤其东北、西北等方向布有暗哨,随时密切关注敌情,以防敌军再搞偷袭之类。

至于西南、东南方向,则更多关注的是朝廷的官差,或当地衙门的协助,有新的旨意或粮草供给时,皆是从朝南方向而来。

……

这日午后,正南方向一侧的官道,一支人马有序向军营驶来,有兵器辎重、有马匹战车,大约二百余人、百余辆车的样子。

为首的是一名百户,还有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看木车缓缓行驶,地面留下深深的印痕,想必车所载之物颇为沉重。

大营守卫军士见是大明的将士,只是陌生的脸庞,按理还是要问询一番的。

“站住,是那个衙门的?来驻军大营有何公干?”,守卫军士问了一句,身后两人立刻前,打量着车的东西。

负责押运的一名百户前制止道:“我们是英勇千户所的,奉林大人之命,押运一些粮饷,才备好,所以走得晚了些,还请这位大人先行通禀一声,请林大人过来一趟”。

“你是说,请林大人亲自过来一趟,来这里?”,那名守卫军士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之人,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他们有过各个路卡的凭证,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些人是英勇千户所的。

“什么叫亲自来一趟?来来呗,难道你们这里的人,做什么事,都要在前面加‘亲自’二字吗?”。

一旁的那名年轻男子,随意说了一句:“对,是让林大人亲自来这儿,说是我说的”。

都是戎一昶之前遗留的毛病:主将亲自来阵前、亲自来查营、亲自查看地形,只要是见到本人,才能叫‘亲自’来了。

守卫军士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男子:长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却又似一个精明干练的书吏之类,好在没有穿兵甲,不然说是个小旗、总旗之类的官,完全没有问题。

“都是京城来的,我们可惹不起啊,你还是快点进去通禀吧”,

见属下附耳嘀咕几句,那名守卫也急忙派人去请林宗武,并特意叮嘱:照方才的话,原原本本向林大人禀报。

言下之意,他也想看看,来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看衣着不过六品百户的样子,还有哪个狂妄的年轻人,又是什么来头?

片刻之后,林宗武便带着随从前来,速度之快,连随从都有些追不。

看来这些人说的没错,林大人之前确实是这么吩咐的。

“卑职见过林大人”。

负责押运的两名百户立刻前拜道,其一人向林宗武附耳道:“东西太多,朝廷又为我们增派了一个百户所押车,这都是圣安排的”。

咳咳,见东西已全部运到,林宗武爽笑道:‘好好好,诸位兄弟一路之辛苦了,本将为你们接风,好好犒劳犒劳大伙们’。

“嗷……,好……”,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在一旁的那名年轻男子却一直没有说话,见众人已开始继续往里推车运送东西,林宗武这才前与他搭讪起来。

谁知才说几句,他便看出了端倪。

“本公子走的有些累了,请林大人在前面带路,我要见你们监军仲大人”。

那年轻男子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此事,要林大人‘亲自’完成”。

林宗武连连点头,一脸的笑意:“好好好,林某亲自带路,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一旁的守卫军士瞪大了眼睛,心暗暗庆幸:多亏方才没有顶撞这位爷,否则,早被军法伺候了……

第506章 新上任(下)

驻军大营,主将营帐,林宗武吩咐左右随从退下,告知守卫: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擅入。

门口负责执勤的守卫皆是来自英勇千户所,对林宗武而言,这些人更可靠、更厉害。

营帐之中,只有三人,林宗武与仲逸立于左右,中间坐着的是那名‘年轻男子’,看样子,他是有话要说。

如此精湛的易容之术,除了她,还有谁?

“师妹,师父安好?卫叔叔安好?关于戎一昶,师父可有新的嘱咐?”,林宗武先开口问道,希望师妹仲姝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毕竟,戎一昶之死,是他们二人‘先斩后奏’的。

“师父之言:不能因戎一昶而将我凌云山示于众,而戎一昶之死则是因其贪墨军备、罪恶深重,被鞑靼所杀,皆乃北方战事所致,若此人有通敌之罪,则是自绝于天”。

仲姝起身而立,说的再清楚不过:“如今,戎一昶死于鞑靼乱箭之下,此人之前有贪墨军备之罪,如今又有通敌的事实,就是自绝于天”。

末了,她补充一句:“你们这么做,并没有违背师命,我也算‘交差’了”。

哦……

林宗武与仲逸长长舒口气:那晚发生战事,事出突然,临时有了‘借刀杀人’的主意,好在总算没有违背师父的意思。

凌云山,远在千里之外,而师父凌云子却能对这里情形把握的如此精准,不是一般的神机妙算。

说完师父的嘱咐,便是他们三人之间的对话了。

仲姝双手后背,饶有兴致的问道:“接下来的仗,怎么打?不知师兄、师弟,是否有应敌之策?”。

初次掌兵,且是近两万人的兵马,激动之情难抑,三人都感同身受。

不过,两军阵前、冲锋陷阵,仅仅有激动,是断断不够的。

林宗武与仲姝不约而同的望着仲逸,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轮你上场了。

此处并无外人,倒是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他们三人之间,多年的默契。

来到地图前,在用沙石摆放的‘道路’、‘城池’前,仲逸开始他的破敌之策。

“就目前情形来看,大军要继续向北而行,势必要经过黄沙镇,以及它的两座附属城池——西沙城和东沙城。

其中黄沙镇城中兵力五万之余,两个附属城池各自兵力过万,敌军所有兵力:近八万之余”。

因仲姝初来北漠,仲逸特意向她解释道:‘而我军之前两万之余的兵力,经过那晚一战,如今兵力不足两万,连同今日负责押运的两个百户所,也就是敌军四分之一的兵力’。

很显然,仅从兵力而言,双方相差悬殊,不言而喻。

对林宗武来说,兵力只是一方面,他的顾虑:能否真的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如此顾虑,是基于之前朝廷与鞑靼之前形成的默契:双方只是为和谈而做的一次试探。

只是那晚戎一昶死于乱箭之下后,事情的性质也就渐渐发生了变化。

戎一昶私通敌军,死有余辜,但毕竟他是之前的北征主将,对不知情的将士们来说,纵然对他有多少不是,也咽不下这口气:鞑靼军欺人太甚,竟将他们的主将乱箭射死?

而阿帖木儿或许也知道,既然朝廷大军都换了主将,想必双方将避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两军阵前,刀枪无眼,一旦双方兵马交战开来,便没有了那么多考虑:除了打赢这场仗,再无其他……

鞑靼之前不足三万的兵力,如今增加到近八万之多,而朝廷先行派遣的是两万之余的兵力,一旦战事开,随时准备增兵。

一旦朝廷二次派兵,便是由戚继光亲自挂帅。

很明显,如今的战事,只有打赢首战,才能奠定所有的基础:若鞑靼八万的兵力,连朝廷两万之余兵力都不敌,以后这仗还怎么打?

还怎么打?

这是一场硬仗,铁定的硬仗。

“从朝廷此次准予向北漠运送装备来看,我们是无须顾忌的,此仗必打”。

仲逸向林宗武说道:“接下来,就要看如何部署首战之战了?”。

自从接到朝廷旨意,执掌这支兵马以来,林宗武也一直在琢磨此事,他的意见很明确:先攻下西沙城、东沙城,而后以此为据点,与黄沙镇的敌军展开最后的较量。

关于如何攻取西沙、东沙二城,林宗武对此也早有计划,只是没有明说而已。以仲逸对他了解,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也绝瞒不过这位师弟。

在谋略方面,他这个做师兄的,没有多少把握能胜过师弟,甚至于眼前的师妹。

“此处是北漠,所谓知己知彼,敌军对我兵力也十分清楚,谁也做不到‘兵从天降’,但再好的计谋,再厉害的将帅,没有兵马,无从谈起”。

仲逸缓缓上前,在师兄手掌心写了两个字,同时嘴里轻轻说了一句:“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请当地驻军帮忙了”。

“借兵?”,林宗武惊道:“这可以吗?我可没有这个权利啊,是不是要朝廷准许?”。

仲逸微微摇摇头:“你是没有这个权利,朝廷也没有给你旨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朝廷没有给其他将领旨意啊?”。

此话何意?林宗武一头雾水,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打赢这场仗上,其他的,都无暇去细想了。

“师兄,连我都听懂啦,亏你还做主将”。

一旁的仲姝补充道:‘师弟的意思:你先去当地都司、卫司借兵,如果他们二话不说,便是之前朝廷有过旨意,同意为你增兵,如他们坚决不从,那说明此举也就行不通’。

一语点破,林宗武重重点头: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如此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若向京城请旨,莫说需要朝廷准许的时间,就是来回路上的行程,不知要耽误多少时日?

“此事,我这就去办,剩下事儿……”,林宗武笑道:“剩下的事儿,就靠师弟部署了,师兄我定能全力以赴、依计行事”。

仲逸微微点点头:还是先请师兄去搬‘援兵’吧。

……

北方的天气终究不同于南方,春末夏初的时节,中午还是很燥热的,绿植少、光照强,若到三伏日,大太阳足以让你轻轻褪层皮。

说来也怪,中午这么热的天,只要太阳下山,暑气顿减,晚风拂来时,竟有丝丝凉意,睡觉怕是要盖被子了。

军营的饭菜很特殊,根据林宗武的吩咐:驻军大营以千户所为单位,各自开灶做饭,打饭用饭时,以百户所为单位。

如此,可避免用饭时军士聚集太多,给将士们换防也提供便利,不会出现大量变动兵力的状况。

对于饭菜的质量,林宗武也有规定:在当地驻军和州县衙门的支持下,军中每日都宰羊下锅,连同野菜、面饼,佐料供应等,保证军士们能吃饱。

同时,也能最大限度的吃好。

坐在地上,啃着几个干馒头,嘴唇都要开裂如树皮的状态,在目前来说不会看到,战事不知何时开始,又不知道何时结束,太过委屈将士们,最后几乎注定要吃败仗的。

一口大锅,熬有羊肉、羊骨、羊杂,或猪肉、猪骨等,另有一口大锅,熬有野菜或米粥之类,撒入盐巴、姜粉、花椒……再有面膜、干饼……

虽不是酒肉管够,但至少能吃饱,有热汤,还荤素搭配,体质不至于拖垮,更不会动摇军心。

没有带兵不知兵之苦,若征战之时,长期吃不饱饭,莫说战况如何,年轻军士首先是会想家的。

这个道理与私塾、书院的学子一样,肚子都‘咕咕’叫了,还能看进去书吗?

想家,到一定程度,就要动摇军心了。

林宗武此举,对普通军士来说,这样的待遇,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大锅饭,就是香,看看这肉,多烂?这骨头,多香?还有这汤,多鲜?”。

到了晚饭时间,年青、壮实的汉子们偶尔玩笑几句,从言语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这样的吃食,是满意的。

随军多日,连同去年东南抗倭一直住在军营,仲逸早已熟悉了这种生活。

说句实话,大锅饭确实香,或是因用肉用料足、或是因人多起哄更有味。

总之,饭菜确实好吃。

而对仲姝来说,这不是香不香的问题,而是吃法的问题。

“一份羊排骨,一碗米粥,半个面镆”。

仲逸与众人用完饭菜后,特意为仲姝带了一份,她不愿意在营外用饭,只能在仲逸的住处了。

安置好夫人,仲逸便带着程默出了营帐,英勇千户所的副千户周通走了过来,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按照林大人的吩咐,大营外,尤其东北、西北方向,皆已布置完毕,其他方向有选择撒下,敌军绝不会轻易进军”。

周通向仲逸说道:“我先带兄弟们用些饭菜,待林大人归来后,还请仲大人差人说一声”。

仲逸连连点头:“好好好,兄弟们辛苦”。

英勇千户所办事向来稳妥,此乃实战而出,绝对靠的住。

如今,大营外空地上,已布满铁蒺藜,敌军若骑兵偷袭,几乎寸步难行的,若是步兵攻来,则首先要绕开地面根根‘铁地刺’。

铁蒺藜,四个长长的铁角无论如何撒出,总有一脚朝上,马蹄与脚掌,只要踩上去,几乎是要废了,更不要说继续作战。

相对步兵,骑兵作战:若前面马匹受惊,后面的马儿也会跟着受惊,甚至于整个马队。

铁地刺撒出,驻军大营一如往常部署,可防敌军突袭。

当然,对这东西,敌军也是知道的。

“南大人,还请你派锦衣卫的弟兄,昼夜不停在大营wàiwéi巡逻,无论敌军、我军随意走动的军士,连同当地百姓,皆要禀告”。

见到南栖原后,仲逸特意说道:“就由你们锦衣卫的人向你禀明实情,而后由你直接向林大人说”。

末了,他补充一句:“林大人有令:从现在开始,我军将士,不得随意外出走动,换防、换岗皆要统一行动。尤其不得随意打探军情……”。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免得有人向敌军散出消息。

很简单,大营内的兵力,要发生变化了。

南栖原负责警示与情报打探,他自然知道如此安排的真正原因。

……

大营往南百里之外,散落着两处看似毫无相干的衙门:都指挥使司、县衙。

林宗武向当地都司指挥使请求‘增兵’,正如仲逸所料:指挥使大人立刻答应下来,而且人数之多——八千兵马。

一个卫司才五千多的兵力,等于还要加上两三个千户所。

仅此一项,林宗武的兵力,简直要‘兵强马壮’了。

很明显,当地都司或许早就接到旨意:随时增援北征大军。

当然,也或是朝廷另外一层安排,作为一个补充的后备军,必要时再派上用场。

不管怎么说,林宗武已‘借到’八千的兵马,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人马有了,还得要粮饷供给:八千兵马,每日消耗的粮草,自然要多出许多了。

从京城调来供给,是不可能了,还得要靠当地解决。

“林大人,这八千多的兵马供给、粮饷,全由我们出”。

轮到表态,当地的知县也确实痛快:“之前朝廷已拨了一部分粮饷,我们县先垫付一部分,之后再由朝廷补齐,本县与那些牧民、富户,都商量好了……”。

满满的诚意,满满的感动,林宗武带着兵马、粮饷回到大营,正是晚饭刚刚结束时。

“奉监军仲大人之命: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走动,出入要有令牌”,不远处,几名巡逻的校尉正大声说着,见到林宗武后,立刻走了过来。

“做的好,从现在开始,务必要加强戒备,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林宗武向身后的部署吩咐道:“先带新来弟兄们用些饭菜,而后饱饱睡一觉”。

传令官上前,他再次说道:“请监军仲大人、英勇千户所谭千户入帐议事……”。

第507 智取西沙城

寅时,西沙城。

黄沙镇附属城池,西沙城与东沙城分别居于黄沙镇西南、东南两侧,作为战略部署,坚守这两地,是为阻止从南边过来的朝廷大军。

黄沙镇据正北方向,与两侧附属城池形成三足鼎立、相互策应态势,一旦一处遭袭,其他两处立刻就能前来救援。

西沙城,城墙边军士林立,一名将领前来巡视,众人这才打起精神来,都这个点了,有些小瞌睡,也是在所难免。

这座城池建筑构造比较简单四方正正、城门城墙,门前有守卫、墙上有箭楼、炮台;城中几乎没有民宅、民用设备;大多房屋都是用来堆放粮草与将士居住,剩余的伙房、灶台,也是用来准备饭菜的。

除此之外,城中见得最多的便是马厩、兵器库等,都是些冷冰冰的建筑,没有居家度日、春播秋收,只有随时备战、迎战。

很明显,这是一座为战事而准备的城池,除了打仗,它几乎没有存在的意义。

关于这一点,林宗武与仲逸等皆听当地驻军说过,大体建筑图纸也是看过的。对此,并不算陌生。

三十六计中有一条‘瞒天过海’,是为‘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说的就是自认为防备十分周密了,就会懈怠,见得多了,往往也就不会产生怀疑。

试想,就是这样一座城池,除去必要的医官、马夫、伙夫外,其他人皆是随时可战的将士,东有东沙城、北有黄沙镇相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况且连日以来,朝廷大军从未离开驻军大营半步,此刻又是寅时,在瞌睡占据一切、守备无比‘森严’情形之下,岂有不‘意怠’的道理?

月光下,西沙城城门显得有些凄凉,只是难以阻挡浓浓的睡意,更无暇顾及所谓的沙漠、月色、

“将军,见过将军”。

见西沙城守城将军过来巡视,军士们立刻来了兴致,一些将领不由的打声打招呼,顺便禀告一句“启禀将军,一切正常,大明的兵马并未见异常”。

西沙将军微微点点头,提高嗓门道“好,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阿帖木儿将军说了大明之前的主将被乱箭射死后,他们的兵马随时都会杀过来,此次领兵的就是当初那个英勇千户所千户——林宗武”。

说起林宗武,即便是鞑靼将士,也大多并不陌生当初在北漠一战,林宗武亲率三百人的敢死队,歼敌无数,最后只有七人生还。

后来鞑靼直逼京城时,又是林宗武率领英勇千户所,两次突袭敌军,歼敌近万,从此之后,他的威名,连同英勇千户所,在鞑靼中从不陌生。

算起来,也算是不折不扣的老对手了。

“嗯,继续执勤”,西沙将军简短的说了一句,下意识朝南边望望。

除了一片静谧的月色,什么也看不到。

将军走后,军士们便渐渐松懈下来,那怕是站着打个盹,也是舒服的不要不要的。

……

“啊?……这……什么?”。

月色下,一名鞑靼军士在打盹,恍惚间,似乎中间醒了一次,或者是两次,他看到好像有一道身影快速飞过,而后又突然消失了。

当他再次揉揉眼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这名军士猛地睁开双眼,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背,确定不是在做梦。

“不好,杀人了……”。

才喊了这么一句,嗓子还没有扯开,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口鼻,脖子处一阵骨肉破裂的声响,那名军士渐渐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了挣扎。

最后看到的,也就是那已经倒在地上的军士们。

城墙之上有箭楼、炮台,石台阶、大旌旗,故此,即便守城的将士,也有相互无法直视,而能一眼看到对方的,也就不足十人的一个小队而已。

那道身影,从守城卫士身后袭过,如同一颗颗被砍断的柴禾,一排排倒下的军士。

紧接着,箭楼、炮台皆有一阵风吹过,之后便是一阵微微的异动……

“不好啦,大明的兵马攻过来啦……”。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声,这一声喊叫,瞬间打破了城中的安静。

西沙守城将军刚刚下了城墙,进屋眯了会眼睛,却听见外边叫喊连天,他手执兵器,立刻夺门而出,朝石台阶奔了上去。

“那里有大明的兵马?给老子祸乱军心”。

西沙将军一声怒吼,竟要拔剑砍掉方才喊叫的那个军士。

“可是……。将军,你看?”,那军士用恐惧的神情哭诉道‘我们都死了不少兄弟了……’。

“啊……”,西沙将军大叫一声,简直要气炸了肺。

有人来报“发现不明敌军,是否请东沙城的援兵前来?”。

西沙将军又开始骂骂咧咧“连个大明将士的影子都未见过,还叫什么援兵呢?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一声令下,城墙下的军士纷纷涌了上来有守城的,有走向箭楼的,也有来到炮台前,要开始补位啦。

“弓箭手,准备”。

西沙将军一声令下,四下一片飞箭,噼里啪啦的落在墙壁之上,或静静落于地面、或进了不远处的胡杨林,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空箭、流矢……

弓箭之声停歇以后,众人皆瞪大眼睛四下张望远处的地面依旧不见大明一兵一卒,近处的城墙,同样没有一个身影。

突然,一阵夜风吹过,城墙两侧分别飞出两道人影,速度轻快、身姿矫捷,黑衣黑裤、一柄长剑在手,典型的夜行装束。

有军士决定再次放箭,但很快被西沙将军制止,显然,这样的距离再放箭已经晚了,甚至还会伤到自身。

“将军,小心”,两名千户见西沙将军腾空而起,向其中一个身影袭去,二人立刻拔出兵器,追了上去。

一场空中之战瞬间展开,四人很快交手过招,其他人只有看的份儿。

月色下,根根火把亮起,照的四周一片通红。

早在凌云山时,林宗武与仲姝就曾练就一套剑法,专门用于对付两人或两人以上的搏斗,一人负责以攻为主,另一人则侧重防守。

在对手稍有不慎有漏洞之时,防守之人再助一臂之力,给予突袭,彻底击败对手。

毋庸置疑,争强好胜的林宗武自是冲杀在前,而心思缜密、剑法高超的仲姝负责防守,二人配合十分默契,这是多年的积累,非常人可比。

西沙将军身手果真了得,再有两名轻功同样不错的千户相助,林宗武以一敌三,一时无法占据上风,仲姝防守严密,却也无法伺机还击。

就在双方僵局之时,突有一阵笛声传来,那声音如同从远处的胡杨林中发出时而低沉、时而欢快,由远而近,渐渐到城墙边上。

比笛声更快的,还有一阵如风般的身影,那身姿、速度,显然远比林宗武与仲姝要快、迅捷许多。

稍稍落定之际,才看出似乎是个年轻人,但蒙着面,一头乌发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睛。

这个主意还是仲姝出的,她说这样更有‘神秘高手’的感觉,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瓦解敌军的士气。

能否瓦解敌军士气目前还不得为止,但仲逸这身轻功,简直出神入化,再配上笛子,简直了……

西沙将军身边那两名千户似乎听到异动,从军士的叫声中发现异样,正欲抽身应对,却见那吹笛之人已至眼前,身后的那阵快风,还未停止。

仅是一个分神,林宗武借机再次挥剑而上,一名千户应声倒地。

仲逸再次腾空而起,之后缓缓举剑而下,剩余那名千户急忙掩护西沙将军,却被一直防守的仲姝刺中,瞬间倒了下去。

“擒贼先擒王……”,林宗武大喊一声,再次向西沙将军袭去,仲姝与仲逸交叉掩护,对眼前之人,没有丝毫的犹豫。

“将军被刺,快,快派人去东沙城,求救,搬救兵……”,守城一名将领大喊一声,只见西沙将军坠下城墙,众人一片惊慌。

听到喊声后,一名军士立刻向台阶下跑去,直奔城中而去。

仲逸细细盯着这个人影,从高空追了下去,身后的仲姝也紧随其后

城墙之上,林宗武开弓搭箭,一支响箭扶摇直上,火花四溅,绽放光芒,这是发令的讯号。

“杀……”,片刻之后,城外的胡杨林中,大明将士纷纷杀出,有一万左右的兵力。

城墙一侧,早已被撒下的绳梯上,英勇千户所将士纷纷登上城墙,很快占据箭楼、炮台。

就在方才双方高空对决时,谭辽已带着千户所将士开始攀登,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城门内,周通已带人攻下敌军城门守备,城外的将士自然可长驱直入。

西沙城,破了……

城中一块不显眼的空地之上,穿过一扇木门,可见一个马厩,一名鞑靼军士神色匆匆走了进来。

此刻,他已无暇顾及城墙上的喊杀声,更为重要的任务——就在眼前。

推开那扇门,是一条窄窄的走道,单人单骑,那名军士很快出了城。

穿过一片胡杨林,那名军士再次回过头望望,失望之余,却不由的多了几分窃喜,嘴角竟然挤出一丝阴笑你们等着……

胡杨林中间的主道上,马儿奔行的速度快了许多,仲逸轻轻跟在身后,若非提醒,那军士还不知身后有人?

……

“说,你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被击于马下,那名军士被仲逸与仲姝再次盘问起来。

作为一个专司负责在东沙与西沙城间相互通信的人来说,这名军士自然是不会将秘密说出,今日也不例外。

同为黄沙镇的附属城池,西沙与东沙城间互通军情,靠的就是与城中一套密道、直通城外一个出口,过了出口,便可直奔对方而去。

传令兵手执锣鼓、小旗,到另外一座城墙下时,便敲锣扬旗,守城将军在城墙上看到前来求救的传令兵,便下令城中将士出击,去增援另外一个城池。

西沙城与东沙城,就是这样相互增援的。

至于和黄沙镇的讯号联络,大致也是如此,只是路途距离更远一些。

为防止情报有误,或传令兵的忠诚度考验,三城将军专门指定十余人,专司此任务,只有他们前来——必发兵。

这些前去搬救兵的传令兵,既不需要特殊的令牌,更不要额外的身份、装束,要的只是那张脸。

此举是为更快应对军情所致,只要传令求救的军士露脸,敲锣扬旗之后,守城的将军立刻可以发兵,无须再核实、盘查一番。

这些传令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分可信。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被仲逸与仲姝截下的传令军士,死活不说半个字。

再次搜寻一番,确定此人身上除了锣鼓与旗帜外,再无其他任何可用之物。

当然最有力的证明,还是此人这张不太瞩目的——脸。

“你们……,不要费心思了,……杀了我吧”。

那名军士已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也就认命了。

“不过,你们就是杀了我也没用,无法阻止东沙城的援兵……”,那军士苦笑道“东沙城之后,还有黄沙镇的兵马,你们不会得逞的”。

仲逸微微摇摇头,不由的叹道“两军阵前,战事已开,各为其主,不过你倒是个不怕死的,就冲这一点,我不杀你”。

“什么?你不杀我?此话何意?”,那名军士立刻站起身来,有些不可思议道“可是说话算话?”。

一旁的仲姝趁机说了一句“说话,当然算话了,只是在此之前,你还得配合一下”。

配合?那军士一脸懵懂。

见仲姝点点头,仲逸立刻上前将其按住,后来觉得这样还是不够好,干脆一个点穴,那名军士立刻乖了许多。

看着这张勉强可以入眼的脸,仲姝另有打算……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完成了她的‘拿手活’。

“兄弟,实话告诉你,东沙城也被我们攻下,若是想要搬救兵,你可以直接去黄沙镇”。

仲逸笑道“告诉你们阿帖木儿将军西沙、东沙城,我们各有一万的兵力,若他再想攻城,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第508章 再取东沙城(上)

卯时,东沙城。

城墙前一块空地之上,一名“传令官”正敲锣、挥旗,之后,向上面的守城将士‘求救’。

片刻之后,东沙城守城将军出现在城门楼上。

“大明的兵马已将西沙城团团围住,随时准备进攻,请将军速速派兵去救援”。

那名传令官大声喊道‘大明的兵力有两万之余,情况十分火急,刻不容缓’。

守城将军再次向城下望去,确定那是一张毫无疑问的‘脸’,完全是不用怀疑的。

“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东沙城的援兵马上就到,千万要顶住了”,东沙城的守城将军向城下喊了一声,立刻转头而过,匆匆下了城墙。

“遵命……”,城下那名传令官说了一声,收好手中的旗帜,调转马头,直奔西沙城方向而去。

仲姝的易容之术,确实厉害,连同声音,都可模仿的惟妙惟肖……

东沙城守将召集属下将领议事,说的正是如何去西沙城增援?

“启禀将军,据我们探查,大明驻扎在南侧一带的兵力只有两万之余,经过上次那一战,所剩已不足两万,方才听西城的军士说围城的兵马也是两万,说明他们倾巢而出”。

东沙城中,一名将领向守城将军说道“如此说来,他们不会再有援兵前来,我们可放心大胆出兵援助,不用担心东沙城内空虚后,遭到大明兵马的突袭”。

此言一出,其他将领纷纷点头,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若是向西沙城派的援兵多了,东沙城内的防守势必会减弱,甚至没有了抵御能力,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之前,鞑靼军已探查到大明驻军的兵力,而截至此刻,他们也没有收到消息说朝廷有新的援兵到来,故此才有了这一说。

不管怎么说,倾巢而出毕竟是太过不可取,经过一番商议,东沙城的守城将军决定调取七千兵马,火速增援西沙城,留守三千人守城。

与此同时,东沙城也派出了传令兵向黄沙镇而去,将西沙城的战况与东沙的增援情况禀明阿帖木儿,是否再派兵,将由黄沙镇的将军来决定。

相比而言,西沙城与东沙城之间的距离更近一些,而要向黄沙镇求救,则远了很多。

故此,东沙城的守城将军决定先发兵增援西沙城,至于派往黄沙镇的传令兵得到回信后,可先回东沙城,再做定夺。

一名传令兵匆匆出了东沙城门,直奔黄沙镇方向而去。

之后,那厚厚大大的城门再次被打开,七千之余兵马浩浩荡荡朝西而去,而城内所剩的,不足三千的兵力。

无论向黄沙镇求救的传令兵,亦或是向西沙城增援的兵马,所过之处,皆是老路。

虽说在北漠,路途之中也有沙丘、胡杨林、沙石,经常要走的道,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好在这里还有胡杨林,那一片片的胡杨林,可以算作掩护。

从昨晚至今,二十余名锦衣卫校尉兵分三路,分别潜伏于东沙与西沙城间的必经之路,以及这两城与黄沙镇之间来回的必经之路。

南栖原一心建功,但此次攻城他并未参与,林宗武曾在开战之前向他说说做好情报、打探任务,尤其掌握和切断敌军三城之间的信息互通,就是很大的功劳。

当时仲逸当场表态掌握和切断敌军在黄沙镇、东沙西沙三城之间的联络,功劳一点都不比攻下城池小。

南栖原当然很乐意的接了这个差事,对他而言,这正是锦衣卫最为老道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

还真别说,接到这个差事以来,南栖原果真是够格的从南边当地衙门借调八千兵马的消息,严密封锁,并未外泄。

与此同时,西沙城的战事打响后,从西沙城到黄沙镇的传令兵,自然也没有躲过锦衣卫的暗哨。

至于从西沙城那条密道中出来的军士,若非仲逸一直跟在后面,他也必备沿途潜伏的的锦衣卫截获,无论如何,也不会顺利抵达东沙城。

当然,从仲逸手中有意放出的那名军士,不过是有意放掉的一只鱼饵,只是要尽量拖延他到达黄沙城的时间而已。

可以想象,南栖原此次回京,想不立功受赏都不难,仅是站出来替他说话的,恐怕就不知林宗武、仲逸……

此刻的西沙城,已完全被大明兵马占领。

有凌云山三弟子一展轻功之后,英勇千户所的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城墙,之后便是近三万的兵力猛烈攻城,西沙城市,就此攻破。

此次,林宗武确实倾囊而出,虽然此举看似兵甲大忌,稍有不慎将有灭顶之灾发生,但非常之时、非常之事,也只能行非常之计划了。

说白了,就是‘不按套路出牌’而已。

如此部署,仲逸是做过极为周密的计算。他计算的是时间攻下西沙城的时间、敌军向东沙城求救的时间,援兵到来的时间。

此外,还有英勇千户所再次回到驻军大营的时间。

而这一切,皆要在天还未亮之时,敌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反应过来而没有时间准备之时——全部完成。

没错,此刻的英勇千户所,已回到驻军大营,一如往常的守住粮草、守住大营。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六千之余的兵马,皆是从当地都司衙门搬来的援军。

不按套路出牌,说到根上,就是不拘一格,兵法有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也是用兵如神的精髓所在。

关于这一点,仲逸早就开始琢磨。在凌云山时,他就曾想过一个问题同样用兵,为何有的人能做到‘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看不出来’?而又有的人,仅是一次战事,却能扭转这个乾坤,从而流传千古?

这,或许就是师父凌云子为何要倾尽一生心血,非要著述一部绝世兵书的缘故吧。

作为凌云子的弟子,仲逸同样会用自己的一生帮师父完成心愿,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的心愿。

那么,这些都要从如何用兵开始,指挥好眼前的每一场战事,才是踏上脚下漫漫之路的第一步。

说起用兵,他还要走一步更为‘胆大’的棋,不按套路出牌。

……

“林大人,我们就这样放弃才刚刚攻下来的西沙城,是不是有点可惜了?若敌军再来援兵,那我们是否还要二次夺城?”。

从东沙至西沙城的毕竟之路上,沿路两侧的胡杨林中,近两万朝廷兵马蛰伏于此,一名将领望着远处的西沙城,心里有些不舍。

是的,才攻下了西沙城,除去伤亡的将士,剩余的兵马除包括英勇千户所及回大营的六千人马外,剩余近两万的将士,全部出城。

这是林宗武的军令除去回大营的,剩余兵马全部作为伏兵,等待从东沙城来的援兵。

演练了那场吹笛的黑衣蒙面之人后,仲逸确定仲姝乔庄的传令兵安全返回西沙城后,自己终于可以以监军的身份出现在军中。

这是一部险棋,对此,仲逸与师兄林宗武反复说过刚刚攻下的西沙城,一旦再次被敌军占领,那之前的付出将全部白费。

不过这也要算时间到底是从黄沙镇来的阿帖木儿快,还是从东沙城来的援兵快?

无论从路途而言,从各城之间的暗哨锦衣卫宝来的情报而言,仲逸是绝对有把握的。

如今,有将领这样问,林宗武也只得简单一句“怕什么?等我们歼灭了从东沙城来的援兵,到时无论这两座城池,你想守那个就守那个”。

想必,这也是其他将士所共同担心的,林宗武的解释,也不知是向其中某一位将领听的。

中间这条主道是东沙城通往西沙城的毕竟之路,换句话说,东沙城的援兵要到西沙城,必须要经过此道。

左右两侧的将士,用的最多的就是弓箭,甚至可以收,几乎全是弓箭,大营中的弓箭全部被运送至此,看样子又要下一场箭雨了。

此举用意再明白不过最大程度减少伤亡,最大程度结束战事。

春末夏初的季节,北漠之中,也总归是有些生物的,这将为伏兵带来极大的便利。

林宗武不由的再次向东边望去,他期望着那熟悉而又快速的马蹄声,根据之前安排只要东沙的援兵快临近时,锦衣卫立刻就会前来禀报。

他,也在等着这一声的禀报。

……

大约两刻钟左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之后不多时,便是成片的奔跑之声,马群所过之处,尘土非得老高,几乎挡住了正常视线。

西沙城,城门头,大约五百人的样子,主要集中在炮塔之后。这些炮台,正是鞑靼之前准备用来对付大明将士的庞然大物。

不得不承认,若是从距离、杀伤力、威慑力而言,这些黑黑的大家伙,还确实有它过人之处。

经过一番狂奔,东沙城的援兵已至西沙城门前的那块空地之上。守城将军派人前去打探,却发现与之前传令兵说的完全不一样。

“将军,之前,那边的军士说是大明的兵马将西沙城团团围住,而为何如今城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东沙城的一名将领向守城将军说道“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守城将军胯下马儿不由的来回打转,他一脸阴沉道“上什么当?人马皆已抵达城外,是进还是退?你让本将作何打算?”。

众将领不由相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管他呢,都到这儿了,干脆就攻进城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名将领思索半天,向守城将军建议道“反正我们已派人去了黄沙镇,阿帖木儿将军很快会知道这里的战况”。

东沙守城将军不屑的笑了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拿下西沙城,等阿帖木儿将军来,正好可以领尚去了。

“就这么办,上前叫阵,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东沙城的守城将军那里知道在不多时之前,西沙城的收成将军,就是被斩于城墙的。

同时,他或许更不会想到无论从西沙城,还是东沙城,派往黄沙镇向阿帖木儿求救的军士,压根就到不了黄沙镇,更不会见到阿帖木儿。

至于真正能见到阿帖木儿,又能求救的,便是仲逸刻意放出的那名‘至死不说半个字’的军士。

他的到来,将士另一个计划的开始……

“城下的,可是东沙城的守城将军?”。

城墙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年轻的身影。

底下的鞑靼正欲上前叫阵,却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由的暂时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再往前走,就会进入城墙那一排火炮的射程。

甚至可以说,已经进入火炮射程范围了。

当时只顾向前冲,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也难怪,这种事不经常发生,大意了。

东沙城的守城将军心中暗暗叫声不好若是有下次,一定不会鲁莽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但一切皆晚了。

“城上之人,不知如何称呼?素问大明来北之将,之前是戎一昶,后来他被死于乱箭之下,后来听说是换成了林宗武”。

守城将军毕竟是守城将军,知道自己或许即将变成炮灰,也能淡定自如说上一番话“怎么,你们林将军不敢见人吗?你又是何人?”。

城墙之上,仲逸稳稳站立,只因他一身文官袍服、一把折扇,与兵甲之身的将士们显得格格不入,格外醒目。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大人都不知道?也难怪”。

一名军士大声喊道“去年,也是这样的场面,当一群倭贼最后知晓我们仲大人的名号时,他们即将葬身火海”。

“好狂妄,有准下城而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敢不敢?”,一名敌军将领气的咬牙切齿,不由的上前几步。

“退下,本将看你更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东沙守城将军向属下怒斥一声‘你可知道,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监军,是如何用兵的吗?’



第509章 再取东沙城(下)

常言冤家路窄,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对鞑靼大多说将士来说,关于大明将领,听的最多的就是林宗武,还有他所统领的英勇千户所。

当初在京城外、在回撤途中,鞑靼均遭这个千户所的突袭,损失惨重,而统领之人,就是林宗武。

连同当初在北漠,朝廷大军临时组建、那支三百人的敢死队,歼敌两千之余,从此之后,林宗武这个名字,便很快在鞑靼中流传开来。

关于仲逸的说法和名号,鞑靼方面的消息来源则主要是因去年在东南抗倭时的,当地军民留下的那个顺口溜: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fènghuáng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当初鞑靼围攻京城时,阿帖木儿与魏书办曾代表鞑靼,仲逸则代表大明朝廷,双方有过一次谈判,那算是仲逸初露头角。

此次奉旨随军北上,破例出任监军,仲逸的大名如此响亮,也是经魏书办等大肆宣传,他的知名度就更高了。

此刻,城门口上,没有见到主将林宗武的身影,却清清楚楚看到仲逸站在那里。

见属下还如此鲁莽,东沙守城将军岂能不怒气冲天?

就目前而言,他都后悔死了:魏书办说的一点都没错,还未真正开始决战,这位仲大人的厉害,他已经领教到了。

众所周知,黄沙镇的主将为阿帖木儿,他也是这一带的最高将领,而几乎无名无姓、无职无衔的魏书办,实则一直担负军师的角色,地位颇为重要。

他此举有意将仲逸说于众人听,绝非无心之举。

魏书办早就向西沙、东沙城的将士,连同黄沙镇的将领说过:千万不要只盯着林宗武,大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那就是身为监军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

如此一说,阿帖木儿和魏书办目的无非两样:提醒大家千万不能轻敌,时时刻刻要堤防。

与此同时,更是在警告其余将领们,除了动武,还要多动动脑子。

很明显,在鞑靼看来,仲逸也就是朝廷大军的大军师,不得不防,时时刻刻都要防。

可惜,尽管魏书办用心良苦,但最后依旧没有阻止属下的鲁莽,更无法挽回因冲动而闯下的大祸。

这也难怪,莫说别的,就连阿帖木儿本人也不由冲动了一把:那晚,原本想搞个突袭,扰乱朝廷大军军心,结果五千多兵马,折损四千之余。

冲动是魔鬼,对将领们而言:冲动会要了自己的命,连同其它兄弟们,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事已至此,东沙守城将军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是监军仲大人吗?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之前在京城外,仲大人与阿帖木儿将军谈判过。后来,你又妙计对付倭贼,在东南一带也是广为流传”。

东沙城的守城将军大声说道:“仲大人既是如此聪明之人,想必也知道一个道理:投机取巧只能博一时之利,长久之战,还得靠实力”。

言毕,却见城墙之上的仲逸并不为所动,他身边的军士也是一脸的素严,不在对着底下的敌军发声半句。

显然,这些话,还不足以打动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由于东沙将军出城时得到的消息是:西沙城被大明兵马所围,速来救援。故此,并未带辎重,弓箭也不多,更不要说火炮了。

东沙将军原本打算从背后包抄,对围城的大明将士给予猛击,结果这个消息是假的。

恰恰相反:已占据西沙城炮台、箭楼的仲逸,则完全可以通过数百人而拿下城门下的七千余人。

至少,能打他个七零八落、令敌军士气大减。

“告诉弟兄们,准备后撤,后军变前军,慢慢撤,不要惊动城墙上那位年轻的监军大人”。

东沙守城将军低声向左右吩咐一句,进而继续提高嗓门,向城墙上喊道:“仲大人,在下佩服你的手段,但仅凭一个小小的西沙城,眼前的这些个火炮,是断断不够的”。

“对,距离这里不远处,还有黄沙镇,那里驻扎我们五万之余的兵力,更有勇猛的阿帖木儿将军和多谋的魏书办,你们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东沙将军身边一名将领也趁机喊了几句,还不忘叮嘱属下慢慢向后撤。

“仲大人,不好,他们要后撤了”,仲逸的随从程默焦急的盯着远处,请仲逸马上下令开炮。

仲逸则微微摇摇头:“先不急,待他们全部开始撤退时再开炮,告诉将士们,调整炮口方向,随时准备发射”。

“得令”,一名军士立刻领命而去。

乱了,很快就会慌了,这二者间几乎是相连的。

“台下的那位将军,我们能支撑多久,暂且不论,如果你感兴趣,本官倒是可以说几句”。

程默举起喊话筒,仲逸再登高处,大声向下喊道:“碧野千里、万马奔腾,可播种、可牧马、可放羊,居者有其屋、人人可安宁,有何不好?”。

此言一出,不少人吩咐朝城墙上望去,脚步也放慢了许多。

仲逸继续道:“为何,要刀枪相向?今日抢、明日夺,得来终不觉得好。地能长、水常流,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牛羊繁衍、代代相传,此乃天道,于农于牧、皆有活计”。

“活路千万条,为何单单要与天道过不去?今日占一州、明日丢一县,城池还在,山水依旧,将士性命却无生还,谁人不是爹娘生?谁人没有妻儿与父母

苦了自己,害了别人,天长日久为兵强和马壮,又能如何?到头来,都是百姓的苦难”。

如同当初抗倭之时,仲逸这番话,犹如刀剑、又似火炮,对敌军之影响,一点都不亚于令其死伤无数。

话者有心、听者有意,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每人地位、见识不同,对这番话的理解,也就不同。

“大家快撤,阿帖木儿将军马上就会赶来增援我们”。

见属下异常,东沙守城将军瞬间开弓搭箭,转身瞄准仲逸,直射而出。

“小心,保护仲大人,快”。

程默快步上前,拔刀而出,稳稳立于仲逸身前,其他军士立刻围了上来。

然而,弓箭毕竟还是与火炮差了些,这么远的距离,落地之时,已没有了多少杀伤力。

“开炮”,片刻之后,城墙上终于传来了那声久违的声音。

一声令下,火炮声起,底下则是一片哀嚎之声。

用鞑靼西沙城的火炮,攻打鞑靼的东沙城,起初这样想过,如今也确实做到了。

东沙城赶来救援的兵力七千左右,一通火炮轰击后,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散的散溃不成军。

七千之余的兵力,已折损三成左右。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限,敌军也逃的够快,否则定会全军覆没。

东沙城守城将军一脸阴笑,庆幸大多数人都还活着,加上留守在东沙城近三千的兵力,至少,主力是保住了。

“弟兄们,快,快回东沙城”,守城将军一声令下,众人拼命朝东而去,那里是他们的老窝。

程默向仲逸说道:“仲大人,这次,我们有把握吗?”。

作为此次战事的部署者,仲逸看到城下这一幕,反而更加自信:“你放心,老天爷也会站在我们这边,阿帖木儿即便插上翅膀,也来不及了”。

走下炮台,仲逸吩咐眼前将士:“弟兄们,城墙之下,躺着的是两千之余的敌军,将他们的兵甲、头盔、旗号,全部收集起来,越多越好、越齐全越好”。

“得令”,城墙上,众将士齐声回应,这是一句肺腑之言,发自内心的那种。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某种相互的东西存在,若这种相互的因素成为良性互动,便事半功倍。

一旦这种相互的因素恶化,那么原本可以做好的事情,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偏差。

作为一个监军,说白了,仲逸也就是个翰林院侍读学士,既无权调兵遣将,更没有必要两军阵前涉险。

将士们如此拥护,皆是因为仲逸一手部署了这出炮轰敌军的好戏,当然,还有之前在城墙上的那番言辞。

不仅大大挫败敌军,更提高将士们士气,这番话完全一举两得。

城门就此打开,大约五百人的样子,要去城外打扫战场去了

时辰快至辰时,从西沙通往东沙的主道之上,数千兵马正一路狂奔,为首的正是东沙城的守将将军。

此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回到东沙城,只有到了城中,才能守好城池,免得再发生什么意外。

此外,若是黄沙镇那边,阿帖木儿有什么新的军令,也应该传到东沙城中了吧?

主道两侧,皆是一片胡杨林,此刻似乎毫无征兆,正如还未睡醒的梦中之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放”,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声中,夹杂的巨响。

不知何时,林中传来一道军令,整个胡杨林都不安静了。

霎时间,铁链锁、铁蒺藜飘于地面,等待的皆是毫无准备的马蹄之声,连同马背之声,几乎六神无主的军士们。

这是什么情况?才被城墙前的火炮猛击一顿,走了不大会的功夫,竟然被主道两侧胡杨林的伏兵算计了。

“完了,完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东沙将军吩咐左右:拼命要顶住,但那怕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依旧闪过一个概念:这不足五千的兵马,如今皆是惊弓之鸟,连连受挫之后,很大再有大的反击。

甚至,东沙将军想到一个不寒而栗的结果:东沙城,是不是也失守了?

“将军小心,快走,我们保护你”。

几名随从将领大喊一声,将东沙将军团团围住,马群已被冲散,不少人坠马落地,落于长长的铁刺之上,丢了性命。

更惨的,被乱马踩死,彻底没有了反击能力。

“不要管我,叫弟兄们拼命也要冲出去,冲出去”。

东沙将军挣开众人随护,他拔剑而出,大声喊道:“兵分三部,一路抵住伏兵,一路掩护,剩下的人马,设法突围回东沙城,快”。

这一次,这位东沙将军,真要拼命了。

“放箭”,胡杨林中,再次传来一声军令,紧接着便是一阵异动。

这一次,是林宗武的声音。

至此,这位年轻的主将,终于可以实现他祈盼已久的心愿:放手一战,至少在当前范围之内,不必有任何顾虑。

众所周知,骑术、剑术俱佳的林宗武,他的射术也绝对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第一支箭,非他莫属。

一身令下,箭如雨下,“嗖嗖”声中,有被射中的叫喊之声,有落于地面的箭支,还有那飘到铁索、铁刺上的流矢

“上”,一拨箭雨之后,后排的将士轮番上阵,继续开弓搭箭,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此轮番攻势,所剩敌军很快陷入全军覆没的境地。

不知是流矢,还是有人专门射中,如今已分不出是谁的功劳:混乱之中,东沙守城将军已被乱箭射死。

这样的场面,与之前戎一昶被射杀有些相似,只是这个鞑靼守城将军,死的更体面一点。

林宗武命人清理残局,却又再次抽调一批精兵强将。

所有人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的林将军,是要拿下东沙城了。

与此同时,仲逸正率领五百之余的将士,朝东直奔而来。

众人望去,来人装束、装备,皆是鞑靼的服饰、兵甲、兵器、旗号。

显然,这是简单乔庄,时间短、装备少,仲姝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此时,已至辰时,天渐渐亮,只是光线还不是那么的明亮,更不会看到阳光

“将军回城啦,快开城门”。

东沙城城门之上,守城将领看到远远前来的兵马、旗号,匆匆命人开城门,迎接守城将军等众将士回城。

此时,林宗武所率的依旧为一万之余的兵马,而留守东沙城的敌军,已不足三千。

城门开、东沙城自破

第510 驻军大营

辰时,明亮的阳光洒下,连胡杨林都透露着温暖与祥和,一如往常的感觉:昨晚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东沙城、西沙城战事皆已结束,城门口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城住所、马厩、兵器库等被重新布置,城墙炮台、箭楼蓄势待发,只是换了主人而已。

之前林宗武麾下近两万的兵力,后来当地都司衙门派援兵八千,经过西沙、东沙两城之战,如今兵力两万六千左右。

以英勇千户所为首,大约六千左右的兵马,早已回到了驻军大营,目前,这支人马是战斗力最强、伤亡最小的一批,仲逸之所以如此部署,自然另有深意。

此外,西沙城、东沙城各自驻军近万,与鞑靼之前的binglibushu相仿,西沙城由仲逸负责守护,而林宗武则看守东沙城。

难得一见,作为黄沙镇的两座附属城池,城墙之所飘扬的旌旗之,俨然一个大大的‘明’字,连同帅旗那个醒目的‘林’字。

战事结束不多时,北征先锋、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派出一千余人,分两拨向西沙城、东沙城而去:所有人或木车或马车,背一个大大的包袱,马车之后,用绳牵的是成群的牛羊……

很快,两城城门分别被打开,将士们看到的是一只只的木桶,还有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野菜汤、面镆……

医官、伙夫、马夫继续补位,两座城池之前存有粮草,加这次补充,对付个把月不是问题。

只是南北有差,饮食习惯所致,饭菜的做法也要做一番调整才行。

战事负伤的将士给予特殊照顾,医官们命人按时换药、进食、休息,而其他能够参战的兵马随时能战,只是需要休整一番而已。

“弟兄们,除去之前已换防休息过的,继续城墙巡视、警戒之外,其他人找住处休整,呼呼大睡也可以”。

一顿饭菜之后,林宗武吩咐属下开始休整,看样子,短期之内,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同样的举动也发生在西沙城。

将士们用完饭菜后,仲逸便命之前已换防过、休息充足的将士前往城墙执勤、警戒,而其余人马则原地休整、呼呼大睡也行。

当然,将士们自然欣然领命:仅此一战,朝廷大军全歼敌军,占据了两座城池,伤亡也不大,如今能左右增援、互为犄角之势的,再也不是鞑靼方面了。

更令人欣慰的,还是要属一一武的仲逸和林宗武了。

所有的将士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如此英勇的主将,另有‘大军师’相佐,何愁大事不成?

接下来的仗怎么打,不是他们操心的了,将士们此刻的任务是尽快休整,恢复体力,准备再战。

可以想象,即便此次战事此结束,众人已是大功一件,所有参战将士回京之后,都会朝廷的封赏,这一点,想想都觉得激动。

“程默,你再次查看一番,东沙和西沙城外,铁蒺藜、铁索阵是否部署妥当?”。

西沙城墙之,仲逸再次朝北而望:确定即便黄沙镇的敌军突然来袭,也一时无法轻易靠近城池,临时撒下的铁蒺藜、铺设的铁链锁阵有专人部署,这将是保证大军得以顺利休整的关键所在。

同样的防御部署,在东沙城也不例外。

两座城池继续往南,朝廷大军之前的驻军大营,先锋、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正调兵遣将,相对其他兵马,他们伤亡少、休整也更为充分,如今用过早饭之后,正是最佳备战之时。

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还有另外几名千户所的千户早已做好准备,只等谭辽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战。

……

黄沙镇,城门外,一名鞑靼军士终于到了目的地,这一路之,有锦衣卫的人盯着,走的可真够辛苦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从西沙城派往东沙城搬援兵的传令兵,被仲逸截获后,只因他‘至死不说半个字’,最后竟为自己争取了一条活路。

没有去东沙城,这名军士直接向黄沙镇奔去,他要找阿帖木儿将军,要找魏书办,有要事禀报。

只因之前的马儿受伤,沿路又有锦衣卫的校尉暗哨,这名军士只得走走停停,直到现在,才总算是到了黄沙镇、黄沙城的城门之下。

“我要见阿帖木儿将军,还有魏书办,快开门”。

那名军士举起手的旗帜,将脸一扬,算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方式再正常不过,大家早已熟知,城门打开后,那名军士匆匆进了城。

相附属城池的西沙城、东沙城,黄沙城内的建筑则显得更为‘正常一些’:除一般城池更高、更坚固的城墙,连同城内较多的马厩、兵器库外,毕竟还有民居、民用设施。

黄沙城,可见酒馆、茶肆、铁匠铺,甚至于客栈、酱肉铺、成衣店等,总算是有点生活气息的感觉了,不再是看去‘仅仅是为战事而建立的城池’。

当然,那名军士无心赏景,进城后,直奔黄沙镇将军府。

……

“昨晚,大约寅时左右,先是三名神秘的黑衣人,他们个个身手了得,尤其其一个轻功非常了得,简直出神入化……,西沙守城将军被他们三人杀……”。

见到阿帖木儿和魏书办后,那名军士急忙将事发经过复述一遍:“后来,不知怎地,大明的兵马突然出现在西沙城墙之,其有那个大名鼎鼎的‘英勇千户所’……非常厉害……”。

“后来呢,别他码竟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给老子丢脸”。

阿帖木儿气不打一处来,他能听的明白:西沙城,定是丢了。

主将发怒,那军士有些忐忑道:“西沙城破了,小的奉命去东沙城搬救兵,谁知在半道听说东沙城也被攻破,这才匆匆向黄沙镇赶来,请将军速速发兵”。

这名军士还真会为自己找台阶下:既没有说他是被仲逸截获的,又没有亲眼看到东沙城被攻破,一个‘半道听说东沙城攻破’,巧妙的避过所有对他不利的说法。

“废物”,听完之后,阿帖木儿首先说了这两个字。

在他看来,西沙和东沙的守城将士太失职:两座城池,两万之余的兵力,这样?白白丢啦?

“即便他们不死,老子也要将这两座城的守城将领斩首示众”,阿帖木儿简直急疯了。

“莫要着急,慢慢说,攻打西沙城的兵力,到底有多少?你可看清楚了?”。

一旁的魏书办缓缓起身,示意阿帖木儿入座,自己则前与那名军士交谈起来:“还有,你说说看看,东沙城是如何被攻破的?你又是听谁说的?”。

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仅是听只言片语间,魏书办便能嗅出其关键之处来,不是个浪得虚名之徒。

嗯……,那名军士一阵沉默,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要阿帖木儿骂骂咧咧说一通,还要难以回答。

“前来西沙城的兵力,在一万之,而且主要是以英勇千户所为先锋,作战手法相当厉害”。

说到这里,那名军士不由的再望望阿帖木儿,怕突然又被他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见并无异常,他继续道:“东沙城的情况,小的是听路过的人说的‘东沙城破了’、‘东沙城破了’之类的叫喊声,至于东沙有多少大明的兵马,小的真的不得而知了”。

“为何不早点来报?沿路之,是否有大明的暗哨,他们将我们的眼线全部扫掉了?”。

魏书办两只眼睛不由的扫向那名军士:“你说西沙城战事打响时是在寅时,可现在都快过了辰时,即便从西沙城到东沙城,再从东沙城道黄沙城,也用不了这么多时间吧?”。

很明显,魏书办看出了这名军士言语存有的漏洞,如此一问也还是给他机会,希望他能坦白。

是傻子,也能听的出来这个暗示,若再不主动说出实情,必是死路一条:谎报军情、贻误战机。

“阿帖木儿将军、魏大人,小的有罪,小的该死,请二位大人饶命啊……”。

思量片刻,那军士立刻跪拜在地,不再有任何隐瞒:“小的从西沙城出来时,被人盯了,那人轻功极其了得,还没到东沙城叫来援兵,把小的困在半路之……,此外,还有一人……,当时,他们都蒙着面……”。

末了,他特意说道:“锦衣卫,是锦衣额的人,沿路之,很多通道都有他们的人,把守十分严密,看样子,我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皆是被他们暗算了”。

那名书办额头冒着汗,似乎随时要被拖出去斩掉一样:吃了败仗不说,还说谎,能不能活下来,全凭眼前二位大人的心情了。

“你……,先退下吧”,魏书办简单说了一句,阿帖木儿也没有再言语,只是不耐烦的挥挥手。

“魏兄,你是军师,你说怎么办?”。

摈弃左右闲杂人等,阿帖木儿与魏书办才进入真正‘议事’阶段。

身为黄沙镇统兵主将,阿帖木儿说的很清楚:即可发兵,不管多大代价,定要夺回失守的西沙城、东沙城,

显然,这是一个有勇无谋,至少谋略不足的主将。

若说问罪,当初阿帖木儿折损四千之余的兵马,砍头不砍头的先不说,至少是挨顿训的。

“据目前来看,西沙、东沙两座城池皆已失守,但大明在北漠的兵力不到两万,若是分开驻守,也每城不足一万的兵马,两次攻城后,他们定会有折损”。

魏书办来到地图前,向阿帖木儿细细说来:“往大了说,每座城池,顶多有七千左右的兵力,而且还都是刚刚结束战事,此刻皆已疲惫不堪……”。

说到这里,阿帖木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立刻问道:“以你之见,我们此刻派兵?反正他们的兵力少,刚刚结束战事,疲惫不堪”。

魏书办微微摇摇头,他示意阿帖木儿继续前,看着眼前这幅‘沙盘’地图。

“将军,大明军人困马乏这不假,但如今他们已占据城池,天然的屏障,城墙之有炮台、箭楼,一时半会我们也攻不下来”。

沙盘地图前,魏书办指着稍远一些的‘营帐’说道:“此刻,若是我们突然发兵攻打大明驻军大营,会是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阿帖木儿似乎一时半会还未反应过来,只得再次细细看着眼前的‘沙盘营帐’。

魏书办继续道:‘此次,林宗武为快速拿下西沙城和东沙城,必定是倾巢而出,即便驻军大营留守兵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据方才的军士来报:仅攻打西沙城的兵力一万之余,更何况东沙城的呢?他们那里还有兵马?’。

如此一说,阿帖木儿恍然大悟:“魏兄的意思是说:此刻,大明的驻军的大营,是空营?”。

魏书办点点头:“不仅仅是一座空营,因林宗武率兵攻城,轻装阵,留下的粮饷、辎重、兵器,甚至于那成群的猪牛羊,我们都可唾手可得”。

“好啊”,阿帖木儿一拍大腿道:“只要我们攻取他们驻军大营,定会满载而归,而他们也会派兵前来增援,如此便可不用攻城,也能将他们引出城外,简直一举两得”。

他们二人心再清楚不过:无论西沙、东沙城,皆是隔时供给,存放的粮食并不多,尤其大明将士水土不服,有些东西根本吃不进去。

换句话说,只要攻取了林宗武的驻军大营,等于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守着城池,也会最终放弃。

“事不宜迟,我速派五千兵马直奔驻军大营,再派两万兵马分别向西沙城、东沙城开进”。

阿帖木儿取来兵器,开始部署起来:“这黄沙城的一切,交给魏兄你啦……”。

魏书办再次点点头,特意补充了一句:“还有,沿路之,那些在暗处盯梢的锦衣卫,要格外留意……”14

第511章 活捉敌首

“报……,启禀林将军,黄沙城敌军南下,兵分三路,来东沙城的,有万余兵力”。

“仲大人,黄沙镇有一万左右的兵马,正向黄沙城靠近”。

“谭千户,黄沙镇敌军正向驻军大营而来,有五千之余的兵力”。

黄沙镇有异动,这个消息很快被锦衣卫捕获,南栖原派出三拨人马分别向东沙城的林宗武、西沙城的仲逸、驻军大营的谭辽禀告军情,

剩下的事情,请他们各自拿定主意了。

“告诉将士们,可以继续呼呼大睡了,一个时辰之内保证无事,但负责巡视、警戒的将士们,不得有半点松懈”。

听到锦衣卫来报后,林宗武与仲逸的决定一致,西沙、东沙城的守备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多少。

显然,阿帖木儿此次出兵,意在驻军大营,驻军大营的粮仓、军饷、剩余的兵器……

“都听着,大明军队的驻军大营已是空营一座,大家不必担心,当然,也不必手下留情,能抢便抢”。

阿帖木儿亲率兵马前往驻军大营,为的是能够亲眼目睹胜利时的喜悦,同时,他也希望看到林宗武与仲逸在得知驻军大营被劫之后的慌乱与狼狈。

“将军,魏大人曾叮嘱:先派数名轻骑去驻军大营打探一番,以防万一……”。

一名军士前禀道:“是否前去?请将军示下”。

这是魏书办与阿帖木儿多年的习惯,每次战事之前,若他不亲自前往,必派人另有军令在身,但大多都是情报打探、辅助印证之类的差事,并不影响主将统兵之权威。

“既是魏大人说过,那自然是有必要的,去挑几名善骑射的年轻人,先去驻军大营打探一番”,阿帖木儿笑道:“如此也好,省的他们再说本将缺少谋略、不听建议”。

呵呵……

驻军大营外,一如往常的安静,单从营帐数目和旌旗数量来看,这里似乎并无多大变化,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人不在、旗犹存。

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在一处不起眼的营帐与众将领议事:先按兵不动,待敌军进入伏击圈,再开始行动。

“仲大人果真神了,连这一步都算出来了”,除英勇千户所外,其他将领莫不为之感慨:当初,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黄沙城的敌军会绕开西沙、东沙城,而直奔驻军大营来。

良将难求,要得一个好谋者,更是难加难,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不大会儿的功夫,驻军大营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之,乍一看,真是有种“空营”的感觉。

“启禀将军,大明驻军大营之并无多少兵力,只是旌旗展动、虚张声势而已”。

良久之后,前方哨兵探查,果真没有发现驻军大营之有异常。

阿帖木儿不以为然道:“这一点,本将早想到了,魏大人也说过:眼下的驻军大营,是一座空营,粮饷、军械……唾手可得”。

很快,阿帖木儿所率五千之余的兵马,直奔驻军大营而去。

他的计划很明确:一旦驻军大营“后院起火”,林宗武必派人来增援,而之前已派出的两万兵马分别部署在西沙、东沙城一带,为的是半路设伏大明的军队。

在鞑靼看来,这座驻军大营是一个“饵料”,用它可以‘钓’出西沙、东沙城的大明将士。

当然,这副鱼饵,仲逸早看到了:大明同样可以拿它来‘钓’出黄沙城的敌军兵马,尤其是主将阿帖木儿。

而一旦阿帖木儿遭有意外,魏书办一定会有异动,只要他动了,势必会露出马脚。

拿下魏书办,进而攻取黄沙城,才是终极目标。

至少,在此次北征来说,能做到这一点相当不错了。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战况如何,朝廷早已有新的旨意到了吧?

与次不同,林宗武已拿下西沙、东沙两城,一旦将敌军主将斩于马下,则无异于彻底摧毁了敌军的士气,攻打黄沙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

“冲啊……”,驻军大营,阿帖木儿一声令下,众将士拼命向前冲了去。

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任何阻挡,一马平川的样子,眼看到了前面粮仓所在的位置。

“站住,哪里走?”。

一声高喊,犹如隔空传音,惊住了众人,喊醒了主将,阿帖木儿立刻停马,瞪大了眼睛,不由的看着不远处的情景。

前面大约两千左右的兵力,皆是大明将士,有攻有守,开弓搭箭,随时可以作战。

这场面,俨然不是“兵困马乏”的样子,更不是“一座空营”那么简单。

“准备……”,一阵异动之后,阿帖木儿本打算令属下从左右散开,但他很快发现:这根本行不通。

左右两侧,各自有两千左右的大明将士,同样执弓搭箭,兵器在身,威力不减前方的阵势,随时可战。

敌军五千之余的兵马,而朝廷驻军的兵力也在五千左右,从目前态势来看,显然谭辽他们更据优势。

仅从实力而言,英勇千户所的杀伤力是绝对不用质疑,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拿下阿帖木儿,林将军有重赏”。

谭辽军令一出,营帐顿时箭如雨下,被围在间的鞑靼立刻乱了分寸,战马受惊,殃及活人,简直要演一出‘自伤残杀’。

两军对峙,若兵力相当、地形相当,往往那一方士气更高,则取胜的把握更大一些。

对鞑靼而言,之前信心满满,为的是能在这‘无人之地’抢足军饷,之后再引出大明将士。

谁知,到了驻军大营后,却看到这番景象:军饷没有抢到,却遭到自己兵力更多的伏兵,岂能淡定?

大明驻军,千户级别的将领已知道要再次回驻军大营的军令,仲逸之所以如此部署,原因很简单:为防止敌军前来偷袭大营。

如今,阿帖木儿虽然来势汹汹,但皆在别人预料之,并无半点意料之外,自然不会引起军心浮动、人心不稳了。

除此之外,林宗武命属下对驻军大营布局稍作调整,仅此一项便大大降低鞑靼作战能力,仅是熟悉地形,要落后了许多。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

午后,天空太阳正大,偶有一丝凉风拂过,令人无限舒畅。一日当最热的时刻莫过于此,一旦等太阳西下落山,夜晚的温度瞬间会降下来。

西沙城,休整的将士们皆已睡醒,不少人伸个懒腰或满意的打声哈欠,想想昨晚的战况、战绩,几个人再说道说道,加深一下印象,这仗,打的确实漂亮。

说道精彩之处,不由的摸摸肚子,竟发现一觉醒来又饿了。

“炖羊肉、羊骨、猪大骨、野菜汤、干饼……”,城池央,支着一排排的大锅,锅香气飘来,令人不由抬头望去,胃口瞬间大增。

“开饭喽……”,一名将领传话,伙夫们立刻喊了这么一嗓子,各千户所以百户所为单位,马整好队形,之后收拾碗筷,排队打饭。

这场面,与当初在驻军大营并无多少差别。

身为西沙城临时守城官,仲逸暂时掌管防务,近十名千户,百户更是近百人的样子,但他们对这位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还是颇为信任与尊敬的,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这个道理很简单,连同曾随仲逸一起去过东南抗倭,或参与过城外与鞑靼谈判的军士,都见证过仲逸的手段,尤其是他在关键时刻的‘不按套路出牌’。

而其余的将士,在经历过昨晚的西沙、东沙城之战后,自然对这位仲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所有人心,他们更愿意称呼仲大人为“大军师”。

“仲大人,据密探所报:黄沙城那边派两万敌军南下,西沙城、东沙城外,各自一万的兵力,另外五千兵马,去了驻军大营”。

一名军士再次向仲逸禀明军情,尤其眼下西沙城外一万之余的敌军:进不进、退不退的,似乎在等待什么新的指令。

仲逸立于城墙之,感受着高处阳光的照耀,仿若一个高手对弈之人,等待着地方走出下一步的棋子。

“告诉守城的弟兄们,我们按兵不动,同时继续派出轻骑暗哨,加强探查军情,并与东沙城随时保持联络”。

仲逸再次重复道:“每隔一刻钟,派两名军士去东沙城,同样,每隔一刻钟,会有军士回来禀告军情,一旦回来的人间隔超过两刻钟,马报于本官”。

“得令,请仲大人放心,保证万无一失”,台阶之,众人齐声回应。

西沙城一如之前刚刚被占领时的有条不紊、临危不乱,而与之遥相呼应的东沙城,则更加热闹了许多。

不用说,午后,林宗武也命人备足饭菜,人是铁饭是钢,无论何时,都尽量不能让军士们饿着肚子阵,那样的话,主将便多了一份罪过。

同样的部署,东沙城也会规律性的向西沙城派传信军士,两城之间的联络从未断,一旦间隔时间过长,立刻调整binglibushu。

西沙城,不过如此,东沙城,也不过如此,但两者合二为一、相互增援,那非常了不得。

所谓一加一大于二,是典型的例子。

很明显,之前,鞑靼之所以失掉这两座城池,是因为没有将二者相互增援的作用发挥出来,才会落得如此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仲逸懂得,林宗武也懂得。故此,他们才如此重视两城之间的联动。

除此之外,继续南下便是驻军大营。

连同两座城池之间,除负责传信的军士外,另有锦衣卫校尉穿插于其,确保重大军情不会出现半点闪失。

西沙、东沙城,连同驻军大营,俨然一个‘三足相撑’的局面:敌军若想合而为之,也只能兵分三路,若想各个击破,则务必要做好其他两处不来增援的准备,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朝廷大军北时间不长,能开创这样一个局面实属不易,而大明军队与鞑靼军在某种意义已形成一种平衡之势,无论那一方,要想打破这个平衡,都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或许在有的人看来,朝廷大军已经取得胜利:从无立足之地,到有了如今的两座城池;从歼敌数千,到歼敌过两万;从不知如何展开战事,到如今同样令敌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只是大多人的看法而已,对仲逸而言,此次难得有一次北的机会,况且,又是师兄在统领军队。

虽然兵力少了点,但毕竟他能一声令下,这样好的机会,再不做出点成绩来,莫说别的,仅是‘凌云山’这个名号,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给予鞑靼沉重的打击,进而引出东北的女真族,促使朝廷对这二者统一部署,进而能有效解决‘北虏南寇’北方的问题”。

对此,仲逸早与师兄说过:“要分而治之,尤其女真,一旦处理不妥,后果真的要‘天翻地覆’了”。

离京后,随军一路北,林宗武听仲逸反复说过很多次,他才明白一个道理:鞑靼可怕,但还有它更可怕的,若是此刻视而不见,将来势必会发生天大的变化,而那个时候,谁也无法扭转乾坤。

……

“启禀林将军,敌军偷袭我驻军大营,结果被英勇千户所等将士们设伏,敌军几乎全军覆没,五千之余的兵力,所剩不足百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军士来报新的军情,说的正是关于驻军大营的消息。

后来,锦衣卫校尉也传来同样的情报,再次印证,看来是真的了。

“在这一百多敌军,有不少是将领,其有阿帖木儿”。

那名军士向林宗武请示道:“此人当如何处置?请林将军示下”。

阿帖木儿被抓了?

林宗武心大喜,但激动之余,还些许有些遗憾。

当初,他曾与师弟仲逸打赌:他赌阿帖木儿不会被抓,那怕拼个你死我活,也不会独生。而仲逸则说‘此人一定会被擒获’……

第512章 高手过招

东沙城,临时搭建的主将营帐。

“放开我,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就凭你们?也能抓我?”,阿帖木尔被押了上来,嘴里还骂骂咧咧,脸上一百个不服。

林宗武命人为他松绑,还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再吩咐左右暂先退下,桌上摆着酒壶,两只酒碗。

看样子,二人要对饮一番了。

门外,十余名军士轮番把守,他们皆是来自英勇千户所,跟随林宗武一起出生入死,是久经考验的护卫,无论忠勇、武艺,丝毫不用质疑。

“为将者,当深谙一个道理:‘胜败乃兵家常事’,所谓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也只是一时失利而已,为何竟如此大发雷霆?就是传到贵军将士耳朵中,怕也是总归不好的”。

林宗武亲自倒上两碗酒,淡然一笑,将酒碗推到阿帖木尔面前,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就在隔壁,就有你的属下,如果你再出言不逊,本将很难保证属下会按耐不住,做出什么过激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难道还要重复吗?

“那你想怎么样?实话告诉你,不要以为暂时占据了西沙、东沙城就可高枕无忧了,北面的黄沙城中,我们有五万之余的兵力呢”。

阿帖木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安分了许多,但言语中还是有诸多不服:“不要忘了,这里在那里?我们大汗再调兵,那就不是五万的人马,而我们都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仅地形而言,你们差远了……”。

显然,这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在眼前的现实与未来的展望之间,阿帖木尔竟然更倾向于后者,这还真不是一个为将者的作为。

想必,魏书办没有向他详细论证眼下的形势,亦或是阿帖木尔压根就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这番话,要林宗武去开导他了。

“此处是北漠不假,当初我们在空地扎营,如今驻军大营依旧在,还多了两座城池。怎么说呢,黄沙镇五万之余的兵力,但若想开战,起码也要兵分两路或三路,你说是不是呢?”。

林宗武笑道:“如此一来,你觉得大明将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说援军嘛,若你们大汗要增兵的话,朝廷只好派戚继光将军北上了”。

此言绝非危言耸听,当初朝廷只派两万左右的兵力北上,实则就是作为北征军的先遣军,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试探试探鞑靼,看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若战事一开,鞑靼方面还要增兵,那戚继光所率的主力,将是真正的北征兵马。

到那个时候,就不是现在这种打法了。

关于戚继光,以及他的戚家军,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仅东南抗倭时一展风采、名震天下,就连北方的鞑靼,也不愿与他们阵前对决。

弄不好,是要全军覆没的。

这个道理,魏书办知道,俺答汗知道,就连阿帖木尔也能想的过来。

尤其当下,林宗武再次点破这一层,要说不懂,只能自欺自人了。

“那不知林将军,要如何处置本将,拉到城门口,斩首示众?”,阿帖木尔决定不再议论战事部署。显然这不是他的强项,说起谋略、口才之类,他几乎从未赢过谁。

要是魏书办在,就好了。

“这里何来‘众’呢?斩首有什么用?这不是本将的风格,”。

林宗武笑道:“就是要委屈你多呆几日,为你们魏书办去封信,再等回信,如何?”。

这个情报并不难得到:真正执掌军中大权的,除阿帖木尔外,就属那个名头甚轻的魏书办了。

此人,不仅是类似阿帖木尔身边‘军师’的角色,同时也深得俺答汗的信任,大有来头。

一直都是板着个脸,当听到魏书办时,阿帖木尔竟不由的冷笑道:“你们想的太简单了,仅凭我的一份书信,魏书办是不会上你们当的,他可不像我这么直,如同你们军中的那位翰林院侍读学士”。

阿帖木尔说的正是仲逸,只是此刻他没有见到这位监军大人而已。

“你太高估那个姓魏的书办了”。

林宗武不以为然道:“来不来是他的事儿,写不写就是你的事儿了”。

阿帖木尔侧过脸去,一旁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看样子不去这份书信,怕是说不过去了。

“我不会写字……,爱怎怎地,看着办吧”不知阿帖木尔算不算早有准备,有意做这个无赖。

林宗武却并不着急:“无妨、无妨,军中有书办可以代笔,只是最后还得要你亲自署上大名”。

呵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答应,恐怕都对不起桌上那两碗酒了……

黄沙城,帅营。

阿帖木尔不在城中,魏书办一肩挑两担:亦帅亦谋。

众人口中称呼的‘魏书办’,本名魏申。名义上,无论文武之职,他都是无官无职。而实则此人颇受鞑靼俺答汗的信任,可以出入各种场合议事,尤其战事来临之时。

魏申读过不少书,对行军谋略十分熟悉,与阿帖木尔搭档多年,主要负责后方粮草运送、执掌军纪,记录军功赏罚,参与制定binglibushu、训练计划等,在军中威信颇高。

相比阿帖木尔,魏申的名号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白一点,此人的角色有点类似参与军国大事的大学士,而且是偏重于军政方面。

“魏大人,这就是那个叫林宗武的将军在戏弄我们,阿帖木尔将军被他们控制在东沙城,要你前去面谈,这不摆明了就是个陷阱嘛?”。

营中,黄沙镇一名副将向魏申说道:“以末将之见,魏大人绝不能前往东沙城,我们调集兵力,攻下这两座城池,才是最大的回击,对阿帖木尔将军、对大汗也算是有个交代”。

“对,说的没错,我们不能任由那个姓林的年轻人牵着鼻子走,请魏大人下令,末将们愿即可前往东沙城,攻下城池,救出阿帖木尔将军”。

众将领齐声拜道:“请魏大人下令,我等愿前往”。

这番表态,俨然是鞑靼军中压抑多日的一种情绪释放,也是众将领在当前形势之下唯一能做的:向东沙城、西沙城各自派出一万的兵力,如今进退不能,只有增加兵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大军师’,魏申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属下们的请求,更不会像阿帖木尔那样,还没有弄清原委的前提下,就贸然出兵。这些都是兵家大忌,他不可能不知道。

“诸位将军,大家稍安勿躁,无论东沙、西沙城,我们都是要夺回来的,阿帖木尔将军迟早也会回来,只是眼下我们首先弄清楚的是:林宗武为何要让魏某人去东沙城呢?”。

魏申不紧不慢道:“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如今阿帖木尔将军遭大明军队暗算,若是连我这个小小的‘书办’也跟着栽进去,黄沙镇的局面,恐怕……”。

显然,魏申压根就没有打算去东沙城见林宗武。那封书信中写的:请魏兄来东沙城,与林将军一叙,把酒言欢,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则对所有的将士而言,也是一桩美事。

现在看来,魏申是不愿成全这桩美事了。

“末将明白了,原来林宗武如此煞费苦心,就是为扰乱我军军心,之后再趁机攻下黄沙城?”。

那名黄沙城守城副将说道:“既是如此,请魏大人下令,兄弟们绝不贸然出兵,更不会意气用事,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

此言一出,众将领频频点头表态。

看来,这个魏申确实有两下子:只言片语间,既说出了自己不去东沙城的缘故,更凝聚了在场将领的决心。

“这话说的没错,他林宗武想乱我军心,但我们偏偏不乱,如今西沙城、东沙城皆失守,军中不安情绪蔓延,为帅、为将者,更要看清情势、带头表率、稳定局面”。

魏申再次向众人重复了一句:“至于接下来的部署,我还没有想好,诸位稍安勿躁,等明日一大早,我们重新议事,还是在这里”。

此言一出,众人连连点头,再也无人催促即可就发兵,那是鲁莽的表现。

“派出去的那两万将士怎么办?他们可都还在原地待命呢”,那名副将上前说了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其他人还是能听的出来。

魏申也没有回避,不假思索道:“还能怎么办?撤回来呗,大明在西沙、东沙两城内的兵力应在一万左右,他们有城墙、城门,有火炮、有箭楼,我们同样派一万兵马攻城,岂能攻的下来?”。

这话说的,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用相同的兵力攻城,若双方装备相差甚远,则显然不能用直接强攻的方式。

“遵命”,传令官领命而去,其他将领也纷纷退了出去,偌大一个房间,只剩魏申一人。

桌上放着一张硕大的‘沙盘地图’,对面的木椅中间的小桌上摆放着水碗,没有茶叶,也没有茶碗。

这么多年以来,魏申在军中做事,一直以‘大军师’的身份行事,每临战事也皆算能圆满完成,至少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阿帖木尔生性鲁莽好动,但属下将士们还算忠勇,这么多年也就下来了。

然而,这次却是个例外,凭借多年的‘江湖经验’,魏申隐隐觉得自己这次所遇到的对手,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同样,此次博弈,更加剧结果的不确定性:他真的没有多少把握能预测到。

在魏申看来,林宗武是足够英勇的,以至于他麾下的英勇千户所也得到鞑靼上上下下的认可、甚至于佩服。

这种境界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更不是一般对手能欣赏的了的。

戎一昶死于乱箭之下后,林宗武统领朝廷北征两万之余的兵力,这对于大明的将士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但对鞑靼而言,真是个坏消息。

当初阿帖木尔曾向俺答汗夸下海口:“五日之内,全歼大明朝廷派来北上的两万兵马,到时一起喝庆功酒……”。

如今,十几日过去了,结果却是:西沙城、东沙城丢了,兵马累计折损三万左右:除西沙、东沙城各自一万兵马外,那晚争夺粮仓的四千兵马,还有刚刚去驻军大营五千之余的人马,皆没了……

当初黄沙城的兵力五万之余近六万,连同西沙、东沙的兵马,阿帖木尔实际控制的兵力近八万。

现如今,黄沙镇已不足五万的兵力,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启齿的结果,与当初展望的战况,相差太远。

知己知彼,对林宗武麾下的兵马,魏申却有些吃不准,从之前的两万多人,如今分别进驻西沙、东沙城,一时也探查不出来。

但他能断定:此次攻城,林宗武部伤亡并不大,同时,也不排除向当地驻军借援兵的可能。

林宗武,简直就是阿帖木尔的克星,当初在京城外,他率兵突袭,英勇千户所异常勇猛。后来在回途中被伏击,又是林宗武亲自率兵,阿帖木尔更因此而负了伤。

真是冤家路窄,如今,非但由林宗武做了北征主将,而且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个监军——仲逸。

关于仲逸,魏申是既熟悉又陌生:当初在京城外时,二人也曾参与过谈判,那个时候仲逸只是个翰林院侍读,官居六品。

当时,魏申对他印象比较单一:口才不错,人年轻,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一时忽略他的睿智、谋略、才学。

现如今,仲逸依旧在翰林院当差,但已升为侍读学士,居从五品,还是此次朝廷派来的监军。

在东南福建抗倭时,这位年轻的仲大人巧设妙计,竟歼敌数万……

魏申知道:或许,仲逸的出现,才是此次战事部署发生重大变化的根本原因:连失两城、驻军大营设伏、阿帖木尔被抓,莫非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若果真是那样,他所面临的对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513章 缓兵之计(上)

“林将军,黄沙城那边回话了”。

东沙城,一名军士匆匆来报,将一封书信送到林宗武面前,说是魏申、魏书办托人送的。

果真不出所料:这个‘大军师’,人没来,信来了。

当着阿帖木尔的面,林宗武缓缓打开了信封。

“林将军英勇神武,liánzhàn告捷,我方痛失西沙、东沙两城、损兵两万。之前阿帖木尔将军率兵突袭贵军粮仓,结果折损兵马四千之余;在贵军驻军大营……又损五千之余,战事不到十日,我方已折损三万的兵力……如此战况,实难以启齿”。

看到这里,林宗武不由的望了望一旁的阿帖木尔,只见他依旧沉默不语,似乎对魏申的到来颇为自信:毕竟他还在这里,那怕魏书办不能走东沙城墙,也最起码带兵在城下叫阵。

现在倒好,不发一兵一卒,只差人送来一份书信。当然,也要看看信的内容,才能最终定夺。

“如今,我方将士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还未正式决战,却痛失两城、三成的兵力,主将阿帖木尔被俘,军更是一片恐慌,万千重担交付于魏某,然魏某才疏学浅、难堪大任,只得奏大汗……”。

不用说,魏申在信最后说的只有一句“他要奏大汗,等候指示”。

换句话说,在大汗的命令没有下来之前,黄沙城的兵马不会有什么新的动作。

果不其然,林宗武才将书信放下,门外又有探报:围在西沙、东沙城外的两万敌军,已悉数撤离,回到了黄沙城。

如今的黄沙城,早已是城门紧闭,一片安静,似乎与魏申在信说的一模一样。

“知道啦,继续打探,有任何异动,速来报”。

林宗武向外吩咐了一句,指着桌的书信向阿帖木尔问道:“怎样?要不要看看?”。

阿帖木尔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哼,是不看,本将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毕竟与魏兄一起共事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这和提议有意思,林宗武笑道:“是吗?反正闲来无事,说来听听”。

“这有何难?魏大人在信定是说黄沙城的将士如何气愤、如何想尽快攻城,夺回西沙、东沙二城,然后再救出本将……”。

阿帖木尔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怎么样,猜得没错吧?”。

林宗武轻轻叹口气,连连摇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站住,干什么的?”,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来人与守卫起了争执。

“我是从西沙城来的,监军仲大人,有事向林将军禀告”,说着,门外那名男子掏出令牌,示于左右。

守卫们接过令牌,细细看了一遍:没问题。

“让他进来”,里边的林宗武向门外望望,随意说了一句。

为免人生疑,无论师妹、师弟,他们三人之间的见面,也是按照军规矩来的。

来人正是仲姝,不过她如今的身份,却是一名书办,算是跟随监军仲大人的,在林宗武这里,她也从来都是进出自如。

“你来的正好,鞑靼方面来信了,是魏申的亲笔,看看吧”,林宗武将书信递到仲姝手,还不忘打趣一句:“此刻,阿帖木尔将军正猜信的内容呢”。

仲姝脸并无多少表情,她只是接过书信,快速的看了一遍。

“怎么样?林将军,本将说的没错吧?魏大人在信是不是说即可要发兵?将士们都按耐不住?要夺回西沙、东沙城?”。

显然,阿帖木尔再次重复一遍,是希望仲姝能告诉他信的内容,以便印证自己的想法。

很显然,一旁的林宗武再次笑了。

“对,你说的没错,不愧是多年的搭档,猜的**不离十”,仲姝合书信,淡淡的向阿帖木尔说了一句:“只是具体攻城的时间没有说,这似乎不像你们的风格”。

林宗武脸微微一怔,阿帖木尔也无心理会这些,倒是对仲姝的话更敢兴趣:“放心吧,到时你们会知道啦,肯定有阵前叫阵,且不会在夜晚,我们不喜

第514章 缓兵之计(中)

傍晚,西沙城。

城众将士们正准备用晚饭,监军仲逸从城墙巡视一圈之后,再次回到自己屋。

程默已将饭菜端了来:一份羊骨汤、一个面饼,还有一钵菜米粥。

这个季节,这种地方,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已相当不错了。

作为朝廷派来的监军、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也没有特权,只是可以将饭菜端到屋里而已,标准全都是一样的。

“你还是亲自去查探一番,我总觉得最近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见到程默后,仲逸特意叮嘱他:再次出城打探敌情。

眼下,正是敌我双方较量关键时期,但气氛似乎却呈现出一片难有的安静之,这样安静,确实有些不正常了。

说实话,眼前饭菜还算不错,典型的大锅饭,但确实提胃口。程默走后没多时,却听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不用说,是仲姝回来了。

正好,有夫人陪着,仲逸这才觉得有吃饭的感觉,只是条件确实差了点,二人相视一笑而不语:当是在京城的仲府大院了。

饭后还是有杯热茶喝的,这是从京城翰林院出来时,程默特意为仲逸带的。

行军打仗尤其武将,谁会带这些东西?只是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仲大人,纯粹的一个官、人,也不足为了。

“魏申多谋,阿帖木尔易动,这不足为,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用心之深”。

听仲姝说完那封书信,仲逸不由的笑道:“这些话,刻意抬高别人、贬低自己,师兄听了,还真会信以为真的”。

似乎是魏申摸准了林宗武的脾气,在信开头便提到了‘林将军英勇神武,liánzhàn告捷’,之后便再次说到他们黄沙城内‘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在这一抑一扬之间,隔着纸张都能感觉到他的险恶用心。

“若是换做你,站在魏申的角度,如何pojiě眼下的困局?”,仲姝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夫君,自从来到北漠之后,仲逸所遇到的,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相东南抗倭的复杂度,鞑靼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初在东南抗倭时,有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名将掌舵,仲逸初来乍到,自然轻松许多。

可是,这次北征呢?

莫说别的,主将是师兄林宗武,他自己本身也大不了几岁,莫说是有多么丰富的经验了,算是早几年入伍,与敌军对阵的机会多一些,但相俞大猷、戚继光这些良将,还有很远的距离。

人,总归要自己独立承担的,否则,永远不会做到真正意义的‘独当一面’。

此次北征,之前还有戎一昶这么个特殊的角色,但眼下的战事,落到了林宗武与仲逸身:一个主将、一个监军,只因二人关系非寻常,其实谁也不谁轻松多少。

一边是师兄,一边是夫君兼师弟,仲姝对这场战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凌云山时,他们三人打小读过兵书,下山后仲姝更是再次翻阅不少兵法,在重新阅读时做了批注,然而书得来终觉浅,还得要靠实战。

“当初,经常听师父说‘知己知彼’,现在才体会到这有多难:我们面临的是魏申,但不知道他要如何部署,我们自然也动不了”。

仲姝说道:“若是分类,而后再逐一推测、排除,那可能性多了。是不是……再试探试探?”。

有的时候,怕敌人不动,他越是不动,你越不知道他接下来的动作。要是一动,反而能好许多:异动,便是找出马脚、蛛丝马迹的机会。

在此情形之下,若敌人一直按兵不动,则我方需要主动出击,那怕是虚张声势、虚晃一枪,也要惊动敌军。

那怕明知是‘打草惊蛇’,也起码通过‘打草’,来判断‘蛇’的动向。

作为朝廷北征大军实际的‘军师’,仲逸决定不这样做,他要再次恢复之前‘不按套路出牌’的风格。

“如今的局面是:敌军占据这一带最大的城池——黄沙城,兵力已不足五万,而我们占据的是西沙城、东沙城,兵力各过万,在驻军大营还有五千左右的兵力”。

沉默许久,仲逸终于开口道:“集有集的好处,分散也有分散的优势,反之,各自也有不足。从眼下情形来看:双方继续搬救兵的可能性不大,魏申说请示边,那只不过是一句托词,可以名正言顺的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已”。

“对,是这样的,若再派兵增援,朝廷这边,必定会派戚继光将军率大军北,那样的话,朝廷对整个对北方的部署,都要变了”。

仲姝点点头,完全赞同这种说法:“至少在目前,敌军四万之余的兵力、我军二万之余的兵力,这种格局是不会变的”。

仅从兵力而言,是这样。

横向较、纵向权衡、反反复复,以此来预测战事胜败是常事,权衡的因素很多,诸如:将帅是否忠勇?军师是否善谋?粮草是否充足?地形是否具有优势?……

总之,这一切,都是动态的、变化的,而不是静态、不变的。

身为凌云子的弟子,这个道理,仲姝与仲逸自然很早懂了。

“东沙、西沙城、驻军大营,三足相立,牵一发而动全身。魏申要动其之一,必会惊动另外两处,若是他分兵而攻打,黄沙城还要留守兵马,那么他们兵力多的优势,会当荡然无存”。

仲逸淡然说道:“驻军大营在最南边,有英勇千户所的弟兄们在,那里的粮饷也分别向西沙、东沙城转移过来一部分,魏申是不会去的”。

很明显,做出如此判断,还有一个原因:若敌军大举南下,不管胜败如何,向北回撤时,必然会受到西沙与东沙城大明兵马的阻挡。

‘东沙城,有师兄在,如今,阿帖木尔也被关押在城内,所有人都会认为魏申会派兵攻打东沙城,一旦开战,几乎是没有疑问的’。

仲姝继续道:“既然大家都想到了,一向老谋深算的魏申,他会那么做吗?”。

说到这里,二人不由相视一笑:以魏申的风格,他又会演一出什么样的戏呢?

第515章 缓兵之计(下)

西沙城,仲逸与仲姝正谈论着眼下的战事,而身在黄沙城的魏申,也正与将领们商议着他们的出兵计划。

经过一番合计,他们一致否定了一种可能:兵分两路、三路分别出击东沙、西沙或驻军大营,那样的话,黄沙城四万之余的兵力优势,不再是优势。

很明显,无论东沙、西沙城,城外一万的兵力,要攻下城内一万的兵马,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有特殊部署,否则城墙作为护体,而火炮、箭楼、居高临下,这些都足以抵的数千人马。

魏申再清楚不过:黄沙城,兵力也四万之余,他用兵一向谨慎,绝不会倾巢而出,不管城外有多大胜算把握。

黄沙城,即便留守一万之余的兵马护城,能派出城外的也三万多的兵力。

若将这三万人马再一分为二:西沙、东沙城各一万之余,那岂不是双方兵力再次相当了?

不妥、不妥……

思来想去,魏申决定:集兵力攻打一处。

但林宗武所在的东沙城、仲逸所在的西沙城、英勇千户所所在的驻军大营,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避开另外两处而单独攻打一处,谈何容易?

或许,在善谋者看来:往往看似不能实现,或很难实现的事情,才往往越有可能去做。

相反,若是人人都看得见、猜得到的,还有什么改变、部署的必要呢?

正如仲逸所料:魏申并未向面请求援兵,这个道理很简单:若是能反败为胜,那自是最好不过了,若是继续吃了败仗,甚至将黄沙城也丢了,势必有人会站出来。

但那个时候,要怪罪的,除了主将阿帖木尔外,是他‘大军师’魏书办了。

“兄弟们,别看咱们眼下失利,但不要泄气。我魏某人扪心自问:也不是个孬种,无论那个英勇千户所的林宗武,还是如今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我们都不惧”。

对黄沙镇的几名主要将领,魏申再次表态:“只要弟兄们万众一心,魏某人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不救回阿帖木尔将军、不夺回西沙、东沙两座城池,誓不罢休”。

众将领纷纷表态:唯魏大人马首是瞻,但凡有所差遣、万死不辞。

备战……杀气渐盛……

西沙城,程默刚刚回城,他将马匹牵到马厩,去伙房要了一份熟肉、半斤小烧。

今晚的‘差事’办完了,可以少喝点、助助兴。

“仲大人,那可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出城后一路探查,一直到黄沙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路还遇到锦衣卫的人呢”。

回到屋,程默简单将酒肉摆,而后慢慢向仲逸说起沿路之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半天,那是一个结果:没异常、没消息。

“仲大人,莫非经过几次对战,敌军都被吓破胆了?咱们又是攻城、又是设伏兵,敌军损失惨重啊,连阿帖木尔,都被押到东沙城了”。

再饮一杯,程默满意的放下酒壶,一脸的陶醉:“如今,我们占据两座城池,凭他魏申那四万之余的兵力,想吃掉咱们三处的人马?简直了……”。

望着程默沉浸于酒香之,仲逸却怎么也找不出他那种感觉,到底是酒的缘故,还是人的缘故呢?

“此时,越是没有异常、越不正常,越是安静,最后爆发起来,越可怕,锦衣卫的兄弟如今还在各处潜伏,我们也不能有任何的松懈”。

仲逸确定自己没有饮一杯的心情,他自己下的令:没有准许,不得私自饮酒,否则军法处置。

至于程默嘛,当是一个例外,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累了。

仲逸心再明白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短期之内,至少一两日内,魏申是不会有动静的,严格军纪自然要有,但草木皆兵却完全不必。

“你先回房休息,明日一大早,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会来这里,到时我会吩咐你们一件差事,还是一样,需要你亲自去”。

仲逸向程默叮嘱道:“记住,这些话,不要到处乱说”。

“仲大人尽管放心,我是你在翰林院的跟班,也是唯一最忠心、可靠的属下,不管你交代什么事儿,我都会……”。

微有醉意,程默絮絮叨叨起来,仲逸只得将他扶起,送出门外……

次日清晨,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如约来到西沙城,他要见的,当然是监军、翰林院侍读学士‘仲大人’了。

与此同时,程默也准时来到,他已洗漱一番,身全无半点酒气,一脸的严肃。

“随时做好准备,西沙城周围的铁蒺藜、铁链锁,只要军令一下,务必要全部撤出。之后,再重新部署”。

仲逸向二人吩咐道:“此事,暂时先不要声张,到时……”。

南栖原与程默附耳过去,连连点头。

之后,程默缓缓退了出去,屋只剩他们二人。

“南大人,记得当初曾说过:找出在鞑靼军隐藏的奸细,挖出我们军营有替鞑靼打探消息的人,这可是你当初保证过的啊”。

仲逸特意说道:‘眼下战事一触即发,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南栖原是个明白人,能做到锦衣卫的百户,自然有过人之处,听仲逸差遣也是皇帝的旨意。

如今,话既然说到这里,岂有不听的道理?

“仲大人,该怎么做,你尽管吩咐,兄弟们全无二话”,南栖原前禀道:“这段时间,可把我们憋坏了,若是能再建功立业,兄弟们都求之不得呢”。

还是个爽快人,多日在一起共事,仲逸对锦衣卫的这位百户大人,也是越来越熟悉了。

“这样吧,按照你们的方式,派人进黄沙城,找出奸细,最好牵出藏在我们军‘那些替鞑靼做事’的人。

仲逸继续说道:“次抓到的,只是赶巧与鞑靼方面接头的,而为他们做事的,远不止此……”。

此事并不陌生,但当初那个叫戎生的奸细,还有鞑靼方面派来的人,或许只是奉阿帖木尔或戎一昶之命,做一些特殊情报的传递而已。

而如今,戎一昶被杀、阿帖木尔被俘,魏申掌权,战事迫在眉睫,真正做奸细的人,也该有所行动了。

魏申越是按兵不动,越能说明他还有另一条获取情报的渠道,仲逸表面不为所动,既没有调兵遣将,也没有派兵出城,但查处奸细之事——刻不容缓。

南栖原一听明白了,他笑道:“请仲大人放心,剩下的事儿……,看兄弟们得了……”。

第516章 午后小酒馆

夏日来临,气温再次上升,尤其午后,都有些灼热感。每每此时,人们总喜欢躲在阴凉之处、树荫之下,吃个瓜果、喝碗凉井水,图个痛快而已。

对于黄沙城,连同西沙城、东沙城的将士而言,他们可没有这般闲工夫想着乘凉。无论巡视、执勤、岗哨依旧,不能有丝毫的松懈,顶多穿的更单薄些、喝水更勤快些而已。

然而,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些都是表面文章,至少截至目前,对大多数军士而言,接下来的战事如何?他们却不得而知。

连日以来,魏申按兵不动,黄沙城内的binglibushu、布防情况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所谓的大汗没有来指示,阿帖木尔依旧困在东沙城,这些,黄沙城的将士都习惯了。

作为附属城池,西沙城、东沙城同样一如往常,无论binglibushu,城墙巡视,还是两城间往来传递消息的军士们,皆是那样的节奏、那样的规律。

这种感觉之下,大多人都有了这样一种错觉:这仗还会打吗?是不是很遥远呢?

……

黄沙城内,街上行人还算不少,尽管日头正大,但毕竟这是一座建筑相对比较齐备的城池。

相比西沙、东沙两城,走在大街之上,这里还是有些‘逛街’的感觉。

黄沙城中有兵器库、有马厩、有专门为军士、医官、马夫住的房屋,但同样也有酒馆、成衣店、客栈、铁匠铺、熟肉店等。

细细想来,这些店铺大多也都是为军士们服务的:酒馆所卖之酒,也是为将士们tègong,如此一来,他们也不用外出打酒,省事儿。

其他的店铺也大多类似:铁匠铺可以休整一下兵器或配件,熟肉店可以买上几两酱肉改善伙食,没有战事时,也当做下酒菜,边吃边饮。

至于成衣店之类的,那就不用说了:兵甲穿在外,但里面总得要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若是有手里有几个闲钱的,倒是可以去换上两件新衣服,穿在里边,也能舒服些。

军中当值,身份有别,兵是兵、将是将,就连伙夫、马夫,也是按照登记在册的,那些人负责那些人的马匹、伙食之类,都是有严格的规定。

除此之外,就连在这黄沙城中开店铺的店家、伙计,也皆是些与将士们有关联之人。

按照之前的规定:若要在城中开店铺,必须要有三名以上军士、或一名有品阶的将领作保,而店家又对各自雇佣的伙计作保,如此才可入城。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座专门为战事而存在的城池,除此之外,它毫无存在的意义。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习惯了它的价值所在。

然而,这是一座很有魅力的黄沙城。

打仗往往是爷们的事儿,但世上不止男人一种人,常年困在这样一座城中,自然还有另外一种人,存在的必要。

当然,这些女人要入城,也是经过一番周折的……

战事来临,城中绝大多数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除几类相对比较特殊之人:诸如负责刺探军情的军士、负责运送粮草的军士。

前者几乎每日都要进出,而后者则是定期出入。

当然若逢战事,则出入的频率则多有变化。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可出入城门,他们做的并非军务,而是为了维系这座城池的运转:比如,城中那家店铺要增加人手了,那家店铺店家、伙计得了重病无法干活了,或者马夫、伙夫等要有所调整了……

大致就是如此,当然这都是遇到战事时,所有人都是为维系驻军的存在而存在。

若战事结束,大多人还是要过着游牧的生活,连同军士们,也会有新的任务。

平时与战时,同样一座城池,节奏全完不同,简直不可思议。

……

“几位爷,里边请,打多少酒?在这黄沙城内,咱这老酒坊可绝对算的上这个”。

见几名军士走了过来,酒馆店家急忙迎上前去,热情的招呼着客人:“刚换防下来的吧?最近有什么新消息,何时开战?”。

“那有什么消息?老子要是知道什么时候开战,还有闲工夫来这店里喝酒?”。

几名军士纷纷将腰中的酒袋扔到柜台上,不由的环视四周:“有没有什么吃的?今日我们将军说了:可以到外边改善改善”。

那店家急忙接过酒袋,满脸笑意道:“呶,那边几张桌子可以坐,隔壁有熟肉,本店可拌几个凉菜,如何?”。

其中一名军士微微点点头:“好,多要些肉过来,拌菜来大盘,反正我们饮酒不能过量,总得要吃饱才行”。

“那是,那是,这还要说,大伙都知道”。

店家将打好的酒

第517章 风声四起

这日,突然从黄沙城传来消息:魏申不堪众人非议,决定派兵一万攻打东沙城,目的是为救出阿帖木尔。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先是从黄沙城军营,之后到城中各酒馆、肉店,甚至大街小巷。

作为印证,魏申已开始调兵谴将,如何攻城?如何救出阿帖木尔?他都有了万全之策,看上去信心满满的样子。

如此声势浩大,西沙城、东沙城的守军,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林宗武与仲逸各自开始备战,再也不用这样干耗着。

连日以来,在黄沙城与西沙、东沙城之间形成默契般的安静,终于是要打破了。

“太好了,魏大人终于找到了当年的感觉,而我们也终于找到了当年魏大人的感觉”。

“阿帖木尔将军是必须要救的,西沙、东沙两座城池,也定是夺回来的”。

各种议论声,黄沙城中,简直要沸腾了……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再次派人在黄沙城外细细打探,确定城中有发兵的迹象,他这才下定决心。

“百户大人,那些人怎么办?若全部处置,会不会太多了些?”,一名锦衣卫校尉向南栖原禀道:“请大人定夺”。

胡杨林边,南栖原已跨上马背,他轻轻摇摇头:“这与人多少无关,我们锦衣卫何时怕过这些?只是此事要禀告仲大人之后,再行决定”。

“你们继续盯着,我去西沙城找仲大人”,说完这句,南栖原快马加鞭,朝西方向而去……

“仲大人,这次绝对没有错,敌军已派出先遣队,大约两千人左右的样子,主要打探从黄沙城到东沙城、一路之上部署情况,我们的兵力都在城中,沿路只有锦衣卫和军中暗哨,也没有阻挡他们”。

西沙城中,将士们蠢蠢欲动,而担负守城重任的仲逸却并不着急,他叫来程默,再次打听探来的军情。

程默刚从城外回来,他确信这次打听的够清楚、够仔细:“敌军向东沙城派兵一万,由魏申亲自率领。之后,若是攻城不下,他们继续发兵,两万……三万……,直到夺回东沙城、救出阿帖木尔为止”。

“嗯……”,仲逸面无表情的听程默将话说完,最后不由的问了一句:‘那么,这些消息你是从何得知?为何如此确信无疑?’。

程默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错不了,我们抓到敌军两个骑兵,在胡杨林中截获的,他们亲口说的”。

仲逸则不然,依旧不紧不慢道:“就这?还有吗?”。

脸上微微一怔,程默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过自信了,他急忙收住笑意,一本正经道:“还有,就是黄沙城外,大家都这么说,而且锦衣卫的兄弟,我们也见过了,他们打听到的,也是如此……”。

“那锦衣卫的人,他们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仲逸一副不依不饶状。

这才发觉自己没有说到重点,程默开始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亲眼看到……”。

仲逸立刻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在‘可是’什么,从当初在榆林府三边镇,再到去年东南福建抗倭,如今到北漠与鞑靼决战,怎么之前的经历全忘了?

如果‘仗’都是这么打的,那早就脑袋搬家了”。

仲逸一字一句的说着,程默使劲挠着脑袋,拼命回想着他在路上看到的一草一木、一人一言,生怕路过任何一个细节。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仲大人,锦衣卫南大人已到门外,是否请进来?”,门外守卫一声禀告,吓得程默差点跌倒。

仲逸向门外吩咐一声:“请进来吧”,之后便缓缓入座。

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程默也只得默默站立。

“仲大人,有重要军情禀报,这……”,南栖原进屋后,见一旁还有程默,只得问了这么一句。

“南大人但说无妨,他是我的亲随,而且接下来还有一些任务,要你们共同去完成,不妨事的”。

仲逸微微点点头,示意南栖原可以继续。

仲大人如此信任,程默心头一热,只是想起方才没有办好差事,却又找不到那里出了差错,他心中更是有不少惭愧之意。

“仲大人,我们进黄沙城后,与负责暗线的兄弟接头,他们将消息递了过来,这是名单,请您过目”。

南栖原上前一步,向仲逸递上一张纸条。

仲逸快速看一遍,之后再合上,南栖原进而问道:“这名单上的人,是不是要全部抓起来?此外,是不是要告诉林将军?”。

仲逸笑道:“当然要向林将军禀报了,实不相瞒,这名单上的人,好些个我都不认识。再说了,西沙城的驻军有,东沙城的也有……”。

南栖原立刻附和道:“那就有劳仲大人去趟东沙城了,在下只负责向你禀报,这是旨意,石大人也曾叮嘱过”。

这话说的没错,一物降一物,各管各得,再正常不过。

“今日就叫你们二人来,还是因为上次的事”。

仲逸将纸条收起,示意南栖原和程默上前来,他压低声音道:“还是城外铁蒺藜、铁链锁的部署,这次,我们要重新调整……”。

之所以如此部署,仲逸是想借助锦衣卫的威严与神秘,由程默盯着,通过师兄再派一批可靠的军士去完成此事,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

叮嘱一番后,南栖原领命而去,程默正欲离去,却被仲逸叫住。

“你到城中四处看看,尤其那些不经常去的犄角旮旯,还有不太引人注目的军士,多留意查看”。

仲逸特意说道:“之后,我会安排一次对所有在西沙城中的将士进行点名,你根据之前掌握的情况,看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

毕竟一万之余的兵力,况且当初是鞑靼的城池,在这‘一进一出’之中,若是其中有个把人被‘掉包’,也不足为怪。

程默眉头紧皱,不由的问道:“仲大人,你的意思是,咱们军中有鞑靼方面混进来的?还是替鞑靼做事的?”。

仲逸微微笑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区别吗?”。

第518章 虚虚实实(上)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魏申打算‘攻打东沙城、解救阿帖木尔’一事,弄得人人皆知,谁知过了两天后,又没动静了。

关于此事,很多人不解,但有‘高’人说了:那是因为真的即将要开战了,这叫‘虚虚实实’。

黄沙城中这样说,东沙城的将士却没有当真:自从传出关于攻打东沙城的消息后,林宗武便命所有将士严阵以待、随时备战、随时应战。

无论日常巡视、警戒、换防,皆有严格军令,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仅是从换防、夜晚执勤、进出城门来看,可以想象城中守卫有多么紧张、严肃。

至于仲逸所在的西沙城,则完全不一样:因黄沙城的敌军点名要攻打的是东沙城、要救走的是阿帖木尔,这一切看似与西沙城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继续往南,之前的驻军大营也是如此,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甚至命人天天在大营北侧的大门前骂阵,希望鞑靼再次派人来‘抢夺粮草’,但结果却是无人响应。

之前就曾说过:分散有分散的好处:即便敌军如今点名要攻打的是林宗武所在的东沙城,但同时又不得不防仲逸所在的西沙城、英勇千户所所在的驻军大营。

鉴于此,曾有传言:魏申派两万兵马出城,一万兵力攻打东沙城,剩余一万人马则居于东沙与西沙城间,以防仲逸所在的西沙城派兵前来增援。

同时,这一万人马也会密切关注南边的动向,若是英勇千户所在的驻军大营也有兵马增援林宗武,则务必要阻止。

至于他们的老巢,魏申决定将剩余两万之余的兵力全部留守,毕竟是他的命脉所在,一旦黄沙城丢失,那他就彻底完蛋了。

还是那句话:兵力集中,有集中的好处。

……

这日清晨,黄沙城城门被打开,两万兵马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至此,攻打东沙城的计划,不再是传言、说法。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接到属下来报,立刻派人向西沙城、东沙城报信:敌军出城了,一路南下,两万之余的兵力。

与此同时,西沙城、东沙城派往黄沙城的密探也分别回城,向仲逸、林宗武禀告军情。

很快,东沙城所有将士严阵以待,炮台、箭楼,步兵、骑兵、长枪短剑全部准备完毕,只等林宗武一声令下。

城门外十余里处,撒下‘颗颗’铁蒺藜,再靠近城门时,地面铺设道道铁链锁,这都是之前双方知晓的防御措施,也是比较常见的手段,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两军阵前,一攻一守,本是再正常不过,但如今鞑靼来攻,林宗武作为防守,怎么看上去,都觉得怪怪的。

是的,战事才刚刚开始,折损数万兵马、丢失两城、主将阿帖木尔又被俘,鞑靼急了,魏申急了——真的急了。

“弟兄们,此战关乎我们的尊严、关乎阿帖木尔将军的安危,此刻在东沙城的是林宗武,此人曾在京城外时,就对我们兄弟偷袭,返回来的路上,更是杀了我们不少弟兄,如今他又占据着东沙城,你们说,攻下城,当如何?”。

大军行至一半的路程时,暂时休整,魏申上前鼓舞士气,他大声喊道:“你们说,当如何?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血债血偿、碎尸万段,哦、哦……”,底下的回应,就是大致就是如此。

之后,魏申吩咐左右将领:“继续南下,距离东沙城十五里地时,兵分两路:一万兵马准备攻打东沙城,剩余一万兵马向西南方向行军十五里,以防西边的西沙城和南边的驻军大营增派兵马,前来东沙城援助”。

“得令”,众将领立刻领命而去,仿佛之前的委屈、狼狈,就即将要全部释放出来似的。

前军之后,还有辎重,火炮车、强弩机、更要不少军士背着长长箭筒,最后还有用厚布遮住的木车,上面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看来,魏申此次南下,大有‘孤注一掷’之意。

……

午后,申时。

魏申所率两万之余的兵力已抵挡东沙城外十五里处,根据他之前的部署:前军一万兵马朝东沙城而去,准备攻城。

剩余的一万兵马,则向西南方向而去,主要为仲逸所在的西沙城和英勇千户所在的驻军大营,以防他们向东沙城的林宗武增援。

“前进……”,传令兵大喊一声,两拨人马再次前行,朝着各自的目标开进。

“大伙注意脚下铁蒺藜、铁链锁”,魏申站在马车之上,向众人吩咐道:“用铁砂网、铁棍、木棍探路,也可放出马匹先行,大家加快速度,后面的……跟上……”。

朝东沙城方向,鞑靼军士正拼命清理着路上的‘地刺’,若是‘认真’起来,铁蒺藜确实可以找出来。

但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就会慢了许多,拖得时间长了,不少将士就会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好在这里距离东沙城也就十里地,多派些军士,再用空马试探,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可以到城门口。

……

东沙城,城墙。

“弟兄们,都听着,等敌军再推进一点,就立刻开炮”。

城墙之上,林宗武吩咐众将士:“记住,千万不要舍不得huoyào,给我放开了打”。

这时,一名将领说道:“林大人,再推进一点就开炮,是不是早了点?靠近些更好”。

林宗武没有说话,用力摆摆手:“记住我的话,火炮之后,等敌军再靠近时,就是箭雨,千万不要舍不得弓箭”。

“遵命”,众将领齐声回应。

这次,再无人提出异议了。

魏申正命人清扫地刺,估摸着还不到射程范围,也吩咐军士推来三门火炮,对准城墙,再靠近时,就可发射。

“开炮……”。

敌军还未反应过来时,东沙城上已传出开炮之声,炮声之响、威力之大,超乎他们的想象。

第一轮之后,仅是地上躺的,已有百余人的样子,连才准备架好的三门火炮,也被炸毁一门。

“怎么会这样?”,前军之中,已有一些慌乱。

片刻之后,城墙声火炮再次传来,魏申命人急忙后撤,确定远超射程范围,这才停了下来。

“吩咐下去,在那胡杨林附近临时扎营,今日我们一路劳顿,前方又有火炮相阻,暂时休整”。

魏申仰面朝天,眼神中闪过一道难以捕捉的异样,嘴角隐隐一笑,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当他再次目视前方时,脸上早已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用他一贯的口吻向左右吩咐道:‘告诉西南方向的将士,也就近找个地方临时扎营,先休整吧’。

东沙城中,林宗武向外远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他用的是超能望远镜。

“如果敌军再靠近,就立刻放炮,火炮之后便是弓箭,明白吗?”。

傍晚时分,林宗武再次来到城墙之上,向众将领重复道:“今晚,各关口的兄弟,务必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千万不能出一丝差错”。

“得令”,喊声叫的震天响。

夜幕来临,该吃晚饭了……

相比往常,三城之间的情形发生了一些变化:黄沙城外,因敌军出兵,锦衣卫、连同其它大明的暗哨,也只得全部撤掉。

当然,沿路之上,在胡杨林中安插一些密探,还是可以的。

魏申派人不间断的从东沙城与黄沙城互通联络,为的就是随时了解城中动向。可以说:两城主道间,他们几乎可以畅通无阻。

……

夜幕下,黄沙城的大门再次打开,一支人马缓缓出城,这支兵马装备精良、行动迅捷,是黄沙城的主力之一,也是魏申与阿帖木尔极为看重的属下。

出城之后,这支人马一路南下,他们并未前去东城外与魏申会和,而是朝西南方向而去。

这支人马,也有一万之余……7

第519章 虚虚实实(中)

夜幕下,东沙城内戒备异常森严,城外不远处便是鞑靼一万之余的兵力驻扎,经过之前的几番火炮对峙,双方陷入僵局,谁也不愿再更进一步。

西南方向,防止西沙城和英勇千户所突袭的一万兵马也驻扎完毕,只等新的军令下达,属于那种原地待命的状态。

相比而言,在西沙城的防守则轻松许多,仅从城外的守备情况来看,与往常似乎并无多少差别,只是在火炮台和箭楼附近的增加了兵力。

至于城内的binglibushu则无从看到,不过可以想象,应该不是很森严。

而作为担负西沙城守备重任的仲逸来说,他却一刻没有松懈下来。

魏申带兵出了黄沙城的城门后,这位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大人先后忙着做了这样几件事儿:请仲姝秘密去了趟东沙城,为师兄林宗武亲笔书信一封;对西沙城中所有将士清点一遍等等。

剩下的时间,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仲大人去了哪里……

好在这期间有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的陪同,这才让仲逸省去不少麻烦,可以更好的集中精力办“正事”。

此刻,仲逸正在自己屋中与对弈——自己与自己对弈。

这是他从去年东南抗倭之时就养成的习惯,两军阵前对峙不同于一般的查案、办案,战事稍纵即逝,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尤其一个人独处之时,他就用这种方法与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师父凌云子多年的习惯,多年之后,仲逸终于才领会师父当初的意境,这种意境如同高山流水、如同千军万马,然而,表面看来却是风平浪静。

一副棋盘、一盘棋子,独自对弈,就是整个世界……

黑白落子,仲逸分别从两个棋钵举起放下:眼下的情景渐渐明朗起来,之前魏申大造声势说是要拿下东沙城、救出阿帖木尔,后来喊声变小,却变成了兵马出城。

这样的binglibushu显然是耐人寻味的:一万的兵力攻打西沙城,而剩余的一万却驻扎在东沙城的西南方向,就是接近西边的西沙城与南边的驻军大营。

显然,这种明显带有“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魏申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如此情形之下,仲逸只有在等待,他在等待着一个消息,一个要印证自己想法的消息,同时也要为自己之前的一个计划再找一个更为合适的理由。

东沙城的师兄在等着,南边驻军大营的英勇千户所在等着,三方合力、相互增援,目前还只是一个计划。

如不出所料,此次与魏申的对战将会是此次北征的一个段落,无论能否攻下黄沙城,只要魏申所带出城的这两万多兵马被歼灭,就一切都都结束了。

三城之中,总共兵力八万之余,如今只有城中的两万多兵力,即便黄沙城不丢,魏申与阿帖木儿性命难保。

然而这些都不是仲逸的真正目的,那怕是攻下黄沙城,又能如何?北方之患,不止在鞑靼,还有东北的女真,若能一起解决,或借此牵扯出朝廷对女真一族的重视,将是仲逸所期望的。

如此看来,这盘棋,还远远没有下完,接下来的棋路,或许更难走,才是真正棘手的开始。

还是那句话:再等等、再看看……

忙活一通,晚饭过后,程默与南栖原也纷纷回了西沙城,他们二人见仲逸房中灯还亮着,便知道今晚必是有事,有大事儿。

“黄沙城,出兵了吧?兵力应该在一万以上,目前正朝南而来,并未去东沙城吧?”。

进屋之后,二人看到仲逸才离开祈盼,不由的愣了一下,倒是仲逸先开口了。

如此淡然一问,二人立刻惊呆了。

短暂的沉默中……

“是的,仲大人,黄沙城的兵马肯定过万了,沿路的兄弟们仔细核对过,不会有错的”,缓过神来后,还是程默先开口了。

这时,南栖原紧接着说了一句:“看样子,他们倒好像是要与西南方向的那一万人马回合的,这倒是有些怪了”。

仲逸微微一笑:“那你们说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程默与南栖原相视一笑,而后说出了之前的想法:“不管怎么说,魏申难道就不知道:他如此调动兵力,我们的人一定会知道吗?”。

因为黄沙城北打开,敌军几次出兵的缘故,黄沙城外不可能再有林宗派出的暗哨,连同锦衣卫的暗哨也必须要后撤。但从黄沙城到东沙城,这一路之上,魏申也无法保证做到沿路的胡杨林中难免会有大明的军士潜伏,更何况是在夜晚呢?

这样的疑惑,在仲逸看来,已经不再是疑惑。

“魏申当然知道,他如此调动兵马,必然会被我们知道,可是现在即便我知道了,还有用吗?”。

仲逸笑道:“在西沙、东沙,还有南边的驻军大营,这三处已无法相互增援,因为中间夹杂着三万至于的敌军,而且,他们还有重型兵器,如火炮、投石器、强弩机等……”。

“对啊,对啊,这正是我要说的,西南方向的那一万兵马,携带的兵器异常精良,甚至都超越了攻打东沙城的那支人马”。

程默不解道:“难道?他们是要轮番攻打东沙城吗?”。

南栖原没有说话,但明显能看的出来:他并不赞同程默的说法。

一直在一个消息,如今这个消息已经得到印证:程默带的人,与锦衣卫南栖原的人,本是互不隶属的两队人马,而得到的消息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明消息确定无疑。

“他们的目的当然不在东沙城了,既然人家都出黄沙城了,那怎么也不能再闲着了”。

仲逸吩咐道:‘咱们西沙城的将士都休息了一天一夜了,今晚,怎么着也是应该活动活动了……’。

之后,仲逸传唤西沙城中所有千户以上将领,说是要紧急议事。

与此同时,程默与南栖原再次领了新的任务。他们二人却没有参与议事,而是悄悄出了屋子。

一场真正的较量即将开始……7

第520章 虚虚实实(下)

夜幕下,西沙城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安静的可怕。

城墙之上,灯笼、火把,远远望去,有规律、整齐的哨兵站岗,与之相应的,是一旁的建筑,如垛口、或炮台、箭楼,看上去十分威严,足见防守还算严密。

透过城墙,远远可见一片火光,想必应是城中发出,将士们当是准时巡逻执勤、警戒。

这样的防守情况,在西沙城看来,已经相当不错了,但相比东沙城而言,则明显松懈了许多。

魏申所率的一万之余的兵力驻扎在东沙城外,林宗武便命城中将士轮流防守,尤其城墙一带,几乎时时刻刻都有军士走过。而一旁的火炮、箭楼更是严阵以待。

东城区的防守更加紧密,这架势:似乎只要敌军一出动,火炮立刻就会被发射,与西沙城截然不同。

而在更南侧的驻军大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远远望去,营帐依旧,灯光依旧,英勇千户所的标志依旧,战马依旧,巡视、执勤的军士一如往常,似乎战事与他们无关。

“启禀大人,东沙、西沙、驻军大营,这三处的binglibushu大致就是如此:林宗武所在的东沙城防守最为严密,西沙城与驻军大营,几乎与往常一样,并无多少异常”。

魏申派出刺探军情的军士从三路返回,汇总之后,一名将领向他禀报道:“尤其是西沙城,感觉几乎城中的人都要睡着了,只是他们在城外撒了很多铁蒺藜,听说还有一些机关,所以我们没有走的太近”。

听属下如此一说,魏申依旧不放心,他是一个多疑的人,一个非常谨慎的‘军师’,相比阿帖木尔,魏申几乎从不冒险,即便之前战事中的贸然出击,那都是阿帖木尔武断或擅断,他本身是并不同意的。

“那么……,林宗武呢,还有……,仲逸与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呢?”。

魏申压低了声音,刻意问了一句:“我们派往那边的人,难道就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那名将领略略沉默一番,而后快速移步上前,向魏申附耳道:“东沙城里的兄弟说,城内防守异常森严,林宗武本人更是亲力亲为,对属下也破例的严格要求,看样子今晚是睡不成了”。

魏申点点头,二人缓缓向营中走去,看样子还有话要说。

“西沙城外,布满了铁蒺藜,还有不少铁链锁,有人说那是机关,我们的人虽没有被伤到,但也不敢太靠近,西沙城动静很小,就怕打草惊蛇”。

来到营中,那名将领解释半天,继续他的话题:“故此,我们在西沙城中的潜伏的兄弟并未接上头,明日再看看,有机会的话,再问问那位‘仲大人’的情况”。

魏申微微摇摇头:‘你有所不知,这位监军仲大人,比那林宗武还要难对付,一定要小心,务必要当心,不过……’。

“你再说说,驻军大营那边,英勇千户所”,魏申继续道。

那名将领一听驻军大营,不假思索道:‘大人,你难道忘了?驻军大营中,咱们派去潜伏的那几个兄弟,早就因为戎一昶的事儿,全部被他们做掉了……’。

“哦,是是是……”,魏申意味深长的应了几句,然后慢慢转身望着营外,双眉稍稍有些弯曲,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

一旁的将领不在言语,默默下头,在他心里,特别同意魏申刚才说的一句话,是关于林宗武与仲逸的。不过,他可以将这句话转换一下:相比阿帖木尔,属下们更怕魏申。

其中的缘故,就不用说了吧?

“告诉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待命……”。

良久之后,魏申才不紧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是一阵异样的叹气声,如同不满之中夹杂着心有不甘,很奇怪的样子。

“得令,末将马上去安排”,那名将领说完便领命而去,屋中只剩魏申一人。

今晚月色不错,只是在这三城两地中,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有心思赏月,战事才是关键。

在鞑靼中,魏申一直有个外号叫“精通明”,这称号大致有两层意思:一是说他这人比较精明,而且还博通古今,是个很难的的人才。

还有一层意思,那便是他对大明朝的了解,在整个鞑靼中,他都是最‘精通’的。

此事,说来话长。

早年间,魏申是在大明生活的,就在北直隶一带,奔走与个州府之间,算是个很有难耐的人物,买卖做的挺大,而且都是与有名望的人交往,出手大方,善于结交,包括在京城,也有些朋友、兄弟之类的人物。

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年秋天,魏申突然去了北漠,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再后来,他就出现在鞑靼俺答汗的左右,经常出入的地方也都是鞑靼方面的大头领,参与重要议事,做重要决定,而且他的很多建议都被俺答汗采纳。

这几年以来,魏申更是参与到战事之中,尤其是阿帖木尔搭档之后,几乎掌握了军中后方粮草、将领任免的大权,就连深受俺答汗器重的阿帖木尔自比不如,不过他不计较这些:一文一武,没有可比性。

也正是因为此,阿帖木尔与魏申的‘合作’才能得以长久,而且很是融洽,这既成就了阿帖木尔,更让魏申在军中的威望高了许多。

那么?魏申为何会经历如此非凡的‘经历’呢?

对此,当初还确实有过不少说法:譬如说魏申本就是被派到大明去的‘卧底’,吃在大明、住在大明,为的就是了解大明的风土人情、binglibushu,更有甚者:是有关朝中之事,或各衙门中鲜为人知的门门道道之类……

还有人说,这个魏申本就是大明人,只是后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人得罪了他,他才狠下心来来到北漠。

投靠了鞑靼,而且要一心帮助鞑靼对付大明:无论朝廷命官,还是军中将士,那怕是寻常百姓,能整则整,复仇来了……

说法多了,就会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各个说法之间时而会相互矛盾,时而又会相互印证,这简直是一件非常的奇葩、奇妙的事情。

比如说,有人还说了:魏申本就是鞑靼人,只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大明中,所以才起了这个‘魏申’名字,一听就是大明的子民,而与北漠基本不沾边。

那么他为什么后来还继续用这个名字呢?主要是因为那个名字叫的时间太久了。

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鞑靼头领想说明一个问题:在北漠,也有人很了解大明的情况,就比如说‘魏申’他堪比大明任何一人。

这是说魏申是本就是鞑靼派来的‘卧底’。

而说他原本就是大明子民的,也会这样解释:魏申之所不改名,就是想告诉得罪他的人,或他得罪的人,一个道理:有本事来找我,我现在就是这么厉害,得罪我,后果很严重的……

听听,说法这东西,简直开可怕了。好在经过了这么多年,关于这位神秘而又颇有‘争议’的魏申话题,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现在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在鞑靼看来,魏申就是他们的‘大军师’,至于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同样,在大明将士看来:魏申就是敌人,至于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从一点讲,这个人还是很厉害的:用事实推翻了关于自己的一切流言蜚语。同时,用事实让所有的人对自己的看法一致。

厉害的人,他往往在很多方面厉害,很多地方、很多行业,唤来换去,人家都是厉害的角色。

这样的厉害,才是真正的厉害……

“林宗武、东沙城;仲逸、西沙城;至于驻军大营嘛,呵呵,毕竟只有数千的兵马,若是离开大营,就只是一个个移动的身躯而已”。

营帐中,魏申再次来到沙盘前,看着“地图”:“即便有城墙做掩护,我同样可将你们拿下,之前的败笔、耻辱,将全部雪耻”。

自从阿帖木尔被抓后,魏申就曾想过自己的结局:要么更进一步,几乎可达到人生的巅峰,要不彻底结束,陷入万劫不复。

显然,他将林宗武与仲逸视为最大的对手:你死我活,我将成为北漠的神话;你活我死,那我就真的、彻底的‘死了’。

战胜仲逸、林宗武,魏申就是大功一件,毕竟之前的败局都是因阿帖木尔造成的,他的责任自然能少不少。

若是再次战败,之前丢失的城池、折损的兵马,也会算在他的头

上,这就是目前魏申的困境:不能成神话,就会成为另一个神话。

夜幕下,身为鞑靼四万之余的兵马的实际控制者,魏申也在等着一个消息。

关键时刻,一个消息能改变一切……

鞑靼营中,却依旧如此,并没有多少异常。他们谁也不曾留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禀告,之前才来过的那名将领再次来到魏申的营外,轻声通禀了一声。

“魏大人,西沙城那边……,有动静……”。

那名将领见魏申眼中瞬间一亮,不由的加快脚步上前附耳道:“那个翰林院的监军仲逸,出城了,而且是直奔东沙城方向去了……”。

仲逸出城了?他放着自己的西沙城不守,跑到东沙好城去干什么?他一个翰林文官,还能护城不成。

细细想来,此事确实有令人琢磨的地方,向来心思缜密的魏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眼前一亮,也在情理之中。

“你,看仔细了?”,魏申再次问道。

那名将领微微皱眉,而后如实禀道:“应该没有问题,从西沙城城方向而来,直奔东沙城,因为他身边还有不少亲随,况且走的不是咱们控制的大道,我们也无法派更多的人上前”。

这话说的,有点啰嗦,魏申听的有些不耐烦。

“看模样,再看服饰、身段,**不离十……”。

那名将领手中拿着一幅画,慢慢打开,这是魏申和阿帖木尔根据自己的记忆,连同其他密探协助,描述出关于林宗武、仲逸二人的画像。

之后,那些军士们就是凭借此图来判断关于林宗武与仲逸的情报。

连这样的想法都能有,足见魏申用心之深。

“哼……”,一声咳嗽。

“我们的人沿路分段潜伏,一直到了东沙城外,借助更明亮的火光,甚至到东沙城门外不远处,我们这才看清:那人,就是仲逸”。

那名将领继续说道:“从他身边的随从服饰来看,应该是锦衣卫的校尉,有一百多人,西沙城那边,除了他,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恐怕林宗武也不过如此吧?”。

魏申这才缓缓点点头:“哦,既然是这样,那名你认为,此时,这位仲大人从西沙城到东沙城,又是所为何事?”。

“必是大事儿,而且是关乎到两城三地之间的大事”。

那名将领傻傻一笑:“但具体是以什么事儿,属下就真的猜不到了,魏大人一向精通谋略,想必……”。

“不不不”,魏申连连摇头制止道:“此事来的有些突然,我也一时无法猜出他的用意,但有一点很清楚:不管他所为何事,我们都可以让他彻底断了念头?”。

那名将领立刻上前拜道:“定是魏大人有了什么好的应敌之策,请大人尽管吩咐,但凡有所差遣,弟兄们万死不辞”。

这话,多少有点拍的意思,才一句话,就应对之策,还是万死不辞,是不是早了点?

“既然这位年轻的仲大人出西沙城,就不要让他回去了”。

魏申脸上闪出一道异光:“这位监军大人不在城中,西沙城等于少了一半的兵马”。

那名将领再次拜道:“难道?大人是要攻打西沙城?”。

“哈哈哈”。

大笑几声,魏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要召集众将领议事。

“集中两万兵马,直奔西沙城方向,用上所有的火炮、huoyào、投石器,将西沙城给我拿下”。

魏申令道:“此刻,他们并无防备,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毁了这座城,也在所不惜……”9

第521章 我就是个传话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夜幕下,魏申所率两万之余的兵马正朝西沙城开进,他们一路清理‘地刺’、避开‘机关’,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一直没有停下来。

为何行军速度缓慢?只因军士携带重型家伙,如火炮车、投石器、强弩机等,还有一车车的弓箭。

看样子,这还真是有点要毁城的节奏。

魏申的binglibushu意图终于明朗起来:之前大造声势,派一万的人马攻打东沙城,就是一个幌子。

而在西南方向驻扎的另外一万之余的兵力,连同才从黄沙城中南下的一万之余的兵马,如今已会和在一起,直奔西沙城来。

在东沙城外临时驻扎的一万兵力,恰好阻断了林宗武前来增援西沙城的道路。

同时,对于南边的驻军大营也,也给予很大的牵制。

换句话说,仲逸所在的西沙城,是不会有援兵来增援的。

魏申早已离开东沙城外的营地,他亲率的两万之余的兵力,外加重型兵器,真正目的是西沙城,而且看来是势在必得。

声东击西……

“魏大人,前面就是西沙城,我们要不要上前叫阵?那位叫仲逸的翰林,绝对不会想到咱们两万多人兵力聚集在西沙城外”。

一名将领指着眼前的西沙城,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在魏国申面前夸下海口:“可惜那仲逸出了城,否则半个时辰内,末将定取来他的项上人头,现在就叫阵?”。

夜幕下,西沙城依旧是之前的模样、一如既往的火把、灯笼,照出了一如往常的城墙垛口、炮台、箭楼。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守城将士的身影。

从不远处的城下望去,城墙之上的军士们皆探下身子,从城下能看到的,只有垛口出露出一个黑黑的脑袋。

城中,十分安静,安静的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还叫什么阵?当初,他仲逸与林宗武攻打西沙城时,是否曾叫过阵?”。

魏申阴阴笑道:“如今,仲逸不在城中,可谓群龙无首,就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能守得住吗?”。

“那是,那是”。

那名将领附和道:“有魏大人英明部署,无论兵力、装备,咱们都远胜西沙城内的大明兵力,如今仲逸又不在,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啊……”。

“嗯……,似乎太安静了”。

魏申左右望去,前排的火炮、投石器皆已全部架好,他们带了足够的huoyào、烧油,甚至于攻城的梯子、长矛。

“我怎么觉得这里太安静了,莫非?他们已提前知道我们行军的消息?”。

那名将领有些疑惑道:“或者,是仲逸出城之前早有叮嘱,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夜幕下,月色微微,经过一路之上的折腾,现在都是大半夜了,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似乎真的没有多少警戒的感觉。

就在众人都以为西沙城中所有人都要睡着的时候,却见城墙之上突然闪出一道身影。

与之前的黑衣夜行人装束不同,此刻出现在魏申等人面前的,则是一个白衣白靴、身姿矫捷的人影,一黑一白之间,反差极大。

那身白衣白靴突然出现在城墙上,之后身子一越,直接站到了台阶之上。

“啊……哦……唏嘘……”。

城墙之下,一阵异动,不少人对此十分不解。

当初,在攻打西沙城时,就曾有三个轻功极高的夜行人,在守城将士还未察觉的时候,已占据了城墙重要位置,不少人一被斩于剑下。

尤其是一名男子,手拿笛子、身如矫燕,在他猛烈攻击之下,三人合力将西沙守城将军杀死。

如今,又是这样的场面。而且黑衣之人换成白衣白靴,显然压根就不怕被发现,简直肆无忌惮嘛……

“奉仲大人之命,特来问话……”。

好高的声音,如同隔空传音,听的真切的,好深的内力。

“早就听闻阁下被称为‘大军师’,却为何如此行事?西沙城本就属于大明,现在我们守城这是名正言顺,如此美妙月色之下,魏大人却带兵夜行,到底要所为何事?”。

城墙之上,那个声音继续道:“你以为,拿下了西沙城,就可以集中兵力攻打东沙城,进而夺走我驻军大营?”。

实话实说,魏申不会武功,没有任何内力,他的声音确实不足以让这么多人听到。

“我们魏大人说了,如何攻城?攻那些城池?那是我们的事儿,都是血肉之躯,大家都为父母所生,若是识相的,就不要死守了,退一步,也是为了大家好嘛”。

代替魏申喊话的是一名将领,他上前一步,继续道:“谁让我们仲大人心善呢?否则的话……我们兵力多……火炮、投石器……攻下城池,易如反掌……”。

好大的口气,还未真正决战,却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这就是魏申的真实想法。不过相比阿帖木尔,他确实懂得如何阵前调动军心。

“哈哈哈,魏大人,你真是一个‘好人’”。

城墙之上,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这都是我的错,再次重复一句:西沙城就在这里,你,取不走的”。

“回去告诉你们仲大人……”,城下那名将领正欲再次传话,却见那个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轰……”,一声,城墙之上,竟然有一门火炮发射,他们竟然先开炮了。

这第一炮不是魏申开的,真是没想到。

“开炮、开炮……”。

突然,魏申向发疯一般,拼命喊道:“拿下西沙城、给我打……”。

顷刻间,团团火苗向西沙城墙发射,激烈的bàozhà声中,砖石碎片四下蹦出,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人喊叫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潮水般,细细听,似乎又并不太清,好像是城中传来的,又好像不是。

一通猛烈的火炮声后,魏申命人准备投石器上阵,西沙城墙之上,已是一片废墟火海。

只是,自从那第一声火炮声后,西沙城再无还击,除了那若有若无、潮水般的叫喊声……9

第522章 一座空城

“魏大人,不好啦,不好啦,我们上当了”。

经过一番猛烈火炮攻击,魏申命人用投石器、强弩机、弓箭交替上阵,西沙城墙一侧,硬是被砸出一条通道。

魏申单手一挥,军士们纷纷进了城。

如他所愿,西沙城终于是‘拿下’了,但huoyào、燃料、弓箭,也用的差不多了。

还是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西沙城,是一座空城。

这个结果,连同魏申在内,鞑靼所有将士都傻眼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自认为还算精通谋略、做事谨慎,也经常被属下们称为‘大军师’,魏申今日也大开眼界:仅是从‘军师’这个称呼而言,还差的很远。

好在常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更有一种说法“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更不能在一件事儿上定格,不然的话……。

西沙城内,到处被火炮轰的七零八落,投石器和带火的弓箭也将这座城池燃到了极致,好在城内木制建筑少,大多是砖石相砌的住处、走道,大火的那股劲儿,已过去了。

周围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不少军士正忙于灭火,有些将领命令属下开始搜城,那怕是意外的收获,比如说发现大明的军士,比如说发现存留的粮饷,都是一种安慰,起码能挽回一些颜面。

“嗡嗡……”。

魏申感觉脑中乱糟糟一片,眼前来来往往的将士似乎与他无关,脚下的西沙城也似乎与他无关,只有耳边永不停止的声响,一如当初在城外听到的那种叫喊声一样,潮水般的声响。

“原来,这位年轻的仲大人,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而我?却完全没有发现西沙城的异样,怎么会这样?”。

求功心切?还是一时大意?

魏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暗叹道:“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西沙城这边,魏申已经聚集了两万之余的兵力:一万人马是之前在东沙城西南方向,名义上防止西沙城和驻军大营来增援林宗武的那支人马。

还有一万兵力,则是后来秘密从黄沙城中调出,直奔西南方向而来,为的就是攻打西沙城。

而之前临时驻扎在东沙城外的那一万多兵力,依旧留守在那里,正是为阻止东沙城的林宗武派兵前来增援西沙城。

魏申心中再清楚不过:即便是他‘老巢’黄沙城中,也只有一万之余的兵力了。

确切的说,只有一万五千多的人马在守城。

起初,魏申还剩四万之余的兵力,如今被分割的七零八落,军中士气低落,主将阿帖木尔被关在东沙城内,自己这个号称‘军师’的,又被困在西沙城。

魏申不由暗暗笑道:‘或许今日之后,无论敌我,无论北直隶,还是北漠,都不会再有我的传说:一个失败的传说’。

……

“魏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弟兄们可都指望着你呢”。

一名将领见魏申如丢了魂似的,竟然瘫坐在那里,不由上前禀道:“我们虽被困于城中,但毕竟人没伤亡,虽然火炮、火油、弓箭几乎耗尽,但其他兵器还在,照样可以冲杀出去,去东沙城与城外的兄弟会和”。

如此一说,魏申才似乎有了点反应:是啊,这里的两万人马,不还都在呢吗?

这时,另有几名将领纷纷走了过来,开始劝说起来。

“魏大人,以末将之见:仲逸定是带着西沙城一万多的兵马去东沙城外了,他们要来个前后夹击,吃掉我们驻扎在东沙城外的弟兄们”。

“不对,我觉得西沙城的人马,应是回了他们之前的驻军大营,找英勇千户所去了”。

“也不对,可是……,他们去了那里呢?总不至于是黄沙城吧?他仲逸的兵力也就一万之余,我们在黄沙城中的兵力则有一万五千之多,更何况,还有城墙掩护,火炮、箭楼,他们根本攻不下来”。

此刻,人人都是‘军师’,个个都是‘谋士’,只是各自的说法,连眼前这几个人都说服不了,何谈可行与否?

“诸位兄弟,你们都不要再说了,刚才魏某只是一时心灰意冷,多谢各位提醒,都是过命的交情,既然大家有心破局,魏某必竭尽所能,带兄弟们一起出去”。

魏申拔出佩剑,直指朝东的方向:“兄弟们,马上去东沙城,与城外的弟兄弟会和”。

“嗡……”,众人正在说话之际,却听耳边再次传来如潮水般的叫喊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大人,不对啊,我们的人马还未动呢,这……,这声音,是从是城外从传来的吗……”。

那名将领指着城外的方向,大声说道:“没错,是城外传来的”。

难道?是西沙城的兵马,他们要来个反包围?

才略显平静的鞑靼军中,因为这个消息,再次陷入恐慌之中,比之前更低落了许多。

“大家不必惊慌,走,到城墙上看看去”。

魏申果真是缓过神来了,他强做淡定,不紧不慢的说道:‘说起西沙城,咱们比他们熟悉多了’。

“是……”,众人一阵回应,踩着脚下的七零八乱,纷纷向城墙上走去,一不留神,有人就要被绊倒了,多半是吓得。

……

再说说东沙城,城中的林宗武在‘雷声大雨点小’小的氛围中,并未出动一兵一卒,城中防守依旧、binglibushu依旧。

城外十余里处,就是那临时驻扎的一万敌军,在魏申走后,由一名副将统领,任务就是牵制东沙城的兵马。

同时,这支人马对南边的驻军大营也格外留意,一旦有异动,他们也会调出兵力阻挡,以确保在西沙城的魏申能安心与仲逸‘决战’。

起初,这支人马还算淡定:七千人与东沙城对峙,其余三千人马,则在南边驻军大营必经之路处把守。

后来,西沙城的战况报来之后,这支人马终于没有那么淡定了。

“师兄,差不多了,驻军大营那边来消息后,我们就可以打开城门,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城外敌军这支万人的兵马”。

说话的是仲姝与林宗武,他们相互掩护,再次对城外的情况探查了一番。

一个难眠之夜,对林宗武来说,他已不止一次秘密出城……7

第523章 机会

次日清晨,西沙城。

“城墙之上的,可是魏大人?”。

城门外,依旧是那块硕大的空地上,仲逸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身后,是一万之余的大明将士,正是之前驻扎在西沙城内的兵马。

三城四处之中,昨晚最热闹的,莫过于西沙城:魏申的两万兵马留守在城内,尽管可以‘随意’进出,但却没有一人向前,一向谨慎的魏申,也没有下令出城。

城外,只是偶尔一阵的叫喊声,不远处的胡杨林中,更是有阵阵异动,时有火把划过、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昨晚,仲逸命将士们轮流休息,时不时弄出点动静来就好,大伙休息的不错。

在城中的鞑靼军士,魏申虽也下令让他们轮流休息,但只因对城外的形势全然不知,真正能入睡的,有几人?

仅这一晚的消耗:无论从体力恢复和士气激励,大明的将士都一如往常。

而鞑靼军士的战斗力,至少能减三分:起初意气风发的攻城,之后却被莫名其妙困在城中,又是担惊受怕挨到天明,换做谁,都是一样的低落。

“仲大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魏某这次算是领教了”。

城墙之上,魏申再次为自己强打精神,重重咳嗽几声,似乎要将一晚的疲惫驱走,之后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不知仲大人此刻围城,是为那般?’。

与上次一样,魏申说的话,经简易的‘扩音器’放大,众人也能听的清楚一些,也显得更有‘气势’。

同样的‘待遇’,也被城下的仲逸所采用的。

没办法,就是这样的条件,若是换到唐小丫所处的时代,扩大声音的方法多了去了,仲逸也是领教过的。

“降了吧,不要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大家都是血肉之躯,皆为父母所生养,家中更有妻儿老小,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呢?”。

好熟悉的一番话,这正是昨晚魏申在围城时向城内喊得话,只是,他那个时候对的是一座空城。

今非昔比,如今这番话再由仲逸说出,则是另外一番效果:夜色之中,或许大家看不清对方,但如今却看的真真切切。

城门外,那块空地之上,一排排早已架好的火炮、投石器、连同带huoyào的长箭严阵以待,随时可发。

不难想象,既然仲逸当初准备走这步棋,自然会对城中的粮饷、兵器做充分的调整,说白一点,如今这座空城,是真正意义上的“空城”。

这一点,昨晚的鞑靼军士已经领教过了。

“仲大人,你太小看我们的将士了,眼下这点困难算的了什么呢?城中我们有两万之余的兵力,又有城墙掩护。东沙城外,我们有一万之余的兵力,黄沙城中,更是兵强马壮……”。

魏申自然不会甘愿屈服,那怕是退去半步,也绝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的士气,再不容他丝毫的犹豫了。

然而,有的时候,仅凭说几句强硬的话,是远远不够的。关键时刻,还是要靠真正的——实力。

这一点,显然仲逸占了更有利的一面。

“昨晚,只要本官一声令下,不管将领、士卒、不管砖石大道,还是房屋仓库,西沙城内必是废墟一片,你那两万之余的兵马,能抵得过火炮?烧油?弓箭?”。

仲逸向对面所有人说道:“只是,这样与屠城有什么差别?当初,你魏申在城外时,你能做的出来,我仲逸做不出来,除非你们都是倭贼,那样的话,本官定会血洗西沙城”。

此言一出,城中发出一阵异动,不少人已放松了手中的兵器。神色也缓和不少。

还有人不由的抬头望着天空的阳光,心里大概在想:我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话,好多人从出生以来都没有听过,更没有想过,自然就不会做过。

天天能看到的、见到的,最后熟悉了的,才是最不容置疑的。

对这些年轻的军士来说:见惯了马背上的驰骋,见惯了掠夺与搏杀,同样,也见惯了谁是真正的‘敌人’和‘自己人’。

将不容置疑变为自己的想法,进而对之前的做法产生怀疑,动摇之后做出改变,这是一个人成长的过程。

“仲大人,魏某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更是对大人的口才钦佩不已。当初,我们在京城外谈判时,本人就领教过翰林院侍读的风采”。

魏申笑道:‘然而,口才终究是口才,实力永远是实力,就是那次谈判之后,我们不还是刀剑相向吗?谁能说服的了谁?还是要靠谁的拳头硬,谁的实力强而已’。

这时,大明一名将领不由上前一步,朝上面的魏申喊了一句:‘费什么话?你谈实力?看清楚了,要灭了你,只是仲大人的一句话,你有什么资格谈实力?’。

这话说的直接,直接将魏申逼到无话可说的境地。

仲逸继续道:‘如今,城中既没有可以下咽的饭菜,也没有可用的兵器,城墙上的火炮、箭楼都已无法使用,经过一夜的折腾,你们还能支撑多久?’。

支撑多久?仅是这四个字,就可以说明一切。

若是只看结果,只论拳头,只看所谓的实力,仲逸可以完全只说这四个字,之后便下令轰城,甚至屠城。

对于北方之患,既要用兵,更要用心,绝不能一味的只靠杀戮。

当然,无论何种策略,立足于打胜仗,必胜之仗,是不用质疑的前提。

之后,双方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上面的人听着,方才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林将军率东沙城的将士,会同驻军大营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已将临时驻在东沙城外的兵马全歼,守军主将被斩”。

一阵沉默之后,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上前开始喊话。

“我们仲大人说了,若是那名军士愿意放下兵器从城中走出来,无论将领、士卒,一律不杀。无论农耕种田、无论牧马放羊……”。

南栖原一字一句道:‘否则,攻城之时,一个不留……’。

言毕,仲逸调转马头,缓缓向前走去,没有再说一句话,那怕是给身后的魏申一个回旋的机会……7

第524章 大势已去

天气格外的晴朗,太阳渐渐升高,有了热热的感觉。

西沙城,一个时辰之后,果真准时响起了火炮之声。

bàozhà声中,还有投石器、佩带huoyào的长箭轮番上阵,才经过一场‘激战’的西沙城,再次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相比昨晚,白日的攻击更具有针对性,精准度也提高很多,有三千多鞑靼军士相继走出城门,其余皆是属于‘一个不留’的范畴。

魏申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出多余的话,那怕是一个回旋的余地,一个再次鼓舞属下士气的机会。

仲逸走后,双方再次对峙起来,魏申也就离开了城墙,去城中部署战事。

“火炮攻击之后,除使用投石器、火箭外,任何人不得入城,继续在此围城,直到有人主动出城”。

仲逸说的很清楚:“尽量减少将士们的伤亡,也尽量不要近距离对决,城内已没有粮饷,敌军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平地起的一座城池,仲逸原本是没有打算毁掉它的,但能除掉这个阻碍大军北上的dàmá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城池,城中那些兵器库、马厩、军营、炮台,本就是为战事而存在,从长远而言,也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西沙城,早已是一片废墟,而之后伴随其中的,还有恐慌和绝望……

“奉林将军之命,由仲大人监斩——斩”。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说了一句,两名军士举起手中大刀,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

这二人便是经锦衣卫秘密查处‘为敌军做事’的奸细,西沙城的计划开始前,仲逸通过各方排查,连同其它嫌疑之人,全部扣押起来。

如今,西沙城的战事即将结束,这两个人也应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东沙城外,原本打算攻城的敌军,虽有一万之余的兵力,但在城内林宗武所率的将士、南侧驻军大营英勇千户所将士的联合攻击下,几乎全军覆没。

所剩余不足百人的一小队军士,林宗武并未吩咐属下们继续追赶。

所谓‘穷寇莫追’,说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陷入绝境的敌人,不要赶尽杀绝,尤其剩余的兵马明显不能再成气候时。

这些逃窜的军士,定要回‘老巢’黄沙城,这是绝对不用质疑的。这也是林宗武放他们一条生路的缘故之一:让这些人做一回天然的‘信使’。

无论眼前的东沙城,还是西沙城的战况,这些人皆已全部知晓,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逃回黄沙城后,黄沙城那边就不用再派人前来打探消息了。

至此,魏申当初从黄沙城中先后调出三万之余的兵力,几乎全军覆没。

他本人也做到:从一个神话,变为另外一个神话。

尽管有‘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胜败乃兵家常事’之说,但不能否认的是:此次战事中,他确实败了。

……

黄沙城,城中街道。

一向最为消停的黄沙城,自恃防守坚固、城中设施齐备而自得,况且作为黄沙镇最大的一座城池,黄沙城中兵力也是最多的,可谓‘兵强马壮’。

还是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彼一时彼一时:当初,阿帖木尔在的时候,黄沙城中有五万之余的兵力,几经折损,减为四万之余。

后来,魏申先后调出三万兵马出城:一万佯装攻打东沙城,一万在东沙城西南方向策应,而剩余的一万兵力,则是后来秘密出城的,意欲攻打西沙城。

如今这三万之余的兵力有去无回,黄沙城中所剩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左右。

当林宗武刻意放出敌军那支不足百人的军士回到黄沙城后,城中所有人震惊:阿帖木尔被俘,魏申下落不明,形势不妙、令人担忧啊。

与东沙城、西沙城的单一建筑不同,黄沙城内的各种店铺依旧正常营业,店家、伙计,连同前来光顾的将士,从来都是这样的状态,大家都适应了这样的场面。

当知道兵败的消息后,西沙城内各家店铺的店家、伙计再也没有劳作的力气、也没有了满脸堆笑的热情。

同样,守城的将士也没有心情来店里喝酒、说笑。昔日很是热闹的黄沙城,立刻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紧张气氛之中。

黄沙城,议事大堂。

守城头领是一名副将,名叫阿里脱木,他也是黄沙城中目前品阶最高的将领。

“兄弟们,如今阿帖木尔将军被困在东沙城,魏大人又下落不明,城中防守之事,暂时就靠我们兄弟了”。

众将领到齐后,阿里脱木直接问道:“怎么干?兄弟们给个主意”。

果真是武将的议事风格,够直接。

“将军,以末将看:咱们坚守不出,有黄沙城的坚固城墙、存有的粮饷,还有城中各家店铺的协助,坚持一个月不是问题”。

开始议事,众将领纷纷站了出来,说出各自的想法。

“将军,我们首先应当将东沙、西沙的战况,还有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的消息禀告大汗,再求援兵来黄沙城啊”。

“这还要说?大汗早就派人来过东沙城一带,这里的战况,早就知道,要是发援兵,早就发了”。

“不行,我们得要去救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啊,请他们回来主持大局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大家稍安勿躁。让你们出主意的,怎么越说越乱?”。

阿里脱木大喊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先派一千人到南边看看,再次核实关于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的消息,城中加强守备,尤其城墙、城门口一带,大家各司其职”。

如此一说,众人这才有了个大体的主意,纷纷领命而去。

“码的,这可怎么办?老子可真不善此道啊”,众人离去后,阿里脱木竟抓起一只酒碗,饮了一杯。

……

“报……”,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军士已来到他面前。

“启禀将军,城门口有人叫阵,说是有东西要送给将军,怎么办?”,那名军士说了这么一句,便请阿里脱木定夺。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啊……”。7

第525章 给守城将军的一封信

“黄沙城守将们,难道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吗?倒是伸出来一个试试?紧紧缩在那个小壳壳里,露个头啊……”。

黄沙城城门外,一名大明小将领带着两个随从,仅仅三人三骑的‘队伍’,就敢开始骂阵。

城墙之上,同样部署了火炮台、箭楼,还有不少弓箭在身的军士,但他们既不敢开炮,也不敢放箭。

底下‘骂阵’的人说了:是阿帖木儿尔、魏申有东西给守城副将,谁敢轻举妄动?

大明小将领大声说道:“上面的人听着:本官奉林将军之命,给你们管事的捎句话:阿帖木尔和魏申如今就被关押在东沙城,不日将押往京城,你们不要节外生枝”。

末了,他笑道:“本官奉劝你们一句:谁也不要动多余的心思打算救人,东沙城的防守……,就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接信”,大喊一声,一名大明军士向城墙上射一箭,一个小信封瞬间钉在墙上。

“好自为之,乖乖呆在黄沙城中……”。

说完这句,大明的三人三骑便扬长而去,仿若无人一般。

黄沙城上,鞑靼将士一脸的气愤加无奈:阿帖木尔和魏申作为‘人质’,被困在林宗武手中,他们自然不敢为难大明的信使了。

“将军,请您下令攻打东沙城,誓死救出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

一名鞑靼将领向守城副将阿里脱木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口气,弟兄们真的咽不下,太他码窝囊了……’。

“是啊将军,林宗武的兵力总共才两万多,经历过刚刚结束的西沙、东沙城之战后,他们所剩的兵力,或许还不如我们多呢。

我们一万五千之余的兵力,还惧他们吗?”。

“对,末将也赞同:此时,林宗武控制的东沙城内,所有人一定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绝对不会想到我们突袭。

同时,战事结束之后,他们本应休整一番,而我们就要出其不意,令他们防不胜防……”。

不知谁先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便立刻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开始‘出谋划策’。

黄沙城中所谓群龙无首,眼下,副将阿里脱木临时‘主持守城大局’,多少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味道:原地不动守城尚可,若是再要调兵遣将出城,就需要斟酌斟酌了。

黄沙镇,之前八万多的兵力,如今只剩一万五千多,而且还丢掉了西沙、东沙两座城池,何其惨烈?

就剩这点‘家当’,可不敢再折腾光了。

“人家刚刚来送信,看那样子也早有准备,咱们现在贸然带兵出城,定会中了林宗武的圈套”。

阿里脱木将手中书信一扬,郑重其事道:‘大家稍安勿躁,等本将回去看完书信,再与各位将军商议做定夺,在此之前,大家各司其职、守好城墙’。

叮嘱一番,阿里脱木便转身离去,才走几步,低声向一旁的亲随问道:“怎么样?大汗那边有回信了吗?”。

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守城将军’,当此之时,阿里脱木也不愿太多主动做这个守城将军:黄沙城事关重大,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他,实际上就是个顶雷的。

“回信刚到,但是……”。

那名亲随望望四周,示意阿里脱木借一步说话,此事关系到城中军心稳定,不得随意宣扬。

“只是,大汗说眼下兵力不足,黄沙城这边尚有一万五千的守军,让咱们自己解决”,那名亲随也拿出一封信,据实说道。

他继续道:“当然,此事还有另外一层:我们与大明朝廷接下来会不会有何谈的可能?大汗自是有所考虑的,所以短期之内,不会派兵到黄沙城来,免得节外生枝……”

阿里脱木一脸懵懂:“这么说,不给我们派援兵、派守城将军?我们到底是攻打东沙城,还是继续守城?还有,我们的粮饷只能支撑一个月,何时供给?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怎么办?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号,一连串的不解。

谁知,那名亲随稍稍犹豫片刻,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将军,如今你就是守城将军,所有这一切,你看着办,你说了算……”。

这话说的:透彻。

阿里脱木一阵沉默,他不再发问,只是没好气叨唠一句:‘我看着办?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连阿帖木尔将军与魏大人都……’。

回到房中,阿里脱木立刻让亲随拆开信封,就是林宗武刚刚派人送的,方才在城墙头人多眼杂,一旦信中来个‘大消息’,定会影响军心,这才没有读出。

“将军,这……这信,小的没法读……”,那名亲随盯着看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阿里脱木其实是真的认不得几个字,但也不全是‘目不识丁’,他一把将信夺过来,粗略一看:这不就两行字,有什么难的?念

这名亲随还兼着书办,不像魏书办那种只是个挂名的,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书办。

“阿里脱木将军,想从‘副将’升为‘将军’吗?听一句劝:不要来东沙城搭救阿帖木尔,他不在,黄沙城的守城将军就是你了;也不要搭救魏申,他一向与阿帖木尔走的近”。

那名亲随一字一句念道,不时的看看一旁阿里脱木的反应,生怕冷不防就是个耳光,或者他会将书信一把躲过去,撕的粉碎。

“再读一遍,没听清楚……”,阿里脱木竟然没有生气。

“阿里脱木将军,想从‘副将’升为‘将军’吗?听一句劝:不要来东沙城搭救……”。

亲随再次读了起来,不到一半,阿里脱木再也忍不住了,顺势将信夺过去,撕成碎片。

此时此刻的心情,简直就是暴跳如雷,看看脸上直冒的青筋……

“你先退下吧,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良久之后,阿里脱木向那名亲随吩咐道:“此外,你再到城中各处走走、看看,小街小巷的,大家都是怎了议论的?军心之外,还得要看民心啊……”。

果真有几分守城将军的模样,亲随离去之后,阿里脱木再次回到沙盘地图前,开始细细看着黄沙城里里外外的地形。

“到底是守城呢?还是攻城?若粮草不够了,新的供给,何时能到?林宗武那边,会不会增兵?”。

阿里脱木连连自问:“谁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看来,无论文臣、武将,还是个技术活,没点真本事,还真拿不下来。此外,还是个经验活,之前若是没有亲临参与过一场战事,是很难指挥有方的。

“报……”,门外一声喊声,将阿里脱木从思绪中带出来。

“将军,城门外发现这样一封书信,大家看完后,都议论纷纷,不知当如何是好,请大人定夺”。

说着,前来禀报的军士将一封书信递到阿里脱木手中。

“阿里脱木将军,想从‘副将’升为‘将军’吗?听一句劝:不要来东沙城搭救……”。

“出去,都给老子滚出去……”,才看一句,阿里脱木立刻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将桌上的东西摔得粉碎。

简直是祸乱军心,这城,还怎么守?9

第526章 军师对军师(上)

午后,东沙城。

与黄沙城相,这里简直是一片艳阳天,满城尽带欢笑颜。

北征主将林宗武、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英勇千户所千户所谭辽、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等,之前西沙城、东沙城,连同驻军大营所有将士,两万之余的兵力,全部聚集在此。

“诸位,此次北征之战,我们分别取得西沙城、东沙城,擒获敌军首领阿帖木尔、魏申,歼敌六万之余……”。

东沙城墙之,林宗武竟然高举酒碗,大声说道:“本将决定,从即日起,连庆三天,大家可以饮酒吃肉,除必要的防守外,其他人皆可休整,喝好、睡好……”。

“哦……好……”。

此言一出,众将士欢呼,东沙城简直沸腾了。

在这些欢呼声当,有两个特殊的身影,他们既没跟着喊叫,也没有享受到这一刻的胜利喜悦。

仅是二人的身份,足以他们自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耻辱:阿帖木尔与魏申。

经林宗武与仲逸合议,并没有将这二人关到牢,而是给每人各自安排独立的住处,饭菜、衣物用度等皆与普通军士一样。

只是阿帖木尔有些身手,对他格外进行了一番防范措施而已。

负责看管二人的皆是来自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一等一的高手、一等一的忠勇。

相当初,在京城外,仲逸代表朝廷,与阿帖木尔谈判,魏申也在场,想必,他们三人绝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场面,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从城墙下来后,林宗武与仲逸、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同行,还有几名主要将领一起,说起眼下的战事。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方才林宗武说的那道‘全城下、连庆三天、饮酒吃肉’的军令,显然是有些言过其实的。

莫说一向谨慎行事的仲逸不会这也做,是相对容易冲动的林宗武,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骄兵必败’,越是在得意之时,越要加强防范。否则,离吃败仗不远了。

“驻军大营那边,继续留守五千兵马,将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换出来,剩余一万之余的兵力,全部留守在东沙城,英勇千户所的旗号不要动”。

林宗武向几名重要将领吩咐道:“至于那些整日饮酒、吃肉的,还是老规矩,用次交战负伤的将士,他们不用再战场,好吃好喝的也不会误事,更不会引起其他弟兄的不满”。

末了,他特意说道:‘不过,这‘戏’一定要演足了,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说起大造声势,身为监军的仲逸,还有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也可参与其,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今,西沙城已成一片废墟,之前形成的城墙防护体系已完全失去作用。

故此,仲逸带着当初驻扎在西沙城的全体将士,来到了东沙城。

目前东沙城的兵力,在一万七千左右,连同驻军大营的五千兵马,林宗武实际控制的兵力在两万两千左右。

经过西沙、东沙城两次交战,朝廷大军折损六千左右兵力,另外有一千之余的伤者。

两军开战,死伤是在所难免的,相敌军六万之余的伤亡,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而两军阵前,战事打响,更加残酷了。

不用说,这一千之余的伤兵,在接下来的三日里,是负责大张旗鼓‘吃好、喝好、睡好’的主角。

这样的‘庆祝’胜仗方式,确实需要将动静弄大一点。

“此外,三日之后要将阿帖木尔、魏申‘押回’京城的消息,也要继续放出去,此事由锦衣卫负责,将士们配合行”。

林宗武一一嘱咐,说到锦衣卫,他向南栖原还有交代:“黄沙城内,还要请南大人安排兄弟们再去一趟,打探消息方面,还是锦衣卫在行……”。

南栖原立刻前拜道:“属下马按照林将军的吩咐去部署,请将军放心”。

在林宗武心,最看重的还是英勇千户所。

一手带出来的兵马,从当初筹建、密训,再到后来的发展壮大、由皇帝亲自赐名,连同几次重要战事,英勇千户所,都倾注了他最大的心血。

“英勇千户所所有兄弟全部留守在东沙城,只是旗号要换,要造成你们还在驻军大营的假象”。

林宗武向千户谭辽吩咐道:“我会尽量提供便利,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若战事再开,我们必定是要冲在最前面的”。

“得令,千户所所有将士,绝不给林大人丢脸,更不会给大明丢脸……”。

其他将领纷纷领命而去,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是最后一个。

“师弟,还有件事,只能请你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出马了”,谭辽离去之后,林宗武对仲逸笑道:“阿帖木尔交给我,魏申不好对付,要下一番功夫才行”。

敌我双方,这边的将军、‘军师’,要会会那边的将军、‘军师’了。

林宗武说的没错,阿帖木尔好对付,自从他被带到东沙城后,从当初的狂妄、不可一世,到后来的不说话,再到如今开口是;‘能不能再给我一壶酒?’。

这位黄沙镇的主将,大抵也到此为止了。

林宗武要见他,不用说什么也过去了,关于他的去处,朝廷很快会来旨意。

魏申关在阿帖木尔南侧的一间房,他是个官,不需要特别看管,房也可以ziyou走动,只是门口的把守,与阿帖木尔是一样的‘待遇’。

“仲……仲大人,你怎么来了?”。

听到门口有人向仲逸打招呼,魏申急忙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整理衣冠,见他已走了进来。

“魏大人不必如此,仲某只是随意过来看看,你坐吧”。

仲逸四下望望,最后挑了一条木凳,缓缓坐了下来。

魏申微微一愣,之后摇摇头,不由叹口气,怏怏的坐回了原处。

“仲大人年轻有为,之前剿倭有功,后来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次北行,又是大功一件,想必回京后,再有升迁,不会做了翰林院学士吧?那可是相当了不得的,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稍顿片刻,魏申便自嘲道:“相之下,我魏某人可惨了,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啊”。

来到这间屋子后,这个结局,他已想过不止一次吧?

“魏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来此,是想告诉你:若魏大人想回去,无论黄沙城,还是继续向北,你都可以”。

看去,仲逸更加的淡定:“只是,本官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仲大人,你尽管说……”。

如同掉进江河之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样,魏申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要终结在这个小屋,没想到还能回黄沙城?

“魏大人不要着急,关于东北方向的女真一族,你知道多少……”。14

第527章 军师对军师(中)

高手间对决,往往有多种形式:称霸武林,内力、论剑术,一决高下;金銮殿,斗智斗勇、浮浮沉沉;金戈铁马,攻城略池、打打杀杀。

有的时候,臣谋士间,仅是面对面对话一番,便能判断出谁高谁底。

唇枪舌剑还是点到为止?对话也能对出‘别有一番风味来’。

这种感觉,还得要懂得欣赏之人,才能品出来。

……

阳光下,东沙城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屋只有仲逸与魏申二人,无须别人欣赏,只要彼此能够领会好。

对手,有的时候像是一根标尺、一个影子,能照出自己很多方面来。

“仲大人真是别具一格,早听闻你‘不按套路出牌’,之前的战事部署、用兵之道是如此,没想到今日我们二人间的对话,也是如此”。

刚说可以给自己一条活路,却又立刻提到‘女真’二字,自认为是个‘动脑而非动手’之人,但魏申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这位年轻的大明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快速的梳理着思绪,魏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慢慢的说道:“大明是大明,女真是女真,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末了,他又不失时机的补充了一句:“此外,这与我魏某人,一个败军之将,又有什么关系?”。

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是他还真没明白仲逸的深远用意。

这也难怪,不是每个人都有仲逸那样离的经历:意外穿越到21世纪,到了唐小丫所在的那个时代。

也真是因为到了那个时代,仲逸提前知道了很多很多事情,这些都是他之前根本无法想象到的。

关于女真,如说:女真在明朝初期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三大部。1615年,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称汗建国,国号称为“大金“……

再次回到大明之后,仲逸这才不得不提前部署。否则,事实会按照之前说的那样。

“魏大人说的没错,再仔细想想:若是没有这场战事,我们之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关系呢?连同与阿帖木尔将军,我们会在一起交谈这么久吗?”。

仲逸依旧很淡定的样子,说话一点都不着急:“若是那天,女真族壮大了,从另外一个方向打过来,你们既要防我们大明的将士,又要应付他们……那样,与他们有关系了”。

魏申微微一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仲逸抢先道:‘或者说,若是那天,大明朝廷要治理女真所占之地,或许会将你们占用的一部分土地,拨给他们。

或者,他们占用的土地,拨给你们一部分。同样,你们之间有关系了’。

同为北方之患,都在这片天地逐鹿,分起地盘来,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会心慈手软。

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你死我活、有钱大家赚,亦敌亦友、见不得离不得……,这些个道理,只要细细一想,魏申自然能想的明白。

“仲大人的意思,是你们大明朝廷要派兵攻打女真一族了?让我们去攻打女真,还是要女真攻打我们?”。

魏申脸露出狡黠的神色,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仲大人简直可称为老成谋国,实不相瞒,这个问题,魏某人还真没想过”。

你没想过?仲逸暗暗思忖:“莫说是你,在此之前,我还没想过呢,毕竟如今的女真只是众多势力的一支而已,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引人注目。至少,还不足以让朝廷将其视为心头大患”。

魏申确实有两下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仲逸的意图不止于此:“如果本官说,不久的将来,女真族会打败所有的对手,最后称霸天下,你信吗?”。

魏申睁大了眼睛,显然有些惊讶:“你说的,包括你们大明吗?”。

仲逸没有再言语,而是下意识拍拍腿的尘土,稍稍变换一个姿势。

这样的举动在谈判可是大忌,只要对方察觉到,可捕获你内心:别人的话说到点子了,至少引起你的注意,你只能通过变换姿势来平衡不安了。

而仲逸此刻要的:是在魏申面前露出这个‘大忌’。

作为大明的臣子,仲逸自然不能说女真称霸,但同样作为大明的臣子,他又不愿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很明显,如果魏申能看明这一点,他势必会细细斟酌仲逸方才说的话,而一旦仲逸说的话起了作用,那么魏申也会再次来权衡他们与女真之间的关系。

大家都在北方这片土地混饭吃,争夺地盘不仅关乎饭碗,更关乎生死、存亡:活要活的理直气壮、死要死的明明白白。

不难理解,若是鞑靼发现:最后真正与他们为敌的即将是女真,真正要灭他们的也是女真,那么他们还会像此刻这样对待女真,对待大明吗?

三国时期,三足鼎立,魏国曹氏占据原,江东有孙氏划江而治,蜀国刘备、孔明要兴汉室,三方势力……多方较量,时而为友,时而为敌,苦苦支撑那样的格局,最后又被打破,多么的艰难……

这些故事,号称‘大军师’的魏申自然是看过的,也能懂得其之理:仲逸说的不无道理,或许可以一试。

作为一个败军之将,魏申可选择的余地真的不多:仲逸答应他能回黄沙城,或者更北的地方,或许是他此生最后的机会。

“恕我愚钝,不知仲大人到底所为何意?”。

魏申决定先轻轻抛出一点,试探试探:“可是,魏某如今只是个败军之将,仲大人说的这些纵然有道理,又能怎么样呢?谁会听我的呢?”。

求生的愿望是最大的,只要看到了一丝希望,魏申还是不会放过的。

咳咳,仲逸缓缓起身,再次拍拍身的尘土,似乎这里风沙大的不行。

之后,他似笑非笑道:“谁不知道魏大人足智多谋,说的话也能被你们大汗采纳,若真为你们自己安危着想,不妨再试试?”。14

第528章 军师对军师(下)

“依仲大人之意,是要放过黄沙城了?”。

见仲逸正欲走出门外,魏申急忙上前道:“若是丢了黄沙城,魏某人也不好向大汗说啊,能否请仲大人……”。

“不能,魏大人想多了”。

仲逸稍稍收住脚步,淡淡的说了一句:“黄沙城必破,只有这样,你们的首领才会真正考虑我方才说的那些话”。

“这……,那我如何回黄沙城?还如何见大汗?”,魏申显然开始考虑自身的安危更多一点。

“这个就看你自己了,当然,本官也会适当予以协助”,说完这句,仲逸便背抄双手,缓缓走出屋门。

片刻之后,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声音:“此人,你们务必紧紧盯住,在被押往京城之前,不能有半点闪失”。

得到的回应,还是那熟悉、整齐划一的两个字——遵命。

……

东沙城内,不少将士正围桌而坐,桌上摆着酒肉、饭菜,大家说说笑笑,边饮边吃。

更有甚者,开始划拳行酒令,三五成群,还有一帮跟着起哄的。

这样的场面,确实有些大胜之后、‘连庆三日’的味道。

毕竟身处北漠,鞑靼对这里的熟悉是与生俱来的,尽管之前已三番五次对隐藏于军中的奸细进行清理,但并不能彻底排除还有继续潜伏下来为鞑靼做事的人。

这场面上的戏,还是要演的。

东沙城毕竟是一座砖石相砌的城,谁也无法全部隐藏,黄沙城的守将阿里脱木已派人在城外胡杨林一带探查,东沙城内的防备情况,自然很快就会传到黄沙城中。

“仲大人,这边请”。

来找师兄林宗武,才到门口,就有守卫向仲逸打招呼,这些日子下来,大家都十分熟悉了。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的林将军与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仲大人的交情,那是相当的不错。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这层关系,英勇千户所上上下下对仲逸也是相当的尊敬,当初在东南抗倭时,大家一起御敌,可以说是生死之交。

“仲大人就是我们的大军师”,这句话在英勇千户所上下并不陌生,这皆是因为当初在东南福建抗倭时,仲逸的妙计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就连当地军民,都有那样一个顺口溜: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fènghuáng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一间宽大的屋子,是林宗武召集众人议事的地方,不过此刻却只有林宗武与仲姝,仲逸进来,三人立刻笑了:凌云山三弟子全来到。

林宗武身为军中主将,仲逸作为他的‘军师’,本是一个十分合理的搭配,名副其实的。

如今还有仲姝这位‘军师的军师’,三人在一起,简直比当初在凌云山学艺时还热闹。

“师弟,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是时候向朝廷上奏章了,如实禀明这段时间发生的战事”。

林宗武示意二人坐下说话,他朝门外望望,微微一笑道:‘恐怕,锦衣卫那边,早已向皇帝禀明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这话说的没错,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有单独向皇帝密奏的权利。锦衣卫中,有这样权利的,想必还另有其人。

有人或许觉得两军对阵,战事打响,为何要带着锦衣卫呢?当他们知道锦衣卫会随时将这里的一举一动密奏于皇帝时,就完全明白了。

锦衣卫,从来都不是摆设。

“职责所在,南栖原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既是如此,我们也尽快上奏,如实说明就行”。

仲逸从仲姝手中接过一杯清茶,缓缓向师兄说道:“接下来的战事如何部署?我们不宜多说,听候朝廷旨意即可”。

他说的接下来战事,正是指如何攻打黄沙城的部署,甚至于继续向北。这样的决定,则需要更多的兵马、粮草,就目前的兵力,显然是无法支撑的。

仲逸之所以如此劝说师兄,是担心他在奏章中得罪某些人:功劳的分配不仅是林宗武一人,也不仅仅是英勇千户所一个千户所,还有很多支兵马,这些将领们上边都有各自的衙门。

对皇帝朱载垕而言,他也希望北征将军时时事事请示自己,最好不要擅自做主,虽有‘将在外君命有不受’这一说,那也只是为了更好战事部署,权宜之计而已。

“师弟所言甚是,此事我定会斟酌,只是之前说的让朝廷关注北方战事时,务必要将女真视作比鞑靼更为棘手的对手,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来到北漠,如何能促成此事?”。

之前,仲逸就曾说过关于让‘鞑靼与女真相互牵制’的建议,到北漠后,林宗武一直在琢磨这事,但时至今日,也一直没有确切的应对之策。

眼下说到向朝廷上奏章的事儿,如何能将此事不漏声色的提出来,确实是在考验着每一个人。

“方才我已向魏申探了探路,看样子是可行的,只是黄沙城到底能否拿下?何时能够拿下?还一时无法确定,只能先缓缓再说了”。

仲逸的侧重点,似乎与他师兄有所不同:‘我觉得:现在倒是可以派人去东北女真那里打探一番,这样一来,以后再向朝廷上奏章,就更有说头了’。

相比鞑靼,他们对女真活动的东北一带更为陌生,派谁去更合适呢?

就目前而言,林宗武身为主将,仲逸领着监军的差事,他们二人是断断不能离开的。

要说打探消息,最在行的莫过于锦衣卫,但要调动他们,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想想就好,还是另想它法吧。

“二位大人,依我看啊,这个差事,还是由我去更合适,你们说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仲姝指着自己笑道:“论武艺,我足以战胜高手中的高手;论乔庄,我易容术出神入化;论‘背景’,我有做将军的师兄、监军的师弟……”。

她这么一说,宗武、仲逸连连摇头: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子,到一个完全没有去过的地方,总归是令人不放心的。

‘这样吧,师兄可以从英勇千户所抽调几名忠勇之士,暗中保护我即可,这总该放心吧?’。

看来,仲姝是铁定主意要去:‘再说了,我不会走的太远,还有当地衙门在……’。9

第529章 城中来‘高人’

东沙城内一片欢呼之时,黄沙城中则是‘满城风雨’。

“哎,你们说说,阿里脱木将军真是为自己升职吗?他不像那样的人啊,做到副将……已经不错了”。

“呵呵,人心隔肚皮,这不明摆着嘛只要阿帖木尔将军不回来,魏大人也不在城中,剩下这黄沙城的守城将军,可不就是轮到他阿里脱木吗?”。

“说来也是,怪不得大明的将领城下射箭送信,他阿里脱木不当着众人的面儿将信打开、读出来,不是有猫腻是什么?”。

“你们就不要瞎比比了,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还能救得回来吗?也不想想,大明的那个林宗武是省油的灯吗?还有那个监军仲逸,听说是个翰林院学士,实际上就是‘军师’,咱们去了,肯定上当……”。

黄沙城的守城将士,尤其下层军士间都要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但主要还是纠结于当下是否派兵出城,前去搭救阿帖木尔、魏申?

若是去救,万一失手,非但人救不了,黄沙城都恐有危。若是不去救,那便是太没面子了,毕竟是主将与军师被扣,岂有不救的道理?

自从黄沙城中莫名其妙出现那封信后,众人议论的话题便转到了‘阿里脱木不救人,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个道理倒也不难理解,其他头领都出了城,可不就是轮到阿里脱木了吗?

“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对天发誓,从没有那样的想法,否则天打雷劈。就是一辈子做这个副将,也心满意足了”。

阿里脱木不止一次向众人说过这样的话,这本是他掏心掏肺的实话,但由于一时没有想好如何出城营救的计划,故此,越解释就是越掩饰、越抹越黑。

没有足够智慧的将帅,再遇到一群智慧不足的将士,仅是一个简单的‘流言蜚语’,就足够弄得整个军营乱哄哄的了。

黄沙城中虽有民用建筑,但实际都是围绕军士们而建,军中议论纷纷,大街之上各店铺,无论店家、伙计,也很快听到了风声,同样议论不已。

谣言就会像洪水一样,又似秋风扫落叶一般传播的速度超快,而危害之大、且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太可怕了。

城中店铺,以酒馆、熟食店、布料店、铁匠铺居多,像客栈、大酒楼之类的高档建筑,往往是将领们出没的地方。

除此之外,上面有上差来黄沙城,吃住之处,尤其是文官,往往也就在那相对固定的几家大酒楼与客栈中。

换做平日,这些店铺大多生意红火,甚至忙的不可开交,店家、伙计笑呵呵的招待着前来光顾的客人,为的就是再多赚几个银子。

除军士外,医官、马夫、伙夫之类的,也抽空来光顾小店,小酌几杯或换个口味要点饭菜,都是很不错的。

然而这些都是之前的景象,自从魏申带着三万多的兵马出城再也没有回来,黄沙城中出现那份书信后,城中各家店铺的买卖就差了很多。

黄沙城全程警戒,阿里脱木下令未经准许,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更不得私自饮酒,也不得将酒带到营中。

仅此一项,城中各店铺的店家简直要哭了这些东西本就是卖给军士们的,如今他们不来光顾,还卖个屁啊。

最后大家一合计继续照常开店,若是长期这样下去没有收入,就找守城将军阿里脱木,若是他没有个说法,大家就集体出城,离开这里。

说起出城,其实早就有人偷偷溜出了。由于每日要派出多批军士探查军情,城门也比往日开的勤了些,一些店铺里的店家、伙计也就跟着混出了城。

来这里开店的,都是有各自的关系,只是各个店铺之间店家、伙计不太熟悉而已,但他们在军中却各有各的门路,要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里脱木无心这些琐事,苦于无法pojiě眼前这盘‘残局’,关于军中的议论、街上店铺的经营,他都不予理会。反正关起门来都在黄沙城内,还能掀起什么风浪?爱怎么说就说去吧。

如此一来,街上的店铺就要开启‘自生自灭’状态了,至少在短期之内是这样的。

店铺照样开着,没有军士前来,但有铁匠铺、布料店的人来小店光顾,还有马夫、杂役。

负责修墙的匠工、疏通下水道的苦力,那怕是青楼女子……,如今也算是重要主顾了。

饭总是要吃的,若谁想要点饭菜,可以给路人捎话来,店家做好之后派伙计给送过去,简直就是上门服务的待遇,价钱还不变。

天大的事儿,有更厉害的人顶着,也有更着急的人去管。

对寻常人而言,一日两餐、三餐,该吃就吃,到了睡得时候也不要想那么多,反正,怎么着一天都是要过的……

这日午后,黄沙城门外,有数名男子骑马而来,速度不紧不慢,看上去很有序的样子。

为首的一名四旬左右的男人,看面孔不是很熟悉,至少,对守城的军士来看,是没有见过他的。

这几人来到大门口时,其中一名随从递上一块令牌,守城军士定睛一看,而后立刻吩咐打开城门,请他们入城。

片刻之后,守城将军阿里脱木召集众将领,说是有重要的决定,再次要大家一起议事。

“这都什么情况?整日议来议去的,不就是出城救回两位大人嘛,有什么可议的?”。

门口,几名将领埋怨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议事最终又是没有结果。

进屋之后,见阿里脱木早已候在那里,一脸的严肃,也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

众人见状也相互望望彼此,纷纷闭上嘴巴也不说话,屋中很快安静下来。

“请托托大人训话”,一名年青的军士大声喊了一句,连同阿里脱木在内,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得让出一条道,几名随从先行,之后便是那名四旬左右的男人。

“诸位兄弟,这位就是托托大人,是大汗派来黄沙城督促战事的”。

一名军士上前取出令牌,向众人说道“从即日起,黄沙城的守城将军依旧为阿里脱木,但军中大事,连同粮草调度,皆由托托大人掌管,任何人必须要服从”。

“是……”,众人立刻回应。

不用说,从现在开始,阿里脱木就是名义上的守城将军了。

如此部署,或是出于多方考虑阿里脱木任‘守城将军’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甚至于大街之上的店家伙、计也不陌生,若此刻突然换将,恐生事端。

这个叫托托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多人还不是很清楚。但眼下正逢战事,能奉命来统领黄沙城的,足见还是很受重用的。

看模样是个文官,类似于魏申这样的角色,或许这也是阿里脱木能继续做守城将军的缘故之一,那怕是名义上的。

“其他人暂先退下,大人有话要说”,交接完后,阿里脱木吩咐品阶相对更低的将领,连同一些亲随退下,只留重要将领在场。

显然,托托有话要说。

“诸位,大家不要紧张,随意一些,坐下说。身心劳累,可以饮些酒,但不能超过三杯”。

闲杂人等退去后,托托竟命人端上酒水,大家围桌而坐,很随意的样子。

“多谢大人,多谢……”,众人纷纷举杯,简单客套几句,算是打招呼了。

还真别说,这招挺管用,只言片语间,大家距离近了很多。

托托长得高高瘦瘦,发须有些稀疏,两只眼睛很大,只是眼神看上去有些暗淡,似乎没有睡醒或醉酒时的模样。

“你们当中,可能有人不太了解我,但我与你们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见过多次,算起来,都不生疏嘛……”。

限量喝,众réndà多只轻轻抿一小口而已,重点都在眼前这位大人的言语中,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那是,那是”,阿里脱木只得替众人附和了几句。

“我知道,你们大多人都为眼下的战事而担忧,之前我们丢了西沙城、东沙城,损兵折将六万之余,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皆被困在城外”。

托托似乎并不着急,一副淡定的样子“其实,大家大可不必担心,这里是北漠,那个叫林宗武,还有仲逸的,他们来这里才几天?至于兵力嘛,咱们还会补充嘛,只是现在时机不成熟而已”。

“哦,言之有理,对……”,众人再次附和。

这只是场面上的交流,在大家心中要的是真刀真枪的增援,不是空口一说,墙上画一张大大的大饼而已。

“别的不说,来的时候,本官带了一些粮草,足够支撑黄沙城所有将士半月之需,另外还有些赏银,专门奖给有功的将士”。

托托笑道‘这些东西很快就到,从北边而来,考虑到怕走漏消息,故此,本官与粮饷是分开走的,就当是给兄弟们的见面礼啦’。

末了,他特意说道“负责押运粮草五千左右的兵马,兵器装备精良、作战勇猛,就留下作为我们的援兵了”。

“太好了,正是太好了,这下我们城中的守军就有两万之余……有兵……有粮,实打实的啊……”。

众将领这次是真的乐了,阿里脱木先提议大家满杯,共同敬托托一杯“大人,这可正是雪中送炭、水中送船,太及时了……”。

如此一番客套之后,其他将领发现这位托托大人平易近人、一脸的随和,没有半点架子。看上去又是足智多谋、老成稳重的样子,心中踏实了不少。

“大人,如今我们兵力增多,粮饷也得到补充,不知何时出城攻打东沙城?再救出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呢?”。

虽然是名义上的守城将军,但阿里脱木也是这些将领中的头儿,接下来的战事该如何,还是要问一句的。

如此一说,众人很快安静下来,都等着托托下达军令。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于这位托托大人,其他将领还是充满期待的。

“一切照旧,将士们各司其职,该守城墙的守城墙,该守炮台的守炮台,换防要准时、有序,工事要加固,马匹、弓箭要备足”。

依旧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托托一字一句道‘从明日起,城中各家店铺照旧开门,换防下来的将士可去打点酒,只是还得依照之前的规矩不得过量,且由专人监管’。

这么一说,众人还是有点愕然。

期望值越大、失望值越大,方才简直要‘万众瞩目’了,谁知说起接下来的部署,这个托托没有半点新意看似‘安排’一番,实则与之前的部署,并无多少差异。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如此部署,甚好,甚好……”,众人嘴上这么说,但这一次却真要违心了。

这样的状态,托托自然能看的出来。

“当然,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稳定军心才是第一位的嘛”。

托托继续不紧不慢道“在座的都是黄沙城重要将领,本官也就不兜圈子了,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儿……”。

众人立刻来了兴致,托托空中击掌两下,门外进来四名军士,这些人,都是他之前的随从。

“常言‘擒贼先擒王’,你们说说,大明也就两万左右的兵力,他们之所以能liánzhàn连捷,是因何人指挥?”。

在众人的回答声中,托托跟着重复道“没错,就是林宗武和仲逸”。

‘那么,这二人当中,又是谁更重要?’他继续问道。

若换到平时,其他人定会说林宗武,但经历过去年的东南抗倭,尤其刚刚结束的西沙城之战后,大家一致认为仲逸才是那个真正厉害的角色。

且不说负责守护西沙城的就是仲逸,他们黄沙城也有先例‘大军师’魏申的名望,甚至比守城将军阿帖木尔都大。

很快,仲逸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

托托望望那几名随从,而后向众人说道“那么,就派一批杀手,对仲逸进行ànshā……如何?”。14

第530章 ‘相面’也有不准的时候

午后,东沙城。

城中延续昨日‘酒肉欢呼’的气氛,林宗武‘连庆三日’的计划还没有结束。将士们看上去清闲如旧,毫无备战的意思。

在城中大部分人看来:鞑靼损兵折将六万之余,连丢东沙、西沙两城,可谓元气大伤。况且阿帖木尔、魏申还被关押在此,鞑靼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

退一步讲,即便黄沙城的敌军想攻打过来,仅凭城中区区一万多的兵力,可以吗?可能吗?

东沙城中人人都这么说,表面看上去,大家也都是这么做的。

城中这样的说法、做法,很快被黄沙镇的密探所查觉,回去禀告了他们的守城将军。

之前,阿里脱木做守城将军时,他几乎与属下们已达成一致:林宗武所在的东沙城防守松懈,众人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当中,若是此时突然出兵,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试想:等敌军攻到城下了,守城的将士都喝的烂醉如泥,还如何御敌?吃败仗几乎是铁定的。

都准备调兵遣将了,城中却突然来了这个叫托托的,凭借不小的来头,很快就做了黄沙城实际上的‘守城将军’。

根据托托的部署:短期之内,黄沙城无论防守、binglibushu一切照旧,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包括阿里脱木在内,众人翘首以盼的粮草、军饷,连同负责押运粮草来的五千兵马,已全部到位。

考虑到怕走漏消息,这些人马、粮饷皆是从黄沙城北门缓缓进入,对南门的将士来说,似乎都不知道此事,行动异常的低调。

‘托托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很厉害的……’,这是黄沙城众将领对他一致的看法。

常言‘相由心生’,说的就是一个人的相貌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他的内心。

比如说慈眉善目对应的是心地善良,尖嘴猴腮对应的粗俗多疑,甚至于狰狞之下,必有xiéè之类。

然而事实上并不都是如此,以任何单一的方法来衡量一件事或一个人,总有它片面的地方,‘相面’也不例外。

比如说,有一种叫‘城府’的东西,就很好的将内心与外部的表情区分开来:一个蛇蝎心肠之人,完全可以笑的如沐春风。一个即将计划要杀人的狠角色,反倒可以作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演的、装的,它往往就是假的。

托托,长得高高瘦瘦,发须疏疏,尤其眼神,每天都像是没有睡醒或醉酒的样子,这样的面相,比较适合那种善于算计的商贩,或喜好酒、好赌的游手好闲之类。

至少在两个方面不会‘沾边’: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掌权的,而且还有不小的品阶,这与五官端正的富贵之相,确实出入太大。

这样面相的人,有些心机不足为怪,善于钻营也没什么好奇的,但对众人很平静的说一句‘那么,就派人……ànshā……’,而所杀的对象,还是朝廷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这种‘杀人如麻’的阴冷之气,再加上理所当然的神情,确实令人没有想到。

‘看面相’,往往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托托带人安顿好刚刚运到城中的粮饷,连同一起进城的五千兵马,他吩咐阿里脱木为这些人安排住所,连同兵器、马匹等统一安顿好。

至此,黄沙城内的兵力已达两万之余,而且粮草又延续了半月。这对于稳定军心、鼓舞士气,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人往往是很现实的,在危机存亡的紧要关头,尤其相信亲眼看到的东西。

交代好这些军务,托托立刻就坐不住了。

“早就听说黄沙城内热闹非凡,颇有几分繁华集市的感觉,既然眼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何不上街去看看呢?”。

托托已换好衣衫,俨然一个书生、外加客商混搭的模样,他身后的几名随从立刻跟了上来。

‘托托大人要上街去巡查,大家各司其职,务必要保证大人的安全’,阿里脱木立刻召集属下将领,开始提前部署。

‘大家不要如此兴师动众嘛,本官就是下去走走、看看,没有什么的,再说了,有我这四大金刚在,难道?还有什么人敢行刺本大人不成?’。

托托说的很轻松,一如之前说话的语气,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表情。

再看看他身后那四名随从,一脸的严肃,自大进城以来,几乎从不说话,看上去就是‘高手中的高手’那种类型。

黄沙城大街之上,再次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换防下来的军士又可以上街打酒喝了,这样一来,各家小店的买卖又好了起来。

之前,那些粮草、援兵进城后,托托便命réndà肆宣讲,对城内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增兵、增粮,大伙听完之后,自然是喜上眉梢,连走路都多了几分力气。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连同他的数名属下,已如期混入城中,有人策应协助,对他们而言,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都是熟门熟路。

黄沙城,毕竟可容纳几万人,将士、医官、马夫、伙夫、店家伙计、匠工、杂役苦力……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外加精心乔庄,又有内应协助,想混进来也不足为奇。

“之前,我们进城打算散步消息,说是‘阿里脱木不敢发兵出城’,但没想到这次却有意外收获”。

看着街上巨大的变化,南栖原向属下说道:“天黑之后,你二人尽快出城,禀告仲大人:黄沙城内突然增加粮饷、兵马,城内防守也发生变化”。

沿街之上,托托带着随从缓缓走在道中间,尽管多次吩咐‘不要兴师动众’,但阿里脱木,连同其它一些将领,还是不放心跟在他的身后。

怕军士们拿捏不准,只有他们这些将领亲自‘上阵’了。

“告诉仲大人:城内来了‘高人’,是新面孔,应是真正掌管黄沙城之人”。

南栖原望着街上才走过的几个人影,有陌生的,也有不陌生的,但他能看的出来:黄沙城,真有‘高人’来了。

末了,他特意向属下交代:“问仲大人,我们之前的计划是否继续?”。9

第531章 ‘暗杀’(上)

傍晚时分,东沙城。

这是林宗武‘连庆三日’计划的第二日,城中依旧可见饮酒的军士,更有甚者,划拳、行酒令,简直如同到了闹市一般。

仲逸才与师兄林宗武分开,晚饭他们二人一起用的,仲姝最终还是决定去了女真所在的东北一带。

林宗武特意从英勇千户所为她挑选了十名高手,仲逸亲笔书信交给他们,若遇到意外,可找当地衙门的文武官。

这些人之前在京城都是有过些经历的,他们回京时,林宗武与仲逸曾见过几次,彼此间还算有些交情。

作为补充,仲逸与仲姝提前计划了路线,仲姝带人按照这个路线先行,待黄沙城攻下之后,仲逸便设法追过去,如此万无一失。

师兄还要与其他将领议事,师姐兼夫人的仲姝也不在身边,仲逸觉得有些无聊,不想回房间,随意在外边走走,打发时间而已。

“仲大人,请喝一杯吧,仲大人……”。

众人见到他们的监军大人后,立刻上前打招呼。

仲逸摆摆手,连连摇头“诸位兄弟尽兴,仲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酒量……见笑了”。

有几名军士,都是之前负过伤的,如今还没有痊愈,真正敢豪饮的不多,跟着起哄倒是真的‘就一杯,仲大人,弟兄们实在是钦佩你的才学,若是没有这碗酒壮胆,还不敢劝呢……’。

推辞不过,盛情难却,仲逸只得接过酒碗,不过他有言在先“仅此一碗,谁若是再劝酒,就先吟诗一首,否则,罚酒三杯”。

“哦……,好,……”,众人一阵欢呼,最后却只能说一句“那还是就这一碗吧,一碗就好……”。

让耍枪弄棒之人吟诗一首,就如壮汉拿起绣花针,无从下手啊。

饮尽一杯,仲逸便坐到众人中间,其他人知道仲逸是个文官,也就不再劝酒,不过看样子说说笑笑的机会,还是有的。

“你们当中,有谁还参加过去年的抗倭之战?”,这些军士,虽说天天见,但也做不到能喊出每个人的名字,仲逸开始细细问询起来。

“我,我,还有我……”,几名军士立刻站了出来。

仲逸立刻示意他们坐下说话,郑重其事的问了一句“那你们说说,这南征北战的,这么多场仗打下来,有何感想?”。

有何感想?或者感想如何?

众人有些惊讶,一时还真不知怎么回答,相互看看彼此,得到的大多是同样在摇头。

“仲大人,去年在东南抗倭时,小的就见过您足智多谋、妙计退敌,如今这么问,想必自有一定的道理”。

一名军士摸摸自己的断臂,叹口气道“实话实说,我去年也负了伤,但后来痊愈了,今年这次……这支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立刻低头沉默,负伤的不止这一名军士,但这句话却戳中了在场所有伤员的心。

“仲大人,你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是有大学问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如何才能彻底消灭敌人?再也不会有任何敌人来犯?”。

还是之前那名军士,他沉默片刻之后,向仲逸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而后喃喃道“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再打仗了,也就没有伤亡了……”。

众人将目光纷纷向仲逸投来。

显然,大家都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也是很多人想过很多次,却始终没结果的问题。

“若要彻底消灭敌人,让他们永不来犯,只有我们做到足够的强大,敌人来犯一次败一次。无论北虏南寇,还是其他外来之敌,只要他们来犯我大明,就会被打败”。

仲逸语重心长道“只有我们立于不败之地,永不被打败,外敌才不敢来犯。打仗总归是要有伤亡的,这样也正是为了减少更大的伤亡”。

见军士们似有不解,仲逸笑道“只要我们大明足够强大,强大到别人压根就不敢来打,那就太平了”。

如此一说,众人立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的伤亡,都是值得的,只有这样的伤亡,才能减少更大伤亡;只要这样的伤亡、一次次热血铸就的防护,才能让大明更加的强大。

足够强大了,就没有敌人来犯了。

‘来,弟兄们,为仲大人的这番话,咱们再饮一杯’,那名军士再次提议,其他人开始倒酒。

这次,仲逸也没有拒绝,而且依旧一饮而尽。

痛快……

“哎呀,仲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害的我好找”。

才放下酒碗,仲逸就被匆匆赶来的程默一把拉了过去,低声说了一句“仲大人,快去看看,有人找你……”。

果然有正事,仲逸向众人做告辞状,之后立刻转身随程默而去。

……

“下官锦衣卫总旗王干,奉百户南大人之命,特来向仲大人禀告黄沙城内重要情况”。

回到房中,仲逸却见一名男子早已候在那里,此人不是别人,之前是见过的,正是南栖原的属下。

“今日,黄沙城内突然运来一批粮草,还有五千左右的援兵,城中好像来了‘高人’,应该是真正掌管黄沙城军务之人”。

那名总旗向仲禀道“请问仲大人,我们知否继续之前的计划?”。

如此短的时间内,黄沙城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看来,他们的头领从未打算放弃过黄沙城。

“黄沙城中目前军心如何?那个新来的‘高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仲逸问道“此事,你们南大人如何认为?”。

王总旗如实回答“黄沙城中一切如旧,之前不让军士们上街打酒,如今又恢复了旧制。城中守备情况也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增兵、增粮,众人更安心了”。

“至于那新面孔,目前还没有查出底细,但看上去此人的官职比守城将军阿里脱木还要高,应该是来头不小”。

王总旗继续道“至于我们南大人,来之前他已说过一切听仲大人安排”。

果真是锦衣卫的,说话滴水不漏。

“如此看来,敌军有了新的部署,既然他们要变,我们也不能继续之前的计划了”。

略加思索,仲逸向王总旗吩咐道“你先在此候着,待我与林将军商议后,再做定夺……”。

才准备走出屋门,王总旗若有所思的样子,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当时,我们刚出城时,为免于被敌军发现,先在城外的胡杨林中观察一会,确定是否有敌军跟来?”。

王总旗有些纳闷道“后来,我们无意中发现有不到十人的一队人马秘密出了城,直奔南边而来。看上去身手相当不错,不像是普通军士……”。14

第532章 ‘暗杀’(中)

傍晚,黄沙城外,胡杨林一片。

“弟兄们,我们奉托托大人之命,去东沙城ànshā监军仲逸,此人是大明翰林院侍读学士,画像你们都看过了吗?”。

夕阳中,一个名叫阿罗特的年轻军士,正与其他三人秘密商议着:“之前,守城将军阿里脱木已派出十名杀手,佯装刺杀林宗武,以此扰乱视线,之后我们找机会下手,除掉仲逸”。

这四人正是托托身边的随从,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可以说是一等一的高手:很少出手,一旦出手,大多不会失手。

仅此四人?

看来之前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派出的王总旗,在胡杨林中看到那十人左右的人马,只是以刺杀林宗武为幌子而已,用来混淆视听的。

而眼前这四人,才是真正完成ànshā任务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

“弟兄们,除此之外,还有那套兵书。据大明之前那个叫戎一昶的人说:林宗武与著兵书之人有特殊的关系,具体是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如今,戎一昶被乱箭射死,无从再打听”。

四人中,阿罗特为头领,他继续道:“托托大人交代过:去东沙城后,一定设法到林宗武的住处翻翻,看能不能发现兵书的影子。

此外,这个叫仲逸的翰林,每次不按套路出牌,所用谋略有兵法之道,托托大人也命令我们搜搜他的住处,看是否有兵法谋略之类秘籍……”。

“遵命”,另外三人齐声应道:“誓死完成任务”。

这个叫托托的,还真不简单: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贪得无厌。

他所派的四高手,不光充当杀手,还有‘窃贼’的意思。除凌云子的兵法外,连其他兵书都不放过,不是一般的贪婪。

当初,戎一昶就曾在信中说起过关于兵书的事儿,他答应可以与鞑靼一起找,找到之后大家可共享,并能得到一笔数量惊人的赏银。

好在他没有说出林宗武与凌云子的关系,只是说了一句:林宗武与著兵书之人关系很特殊。

至于是怎么个特殊法,就不得而知了。

戎一昶这样的人,为了金银财物,为了自己的前程,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被乱箭射死,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还是老规矩,事成之后,兄弟们会得到托托大人的重赏,若是事情办砸了,就等着回来受罚吧”。

阿罗特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仲逸的人头送到托托大人案桌前,绝不能为大人丢脸,出发……”。

夕阳下,月色出,又是一夜晚来到,一阵夜风吹过,胡杨林中‘呼呼’之声传出,四人四骑,匆匆向东南方向而去,直奔东沙城。

今晚夜色不错,北漠的月色似乎能更亮一些,只要不起风,无论白日黑夜,其实都还是不错的,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今晚,注定将不是一个平静之夜……

东沙城中,不少军士依旧围桌而坐,虽然喝不了多少,但桌上的酒碗、饭菜依旧在,那种松散的感觉,也依旧在。

得到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派来报信人的消息后,仲逸立刻去找师兄林宗武商议。

林宗武正欲其他将领议完事,众人见监军仲逸找他,似乎有要事商量,于是他们便借口告辞,纷纷出了房间。

这都是监军这个头衔的便利,即便没有师兄弟这一层关系,仲逸也可名正言顺的来找这位大名鼎鼎的林将军。

不必客套,仲逸将方才那位锦衣卫王总旗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林宗武,先听听他的意见。

“管他来什么‘高人’?这说明鞑靼方面还不死心,我们照打不误,非要攻下黄沙城不可”。

林宗武带仲逸来到沙盘地图前,一脸轻松道:“不就是五千左右的援兵嘛,那粮饷也就能多支撑半个月左右而已。看来,他们还是有所顾虑的”。

是的,对英勇千户所而言,敌军多个几千人马,只要部署调度有方,还是不用担心的。

这一点,在之前的多次战事中就曾遇到过:兵力并不是决定胜败的唯一因素,尤其双方兵力相差不是很悬殊时。

而仲逸的侧重点,显然不在这个上面。

“师兄,你再想想看,既然鞑靼方面向黄沙城派了新的管事之人,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而他命令城中防守依旧、换防依旧,就是闭门不出一兵一卒,这里边定有阴谋”。

来的路上,仲逸就对此事有疑虑重重:“据锦衣卫王总旗说,他们当时在城外的胡杨林中观察动静,无意中发现一支十人左右的人马,这些人,看上去身手相当了得,不像是一般的军士”。

‘不像是一般的军士’,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是黄沙城中出来的,但要比一般的军士厉害多了。

习武之人,高手遇高手,这种感觉不言自明。

“这些人来东沙城干什么?若是为打探军情,之前不是已经来过很多拨人吗?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东沙城中,不就是连庆三日,酒肉庆祝嘛,防守宽松的很”。

仲逸继续道:‘若是要攻打城池,显然是不可能的,区区十人,简直是在说笑。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与他们不同于一般军士的身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派十个人,个个身手了得,能做些什么别人做不到的事儿呢?

“师弟,你不要想那么多,回去告诉那个锦衣卫总旗:让南栖原继续盯着黄沙城的动静,有情况随时来报,剩下的,就准备攻城吧”。

林宗武不想再推测下去,他向仲逸说道:“反正我们就这样继续表面松懈几日,若是黄沙城的阿里脱木还不来攻城,我们就秘密派兵前往,拿下黄沙城”。

事出突然,仲逸一时没有太多理由能说服师兄,但他却始终认为这里边有太多的不合情理。

见师兄再无更多的交代,他便准备告辞,锦衣卫王总旗那边,还等着回去向南栖原交差呢。

临出门时,仲逸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了一句:“师兄,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为安全起见,待会儿我打算出城一趟,做一回‘夜行人’,若是有人找,你务必要替我圆场……”。

林宗武笑道:“放心,你去吧,不要太晚就行……”。9

第533章 ‘暗杀’(下)

月色下,东沙城守备依旧。火把、灯笼,连同一些屋中亮着的灯光,共同点缀着城中的建筑。

之前,一直嚷嚷着要饮酒的军士,此刻大多也回了各自的营房,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城中东侧有一排房屋,是一些主要将领临时居住的地方,其中林宗武与仲逸的住处,被安排到了最前面。

由于此处建筑都是一样的规格,从外边看,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鉴于此,随军书办按照林宗武的吩咐,在各将领门前都做了标志,用以区分。

尤其林宗武,他的住处,门前还有旗帜、灯笼,上面一个大大的‘林’字。这也是主将的一种权威代表所在,并无不当之处。

相比而言,仲逸这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品佚就更了些。但他毕竟是参军,虽然不至于旗帜、灯笼的标志,但门前还是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字——参军。

说白了,这就是个‘办公区’嘛,门口的小木牌就是每人的职务、头衔而已。

……

从议事大堂离去后,林宗武在城中随意走动一番,来到师弟门前时,见他果真不在屋中,只是灯还亮着。

作为‘配合’,林宗武还命程默与几名军士去协理一些军务,这主要是为仲逸腾出更多的独立空间来。

看来,师弟真要做一次‘夜行人’了。

月色不错,此刻城中确实安静了许多,夜风徐徐,令人惬意无比。

林宗武来到城墙之上,再次想起师弟之前说的话,他不由的细细查看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异常。

“启禀林将军,城中并无异常,将士们轮流执勤、换防,丝毫没有松懈,只是我们要‘连庆三日’,故此,城内的防守就相对松懈一些”。

一名负责守卫城墙的千户向林宗武禀道:“反正关起城门来,大家都在城中,还怕有敌军来吗?”。

林宗武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这是他之前的部署‘外松内紧’:看似防守如此松懈,而以英勇千户所为主的兵马则严阵以待,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嗯,不错,继续加强守备,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些时日,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班师回京了’。

林宗武确定没有令他担心的,这便再吩咐几句,缓缓下了石台阶,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刷刷……”,一阵清脆的刀剑出鞘之声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处僻静之地,林宗武原本走的很慢,当听到风声之后,立刻腾空而起,却见一群黑衣人纷纷追杀过来。

没错,正是十人左右的样子,杀气腾腾、紧追不舍,看样子,是不给他留一点活路了。

果真是杀手的风格。

‘嘶……’,林宗武拔剑而出,一阵剑雨,剑影中,难分你我。

当他再次回到原地,却见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惊动了夜晚的东沙城。

“不好啦,有刺客,快,保护林将军,快……”,不远处的军士发现了异样,立刻喊叫一声,之后便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林宗武本不愿让将士前来的,好不容易有此机会,能痛痛快快的一展剑术,何乐而不为呢?

“不好,林大人有危险,大家快过去看看”。

片刻之后,这样的喊叫声传的更远,英勇千户所的军士也听到了叫声,千户谭辽立刻开始部署。

英勇千户所是林宗武一手带出来的,此刻听到有人要刺杀他们的林大人,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谭千户,我们奉命在此守备,没有林大人调令,不得擅自离开,目前城中情形不明,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副千户周通向谭辽说道:“我带一个百户所过去看看,你们继续留守在这里,以防不测,可否?”。

谭辽重重点点头:“如此甚好,救人与守城两不误,就这么办”。

……

才一会的功夫,从各处赶来的人马纷纷赶到,这条小巷就快要堵住了。

除城墙守卫,炮台、箭楼的守卫没有动外,其他处的将士都有动一动的冲动。

英勇千户所果真还是不一样:既没有墨守军令,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阵脚,真正做到了‘处惊不变’。

而城中关键处的守卫皆没有大动,足见林宗武统兵还是有一套的,只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意外,难免还是有一点失误。

相信此次之后,林宗武能悟出来的东西:远不止兵法中所讲的那么简单、框架。

“让开,快让开,林将军怎么样了?”。

由于英勇千户所驻守城中核心地段,距离此处有些远,当副千户周通带人赶来时,已有不少人围观在哪里,他只得喊着人群为他让条路出来。

“把这里收拾一下,告诉守卫城墙的兄弟:一切照旧,不必惊慌,其他将领,到营中议事”。

林宗武手中那柄长剑早已入鞘,他一如往常的吩咐左右:“在没有新的军令下达之前,大家一切如旧,不必惊慌,也不得随意妄议是非”。

“是”,众将领齐声应道。

见周通带着英勇千户所的人赶了过来,林宗武向他吩咐了一句:“把这些人全部带回去,搜身一遍……”。

“嗯嗯”,周通连连点头,只是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地上七零八落躺的,看样子,有十名杀手的样子。

可是,他们是怎么死的?自己都没有看清楚。

这样的杀手,死的该有多‘憋屈’?

来晚了,错过了一场‘杀手被杀’的精彩好戏。

现场清理完毕后,林宗武再次召集部分将领议事,其他人各司其职,城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夜色依旧、月色依旧……

良久之后,东沙城外。

几道身影快速出城,身姿异常轻盈,如同高空落地的家燕,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来到地面之后,那几人飞速向一旁的胡杨林而去,那里有他们的马匹,是之前拴好的,可以随时骑行上路。

本是熟门熟路,但绕过胡杨林后,那几道身影却立刻征住了,如同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动。

一阵轻快的笛声传来,如同风中飘过一般,声音渐渐靠近,却不见吹笛之人。

再看看之前拴着马匹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马儿的痕迹,也没有马儿是如何离去的痕迹。

“不好,有埋伏,大家小心”。

四人当中,阿罗特立刻拔剑而出,向众人说道:“我们这次,是遇到真正的高手了……”。9

第534章 监军大人不见了

一个‘有惊无险’的夜晚后,次日的东沙城,又再次不淡定了。

“启禀林将军,大事不好啦,仲大人不见了”。

众将领还未到齐,就有军士向林宗武禀报:今日一大早他们奉命去请监军仲大人前来议事,到了住处,却发现没了人影。

闻听此言,其他将领却不以为然:仲大人向来不按套路出牌,没准又是去那里查看地形、探查军情,不足为怪。

林宗武细细看着众人,并未言语,只是来回踱着步。

片刻之后,门外再次传来一阵焦急的通报,之后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仲逸在翰林院的铁杆跟班——程默。

用程默自己的话说,他才是仲大人最名正言顺的属下,也是唯一最可靠、最得力的‘心腹’。

这么说,也是有一定依据的:因他们有个共同的衙门——翰林院。

对程默来说,仲大人这个‘监军’的头衔只是临时的。

去年在东南福建一带抗倭时,仲大人不就是‘监军协理’吗?之后不照样回了翰林院?

故此程默认为:除了翰林院的差事,其他的头衔都是浮云。

“林将军,快派人找仲大人……我早晨起来备好早饭去叫仲大人……结果没有回应……后来到他经常去的地方……也没有……都怪小的没有看管好仲大人……”。

程默说的有些急,但其他人还是能听的明白。

昨晚,林宗武为配合仲逸,给他足够的独立空间,便借口协理军务,将程默临时派到军中,直到今日早晨才回到住处,结果他刚到住处却不见仲逸的身影。

一起负责保护仲逸的,还有锦衣卫校尉,大约十人左右的样子。昨晚仲逸从林宗武那里回来后,等待复命的锦衣卫王总旗就在他房中。

交代一番后,仲逸便命其他人协助王总旗出城,他还要向在黄沙城潜伏的南栖原复命,为免于被城中更多的人察觉,其他人便护送王总旗出城。

结果,等锦衣卫的人再次回来时,就发生了城中林宗武遇刺客的事儿,再去找仲逸时,他便没了踪影。

对于这个消息,林宗武并不惊讶,他昨晚就知道了:正是锦衣卫的人禀报的。

鉴于当时天色已晚,城中又刚刚发生过刺客之事。故此,林宗武便吩咐他们:暂且不要将仲逸失踪的消息散出,免得动摇军心。

之后,锦衣卫的人得到军令:继续回原地待命。

程默是仲逸的跟班、兼随护,他的话自然更可信,看看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样子,更是确定无疑了。

“仲大人?怎么会无故消失呢?他是个文官,谁会对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下手呢?”。

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上前一步,向林宗武说道:“该不是与昨晚刺客的事情有关吧?”。

谭辽跟随林宗武多年,他自然能看的出来,林大人与仲大人二人间交情匪浅。

仲逸屡屡妙计退敌,在军中威望颇高,当其他将领确定这位监军大人或许有危险时,就真的急了。

“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了”。

林宗武若有所思的向众人说道:‘你们说,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以行刺我为幌子,真实目的就是要对仲大人不利吧?他可是个文官……’。

仅此一言,众人立刻炸开了锅:“奶奶的,对仲大人下手,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老子来啊……”。

经过一番商议,林宗武下令:‘马上派人在城中、城外仔细搜查,尤其出城后向北通向黄沙城的方向,还有胡杨林中,甚至更远的地方’。

找寻他们的‘军师’,所有将士都憋着一股劲,要将东沙城里里外外翻一遍了。

至此,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无故消失的消息很快传开,瞒是瞒不住了。

……

一个时辰后,黄沙城。

名义上的守城将军阿里脱木再次召集众将,同样是因为这位从上面派来的托托大人要‘训话’。

这样的训话,实则也是在议事,这一切皆因之前从东沙城那边传来的一个消息:仲逸消失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阿里脱木做不了主,只得请托托大人来把握全局。

“此事,倒是发生的颇为蹊跷”。

众人到齐后,托托并未急于表态,沉默片刻之后,首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蹊跷之处在于:大明的监军仲逸消失了,但我们派出去的阿罗特等四名杀手,也消失了?”。

说的没错,这绝对是此事关键所在:从昨晚至今,阿罗特等四名杀手出了黄沙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用说,他们一定是出事了。根据之前的风格:要么很快得手,很快前来复命;要不一时无法得手,但同样要很快来禀告。

这次倒好:是否得手尚且不知,连前来禀告一声都没有了。

当初,阿罗特等人是何等的‘不屑一顾’,托托更是对他们充满希望,结果弄成这样的结局,多少有点打脸的感觉。

“托托大人,你看,要不派人去城外打探打探?搜寻……”。

守城将军阿里脱木见众人都不言语,他只得首先凑上前去。

这几乎等于是一句废话:阿罗特等人去的是东沙城,如今他们无故消失,那一定与东沙城脱不了干系。

可是,东沙城能进得去吗?

除非,你去攻城,而且要攻的下来。

话又说回来,东沙城,到底攻还是不攻?如果攻打,又是在什么时候发兵?

这一切,恐怕只有真正的‘守城将军’托托自己知道了。

“派兵出城,如今时机还不成熟,阿罗特他们去的是东沙城,我们的人也不好进去打听”。

托托自然知道这一层关系,他不紧不慢道:“不过,设法去核实那位监军仲逸的情况,还是有必要的。看看他是否真的‘下落不明’?消失了吗?”。

在座的人都很清楚:昨晚去东沙城行刺的,实则有两拨人,之前是十名杀手行刺林宗武,之后才是以阿罗特为首的四名高手,他们的目的就是——仲逸。

如今,那十人已全部被杀,剩余四人没了踪影。林宗武毫发无伤,可是,仲逸呢?

“设法找到仲逸,他更受人关注”。

托托向众人说道:“或许,只要找到了这位仲大人,阿罗特他们,也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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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押送回京(上)

又过了几日,东沙城渐渐安静了许多

黄沙城更不用说:一切如旧。

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依旧下落不明。林宗武派人在城内、城外找了很多次,但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黄沙城,名义的守城将军阿里脱木知道了,实际执掌黄沙军务的托托也知道了。

毫无意外:仲逸没有确切的消息,阿罗特等四名杀手,自然也没有消息。

从这一点而言,托托当初的推断是正确的:找到仲逸,找到了阿罗特。不过,眼下却是谁也找不到。

时过三日、如隔三秋,仅是几天的功夫,两城之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有些不适了。

‘连庆三日’之后,东沙城依旧防守松懈,但黄沙城也没有派兵前来攻城,托托每日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林宗武一边命人找寻仲逸,一边在城四处走动查看地形,部署工事,看样子也不是很着急。

这也不足为怪,从外人看来,这位林大人与仲大人也只是同朝共事而已,顶多之前有过些交往,彼此觉得还不错而已。

如此定位之下,又是派人打探,又是亲自过问,林宗武做的已经相当不错。为避嫌,他也只能做这么多。

倒是军其他将士们,尤其去年到东南福建参与过抗倭的,这其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居多。

此外还有之前与仲逸一起守卫西沙城的将士,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年轻的监军大人临危不乱、足智多谋的风采。

如今仲逸突然消失,他们岂能不担心?甚至有不少人担忧:‘军师’不在了,这仗还怎么打?

据此,城多有一种议论:“是鞑靼方面将仲大人秘密带走的,是因为害怕他再出妙计,再丢了黄沙城”。

说归说,议论归议论,但两城间表面防守如旧、换防依旧,并无多少异常。

大战在即,两城却如此安静,太不正常了。

仿如黎明前的黑暗、表面平静的湖面,若非一方有大的计划,便是另一方在等待时机,伺机而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这‘一发’,便是阿帖木尔与魏申。

作为执掌黄沙城多年的守城将军,阿帖木尔是名副其实的。连同有‘军师’之称的魏申,在黄沙城众将士心目地位颇高,这是多年的习惯所致。

这一点,连新来的托托都不了。

是的,林宗武之前是曾说过要‘连庆三日’,之后要将阿帖木尔、魏申押回京城,听候朝廷处置。

但到底是几日之后将这二人押回京城,又是派谁、派多少兵力押送,林宗武并没有细说,其他将士也不得而知。

最近因刺客刺杀林宗武,之后仲逸又莫名其妙的消失,大家都快将押送二人回京之事忘掉了……

这日午后,林宗武再次召集众将领议事。

今日所议之事只有一件:如何将阿帖木尔、魏申押回京城?

“林将军,属下愿押送阿帖木尔、魏申回京,若路出了任何闪失,愿军法从事”。

一名将领说了这么一句,立刻有不少附和之人。

如此积极,其原因不言自明:北漠打了胜仗,再押送阿帖木尔、魏声这两个头头人物,明显是锦添花的差事。

可以想象,捷报早传到京城,如今又押送敌首之一,说不定皇帝一高兴,立刻封赏了。

这些请求回京的人当,唯独没有英勇千户所的将领:对他们而言,听林宗武差遣,打硬仗才是关键所在,其他都是其次。

“原本没有想过那么多,后来不少人向本将建议,这才细细想了很多”。

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林宗武前说道:“派多少兵力同行呢?若是负责押送的兵马多了,剩余在东沙城的兵力不足了,反之,万一路有个闪失,那二人再被劫走,怕圣再怪罪下来……”。

如今,东沙城之内只有一万七千左右的兵力,之前搭建的驻军大营,最多也五千的兵马,无论那头儿,都抽不出更多的兵力来。

“若是朝廷派人来好了,在这里交接,之后的事儿不用管了”,林宗武不止一次设想过:能这样解决此事。

但朝廷来了旨意:黄沙城是否攻打,可自行处置;押送阿帖木尔、魏申回京,也由林宗武自行安排处置,且要尽快押回京城。

好吧,这样的旨意等于没有旨意,但没有旨意,本身又是一种旨意。

林宗武思来想去:一切还是得要靠自己,靠不得别人,也怨不得别人。

看样子,朝廷短期之内是不会增兵增饷了。为能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备战、一举拿下黄沙城,林宗武决定:先尽快将阿帖木尔、魏申押送到京城。

“北方的战事要继续打下去,而这二人回京城的时间,也不能再拖了”。

经过一番权衡,林宗武已拿定主意:“经本将再三斟酌:派七千兵马押送,由各千户所千户大人统领,从东沙城调出七千之余的人马,明日路,直奔京城而去”。

他特意说道:“之前,在战事负伤而又恢复差不多的,编到这七千人当户,到京城后也算大功一件,算是一点补偿吧”。

至于那些伤势重的兄弟,也一起南下回京,他们大多已无法再战,回家是迟早的事儿,此次刚好与这七千人马同行,路不用走的太急,也好有个照应。

据此,东沙城只剩一万的兵力,外加驻军大营五千人马,虽有所减少,但皆是精兵强将。尤其负伤、怯战者,将全部南下回京。

兵贵精,而非一味求多,兵归速,尤其不能有太多负担、顾及。这两点,林宗武都做到了。

如此安排,既省去了军粮饷负担,更让留守的将士能全力来攻黄沙城,不用再为转移伤员而分心,负伤的将士们也可早日回家,可谓一举两得。

如此安排,自然无人反对。

据此,关于押送阿帖木尔、魏申回京城之事,这么愉快的通过了。

之后,林宗武吩咐左右立刻着手安排:这七千多的兵力,连同负伤将士,明日午后出发,直奔京城而去。

当然,如此声势浩大,自然瞒不住鞑靼方面……14

第536章 押送回京(中)

傍晚时分,黄沙城。

至晚饭时间,城大街行人多了起来,换防下来的军士拿着酒壶纷纷来到酒馆,各店铺已备好饭菜,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十分热闹。

“酒三两,熟酱肉半斤,装好了带走”,几名军士来到柜台前,照例要了酒肉,之后便带着东西回了军营住处。

其他军士大多也是如此,将酒肉带回去吃喝,一来可以省去额外的开销,若是在店里,仅点这两样显得有些寒酸,再点多了反而浪费,

吃剩也不能全部带走,天气都热了……

虽说托托来到黄沙城后,军士们可以按照之前的规格街打酒,但数量还是严格控制的,每人一天最多能打三两,而且不能一次喝完。

其实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若是完全禁酒,一旦战事拖得久了,势必会引起将士们不满,可若是完全放开,喝的酩酊大醉,那离脑袋搬家不远了。

折一下:不让你一次喝足,但天天可饮一点,可谓‘细水长流’。

也有手头宽裕一点的军士,他们往往在店吃喝,几人围桌而坐,点酒点肉、在要些特色小菜、主食之类,大家说说笑笑,也这么过去了。

店吃饭的人多了,说话的人也多了,说话的人多了,说法多了。

说法多了,说什么的人都有,这热闹了,这几乎是每家酒馆、茶楼,甚至客栈等人多的地方,能‘热闹’起来的原因。

“听说了吗?东沙城,那个叫林宗武的大明将军,他要派人将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押送到京城去,明日午后动身,随行的有七八千兵马呢……”。

一处不显眼的酒馆,大家正忙着说话,不知谁秃噜了这么一句,之后又闭嘴巴,继续玩笑之言,并没有在意。

话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是说话的人‘有心’呢?

其实,这样个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自从林宗武军令发出之后,东沙城已开始准备,负伤者要提前准备,还有医官、随护的协助,城立刻动静不小。

这样的消息,岂能瞒得过黄沙城派出去的那一双双的眼睛?

守城的将士们知道了,连大街的店家、伙计都知道了。不知是何人传的这么快,才半天的时间,本还算是个秘密,现在却什么都不是了。

‘对城绝大多数人而言,阿帖木尔和魏申才是他们真正的‘拿事之人’,一一武,一个守城将军,一个‘守城军师’,都是大家很熟悉的搭档’。

可是,如今这两个头领般的人物,要被大明的将士押送到他们的京城去了。

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这一问,不仅是城店家、伙计的疑问,更是所有守城将士的疑问。

……

黄沙城,议事大堂。

托托端坐堂,阿里脱木居于一旁,底下则是众将领。

“托托大人,众兄弟们都商议过了:此时,正是我们发兵出城的绝佳机会,既可以搭救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还可以顺便攻下东沙城,可谓一举两得”。

‘顺便’?这个词,用得好,口气好大。

说话的是一名年青的将领,他向托托禀告完毕,不由的再望望一旁的阿里脱木。

毕竟,按照原先的格局:在黄沙城原先剩余的将领,还是以阿里脱木为首。

“哦,是这样的吗?你倒是说说,我们如何可以做到一举两得?”。

老谋深算的托托自然早看穿了这一层,他知道自己有军令在手,他们才不得不听命,而这些人真正拥护的,还是阿帖木尔和魏申。

干脆直接向阿里脱木问道:“你来说说”。

救人是他们真实的想法,阿里脱木也不假掩饰:“托托大人,弟兄们的意思是:林宗武只派了七千多人押送两位大人,而且其有很多是负伤的军士,只要他们离开东沙城,我们有机会”。

“嗯,继续说下去”,托托将头微微一侧,似乎听的很认真。

阿里脱木继续道:“派一万兵马出城,对付七千残兵绰绰有余,一旦林宗武收到消息后,他必定会派兵出城,到时东沙城空虚了,我们留守在黄沙城内的兵马,可趁机攻打东沙城”。

末了,他有些不太熟练的说道:“如此,是一举两得:救人与攻城两不误,这叫‘假道伐虢’……,对,是这样的,兵法这么说……”。

好个‘假道伐虢’,能用到如此境界,也真是没谁了。

咳咳,托托重重咳嗽几声,不由的探探身子,生怕一口气不来,该要背过去了。

一个简单的转移情绪动作,托托不由的抚抚胸口,脑子却快速的思考着:堂下那名年轻的将领仅说了一句,而阿里脱木却能补充的这么详细。

傻子都能看的出来:他们之前都是合计好的。

托托明白:这个所谓‘假道伐虢’的计谋,恐怕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毕竟接触时间太短,黄沙城的将领对他并不交心。

托托之前那漫不经心的一句‘要àn shā仲逸’,除了为自己增加了更多的阴险与深不可测外,并未换来其他将领对他的好感。

àn shā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这算什么本事?

若是这招管用的话,每逢战事开始之前,派杀手、高手前去,直接将对方的主将、军师放到行了,还用这么多将士干什么?

这些人认为:托托是一个阴暗的人,连魏申都不如。这样的人太可怕:做事太不择手段了。

人无远虑,而眼下呢?

托托自己也犯了难:原本以为刺杀仲逸成功后,再进行下一个计划,没想到派出去的四名高手兼杀手,直到如今,还是没有一点下落。

此事,如何向众将领交代?又如何向大汗交代?

阿帖木尔与魏申是黄沙城的核心人物,若他们在北漠便罢,一旦被带回京城,将永远没了结果,若是大明朝廷以他们为要挟,又该如何?

一旦这二人出了差错,他又如何向众将领交代?向大汗交代?

托托意气风发来到黄沙城,如今却连连受挫,

得要想个办法,那怕是为了自己的出路……

若是同意了阿里脱木他们‘假道伐虢’的计划,一旦再出意外,自己的责任会小很多。

托托这样想到:起码可以说一句:‘黄沙城的兄弟都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救人才是迫在眉睫,至于阿罗特等四名杀手之事,以后再说吧……

“既是兄弟们都有此意,本大人也不能驳了大家的面,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定是要救的……”。

良久之后,托托脸露出笑意,只是依旧不紧不慢道:‘那依了弟兄们?’。14

第537章 押送回京(下)

东沙城,往南百余里,有个叫黑土崖的地方,早年间曾有土匪出没,后来被路过的鞑靼兵和大明军队相继剿灭,之后也就消停下来。

如今,这一带能拿出来唬人的,恐怕也只有这险峻的地形了。

黑土崖,顾名思义有一座陡峭的崖壁,在这一带是极为难见的,这也造就此处独有的‘威名’和‘霸气’。

话说当年有行远路的客商,甚至于云游四海的侠客,每每路过这里时,都会按照各自的方式拜拜这里的土地公,之后无论继续朝北、向南走,都更心安一些。

黑土崖,还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

“启禀大人,前面就是黑土崖了,是否……去拜一下?”,一名大明军士向前禀告。

这支七千之余的兵马,正是负责押送阿帖木尔和魏申回京城的。根据林宗武之前的部署:其中还有不少负伤的将士一起同行。

可以说,这支人马的战斗力是非常弱的。

“停……”,负责押送的将领单手一挥,传令官立刻向后大喊一声,大队人马渐渐停止前行,众人侧目而望,都觉得有些好奇。

“告诉将士们,原地休息两刻钟,用些吃喝之物”。

负责押送的将领再次吩咐道:“告诉随行医官:若是有喂药、换药的,抓紧时间”。

“遵命……”,传令官立刻领命而去。

人太多,排成一支长队,传令还得骑马而行,逐一传达。

片刻之后,将士们大多席地而坐,开始随意吃喝、再交谈几句……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异常?可一定要看好了,否则,我们就无法交差了”。

那名将领向几个随行的千户说道:“咱们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两辆大大的木车,做的异常坚实,尤其关押阿帖木尔那辆,车身处根根铁丝缠绕,俨然一个行走的‘牢房’。

自从阿帖木尔与魏申被俘后,林宗武对他们还算不错,吃喝按照普通军士的标准,既没有克扣、也没有以次充好。

就连二人的衣衫行头都没有变:阿帖木尔依旧铠甲在身,而魏申则是一身文官袍,都是之前的装束,只是没有戴帽而已,蓬头垢面的。

武将有武将的品阶,文官有文官的规矩,无需看容貌,仅从二人着装而言,远远望去,就能很明显看出是阿帖木尔与魏申。

起初是这样安排的,但出了东沙城后没多久,阿帖木尔又开始嚷嚷个不停,负责押送的将领听着心烦,便命人给二人口中塞上布巾,再带上头套。

只露出口鼻、双眼,嘴巴还被堵上了。、

顿时,阿帖木尔和魏申立刻安静了下来,众将士也省事不少,只是看着样子有些怪怪的:夜行人?

“给他们一块熟肉,一壶清水”,那名将领吩咐一声,军士们立刻向木车走去。

看二人吃的津津有味,那名将领不由淡然一笑: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这五谷杂粮、酒肉菜蔬,如果你能扛下来,那只能说明饿得时间还不够久。

不远处,才刚‘拜过’黑土崖的土地神,一名百户正带一队人准备返回,却见一名军士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一片胡杨林。

“那是什么?……”,那名军士大声念叨,众人寻声望去。

“有敌军伏兵,快,即可回去,禀告将军……”。

经再三权衡,托托还是决定同意阿里脱木的计划:派一万兵马出黄沙城,在大明军队南下回京的路上,将阿帖木尔和魏申救下。

按照阿里脱木的计划,这一万兵力对付大明七千伤兵,那是绰绰有余。

而林宗武收到这个消息后,必定会派兵出东沙城前来增援,同时,在东沙城西南方向的驻军大营,也会派兵前来。

到那时,东沙城防守空虚,而黄沙城由托托负责留守,城中还有一万的兵力,阿里脱木拖住大明前来增援的兵马后,托托派兵攻下东沙城。

按照这个计划,他们取黄沙城,看似势在必得。

尽管托托有一百个理由不同意这所谓的计划,但无奈于眼前的事实:以阿里脱木为首的所有黄沙城将领,都这样认为,救人是不容置疑的。

如若不然,一旦阿帖木尔救不回来,托托就要成黄沙城的‘公敌’了。

作为一个十足的‘阴人’,托托之所以同意这个计划,不仅是为给自己找条退路,同时能安抚其他将领。

最关键的是:他还另有计划。

没错,这个另外的计划很简单:前提是阿里脱木率领的那一万兵马——能够回来。

负责押送阿帖木尔的大明兵力有七千之余,东沙城中有林宗武麾下一万的兵力,驻军大营还有五千。

这么多兵马合围,莫说能不能救出阿帖木尔,莫说能不能守住东沙城,阿里脱木或许是‘有去无回’了。

那么攻下东沙城,算谁的功劳?黄沙城日后的防守,谁说了算?还有谁,敢再提阿帖木尔、魏申、阿里脱木?

还有谁?

托托心中暗暗笑道:“道那时,本大人才是真正的‘黄沙城之主’,还有那个不服?”。

这样的人,坏到了骨髓……

“弟兄们,摆开阵形,准备迎敌”。

大明负责押送的将领一声令下,众将士立刻备战,行动迅捷、防守严密,远比想象的要快、要果断。

毕竟是大明七千人的队伍,虽说伤兵已过半,但真正能战的,还有三千人马。阿里脱木一万的兵力,怕是一下子也吃不下去。

潜伏在黄沙城中的锦衣卫,已将阿里脱木要救人的消息禀告林宗武,林宗武很快做出部署:协调南边的都指挥使司派兵一万,给予敌军沿路拦截,与负责押送的将士一起,将阿里脱木灭掉。

当地都司衙门的驻军可谓以逸待劳,但为能使阿里脱木更加相信自己是安全的:都司的驻军只在更远一点的胡杨林中设伏。

等敌军上钩,再慢慢收网……

“弟兄们,当地一万援兵很快就到,大家一定要坚持住,保护好负伤的弟兄,保护好自己”。

那名将领再次说道:“一定要坚持住,等我们的援兵前来”。

大明将士再次排列队形,七千之余的人马,俨然如一道平地而起的‘城墙’,那怕是伤员,只要有一个不倒下,所有人就不会倒下……

黑土崖,不远处一块空地之上,阿里脱木正欲攻来。

“兄弟们,我们此次任务是救出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同时引出林宗出城来增援,大家不要死战、恋战,救出二位大人,散出消息即可”。

阿里脱木拔剑而出:“弟兄们,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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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移花接木

“大家快来看,那是什么?”。

鞑靼军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不由的瞪大眼睛,胯下的马儿,也渐渐放缓了速度。

大明七千人的队形,整齐有序、严阵以待,一名传令军士向负责押送的将领说着什么,再将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中,之后便跨上马背,朝北而行。

这名传令军士,是从东沙城而来,是林宗武派来传令的校尉。

看样子,这支负责押送阿帖木尔、魏申的兵马,又收到新的军令。

“让开,大家不得阻挡,这是林将军的命令”,那名将领再次重复一遍,大明军士立刻让出一条道来。

这条道的一侧,就是押送阿帖木尔、魏申的木车。

据此,鞑靼若是想救走他们的将军、军师,只需‘长驱直入’,直接将这二人带走即可。

大明的将士,似乎真没有阻挡的意思。

“将军请看,那是什么,我们真的没有看花眼?”。

一名鞑靼军士再次指着前方,向阿里脱木说道。

众人更是目不转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押送阿帖木尔和魏申的木车开始移动,马儿奔跑的速度非常之快。

不知何时,这二人已被关押在同一辆车上,头上虽有面罩,但身上一文一武的铠甲和衣衫,却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早在他们二人刚刚被押出东沙城一带时,潜伏在周围胡杨林中的鞑靼密探已看的十分清楚:那个时候还没有带面罩,那模样、那身段,他们再熟悉不过。

此刻再到南边百余里的黑土崖,鞑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要将这二人救走,这是阿里脱木最惦记的事儿。

可是,为何要将阿帖木尔和魏申放到同一辆车上?又为何放弃阻挡,硬是给让出一条通道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里脱木等人一时没了主意,托托又不在身边,谁来一锤定音?

之前做副将的时间太长了,阿里脱木直到现在都没有摆脱那个‘副’字的思维:每遇大事,还等别人给他拿主意。

“将军,怎么办,快拿个主意吧,否则,就没机会了”。

一名随行将领再次向阿里脱木禀道:“将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弟兄们可都等着呢……,快……下令吧”。

阿里脱木这才缓过神来,朝前方定睛一看,却见那辆押着阿帖木尔和魏申的木车,已完全绕开了大明将士队形,单独向东北方向走去。

而那七千人的大明军队,却没有一个人去追。

黑土崖地处东沙城西南方向,马车朝东北方向奔去,正是要回东沙城,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不好,快截住马车,快”。

阿里脱木挥剑而上,大声喊道:“抽调五千精兵追上马车,其余五千对付大明留守兵力”。

阿里脱木刻意说道:“只要将二位大人救出后,大家即可准备回撤,东沙城的林宗武已知道这里的军情,他们很快便回前来增援,不要纠缠”。

这便是阿里脱木的计划:先救出阿帖木尔和魏申,之后再佯装向西北方向回撤,以此牵扯大明兵马,连同从东沙城前来增援的林宗武。

只要将他们吸引到西北方向的荒漠中,就为托托带兵攻打东北方向的东沙城赢得了更多的时间:等东沙城破后,林宗武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了追赶那辆马车,又免去后顾之忧,阿里脱木将一万的兵马一分为二:五千救人,五千开战。

有此‘定位’,阿里脱木麾下将士便没有决一死战的决心,兵力再一分为二,大明将士自然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还是那辆疯狂的马车,简直要飞起来了。

要说阿里脱木这些人,论起骑术来,那也是相当了得,即便与前面的木车有些距离,追赶起来需要一些时间,但带人追了半天,还是没有追上。

“这他么邪门了,单人单骑都追不上一辆马车?这倒是让老子大开眼界”。

死死盯着前方的马车,阿里脱木带着属下紧追不舍,心中不解程度,远远超过骑术本身。

马,是什么样的马?车,又是什么样的车?

前方这辆马车,一如脱缰的野马,拼了命的向前奔去,不知是中了什么魔咒,只知道急速向前。

看样子,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会毫不犹豫的冲过去。

就是马儿能受得了,木车、车轮、车轴也受不了。

“咔嚓”一声,在马群奔腾、尘土飞扬的声音中,木车横梁终于是折成两半,彻底断了。

众目睽睽之下,阿帖木尔和魏申被顺势甩出了木车,只因惯性的缘故,车子被拖出去老远,早就断了绳索,马儿再次向前奔去。

没有木车阻挡,众人这才似乎看清:马儿臀部之上,似乎放了东西,像是冒烟的感觉。

怪不得,跑这么块,简直了……

“太好了,大家准备下马,救上二位大人来”。

阿里脱木做出一个姿势,示意后面的人马放慢速度,缓缓向前方走去。

“摘掉面罩,快扶二位大人上马”,阿里脱木有些迫不及待,临近跟前,自己这么说了一句,便下马而去。

摘面罩的事儿,还是他亲自来吧,这可算作难得的功劳一件。

“将军,小心……”。

一名军士大喊一声,阿里脱木本能的一个防备动作,单臂挡住头部。

尽管速度非常之快,但还是没有躲过去:一只铁镖飞了过来。

所幸,只是扎到右臂之上。

“啊……”,他身后几名随从却应声倒地,连同地上,都有数只铁镖扎在泥土之中,扎的稳稳当当。

“不好啦,阿帖木尔将军被带走了,快,追……”。

众人惊魂未定之际,却见眼前一道人影掠去,感觉面前一股快风袭过,沙子被吹进眼中,一种莫名的难受……

很快,阿帖木尔被那道身影快速带走,连面罩都没来得及摘掉。

被丢在地上的,还有同样没有摘掉面罩的——魏申。

“快,你们几个,快将魏大人扶上马,快呀”。

阿里脱木再次跨上马背,扬起马鞭,向众人吩咐道:‘其余的人,快追上去……’。

“将军,你快来看,这不是魏大人”。

才走几步,阿里脱木被属下叫住,由于太急,马儿前蹄顿收,之后却腾空而起,发出一道嘶鸣之声。

“奶奶的,上当了……”。

3

第539章 合围

坚持、坚持、再坚持,定要坚持到援兵来。

三十六计、围魏救赵: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如今,敌军已被一分为二,剩下的就是要‘拖延’了。

阿里脱木带人拼命追赶马车,不知不觉,已经跑了不少路……

荒漠中,已看不到大明南下回京的那七千兵马,更不见林宗武从东沙城派来的援军,阿里脱木有一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再想想方才那个神秘的身影,所有的人再次想起当初在西沙城墙之上:那个吹笛的年轻蒙面人……

马车早已破损一堆,那道闪电般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胡杨林中,阿帖木尔与魏申被甩在地上,就等解开最后一人的面罩了。

“阿里脱木将军饶命啊,小的们也是被逼无奈,才穿上这身衣服的,上次随魏大人攻打西沙城时被大明军俘虏,念及家中老幼……”。

摘去面纱,抽掉口中的布巾,两名鞑靼军士立刻向阿里脱木请罪:“我们打算将功赎罪,原本等见到兄弟们后,就开始大喊一声报信,结果被赌住了嘴巴,出不了声……”。

阿帖木尔的铠甲没错、魏申的官袍也没错,可穿两身衣服的却是鞑靼军中两个俘虏、小喽啰而已。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里脱木身后一名将领拔刀而出,向跪在地上的二人逼问道:“我们潜伏在东沙城外的人亲眼看到:车上就是阿里脱木将军、魏大人。怎么会这样?”。

那二人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东沙城门外露面、露脸的确实是二位大人,这是林宗武有意让大家看到的。之后不多时,趁机就换成我们二人……才有了面罩……衣衫却一模一样……”。

末了,其中一人补充道:‘估计,此刻二位大人还在东沙城中吧?’。

“啊……”,阿里脱木一声长吼,好生吓人。

那二人再次求饶,却见阿里脱木已转过身去,向左右摆摆手:“事到如今,还留你们作甚?”。

“饶命啊,再给一次机会……”。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林宗武既然识破我们的计划,想必他自不会带兵出东沙城前来增援,而我们身后:还有大明朝廷七千之余的兵力”。

一名随行将领向阿里脱木禀道:“大军继续南下,还是回撤?这七千人怎么办?是否此刻就回黄沙城?”。

阿里脱木怒斥:“不要再说了,就知道问这问那,本将又问谁去?”。

那名将领继续劝道:“将军,此刻情势万分危急,弄不好我们会腹背受敌,随身又没有多少粮草,拖下去,怕出事端……”。

本是一句好心劝说之言,但此言一出,连同阿里脱木在内,所有人再次为之一颤:是啊,要不说,还以为是在黄沙城呢。

一下子跑出这么远,既没有粮草补给,又没有确切的援兵到来,一旦被拖住或困住,几乎必死无疑。

这时,不少人确有些慌了:这是一个要命的处境。

“慌什么?后面那七千多人,大多是大明的伤兵,我们还摆脱不了吗?林宗武既然不出东沙城,咱们回撤的路上就不会有阻碍”。

突然,阿里脱木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脸的兴奋:“怕什么?黄沙城还有一万之余的兵力,还有托托大人,托托大人上面,还有大汗,我们要誓死与大明斗到底”。

就算是鼓舞士气,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样的话,好处大于坏处……

“阿里脱木,你的死期到了,还不束手就擒?”。

高空传音,刚刚有些平息的人群又混乱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道身影再次来袭。

蒙面所致,完全看不清脸。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如此狂妄?”。

阿里脱木紧握长刀,发疯般怒吼:“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一人?”。

这时,仲逸想起兵法中的一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

这个阿里脱木,确是个暴躁易怒的将领,还没怎么‘激’,就‘怒’的不行。

“阿里脱木,实话告诉你,当地都司已派出一万之余的援兵,就在我们纠缠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与那七千兵马会合了”。

仲逸淡然一笑:“你留下的那五千兵马,怕是要危耶”。

如此一说,几名鞑靼将领立刻骑马登上一旁的小土坡,之后,又有两人回到阿里脱木面前。

那人只是微微说了一句:“将军,是有大明的援军前来”。

阿里脱木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这一刻他似乎顿悟、彻悟了。

甚至于托托为何同意他的这个计划,他都完全明白了:有功劳是大家的,出了事,就是他一人的。

完了……

“我不甘心,我们这里还有五千兵马,再杀回去,你一万援兵算什么?最终谁胜谁负,还不得而知呢?”。

阿里脱木竟然哈哈大笑道:“不过,我要先杀了你……”。

仲逸再次腾空而起,身姿之矫捷、行动之快,显然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所能企及的。

“阿里脱木,你又想错了,难道你忘了,在东沙城的西南方向,还有我军之前的驻军大营,那里也有五千之余的兵马,早就备战了”。

居于高处,静止片刻,仲逸快速盘旋而下,一阵风起,令人眼花缭乱,一柄长剑在手,顺势而出……

“阿里脱木已死,所谓群龙无首,若不想送死的,就放下兵器,可免一死。否则,无论南北,皆是我大明将士……”。

仲逸再次盘旋而起,之后,轻轻落于马背之上。

日光下,单人单骑,很快消息在众人眼线中……

常言‘擒贼先擒王’,阿里脱木被杀,其他人纷纷慌了神。

之前,敌军将士们看到一个假的阿帖木尔和魏申,如今主将又被杀,众人濒临崩溃。

不大会儿的功夫,只听见一阵叫喊之声,一支人马正朝北而来。

没错,他们就是驻军大营那五千兵马,大明的将士。

至于南边,当地都司派出的一万援兵,早已与那七千兵马会和,四千之余的伤兵退出,三千将士再上阵。

一万三的兵力对决敌军七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再说说士气,有的时候,它抵得上千军万马……7

第540章 各有各的打算

黄沙城布防一如往常,托托并无派兵出城,那怕一兵一卒。

倒是又从南边回来的军士,他们负责打探军情,见到托托后据实禀报:阿里脱木将军死了,他所率一万之余的兵马——全军覆没。

“啊?怎么会这样?你……确定看清楚了?这怎么可能?”。

托托故作惊讶,差点要背过去的样子,见几名报信的军士再次点点头,他也就放心了。

“你们……辛苦了,暂先退下,本大人之后……会lun gong行赏的”,托托说了这么一句,那几名军士立刻满意的退了出去。

怎么说呢?

阿里脱木毕竟是‘自己人’,黄沙城一万多的兵力全军覆没,这本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对托托而言:也不全是坏消息。

阿帖木尔和魏申被俘后,城中职位最高的也就是阿里脱木,他手下汇集了一批将领,这些将领更习惯于听命他,而不是新来的‘托托大人’。

如今,这些rén dà多都随阿里脱木一起‘去’了,剩余留守在黄沙城内的将士,大多是之前不被阿帖木尔、阿里脱木重用的将领。

退而言之,至少他们对托托并不排斥。

“黄沙城中,我就是老大,还有谁不服?”。

表面悲伤,托托心中却再次告诉自己:“从今以后,黄沙城的军务,无论防守、无论进退,再无人不听话,也再无人阳奉阴违,一切,皆是本大人说了算”。

“托托大人,阿里脱木将军全军覆没,如今黄沙城中只剩勉强一万的兵力,若是大明的林宗武率兵来攻城,当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一名将领向托托说道:“当阿里脱木将军被杀、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城中后,众人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出去了一万多人马,就再也没回来,不是打败仗是什么?瞒是瞒不住了”。

哎……,闻听此言,托托心中已凉一半:黄沙城虽大,但兵力却勉强一万。虽有其他辅助之人,比如马夫、匠工、杂役,但这些人却压根派不上用场。

这个黄沙城的‘老大’,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大家心中都很清楚:若是在这个时候再让上面派兵、增粮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兄弟们,大家不必过于担心,常言‘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这一万的兵马,如果运用得当,抵得上十万”。

托托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轻轻笑道:“更何况,我们还有这固若金汤的黄沙城做掩护,纵然他林宗武率兵前来,又有何惧?”。

很老套、鼓舞士气的法子:一人在上面说,众人在底下听,最后达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效果,谁来也不惧。

“托托大人,你来黄沙城时间短,有些事情……有所不知……”。

那名将领略作停顿,见托托没有制止的意思,他便继续说道:‘城中剩余的这一万兵力,无论勇猛而言,还是论作战经验,都远不及阿里脱木带走的那一万将士’。

我去……

托托有点想吐血的感觉:“之前他就知道:阿里脱木带走的是精兵强将,但没想到剩余的兵马,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将领们竟当面就说出来了”。

若是粮草不足,可在短时间内凑齐,只要东西到了,军士们吃的、用的就不是问题。

可是?若是一支战斗力不强、作战经验又不是很丰富的兵马,要在短时间内改变,简直是天方夜谭。

之前,黄沙城驻军五万之余,黄沙城、西沙城各一万,何等‘兵强马壮’。

如今,已有七万多的兵马先后被灭,还丢了两城。

托托没有想到,黄沙城最后剩的一万兵马:竟是最不堪重用的。

不用说,这最后的一万兵力中,有五千还是托托带来的,他们当初负责押送粮草,之后作为援兵留在城中。

人所皆知:托托带的这五千兵马最大的不足:就是作战经验不足。尤其是与大明将士对决,很多人是第一次。

“本大人还是那句话:兵不在多而在精……”。

托托有些汗颜道:“兵力强弱都是相对的,我们有坚固的城池,还有后方的医官、马夫、伙夫、铁匠工,甚至于街上的店家、伙计,都可以出一份力”。

看样子,这是要全民守城了。听上去不错,只是不知结果会怎么样?

“好吧,一切听从托托大人安排,黄沙城安危,就全系大人一人之身了”。

众将领纷纷附和几句,看再没有别的事儿,就一个个的退了退去。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众人离去之后,托托暗暗道:“必须要尽快树立威望,让黄沙城中人人皆知我托托的大名”。

若是阿罗特他们四个在就好了,‘高手’加‘杀手’,相当震撼。

有的时候,武力能做到的,是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完成的。

当初,准备来黄沙城时,托托只带了六名随从,如今只剩两人,其余四人便是以阿罗特为首的杀手,去东沙城完成刺杀仲逸的任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剩余这二人,依旧可以为我所用”。

托托阴阴一笑:‘明日,我要在城墙之上,举行一次巡检,再次鼓舞全城士气’。

盘算好这一切,他依旧心事重重:“这个大明监军、翰林院的仲逸,到底去哪儿了?他与阿罗特这四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量半天,托托不由叹口气。

此刻,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预感是对的: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仲逸,远比曾经是英勇千户所的千户林宗武难对付多了……

出了房间,正欲上街而去,托托却见有军士匆匆朝他走来。

“大人,不好啦,街上不少店铺店家、伙计都嚷嚷要出城,不愿留在城中,劝也劝不住”。

那名军士气喘吁吁道:‘要一起出城的,还有铁匠铺的匠工、部分马夫、伙夫之类的’。

托托眉头紧皱:阿里脱木全军覆没的消息才到城中不久,军中刚刚稳定一些,为何城中街上却反应如此强烈?

这,不符合常理。

“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本官上街看看再说”。

托托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亲自上街:“去,你们几个换身布衣,在前面带路……”。

3

第541章 那都不是事儿

天下之事有很多奇妙之处,比如说:在你看来是天大的问题,换做他人而言——那都不是事儿。

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不一样的好坏,才让世界变得更加精彩……

午后,东沙城。

与托托所在的黄沙城不同,东沙城内再次一片欢呼。

“我们又打胜仗了,歼敌一万之余,阿里脱木被杀,真是大快人心啊,林将军、仲大人足智多谋,想出妙计、全歼敌军……”。

“听说有神灵庇佑,那身影来无影去无踪,不会是黑土崖的土地公显灵吧?”。

大明将士们议论纷纷、说说笑笑,北征以来捷报连连,如今黄沙城中只有一万的兵力,相比之前三城近八万的兵马,几乎可以说不足为虑。

上次‘连庆三日’,这次又当如何庆祝?

将士们如此兴高采烈,还因一件喜事:监军仲大人回来啦。

“仲大人真是万幸啊,那些杀手去他房间时,仲大人刚好外出查看地形。听说杀手之事后,仲大人将计就计:去了南边的驻军大营,不再在东沙城露面”。

“仲大人终究是仲大人,若非他神机妙算,岂能在恰当的时候带着驻军大营的五千兵马,将阿里脱木一伙全灭掉?”。

关于仲逸的短暂消失,众人也就是这么说的,有林宗武这个师兄的配合,怎么说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此次一战,大明又胜了……

那晚,仲逸在城墙高处潜伏,看到那十人的杀手去找师兄后,很快就有四名黑衣人跟来,向自己这个‘监军大人’的房中奔去。

这两拨人确实轻功了得,若非刻意盯着,他们能绕开城门的守卫是没问题的。

刺杀林宗武那十人,或许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毕竟,林宗武的武功太高了。

而刺杀仲逸的杀手却自信满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仲大人,只是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而已,文官啊……

那四名黑衣杀手扑了个空,最后又去几处找过仲逸,都无功而返。当时因师兄林宗武与刺客对决,众人目光都被转移过去,那四人便趁着混乱,逃离了东沙城。

这四人,就是由托托所派,以阿罗特为首的那四名‘高手’兼‘杀手’。

当这四人来到胡杨林中,准备牵马回黄沙城时,却遇到一个快速袭来的身影,速度之快,超乎想象,远在他们四人之上。

当初在凌云山时,仲逸的武功是三人中最差的,除轻功外,剑术连仲姝都比不过。

下山后,他多次直面高手对决:牛头山上杀仇佶、江边孤舟除铁老大、山东青州斩倭寇、东南福建密林灭吴风、福州驻军大营斥严磬……

功夫这东西,还得要实战,越战越高。

比如这次,仲逸并未费多大力气,便将阿罗特等人斩于胡杨林中。

或许,这四人到死之时,都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而仲逸的武力值,再次得以提升。

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师兄林宗武,有英勇千户所的人收拾残局,二人合计一番:仲逸暂时不露面,先去驻军大营……

若是这个消息让托托知道了,估计又要再吐一次血:当初他同意阿里脱木带一万之余的兵马出城,除了那点私心外,他总以为仲逸是真的下落不明。

正是这个疏忽,让托托心存一丝侥幸:万一阿里脱木的计划实现了呢?若没有仲逸这个军师在,说不准林宗武真的就上当了呢?

这个消息,托托迟早会知道的,只是他最牵挂的阿罗特等四名高手,怕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仲逸去了驻军大营后,林宗武派英勇千户所的人将阿罗特等四人处置掉,军中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仲逸的‘杰作’。

甚至连这四名杀手的事儿,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与托托当初预想的目标,完全不一样……

午后的天气十分炎热,东沙城、城墙的守卫可借助树枝、木板、墙檐遮阳,来回巡查执勤的将士个个背着一个水壶。

打了胜仗,连心都是热的,这就越发要多喝点水了。

城中换防下来的将士就轻松许多,众人围桌而坐于亭下,限量喝酒、不限量喝水,说说笑笑、颇为有趣。

“仲大人,就是我们军中的一颗‘定心丸’”,大家是这么认为的。

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仲逸才‘消失’几天,将士们便感到了那种无助与忧虑,说不出的,但就是一种莫名的不适。

当仲逸带着驻军大营的将士与当地驻军一起消灭敌军,后来回到东沙城时,所有将士们都沸腾了。

那一刻,不少人终生难忘:仲大人,是多么的重要……

“仲大人,过来喝一杯,就一杯,绝不多一滴”。

见仲逸朝这边走来,立刻有军士开起玩笑来。

军中饮酒有规矩,别人是限量,而仲逸则是:要劝酒,先吟诗一首,否则,休想。

此处是军营,都是些玩刀剑的,如无意外,他在众将士面前将可以滴酒不沾。

“仲大人,我可吟诗一首,你今日必须要喝了”。

一名军士举着酒碗,上前一步,边笑边‘吟’道:月高风吹夜、刺客来暗算、林将军出手不凡、仲大人妙计脱身、歼敌过万……

“停停停,看看你们,还笑?”。

那军士还在摇头晃脑中,却被仲逸一旁的程默制止道:“这,……?这是‘诗’吗?简直了……”。

不管怎么说,程默也是翰林院衙门的,可以说是翰林院的非翰林,耳濡目染的,自然知道些文人的佳作。

方才那首‘诗’,确有些难以入耳,不过将士们的心情总归是好的……

“好,就冲兄弟们这份心意,这碗酒,我干了”。

仲逸一饮而尽,在将士们面前,只有这样的架势,才更合适些。

“仲大人,林将军有请各位大人到大堂议事”。

来人是英勇千户所的一名军士,负责传达军令。

“兄弟们,少喝点酒,多学几首诗,就……有进步啦……”。

仲逸笑着向众人打着招呼,之后便随传令军士前去。

他的身后,除铁杆跟班程默外,还有锦衣卫的校尉,经历过上次刺客之事后,军中上上下下都谨慎许多……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为一件事:如何攻打黄沙城?’。

众人到齐后,林宗武开门见山:“这,或许将是我们此次北征最后一战,只能胜……”。7

第542章 是非之城

傍晚,黄沙城。

正晚饭时间,街上各家店铺却冷冷清清,灯光亮着、人闲着,就是不下厨、不干活。

没有卖酒的,来了喝酒的,又能如何?

不少店家、伙计凑在一起,也是一副‘议事’的模样,只是人多嘴杂、说说吵吵,乱哄哄的一片。

“干不下去了,之前黄沙镇三城近乎八万的兵马,如今折腾到不足一万,还守城作甚?”。

“是啊,是啊,听说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还被困在东沙城中,阿里脱木将军竟活活被砍死,我们还在这里坚持什么?”。

“打仗是将士们的事儿,我们在这里协助作战,已很不错的了,大难临头,总不至于不放我们出城吧?军中负责做饭的,留些火头军就行”。

……

众人所议论的不止这些,战事随时可能发生,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眼下的黄沙城,俨然成了一座‘是非之城’。

“就这一万兵马,还想抵挡大明两万多的兵力?他们本就有火炮、投石器,连同缴获西沙城、东沙城的兵器装备,就是用火烧,也把黄沙城给烧了”。

“这个托托大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来之后带了半个月的粮草、五千援兵,现在到好:粮草很快就没了,还顺带没了一万多的兵马,呵呵……”。

“听说了吗?是那个叫托托的大人,他是有意让阿里脱木将军带兵出城的,目的就是借助大明军队之手除掉他们。而后,这黄沙城就是他的了。不然,为何当初没有发一兵一卒救人呢?”。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不一样了:黄沙城中,再也不是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阿里脱木将军说了算,是托托大人……”。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的,简直够搭台唱戏、赶得上天桥说书热闹了……

“托托大人,你听听,你看看,这样子下去,恐怕连军中将士们都要分心了,这黄沙城,怕是真的守不住了……”。

大街之上,几名已换过衣衫的随从向托托禀道:“要不要派兵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或者,将其中为首造谣的,先抓起来?”。

托托停下脚步,一脸不悦的样子:“糊涂,越抓、人心越乱,你能将所有的人都抓起来吗?那岂不是等于将黄沙城拱手让人了?”。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属下做事欠考虑”,那名随从满脸堆笑道:“请问大人……,这些人……当如何解决?”。

托托再次驻足而立,一路之上,这个问题早已在他脑中徘徊,是得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军中粮草,还可以支撑多久?”。

“一个多月吧,阿里脱木将军折损一万多兵马后,城中粮草消耗小了很多”。

“还有军饷吗?”。

“有……,不多了……”。

托托向几名随从将领核实一番,而后再次不紧不慢说道:‘告诉城中所有人,明日一大早在城中集合,本官有话又说’。

一名随从点点头,补充道:“包括这些店家、伙计吗?明早具体什么时间?”。

托托一字一句道:‘是城中所有人,还需要本官再重复吗?明日早晨阳光洒下到黄沙城时,所有人能聚在一起就行’。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

东沙城,议事大堂。

“关于如何攻打黄沙城,大家还是听听南大人怎么说吧”。

林宗武召集众将领,部署完当日巡查、防守任务后,不少人已纷纷领命而去,他留下仲逸、还有几位主要将领议事。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之前带人在黄沙城内秘密潜伏,今日刚刚回到东沙城,前来复命。

首先,他向众人将黄沙城防守情况说了一遍……

“林将军,仲大人,这些就是我在黄沙城的所见所闻”。

南栖原郑重其事道:“据我看,这个叫托托的,还是有些手段,做事能多方权衡,也能沉得住气。只是此人太过险恶,况且黄沙城中军心已乱、兵力有限,这也是既定事实”。

末了,他微微笑道:‘临出黄沙城时,该放的消息都放出去了,估计等托托反应过来后,他会派人去搜查,但弟兄们皆已撤出’。

黄沙城内人心惶惶、说法颇多、传播如此之快,原来是锦衣卫的人在后面推了一把。

黄沙城,此刻本就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如今在来这么一出,谣言一发不可收拾。

“说说看,托托具体有什么守城计划?”。

林宗武笑道:“黄沙城,如今是摇摇欲坠啦”。

南栖原如实道:“听说明天早晨,他要召集城中所有人,说是‘有话要说’,但不知要说什么”。

这时,仲逸上前解释道:“这还要说,定是说一些团结、鼓舞士气之类的话,如今他务必要安抚好城中的人,否则后院就起火了”。

众人不由的点点头:这一点不难猜,无论换做谁做这个守城将领,都会这么做的。

“请问林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说完自己的差事,南栖原再次提到战事中来。除了潜伏打探消息外,他还想参与此次攻城。

林宗武摇头道:“接下来,你们就好生休息,看好东沙城,回京之后,本将定为诸位如实请功”。

这份功劳,想必也无人能抢走,毕竟在探查情报方面,锦衣卫自有他们的一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大家都再清楚不过”。

林宗武向众人吩咐道:“本将决定,明日一大早攻下黄沙城”。

明日一大早,正是托托召集城中所有人训话的时候,赶巧了。

对众将领而言,等这一天确实有点久了:黄沙城,或是此次北征的最后一战……

监军仲逸却特意向大伙提醒道:‘告诉守城的将士,务必不能松懈,鞑靼方面若是再另有部署,就不止托托在黄沙城的那一万兵马了’。

如此一说,林宗武也不由点点头:对大多说将士而言,东沙城的防守是内紧外松,但时间久了,就会使人产生错觉:一旦疏忽,就变成真正的松懈了。

“遵命,末将这就去部署……”。9

第543章 城内与城外

次日清晨,黄沙城。

用托托的话说,此刻已是阳光洒下、普照城之时。

根据他昨日的计划:将黄沙城所有人聚集起来,自己则要登台讲话,鼓舞士气、安定军心。

前来‘聆听’托托训话的,包括绝大多数将士,还有城马夫、医官、匠工、杂役,甚至与店铺的店家、伙计。

军心、民心,牵一发而动全身,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眼下的黄沙城,怕有人继续放大惶恐情绪、编出多种说法来。

黄沙城,有一块硕大的空地,连同四周通向城墙、街道长长的石台阶,容纳几千人压根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这是这一带最大的一座城,也是城建筑、设施最为完善的一座城池。

如今,这既成了托托以引为傲的资本,也成了他各种不安的缘故之一:城各种人,人多嘴杂、素质不一,相当不好驾驭。

“弟兄们,大家都听我说:今日天气很好,是天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们聚在一起,一起说说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所有人聚齐后,托托在那两名贴身随从和几名将领的簇拥下,出现在一个高台之。

一个简单的开场白后,他继续道:“接下来的日子:是如何守好黄沙城,再如何攻打东沙城?”。

“唏嘘……”

“哦……”

“啊……”。

托托面苦口婆心的说着,底下的将士站的整整齐齐,角落里匠户、杂役、店家伙计起初还能‘认真聆听’训话,但没过多时,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

对他们而言,还对托托不熟悉,毕竟时间太短。

相黄沙城之前管事的阿帖木尔、魏申,甚至与阿里脱木,城大多人对托托还是有潜意识的不信任:他来黄沙城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大的收获。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目光长远,尤其面对自己的利益,面对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指望一个普通的军士有将帅的胸怀,更不能指望一个店小二能有心怀天下的壮举。

正如之前所说:在某些人看来是天大的问题,换做别人——那都不是事儿。

这种浮躁不安的情绪正弥漫着黄沙城,对托托不利,但对城外的林宗武所率的大明将士而言,无疑则是绝佳的机会。

“大家静一静,听托托大人讲,他有重要的话向大家说,如今黄沙城流传这一种说法,实则都是无稽之谈”。

一名将领见底下众人说话声太高,托托一脸的不悦,出于拍马屁之意,他站了出来,再次为托托创造说话的机会。

咳咳,托托脸立刻充满笑意:‘弟兄们能坦诚真好,这是好的表现,因为大家都没有当我是外人,那么我要说说了,所谓军令如山……’。

“尽说这些没用的,有准你去打呀,攻下东沙城才是真本事”。

“光说不练,假把式……”。

“连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都救不回来,活活送了阿里脱木将军的命,还有脸在这说?”。

……

台有台的说法,台下有台下的怼法,不仅是杂役、店家们,连有的军士也是心有不满,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哎?你家店里的酒卖的怎么样?今年进账如何?赚了赔了……”。

“买卖不好做,开支大,在这样打下去,店小二的工钱都开不起了,一言难尽啊……”。

“待会儿,咱们一起进言:请这位托托大人、让我们出城吧”。

过了一会,台下不少人竟然开始盘算起各自的出路来,似乎黄沙城的情势,已经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下坡容易坡难,鞑靼连连丢城、损兵折将,最近阿里脱木全军覆没,外加锦衣卫的人提前放出消息……

托托要想扳回这局,难啊……

黄沙城墙之,城门守卫依旧,所幸他们不用参加‘聆听’。

连日以来,这些守卫们都熟悉了这种防守、执勤,包括换防下来的人。

自从战事开始以来,皆是如此。

大明兵马北征以来,林宗武率兵,先后拿下西沙城、东沙城,歼敌六万之多。但这其,黄沙城却一直没有发生变化。

如此一来,守城的将士们,也少了几分警觉与灵敏……

黄沙城、城外,胡杨林西侧,不知何故突然飞出一群鸟雀,数量之多,连带叽叽喳喳的叫声,很引人注目。

这些鸟雀飞出后,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

“哦……”。

守城军士摇摇头,也那么回事,不足为的样子。

片刻之后,再有一群鸟雀飞出,数量之多,叫声依旧叽叽喳喳。

之后,又是如此,接连几波,看似有规律,又似乎没有规律。

与此同时,林发出一阵吼叫之声,如同猛兽咆哮,又似小猫小狗之音,乱七八糟的,似乎有很多声源。

这时,黄沙城守城的军士纷纷向城外西侧的胡杨林望去,心不由嘀咕:“莫非,是城外西边有动静?”。

霎时间,城外东侧那片胡杨林,百余名铁骑奔出,速度之快、动作轻盈、令人折服。

稍后,他们直奔城墙而去,斜着的方向。

百余名战马,百余名勇士,但远远从一侧望去:只见马儿不见人。

这些勇士皆是来自英勇千户所,骑术是多年训练的结果,此刻人人背一个长长的箭筒。

“嗖嗖……”,先是一支射出的箭,之后再一阵箭雨袭来。

片刻之后,城墙、垛口、木门板、旗杆旗帜,皆被一支支的箭头光顾,有的被射穿,有的被钉在面,还有不少掉在地。

“啊、嗯……”,一阵短暂的shēn yin、挣扎,不少鞑靼守城军士应声而倒。

“不好,有人要攻城……”,城墙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顷刻间,又是一阵快箭袭来,那人连剩下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完了……

“不好,大明军队来攻城啦,快去禀告托托大人”。

城墙一侧,炮台、箭楼,终于有守城军士喊了出来。

“告诉托托大人,不要鼓舞士气啦,人家都打到城下了……”。14

第544章 兵临城下

黄沙城、南门外,林宗武率兵而围,有一万之余的兵力。

兵临城下,大明将士士气高涨、严阵以待,林宗武居而立于马背之,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紧随其后。

城墙之,千余支长箭落下,不少守城军士死于箭下,旌旗大多被射穿。

仅此一项,敌军士气再次被挫。

“不好啦,大明的军队来攻城啦,城墙守卫被射死,大家快跑吧……”。

黄沙城内,有人刚从通向城墙的石台阶下来,边跑边喊道:“大伙快跑吧,大明的兵马,黑压压一片……”。

“来人,将这些个妖言惑众的全部拿下,斩”。

见底下一片慌乱,托托终于露出了他阴狠的一面:“从此刻起,若是谁敢再妖言惑众,格杀勿论”。

一名将领见状,急忙制止道:“大人,这些人并非军卒,只是因为一时惊慌……,教训一番即可……,若是全杀了,是不是太……”。

“斩,全斩,大战在即,不容节外生枝”。

托托向这名将领靠近了些,不阴不阳道:“若是不斩这些人,本大人斩了你”。

台训话半天,台下反应却太过平淡,托托本窝着一口气,谁知在这时,却听有人来报:林宗武率兵攻城了。

“大事不妙,不妙啊”。

托托心暗暗嘀咕:“自己今日召集城所有人的消息,只有几个将领知道,对其他普通军士而言,应该是今天早才知道。这是他特意叮嘱过的:不得提前通知”。

在这一刻,托托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坏了,城有林宗武派的奸细。

“你马带人去城搜查一遍,对每个人进行盘查,看是否最近有人进过城,或者出过城?”。

身边有两名贴身随从,是与阿罗特等四名杀手齐名的高手,托托离不开他们二人,只能派出其一名。

末了,他向那名随从特意说道:“用咱们从北边带来的人,挑选百余人行”。

“走,到城墙之看看”。

托托吩咐另外那名随从,他的身后是数十人的护卫,皆是当初从北边带来的。

这是一个怕死的‘守城将军’,权当是不会武功所致吧。

……

“想必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林将军吧?”。

来到城墙之,托托命人清理地的‘残局’,重新换旌旗,他搬来一把椅子,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

这架势,是要与林宗武慢慢谈论一番了。

果真是能沉得住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有城府。

“托托,你初来黄沙城,之前与守城将军阿里脱木心有间隙,阿里脱木率兵出城,一万的兵力全军覆没,如今城的守军,其一半是你当初带来的”。

林宗武笑道:“本将再次恭喜托托大人,黄沙城,是你的啦”。

咳咳,托托阴沉着脸,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林将军说的那里话,黄沙城是全体将士的,我们每个兄弟都有份,本官只是奉命而为”。

呵呵,林宗武继续道:“照这么说,方才的城训话效果很好了?想必城已是众志成城、下一下,士气高涨吧?”。

此言一出,托托更确定自己之前的推断:城有大明的眼线,这里发生的一切,林宗武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人,不要再纠缠于口舌之争,快想法退敌吧”。

一名鞑靼将领向托托暗暗劝道:“要不,咱们开炮吧、或者也放箭?总不能这样干耗着吧?”。

这话说的,差点要告诉托托:你还是来点正经的吧。

托托苦笑道:“既是如此,当时林宗武派人射箭时,你为何不下令开炮,或放箭呢?”。

那将领如实说道:“如今大人是守城将军,没有你的命令是不能开炮的,这是军规矩”。

呵呵,托托不屑道:“怕是当你们发现时,都来不及了吧?等发现时,即使开炮也没把握了吧?”。

那将领瞪大双眼:……

说起谋略,托托确实这些莽夫能强一些。

“你看看,林宗武他们的队形,前军的位置:火炮太近无法施展、弓箭太远不在射程;军分批推进,即便开炮也无法重击;后军连火炮都够不着”。

托托指着远处的阵型,向左右将领解释道:“此外,他们也有火炮车、投石器,还击是必须的”。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们想想,以林宗武的带兵之道,他会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吗?还有那个监军仲逸,他本身擅使火炮,岂能没有想到呢?”。

那名将领依旧不解道:“照大人这么说,我们坐以待毙了?”。

显然,这不是众将领的意思,在他们看来:即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做第一个开炮之人。

“若是诸位将军都有这个疑问,那本大人替你们问问?”。

托托看出周围将领的态度,他决定不再解释:眼见为实。

“林将军,据本大人所知,你东沙城所有的兵力也一万,剩余的都回了京城,驻军大营那里的五千兵马,你敢全用吗?”。

托托指着炮台,大声说道:“只要本官一声令下,一通火炮猛击,之后弩机齐射,你觉得城下这些兵马,还能剩多少呢?”。

哈哈哈……

林宗武大笑几声,身边立刻有几名军士围过来,将他护起。

“本将倒是希望如此,怕托托你不下这个命令,只要城火炮一响,你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林宗武挥挥手,示意左右散开,自己则淡然一笑:“托托,你若不信,咱们打个赌?”。

原本对林宗武提前部署早有心里准备,但托托还是低估了大明军队‘有备无患’,到底有多重?

“林将军,你这是在激我们吗?”。

一名鞑靼将领前,一脸的不服,朝林宗武说道:“托托大人深谋远虑,本将可管不了那么多,开炮试试啦,怎么样吧?”。

单手一挥,炮台后一阵异动,甚至都可以看到火把冒出的青烟。

托托准备制止,但似乎他身边大多将领不买账。

看来,即便阿里脱木不在了,他依旧没有真正掌控全局。

……

“住手、住手,都他码给老子住手……”。14

第545章 你开炮试试?

“快看,那是谁?”。

还是拼命喊着要开炮的那名将领,此刻,又是他自己向军士们喊道:‘住手’。

“你们快来看,是阿帖木尔将军在那里,快看,还是那身铠甲”。

有眼尖的军士发现了大明军中那个熟悉的模样:他们之前的守城将军阿帖木尔。

不,论忠诚度而言,阿帖木尔依旧是他们的守城将军。

这些人跟随阿帖木尔十余年,虽没有建立多少军功,但毕竟一直是自己的将军,听惯了吩咐、习惯了服从。

这种在军zhong tè殊的服从与忠诚,往往在关键时刻,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托托现在才明白:林宗武方才说的那句‘若是敢开炮,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不是吗?莫说大明的将士,就是城中阿帖木尔的旧部,也会杀了那个下令开炮的人。

黄沙城一万的守军:五千来自阿帖木尔的旧部,他们自然不敢向城下开炮。

而剩余五千则是托托带来的,但托托本身并不赞同开炮。确切的说,他不赞同——硬拼。

在他看来,那是匹夫所为。况且,仅凭这点火炮,是无法重创林宗武的。

据此,之前嚷嚷着要开炮的人,此刻都变得静悄悄。

托托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排斥。

对于林宗武的突然攻城,他早有盘算:坚守不出、就这样拖着、耗着。

这个主意在阿里脱木全军覆没时,他就曾想过:此处是北漠,大明军队远道而来,粮草供给不便,生活习性多有不同,长期耗下去,他们必然会出问题。

自从林宗武领兵以来,先后拿下西沙城、东沙城,数次交战,几乎都是大胜,尽管也折损了一些人马,但打仗那有不死人的?

托托心中再清楚不过:在如今大明的军队中,不少将士士气高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只想着如何再次很快拿下黄沙城,之后再回到京城领赏、升官发财。

兵不厌诈,那句令人再熟悉不过的‘兵者,诡道也……’。

“大明将士越是急于攻城,越是急于等着回京领赏,本大人就越反其道而行:坚守不出”。

托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打定了主意:“别的不说,林宗武带着兵马围在城下,大军粮草军需还得要从东沙城来调集,这将费去他们多少时间和精力?”。

若是就此干耗着,战事拖到一定程度:士气底下、军心不稳的,该是你林宗武的大军了。

托托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十分的满意。

“诸位将军,既然阿帖木尔将军在林宗武手中,我们是绝不能开炮的,否则会寒了兄弟们的心”。

经过一番思量,托托便顺着众人的意思道:“依本官来看,咱们暂时回去,今日的事儿来的突然,回去商议一番再说”。

“这个……”,众人疑惑中。

“放心,我们不敢开炮,林宗武也不敢开炮,否则就是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了。林宗武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考虑他属下将士的安危”。

托托见状,再次补充一句:“还有,那个监军仲逸,他更是一个谨慎的人”。

说到这里,托托不由的再次查看一番:怎么一直没有见到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仲大人呢?

他一定是在守城,守着东沙城,肯定是这样的:毕竟,西沙城被毁后,这一带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东沙城,城中还有粮草……

托托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仲逸负责守卫东沙城,林宗武调走一万的兵力,那么他能用的,就只有之前在驻军大营留守的那五千兵马。

五千兵马虽不多,但现就双方有限的兵力而言,还是绝对不能小觑的。

林宗武率兵攻城,仲逸还在后方坚守东沙城,这让托托更加坚信:坚守不出,是完全正确的。

……

城墙上,鞑靼将领们面面相视,他们觉得托托这次说的没错:林宗武攻城事出突然,而他们将阿帖木尔将军抬出来,也事出突然,既是这样,理应回去议议再说。

这时,托托满意的从木椅之上站起来,将领们终于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能拖一日是一日,至于所谓的‘议事’嘛,也就是那么一说。

议事,我就‘议’它个十天八天的,看谁能奈我何?

“快,大家快来看,那……那是谁?”。

托托正欲带着众将领离去之时,只见城墙高处的一名军士大喊一声,用手指着远处。

“是……,是魏大人,那是魏大人……”。

片刻之后,很多人还是认出了那个模样。

没错,是魏申,他们口中的——魏大人。

连同之前的阿帖木尔,这两人绝对‘货真价实’,只是说不出话而已。

魏申在黄沙城的威望不亚于阿帖木尔,甚至在有的人看来:他更符合‘一城之主’的称号。

如今,魏申的出现,再次引起一阵骚动。

“大家不必担心,既是这样,我们就更不能开炮放箭,不能贸然出击,还是回去议议再说吧”。

托托见军中有些异样,他急忙再次说道:“大家想想看,林宗武怕我们向他们开炮,所以才搬出来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所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哦,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众人不由点点头。

“还有,你们看,还有……”,城墙上再次骚动开来。

托托有些怒了,转过身来,刚欲大骂一句,却见城下那四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离的远了些,但从服饰、发须来看,还是能看的出来:他们正是阿罗特等四名‘高手’兼‘杀手’。

当然,这些人是真是假,就要区别对待了。

“这……”。

托托身后那名随从立刻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怒火。

“还有……”,城墙上一名军士再次说道。

看完这里、再看哪里,众人都快忙不过来了。

托托细细望去,却见还有不少将领出现,这些皆是一些普通将领,在之前战事中所抓,作为承上启下的人物,对军士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

“大人,若这样下去,恐军心有变……”,一名将领向托托担心的说道。

托托一脸无奈:‘先,回去再说吧……’。7

第546章 啪啪打脸(上)

“托托大人,林宗武他们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末将不才,愿领兵三千出城,与他们决一死战”。

黄沙城中,托托好不容易将一些将领劝到议事大堂,本想通过‘议事’来拖延时间,却不成想还未坐定之际,就有人喊着要出城一战。

请战的这名将领是阿里脱木的属下,而阿里脱木是阿帖木尔一手提拔的,如今阿里脱木已死,但方才看到阿贴木尔,有人又不淡定了。

“三千兵马?诸位兄弟,你们知道黄沙城中这点家底拢共就这一万的兵力,给你三千,若是再有人要三千兵马出城,本官就要带店小二上城墙喽”。

托托示意众人先入座,一副慢慢悠悠的样子“诸位兄弟不要着急嘛,方才本官已经说过我们着急,还有比我们更着急的。我们在城中有吃、有喝、有住,可是城外的林宗武他们呢?”。

话虽如此,却未必管用,那怕是圣人所言的句句真理,若是场合不对,或聆听者不对路子,说的再好屁用不顶。

更何况是托托这种‘说一句话,背后可能有十层意思’的人呢?

“那……,请托托大人准许末将只需带兵一千出城迎战,誓死救出阿帖木尔将军”。

那名将领依旧不依不饶“只需一千,如何?”。

“哎……”,托托一声长叹,语气中满是无奈与不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简直无语再解释。

怪就怪在他到黄沙城是初来乍到,阿帖木尔又根基颇深。在并未真正得到多数将领的拥戴时,托托只能暂时接受这种无法‘一声令下’的窘态。

“托托大人,末将愿领五百敢死之士出城,救出魏大人、阿帖木尔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等着托托的答复,谁知那边‘愿带兵一千出城’的请求还未得到准许,这边竟然冒出一位更厉害的;‘只要五百人,就敢出城’?

这名将领虽只是颠倒了阿帖木尔和魏申名字排序,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是魏申的心腹。

这就是目前的黄沙城,那怕是仅存的这点兵马,也是各有所属、各有所图,难以统一号令。

“还有谁?”。

沉默片刻,托托也坐不住了,他起身道“还有谁愿意率兵出城?一千?五百?一百人的有没有?”。

此言一出,堂下一阵骚动,那两名请战的将领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

武将的风格从来都有别于文官,这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情势危急之时,更是容易失去控制。稍有不慎,一个决定就会导致满盘皆输。

“兄弟们,有些话本官忍了很久,看来今日是有必要向你们推心置腹了”。

托托来回踱步,之后驻足言道“不管怎么说,本官也是大汗所派,无论阿帖木尔将军也好,魏大人也好,那怕是阿里脱木将军也罢,他们是你们的将军,你们拥戴也是理所应当。但你们不要忘了他们也是要听命大汗的”。

“唏嘘……”,堂下再次异动,却无人再多言。

众人心中再清楚不过托托搬出大汗来,这是要摊牌的节奏。

“军士拥戴他们的将军这本无错,念及旧情也好,执行军令也好,如今的黄沙城,是本官说了算,本官的话就是军令,就是要你们服从的”。

托托继续道“你们也知道,阿里脱木将军死后,本官也向大汗请示过,请再为黄沙城派一名守城将军来,但得到的答复却是在新的守城将军到来之前,本官就是守城将军”。

这是托托的一句大实话,也是他最后的容忍度若是再有人阳奉阴违或公然顶撞,也只能‘杀一儆百’了。

两军阵前对峙之时,先对自己的将领开刀,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情势所迫,实属无奈。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对敌我双方都是一样的。

冲动归冲动,但毕竟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堂下众将领表面不为所动,心中也在暗暗盘算着或许托托不可怕,但他身后是大汗,这是不容置疑的。

气氛渐渐能好些,这让托托心中暗暗窃喜对这种有勇无谋之人,还得要靠——引导。

咳咳,托托觉得来了点守城将军的感觉,他缓缓落座,开始‘娓娓道来’。

“兄弟们,本官知道你们都很勇猛,但打仗打的是什么?是粮草、是军饷,是兵器、马匹,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林宗武从京城远道而来,所带粮饷不多,大多还要靠当地衙门设法筹措”。

托托开始为众人讲起‘兵法’来“可是呢,眼下正是夏季,春播已过,秋收还未到,当地百姓也不富足,他们的粮食本就捉襟见肘。西沙城、东沙城虽被他们攻下,但城中存粮仅够几日”。

当初,鞑靼方面为防止西沙城、东沙城被大明军队夺走,两城存粮很少。

阿帖木尔和魏申经过商议,决定对这两座附属城池的粮饷严格控制每日从黄沙城派兵向两城运送军需。

这个主意虽是阿帖木尔做守城将军时做出的,但实际出自魏申之手此举不但可随时了解两城的军情动向,更能从另外一个角度降低西沙城、东沙城被‘攻城’的风险。

这个道理很简单除了砖石砌的城墙外,两座城中所剩的只有兵马,等于是一座空城。攻下来它,虽可做地形依靠,但想补充供给,是不可能的。

若是西沙城、东沙城被围后,城中断粮的问题,魏申也做过部署黄沙城、西沙城、东沙城,三城互为依靠,难以单独攻下其中一处,同时,各城中都有通向城外的密道,可以请援。

在某种意义而言,此举还能令城中将士孤注一掷、拼死相守否则一旦被围,粮草供应不及时,就会出乱子。

凡事有利弊,然而实践证明魏申的做法有可行之处仲逸与林宗武分别攻下西沙城、东沙城后,确实还要从之前的驻军大营运送粮草,并未从城中得到补给。

敌人并非庸人,有的时候,对手恰恰能折射出另一方的水平来不管怎么说魏申自有他的一套。

只是这个魏大人万万没有想到西沙城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攻下,而从密道前来报信的军士也被抓获。否则他三城相互的计划还是可以执行的。

正是应了那句话‘强中自有强中手’……

“兄弟们,这些肺腑之言望你们能懂得,这也是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所希望看到的”。

托托觉得自己的口才相当了得,他自信道“请大家相信我只要‘坚守不出’,林宗武的大军必定会自乱阵脚,倒时我们可相机而动”。

一番苦口婆心之后,不少将领开始默默点头,那怕是一直在黄沙城的将领,心中也记住了八个字“坚守不出、相机而动”。

“报,城外有重要军情,要向托托大人禀报”,门外一阵急促的声音,传令军士请求面见托托。

“进”,托托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却很快盘算道“定是林宗武在城下又说了什么,激怒了城墙上的将士”。

在他意料之中不管林宗武怎么说,本官就是坚守不出。

“托托大人,黄沙城东门外发现大明兵马正欲攻城,尘土太大,看不清兵力”。

那名军士着急道“东门守军不足一千,请大人尽快定夺”。

“知道啦,本官自有决断,告诉东门的将士坚守不出,原地待命”。

托托似乎看出才平静下来的将领,又要蠢蠢欲动。他急忙让报信军士退下。

“这?……东门防守弱、兵力少,会不会?……”。

“连对方兵力多少都没看清?想必很多……”。

“怪不得林宗武在南门外大摆阵势,原来重点在东门啊……”。

将领们纷纷议论,但谁也不提要带兵出城之事。毕竟托托才说了这么多,多少要给点面子。

托托虽没有言语,但他内心其实是很满意的这么大一个消息,将领们也能淡定了许多,足见方才的话——效果非常好……

“报,托托大人,西门方向发现大明兵马,配有火炮、投石器……”。

“报,北门方向发现大明兵马,好像要攻城……”。

片刻之后,前来报信的军士,简直没地儿站了……

。7

第547章 啪啪打脸(中)

场面上的人、场面上的事儿,大多讲的就是个面子,可说到面子,就怕当场被‘啪啪’打脸。

托托,这个黄沙城的‘管事人’,就被狠狠的打脸一次,一点情面都不给留。

“哼,你不是方才信誓旦旦的说‘林宗武没有粮饷、兵力有限,撑不了多久’吗?怎么黄沙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有大明的兵马来攻城?”。

“还‘坚守不出、相机而动’?再‘相机’下去,林宗武的大军就打到城墙上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派兵出城了?那怕是试试看,也行?”。

……

堂下将领有话要说:那怕是心中默默的说一遍,也要表达对托托的不满。

最后一拨报信的军士终于是离去了,此刻屋中每个人都有一些害怕,害怕门外突然再传来一声:“报,有重要军情……”。

下坡容易上坡难,真是太难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一点威望来,才说过的话还没有‘冷却’,现实又推翻了托托的‘高论’。

“兄弟们,本官这里要恭喜各位啦”。

众目睽睽之下,托托竟语出惊人:“林宗武带一万的兵马在南门准备攻城,而其他三处城门也出现了大明的兵马,这说明他们着急啦”。

堂下将领愕然:……

托托继续道:“你们想想看,林宗武在东沙城、之前的驻军大营总共也就一万五千的兵力,此刻在南门外就聚集了一万兵马,他还要在东沙城留守五千人”。

他接下来要说的,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来,托托言下之意:“既是如此,他林宗武哪来多余的兵力攻城?还是从其他三处城门同时叫阵?”。

“难道,方才那些报信的军士看到的都是纸人吗?人家大明兵马明明就在东门、西门、北门出现了,兵力还不少,还有火炮、投石器……”。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话到了嘴边,方才准备带兵一千出城的将领还是这样说道:“托托大人,或许你说的对,但如今毕竟在城外发现了大明的兵马,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此言一出,堂下将领们再次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的场面让托托有些心寒:这名将领的号召力,甚至都比他要强。

“若是自身内部矛盾无法化解,是否可以考虑借助第三方?”。

突然,托托心中暗暗道:“这些将领在本大人与阿帖木尔、魏申之间飘忽不定,是否可以让林宗武助我一臂之力呢?”。

据此,一个险恶的念头冒出……

“看来,诸位兄弟还是对本官的话不太认同,本官是坚持‘坚守不出、相机而动’的计划。这也难怪,毕竟城中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故”。

沉默了一会儿,托托不由叹口气道:“既是这样,就依你们,先派两位将军带兵出城,试试看?”。

这个‘试试看’,说的有多么的违心?

作为谋者,托托自知一个道理:两军开战前,若是向自己属下直接就说‘试试看’,这本身就没有多少底气,更自减三分士气。

都‘试试看’了?能会有多少把握呢?怎么能这样说呢?

凡事都有例外,情势所迫,托托也别无他法。

这么‘深奥’的道理,其他将领可没想那么多。

“末将愿往,请托托大人准许……”。

请战的,有一半以上的将领。剩余不说话的,是因为他们本是之前跟着托托一起来的黄沙城,这些人能看的出来:托托其实是不愿战的。

毫无疑问,站出来请战的这些人,无意再次打了托托的脸: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基本上我们都没听见去。

“好,好好好,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托托环视众人片刻,最后将目光落在之前最先请战的两名将领身上。

“如今,城中兵力不足,城外又重兵围来,本将实在调不出更多的兵力”。

说起兵马,托托简直为难的不行:“思来想去,只能按照二位将军方才所请了”。

‘啊?’。

堂下那二人不由对视一眼:“这不就是我们方才分别说过的吗?一千的兵马、五百敢死之士?”。

尽管确是自己所说,但此刻‘如愿’后,这二人还是有些愕然:城外是多少兵力,我们又是多少?

常言‘冲动有风险、说话须谨慎’,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儿,又都是领兵打仗的主儿。

说出去的话,岂能反悔?否则,以后还如何在军中混下去?

有的时候,气势和威望,比性命还重要,不管敌我,军中皆是如此。

“末将领命”,两名将领齐声应道。

托托似笑非笑:“那么,你们二人愿意从那个城门出呢?”。

率兵一千者道:‘林宗武在南门,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国大人等也在南门外,末将愿从南门出’。

率兵五百者道:“那末将就……北门吧,难道他们还会从北边来援兵吗?”。

呵呵,这话说的,谁人不知:就此处而言,越往南走,越对大明军队有利,越往北走、鞑靼越猖獗。

托托一字一句道:“准了”……

或许,连林宗武都不曾想到过:在黄沙城南门外,他率兵一万之余围城,竟然有人敢率兵一千出城,胆子确实够大。

“好大的胆子,若非其中有诈,必是前来送死之人”。

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上前禀道:“林将军、谭千户,末将愿率一个百户所前去应战”。

以英勇千户所的作战能力,以少胜多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即便百人的队伍出战,身后站着一万之余的兵力,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此次出战,英勇千户所的将士,一个都不能出,从其他千户所调兵两千迎战”。

林宗武向左右将领说的清清楚楚:“此战,只许败、不许胜”。

“遵命”,众将领立刻领命而去。

在林宗武的军中,执行军令从来都没有犹豫的机会,无论是之前的英勇千户所,还是如今麾下其他将士。

北征以来,大明将士间磨合、熟悉,渐渐的,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跟着林宗武,都能成英勇千户所的勇士……7

第548章 啪啪打脸(下)

傍晚、黄沙城、议事大堂。

托托几乎要吐血了,他从城墙走了无数个来回,最后实在待不下去,这才又回到众将议事的地方。

南城门外,那名将领仅仅率领一千兵马,真真切切一千人,连同统兵之将在内,不再多一兵一卒。

这支人马出城后,‘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与林宗武派出的两千兵力对战一个时辰之余,最后竟然胜了。

胜了?

尽管是一千人马追着那两千人马在不停的跑,大明将士没有伤亡多少,但大明的兵马最后还是撤了。

连同林宗武所率的其他兵马,总共一万之余的兵力,在黄沙城南门外——全部撤了。

托托曾经的如意算盘:借助林宗武麾下精兵强将,最好是英勇千户所阵,顷刻间将这一千人马歼灭。

之后,他可以给那些急于出城的将士说一句:“看看,这是贸然出城的下场,还是好好‘坚守不出、相机而动’吧”。

当然,托托之前确实是这样计划的。

然而,事实总归难如人愿。

几乎与此同时,北城门也传来消息:另外那名将士所率的五百敢死之士,也是同样的‘战绩’:北城门外的大明将士,在与他们赛了一通骑术之后,全部撤离。

这一刻,整个黄沙城都沸腾了。

城众人议论纷纷,其它未出城的将士,肠子都悔青了。

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简直停不下来:

“什么大明英勇千户所?那个林宗武也不过如此,都是花架子,简直不堪一击,才出兵一千五百人,打的全部退兵了”。

“原来,大明军队之前攻下西沙城是因为火炮的威力,攻下东沙城是因东沙城的兵马都去援救西沙城了,这才让他们捡个漏”。

“真想不到阿里脱木将军是怎么搞得,连这样的军队都战不过,可惜我们当时不在场,不然的话……”。

……

说法一开,再也停不下来,各种‘高手’堪称事后诸葛亮,全部蹦跶出来,对眼下的战事都能发表一二,而且听去‘极为合理’。

“冲这一点,今晚也得加酒加菜,那怕是赔钱赚个吆喝,大爷我也乐意……”。

黄沙城,大街之,不少店铺再次开门,好酒好肉的,笑脸迎客。

不过,每个店铺有个规矩:优先招待今日出城的那一千五百将士,而且酒肉管够、不收钱。

至于其他将士,对不起,一切照旧。

只是看在今日胜仗的份,酒可以多打点,菜可以多加的,仅此而已。

短见与势利眼结合在一起,往往能得到很连锁的反应。拿此事而言,其他没有出城的将士,此刻作何感想?

要说对这个消息最眼黑的还是托托:他想借助林宗武之手让城将士能够明白一个道理——大明的军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之后才可以继续他的计划:坚守不出、相机而动。

退而言之,若是真的打了胜仗,作为黄沙城的管事人,托托还是应该高兴的,但他并非匹夫,发生这样的事儿,只要细细一琢磨能看出——这是一个坑。

原本想利用林宗武一把,结果被人家耍的团团转。

今日一战,托托很快算清了这笔账:林宗武撤兵,换来的却是黄沙城的更加不安宁,其他将领对他的更加不信任。

与此同时,经历过西沙城、东沙城之败、阿里脱木被杀之后,黄沙城的鞑靼将士,终于从怯战与消极站了起来,面对林宗武的大军:他们已不再害怕。

区区一个多时辰,林宗武的骄兵之计很快得以实现,但黄沙城内的烂摊子,只能由托托自己收拾了……

“托托大人在哪里?我们都等着要见他呢”,晚饭后,门外不少将领前来,说是有要事禀告。

托托的贴身随从挡在门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大人正在里边用饭,之后自会传唤各位”。

好吧,这顿饭,该是要吃多长的时间?

屋内灯光昏暗,托托似半睡半醒,桌的饭菜一口未动,他特别想享受这种懒懒的状态——如同被医官微微má zui一般。

不用说,门外这些都是来请战的:看到今日城外‘大胜’一幕,其他人都蠢蠢欲动,恨不得都去抢到一份功劳,然后再威风一把。

想到再次要搜肠刮肚的劝说一番这些匹夫,托托却没有了多少底气:之前已试过很多次,结果都一样:没有结果。

如今有林宗武这么一出,若再想成功劝说这些将领,无异于难加难、登天还难。

“事到如今,不要怪本官心狠了”。

思量良久,托托终于拿定主意——杀鸡儆猴,拿这些人开刀,树立自己在黄沙城的绝对地位。

只有这样,他的计划才能实现。

‘只要我的计划实现,能打赢林宗武’,托托是这样认为的。

猛地一瞬间,不知是何缘故,托托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只见过画像、却未见真人的对手。

“仲逸,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次骄兵之计,到底是林宗武,还是你这位监军的主意?”。

起身那一刻,托托脑不由闪过一个疑问:“这个林宗武,为何如此相信仲逸的计谋?他们二人为何配合的如此默契?”。

有些问题经不住细想,想有的人经不住细看一样,越想越怕、越看越看不懂。

自从林宗武领兵以来,仲逸抛头露面的机会越来越多,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委以重任。

‘重’到什么程度呢?当初的西沙城,林宗武竟然让仲逸一个官去守,此次林宗武攻黄沙城,负责留守东沙城的,依旧是仲逸。

林宗武对仲逸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英勇千户所的器重,而英勇千户所才是林宗武一手创建起来,如同自己的手足一样。

仲逸到底是林宗武的什么人?难道,林宗武不怕他抢走自己的功劳吗?

初来黄沙城时,托托曾向众人说过:“本官和你们不熟,但与你们的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之前见过很多次”。

而魏申与林宗武、仲逸早交过手,见过数次面。

魏申也曾似乎说过:这个林宗武,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绝非一个小小的千户。

托托细细想着魏申曾说过的话:“而仲逸更不简单,小小年纪,但眼前的翰林院侍读,只是一个过渡”。

当初只是随意交谈一番,时至今日,托托这才想起魏申的话。

没错,林宗武如今已不再是五品千户,而是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负责京城守卫,是更接近皇帝的那一批人。

仲逸早已从翰林侍读,变为如今的侍读学士。还罕见的做了北征大军的监军,颇不正常。

“得要设法离间这二人,到时大明军队不攻自破”。

托托暗暗得意道:“打仗,从来不只是阵前试刀枪,林宗武、仲逸,你们不也用计谋吗?不要怪本大人了”。

……

“大人,门外那些将领一直在催促,你看?”。

托托的随从走了过来,向他低声禀道:‘依属下看,他们全都按耐不住了’。

托托缓缓起身,轻轻拍拍衣袖,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走,这去会会他们。这次,得要给他们点威风看看”。

临行至门口,他突然驻足,向其一名随从低声问道:“城散布谣言之人,查的如何了?”。

……14

第549章 杀一儆百(上)

黄沙城东西南北四城门外,大明兵马已全部撤离。

按照林宗武的部署:这些人马并未回东沙城,而是在黄沙城外一片胡杨林后临时扎营。

这是林宗武与仲逸商议过的,相对于之前的‘骄兵之计’,与托托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鉴于大明军有鞑靼不少将领做‘人质’,连同阿帖木尔、魏申也在其,故此托托不敢下令向围城的大明将士开炮,黄沙城的守城军士也不会执行开炮的命令。

与此同时,尽管林宗武早已吩咐属下备好了火炮、投石器、强弩机等,但他同样没有下令向黄沙城开炮、放火。

保住黄沙城看似双方的‘共识’,只是从托托看来是‘不想被攻下城’,而在林宗武眼‘留着黄沙城,日后还有用’。

经历之前数次战事,西沙城几乎被毁,东沙城实则是一座只能服务于战事的城:驻军可以,用作他用,还得重新修建。

唯独黄沙城:不仅城面积大、建筑规格高,而且还有不少其他民用建筑,无论驻军防守、囤积兵器马匹,还是商队运货、店铺经营等,只需稍作调整安排,完全可用。

同一座城池,看在谁手,又是如何使用?

安排好军务、巡视营房,林宗武再次传唤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才用过晚饭的时间,他刚刚回到自己营房,却见南栖原早已候在那里。

“林将军,是否有的任务?是突袭攻城,还是……”。

自从北征以来,南栖原办事极为用心,如今到了最后紧要关头的黄沙城,他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林宗武摇摇头,特意叮嘱了一句:“还是与次一样,入城……”。

黄沙城,托托终于结束了他的晚饭,经过一番盘算后,他决定见见这些围在门外的将领们。

自从白日里率兵一千、五百,那两名将ling qu得‘大捷’后,黄沙城其他将领再也按耐不住。

说白了,是都想沾点功劳而已。

“众兄弟都来了?先快请坐,大家不要着急”。

缓缓落座后,托托不紧不慢向众将领说道:“不管怎么说,今晚没有人出城了吧?稍安勿躁、慢慢说”。

说话间,托托不由的向门外瞥了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些将领们,那里能坐得住?

“托托大人,实不相瞒,末将们是来请战的”。

两名为首的将领前一步,异口同声道:“请托托大人下令,明日,末将们愿率兵出城,与林宗武决一死战”。

从出身来看,请战的依旧是黄沙城之前的一些将领,至于后来托托从北边带来的那些将士,如今还没有真正要出城的打算。

“哦,那你们说说,明日出城之战,我们作何部署?”。

托托再次望望门外,反倒向众人问道:“我们派多少兵力出城?由谁来统兵?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那个门出?谁做先锋,谁来断后,谁来增援?”。

一连串的问题发出,令托托有些‘痛快’的感觉,只是苦了底下那些将领:他们那里想过这些,即便想过,也何曾想过这么细呢?

在此之前,黄沙城的情况是:阿里脱木领兵出战,魏申负责后方粮饷、人员部署,如何谋略,所谓的‘兵法’之类……也是他这位魏大人的职责所在。

除此之外,其他一般将领,又何曾操过这个心?

“托托大人,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这些事儿都由末将们来做,那……要你……干什么?”。

一名将领有些不满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了这么一句,不过还是同样得到其他人的默默点头。

显然,大部分人也是这么想的:老子只负责打仗,至于怎么调兵遣将、排兵布阵、谋略之类的,那是托托自己的事儿。

原本心情还好,但看到这一幕后,托托心再次不悦起来:为何底下随便一个阿猫阿狗说句话,都能得到其他不少人的点头赞许,而自己搜肠刮肚、苦口婆心娓娓道来一番,最后却得不到这样的效果呢?

“依本官之意,关于此次战事,还是之前那八个字:坚守不出、相机而动”。

托托似乎脸有些挂不住了:“贸然出城势必会引起祸乱,我们不敢倾巢而出,若是分批派兵,远远不是林宗武的对手”。

末了,他似笑非笑道:“你们都知道的:城外的胡杨林,林宗武早部署了火炮、弩机,西沙城阵亡的将士、阿里脱木部全军覆没的惨痛教训,你们都忘了吗?”。

众将领不再言语,不由相识对方一眼,心却个个不是滋味,托托那腔调、那语气:还是熟悉的感觉,同样令人‘作呕’。

“托托大人,末将愿领兵一千,从南门杀出,与林宗武决一死战”,

沉默一阵后,一名将领竟然前一步,说了这样一番话。

语出惊人,不过这还是之前出城那二人的‘伎俩’:你不是问我要多少兵吗?不是问我从哪个城门出吗?

现在告诉你:带兵一千,从南门‘杀出’,剩下的事儿,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人,绝对是一朵葩。

“此刻,林宗武的大军已撤离,在城外扎营,你还从南门‘杀出’?和谁决一死战,去大明军营吗?”。

托托笑道:“恐怕你连林宗武的面都没有见到,早……,真是那样,可惜了将士们……”。

“你?这是一个守城将军该说的话吗?”,那名将领已红了脸。

这时,托托的亲随护卫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发生了什么事儿?没看到本官正与众将军议事吗?”,托托一副‘很忙’的样子。

“启禀大人,经过盘查,发现城有奸细……”。

那名护卫当着众人的面,向托托禀道:“此外,还有将士饮酒误事、疏于防务,违反了军纪……”。

“嗯……”,托托仅此一句,再无多言。

其他将领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买什么关子?

“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请示下,外边的将士们可都等着呢”,护卫再次向托托‘催促’道。14

第550章 杀一儆百(下)

“你们二人,疏于防守、军务松懈,纵容属下酗酒闹事,该当何罪?”。

派亲信拿到某些将领的‘铁证’后,托托终于发飙了。

虽然来黄沙城的时间不算久,但等这一刻‘等的花儿都谢了’。

“托托大人,黄沙城向来如此,没有战事的时候,弟兄们喝点酒怎么了?什么叫疏于防守、军务松懈?都在守城,怎么就‘松懈’了呢?”。

被点到名的两名将领明显不服,甚至还有点‘被冤枉’的感觉。

而其他将领则收敛许多,开始保持起沉默来。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点两个人的名字,没被点到名字的将领,自然不愿趟这趟浑水。

无形当中,之前这些同样拥戴托托的将领,硬是因为一道‘军令’,生生的分成了‘两派’。

“本官要军法从事,你二人可有不服?”。

抓起桌上的令牌,托托一脸的严肃:“斩”。

“不服……”。

那二人使劲挣脱左右军士,几乎异口同声。

其中一人呵呵冷笑道:“托托,你这是从心和我们兄弟们过不去吧?把我们这些阿帖木尔将军的旧部一个个都弄走,腾出位置来,是想提拔你的人吧?”。

这时,其他将领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是该要站出来说句话了。

“托托大人,你就放过他们二人吧,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在的时候,兄弟们也是可以饮点酒的,否则反而会更容易出事儿。至于防守的话,一直都是这样啊”。

不怕不帮忙,就怕帮倒忙,其他人不说还好:在此刻的守城将军面前,说到了以前的守城将军,这不是成心找事吗?

“本官颁布的这几条军令,是之前请示过大汗的,而且你们早就知道的,军营中、大街上,军规纪律贴的到处都是”。

托托起身而立,向北的方向,而后一脸严肃道:“军法如山,若是那位不服,就请到大汗那里说吧,本官要执行军令了”。

“当真要斩?就因为区区小事,将这二人斩掉?”。

其他将领这才缓过神来:事情闹大了。

“当真要斩,只是本官在执行军法而已,也不是你们说的区区小事”。

托托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杀鸡儆猴的事儿,做定了。

“大人,托托大人,请你再给一次机会,就一次”。

看在大汗的份上,那两名将领终于低下了头,开始求饶起来。

“大人,请你再给一次机会”。

其他将领也纷纷开始求情,其中有人跪地拜道:“就让他们将功赎罪,那怕是死在战场上也好”。

这是惯用的说法,但不一定管用:若是任何一个将士触犯军法,都可以将功赎罪,即便是死在战场上,那岂不是乱套了?

别的不说,若是一个触犯军法之人,最后在战场上拼命杀敌、英勇献身,那事后到底是该奖,还是该罚呢?还是功是功、过是过,奖罚分明呢?

或许人死之后,这些已都不重要,但频频出现戴罪之身的‘英雄’,总归是不合理的。

面对诸多求情之人,托托不为所动。他甚至都有些看不起这二人:若是别人替他们求情,多有有点仗义的意思,但他们自己替自己求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大人,请放过他们二人,属下愿意项上人头作保: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触发军法,听命于大人、誓死效忠”。

其他将领再次表态:“誓死效忠”。

这四个字听着是那么的顺耳,那么久违的感觉,托托心头微微一热,都快为自己的‘壮举’而感到感动了:早知道,就早点用这招‘杀一儆百’了。

贱的不行,非得来点手段才肯听话。

托托心中再次盘算道:如今这些人之所以肯这么快服软,正是因为他们‘势单力薄’了。

别的不说,若是阿里脱木,连同他麾下一万之余将士在的话,恐怕托托这点‘威风’是镇不住他们的。

所谓‘用项上人头作保’也是一种惯用的说法,但这种说法,同样不一定‘管用’。

然而这里不是战场,在场的,怎么说也是‘自己人’。

当清清楚楚听到众人表态要对自己‘言听计从、誓死效忠’时,托托决定改变了主意。

求情的,皆是之前在黄沙城的将领,至于托托带来这些人,依旧几乎‘无动于衷’。

这一点,自然看在他亲随护卫的眼中:“大人,何时行刑?”。

这么一问,更有人‘急了’。

“大人,如今正是两军对峙之际,若阵前斩将,受益最大的还是林宗武的大军,请大人三思”。

说话的是托托从北边带来的援军将领,之前,这名将领一直都未表态,但一口却语出惊人:“这二人确实有罪,但无论将功赎罪,还是死在战场上,皆是大人的一种权益之计,为了大局”。

稍顿片刻,他继续道:“为了黄沙城,为了这一万之余的将士,还有城中其他人,大人的决定,大汗一定会理解并支持的”。

言毕,这名将领再次站到原位,脸上十分的平静。

说实话,单论说话水平,这名由托托带来的将领,显然比之前在黄沙城的将领强了许多。

那即将被‘押赴刑场’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向这名语出惊人的将领头来目光——感激的目光。

目前,城中两股势力:一方来自之前在黄沙城留守的将领,一方则是托托刚进城时带的援兵。

至此,这两方人马渐渐开始‘靠拢’。

托托心中慢慢的开了花:乐在其中。

所有的人都在向自己求情,此事当做个了结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托托终于松了口:“拉出去,每人各打三十军棍、降sān ji”。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片刻之后,托托听到的是齐刷刷回应之声。感觉瞬间不一样了。

之后,他淡淡一句:“就这样吧,你们暂先退下,没有本官的准许,谁也不准出城、带一兵一卒”。

“遵命”,众人缓缓退了出去,房中只有托托,连同的两名亲随护卫……

“速将城中有奸细嫌疑的人秘密关押起来,本官要亲自提审”。

托托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此外,带可靠之人,去搜查魏申和阿帖木尔的房间,连同他们用过的东西……”。

那两名护卫微微一怔,而后重重点头道:“遵命……”。9

第551章 疑虑重重

“城墙上的,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吗?若是站着撒尿的主儿,就出城来一决高下,看谁怕谁?”。

次日,黄沙城门外,再次有大明军士在叫阵、骂阵。

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城墙上的鞑靼将士对此十分不解:昨日‘交战之时’,林宗武麾下兵马不是只顾着跑吗?怎么今日也又敢来叫阵?

“坚守不出,是怕那个乌龟壳丢了吗?嘻嘻……”。

“嗖嗖……”,一阵剑声,城墙上一批军士再次开弓搭箭。

很遗憾,若是开炮的话,距离太近,但射箭却还是远了些,毕竟人力是有限的。

“将军,请允许我带一队人马出城迎敌,实在受不了这窝囊气……”,城墙上,立刻有人再次请战。

那名将领一脸的苦瓜相:“出城迎敌?我倒是更想啊,可是那位托托大人不许,人家早有定论‘坚守不出、相机而动’吧”。

‘可是?……’。

那名军士话才说一半,却见前方有人过来,前呼后拥的那种。

“见过托托大人,末将正在奉命守城:无论底下怎么骂,末将都是‘坚守不出、相机而动’”。

那名将领向托托回禀,看似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样子,但细细听来,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对、怪怪的。

“很好,兄弟们辛苦”。

托托还是很欣慰的样子,相比之前有些将领动不动的顶撞,如今他们的态度已经很不错了。

这都是因为那招‘杀鸡儆猴’的好效果。

“就这样,无论城下大明军士如何喊叫,我们就是不出战,等耗上他半月二十天的再说,到时看谁更着急”,托托继续说道。

“若是那样的话,恐怕我们的的粮草也支撑不了多久”。

那名将领双眉紧皱:‘如今,林宗武他们在城外,若是粮草不够,还可以从东沙城、驻军大营调取,甚至可以到更远一点南边的驻军去取,可是我们被围在城中,一旦粮草用尽……’。

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托托转身问道:“你觉得林宗武能等到半个月那么长的时间吗?他能等到,他属下的将士呢?恐怕早就闹翻了,到时围城之困自然能解除,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托托大人英明,我等一切听候大人的安排”。

那将领说了一句,而后拜道:“末将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暂先失陪”。

显然,他对托托的这个‘计划’并不苟同,只是迫于无奈而已:谁让人家是大汗派来的呢?

在这些将领看来:昨日一战,大明的将士也就那么回事儿,今日再次叫阵时,我们为什么要怕呢?为什么不出城决战呢?

打仗嘛,就得真刀真枪的干,如今这样,真没劲……

城墙上将士的反应自然被托托看在眼里,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前来叫阵的大明将士。

‘林宗武,你这是等不及了吧?’。

托托心中暗暗道:“常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前的战事,你是取胜了,如今你的将士士气高涨,恨不得马上攻下黄沙城,再好回京城领赏,但本大人就耗着你……”。

托托的亲随护卫来到城墙,见到他后上前附耳一句:‘大人,经过兄弟们一番仔细搜查,发现阿帖木尔将军和魏大人都与同一人有书信来往,另有一些金银之物……’。

当初托托想起魏申曾说过林宗武和仲逸的一些事情,据此他判断魏声应该掌握了这二人的情况,如今阿帖木尔和魏申皆被俘,托托只能出此下策:秘密搜住处,争取找到一些他想要的。

若是能成功离间林宗武与仲逸,托托是这样认为的:即便阿帖木尔和魏申回来知晓此事,也是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托托微微摇摇头,那两名护卫立刻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在这座黄沙城中,他最信任的,莫过于眼前这两名贴身护卫。除了忠诚与武功外,这二人的确实另有过人之处。

“本官想一个人待会儿,没有准许,其他任何人不得进入”,托托向门外的军士吩咐道……

“大人,这几封书信,虽没有署名,但从封面字迹来看,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回到房中,那名护卫将几封书信推到托托面前,虽然没有被打开,但仅从信封外几个字,就能推出大概,足见心细之处。

“大人,除此之外,还有几样东西:玉器、金银之物、还有瓷器等……”。

另外一名护卫将之前早已备好的东西展示在托托面前,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大人,这些东西,连同那书信的字迹,都像是大明的……”。

说话间,托托已打开书信,他边看边说道:‘不是‘像大明’的,它就是大明的……,你们二人暂先退下,我想静静……,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那二人相视一眼,而后点点头,只是说了一句:“那我们就在门外候着”。

……

窗外日光正亮,一阵风过,丝丝的凉意。但时值夏日,中午的天气还是热热的,站的久了,将士们不免有些困乏,只是一个不留神打个盹,也得小心挨骂、被训。

守卫松懈、触犯军法,是要挨板子的,这是才发生过的事儿,血的教训……

屋内的托托却不用担心这些,他重重靠在椅背上,双眼微微合住,这幅懒洋洋的状态,感觉连呼吸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桌上放着的那几封书信,他已经看过很多遍,连同其它金银之物,早已刻在脑中,根本就不用去看。

“从信中那个人说话的口气,不难判断:此信,正是出自之前的北征主将戎一昶,至于那些金银之物,也只是为了督促双方能更好的完成信中达成的‘计划’而已”。

托托心中再清楚不过:“想必,在戎一昶那里,也有阿帖木尔、魏申的东西……”。

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这些其实与托托关系不大。

令他不解的是:信中提到林宗武与那套神秘的兵书,有着极为特殊的关系。而他与仲逸,也只是因为之前在一起办过差事,有些交情而已。

确切的说:林宗武与那位神秘的著书兵法者关系特殊,而他与仲逸在一起共事前,并无其他特殊交情……

想到这里,托托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迷雾之林——越看越看不清……9

第552章 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沙城,城内与城外,托托与林宗武,两军阵前,僵持数日,倒也能‘各安其事’,颇为难得。

托托向守城将领吩咐的,似乎永远是那八个字‘坚守不出、相机而动’,城内将士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琢磨这八个字的真正涵义。

在黄沙城的守城将士看来:‘人家林宗武无论如何骂阵,我们就是做这个缩头乌龟呗……’。

林宗武带兵驻扎在城外不远处,一万的兵力不多也不少,但比起那些远征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兵马,这点兵力还是很好管理的。

以千人的千户所为单位,十个千户所再分以百户所,另有五个百户所负责在营帐与东沙城间运送吃食、饮水、保证供需。

营帐是那种厚厚的遮阳布所搭,以防午后炎热的暑气。

林宗武特命医官备好降暑、驱除蚊虫的草药,这都是离京时从京城所带,经过医官们精心调配制成。

北征以来,有这些草药的‘保驾护航’,将士才得以更快的适应环境。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仲姝和仲逸的功劳:当初,也就是数年前,林宗武第一次来北漠,就曾对这一带的气候环境细心观察,回京后将这些信息告知仲姝。

在凌云山时,仲姝就曾学过医术,对一些医书颇有心得。后来仲逸因袁炜的身体缘故而请教名医李时珍,当时说起北征将士应做如何预防病疾时,被这位大名鼎鼎的李太医给予指点,并受赠一个方子。

后来林宗武更是亲自前去拜会李时珍:无论北寇南虏,无论南征北战,将士们易患的、要预防的,尤其大队人马中容易传染的疾病,都一一作了应对措施:对症预防、对症下药。

后来得到皇帝的准许后,朝廷备好大量草药及辅助之物,北征大军出发之时,林宗武亲自安排,所需草药由医官们统一调配,颇为重视。

时至今日,但凡军中将士,无不对李时珍等名医、太医感激万分,在他们看来:这些草药虽不像援兵那样助他们上阵杀敌,但绝对可以保驾护航。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

如此,大明将士不时来到黄沙城门外胡乱叫阵一番,有时一个百户所的样子,有时连百人都不到,数十人的样子:叫骂一会儿,便毫无压力的离去,次日再来。

时不时来点花样:推上一门火炮,象征性的放两声,也不向城墙打,就是朝天而响,如同放鞭炮似的。或者再来射几箭,俨然一副挑衅的姿态。

对此,起初黄沙城鞑靼方面的将士还吹鼻子瞪眼,只是无奈托托有令“坚守不出”,他们也没办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林宗武命人天天前去骂阵,后来有时去两三个百户所、数百人的样子,无论上午、下午,无论白日、夜晚,都不停歇。

渐渐的,城墙上的军士也就对城门下的叫骂声没有了多少反应,有的时候,甚至都懒得去看一眼,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

黄沙城内的守军闲的蛋疼,而作为‘一城之主’的托托却忙的要死:自从他的两名亲随护卫查出那几封书信,尤其信中提到林宗武与仲逸有关的,他就更忙了。

一向老奸巨猾的托托对林宗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作为大明的将领,又是如此的年轻,怎么会与那个神秘的著书兵法者有这特殊的关系?

这位神秘的著书兵法者就是当年的仲云寒。自从吴风将这个消息在东南福建一带传的天下皆知时,北漠的魏申也很快知道了此事。

无独有偶,比魏申还‘阴’的托托,自然也就嗅到其中不同寻常之处。

好在当初戎一昶并未将林宗武与仲云寒的师徒关系在信中说明,他原本打算是在与阿里脱木、魏申见面后再摊牌:借助对方的力量来找寻兵书的下落,之后各自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戎一昶死于乱箭之下。而他所知道的那个秘密,也就永远被带走了。

很明显,托托的思路与当初的魏申是一样的:既然林宗武有这层关系,你们只有查出那层‘特殊的关系’,就可以通过他来找到兵法的下落。

在京城,魏申有他的暗哨眼线,这是他多年在京城混迹后部署的结果,而同样为托托打探消息的人,虽没有魏申那么多,但还是有这样的角色存在。

数日前,他已秘密派出亲信南下,按照提前交代好的对接暗号,一路南下,去北直隶一带去找几个人……

“大人,据他们打探道的消息:林宗武在入军以来从未听说过向何人学习过兵法,而且他的年纪与那位早已隐居的仲云寒相差甚远”。

那名亲随向托托禀道:“据咱们的眼线说:林宗武似乎不可能与仲云寒有任何关系”。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信息量?托托听的脑袋瓜子都有些裂了。

“入军以来没有听过?那入军之前呢?这个林宗武入军之前是干什么的呢?在那里?”。

经过一番思索,托托终于理出头绪:“你想想看,若是林宗武在入军之前有什么特殊的经历,而正是这些经历,让他与仲云寒有了一定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大人,这个……”。

那名亲随面露难色道:‘林宗武真正名声大振是从他做了英勇千户所千户开始,可是谁又会在这之前去留意他呢?过去的事儿……,如今实在没有办法查到……’。

“哦……”。

托托长叹一声:‘这倒怪我,这么多年前的事儿,查不到也不足为怪,不要为难弟兄们’。

他再次向那名亲随说道:“此次南下,辛苦了,本官有重赏”。

那名亲随立刻拜道:‘为大人效劳是属下份内之职,不敢居功’。

“那仲逸呢?他是如何进的翰林院?为何年纪轻轻,升迁如此之快?”。

一心要离间林宗武与仲逸,托托不死心道:“他与林宗武为何如此默契?如此信任对方?”。

那名亲随略作思索,而后说道:“据咱们的人打听到的消息:这个仲逸是捐纳进的国子监、再科举入仕,之前在京城开当铺,买卖做的大,出手阔绰,从不计较银子。

至于升迁,是因他在翰林院时,外出京城办过几个大案:去北直隶博野县查案,一下子牵出近二十名朝廷命官,轰动一时;后来查仇鸾怯战、东南抗倭时做监军协理……”。

不用说,还有当年在京城外与鞑靼谈判,那个时候正是阿帖木尔和魏申参与的。

正是那个时候起,魏申才开始注意起仲逸与林宗武的……

这个倒是让托托有些意外:捐纳入仕,却能在国子监脱颖而出,最后到了翰林院,匪夷所思……

那亲随似乎看出了托托的神态,继续道:“属下也有这样的疑惑,但听说:这个仲逸是大明之前的皇帝极为看重的人,而他又曾在如今的皇帝府上做过侍读,可谓相当得势……”。

托托一阵沉默,之后不由点点头:“既然是这样就不足为怪了,皇帝看重的人,其他人亲近来不及呢,林宗武如此信任他,给予重任,也就是让他得到更大的功劳而已”。

如此解释,那亲随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这样说来,林宗武与仲逸并未有私交……想想也是……一个翰林院的文官,一个武将,怎么会有什么私交呢……’。

不知是随从无心一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大明两位皇帝的信任足以碾压一切,托托对仲逸的疑虑几乎全部解除。

细细想来:仲逸以翰林的身份屡次破格被委以重任,这也只有皇帝可以做到,至于他为何得到皇帝的重用,那就不是托托该操心的了。

虽未见过面,但托托承认:就从仲逸个人而言,确有过人之处,被委以重任,也就不足为怪了。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那名亲随再次问道。

托托起身而立,盘算道:“既然这个仲逸与林宗武没有什么关系,只能继续从林宗武身上下功夫了:只有通过它,才能找到兵法。魏大人说他与仲云寒有关,就一定有关”。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几乎要窒息了。

“你带几名可靠的弟兄,让咱们在北直隶的人协助,设法去趟林宗武的祖籍”。

托托阴**:‘尤其要查出林宗武在入军之前,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经历……’9

第553章 再攻城

傍晚后,大家都沉浸在晚饭的轻松、惬意之中。

黄沙城、城墙之上,敌军守卫依旧,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换防的时间:吃过晚饭的将士,前来替换之前守城的将士。

城墙之上的军士不由的伸个懒腰,夜色作‘掩护’,适当的偷个懒还是可以的,站了半天,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此外,还受着窝囊气:午后才被大明的将士骂了一通。他们说晚饭后还要来。

黄沙城上的这些军士,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反正白日里有,晚上也有,大明军士数十、数百人的样子,骂完就走了。

晚饭后,城中大街上,店铺还有不少人坐在那里:限量的酒、不限量的饭菜,吃的饱饱的,就是喝的不太满意,众人有些懒懒的坐在那里,随意说说笑笑,缓解一下不满的情绪。

“大家觉得怎样?每天大口吃肉、小口喝酒,大明的兵马不走,我们连放开喝酒的机会都没有”。

酒馆中,有人开始抱怨:‘可是,我们为什么不带兵出城呢?大明将士就那么可怕吗?有那么可怕吗?’。

说话的是酒馆的店家、伙计,一旁还有伙夫、杂役之类的在积极响应着,同样在店中喝酒的军士们却个个耷拉着脑袋,或者只顾闷头吃饭。

自从托托对那两名触犯军法的将领处罚之后,军中再也无人公开质疑他的威望,但表面恭敬之下,却带来了更大的不团结。

常言‘心服口服’才是真的服,但眼下这些将士只是‘口服’,却并没有真正的心服。

面对众人这样明显带着开涮的意思,军士们却无人制止,甚至有人觉得这样反而是一种解气:在军中不敢发牢骚,但听别人发发牢骚,总是可以的吧?

自从那次鞑靼的两名将领分别带着一千、五百的军士出城‘大胜’之后,不少人早就蠢蠢欲动。

尽管事后细细想来或许确是林宗武有什么别的安排,但至少在大家眼里都看的出来:大明的军士也不是那么想象的厉害,即便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英勇千户所。

明知人家是有意的,还是没有看出背后之意,只拿表面的现象在找自我安慰,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而眼下的黄沙城中,或许就是有这样的悖论:将士们在这种抱怨与不满的情绪下,无形之中放松了自己。

这种放松,在某种意义上可理解为放纵,或许在表面看来依旧能行走自如、站的笔直,但内心早已一塌糊涂……

*******************

晚饭后、月色下,黄沙城南门外。

聚集了几十名大明军士,他们当中还有一门火炮,只是离的不能太近,远远的开了几炮,有点明显‘蜻蜓点水’挑衅之意。

之后,这些军士便再次来到南门外,开始骂阵。

“开炮啊?怎么不开了?每天响这么几声,是在放鞭炮吗?”。

城墙上的鞑靼军士开始与南门外的将士‘搭讪起来’;‘若是你们不来,我们还有些不适呢,无趣的很啊’。

这话说的,从什时候开始,似乎没有大明将士在城外搞点动静来,城墙上的守军都有些不适了。

骂阵、放箭、开炮,那怕是象征性的,大明军士搞过不少花样,但鞑靼守军却只坚持八个字:“坚守不出、相机而动”。

……

“城墙上的人都听着,若是你们这样一想蜷缩下去,等待你们的,将会是什么呢?坚守不出,呆的时间久了,就会生出一窝蛋来”。

不知何时起,又有一批大明将士来到城门下骂阵,这次来的是北门。

月色下,看的不是很清楚,有人举着火把,看上去有两三百的人兵马,正如之前的架势;刚到城下,就开始有rén dà言不惭。

城墙上的军士刚刚换过防,都是些刚刚吃过晚饭的,执勤的将士不能饮酒,但饭菜不限,若非军令在身,他们都懒得站在这里。

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懒得去理会城下的喊叫声。

换防下来的将士回了军营,按照惯例,他们会在军营换过兵甲,到营中或上街吃点东西、喝点限量的酒,之后便是那无聊的夜晚、等待睡觉。

月色下,城内灯光闪闪,城外月色微微,有人再次上街后,大街上便又多了一份热闹。

而城外的那片胡杨林,此刻却显得更加的静谧。

“我说城下的,你们每天这样喊叫,累不累啊?省点力气吧,快回去,让我们清静一会儿,南门方向好像放鞭炮了,要不你们过去看看?”。

城墙上,一名鞑靼小将领有气无力的向城下喊了几声,不由的打个哈欠,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上一眼,这样说说,也当是打发时间了。

“你们……”。

那名将领再次准备向城下细说一番,却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异动,刚欲转身回过头,却发现嘴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似乎有抽刀的声音,之后便没有了知觉……

“不好,有人要攻城了,快……”,一旁的军士同样只能说出半句话。

“杀……”,城墙之上,锦衣卫百户南栖原一声令下,十余名锦衣卫校尉再次杀出。

城墙上的鞑靼军士反应确实慢了点,当他们发现时,有人正欲向城下奔去报信,却见重要关口都有人设伏。

城外的喊叫声再次想起,城内依旧一片嘈杂声,尤其南门,时不时还有炮声,大家似乎都习惯了这一切。

“弟兄们,放箭,上木梯……”。

城门外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将一只gong nu端在手中,箭头之后系着长长的绳子。

他的身后在一阵异动,胡杨林中的将士早已赶到。

此处的兵力不是两三个百户所,而是整整一个千户所: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皆已到位。

黄沙城墙之上,鞑靼再也没有阿帖木尔这样的高手,甚至于像阿里脱木这样的将领也不多,还有不少将领,正在城中‘坚守不出、相机而动’呢。

能来城墙上的,也就是凑个人数而已。

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奉命潜入城中,根据之前在这里做过内应的兄弟指引,借助夜色,占据了通往城墙南门的要道,同时将重点放在把守城门进出的敌军身上……

鉴于锦衣卫人手有限,林宗武特意从英勇千户所调出十名高手,暂时由南栖原调遣,用于从城中接应。

南门方向的炮声依旧,北城门已被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的人占领,城门打开后,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率兵冲杀了进去……

此刻的托托,正忙于调兵遣将,全力应付着南门外更猛烈的火炮声……9

第554章 等候多时了

“黄沙城失守啦……”,这个消息很快传出来,有鞑靼军士从城中逃出,跑去向他们的大汗报信去了。

次日清晨,大明军队的旗帜已稳稳插在城墙之上,主将林宗武姓氏中那个大大的‘林’字,正在高高随风飘扬。

城内鞑靼敌军终究还是没有凝聚到一块,无论是因为托托的缘故,还是换防后的准备不足,在英勇千户所将士攻下城门后,大明的其他将士在林宗武的率领下,很快攻入城中……

黄沙城失守了,托托最后被找到时,是在他经常闭目养神的那间屋子,也是众将领议事的地方。

在别人看来:这位曾经为争夺黄沙城实际控制权的‘托托大人’,在经过一番‘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之后,也同样将沦为俘虏。

至此,他可以与阿帖木尔在一起了。

不过很快,众人发现他并无动静,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经过医官确认:托托自尽了……

黄沙城北门,继续一路向北,广阔的空地之上,前面是一片胡杨林。

一群鞑靼军士向南而来,大约五六千人的样子,领兵的将领是个瘦瘦的中年男子,脸上数道长长的刀疤,眼神凶巴巴的,看样子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角色。

当得知黄沙城被攻下的消息后,鞑靼方面极为震撼,大首领召集众人议事,说起应对之策。

最后商议一番:先派五千人前去查看一番。

很明显,此举意在说明:鞑靼方面很重视黄沙城,立刻派兵前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刻,这支五千余人的兵马正在向黄沙城靠来,带兵的正是刀疤脸将领。

五千人,全部是骑兵,行军速度非常之快。所过之处,只留下身后还未落定的尘土飞扬。

黄沙城北门外,十余里处。

“吁……”,一声急促的喊停声,骑兵们急忙抓住手中的缰绳,只是速度太快,不少战马前蹄已深深陷入沙土之中。

刀疤脸单手一挥,示意后面的人马摆开阵型,准备迎战。

挡在他们前面的,是大约三千人左右兵马、大明的兵马。

为首的不是林宗武,也不是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

“想必这位年轻的大人,就是监军仲大人吧?”。

仲逸的画像传的够远,刀疤脸再次合上图纸,心中默默道:“大明军队中,武功当属林宗武、文谋自是仲逸了,这是从黄沙城战事开始之前就得到的消息”。

还未到黄沙城,就见到其中之一的仲逸,算是个意外的收获。

“黄沙城已被我军攻下,如今城中皆是我大明将士,你们这是?”。

仲逸稳稳立于马背之上,向刀疤脸道:“若是再攻城的话,你们兵力不够,若另有它事,不妨说于仲某听”。

末了,他补充一句:“仲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仲逸所率三千兵马,是之前在驻军大营的五千兵力中抽调而出,自从林宗武率兵攻打黄沙城以来,仲逸负责留守东沙城。

他将五千兵马一分为二:两千留守东沙城,再调出三千作为林宗武的援军,随时打配合。

当初,林宗武初次带兵围黄沙城时,所有的兵力全部聚集在南城门外,而其他三个城门东、西、北门再有前来攻城的大明将士,就是仲逸这三千人马。

兵力有限,只能弄出个尘土飞扬、叫喊连天的声势来……

昨晚,有大明军士在黄沙城南门外开炮,以吸引城内守军,而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趁机从北门杀入,之后便是林宗武的大军。

那个时候,在本门外更北的地方,正是仲逸在率兵把守:一旦黄沙城有危,托托必定会设法派人出城报信。

而他们要走的正是更北的方向。

昨晚截获了前去向鞑靼首领报信的军士,经过一番休整后,仲逸再次挡在了敌军的面前。

“仲大人,都说你足智多谋、尤其喜欢不按套路出牌,本将是个粗人,说话不会绕圈子,既然在这里遇到,说明你确实算出我们要来,那也就不妨直说了”。

刀疤脸用手指着前方的黄沙城,大声说道:“我们大汗说了,若是识相的,劝你们主动放弃黄沙城,之后的事情,还是……可以商量的”。

见仲逸不为所动,他继续笑道:“否则的话,我们就会有五万、十万大军南下,莫说一个小小的黄沙城,就是每人踩一脚,也踩平了”。

隐隐间,仲逸觉得这个刀疤脸与之前的阿里脱木有点像,典型的武将鲁莽风格,谋略什么的暂且不论,只是不知他的身手与阿里脱木想比,到底如何?

这么多的人在场,有点可惜,不然仲逸还正想一展身手。

负责保护仲逸的,依旧是南栖原从锦衣卫从挑选出的十名校尉,林宗武也特意从英勇千户所抽出十名高手,专司护卫。

这样的安保措施,宛若一道铜墙铁壁,完全没有他出手的必要。

“回去吧,告诉你们头领:我北征军,区区两万之余的兵力,先后攻下三座城池、歼敌七万之余,还要我大军继续北上吗?”。

仲逸与身边的将士说笑几句,而后一名随从提高了嗓门向对面喊道:“若是我大军要继续北上的话,朝廷就要增兵啦,戚继光将军回亲自领兵,那时,林将军做先锋……”。

“哈哈哈……”,取而代之的是大明军士的一阵笑声。

言下之意:此次北征,林宗武将军只率两万兵马,都能连连大捷,若是戚继光将军来,那岂不是要打得你们落花流水了?

刀疤脸一脸的不悦,两只眼珠瞪得圆圆的:“仲大人,之前想着你是个文官,本将是不会对文官动手的,但如今看来,只有将你拿下,而后才能zhi fu其他人”。

“嘶嘶、刷刷……”。

抽刀出鞘的声音,两名锦衣卫校尉上前道:“贼将好狂妄,若是敢动仲大人半根汗毛,老子削平了你”。

武将间的风格,硬茬遇到更硬的角儿,一语不合就要开打。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一群不长脑子的东西……”。

刀疤脸有些惊愕,细细向这边瞅来,而后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并对属下吩咐道:“住手,都快住手,是魏大人……”。

是魏申,他时常与鞑靼首领一起议事,这些人对他并不陌生。

此次,仲逸之所以带上他,还是因为当初那个协定:一个关于鞑靼与女真的协定……9

第555章 戴罪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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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时期,漠北蒙古势力渐渐分为三部:鞑靼、瓦剌和兀良哈。

鞑靼势力范围在东部一带,与东北的女真相邻,故此双方的矛盾与关系也更加的特殊。

漠北,鞑靼驻军大营。

门外军士林立、时有巡逻将士穿过,布防严密,看样子是‘大首领’所在之地。

“丢了西沙城、东沙城,还有黄沙城,折损将士七万之余,你还有脸来见我?”。

营帐中鞑靼大汗盘腿而坐,说话慢慢悠悠,但明显一脸的不悦:“你这个‘军师’做的好啊,还不如阿帖木尔、自己去守黄沙城了”。

进门后,行过大礼,魏申一直垂着头,毕恭毕敬的样子,俨然‘犯错’、‘知错’的样子,没有半点‘不认账’。

“属下有罪、知罪,此次三城丢失、损兵折将,属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魏申一字一句道:“被俘之时,就当以死谢罪,属下之所以苟且至今,就是为见大汗一面,说出心中一番话后,也算死也瞑目了”。

很久以来,鞑靼头领们习惯了接受、采纳魏申的建议,众人对他的本事还是知道一点的:并不能因为此次一次失利,而彻底的否定之前的威望。

这,也是人之常情。

“嗯,这倒是难为你了,坐吧,坐下说……”,鞑靼大汗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让座的姿势。

魏申再次恭敬点头道:“属下站着就行,站着就行”。

在此之前,鞑靼上下,无论所谓的大汗,还是将领、军师之类,还是普通的军士,他们皆认为最大的敌人或者威胁还是来自南边的大明,很少有人真正提到东北的女真。

当初在东沙城时,仲逸与魏申曾私下说过很多次,按照仲逸所说,鞑靼最后是被‘后金’所倂。

而这个在后来被称为后金的,正是建州女真。

仲逸仅是说了这么一句,并未再说其他,诸如到底建州女真中何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以及再后来会发生什么?他只字未提。

魏申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具体的事件,或许只有到了那一刻才能知晓,就当是仲逸编出的这样一个故事吧。

但从双方战略位置、bing li bu shu,以及最容易发生的纠纷来看,魏申还是不难判断出:仲逸说的是极有道理的。

“大汗,属下觉得,我们应该提防的,不止是大明的将士,还有东北的女真一族”。

见大汗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魏申继续道:“我们既不能完全与一方敌对,更不能与另一方走的太近,而要利用这两方的矛盾、求得自保”。

这个提议确实够新鲜,至少在之前没有人说过,更没有说的这么直接、明确。

“嗯,说下去,到底是怎么个做法?”,台上其他头领也似乎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冲动。

“很明显,大明朝廷对东北的女真有所防范,而女真要壮大自己,也早已堤防着大明朝廷,好在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北方的局势向来就比较复杂,这才能年复一年的下去”。

魏申当着众人的面,毫不掩饰道:“其实也很简单,大明不是让我们对付女真吗?那他们就应该向我们拨粮饷啊、甚至援助马匹、兵器火器啊。

而到时女真那边,也肯定会说“让我们一起联合起来对付大明朝廷”之类的话,到时我们同样向他们要粮饷、马匹,甚至金银财物,为的就是能一起对付大明。

我们夹在中间,只能看着鹬蚌相争、观虎斗”。

‘夹缝中求生存而已……’。

台上众头领中不知谁说了一句:“若是大明朝廷和女真的头领反应过来,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无论兵马、骑射,还有钱粮,我们何来优势可言?”。

魏申抬起头来,坚定的说:“不会,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众人有些惊愕的望着他,魏申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毕竟,今日他是以一个戴罪之身前来,说完这番话就要‘以死谢罪’了。

若是换做平日,魏申的态度那怕是更强烈一些,别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今日另当别论了。

‘你们想想,大明朝廷想通过我们来牵制女真,而后他们好从中渔利。同样,女真的头领们也希望咱们与大明朝廷对峙,进而减轻他们的压力’。

魏申郑重其事道:“若中间没了我们,那他们双方既无回旋的必要,更无多余的顾虑,可直接交战,一举拿下对方。这是双方都不愿看到的,至少,这样做的代价太大”。

“嗯……说的似乎有点道理……”,连同鞑靼大汗在内,众人纷纷点头。

渐渐地,魏申似乎找到了当初的感觉,看着众人不停点头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腰杆也渐渐的硬许多,说话的语气更加像之前的感觉。

当然,之前他那句‘我只是有最后一番话要说,说完之后,自会以死谢罪’是客套之语。

如不出意外,只要魏申将这番话原原本本的说完,他的杀头之罪,自然是要被免除了。

从一点来说,他应该感谢仲逸。

“坐下说,等着要‘以死谢罪’,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鞑靼大汗再次向魏申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说看,我们当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黄沙城的麻烦”。

这话说的一点不错,如今林宗武率兵攻下了黄沙城,鞑靼方面陷入两难:若是派兵,自怕引来大明朝廷更多的兵马,而下次北上领兵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

反之,若是不派兵南下,黄沙城就这样白白丢了?

连同之前被毁了的西沙城,如今还有两千兵马留守的东沙城,鞑靼损兵折将惨重,这些‘战绩’加到一起,鞑靼大汗岂能受的了?

鞑靼大汗也曾想过:若是黄沙城就这样被林宗武拿下,再没有表示的话,会寒了众将士的心,可若是派兵,又不知会引来多少麻烦?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转弯,又绕到‘左右为难’的境地了……

“我们既不派兵南下,也不就此放弃黄沙城”。

对此,魏申在来的路上,早就想过了,他胸有成竹道:“谈判,我们与大明朝廷谈判,这才是最佳的做法……”。</content&gt;

第556章 城外谈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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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黄沙城。

北征大军收到朝廷旨意:战事暂停,双方谈判。

不用说,如同当初在京城外的那场谈判,负责此事的依旧是监军——仲逸。

这个消息对所有人而言,一点都不意外,非仲逸莫属。

连日以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身为主将的林宗武:相比之前皇帝准备与鞑靼和谈,原本打算只是象征的性‘打一小仗’,好为谈判营造各种便利。

但自北征以来,林宗武率部先后攻下西沙、东沙城、黄沙城,更是歼敌无数。

这个结果,恐怕连朝廷都没有想到吧?

能想象出来,在京城的皇帝朱载垕得到捷报频频的消息,该是怎样激动的心情?

不用说,无论英勇千户所,还是其他营的将士,lun gong行赏而言,功劳最大的,自然是林宗武了。

英勇千户所数次涉险,战功卓著,其他将士也能遵从号令、奋勇杀敌,最令他欣慰的是:师弟仲逸,以监军身份参战,在漠北又是一战成名。

城中一间大屋,是托托之前召集众将议事的地方,现在成了他们师兄弟二人‘议事’之地。

“师弟,要我说,得要为你编个顺口溜,就如同当初在东南福建抗倭时,当地军民说的:‘仲侍读,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fèng huáng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林宗武笑道:‘如今,城已被攻下,敌军在黄沙城的主力已被灭,就等你谈判之时一展风采,此次北行之战,也就该结束了’。

再说说顺口溜的事儿。

林宗武喃喃道:“漠北之战,监军仲大人有妙计:夜攻黄沙城,笛声起、敌将落;空虚东沙城、主力出、大军入;押送敌将回京、引来敌军出城、决战黑土崖;骄兵之计黄沙城,南门火炮起、北门将士入……”。

仲逸听得大笑:“师兄,你这是在干嘛?

当初在东南福建时,都是军民自发编出顺口溜,漠北黄沙镇一带只有军士,而鲜有百姓,我看就算了吧?”。

一听说算了,林宗武也摇摇头:“那可不行,等谈判之后再说,后面的还没想好呢,那次议事时,我们就曾说过哦……”。

谈判在即,他们二人自然不是就为说笑一番来的。

“说吧,此次谈判,需要师兄怎么做?”。

言归正传,林宗武郑重其事道:“除上次保护负伤回京的将士,现黄沙城中所剩兵力七千之余,还有之前在驻军大营那五千兵马,都全力配合你——仲大人”。

此言不假:但凡谈判,表面是双方代表坐在桌前唇枪舌剑,实际比的是双方的实力与势力。

所谓的巧舌如簧、出口成章、语惊四座之类,若是后面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那仅仅是一场表演而已,意义不是很大。

正如眼前即将开始的谈判:北征以来,朝廷大军拿下三座城池,歼敌无数,这就是谈判的筹码。

从某种意义上说,仲逸作谈判代表是众望所归,无论口才、善辩,一旦现场发生意外,也能果断应付自如。

‘好上加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只要十一个人足够:锦衣卫校尉、英勇千户所军士各五名、我在翰林院的随从程默,这小子机灵的很,再有那十名高手相护,何惧之有?”。

仲逸笑道:“有你们在黄沙城、东沙城,连同我们在之前驻军大营的将士们,身后的大明,将是我最大的后盾”。

谈判的地方,定在黄沙城北门外十余里处的一块空地之上,四周是一片胡杨林。

中间临时搭建一个木亭,这是鞑靼方面自告奋勇要准备的,说是为了谈判的便利。

为此,林宗武和仲逸曾带兵亲自去过那个地方,经过现场细细查看,二人再合计一番,最后同意了……

对他们二人而言,此刻最牵挂的,还有一人——仲姝。

“战事即将结束,你应尽快去东北,师妹去了女真那里,虽有英勇千户所的人暗中保护,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林宗武道:“若是谈判结束后,你要去东北,我再派人与你同去”。

仲逸摇头道:“不用了,有我在,非但不用从英勇千户所再派人同去,之前派去的兄弟,在我见到姝儿后,也可以撤回了”。

一直以来,林宗武的心腹主要来自英勇千户所,因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有过命的交情,军令如山本是古来有之,不足为怪。

但仲逸还是经常向师兄提醒一句:“若非因战事,尽量不要用英勇千户所的人,比如说上次为对付吴风,曾带着周通等人,当时也确属情势所迫”。

此次保护仲姝也一样,锦衣卫的人不好差遣,对林宗武而言,他们毕竟没有英勇千户所的人可靠,保护师妹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他们身上。

仲逸的态度一直都是:能不用,尽量不用。

之前同意了仲姝东北之行,一方面确因离京时皇帝朱载垕曾叮嘱过:北方之患,既要关注鞑靼,更要密切关注东北的女真。

关于此事,是朱载垕还是裕王的时候,仲逸作为翰林侍读,在裕王府与他一起交谈中提起的。

后来,朱载垕就一直将此事放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北征以来,一直忙于黄沙镇的战事,让仲姝先行一步也是权宜之计。

以仲姝的身手而言,那怕是英勇千户所的将士,也非她的对手。但有人在暗中保护更能多一份安全,彼此间可相互照应。

林宗武点点头:此事,师兄会记住的,但还是等师妹安全回到京城再说吧……

二人正说着,却听门外有英勇千户所的军士来报:鞑靼方面派使来信,说的正是关于即将开始的谈判之事。

“谈判时间是后天上午,地点没有变,还是城外十余里处、木亭之下”。

林宗武放下书信,向仲逸问道:“猜猜看,鞑靼方面负责谈判的是谁?算起来,也是老相识了,仅从谈判而言……”。

仲逸不由呵呵一笑:‘这个魏申,果真还是有两下子,以一个戴罪之身回去,很快就得到信任,又做了谈判代表……’。

老熟人了,谈判起来倒省去了很多繁琐之处……</content&gt;

3

第557章 城外谈判(中)

黄沙城中,城墙、城门守卫依旧,街上也再次热闹起来,只是没有了昔日那危言耸听、满城风雨的感觉。

当初,攻下黄沙城时,城中建筑、设施几乎无一损坏,至少与西沙城相比,可以说是完全保留下来了。

围城之时,林宗武没有下令开炮轰城,为的就是能保住这座还算建制完整的城池。

大明将士进城后,林宗武下令:放弃抵抗的鞑靼军士免死,至于其他如马夫、杂役、店家伙计之类,带着店中财物,可以自行回家。

之后,林宗武派出英勇千户所的将士,连同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带人在城中细细盘查:将所有在城中的鞑靼军民,无论死活、无论军士、杂役,全部清理出城。

此举,大有必要。

首要之处,如同当初残留在西沙城、东沙城的敌军奸细,毕竟一座城池,犄角旮旯的地方多了,难免会有敌军浑水摸鱼,如不及时清理,多有隐患。

战事之后,清理现场,尤其敌军尸首、马匹,被损坏的兵器,既为防止疾病传染,又为提振士气,城中景象为之焕然一新。

至于大明阵亡将士,已有专人负责安排。

眼下正值盛夏,天气炎热,林宗武命军中书办一一登记,之后统一火化,再统一运回京城……落叶归根……

战事中受伤的将士,根据医官建议:一部分随运送阵亡将士骨灰的兵马南下回京,一部分继续留在军中。

伤势不重者,经医治后,可在成衣店、熟肉铺、小酒馆帮忙。

北征以来,将士们的衣衫、伙食,也确实需要改善一番了。

黄沙城中,随时可战的大明将士七千之余,经过重新部署,已正常防守、换防、执勤。

根据林宗武部署,城墙之上:负责火炮、弩机、箭楼、瞭望的军士各司其职,城中有固定岗哨,也有来回巡视的流动岗哨。

城外,无论东西南北,皆有锦衣卫、英勇千户所派出负责打探军情的暗哨,只要鞑靼方面稍有风吹草动,城中可立刻收到消息。

之前留守在驻军大营的五千兵马,如今一分为二:三千驻守东沙城,两千继续留在驻军大营。

北征大军初来漠北时,是按两万人的兵力安营扎寨,尽管后来有所收拢,但一些固有的营帐和工事做的很好,可作为战时依靠。

西沙城先后经过魏申和仲逸下令炮轰之后,如今已面目全非,失去作用。

据此,黄沙城、东沙城、前驻军大营,三处两城一营,相互作为依靠、相互增援,形成鼎力之势……

日光下,黄沙城中井然有序,有了成衣店、酒馆等店铺,换防下来的将士走在大街之上,少了些两军阵前的huo yào味,多了几分生活的味道。

防守规整,军心也就更稳了……

黄沙城的话题渐渐少了许多,眼下大家说的都是即将到来的:仲逸与鞑靼军的谈判。

按照仲逸的要求:锦衣卫、英勇千户所各自出五人,确切的说是五名高手,总共十人。

剩下的就是仲逸在翰林院的随从程默,只要仲逸领了差事,程默跟着,也就不足为怪了。

“仲大人,我都找过了,像‘纵横捭阖’……讲的苏秦为纵,张仪为横……还有三国时期,诸葛亮舌战群儒……这些虽然可能有些不实的之处,但总归是可以借鉴的”。

一间硕大的屋子,是专门为仲逸这位监军大人准备的,此刻却成了程默‘办公’所用的地方:他趴在桌前,上面摆着纸笔,口中却喃喃细语。

当初在翰林院时,程默就利用这个便利看过苏秦、张仪的故事,也曾在天桥底下听说书人讲过‘诸葛亮舌战群儒的精彩篇章’。

“仲大人,我只能凭借记忆写了,谁让这里是军营呢?不像我们翰林院的书那么多……”。

见仲逸走了进来,程默竟有些内疚道:“可惜记住的不多了,哎……毕竟还是认得字少,能写出来多少、就写多少吧”。

仲逸愕然,不由笑道:“你……这是在‘写书’吗?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呢?”。

程默边忙边答道:“这不?你马上要与鞑靼谈判了,我搜集一些关于谈判的典故,以仲大人的才学,自不用说,到时来他个‘语出惊人’,那当是如虎添翼,一展我大明之威”。

仲逸这才明白过来:“我的默大哥,你说的那些,我之前也是看过、听过的,何须你老人家在这里劳心伤神的?快点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吧”。

“这还要说?都收拾好了,这是我份内之事嘛”。

程默向墙边努努嘴,再次说道:‘那不一样,像你们科举出身的文官,学的东西太过正统,也有些刻板、拘束,不像天桥说书的,可随意一些,也可以调侃,甚至添油加醋,但那样往往就更精彩多了……’。

仲逸重重点点头,对他简直佩服的不行: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真的用不着……

黄沙城、北城门,数名锦衣卫校尉、英勇千户所军士策马而出,紧随其后的便是仲逸和程默。

“仲大人,林将军在前方为你送行”,才走一会儿,果真看到师兄林宗武站在那里。

不就是去谈判嘛,怎么弄得如此隆重?

“林将军,身为主将,怎么亲自出城了呢?使不得、使不得”。

有外人在,师兄弟间还得客套一番:“本官只是奉朝廷之命前去谈判,不会有事的”。

林宗武端酒道:“仲大人足智多谋、能言善辩,将士们都等你的好消息,提前喝一杯庆功酒了……”。

北门外十余里处,鞑靼方面参与谈判的人已抵达,以魏申为首,身后也是十余名的护卫,再无多余的人马。

这一点倒是与仲逸有些相像,魏申也不喜欢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对手与对手的感觉。

“魏大人,他们就要就到了”。

一名鞑靼军士向魏申禀道:“除仲逸外,有十名护卫、一名随从,再无一兵一卒”。

魏申轻轻点点头:“嗯……,是他的风格……”。

第558章 城外谈判(下)

一片宽广的空地,是个赛马的好地方。

天空有阴云,正好挡住了烈日,倒是凉爽不少。

继续向北而去,远远可见一片胡杨林,若是林中藏有飞禽走兽,这里还是个骑射狩猎的好地方。

平地而起,一座孤零零的木亭,似乎生生从别处搬过来的,就像西沙城与东沙城只为战事而建一样,这座木亭就是为双方的谈判而出现的。

得知双方要谈判后,魏申便命人打造了这座木亭,原本都是成品,再用木楔、铁钉组装而成。

亭下有一套石椅石桌,算是很好的诠释了‘此处还是有温和的一面’:围桌而坐、品茶谈笑。

谈判地点是双方所选:既不能在大明军中,也不能在鞑靼营中。虽是两方中间一块空地,但魏申准备的还是很细致入微了。

是个有心人……

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

仲逸缓缓下马,魏申早已起身相迎,二人开始一阵寒暄:

“仲大人,一别数日,别来无恙啊?”。

“魏大人逢凶化吉,可喜可贺啊”。

“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都是托仲大人的福,作为回报,魏某今日定有惊喜……,先……请仲大人用一杯浊茶吧”。

这个“浊茶”二字用得好:一种‘浊酒’的感觉。

谁让漠北这一带风沙大呢?

木亭北侧数十米外,十余名鞑靼护卫站的整整齐齐,看样子都是高手。

魏申示意仲逸入亭而坐,仲逸自然懂得其中之意。

“兄弟们,你们在一侧候着,顺便给马儿饮点清水”。

仲逸随便这么一说,身后的护卫立刻明白:鞑靼军士没有紧跟在魏申身后,他们自然也没有必要跟在仲大人身后。

“你……,不要看我,我誓死与仲大人在一起,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程默见魏申望了自己一眼,立刻不由分说道:“莫说在这里,就是在我们京城翰林院,那也是如此,就是仲大人的跟班”。

魏申摇头,笑而不语。

仲逸则回过头轻轻说了一句:“你也到那边去,和他们讲讲当年在天桥下还听过的那些故事……”。

犹豫片刻,程默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那倒也是,北征以来,我们连连攻下三座城池、歼敌无数,倒是可以讲讲,我回去给他们讲……”。

这反应速度,简直了……,那些纵横捭阖、舌战群儒的书没白看。

“你说什么?”。

为首的鞑靼军士作拔刀状:“大胆,到底是谁来谈判?”。

“放肆,谈判,还是动刀?你是从黄沙城逃出来的吧?”,一名锦衣卫总旗上前一步道。

魏申急忙转身,向身后的军士制止道:“无妨、无妨,这位小兄弟还是蛮可爱的……”。

仲逸微微摇摇头:“呵呵,魏大人的手下还是个急性子,天气热、火气大……”。

再看看程默,已来到大明军士一起,嘴里似乎还在念叨什么:“连你们的阿帖木尔都被俘了,若不是仲大人为了大局着想,你们还能在这里说话……”。

片刻后,木亭外早已备好的柴火,上面架一个小水壶,壶嘴已经开始冒着阵阵热气。

若非今日阴云的天气,这‘热茶’还真是让人有点——汗颜。

“仲大人,请”。

魏申举杯提议道:“以茶代酒,我们品的就是一种清香,也为此次谈判定个基调:但愿我们日后就像茶水一样清淡、平静,而不是烈酒那般,容易上头……”。

仲逸微微点点头:“是的,魏大人所言甚是,实不相瞒,自从魏大人离开东沙城后,虽没有多少时日,仲某时常觉得有些孤寂,经常一个人独饮、饮茶……”。

是的,在东沙城时,魏申是以俘虏的身份与仲逸一起喝茶的。

从数年前在京城第一次谈判时,二人之间也不算是陌生。更何况此次北征以来,更是见过很多次面。

既是‘老熟人’,多少知道一点对方的脾气秉性,多余的客套也就不用再兜圈子了。

“仲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魏某此次只是受大汗所派,就是想问一句:黄沙城、东沙城,贵军何时撤出?”。

仲逸:低头不语,手中的茶杯晃来晃去。

一个细微的眼神,魏申立刻再次笑道:“当然,我们此次战败,自是要主动请和的,也会每年定期向大明朝廷进贡,只是还望能开通边境贸易……”。

“谈判得来的东西靠不住……”。

仲逸再次想起了这句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关于北方的战事,尤其鞑靼,在几年之后,大约就是隆庆四年到五年的样子,会有一个‘隆庆议和’。

根据那个议和的结果:大明朝廷册封俺答为顺义王,允许他每年用马匹进贡,朝廷赏赐同价的丝绸等物品,每年在大同关外开市、贸易。

之后所发生的事儿,在他脑中徘徊许久:从那以后,大明北部边防从宣府到嘉峪关的战事已基本结束。贸易的展开ci ji了商业的发展,也给大明带来了税收、马匹。

随着朝廷的赏赐越来越大,而鞑靼进贡之物质量并没有保障,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下,大明的将士适应这种态势后,再难做到‘一声令下、一马当先’。

出尔反尔,不能太轻信……

突然间,仲逸似乎觉得此次谈判并未想象的那么简单:鞑靼方面,另有所图。

再看看魏申身后的鞑靼军士,不知何时起,已纷纷向自己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虽是直视,但眼神中似乎暗藏着一种复杂的东西。

“魏大人,本官原以为你是个厚道的人。至少,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个聪明的人。现在看来,是本官想错了”。

放下茶杯,仲逸起身而立,他身后的大明军士立刻警觉起来,程默早已攥紧拳头。

“西沙城被毁,我们将会向东沙城派一个千户所驻守,粮草、马匹等,由当地驻军负责,不劳你们费心”。

仲逸一字一句道:“至于黄沙城嘛,我们要派一个卫司,也就是五千之余的兵马常年驻守,城内还会有跑马场、铁匠铺、兵器库,甚至酒馆等,这是最起码的”。

咳咳,魏申一阵喘,脸上如同抽搐一般,很短暂的神情。

天空阴云密布,平地起风,风声越来越大。

“仲大人,既是如此,看来,现在还不是谈判的最佳时机”。

猛地起身,魏申将手中茶杯摔得粉碎。

之后,似乎是那些鞑靼军士得意的笑声……

“仲大人小心……”。

程默瞪大了眼睛,却见前方的木亭一阵晃动,他身后的大明军士立刻拔刀而出,冲了上去。

“轰隆……”,一阵巨响,整个木亭突然下沉,仲逸与魏申瞬间掉了下去……

北侧的鞑靼军士挥刀扑了过来,大明军士立刻迎敌而上,厮杀在一起。

程默从马匹上取出长刀,转身之际,却见方才的木亭已无影无踪,只留下平地一块……

第559章 我高估你了

依旧是那块空地,但木亭不见了,仲逸与魏申也不见了。

一阵激战后,鞑靼军士向北逃去,程默与锦衣卫、英勇千户所的军士追了上去。

才走出不远的距离,只听正北方向的胡杨林中一阵异动,之后便是大股的鞑靼兵马冲出。

“码的,这些王八蛋,果真有伏兵,大家先回撤,回去再说”。

那名锦衣卫总旗跨上马背,向众人说道:“林将军在南侧早有部署,大家不必担心,敌军不会追上来的”。

果真,鞑靼兵马在呼喊一通后,并未向南而去。

“仲大人,是我没保护好你……”。

程默再次转头,声音早已哽咽,他将仲逸的坐骑牵好,无奈的向南而去……

黄沙城北门外,林宗武与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已候在那里,见到程默等十一人归来后,众将士这才纷纷调转马头,回了城门。

……

“林将军,小的有罪,是死罪,没有保护好仲大人,请将军责罚”。

回到城中,程默向林宗武跪拜道:“仲大人是被人暗算的,请将军下令出战,救回仲大人”。

“请将军下令,救回仲大人,我等愿舍命前往”,一旁的锦衣卫、英勇千户所军士立刻回应道。

微微点点头,林宗武慢慢说道:“此处并无外人,本将也就实话实说了,仲大人临走之时就曾叮嘱过:‘一旦此次谈判遭遇不测,请黄沙城所有将士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贸然出兵’”。

林宗武特意说道:“鞑靼方面言而无信,仲大人早有预感,他再三叮嘱:一切以大局为重,鞑靼或许会制造一些事端来,但绝对不会轻易出差子”。

这时,在下边的程默嘀咕道:“那么大一个木亭,整个都陷下去了,仲大人一介书生,岂能受的了?”。

自从仲逸到了翰林院,程默一直跟随左右,二人处的不错,当此之时,他情绪有些过激,也在情理之中。

“鞑靼方面,那个魏申,不也是个文官吗?”。

林宗武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正值谈判大计,鞑靼方面也应该知道深浅,在仲大人没确切消息之前,大家稍安勿躁”。

“遵命”,锦衣卫、英勇千户所军士齐声应道。

众人离去之后,林宗武却见门外再次有人来报:是锦衣卫百户南栖原来了。

锦衣卫校尉负责仲逸的安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南栖原自然是要向林宗武有个说法的……

“仲大人,你应该感谢魏某才对”。

说话的是魏申,他正得意的坐在木椅之上。

同样被人扶到对面木椅上的还有仲逸,昏迷之后,此刻的仲逸已渐渐醒了过来。

此处是一个硕大的地下室,四周竖起根根火把,沿墙一侧皆是兵甲利刃在身的军士、鞑靼的军士。

如无意外,此处与上面地面是通着的。

正上方,应该就是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个小木亭、刚才二人还喝过一杯‘浊茶’的木亭。

而那个小木亭此刻正静静躺在哪里,一堆绵绵的干草上,上面的桌凳还稳稳摆在哪里,活脱脱一个瞬间移位。

魏申继续道:“大家都是一介书生,我只能想这个办法,若是一个密道直通暗道,万一摔出个好歹,本人该如何向大汗交代?如何向大明将士交代?”。

仲逸不屑一笑,有点干呕的感觉。

方才还说说笑笑,转眼就反目成仇,你为了向鞑靼首领交代,我为了大明北方安定。

哎,‘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太不可靠了……

“仲大人,请饮了这一杯,上好的酒,上好的肉,这是我们招待尊贵客人的”。

有军士向他们二人端上酒菜,魏申开始招呼起来:“仲大人放心,有魏某在,绝对没有人敢为难大人你,过些时日,我自会派人将仲大人送回京城”。

末了,他干脆道:“实在不行,由魏某亲自送仲大人回京”。

仲逸并未理会桌上酒肉,只是微微摇摇头:“哎,本官原本以为魏大人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似乎与阿帖木尔、阿里脱木等辈,并无两样,可惜啊……”。

“哦?此话当如何解?请仲大人明示”,魏声举起酒杯,只得自饮。

他们二人当然不会忘记:在此之前,坐在一起饮酒交谈时,是在东沙城。那个时候魏申眼神中,似乎只有一种希望,一种活下去的希望。

好了伤疤忘了疼痛,这才几天的功夫?

还有必要解释吗?

“魏大人方才说要送本官回京城,这又是做何解?”。

由浊茶变成浊酒一杯,仲逸也端起酒碗来,可一番思量,似乎连好奇劲儿都没有了。

魏申也不再掩饰,他直言道:“等我们的将士夺回黄沙城、东沙城、贵军的驻军大营后,贵军都要南下回京了,仲大人岂有留下的道理?”。

末了,他几乎笑出声来:“仲大人毕竟是大明朝廷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极为难得的文臣,皇帝身边的红人。还是呆在京城吧,那里才是你的天地,至于这漠北嘛……”。

此言一出,仲逸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魏申的酒量似乎真不错,一杯之后再次自斟自饮起来,或许是心情的缘故吧,在东沙城时,他可不是这样‘痛饮’的。

“仲大人,你我也算是老熟人了,实不相瞒:贵军的林宗武将军脾气似乎不太好,这或是大多武将的通病吧,若是他得知你下落不明,定会一怒之下率兵出城”。

魏申自说自话,为自己编制出一张美好的的图画:“黄沙城兵力已不足一万,一旦他们出城,没有了城墙的依靠,我们只需两万的兵力攻城……绰绰有余……”。

说到‘精彩’之处,他有点停不下来:“一旦林宗武的主力被破,东沙城三千的守军、驻军大营两千的守军,能抵挡我们的数万大军吗?”。

“哈哈哈……”。

仲逸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就是魏大人要送本官回京城的理由吗?”。

魏申点点头:“嗯,黄沙城、东沙城被我们攻下后,魏某实在想不到仲大人该去那里?还是回京城吧……”。

“不知魏大人打算,用多少时日攻下黄沙城?”。

仲逸‘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或者说,魏大人打算让本官在这里呆多久?”。

“三天,就三天,不能再多了”。

魏申重重点点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到时,黄沙城、东沙城城墙上站着的,怎么着也该是我们的将士了吧?”。

……



3

第560章 送你上路(上)

黄沙城北门外十余里处,空地向北那片胡杨林后,聚集了两万之余的鞑靼骑兵。

他们手执弯刀、背跨弓箭、杀气腾腾……

为首的将领直直盯着黄沙城的方向,只等林宗武率兵出城。

而在黄沙城一侧,另有一万鞑靼兵马设伏,一旦林宗武带兵出城,他们便会趁机攻入城中。

渐渐的,快至黄昏时分,该是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黄沙城守护依旧,林宗武并未发一兵一卒……

“说句实话,这酒确实不错,只是,酒具差了点”。

仲逸微微摇摇头:这里是漠北,不是京城的翰林院的,勉强就这么喝吧。

魏申一番‘豪言壮语’后,对面的仲逸连多说几句的兴趣,都没有多少了。

不难看出,在‘谈判’之前,鞑靼方面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先设计暗算仲逸,之后再通过仲逸来引出林宗武率兵出城,之后便趁机攻下黄沙城、东沙城。

林宗武目前的兵力总共在一万之余,等鞑靼攻下两座城池后,他们才会真正开始所谓的——谈判。

而那个时候,黄沙城、东沙城又回到了鞑靼手中,无论怎么谈判,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城池在谁的手里?

谈判随时都可以,那怕是再造出事端,或者比这更严重的后果。而最后‘实打实’的得到好处,才是在谈判之前各自要做的。

“林宗武将军是不会派兵出城的”。

仲逸放下酒杯,淡淡的说了一句:“不过,并不排除他会派出英勇千户所的高手来这里救本官,若本官成功脱险而我城中将士又没有出兵,魏大人岂不是要彻底失望了?”。

鞑靼方面、尤其魏申,确实对林宗武和仲逸做过调查,而他也自认为对林宗武很了解:林宗武的脾气的不太好,而他与仲逸交情确实不错。

这两者加到一起,就是‘仲逸遇险,林宗武必定会发兵出城来救’的结论。

这是魏申的如意算盘。

而林宗武与仲逸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曾通过在北直隶一带的眼线多方打听,但结果甚微。

根据之前戎一昶的书信得知:林宗武与神秘的仲云寒关系极为特殊。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魏申目前还不得而知。

魏申对林宗武与仲逸的关注,是从当初在京城外那次较量之后开始的,而魏申被俘于东沙城时,托托曾命人搜查他的房间,发现魏申与戎一昶的信件,就是最好的证明。

“仲云寒就是那套神秘兵书的著书者,这在去年东南抗倭时就传的满城风雨……,除此之外,林宗武为何与仲逸配合的如此默契?这一切都是谜……”。

借助这次谈判,魏申还想为自己增加一个额外的收获:摧毁林宗武与仲逸之间的信任、通过林宗武找出那套兵书的下落。

武将不可怕、文臣不可怕,但二者连在一起却几乎是无敌的。

素有鞑靼方面‘大军师’称号的魏申,自然深谙此理。

“魏大人,若林将军真的率兵出城,若我大明将士真的被你们暗算,这个后果,你可曾想到过?你能承担的起吗?”。

仲逸试探道:“说好的双方谈判,你们这样言而无信,如何让将士们信服,又如何长久立足?”。

魏申则不这样认为,他再次重复道:“我们只想夺回黄沙城、东沙城,别的……之后再谈判吧……”。

好阴损的计划。

仲逸干脆起身而立,不由的活动活动身子:“你,太高估谈判的作用了……”。

四周鞑靼军士虽是兵甲在身,但对仲逸的随意走动丝毫不惧。

在他们看来:这位年轻的监军大人,就是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典型的文官加文人,岂能逃得出他们的手掌心?

“魏大人,咱们还是说说与女真的事吧,至于林将军来不来,真不是本官能左右的”。

仲逸随意四下走走,似乎对这块‘小天地’很感兴趣的样子,洞内的建筑很是特别。

之后,他向魏申说上几句:“此事,可是你我二人在东沙城时说过的”。

魏申也起身而立,看样子是陪他‘参观’一番了。

“关于女真之事,我已向大汗详细阐明其中要害,连同其它头领,他们对我的想法很赞同”。

魏申自得道:“此事,还得感谢仲大人,因此救了魏某一命。不过我极力促成此事、说服他们,并非为了大明,而恰恰是因为我们自己”。

或许是真有点‘得意忘形’,魏申连什么叫‘共赢’都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甚好,看来你们的首领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他们能知道其中利害就行,魏大人毕竟是递话之人,否则本官要说的这些,也不会让他们听到,也不能让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采纳”。

仲逸继续道:“同样的话,自己人说出来和对方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还得要感谢魏大人才是”。

魏申笑道:“仲大人,事已至此,实不相瞒,我们既不想得罪大明,也不想得罪女真。同样,我们既不会真的帮助大明,也不会真的协助女真”。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仲逸心中一亮:看来,眼前的这个魏申,是没有打算让自己活着回去了。

“仲大人,算起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有一事魏某实在不明。想着仲大人与林将军交情如此之深,能否讨教一二?”。

魏申借机切换话题,试探道:“听说大明有一个神秘的人物,他更有一套神秘的兵书,好像林宗武将军与此人关系很特殊,仲大人可知晓此事?”。

咳咳,仲逸感觉刚才似乎有点喝多了。

“魏大人,仲某也有一事不明: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连自己的家园都无心经营,却一心想着掠夺、想着战事……,这样,真的好吗?”。

仲逸答非所问,语气骤变:“当初放你回去,是为大局,劝说之事你也做到了。这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没想到你自作聪明:却要借助谈判出阴谋……这是自寻死路”。

魏申瞪大了双眼,不由的转过身来,一脸的愕然。

仲逸并未挪动半步,一如之前的语气:“如此,送你上路,本官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9

第561章 送你上路(下)

“仲大人,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毫不夸张的说,方才短暂的一幕,是魏申平生以来最震撼的一次。

那怕是所谓的‘大军师’,那怕是见过很多世面的‘魏大人’,说话都结巴了。

地面上、墙体土台之上,连同那座完整的木亭之上,都躺着鞑靼军士的尸体,横七竖武得道之人?”。

魏申自信他对大明还是比较了解的,尤其朝廷风云人物,无论文武、无论南北。

他慢慢说了一句:“就是死,也让在下死个瞑目”。

当他的目光再次向北侧的墙体望去时,仲逸似乎发现了什么。

此处应是一个密道,之前就有的,只是后来经过重新修筑,专门用于此次‘谈判’的。

“魏大人为何对林将军与本官如此感兴趣?连同在江湖中流传的那部神秘兵书,也是兴趣不减?”。

仲逸反问道:“见缝插针的人多了,但是像你们这么精于算计的,还是真不时不多见,觊觎我大明土地、财物、城池,连文臣武将、甚至一部兵法都不放过?”。

早在这之前,锦衣卫就曾收到消息:在北直隶一带、京城中,有人刻意打听英勇千户所和翰林院的事,尤其是关于林宗武和仲逸的。

在这之后,同样引起别人兴趣的,便是那部神秘的兵书:从戎昶派出的吴风,死于福州城外的那片荒林中。再到漠北那片胡杨林中,戎一昶死于乱箭之下。

事关这部兵书之事,闹得是满城风雨,从来都没停歇过……

“连仲大人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魏申连连叹气:“原本以为我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仲大人看的一清二楚,说起谋略,我魏某人愧对于那个称号……”。

仲逸继续道:“终究有一日,那部兵书会面世,天下之人都可观之,只可惜……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黄昏已至,洞内火把再次发挥了它的作用。火光闪烁下,却让人不寒而栗,那怕是大热的天儿,这就是所谓的‘地下室’。

常言‘狂风怕日落’,然而外边的狂风并未起,天空乌云却再次密布。

风沙中,已有零星雨点,看样子,一场大雨怕是再所难免了。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从魏申脑中闪过。

“仲大人,在此之前,我们收到的消息是‘林将军与那位叫仲云寒的神秘谋者’关系特殊,而……你方才说起‘那部兵书定会面世’,是怎么回事……”。

魏申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安,语气中还是带着颤抖:“难道?……仲云寒?而你叫仲逸……尊师就是?不会这么巧吧?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

“林宗武是我师兄,你们想要的‘离间之计’,永远不会得逞的”

言语间,仲逸已缓缓来到北侧墙体那小土台前,一个很奇怪的土台,他笑道:“魏大人,机关算尽太聪明,不过墙上这个‘机关’却再也无法打开了,外边的军士是不会来救你的”。

这一刻,魏申眼神中仅留的那丝希望也没有了。

“苍天啊,枉我一生苦心经营……,死不瞑目啊……”。

最后喊叫一声,魏申猛地向木亭一角撞去……

夜雨中,胡杨林以北的鞑靼伏兵只得暂时后撤,同时指派几名军士向那条暗道走去……

黄沙城,城门缓缓打开,单人单骑、斗笠雨披,林宗武策马而出,直奔北门外十余里处那块空地……

3

第562章 战与不战(上)

夜幕下,黄沙城防守一如之前严密,而城却沉浸在一片欢愉之。

林宗武带仲逸回城后,将士们心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大家说说笑笑,颇为热闹:

“仲大人回来啦,是仲大人回来啦”。

“林将军亲自出马,单人单骑救出仲大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鞑靼借谈判使阴损之计,结果仲大人虎口脱险,林将军并未引兵出城,魏申如意算盘双双落空”。

……

当初负责保护仲逸的那十名锦衣卫、英勇千户所军士早已候在那里,见林宗武和仲逸走了过来,立刻凑去。

仲逸笑道:“这皆是鞑靼方面使计,与你们无关,弟兄们都尽力了,林将军更是只身前来,仲某在此谢过大家”。

将士们回应:“只要仲大人安好,我们也可交差了,哈哈……”。

二人进屋后,林宗武示意左后先行退下,他与仲逸有话要说。

还未落座,却听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都快要忘记通报了。

“进去吧,仲大人在里边呢……”,是门外守卫的声音。

程默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出现在仲逸面前。

“仲大人,外边下雨,换身衣服吧”。

见到仲逸后,他总算是放心了:“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可如何向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交代?”。

仲逸在程默肩拍拍,笑着接过包袱道:“我能安然脱险,全赖林将军只身舍救,现在回到黄沙城,你也可向翰林院任何一人交代啦”。

程默呵呵一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翰林院的各位大人,要我向他们交代吗?……”。

寒暄几句,见林宗武与仲逸有事相商,程默借口回屋收拾一番,便缓缓退了出去……

“多亏我们之前探查过现场,否则真不知道这个魏申还留这么一手”。

林宗武也换好衣服,二人以茶代酒,落座之后,倒也显得清闲,随意说了一句:“这个结果,怕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吧?”。

仲逸则微微一笑:“若是我们提前不知道他们对木亭动了手脚,自然也不会同意在那块空地谈判,更不会同意由他们来准备一切谈判之物”。

经此变故,黄沙城未动一兵一卒,仲逸也安全回到城。并无多少变化,对其他将士而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军心甚稳。

而鞑靼方面则被动了许多:数十名军士被杀,魏申撞到木亭一角而自尽,在北边胡杨林和黄沙城外一侧的伏兵,也只能暂时撤去。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当,但正说明眼下鞑靼方面的处境:丢了人马,丢了说法,关键事情还未解决。

接下来当如何?

自然还是那两样老套的方法:要么开战‘继续打’,要么休战‘继续谈判’。

天下之事,无论大小,无论南北,最后解决之法,大致都是如此。

继续开打,需要真刀真枪的兵马,需要有谋略的统兵之将、需要忠勇的军士、需要充足的粮草。

可在这之前,鞑靼方面先后折损了阿帖木尔、阿里脱木,还有刚刚自尽的魏申,兵马有损,士气有损,非说战能再战的。

而大明方面,若是敌军增兵再战,朝廷势必会派戚继光率兵北。届时,无论精兵强将、兵器马匹,还是调度有方、粮草充足,都是鞑靼所不能的……

“继续再战,有何惧?看鞑靼方面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林宗武向仲逸说道:“若是再起战事,朝廷增兵的话,你师兄我是先锋将军,你还是监军,我们在这里不走了”。

师兄的玩笑之言,仲逸当然不会当真。目前的形势来看,鞑靼方面要谈判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这还得从谈判说起:当初谈判的地方虽是经林宗武点过头的,但无论城外十余里处的空地,还是那个木亭,都是鞑靼方面准备的。

一个完整的木亭陷入地,里面是暗道机关,魏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挖的坑,总得要跳进去才是。

结果跳进去,出不来了。

谈判总得有个名目,有个说法,有个理由,外加一个最主要的因素:势力与实力。

论实力而言,北征开战以来,林宗武所率之部先后攻下三城、歼敌无数,敌军主将阿帖木尔被俘,阿里脱木被杀,有‘大军师’之称的魏申自尽:这是实力。

而此次魏申一手部署的这出‘好戏’,已将鞑靼陷入不利之地:利用谈判暗算对方,而且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明监军、翰林院侍读学士下手。

这个结果,无论魏申还是鞑靼大汗都想过了,唯一的区别是:到底是夺回黄沙城、东沙城重要,还是暗算仲逸而背负一个不利的名声重要?

显然,从‘务实’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城池重要了,名声算什么?

但目前的真实情况是:名声没了,城池也没有夺回来。

显然,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在大多人看来,继续谈判可能性更大,这似乎不难理解。

“师兄,作为军主将,要永远立足于‘打’,且要打胜仗。至于谈判,那本不是将士们该考虑的”。

仲逸再次向林宗武说道:“若是朝廷继续派我来谈判便罢,若是换做他人,你也务必要记住:将军不是来谈判的,但是可以决定谈判结果的”。

嗯……,林宗武重重点头笑道:师弟所言甚是,师兄又领教了。

与此同时,林宗武很快明白了仲逸的另外一层意思:不管由谁来负责谈判,城所有将士随时要备战、随时能出战。

黄沙城的建筑最为坚固,城又有火炮、弩机、箭楼等重型兵器,这也是敌军为何‘诱导林宗武率主力出城’的原因所在:强行攻城代价太大,而且还未必能攻下来。

“师弟,当此之时,我们应向朝廷奏明今日所发生的意外,接下来战与不战,还请朝廷有个明确的旨意”。

林宗武这么一说,向一侧的书桌指指: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

仲逸连连点头:“嗯嗯,我正有此意……”。14

第563章 战与不战(中)

次日,天空阴云渐渐散去,阳光时而明亮、时而被浮云所遮。 广袤大地上,也是或明或暗、斑斑点点,别有一番风味。

鞑靼军营,鞑靼大汗再次召集‘文武’议事,十分着急的样子。

“这是苍天在惩罚我们这些人吗?阿帖木尔还在林宗武手中,魏申呢,号称‘大军师’,自己用计,却一头撞向木亭,自尽了?”。

鞑靼大汗这次有些怒了,也有些六神无主:“文臣所谋、武将力战,我们还有什么人可用?可堪大用?”。

底下众人一阵嘀咕,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却无一人站出来。

“林宗武、仲逸,一个是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鞑靼大汗指着众人质问道:“尤其那个仲逸,就是一个文官,被困于密道之中,你们那么多人看着,竟然被林宗武救走了?”。

底下一阵唏嘘,似乎也是非常的不甘心。

“属下认为此事颇有蹊跷,林宗武身为主将,为何亲自涉险搭救仲逸?当时天色已黑,又有风雨,无论我们在黄沙城外的伏兵,还是胡杨林中的伏兵,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名叫铁吉台,长得瘦瘦高高,目前算是个幕僚之类的角色。

与阿帖木尔、阿里脱木主战、魏申主谋不同,铁吉台虽是谋士的角色,但之前在一次战事中曾做过副将兼先锋。

从一点而言,此人是类似阿帖木尔和魏申的综合体,属于那种能文能武的类型。

只是在平日私下里,铁吉台一向行动不定、举止怪异,又嗜酒如命、较为懒惰,这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包括他们的大汗。

有魏申、托托这些人在时,他只是偶尔出出面,也就是为自己保住了一个饭碗,争取了位置、一个议事的位置而已。

无论怎么说,铁吉台也是个有能耐的人物。

至于有些怪异嘛,恰恰不足为怪:但凡厉害的角色,往往都是有些怪异的,不怪异反而不正常了……

终于有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众人纷纷向他这边望来。

这些都没有影响,铁吉台继续道:“林宗武出城后直奔谈判之地,再将仲逸救走,用时很短,几乎一气呵成。似乎可以说明:他们之前是知道木亭下那个暗道的。否则,他岂会从白天等到晚上?而且似乎早就知道木亭下有机关”。

“说下去,就此事,你是如何认为的?”。

鞑靼大汗立刻来了兴致,终于有人能向当初的魏申这样‘就事论事’了。

再想想魏申的结局,还是算了吧,不提他也罢。

“据属下看,林宗武和仲逸他们之前就识破魏大人的计划,这才没有带兵出城。若是谈判之时,我们也可准备一套说辞,至少和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他们这是——将计就计”。

见大汗的鼓励和祈盼的眼神,铁吉台说的更欢了:“若是再战时,我们同样可以另外准备一套说辞:为魏大人报仇”。

与其说是巧辩,不如说是强词夺理。

但相比其他毫无头绪之人,即便是强词夺理,起码铁吉台能找到个‘说法’。

而他更为高明之处在于:只是为‘战’与‘不战’找到两套说辞而已,本身并未说出接下来‘到底是主战还是主谈’?

这个建议不好说!若是换到平时,或许只是一次简单的议事与建议,但如今经历多次败仗变故后,所有的人也就不好在‘战’与‘不战’中,轻易下结论了。

眼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当初的阿帖木尔主战,结果丢了三座城池,也是在这一带唯一的三座城池。

后来的阿里脱木先是观望,而后趁机而出,结果在黑土崖全军覆没,自己也丢了性命。

取而代之的托托更惨:坚持‘坚守不出、相机而动’的八字计划,结果在黄沙城失守后,自尽于议事大堂。

最惨的还是魏申,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结果‘作茧自缚’:自己出的主意,最后把自己做进去了……

当此之时,还有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铁吉台还做过副将、先锋,又多次参与议事……,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

鞑靼大汗笑道:“方才你说的有理,那么接下来,我们是战还是继续谈判?”。

好的属下,往往也能让上司反过来求之,尤其在危难之际。

不过,这也确实为难了铁吉台。

“属下只是就事论事,牵扯到关乎大局之事,还要大汗威武独断才行,我们执行便是”。

铁吉台立刻恢复了他举止怪异的神态,才说几句便坐立不安。

片刻后,他竟对左右说了一句:“难道你们没有闻到吗?好像哪里有酒香的味道,馋了……”。

众人一阵窃笑,鞑靼大汗也是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吩咐道:“上酒,上好酒”。

很快,什么战与不战,什么谈判不谈判的,似乎都与铁吉台无关,美酒佳酿才是他的最爱。

酒具摆上桌,他也顾不得许多,竟自斟自饮起来,宛如一个放荡不羁的文人……

“战与不战,都要立足于战,备战不能懈怠”。

几杯浊酒下肚,铁吉台又开始说话了:“属下认为,此事,倒是可以先试探试探大明方面,看林宗武和仲逸怎么说?”。

鞑靼大汗立刻起身而立:“好,就命你为本汗的特使,无论战事还是谈判,皆由你部署,众将领全力协助”。

众人急忙拜道:“遵命”。

终于有人接了这个新的差事,对其他人而言,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

数日后,黄沙城。

林宗武再次请仲逸来议事:朝廷来旨意了。

“若是要再战,无论增兵马、粮饷,朝廷都会大力支持。若是谈判,依旧是你监军仲大人负责”。

林宗武笑道:“如此一来,接下来的部署,只得再由我们‘相机而动’了,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当只得庆贺”。

仲逸则似乎另有所虑,他微微摇摇头:“看来,我们在漠北的日子恐怕要延长,去东北找师姐的行程,又要耽搁了……”。14

第564章 在粮草之前(上)

两军交战,往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在粮草之前的,往往还有一步更早的部署,那就是——散布消息。

散布消息很多种,有散布关于敌军的,比如说对敌军将帅不利的消息、粮草不足的消息等。

也有刻意向敌军散布自己这一方的消息,比如说自己的粮草不足、防守不严密等,这种往往是迷惑敌人,让敌人贸然出兵来攻,最后再设伏等……

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能打装作不能打……,往往以反面示之,以此来迷惑对方。

军情瞬息万变,将帅和谋士们往往又运用多种手段、反复改变策略,以致于真正的计划往往在最后才能露出。

也真是因为此,战事部署、两军阵前,就像一盘棋局一样,充满了惊险与ci ji。同时,在最后一刻前,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胜负。

当然,这些是对大多数人而言……

从去年东南抗倭至今,连同之前在京城外与围城的鞑靼兵马对峙、谈判,仲逸与林宗武已习惯了这种与战事有关的一切:无论调兵遣将、无论粮草军备。

当然,还有与战事有关的‘流言蜚语’。

第一次上凌云山时,仲逸见到木亭之下,一个自己与自己对弈的老者。

当时他还心中暗暗发笑:这个老头儿真有意思,自己和自己下棋,那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那样输赢还不是他一个说了算?有什么意思呢?

后来,渐渐地发现:这是一种境界,那怕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师父,也会是个真正的‘高手’、是智者。

处惊而不变,临危而不乱,对常人而言,这是一个很高的标准。而对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或谋者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

数日以来,黄沙城与鞑靼方面再次进入一种相对的‘安静期’:林宗武属下将士正常防守;正常的执勤、警戒;正常的换防、操练。

与此同时,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也再次派出各自属下,在黄沙城外负责打探军情。一旦有新的消息,立刻差人来报。

鞑靼营中,头领们再次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军心似乎也稳了许多,这一切都得益于接过眼下这个新差事的——铁吉台。

作为鞑靼大汗新任命的铁吉台,他不仅可以节制文武官,还有权对整个战事进行部署、调整。

当然,若是双方要继续谈判,鞑靼方面依旧是由铁吉台负责。

如此一来,他的才华再次得到了印证:能文能武、文武双全。

不过鞑靼大汗还是有所保留的:只派出两万兵马,而且其他几员副将、正副先锋之类,皆是与铁吉台之前没有任何交集的。

或是因为之前黄沙城、东沙城、西沙城之战损兵折将,消耗太多,也或许是鞑靼首领们吸取了教训:不要把家底一下子押在一个人身上,更不要将家底全折腾光了。

总之,铁吉台有了个‘将军’的头衔,也确实也有了调兵遣将、节制文武的权利,但同时他所节制的范围也就仅限于这两万人,而且他的属下之前并未跟过他,这一点大家心中都很清楚。

与托托初到黄沙城时没有实权不同,鞑靼大汗对这些将领有严令:只要是能打败林宗武和仲逸,铁吉台无论有什么样的军令,他们务必都要执行。

这是一个颇有意思的命令:战事还未开,结果更难料,将士们又是如何能知‘铁吉台的哪些军令是能打败林宗武’的?

反之,又有谁能知道,那些军令是不能打败大明军队的呢?

若果真是这样,之前连连吃败仗的阿帖木尔、魏申等人下的军令,还有谁会去执行?

显然,事情不是这样的。

只要细细琢磨一番便可知:鞑靼大汗真正的意思是:要那些心腹将领随时向他禀告‘铁吉台指挥作战的情况,甚至于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北方的蒙古势力极为复杂,仅是鞑靼、瓦刺、和兀良哈三部就各有所属。

而他们各自内部,又有多少各自盘算的势力,尤其遇到战事:任何意外,都不是意外。

鞑靼大汗如此做,也算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毕竟在这两万人的兵力中,铁吉台还是有极大指挥权的。

虽已被属下称呼为‘铁吉台将军’,但他依旧继续之前行为怪异、举止荒诞的风格。

铁吉台的议事之处,既没有帅案,也没有地图,他就干脆坐在地上。其他将领前来时,也只得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主将坐在地上,时不时的手中还拎着个酒壶。

偶有醉酒之时,铁吉台也曾自信道:“从此处到黄沙城,路上一草一木都在本将军的心中,要地图何用?无论战与非战,如何部署,本将同样心中有数,要帅案、桌椅作甚?”。

这些话只是几名副将听到,铁吉台叮嘱他们:不要向其他将士们乱说,我心中有数,你们几人心中有数即可。

果真,军中很快流传开来:铁吉台将军胸有成竹,其他将领们也是信心满满。

虽然没有具体的部署,但军士们听了之后,也似乎‘心中有数’不少,军心一下子就调动起来。

有人认为:铁吉台,了不得……

之后,他命人去黄沙城、东沙城一带打探军情,派出去很多人,也分了很多批,几乎是不间断的,昼夜不停的穿梭于黄沙城与鞑靼驻军大营之间。

地图,铁吉台是从来不用的,每次打探军情的军士回来后,他都会详细的询问,之后再微微点点头,几乎每个士兵都是如此。

从他脸上看不出,那个军士带来的消息是有价值的,那些是毫无意义的。

朝南的方向,也就是向黄沙城的方向。这两万兵马单独安营扎寨,与鞑靼大营相隔不到二十里,随时可派兵互通军情。

做好这一切后,铁吉台每日倒向是个无事人一般,营中将士们每日操练、执勤,也有负责记录功过、军纪的书办,对一些不守规矩、消极懈怠者给予惩处。

如此一来,当初鞑靼大汗所派两万之余的兵马,有近一千人被铁吉台‘请’出了军营,大多是触犯‘军纪军规’的。

此举再明白不过:铁吉台,这是在下一盘大棋……9

第565章 在粮草之前(下)

阳光下,黄沙城守卫依旧,城墙上的守卫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城外负责打探军情的锦衣卫校尉、英勇千户所军士依旧正常执勤,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地面很宽广,除了那一片片的胡杨林,只要你的骑术足够好,尽管可以纵情驰骋、挥鞭而上。

“大人,你看前方,似乎有敌军前来……”。

城外胡杨林中,潜伏的锦衣卫校尉指着正北的方向,急忙向他们的总旗说道。

众人寻声而去,确见大队人马奔来,所过之处,一阵尘土飞扬。

自从魏申弄出那个‘木亭谈判’,再自尽后,连日以来,双方似乎都安静了许多,更多的是围绕接下来的态势:战与不战?

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对于接下来的部署,似乎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快,快去禀告林将军、仲大人”。

那名锦衣卫总旗用手挡在额头,再次望着前方,据经验判断:“敌军兵力在四五千左右,暂无发现战车、辎重等,若后续还有兵马,会随时差人再报”。

“遵命”,两名军士立刻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英勇千户所也派人南下,直奔黄沙城而去……

当敌军行至城外四五里处时,为首的将领单手一挥,他的随从转身向身后大喊一声:“停止前行、原地待命”。

很明显,这是一种预防,预防进入黄沙城墙上火炮的射程范围内。

从城墙上望去,锦衣卫的人探查大致属实,五千左右的兵力,与之前大多数情况一样:全是骑兵。

这些骑兵所携带兵器只是刀剑、长枪之类,顶多肩上或马背上再搭一副弓箭而已。并无安放火炮的木车,亦无携带如投石器、强弩机等重型家伙。

看样子,这不像是攻城的架势。

当锦衣卫、英勇千户所的军士,将这个消息禀告林宗武和仲逸后,其他在场参与议事的将领纷纷摇头,对此表示不解。

林宗武当即下令:防守依旧,城墙加强警戒,尤其火炮手、弓箭手,其他将士坚守各自岗位,不必惊慌,更不得私自带兵出城。

魏申死后,鞑靼方面一直没有人出面交涉,如今有了铁吉台这个‘新将军’,双方的较量,也渐渐拉开了帷幕。

铁吉台作为新的‘管事人’,全权负责接下来的战事部署,大明方面也知晓一些。

而铁吉台本人也向林宗武和仲逸去信一封,简单寒暄问候几句,并请他们若感兴趣的话,可来营中一座:无论饮酒或品茶,都可奉陪到底。

显然,铁吉台意在说明两件事:他已经掌握了战与不战的大权,至少在这两万人的范围内。

同时,他也向林宗武说明一个迹象:他本人并不反对谈判。至少,他未将谈判这条路堵上。

正如之前所说,谈判什么时候都可以:无论战前、战后,那怕是双方正在交战中,只要一方或双方提出,最后双方达成一致,都可以谈判。

这一点,无论是林宗武与仲逸,还是鞑靼方面的铁吉台、甚至于他的大汗,心中再清楚不过。

“这个铁吉台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比上次那个叫托托的还要怪异?”。

底下一名将领说了一句,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听说此人能文能武,这次又手握大权,又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林宗武见底下众人议论不休,他立刻令道:“大家不必多虑,不管是他魏申、托托,还是这个叫什么铁吉台的,你们尽管做好各自的差事即可,防守和探查依旧”。

人多嘴杂,不是所有的人都合适参与议事的。

大部分将领离去后,林宗武与向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吩咐道:“密切关注城外敌情,一旦敌军有攻城迹象,优先考虑火炮、弩机,务必要死死守住,绝不能让敌军有机可乘”。

攻城如同决堤,一旦打开一个缺口,往往就会有千军万马冲了进来,口子只会越来越大,最后直至整个城池。

谭辽笑道:“请林将军方向,咱们英勇千户所就是铁板一块,绝不会让敌军‘凿’开一个小孔”。

剩下的,还是军情的打探,双方都需要知道:更多的关于对方的消息。

此事依旧由锦衣卫负责,英勇千户所也派出数十人予以协助打探,两军对峙,军情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这支人马的力量是绝不能小觑的。

阵前议事,将帅做出判断的依据、或谋略的依据等,往往正是来自于一个准确、及时、有效的情报。

“师弟,你怎么看?”。

众人各自领命离去后,房中只剩林宗武和仲逸二人。

虽是师兄,但这么多年下来,林宗武已习惯了仲逸的建议。

三人当中,若论武功,那当是他这个做师兄的,但说起谋略,首推仲逸,这似乎也是没有争议的。

“没有攻城的重兵器,又在城墙火炮射程外止步不前,这个叫铁吉台的,玩的就是心理战,这种情形之下,受波动最大的,往往是要从‘军心’开始,可是……”。

仲逸继续道:“但仅凭城外这五千多兵马,还不能足以判断敌军接下来的部署,当此之时,我们应‘以静制动’,只需守好城池即可,看看再说”。

林宗武微微点点头,这几乎是已经定下来的。之前,他对其他将士也是这么吩咐的。

不过,这次他却似乎也想来一次‘不按套路出牌’。

“师弟,你有没有想过,此刻城外只有五千多的兵马,而朝北的方向,再无敌军前来”。

林宗武有些激动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端掉这五千人马?送上门的肥肉……”。

仲逸有些惊讶道:“不用火炮、弓箭?一对一的打,这样是不是太过冒险?兵法云……”。

还未等仲逸说完,林宗武便摆摆手道:“师弟啊,就不要什么兵法兵法的了,活学活用吧,反正就一个英勇前户所,一千之余的兵力,但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说到这里,林宗武有些兴奋:“当初在京城外与鞑靼对决,在东南与倭贼交战,不都是这样吗?”。

抗倭之战,仲逸并不陌生,但他依旧摇头道:“英勇千户所是主力兼精锐,一旦双方僵持,敌军再派援兵前来,可如何是好?”。

末了,他特意说了一句:“况且,你身为主将,不宜随意出城……”。9

第566章 最合适的人选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果不其然,就在铁吉台派出的五千敌军兵马在城外欢呼起劲时,看到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冲了出来,所有人如同撒腿的兔子,拼命的后撤了。

常言‘兵不厌诈’,不过,这‘诈’的也太明显了吧?

敌人就在眼前,偏偏无法交战。

英勇千户所的将士有些失望,但是他们没有得到继续出城向北追击敌军的命令,林宗武站在城墙之上,心中是一阵的疑惑和不痛快。

“这个铁吉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比托托都‘不按套路出牌’?”。

一番思量,林宗武见师弟仲逸缓缓走了,二人靠近时,只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先让弟兄们回来吧,等明日再看……’。

林宗武点点头,城门外的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顿时心领神会,众将士这才再次回到城中。

“敌军这是迫不及待想要攻城,却又无计可施,做做样子而已,大家不必担心,只需正常防守即可”。

林宗武向左右守城将士大声说了几句:“不管敌军如何煞费苦心,我们只要守住城就可应付一切。凭借城墙掩护,若是鞑靼方面增兵,朝廷自会派戚继光将军率兵前来增援”。

之后,将士们人群中一阵欢呼,方才那一幕,就当是一个插曲而已。

无论什么时候,军心最需巩固的……

相比而言,黄沙城的建筑确实强不少,而一旦再有大的战事,朝廷会派戚继光率兵北上,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很快,城中将士们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节奏,林宗武这才与师弟仲逸再次来到城墙一角。

不远处有军士执勤,上了一排排的台阶,二人驻足而立,此处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师弟,此事太过蹊跷,我打算派几名英勇千户所的兄弟去鞑靼军营探查一次,人多眼杂……,就选到晚上吧……”。

林宗武望着远处的胡杨林,今日的天气很好,登高望远,可以看得很远。

很明显,这个秘密任务,让锦衣卫的人去似乎更合适。只是对师兄而言,他更信任的还是英勇千户所的将士。

或者,有更合适的人选。

“无论什么计谋,都有表象和隐藏在背后的真正目的,而不管什么样的目的,都要通过一条条的表象来完成,或者是做铺垫,或者是看似简单的重复。但绝不会因单独一件事,就能立刻实现他最终的目的”。

仲逸似乎更冷静,而方才城外那些兵马‘气势汹汹’的来,最后撤的时候比兔子还快,这一切都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明日还会来?”。

作为仲逸的师兄,林宗武当然能听的出来:“他们还会像今日这样虚晃一枪:明目张胆的来,最后再大张旗鼓的撤走?”。

仲逸点点头:“据我看,不止明日一天,恐怕接下里的几日里,类似于今日的‘好戏’,还会接着唱好几出,而越是这样,时间久了,将士们就越会觉得迷惑不解、进而无形之中军心会产生动摇……”。

这么一说,林宗武就更明白:“是啊,坚不可摧的军心,就是这样慢慢的被摧毁的”。

望着远处的大好风光,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心照不宣:再等等,这出好戏,还刚刚开始……

次日,果不出所料,铁吉台继续派兵前来,依旧是五六千人的样子,依旧在城门火炮射程以外,做围而不攻的样子。

作为‘回礼’,林宗武亲自带兵出城。

此次他的身后不再是英勇千户所的将士,而是其他营的兵马。

作为林宗武麾下最为精锐的英勇千户所,他们正在城内设伏,以防城外的敌军突然有攻城的意图时,他们能给予最猛烈的回击。

‘好钢当使在刀刃上’,城外的敌军到底有多么强的战斗力,只有摸清他们的真正意图之后才能知晓。

而一旦几乎所有的人都熟悉了一个现象:那五六千的人每日只是在城外虚晃一枪,之后自然会离去。

若是换做另外某一天,这些围城的敌军一反常态:拿着最锋利的兵器、拥有最强悍的战斗力、最快捷的速度,突然趁我军出城之际,冲杀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城中,之后再接应城外的其他敌军。

当然,这些都是想象,一种假设而已。敌军的铁吉台似乎想过,而作为朝廷北征的主将,林宗武同样也想过。

故此,与仲逸商议一番后,他们才有了最新的部署:派其他将士佯装出城迎敌,而由最精锐的英勇千户所在城中某个最有利的位置把手,负责真正的守城重任。

铁吉台此举到底意欲何为?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无疑对于这一点的防备,是极为关键的。

来到黄沙城后,除朝廷赏赐的那杆‘英勇千户所’的旌旗外,所有将领兵马、装备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至少在外表看来是这样。

不过有林宗武出现的地方,往往就有英勇千户所的将士,而那些既属于英勇千户所管辖、又属于林宗武的亲随护卫,更是非常引人注目。

这一点,与林宗武交手或对峙过的鞑靼将领,大体还是知道一些的。

所谓‘做戏要做足’,除十几名英勇千户所勇士外,副千户周通与一名百户也出现在林宗武的左右。

除林宗武与谭辽外,这二人也是相当引人瞩目的。

如此安排,只为一点:让城外的敌军以为‘林宗武带着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出城’了,也就是说主将带着最精锐的人马来‘迎接’他们。

如果敌军真有攻城的意图,那看到英勇千户所的将士都出城了,岂不是乐坏了?

如果不是为了攻城呢?铁吉台到底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呢?

林宗武亲自率兵出城,就是为再试探试探……

所率三千左右的兵力,出城后,林宗武前行的速度很慢,生怕敌军像昨日那样兔子般撒腿就跑,他特意派了两名传令军士前去,双方这才有了‘对话’的机会。

“围城不攻、城外怯步?你们铁吉台将军到底意欲何为?为何不亲自前来呢?”。

林宗武恍如初次上阵,既非叫阵的架势,也没有谈判的意思,似问非问的说了一句:“两军阵前,唯有亮出手中刀剑,让身后人后退数百米,你我单打独斗可好?”。

“唏嘘……”。

一阵异动,林宗武身后将士不由的笑出声来,而敌军将领的马匹不由的嘶鸣几声,连同身后的兵马,竟然连连向后退去。

“弟兄们,撤……”。

那将领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扭转‘人头马面’,之后便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想必昨日撒腿就跑的速度,有过之而不及。

“林将军,我们为什么不追呢?”。

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也是心有不甘道:“这么好的机会,片刻的机会,杀他个片甲不留,那才叫痛快”。

黄沙城内大明的守军只有七千之余,若是不借助于火炮、箭楼等城墙之势,即便像英勇千户所这样的精兵强将,也难免会有损耗。

铁吉台特意派出五六千的兵马,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些将士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若是林宗武的属下将他们灭掉,势必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与此同时,若两军开战,铁吉台再派兵前来增援,因城外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城门的大明守军必然无法再施展火炮和箭楼的作用,作战的能力将大大降低。

从将士伤亡而言,开战不可取;从对铁吉台的真正目的不明朗而言,贸然开战更不可取。

“放箭……”,林宗武话音未落,前方两名鞑靼军士被一箭穿心,已应声而落地。

将士们早已开弓搭箭,天朗气晴之下,瞬间就是一阵‘箭雨’。

尽管如此,敌军并未回头迎接的迹象,只是才片刻的功夫,数百人马已白白折损。

铁吉台真是怪异:若是两军纠缠在一起,将是阻止城墙上的大明将士运用火炮的最佳时机。他为什么不用此计呢?

对谋士而言,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最后揭开那一刻,才能知道是否对自己最有利。

“回城……”,林宗武说了这么一句,众将士立刻向城中奔去。

与此同时,早已潜伏在胡杨林中的锦衣卫校尉,随向北而逃的鞑靼兵马追了上去,继续他们的刺探军情。

“所有人马原地待命,防守依旧、换防依旧,不必惊慌”。

回到城中,林宗武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今日小胜,晚餐加肉……”。

“哦,好……”,将士们一阵欢呼……

回到议事大堂,仲逸早已候在那里。

“事不宜迟,我们要主动出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林宗武说了这么一句,随手抓起一只水碗,满饮了下去。

在一旁的仲逸为他添上热水,不慌不忙的端到面前:“那依师兄之见,当如何主动出击?”。

咳咳,林宗武缓缓接过水碗,顿顿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

若非眼前之人是他的师兄,仲逸或许会‘训’他几句都未尝不可:身为主将,确实有些撑不住气了。

“师弟,那依你之见,若是接下来几日内,敌军还是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走,我们当如何?”。

林宗武若有所思道:“从今日的情景来看,你看出了什么?”。

显然,他今日之所以亲自出城,而且与敌军将领试图对话,为的就是能更快摸清敌军底线。

仲逸摇摇头:“两天时间太短,还是看不出来,我们只能再等等”。

这一等,林宗武确实有些等不住了。急性子的脾气是天生的,除非刻意为了某个目的,才能做常人若不能忍的。

这个想法,他早就就有了:“就今晚,派英勇千户所的兄弟挑选几人,到敌军大营一趟,看看这个铁吉台到底是怎么想的?”。

仲逸依旧摇头中:“既然铁吉台有计划,必定有所防范,贸然前去军营,要么被发现,要么无功而返”。

林宗武似有不解道:“那依师弟之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林宗与看来,敌军接连两日出现在城外,之后再匆匆离去,算是露过面了。

若是再派人到敌军大营,将是“知彼”的最佳之处。

而仲逸则有不同的看法:虽然敌军两次在城外露面,但真正目的还不得而知,贸然去敌营,恐反被敌军所利用。

你想打探到什么?别人又想让你看到什么?若是铁吉台苦心经营一番:林宗武派出的军士看到的全是假象,那又该如何?

等等是可以的,类似于‘蛛丝马迹’、‘端倪’之类的迹象,就是在慢慢的过程中发现的。

可再看看一旁的师兄,这位林将军有些等不急了。

“若是要去敌营打探,还请师兄务必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事已至此,仲逸则只能提前一步了。

“我的大军师,你尽管说,只要能尽快解决黄沙城之事,师兄什么都答应你”。

林宗武笑道:“别说两个条件,二十个都行”。

这么一说,仲逸说话的节奏更加的慢了一些:“第明天之后再说,若是明天鞑靼当面还是这样的围而不打、一追就撤,再派人去敌营刺探,如何?”。

“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林宗武拍胸脯道。

稍稍停顿一下,他继续道:“还有,若是要派人去敌营,不要英勇千户所的兄弟,也不用锦衣卫的人……”。

此言一出,林宗武立刻明白了:若论轻功、论谋略,还是他最可信之人,当然是师弟了。

这一点,即便是英勇千户所的任何人,都是无法比拟的。

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眼前——最合适之人。

相比而言,仲逸已‘单枪匹马’数次,思来想去,林宗武也只得重重说了一句:“只是,师弟,千万要小心行事……”。

第567章 无心夜行

次日,夜幕下。

鞑靼军营一切如旧,此处是铁吉台所率两万兵马的临时驻地,再往北就是鞑靼的主力大营。

营帐间隔比较紧凑,或许这样看上去兵力能更少一点吧。

身为主将兼‘军师’的铁吉台所的营帐,在中间靠北的位置,从门外看并无多少特殊之处,只是进出的人比其他地方多一些,也“规矩”一些。

当然,这对“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的仲逸来说,找到这样一个营帐毫无压力。

之所以要亲自前来涉险,仲逸为的就是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至于是否能“听”到什么‘别人听不到的’,那要看运气了。

夜景不是很好,天空层层云朵遮住了月光,能看到的范围颇为有限,贴近地面的,还得要靠根根竖起的火把和为数不多的灯笼。

两万之余的兵力,这也是当初朝廷北征大军的数量,当时的驻军大营还在那里,按照营帐的大小和数量,不难推算出大体bing li bu shu。

铁吉台命人将营帐扎的紧凑,看上去兵力更少_似乎少了一两千的人马,若从营帐来看,还算合理的。

一阵夜风吹过,丝丝凉意,空旷的沙土中,胡杨林静静的立在那里,颇有几分塞外夜行的味道,风一样的存在。

“噔噔噔……”,清脆的马蹄声,不紧不慢,是执勤军士例行巡视而已。

一处不显眼的帐篷中,与帐篷颜色相仿的外衣下,一个同样不显眼的身影在俯视着,这里的一切似乎显得与他格格不入,又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之后,他再次落于另外一个帐篷上,如同精挑细选着什么……

乌云遮住月光,夜色一片,但此时时辰不算太晚,而鞑靼营中大多军士却开始入睡,其中还有一些将领,也提前进入‘梦乡’。

鼾声此起彼伏,若没有风声相伴,完全是一种特殊的催眠之法:如同看到一个大胃王,在指着秀色可餐之物,在一旁看的人反倒又多了几分食欲。

仲逸再次‘穿梭’于各营帐间,连同帐外的军士,似乎都没有异常,一如既往的状态。

很庆幸自己这位看似翰林院文官的‘轻功高手’亲自前来。否则,如此来回探查,又要确保不被发现,真的是很难做到。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刺探军情。

至少,在铁吉台营帐中,能清楚听到说话音,而不是那有些夸张的鼾声。

“将军高见,经此多番迷惑,量他林宗武猜不出来我们的真正意图”。

铁吉台依旧懒懒的坐在地上,旁边围着三五名将领,其中一名黑脸胡上前继续说道:“估计啊,这段时间以来,黄沙城的大明将士都以为我们要如此重复下去了”。

铁吉台微微摇摇头,竟然拿起酒壶‘咚咚’起来,旁边的将领‘馋’的不行。

能看的出来,这几名将领是他非常信任之人,那怕是正常议事过了之后,这算是一种闲聊吧。

这是一个行事风格颇为怪异的将领,或许连铁吉台本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将军’。

人的一生看似很有计划,而后在自己的计划中开始向前,而实质后来慢慢会发现:旅途当中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甚至荒诞的变化。

从而,这个变化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好在做这个将军之前,铁吉台本身没有什么名声的,但他处事怪异的风格却似乎‘声名远播’,甚至远远超出了他这个人本身。

好在他的这些属下都已经习惯了。

“弟兄们,你们都想错啦,想错啦”。

铁吉台再次放下酒壶,示意其他几人坐下说话。

方才还有些许兴奋,经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来了兴致。

“你们……也喝点吧”。

铁吉台举起一只手,向墙角指了指,一名将领立刻坐起来,满心欢喜的跑过去。

“限量的,每人只准三碗,今晚虽没有什么差事,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说完这句,他不由的自嘲道:呵呵,已经坏了规矩了,不过是一点点、不足为怪……

“是是是,将军放心:战事结束之前,兄弟们绝不会多饮,但上了战场,也绝不会误事”。

其他将领说了一声,立刻听到满意的碰杯声。

“你们有所不知,或许在林宗武看来,我们的计划是多么的完整,他属下的将士更是看的云里雾里,但唯独恐怕瞒不过一个人”。

见所有的目光都朝自己这边投来,铁吉台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或许在我看来,他此刻还没有弄清楚我们真正意图,但是时间久了,恐怕就……”。

“嗯……”,其他几名将领频频点头,不知是对美酒的赞扬,还是对铁吉台‘远见’的钦佩。

“仲逸?将军说的这个人,可是那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监军的仲逸?”。

一名将领终于好像反应了过来:“将军,你说此人,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在一个自不量力的人看来:如果别人厉害,那就是他的自不量力。

素有‘能文能武’的名声,铁吉台绝非浪得虚名,他的判断,当然与这些真正的莽夫是不同的。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们真了解这个大明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的仲大人吗?”。

铁吉台坐了起来,其他将领听的很入神。

“仲侍读,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fèng huáng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铁吉台一字一句道:“这是当初在东南抗倭时,当地军民编的顺口溜,这个顺口溜就是专门为这位翰林院的仲大人编的。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如今,老皇帝换成新皇帝,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人家还是做到了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大人,难道不厉害吗?”。

众将领:一脸的茫然???

“你们再想想,东南的抗倭情形有多么复杂?倭贼行踪不定,又有海盗做奸细,就是所谓的通倭之人。仲逸是初次去东南,竟然能连连设计,硬是借助东桥、水库、fèng huáng山、乌龙岭、密道等,让大明的将士最小伤亡,而敌军却能连连受挫”

铁吉台微微叹口气,而后继续道:“就拿漠北的战况来说,那个戎一昶在时,什么事儿都没有做。可林宗武做了主将之后,不仅对他言听计从,当初更是将西沙城交给他守护”。

说到这里,其他人不约而同的将酒碗放下: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咳咳,铁吉台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然什么话都往外说,难道这仅仅是因为这几名将领是他的心腹吗?

还是,这本身又是他行事怪异的又一个表现呢?

“西沙城如同变戏法一样,当初魏大人想来个声东击西,带兵攻城时,攻下来一座空城。可等他的人进城之后,却被城wài wéi住,在火炮和投石器的连番攻击下,全军覆没,连魏申本人都被俘”。

铁吉台一件件的算着:“还有阿里脱木将军、托托大人,虽是经过多番考量,尤其托托大人,坚持‘坚守不出、相机而动’是对的,但最后还是败了下来”。

能对仲逸了解如此之深,已远远超出了当初素有‘大军师’之称的魏申,平日里行为怪异的铁吉台竟然用了这么多的心思?

知己知彼,这个铁吉台确实做得不错……

“将军,你说怎么办?我们当如何做?才能不被这位神奇的仲大人看穿?”。

那名将领见铁吉台面色不佳,急忙补充了一句:“或者说,能有什么补救之法,能让这位仲大人能继续相信下去?”。

果真是真的心腹,能领会到这个地步,非常不易了。

细细想来,这些人与其说是心腹,还不如说是铁吉台‘慧眼识人’,知道在众将领中,这几人是最能服从命令,尤其是对他的风格。

当然,或许这次谈话很快就会被大汗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铁吉台的计划最终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打败林宗武、攻下黄沙城。

或许这也是鞑靼方面所有人的目的。

“你们……,等我的军令便是”。

铁吉台一反常态,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伸个懒腰,似乎有些疲惫道:“知道了吗?知道我们的对手是多么的厉害了吗?知道我们应该要多么的抓紧时间了吗?”。

末了,他特意补充一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仲逸反应过来之前,将黄沙城拿下,将他们全部消灭掉。这样,我们才能为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托托大人等报仇”。

顿时,三名将领立刻起身拜道:“请将军放心,从今日起,兄弟们赴汤蹈火、累死也在所不辞”。

铁吉台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们几人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就不用表态了,重点是那些军士们……”。

几名将领相视一眼:“将军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这是一场戏,一场调动军心的戏。

铁吉台的目的很简单:他的计划有些长,而又不能亲自督促,只能在这些将领面前‘演这么一出戏’了。

看到众人自信满满的离去,他感到自己成功了一半。

事实难料,有的时候,在不经意间,会发生一幕意外,意外的让rén dà吃一惊,如同戏台上的一个转折一样:兴奋的令人难以自已。

比如说,在铁吉台看来:他方才与那些将领的谈话,或许会被大汗知道,因为再信任的心腹都不会离开大汗的视线,只要他的目的对大家有利即可。

但是,若是方才那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对话,早已被另外一个人听到。

本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儿:当听到别人‘夸奖’自己,而且是极高的评价,其中不乏真的‘钦佩’。

再次打个哈欠,铁吉台或许真的累了……

“难道,这就是所有鞑靼将士入睡早的缘故?”。

双脚再次落地,已经来到营外一处僻静之处,仲逸算算时辰,确定时间还不晚,这才再次有了这个疑问。

“除了听到一通关于自己的‘赞美之词’,基本也就是没有收获呗”

仲逸边走边言语,宛若一个无心夜行之人:夜色倒是其次,就这么走着,也是漫无目的才是真的。

“军营驻扎紧凑、巡视防守依旧,军士入睡过早,且鼾声如雷、累死也在所不辞……”。

仲逸细细盘算着这些关键词:“为何铁吉台多次强调他的计划需要时日,而要在自己看出来之前完成?”。

不由的抬抬脚,可惜前面没有那么多的高山、意境颇深的高山。

“要是我的师父在就好了”。

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仲逸身体微微一颤,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只有在最无助和迷茫之时,才会想到那个人——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文。

自从当初由‘难难’变为仲逸时,就注定了凌云子无可替代的地位……

前方是一片胡杨林,仲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轻功就是轻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最快的‘腿脚’,那怕是随便这么一走。

感谢有这个天赋,否则他即便是真的做到天下第一的‘文臣’,又该失去多少色彩斑斓?

这片胡杨林并不陌生,再往南是一块空地,这里就是当初魏申精心准备的那个‘谈判木亭’——最后将自己结束的那个木亭。

也正是因为此,鞑靼方面在胡杨林中搭建了三座帐篷,驻扎了一千多兵马,说是为了吸取当初的那‘耻辱’一幕。

林宗武也没有派兵清除,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铁吉台派在这里的‘眼线’,盯着不远处的黄沙城。

此处距离黄沙城十余里,林宗武同样觉得:通过这些人,反而也是观察敌军动向的一个风向标。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每次铁吉台派出五六千人从城外喊一阵后,再匆匆离去,而胡杨林中的这一千多敌军,却从不为之一动。

敌军在胡杨林中扎了营帐,四周又有来回走动警戒的军士,林宗武派出打探军情的人也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看到几个大大的帐篷,再别无其他动静。

“既来之,岂有不‘光临’的道理?”。

虽有些疲惫,但仲逸还是抬抬脚,向那片胡杨林中那个最大的营帐飘去……

第568章 热闹的胡杨林

“快点,抓紧时间,谁要是误了事,老子砍了他”。

黄沙城外向北十余里处,那片胡杨林中,一名鞑靼将领手中捏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对着军士们‘指鼻子骂娘’。

这个时辰,也该到了入睡的时间,毕竟仲逸从黄沙城与铁吉台的驻军大营之间,已经打了个来回。

“……弟兄们就是赴汤蹈火、累死也在所不辞……”。

仲逸耳边再次想起这句话、这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夜风渐起,天空的明月依旧被乌云所遮,天气不是很好,但这似乎挡不住某些人的‘热情’。

胡杨林中,营帐依旧是那样的营帐,或许在远远的望去不算什么,但等仲逸双脚稳稳落在那里时,那怕是火把和灯笼的光线,也发现了异常。

“好大……”,这是他首先看到的。

这里的营帐比铁吉台的营帐大了许多,也比林宗武所率的英勇千户所驻军大营的也大了许多。

除远处看到的那几个硕大的帐篷外,还有许多与之搭配的小帐篷,有的比胡杨树高一些,有的基本能持平,甚至还有更低的。

远远望去,则似乎看的不甚明了而已。

这片胡杨林,该有多么的‘有用’?

无论隐藏、潜伏,无论遮风挡雨,都是有故事的地方。

胡杨林中,两个帐篷之间,竟是一块空地,空地间,是一个坑,一个很大的坑。

洞口有长长的木棍支架,上面的火把发出颤颤的火光,即便是黑夜,似乎也能感受到火尖上那冒出同样黑黑的细烟。

铁锹在手、横着木棍,肩上挑着筐子,鞑靼军士忙的满头大汗,若不是远处有明显的军营标志、兵器外,别人看了还以为是那个工地上的苦力呢。

天气热,好多人干脆光着膀子,乍一看,与苦力真无多少差别。

挖坑通往的方向,正是向南,直对着黄沙城。

铁吉台真是煞费苦心:从此处到黄沙城,要比从铁吉台的驻军大营到黄沙城,不知近多少。

这仅仅是地面上的距离,若是要打通这条‘地下通道’,那还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铁吉台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也真是不容易。

仲逸心中微微有些‘钦佩’这位方才还对自己‘赞赏有加’的铁吉台:这样的方法,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的……

从地下土坑中取出来的软土,正被一个个的鞑靼军士运出,犹如一条长长的大蛇,弯弯曲曲、有规律的移动,节奏着实不慢。

这些新土最后被运到帐篷之中,大大的帐篷中,有人负责将土堆起来、堆的很高的那种。

确切的说:这里不是驻军大营,或许称为‘驻土大营’更为合适。

或许用不了几日,鞑靼军营中会出现一种用几辆大木车并排运送的‘空帐篷’。

之后,再有新的空帐篷运来。

营帐,本是平地而起的搭建,这样成品的运送,恐怕只是为了运送里面的泥土才是真的。

很显然,无论之前的东沙城、西沙城,还是如今的黄沙城,都是鞑靼方面构建,他们自然知道其中的框架与结构。

黄沙城周围,尤其城墙一带,皆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外才有一片片的胡杨林,若是从胡杨林中窜出,直接率兵出城,很不现实。

当初托托负责守城时,虽有英勇千户所的军士快速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城池,但其中绝不能少了提前入城的锦衣卫内应。

与此同时,谭辽、周通、南栖原等非同寻常的身手,也助了关键一臂之力。

若没有综合的因素,是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

自己做过的事情,往往就会联想到别人也会这么做,这是人之常情。

大明将士进城后,林宗武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城中闲杂人等:但凡鞑靼方面的兵马,无论死活、无论军民,一律出城,不得留下一人。

没有了内应,外加林宗武与仲逸‘一文一武’的搭配,鞑靼方面想过多种攻城方法,最后都是一个结果——不行。

铁吉台自从接了与林宗武对决的差事后,他几乎绞尽脑汁,

第569章 我做不了主

次日,一大早。

林宗武匆匆来到仲逸的营帐,吩咐随从退下,就连正为仲逸准备早饭的程默也只得缓缓离去。

不用说:林将军找仲监军,定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门外的守卫,一拨是来自林宗武的英勇千户所军士,而另外一拨则是负责保护仲逸安全的锦衣卫校尉。

在他们看来,这或是将军与‘军师’的对话,但绝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二人的真实关系。

“昨晚见你回来,我就放心了,当时天色已晚,就等你睡足后,再说正事”。

林宗武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特别的畅快?也该说说正事了吧?”。

仲逸放下才拧干的布巾,配合着来了一个大舒展,满是舒服的神情。

“师兄,你说说看,咱们自北征以来,鞑靼方面主事的,无论文的、武的,谁最难对付?”。

仲逸干脆直接说道:“就拿阿帖木尔、魏申,阿里脱木、托托,还有这个还未真正过招的铁吉台来说吧”。

嗯……,林宗武微微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话题,他似乎感点兴趣。

这几位‘人物’,一点都不陌生:有的时候,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很大程度上是由对手来决定的。

“阿帖木尔有勇无谋,为将尚可,但做帅还尚浅;魏申此人极难对付,但终究是阴谋超过阳谋,最后的下场也是再所难免;阿里脱木是临时接了差事,属于论资排辈那种,算不得人物,不提也罢”。

林宗武倒也说的透彻:“托托似乎比魏申更胜一筹,但阴谋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运气似乎也差了点:除了与我大明的将士zhou xuán外,还得要安抚那些并不效忠于他的人”。

至于铁吉台嘛……

‘基本可以这样说‘越往后推,一个比一个强一点吧’,但并不是那么的明显’。

林宗武微微笑道:“论武而言,他们不是本将军的对手,从文谋来说,更不可与师弟相提并论”。

仲逸无奈的摇摇头:“照师兄这么说,也承认这个铁吉台比之前那些对手更难对付了?”。

林宗武站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别卖关子了,说说看,昨晚夜行敌营,有何所获?”。

仲逸再次摇头:“你猜猜看,是那方面的?”。

这么一说,林宗武的兴趣反而减少许多。

渐渐的吧,不知从何时起,林宗武已完完全全向一个真正的将军靠拢,那怕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当初,在校场比武时,他曾将对手打死,身为指挥使的林啸义出面协调。

但奈何被打死之人在五军都督府有‘亲戚’,双方最后作为妥协:不再追究林宗武误伤之罪,但他必须要离开军中。

这是给都督府那名大人一个面子:大家都有台阶下。

于是,便有了他最后改名的之事:从之前的仲启,到如今的林宗武。

这个改变,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

说起此事,还不得不提他的师弟与师妹:正是仲逸夜行从驿站取来五军都督府那位四品官的‘小蓝鸟’,再由仲姝扮为道士,神奇般的从袖中变出那只小鸟,才有了后来的化险为夷。

时隔数年,当初在凌云山的两个小男孩依旧有同样的兄弟感情,但同样有了各自目标:林宗武誓做一名大将军,赫赫有名、如雷贯耳那种。

而对仲逸而言,他似乎还没有想好……

“什么?挖地道?还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通往我们脚下这座黄沙城?”。

听完仲逸的陈述,林宗武几乎要开始跺脚了:“这不是太小觑我们了吗?”。

末了,他竟说道:“师弟……,这……算不算是耻辱?”。

自从北征以来,大明将士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无lun gong下西沙城、轻而易举夺得东沙城,还是全歼阿里脱木一万之余的兵力,乃至如今占领的黄沙城。

或许是太过顺利,师兄必须要再‘胜利’下去才能接受,否则,就是这样的反应。

论资格,师父不在,师兄‘教训’师弟天经地义,

第570章 放马过来

接连几日以来,黄沙城中大明将士与鞑靼方面铁吉台,再次达成某种默契——守城的继续守城,佯装攻城的继续围在城外。

只要城内的大明兵马出来,敌军便立刻退去。

与此同时,城外十余里处那块空地往北的胡杨林中,依旧竖立着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营帐,远远看去并无异常。

可以想象,若是没有胡杨林的阻挡,里面该是一副多么热闹的场景:军士做苦力、将领做工头,众人轮流干活、忙的热火朝天。

果真如仲逸所料,负责在城外打探军情的锦衣卫来报:胡杨林中有敌军推着大大的木车,将营帐运回继续向北的铁吉台大营,之后再运回来新的。

与此同时,胡杨林四周的鞑靼军士加强了戒备,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的密探也无法靠的太近,好在可以在胡杨林四周‘监视’,知道进进出出的人数。

“大约也就是二三百人的样子”。

来报的锦衣卫校尉说道:“他们就在这两个军营之间来来回回的流动,应该是胡杨林中的军士去铁吉台的军营禀报军情吧”。

至于那些运送的营帐,那名锦衣卫校尉则认为:“应该是铁吉台大营中向胡杨林的兵马运送的粮草,一千之余的人马,一天消耗几帐篷的‘吃喝之物’也是很正常的”。

“知道了,你们继续监视打探,再有异常,立刻来报,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林将军禀告,之后再到本官这里,他才是军中主将”。

仲逸向前来复命的锦衣卫校尉说道:“此外,若是从南边北直隶方向来的人,无论军民、无论老幼,都要格外的留意,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并立刻向林将军与本官禀报”。

之前,仲逸已经向锦衣卫百户南栖原说过此事,他再次重复一遍。

锦衣卫校尉领命而去,这个命令不难理解:只要是南边来的,十有**都是大明的子民,在两军交战之际,自然是要保护的。

自圆其说往往会发生意外,有的时候甚至会发生很大的意外:因为总是靠‘说’,在很多时候是根本靠不住的。

铁吉台的计划很简单:挖通地道,而后在来个突袭。而最为关键的是在挖通地道之前进行造势。

在兵法中,有关于‘形’和‘势’的详细论述,二者之间有着极其复杂的辩证关系,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读兵书者的体会和理解。

很明显,铁吉台兵书读的不错。至少这一篇读的不错。

所谓‘势’就是为了某种目的,从而为了围绕某种目的而发生的造势、营造的气氛。

铁吉台挖地道是真的目的,而围绕挖地道所进行的城外兵马胡乱叫阵、之后再退去的假象,以及在黄沙城外十余里处的胡杨林中安营近一千多人,说是为了当初魏申而吸取一个教训。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为那个真正的目的而‘造势’的。

若是仲逸那晚没有用他的轻功一堵真相,不得不承认:铁吉台的目的几乎已经达到了,而他以这围绕这一切的‘造势’都基本是成功的。

造势的另外一个目的,还有一层:让人误以为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那个假象,而不是所谓的真正的目的。

从锦衣卫校尉方才的说法及看法就能看的出来,这个假象已经成了。

“他们就在这两个军营之间来来回回的流动,应该是胡杨林中的军士去铁吉台的军营禀报军情吧、至于帐篷中运送的那些东西,就是他们所需的粮草……”。

其实,挖地道是用不了一千多人的,但每日运送那么多的‘粮草’,显然不是一二百人的‘量’。

除了堆满帐篷中的土外,剩下的‘土’,总得要运送啊。

这是一个心细的计划,真正的搜肠刮肚、煞费苦心了。

看着那名锦衣卫校尉离去,仲逸反倒踏实了:只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铁吉台的‘假象’是看上去极为合理的,铁吉台就会更加的确信自己的计划是对的……

今日的天气不错,应该出去走走。

自从来到漠北,仲逸还从未如此qing song guo,包括当初拿下西沙城、东沙城,都没有这样的qing song guo。

若是不出城的话,城墙上的景象还是不错的:站得高,才能望的远嘛。

师兄林宗武正在城内练兵,自从昨晚二人议定等师父来决定师父用师兄的‘水淹、火攻、歼灭敌军’后,林宗武只得派英勇千户所的军士去东北请仲姝。

临走之时,林宗武同样派出英勇千户所的十名忠勇之士前去随护,他们有固定的路线和住所之地,只要顺着图纸,一路打听下去,要找到他们不是什么难事。

师兄间,二人分歧只是关于战事,而请师父前来,则是他们的共识。

对林宗武而言:无论用什么目的,只要能将敌军打败,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只要那个祈盼已久的结果。

从小到大,除了师父外,仲逸对师兄是很敬重的,但此次是例外:虽说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但即便动武,也要把握一个‘度’。

仲逸第一次感觉自己还太年轻了:就他目前而言,还不得而知这到底是不是‘阴谋’和‘阳谋’的区分,但他似乎觉得不太可取。

这怨不得师兄,这个道理很简单:若是换做铁吉台,他知道林宗武用挖暗道的计划,他会怎么做?他还会考虑手段吗?会考虑用水、火这样的手段吗?

师父凌云子的到来,不仅是对眼下局势的判断,更是要拿出一个更好的主意来。

这个主意,无论林宗武,还是仲逸,都是很极为需要的……

城外的叫喊声再次响起,还是那个距离:在城外,在火炮的射程以外,不近不远的距离。

时有几名军士策马上前,竟然开始有些耀武扬威起来。

好啊,这定是铁吉台的主意:戏越来越足,演的也越来越像。

天天重复这样的把戏,铁吉台开始加戏了。

“城墙上的大明将士都听着,你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能打吗?什么英勇千户所吗?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林将军吗?来啊”。

城下喊话的是一名鞑靼将领,看样子是个不怕死的:“本将会会你们,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

远远望去,是个刀疤脸,此人算是个肥胆,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

林宗武早已不在城墙之上,连日以来,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挑战’,很没有意思。

林宗武不在,英勇千户所的将士按耐不住了。

“这是找死的节奏,我这就去会会他”。

说话的是英勇千户所的副千户周通,论起胆子来他的一点都不比刀疤脸小:当初林宗武初次来漠北时,林宗武所率的三百名敢死之士,最后战至七人。

这七人当中,其中就有周通,而正是因为那一次,他才从总旗升为百户,再到如今的副千户。

“周大人息怒,没有林将军的命令,我们万万不可出城”。

说话的是英勇千户所的一名小旗,他同时也是林宗武的亲随之一。

“啊……”,周通狠狠在城墙的砖石的锤了几下,牙齿咬得嘎嘎响。

顿时,另外两名英勇千户所的军士立刻掉头而去,匆匆向台阶上走下去,向林宗武禀报军情。

站在最高处的仲逸,也缓缓向城墙中央走来。

下去禀告的两名军士才走片刻,却见眼前来了一人,此人也是林宗武的亲随之一,负责传送军令的。

显然,有人已将城外的消息告知了林宗武。

“林将军说了:城外之事,暂时由监军仲大人负责,大家听命于他即可”。

说话的功夫,那名军士已来到仲逸面前。

“仲大人,奉林将军之命,请您……”,那名军士拜道。

仲逸上前一步道:“不用说了,我都听到了,咱们先到中间看看再说”。

师兄没有出面,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二人昨晚的谈话。

无论阴谋、阳谋,眼下城外的情景,若是再不予以反击,那就真的说不去了。

“仲大人,仲大人、仲大人……”。

除锦衣卫的将领外,锦衣卫和其他营的将领也纷纷围了上来。

仲逸来到人群间,一种莫名的感动:这是热血男儿的阳刚之气,也是多年生死经历建立起来的信任。

从东南抗倭到如今的漠北鞑靼之战,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和仲逸已建立起了一种关系——一种军zhong tè有的关系。

这其中既有林宗武的关系,当然也有他自身的因素,众武将对这个‘文官’还是足够信任的。

“兄弟们,谁愿意出战?”。

众人站定之际,仲逸竟然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一阵沉默,很短暂的……

众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还是仲大人说的吗?

或者,干脆说,这还是我们平时认识的那个仲大人吗?

‘末将愿意往,末将愿往……’。

“仲大人,末将若是取不来那个刀疤脸的项上人头,甘愿以死谢罪”。

“仲大人,你就下令吧”。

请战的将领,已经挤到了一起。

仲逸微微笑道:“底下就一个刀疤脸,你们这么多人上前,该由谁上呢?”。

不用说,将领与将领之间的对决是有一个条件的:基本可以称为‘对等原则’。

若是敌军除了一个将军,这边自然至少是一个副将。若是以一个千户对一个百户,或是以一个百户对一个军士,那即便胜了,也是极不光彩的。

这一点,即便是锦衣卫的百户南栖原,也是不够格的。

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不在,据此,除了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外,还有其他营中一名千户‘够格’。

“周千户、王千户,你们二人带十名随从,下去会会他们?”。

仲逸特意说道:“据我观察,那个刀疤脸旁边最近的那军士不是个普通的军士,应该是经过乔庄的,千万不能小觑他。无论你们将这二人斩于马下”。

周通与王千户立刻上前道:“请仲大人放心,我们定将这二人砍了”。

果真是武将的风格,听着是一种‘凉飕飕’的感觉——痛快。

“嘎吱、嘎吱……”,似乎连开门的声音都变得欢快起来了。

片刻间,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和王千户已来到城门外。

一阵风起,地面浮土沙尘飞扬,终于有了点两军对阵的感觉。

‘当的一声’,周通将手中那柄长刀重重立在地上。

一旁的王千户用的是长枪,很锐利的那种。此人曾是从直隶卫司调过来的,因有战功而选拔为北征将领,虽没有英勇千户所的名号大,但也是一路对决过来的。

按照仲逸的吩咐,这位王姓千户也已换过衣衫:一名小旗的服饰,与普通军士差不了多少。

二人策马而立,身后不多不少——十名军士随护。

除周通和王千户外,其余之人背上皆是一把长弓、箭篓。

“吆,终于来个喘气的,也好,谁先来呢?”。

刀疤脸一阵异动,马蹄声起,硬是给压了下来。

“动你一个小小的副千户,何须本将亲自前来?正是莫大的笑话”。

刀疤脸说了一声,便指着离他最近的那名随从道:“就要本将随从出战,如何?”。

言毕,那名随从‘军士’,骑马而上,站到了最前面,一柄长刀在手,发出亮亮的光芒。

周通和王千户对视一眼:“仲大人果真厉害,此人绝非一个普通的军士,身手很是了得”。

“既然这样,本将也不必亲自迎战,就由身边这个小旗与你较量一番如何?”。

周通将长刀一转,王千户缓缓上前。

“王大人小心,若是刀疤脸耍诡计,兄弟立刻前来相援”。

周通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顺势向身后的亲随的做出一个手势,身后便是一阵异动。

这十人,也绝非普通军士,皆是精心挑选的英勇千户所忠勇之士。

“一个回合,如何?”。

那名鞑靼‘军士’挥刀而上。

王千户笑道:“风大,小心舌头,放马过来……”。

第571章 几个回合?

“好、好、好、嗷……”。

黄沙城门前,大明军士和鞑靼军士连连欢呼,为各自的人马助阵。

对决之人:大明某卫司王姓千户,与鞑靼一名穿着普通军士服饰的将领。

“好,王千户好样的……”,城墙之上,大明守城将士再次欢呼,喊声震天响。

鞑靼方面的这位将领恐怕要食言了:扬言一个回合要结束对战,结果几个回合下来,双方似乎连热身都没有开始。

“杀……”,王千户身后的军士再次欢呼,他策马而上。

“有点身手,是我小觑啦?”,鞑靼那名将领急忙迎了上去。

“哐当”,冷冷的兵器撞在一起,丝丝火花蹦出。

紧接着,是两匹战马的嘶鸣声,大大的鼻孔似乎要开裂一般,依旧无法阻挡呼呼的热气。

如此而已,十几个回合,难分胜负。

“码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身手如此了得?”。

那名鞑靼将领脱去外衣,露出双臂,脸上汗如雨下,确实万分不解:“素问英勇千户所将士英勇,难道一个小小的小旗,随随便便就有这样的手?”。

王千户整整衣冠,稍稍旋转手中兵器,却见上面已是‘伤痕累累’。

“此人身手果真了得,若非仲大人提前暗示,必定会因轻敌而中了敌人的奸计”。

王千户心中暗暗笑道:“从此以后,再也小觑穿普通军士服饰的了”。

“咚咚咚……”,城门口再次开始擂鼓,有了这样的装备,场面就更有两军阵前对决的感觉了。

“看招,受死吧……”,鞑靼将领再次挥刀而上,王千户迎面而上。

再次过招数次,却见那名鞑靼将领扭头而逃,速度非常之快。

毫不犹豫,王千户立刻追了上去。

“王千户莫追,小心有诈……”。

身后一直观战的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提刀而上,对面的鞑靼将领刀疤脸也立刻策马而出,直奔周通而去。

当此一幕,已经逃出百余米的那名鞑靼将领嘴角隐隐一笑,将手中的长兵器远远扔出。

与此同时,他将一手伸向小腿处:马鞍之下,一张精致的短弓、配有三支短箭。

“王千户、千户大人、周大人小心……”。

所有鞑靼将士将目光聚集在那名急欲方冷箭的鞑靼将领身上。

“嗖”的一声。

“啊……”。

短暂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几乎屏住了呼吸。

几乎连多余的挣扎都没有,那名穿着军士服饰的鞑靼将领应声倒地,一支长箭已穿透他的心脏。

再看看的右手,还紧紧的捏着那支短箭……

城墙之上,仲逸轻轻将弓箭再次放到墙角,缓缓走出角落,再次来到了众人中间。

当所有人的目光从躺在地上的鞑靼将领,到再次聚集到城墙上时,这才反应过来:箭是从城墙上放出来的。

这个时候,林宗武已出现在城墙之上。

再看看城墙靠里边那排整整齐齐的弓箭,大家终于明白了。

“林将军,敌军放暗箭,使阴招,是他们在先……”。

众将领再次围到林宗武与仲逸身边。

“英勇千户所将士听令:待周副千户与刀疤脸对决接受后,若他们身后的鞑靼兵马敢冲上来,你们离开出城应敌”。

林宗武向一旁的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说道:“谭千户亲自率兵出城,本将将从城墙直接而下,备好我的战马即可”。

“得令”,谭辽立刻几名将领下了城墙。

‘好,林将军威武……’,其余将士欢呼道。

林宗武向一旁的仲逸低声说道:“仲大人,这是两军阵前较量,是敌人放冷箭在先,我们也就不用再犹豫了吧?”。

仲逸会心一笑,向师兄竖起一个大拇指。

方才一幕变故,周通与刀疤脸短暂的沉默,确定躺在地上的那名鞑靼将领再也起不来时,二人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还有什么阴损之招,就尽管使出来吧,本将马鞍之下,可没有配带暗箭吆”。

周通淡然一笑:“这次,又是多少个回合?”。

牙齿咬得嘎嘎响,刀疤脸两只瞪得圆圆的,那道长长的刀疤似乎要开裂一般,用力夹了一下马背,高吼一声:“那得要看看我手中的这口大口了”。

周通一阵冷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好……”,二人再次厮杀开来。

若论单独战斗力,从鞑靼方面而言,除阿帖木尔外,连阿里托姆都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方才那位身着军士服饰的将领,更不是他的对手。

除此之外,此人向来以‘狠辣’、‘阴险’而著称,绝非简单脸上一道瘆人的刀疤。

身经百战,周通也非等闲之辈。能做到英勇千户所的副千户,也不是浪得虚名。

“好刀法,果真是英勇千户所,比其他大明将领强多了”。

几个回合下来,二人再次回到原地,刀疤脸意犹未尽的说了一句:“之前在京城外对决,老子亲手斩了你们大明两名千户,如今你这个副千户倒是个意外”。

他吗的……

周通眼中放出一道火辣辣的犀利,那是复仇的杀气。

刀疤脸,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必死无疑。

“啊……”,周通大吼一声,瞬间腾空而起,刀疤脸急忙抬头仰望,手中大刀举起,死死挡住来自高空的袭击。

“哐当”一声巨响,二人兵器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双双脱手,地面再次扬起一阵尘土,两件长兵器留下连同地面的颤抖。

“啊???”,刀疤脸策马而逃,却见周通才落地面之后再次腾空而起,腰间抽出的是一柄闪闪发光的利剑。

刀疤脸再次抵挡,但臂膀显然没有兵器的威力,脸上再次添了一道长长的新伤,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弥留之际,他只说了一句:“是我……轻敌了”。

周通并未言语,再次举起手中利剑,直指前方。

“杀……”。

一直在身后的随从立刻挥刀而上,对面的鞑靼军士落荒而逃。

铁吉台的计划算是‘换汤不换药’:推出几个敢死之士胡乱打了一通,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跑——比兔子还要快的跑。

“防守依旧”。

城墙之上,一阵锣鼓声后,林宗武与仲逸缓缓下了台阶……

第572章 大好河山

今日天气真的不错,黄沙城中一切照旧:防守的将士交叉执勤,城中不留一个死角,这是仲逸与林宗武特意按照城中建筑,重新组建的兵马部署。

夏日的天气,尤其漠北,因为温差的缘故,中午的暑气还是很热的。

黄沙城往南,一路向南,靠近北直隶方向,风景渐渐好了许多,这是有目共睹的。

这个季节,山道两侧的草木异常茂盛,就连主道之上,也有根根杂草,长得水灵灵,轻轻一掐,就是绿绿的嫩汁。

越靠近南边的方向,无论街上行人,还是山间道路中的牛马羊,也就多了起来。

人气的感觉,旺盛生命的感觉。

当此之时,登高望远或闭目养神,一个深深的呼吸,令人心旷神怡,一种人与自然的完美结合。

赶路之人、过往客商、当地耕农,各家‘各司其职’,人人各走各的‘独木桥’。

不经意间,一名中年男子领头,身后一名戴着斗笠的老者和一名年青男子,三人正不紧不慢的向北而来。

老者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中年男人的指引下顺着山道沿路而行,两个大大的包袱搭在马背之上,看样子是要走远路,很远的路程那种。

晴空万里,丝丝白云难觅,太阳却渐渐西移,林宗鸟雀飞舞,皆是一副现成的画面……

“站住,干什么的?”。

前方是一个哨卡,临时搭建,一名总旗带着数十人,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是大明的将士。

‘去漠北,北征大军’。

说着,那名青年掏出路引,并指着身后的老者和中年男子。

“放行”。

守卫头领说了一句:“继续往北,一路之上多注意安全,留意鞑靼方面的密探和眼线”。

青年微微点点头,三人继续往北走……

来漠北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凌云子当初在做军师的时候,卫缨还是个孩子,很小、很年轻。

那样的军师,才是真正的军师。

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时光不易啊。

大明朝廷的北虏南寇问题由来已久,同时也就练就了一批南征北战的将士,一批真正的勇士,一支铁的队伍。

‘仗是打出来的,绝不是谈出来的’,这是永久的真理。

数日后,漠北。

“师父,卫叔叔,那里就是西沙城,当时由师弟守城,他的一出空城计,诱敌深入,全歼敌军”。

仲姝向凌云子与卫缨指着前方的方向,眼前是一座废墟之城。

“此城防守并不严密,若是火炮失去效力的话,攻城不是什么难事,逸儿能另辟蹊径,将火炮调到城外,留了一座空城,是很胆大的想法”。

卫缨一手挡住阳光,不由的点点头。

凌云子捋捋胡须,只是说了一句:“此外,城外那片胡杨林,还有敌军的将领,就是那个叫魏申的,反而起了很大的作用”。

有的时候,自己的成功并非是靠自己单独乙方的力量,恰恰是由对手造就的。

对手就是一个影子,甚至比自己照出来都要清楚。

来到东沙城,仲姝如同一个向导一样,再次介绍道:“此城名叫东沙城,是由师兄守护,当初破城的速度远远超过预期。当然,这都得益于英勇千户所”。

卫缨对此真的很兴趣,一个最大的兴致来自:若是由我守城,该如何部署兵力?

“若是按照黄沙城当时留守的兵力不足三千来算,城外一万之余的兵马相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宗武能用敌军的旗帜、服饰让敌军先入为主,之后顺利入城,这是最大程度的减少我方兵马伤亡”。

卫缨向凌云子笑道:“先生,你的两位弟子果真可以出师啦。换做其他将领,未必能用这样的付出得到两座城池”。

凌云子依旧表情淡定:“此城最大的威胁依旧来自火炮,而火炮的部署主要在南门方向的城墙之上,若是从北方,甚至于东西两侧进攻,或是另外一个结果”。

“师父,你是否觉得师兄用敌军的旗帜、服饰直接向南城门冲去,恰恰等于主动走进敌军火炮的攻击范围,一旦识破……”。

仲姝怯怯道:“那样的伤亡就会大了很多,毕竟没有防御措施,是很难抵挡敌军的火炮”。

话已至此,卫缨笑道:“正如先生方法才说的:恰恰是因为留守城池的将领没能识破宗武的妙计,他的成功,依旧是对手造就的”。

仲姝吐吐舌头:“反过来,若是让师兄守西沙城、师弟守东沙城,不知他们二人会如何部署兵力?”。

这是一个好的假设,好在这种假设不会再有了……

黄沙城中,仲姝与守城将士一番交谈,之后一名军士匆匆进城,向林宗武禀告。

议事大堂,林宗武与仲逸正说着师父与师妹的事儿。

“本将与仲大人要出趟城,告诉沿路的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的暗哨,暂时撤离”。

林宗武向左右吩咐道:“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一兵一卒,若是敌军来犯,照常防守即可,进入火炮射程范围,开炮便是,我们的huo yào很充足”。

这时,副千户周通上前道:“林将军,我带十个兄弟跟随左右,一旦有敌军暗哨,仲大人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林宗武摇摇头:“本将要亲自查探敌情,仲大人自有本将保护,你们原地待命即可”……

黄沙城,靠东的方向,通向东沙城,一片胡杨林。

接到林宗武的命令后,这一带的大明暗哨已悉数离去,空荡荡的一片。

一阵的清脆的马蹄声,仲逸与林宗武再次向胡杨林奔去,他们的身后便是那名年轻‘男子’——仲姝。

胡杨林边,卫缨早就候在那里,见到他们三人后,立刻迎了上去。

“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

一如当初的凌云山,只有有师父凌云子在,他们三人依旧是当年的仲启、仲姝、仲逸。

“说说看,对于黄沙城的防守、敌军的暗道,还有接下来的战事,你们二人有何算?”。

凌云子笑道:“如今,你们一个是主将、一个是监军,师父只是给你们出主意的,至于听不听,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第573章 师父的短暂之行

傍晚时分,夕阳渐下,天边晚霞浮起。漠北不同于南方,太阳下山后,暑气骤减,晚风拂过,别有一番风味。

塞外的风味,物以稀为贵,若是不常来,还真得欣赏欣赏。

此处并非凌云山,更不是京城,凌云子不便进黄沙城,师徒交谈一番后,也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林宗武带着仲姝与仲逸,将师父凌云子和卫缨送到驻军大营南侧,三人再次行拜别大礼。

继续南行数十里,有几家简易客栈可以留宿,林宗武之前已做过安排,自然会有人行方便。

在师父眼里:从来没有将军、监军,只是当初的仲启、仲姝、仲逸。

三人一直目送南下的两个背影,渐渐的消息在天边的暮色中。

“不谋而不动,先谋而后动,当遇之事,若因多种部署抉择,在阴谋与阳谋中不必犹豫、在全局与一域中不必犹豫、在可有可无和可无可有之间,才是一个谋者所要做的最难抉择”。

林宗武与仲逸再次重复着师父的话:‘黄沙城之战,不管是否是此次北征的最后一战,但无lun gong城守城,绝非单单一种选择……’。

当初,林宗武因为用水、火等外力手段,将密道中潜来的敌军彻底剿灭。

很明显,若是林宗武的这个计划得以实现,我军的伤亡将会减到最低,但对敌军而言,这是毁灭性的打击,直至彻底完蛋。

届时,密道之中,将是一堆堆的白骨。

为此师兄弟二人产生一定的分歧,而仲逸一时无法说服师兄,而他自己也没有一个更为妥帖的计划,而师父早年间也曾说过‘有意向北而行,尤其是漠北一带看看’。

其实,从林宗武的角度而言,他从为将、战事而言,尤其胜败而论,是无可厚非的。

打仗是要死人的,伤亡在所难免,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但换做敌军将领,若他们提前知道是大明的军士从脚下挖开暗道而来,那又会如何?

别的不说,那个被斩于马下的刀疤脸就不会考虑那么多:老子打赢为准。

在此之前,鞑靼方面的魏申更是利用谈判的机会设计暗算仲逸,若非这位大明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身相当了得的轻功和还算过的去的武艺,魏申的阴谋将必然得逞。

这一点,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同样,仲逸更是深知一个道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这句话并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的。

至少在仲逸看来:如此指挥作战,已经脱离了本来的目的。

当年,师父凌云子遭小人陷害,首当其中的就是那个后军都督府府的都督同知戎一昶,还有那个被仲逸师兄妹三人斩于密林当中的吴风。

而师父凌云子的做法则是笑而应之: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不是他们还念念不忘当年流传的兵书一事,他绝不会被凌云子的三个弟子——报仇。

多行不义必自毙,或许是最好的解释。

监军虽然亲历过当初的东南抗倭,但他毕竟是站在一个谋者的角度,与师兄有一定的分歧是理所当然的。

而师父凌云子当初的教诲,二人从未敢忘记。

凌云子的到来,他们二人的分歧终于不复存在,但接下来的战事怎么打,将是这位将军和监军的任务了。

南征北战,所遇到的复杂局面,将再次得以化解……

在一旁的仲姝自从东北匆匆调回后,一直很少言语,她将之前在东北之行之事告知师父凌云子,凌云子当时也并没有言语,程默许久之后,开始动笔。

那封书信,就在她随身带的包袱之中。

北方之患,鞑靼、瓦刺、兀良哈等,这是众所周知的,而关于女很的问题,则显然更为复杂。

尽管还未走多少地方,尽管女扮男装,仲姝走过的地方有限,所了解和接触的范围更是有限,尽管如此,她有话要说。

夜景不错,三人缓缓向黄沙城走去。缰绳牵在手中,步行前行。

“师弟说的没错,他所去过的那个世界,还有那个叫唐小丫的女孩,她所教的方法,我们据此提前预知大明的结果”。

仲姝微微笑道:“鞑靼之战结束后,不知二位大人如何部署?”。

不约而同,林宗武和仲逸异口同声道:“一切听从师妹、师姐的安排”。

顺势将缰绳扔到仲逸手中,仲姝没好气道:“这个,还得要仲大人或林将军亲自查看后才能知道”。

显然,对付眼前的黄沙城之事,才是首当其冲的,而关于女真的计划,师父凌云子在信中已有交代……

这一夜,仲逸与林宗武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仲逸还懒懒的躺着,就被他的铁杆跟班程默叫了起来:“仲大人,快起来,看看外边,敌军又开始叫阵了”。

仲逸随意说了一句:“叫就叫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看的?”。

程默递过来一条热毛巾,饶有兴致的说道:“那个刀疤脸被英勇千户所的副千户周大人斩于马下后,今日又换了一个更年轻的将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林将军已经带着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出去迎战了,看样子有好戏看了”。

“啊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仲逸急忙起身,简单整理一番,匆匆向城墙走去。

师父来过之后,他们已经有了新的计划,师兄今日要换一种‘套路’了……

“大明的将士听着,听说你们这里有个什么应用千户所,什么副千户叫周通,有准的,出来试试,老子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

城墙之下,鞑靼一名年青将领真正叫嚣,简直不可一世。

“杀鸡焉用牛刀?”。

英勇千户所一名总旗上前数道:“不劳周大人,属下愿往,亲自拿下此人的项上人头”。

林宗武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后,他要亲自前往。

足够高的高度,城门依旧紧闭,除了他自身带的那柄利剑外,林宗武连将服都未穿……

第574章 这是要怀疑人生了

日光下,丝丝凉风,黄沙城墙之上,大明将士严阵以待,城门紧闭,并未发一兵一卒。

城墙之下,火炮射程以外,依旧是敌军的五六千兵马。

靠近城门外,同样为十余人的‘先锋’在叫阵,领头的便是那个年轻将领。

见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并未回应,这名将领口气更大,干脆向城墙上向李林宗武叫阵“不是有个姓林的吗?那杆旗,还能在城墙上插多久”。

这架势,与当初的那个刀疤脸在时,一模一样。

当初与刀疤脸对峙的,是英勇千户所千户,而今日出战的,则是林宗武。

旌旗展动,林宗武轻轻一跃,向城墙下的空地飘去。此举虽无仲逸那般‘出神入化’,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个rén dà开眼界。

与此同时,城门打开,一匹战马直奔而出,是林宗武的专用座驾。

不偏不倚,一阵嘶鸣声后,林宗武稳稳立于马背之上。

“好,林将军威武,大明必胜”,将士们一阵欢呼。

‘噔噔噔’,鞑靼那名年轻将领策马而上,二人相向而立。

“素问大明英勇千户所英勇无敌,创建英勇千户所的林将更是武功了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

年轻将领收起仰望的目光,应该是估算着城墙之上到地面的距离,但从言语之间来看,明显的不服。

林宗武并无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在装。

“本将自出道以来,从未失过手,英勇千户所如何……”。

“啊……”。

一阵风动,众人再次瞪大了眼睛,甚至要屏住了呼吸。

城墙之上,正欲擂鼓的军士看到这一幕后,手中的鼓锥也缓缓的跳掉,落在了地名的砖石上。

鞑靼将士一片慌乱,地名是那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鞑靼年轻将领。

话太多,死的快……。

林宗武收起佩剑,再次稳稳落于马背之上。

空旷之地,视线非常好,不过远处在火炮射程之外五千多的鞑靼将士看的不是很清楚——太快了。

“不好,我们的人好像被……”。

靠近前排的鞑靼军士总归是有眼尖的,瞬间的一幕,似乎还留在脑海中。

“快撤……”。

那年轻将领的十余名随从仓皇而逃,此次绝对比撒腿的兔子快了很多。

“杀……”。

一阵呼喊之声,城外的胡杨林边尘土飞扬,马蹄声起,一万之余的兵马瞬间杀出,如同海啸一般。

粗略估算,一万之余的兵马,行动速度非常之快。

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

“放……”。

一名大明将领一声令下,弩机连发、直射而出。

英勇千户所打前锋,紧接着就是千军万马。

双方兵力还未正面交锋,敌军已损失两千之余,不少鞑靼军士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林宗武已再次出现在将士们面前,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紧随其后,如同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之后,大队人马将鞑靼将士团团围住。

不知何时起,大明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已出现在众人眼前。

身后的锦衣卫校尉紧紧护随左右,由南栖原亲自领队,只是穿的服饰与平日里并无多少差别。

“放下兵器,可免一死。否则……”。

一名传令官大声说道,只见林宗武开弓搭箭,一名举着长刀的军士正欲前来,却被一箭穿心。

当有一种屈服,只能用武力解决时,便没有多说的必要。否则就是——话多,死的快。

对英勇千户所而言,最近没有硬仗可打,眼下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只是怕是要失望了。

林宗武与英勇千户所的名声不是盖的,提前布防的弩机和弓箭手更是亲眼可见,敌军主将已死,所谓群龙无首,再从双方兵力而言是没有任何悬念的结局。

“不,我们至死不降”,说百鞑靼军士再次向前冲来,林宗武单手一挥,很快再次倒下一片。

短暂的沉默……

“叮叮当当……”,兵器落地的声音,鞑靼军士纷纷将手中的利器扔在地上。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一名将领向林宗武问道“看样子,敌军的数量也就一千左右”。

林宗武向仲逸说道“仲大任,战事结束,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去守城了”。

向左右交代一番,之后便带领部分兵马向黄沙城中走去。

剩余大明五千左右的兵马,英勇千户所的将士,连同之前在双方交战之处,向北潜伏的军士,大约有六千左右的兵力,与当初鞑靼军士的兵力相当。

仲逸吩咐对近千人的鞑靼俘虏进行清点,一起带回城。

之后,他命一个千户所留守原地,待大军离去后,开始清理战场……

回到黄沙城后,大明将士稍作休整,之后各自归位,守卫布防依旧。

城外负责打探军情的鞑靼眼线已拼命向北而逃,路过那片胡杨林时,丝毫吗,没有停下的迹象,而是一路向北而去。

毋庸置疑,鞑靼方面,尤其铁吉台,很快便会知晓之前的‘战况’。

在另外东西两侧继续潜伏的锦衣卫校尉,并未阻止这些逃窜的军士,这是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的命令,而南栖原正是遵照仲逸的‘命令’。

“师弟,这些人就全交给你了,若是他们那反抗,就地处决”。

回到议事大堂,待众将领离去后,林宗武与仲逸二人终于可消停一会了。

‘不用处决,若是这些人有这个胆子,早就在方才开始反抗了’。

仲逸笑道“不过,这次师兄一展风采,再有这个打胜仗,军心再次得以振奋,鞑靼方面损兵折将,可谓一举多得啊”。

林宗武摇摇头“你说那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兵器图,为什么我们一直造不出呢?否则,鞑靼兵马,莫说数万,就是数十万,也顷刻间化为灰烬”。

自从仲逸在唐小丫那里得到这些兵器图后,这句话不知被林宗武重复过多少次。

显然,之前的弩机和弓箭手的杀伤力,对师兄起了极大的震撼力。

然而,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仲逸的不惑,又何曾解开过?

自从唐小丫那个世界回到大明后,先是袁炜的离去,之后再是皇帝朱厚熜驾崩,新继之君朱载垕如今九五之尊,而他这个翰林院侍读,后面也加了‘侍读’二字。

仅从战事而言,先是东南的抗倭之战,再到如今的漠北鞑靼之战,仲逸的节奏,还真是有些‘马不停蹄’的感觉。

然而铸造兵器一事,也就这么搁置下来,若非刻意提起,几乎都快要忘记了。

离的太遥远了,或许在唐小丫看来那些所谓的新式武器压根就不足为怪,除非特别大的杀伤力才被人赋予特殊的存在,其余的几乎很少被人提起。

上次在诚信堂与老姜头说起一件玉器的打磨,老姜头竟用了“数十年的功夫,才能打造出一件绝世的物件来……”。

数十年,那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仲逸不得不感慨科技的力量,或许真的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而一旦这一方的装备提高,与之对应的是对方的同样提高,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谁也不敢开战,要么就是谁也可以很随意的开战。

而一旦开战,将会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结果。

就拿如今的黄沙城之战,尽管仲逸脑中带了很多很现代的装备图纸记忆,但无奈还是要继续他们之前的弓箭、刀枪、马匹,就连火炮都算是很难得的。

即便再有什么,那也只是以后的事儿了……

次日,黄沙城守备依旧,只是一直到了傍晚,鞑靼方面还未派兵前来。

连日以来,每日的必经场面五六千的鞑靼兵马在城外叨唠半天,最后再匆匆离去,连同于最近两日的叫阵对决,都是一样的结果——虚张声势。

不过这样的场面,却在今日就要缺席了。难道就因为昨日被灭的五六千兵马,变乖了?还是另有部署?

次日,亦是如此。

第三日后,黄沙城城门再次打开,五千之余的大明将士缓缓出城,如同赏阅精致一般。

林宗武并未出城,由仲逸领兵,面向正北的方向。

除去必要的马匹、兵器,不少军士拉着木车,车上装的满满的,上面是厚厚的粗布。

来到前几日才‘战斗过的地方’,仲逸微微停顿一下,如今已完全恢复。

继续向北,大约行军数里,仲逸命大军驻足,开始休整,并对俘虏的鞑靼军士再次清点。

俘虏的鞑靼军士人数八百多人。

此时,他们已经脱去外甲,一身布衣,不少人已开始光着膀子了。

此处距离向北的那块的胡杨林,也是就当初仲逸与魏申谈判过的地方不足五里,应是黄沙城与胡杨林中间的地带。

“仲大人,所有一切都准备完毕,是否可以开始?”。

仲逸望着远处的胡杨林,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远远的看去,营帐的尖顶似乎在风中发出响声的感觉。

“留守两千兵马,其余将士在向胡杨林的方向驻守”。

仲逸从马背上下来,向身旁的一名将领说道“靠近东西两侧的胡杨林,还有正北的空地,按照之前的图纸扎营”。

末了,他特意道“尤其火炮、弩机,千万要当心”。

片刻之后,五千之余的兵马分成两拨三千人扎营,留守两千看着那些俘虏的鞑靼的军士。

待那些鞑靼军士集合完毕后,仲逸单手一挥,一排木车走了过来。

“刷刷刷……”,是解开车上厚布的声音。

“啊???……”。

鞑靼军士纷纷傻了眼,似乎比他们的主将被林宗武砍了脑袋还要惊讶。

‘铁锹、铁锹,还是铁锹’。

一名大明将领上前说道“这是你们干活的工具,当然,还有铲子、铁镐等”。

“让我们……这是干什么?”。

鞑靼军士的惊讶一拨接着一拨,之前的还未退去,如今又有新来的。

“难道?这是要活埋我们吗?”。

“完了,完了,这真是要活埋了,连工具都准备好了”。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鞑靼军士再次慌乱了。

“仲大人,请……”。

那名将领备好一切,大明军士将在wài wéi,是一个很大的包围圈。

人群中,分成两排,让出一条道来。

仲逸上前而立,一如当年初次领差事时,开始训话了?

“以此为中点,左右各自分开,向两侧,延伸至十里处”。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大声说道“开始挖坑”。

啊???

挖坑?

鞑靼军士再次要晕过去了“活埋了我们?还有我们自己挖坑?”。

这是什么世道啊?

俘虏,往往有一个他们没有想到的结果。

人,有的时候,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但一种不知道自己随时就美命的或者,还不如不要这个希望。

见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仲逸身边那名大明将领开始发话了。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仲大人的话,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见吗?’。

那名将领再次说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挖坑,要挖的足够深、足够宽、足够长。向左右两侧开始挖”。

片刻之后,鞑靼军士每人手中是一把铁锹,一把颤抖的铁锹。

以此为中点,向左右开挖,足够的深、宽、长……

向北的方向,胡杨林中的鞑靼密探早已窥到这一幕,在请示估计在场的头领后,立刻奉命骑行而去,向更北的方向而去。

没走多久,早已潜伏在这一带的锦衣卫校尉立刻放出一支快箭。

“不好,林宗武这是要干什么?”。

在得知派出去的报信兵被射死后,留守在胡杨林中的鞑靼军士头领大吃一惊。

“继续派人,多派人,派出一百人,立刻快马向北,将这里的消息马上告知铁吉台将军”。

那名头领吩咐之后,自己也不由的汗如雨下离他不远处的鞑靼军士,不少人已经停止挖土,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怀疑人生。

这个主意到底是谁出的?再这么挖下去,不就与自己这的这些人撞到一块了吗?



第575章 兵分五路

“挖坑、挖坑,要挖的很深、很宽、很长……”。

那名大明将领再次向人群中喊道:“之后,我们还要围绕黄沙城挖一圈,若是谁误了工期,格杀勿论”。

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苦干,这些手中拿着铁锹、铁镐的鞑靼军士,终于似乎听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不会被活埋了。

之前,仲逸在‘训话’时说过:若是能按期完成工期,则这些俘虏的将士可以活着回去。

如此一来,俘虏们这才有了无穷的干劲。

之前魏申被俘后,大家原本以为即便回来,也是死路一条,不成想最后来了个将功赎罪看,暂时保住了性命,还做了鞑靼方面的谈判代表。

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撞死于木亭之上,那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此事之后,鞑靼军中流传一种说法:即便是做了俘虏,再回来之后,也不一定必须是死路一条。

比如说,这些人回去之后,可以向铁吉台说说林宗武在黄沙城内布防情况,尤其是真实兵力,甚至于粮草方面等。

铁吉台只有两万的兵力,他又是临危受命、初次挂帅,不会将这么多人斩首,至少不会轻易斩首。

但放到鞑靼大汗那里,就不一定了。

苦了这些烈日之下挖坑的鞑靼军士们,‘前途’还是很渺茫的。

“好好挖,往深了挖,必须要阻止马匹的行军,挡住骑兵进攻”。

大明的将领俨然成了‘监工’,指挥的像模像样:“天气热,水管够,但绝不能误了工期”……

午后,铁吉台驻军大营。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除了喝酒还会什么?几千人都被人家活活给围死了?”。

接连得到来报的军情,铁吉台简直要气炸了肺。

底下数名将领低着头,并未发出一句言语,铁吉台向来举止怪异,他也许不会杀了一千人,但或许会在一怒之下杀他几个。

无论为将,无论为帅,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尤其两军阵前,还是这样的‘战况’。

‘哼……’。

见所有人都不言语,铁吉台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壶,狠狠的扔在墙角。

‘啪啦……’,一声清脆的瓷碎声。

这下好了,估计从此之后铁吉台也不会当着将士们的面饮酒了。至少,在目前一段时间是如此。

鞑靼的暗哨是分批是从南边回来的,此刻门外似乎又有动静了。

“将军,据探,大明那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说:他们之所以要挖这一条巨坑,是为了预防咱们的马阵”。

那名哨兵说道:“好像,不仅仅是北边的方向,要围绕黄沙城挖一圈”。

“出去,滚出去,老子不想听这些……”。

手中的酒壶没有了,铁吉台干脆开始跺脚骂娘了。

他苦心经营的计划:挖地道,而后来个突袭。

结果呢,什么都没有了。

此事十分着急,若是仲逸命人一直挖下去,最多两三天的时间,一定会挖到他们的之前早已从底下穿过去的洞口。

那样的话,他们两家就‘会和’了。

奶奶的,这么多日以来的苦心经营,就这么给毁掉了。

即便是平日里行为再怪异,当铁吉台听到这个消息后,依旧还是不淡定。

这时,一名鞑靼将领上前向他禀道:‘大人,那我们潜伏在胡杨林中的弟兄,是不是该撤回来了?’。

铁吉台红了脸:“撤回来?撤回来那不不等于是不打自招了吗?看来,他们早就是知道了,否则,还用得着咱们撤吗?”。

这话说的并没有毛病:之前,林宗武早就想命人端掉那片胡杨林中的一千多人,只听从了仲逸的建议:不同寻常之举,背后必有不同寻常之目的。

胡杨林中,突然冒出了那么多的敌军,必是有所异动,结果还真是,在仲逸那晚‘光临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打扰’那片胡杨林。

卧底也好,眼线也罢,一旦看到了别人希望你看到的东西,自己又不知被骗,那样得到的消息往往会断送了自家人的性命。

不难想象,若是没有那片胡杨林中一千多人,看似在盯着黄沙城中的动静,铁吉台会放心呆在军营中那么做吗?

‘聪明反被聪明误’,黄沙城外那个胡杨林,先是魏申的小木亭谈判,之后便是铁吉台。

这个地方,简直要倒了血霉了。

密道突袭,本是他最重要的一个计划,显然,就目前而言,这已经基本不会实现了。

“不行,此事我得要请示大汗才行,太大了,做不了主”。

铁吉台刚欲抬脚,却发现自己这是多此一举。

不用说,他们的大汗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恐怕要比他知道的早的多。

当初在给铁吉台诸多特权的时候,自然也做了很多xiàn zhi,他身边的人中,有多少人既是他的属下,又是大汗派在他身边的眼线。

‘将此事速速禀告大汗,如有新的指示,速来禀告本将’。

场面上的事儿还得做,即便知道了其中的内情,还是要请示一下的。

铁吉台的心中再明白不过,他要马上做出一个决定:若是这个决定做出之后,上面没有新的命令,那么他的决定便是可行的。

“召集所有将领,大堂议事”。

见向大汗报信的军士领命而去,铁吉台便吩咐左右开始议事,重新制定新的的计划。

事不宜迟,或许没有比这更快的效率了:一旦仲逸命令挖坑的人,挖到一定的程度,铁吉台就要彻底结束了。

他在估算着林宗武在黄沙城中的兵力,也就七八千的样子,而有五千之余的兵马正被仲逸带到城外开始挖坑。

换句话说,城中留守的兵力已不足三千。昨日一战,鞑靼方面折损,但当初铁吉台两万的兵力,还有一万五千之余。

若是从这个角度而言,再派出疑兵,从东西南北几个方向干扰,派出一支万人左右的兵马开始攻城,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铁吉台缓缓俯下身子,将刚才打碎的酒壶瓷片慢慢的捡起来,心情也似乎缓和了许多。

做将不易、为帅更难,初次领命,铁吉台并不认输,那怕是那个挖暗道的计划已经被看穿了。

门外侍卫通报一声,前来议事的将领全部到位,铁吉台上前一步。

这一次,他不再是拎着酒壶、坐在地上的‘怪人’,而是特意找了把木椅坐了下来。

这一幕,也很快被属下将领察觉,看样子,他们这是要大干一场了。

“说说看,此处就你们几人,我们挖暗道突袭黄沙城的计划,林宗武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铁吉台首先问道的,原本就对自己的属下充当大汗的‘眼线’有些不满,这正好是个不错的机会。

“知道此事的将领不多,至于那些干活的军士,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为何消息会泄露到林宗武那里?而且还被人家掐的这么准?”。

毋庸置疑,言下之意:是你们当中谁泄露的消息

那些将领面面相觑,却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说起?心中那个委屈和不解,更是让人难以琢磨。

“属下保证,无论末将本人,还是麾下所有弟兄,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片刻之后,一名将领站了出来,他向铁吉台表态:“若是将军查出是本营的任何一人泄露军情,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这话说的,明明项上人头只有一颗,但总是保来保去,动不动就项上人头、项上人头的,说的有些‘就那么回事’的感觉。

此言一出,其他将领纷纷效仿,说的大致都是同样的意思。

咳咳,铁吉台微微一动,这是早就意料中的事儿,毕竟有两万之余的人马,仅是将领就有二十多名,连同其他各级管事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了差错。

不过,话虽如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或许这已经不重要,说什么都晚了。

“我们时间有限,本将决定攻城,大家意下如何?”。

铁吉台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就怕底下那个暗道挖到了一定的程度。

众将领齐声道:“全凭将军一声令下,兄弟们绝无二话”。

这话说的不假,在一定程度上:自己的失败与失误,往往会让将士们更能激起士气,尽管这种士气又往往带有复仇与一定的不理性。

就目前而言,铁吉台需要的士气:昨日失去了五千多人,剩余这一万五千左右的将士,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呢。

身为主将,铁吉台要做的,就是在这股劲没有散去之时,尽快结束战事。

“本将决定兵分五路:“一路与正在胡杨林边挖坑的仲逸对决,我们派兵两千。另外两路,分别从黄沙城东西两门佯装攻城,各自两千兵马”。

帖吉台继续道:“剩余最后两路,其中一路在黄沙城南侧留守,乙方东沙城的大明兵马来增援,派兵两千。而最后一路,也就是我们最精锐的七千人马,才是攻城的真正主力所在”。

铁吉天特意说道:“我们攻城的真正方位,是在黄沙城的南门”。

众将领立刻领命道:“末将遵命”。

这样的部署,并不让人感到很意外,毕竟与黄沙城的林宗武对峙有些日子了,关于接下来的战事,大家都已做过议论,心中还是有个大概的。

从大体方位来看,越往北对鞑靼越有利,而越往南,则对大明的将士有利。

故此,若是从鞑靼方面来看,在他们占领黄沙城时,最看重的是南门。

这个道理很简单,若无意外,大明的兵马是向南而来,首先要做的,就是攻打南门。

如今林宗武带着大明的将士守黄沙城,自然是最看重北门了,因为鞑靼的驻军大营就在北方,首先要攻打的,最有可能是北门。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当初仲逸攻城时,就反其道而行:佯装攻打南门,恰恰是在北门夺下的城池。

而在铁吉台看来,他此次是从北而下,真的无法从北门入手:除了北门城墙固有的火炮和箭楼外,北城门向北五里处的空地上,仲逸正带着五千之余的兵马在‘挖坑’。

与此同时,他们还带了重型家伙:火炮、弩机。

据此,铁吉台决定他同样‘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从南门开始攻城。

军令一出,大营中立刻开始调兵遣将。

铁吉台自然是要亲自出城的,但此刻他却没有急于动身,趁着将士们备战的时刻,他忙里偷闲,倒是不由的向门外望望。

很显然,他的这个决定,很快就会被他们的大汗知道,若是不同意的话,他自然会收到消息。

“这仗打的,太憋屈,都怪大汗就在往北的方向,自己无法真正的施展开来”。

铁吉台心中默默道:“若是放手打一仗,那才叫一个痛快,如今这仗打的,真是够憋屈……”。

“将军,所有人马皆已准备,何时出发?请下令”。

一名将领前来禀告:“请将军尽快下令,迟则生变”。

这时,传令的军士终于向这边骑行而来。

“大汗之命:有黄沙城的战事,由将军独断,不必事事请示”。

那名军士补充道:“此外,大汗已派五千兵马支援,马上就到”。

“天助我也”。

铁吉台暗暗得意道:“有了这五千的人马,攻打黄沙城南门的兵力可以达到一万两千之余,胜算大大增强”。

按照他的盘算:林宗武在黄沙城的兵力也就不足三千,而他派出的两千精兵,完全可以拖住在城外由仲逸所率的五千人马。

至于更南边的东沙城,大明的兵马也就三千左右,他派出两千人足以应付。

“我们驻军大营留守两千兵马,剩余一万兵马直接攻打黄沙城南门”。

铁吉台再次说道:“此次一战,关系到你我的生死,若是谁敢懈怠,或再做俘虏,本将定将他碎尸万段”。

片刻之后,铁吉台率兵浩浩荡荡的出了大营。

与此同时,负责在沿路一带胡杨林中潜伏的锦衣卫快速出动,向林宗武禀告军情……

第576章 攻城

“将军留步,将军留步……”。

一阵颤抖的声音,之后便是八百多人的‘风尘仆仆’。

黄沙城往北十余里处的那片胡杨林中,再往北数十里,鞑靼的那些俘虏正向北二去。

挖坑的差事总算是结束了,这个速度远远超出了铁吉台的预想。仲逸特意命人在胡杨林的正南方向下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会和’的口。

可怜的这些干活的人,铁吉台是分批派人去胡杨林挖地道,此事又高度机密,还没轮到他们的时候,就被抓去做了俘虏。

早知道这个‘坑’是给他们自己挖的话,或许就是被打死,也不会这样做的。

‘怎么回事?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有点勇士的模样吗?做了俘虏还有脸回来’。

铁吉台使劲拉住缰绳,脸色铁青了下来,怒斥了一句:“人数多,怎么了?这是在挑战老子的底线吗?”。

众人汗颜,连同其马背上是将士,自然知道这个底线来自何处;八百多人,铁吉台敢不敢全部杀了?

“将军,属下们一时糊涂,当时的情形确实无法反败为胜,再多的反抗都是徒劳的,属下们想着‘先保住性命,待日后再从长计议’”。

一名为首的俘虏,是个中年男子,他急切的向铁吉台的坐骑奔去,边跑边说道:“将军,我们已经知道林宗武在黄沙城内的布防,大体兵力在……”。

那名中年男子的话还未讲完,铁吉台立刻制止道“林宗武回那么傻吗?你们进城后能四处走动吗?城内的情形,还用你们探查吗?用吗?”。

之后,他狠狠的来了一句:“斩,全部斩掉”。

压抑已久,铁吉台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不管多少人,全部杀掉。

他的心中再清楚不过:既然仲逸将这些人放了回来,自然说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个密道的事儿,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同样,密道偷袭的计划,也就不能再用了。

太阳渐渐西沉,但对众人而言暑气丝毫不减,或许是急行的缘故吧。

还未到黄沙城,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已经袭来。

“将军,八百多人呢?都……斩了吗?”。

一名鞑靼将领有些诺诺道:“毕竟……,曾经都是自家兄弟,是不是……”。

“放肆”。

铁吉台向属下怒斥道:“谁给你的胆子违抗军令?斩杀俘虏,本将连这点专权都没有了吗?全部斩掉,此处就是刑场,本将就是监斩官”。

铁吉台将手中皮鞭一扬:“你不斩他们,本将就斩了你”。

或许在早一点,也许这些人能存活下来一些,但此时此刻,正欲铁吉台率兵南下攻打黄沙城,是绝不能再宽纵了,否则不知要有多少人会选择俘虏这条路。

活该这些人倒霉,也是可怜之人:原本想活下来,没想到却被带到黄沙城后不多久就开始挖坑,身上的泥土还未抖落干净,就被拖上断头台。

言语间,一队人马速速站了出来。

左右有人押着,近两千之余的鞑靼军士押着八百多的俘虏,排成数排,全部向铁吉台跪拜。

“将军,准备就绪,是否开始行刑?”,负责行刑的将领再次请示道。

铁吉台不耐烦的摆摆手,微微闭上了眼睛。

“咔嚓……”,惊心动魄的场面,简直要血流成河……

“前进……”。

好多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却听到南下的命令。再看看身边躺下的昔日的‘兄弟’,完全不明白活着的意义。

毫无意外,一旦攻打黄沙城的战事开始,不知又有多少人是同样的结局?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连同两侧的胡杨林,似乎都有一种默契的配合。

黄沙城,真的要成一片黄沙下的城池了……

“怎么回事?”。

黄沙城,一名鞑靼军士经过一番探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向铁吉台禀道。

铁吉台并未言语,他用手做挡风状,脸上几乎也好狰狞。

之前,黄沙城往北十余里处的那片胡杨林前的空地中,再也不见仲逸所率领的五千之余的兵马,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一片狼藉,还有才被挖开的一道道的新土沟。

不用说,黄沙城中的兵力再次得以补充,全部进了城。

之前他的估算:只有三千人马,如今至少在七千左右。

与此同时,南北城墙的防守,自然今非昔比。

铁吉台带兵从北而下,林宗武自然会想到从北城门防守,而之前仲逸另辟蹊径:不打南门反而打北门,这一招他们同样会想到铁吉天会用。

若无意外,南北城门将士林宗武在黄沙城的最强部署,知己知彼,大致就是如此。

至于东西城门,因黄沙城的建筑缘故,这两个城门十分狭小,厚厚的城墙取代了城门,城墙上的火炮虽然没有南北城门多,但建筑严密,可谓易守难攻。

别的不说,仅是破了城门,敌军快速进入城门就无法做到:城门太过狭小,势必会影响进军速度。

如同凌云子当初所说:“谋者所为,在阴谋和阴谋间,无须犹豫,自然要选择阳谋;在全局和一域之间,无须犹豫,自然要选择全局;在可有可无和可无可有之间,并非一种方法应对时,才是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候”。

这一点,想必一向以号称‘能文能武、行为怪异’的铁吉台来说,多少还是懂一点。

“将军,我们当如何部署,从那个城门开始攻城?”。

说话的是一名鞑靼将领,他自认为还是铁吉台的心腹,也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想立功什么的。

之前两万的兵马,被仲逸灭掉五千之后,再剩余一万五千之余,后来鞑靼大汗在增兵七千,总共两万两千之余的兵力。

铁吉台命两千兵马留守大营,自己实际的兵力还是之前的两万之余。

“派人前去探查、探查知道吗?”。

铁吉台忿忿道:“探查清楚点,本将才能做出决定”。

末了,他再次向左右说道:“快,叫那帮守胡杨林的兔崽子来见老子”。

言毕,一个翻身,铁吉台轻轻从马背上下来。还确实是能文能武,相比魏申,确实强多了……

“启禀将军,大明的监军率领五千之余的兵马正在这里挖坑,后来不知何故,他们突然离去,全部进了黄沙城”。

说话的是一名鞑靼将领,他接到铁吉台的命令“尽快撤出胡杨林,在林外候命,同时停止所有挖坑准备,所有人全部撤出胡杨林”。

这道军令不难理解:一旦仲逸挖出地面之下那条暗道,他势必会命人攻打不远处的那片胡杨林,精辟那一千左右的兵力,显然是无法阻挡仲逸五千人马的。

而一旦挖暗道的计划被仲逸得知,之前所有的计划都再无意义,这条暗道自然也就没有继续挖下去的必要。

故此,之前在胡杨林中潜伏那一千余人,在接到命令后,全部撤出,在更向北的位置原地待命,等待铁吉台的大军到来。

胡杨林中的那条暗道,就这样被生生的停工了,也不知他们挖了多久?有多深?

可怜了这些汗流浃背的军士们。

“将军,末将属下的弟兄们,因为之前挖坑太过劳累,不少人已经手中磨出血泡,腿都站不直了,待会儿要是攻城的话,恐怕……”。

那名将领怯怯道:“请将军准许,让我们做后军,体力稍稍恢复后,再上前去”。

此言看似一番无奈,却令铁吉台心中暗暗一惊。

‘咯噔……’,心中真是一个颤动:这种情况绝非他们这一千之人,不少人都是类似的‘磨出血泡、腿脚都站不直了’。

连日以来,铁吉台为了自己的计划尽快完成,要抢在被仲逸看穿之前完成,将士们轮流上阵——挖坑,速度是有了,但将士们确实已经很累了。

他还得庆幸自己:好在还有一部分人并未轮到,他们还没来及接过别人手中那把铁锹。

“不好,若是让将士们知道此事的后果后,对军心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太可怕了”。

铁吉台有些站不住了,但他自然不能泄气了。

‘来给老子拿酒来’。

铁吉台名随从取来随身携带的酒壶,‘咕咚咚’饮了几口,之后将酒壶扔给那名将领。

“这点活算什么?想当年老子一个人日行八百里,还照样攻城,那才叫一个滴水未尽,不照样还是胜了吗?喝了它,屁事没有”。

铁吉台干脆命人将几个木车推上来:“弟兄们,若是谁乏了,可以饮一杯,立刻就感觉浑身都是劲儿”。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将士们竟有一阵小小的欢呼。

很明显,这是他提前就备好的,不得不说:此人,还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没有预想到这么严重的后果吧?

“弟兄们,我们攻城靠的是什么?不是力气,是杀气;不是刀枪、是英勇;为了能为之前的阿帖木尔将军、魏大人,还有阿里托木、托托大人报仇,这将是你们建立功勋的最佳时机”。

铁吉台简直用尽了全力:“若是此战大胜,我们攻下了黄沙城,无论金银、无论měi nu、良驹,本将都会满足你们”。

“奥……”人群中,简直开始沸腾了。

这一招,高的不行不行的:断断数语,既有鼓舞士气,又有重金you huo,在没有敌军将自己杀死之前,绝对是浑身都是鸡血,永远不会停歇。

细细看来,这个人确实是不是浪得虚名,一套一套的……

时辰接近黄昏,光线明显不如白日,暑气减少许多。胡杨林中、空地之上,本是个很惬意的地方,然而谁也没有那个闲心。

黄沙城中,十分的平静,有锦衣卫的快速情报,城中的调兵遣将已经全部完成,将士们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出击。

北城门中,林宗武稳稳立于中间,一如往日的平静,一副淡定的样子。

他的身后,有英勇千户所的千户谭辽、还有其他营的主要将领,一看就是‘高配制’。

此举用意十分明显:黄沙城的bing li bu shu,重点就在北门,仅从将帅就能看的出来。

南门的城墙中,仲逸带人正在守城,他的身后是英勇千户所的副千户谭辽,连同锦衣卫的百户南栖原,也是颇有一番规格的。

据此,黄沙城中的部署已经十分明朗:最强的兵力就在北门和南门中,主将林宗武,大明翰林与侍读学士、监军仲逸出现的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跟随林宗武,副千户周通跟随仲逸,则更是说明说明一个道理:作为林宗武麾下精锐的精锐——英勇千户所的将士也全部在其中。

并无意外,与南北城门不同的是,东西两侧城门则防守薄弱了许多,仅是从bing li bu shu和城墙的规制来看,就能明显的看出。

除了两名千户所的千户外,东西两侧城门的火炮、箭楼和弩机,甚至于投石器均无增加,一如之前的规格,这一点仅从外边来看,就能看的很清楚。

对黄沙城内的熟悉程度,铁吉台一点都不亚于林宗武和仲逸,除了他之前早就去过那里外,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将城中的建筑图纸看了无数遍,脑中如同刻上记号一般。

‘弟兄们,我们的机会来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我们应该珍惜,我们不做俘虏,那样会死的很耻辱’。

一阵异动,铁吉台拔刀而出,开始他的攻城计划。

‘所有人听令:命两千人马前往黄沙城东南方向,防止东沙城的大明将士前来增援,其余七千人马全力攻打南门,留一千在北门和西门附近佯攻,可以放几声火炮’。

铁吉台再次说道:“剩余一万的兵马,全部集中到东城门,也将能用的火炮集中在东门,就是炸,也要给老子炸开一条大道来”。

或许,在铁吉台看来,选择这个时候攻城,将会使林宗武的火炮的威力大减,而他自己对城中极为熟悉,完全不影响。

“将士们,冲啊……”,片刻之后,喊杀声如潮水一般袭来……

第577章 特殊的比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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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火,快,起火、放箭……”。

黄昏下,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黄沙城外的胡杨林边起了根根火把。

之后,空地上竟平地起火,是团团的篝火。

“快,快灭火,是谁放的火?”。

马背之上,铁吉台一阵狂吼:“一旦火起,林宗武必然看到我们的bing li bu shu,他们的火炮就会起到最大的威力,精准射程”。

“嗖嗖……”,一支支的火箭再次袭来,落到地面之上,很快燃起来。

毋庸置疑,这些易燃之物,是林宗武提前命人安置完毕,如今要做的,就是向那个地方射出一支支的火箭。

此举本无须林宗武,甚至于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动手,随随便便一个练过骑射之人都可以完成。

劣势转换为优势,往往在很多方面起到关键作用,那怕是一个很小的变动,都会扭转过来。

“将军,火源太多,一时半会灭不掉啊”。

一名鞑靼军士前来禀报,自己的衣衫都没烧掉一块,才被扑灭,一股烧糊的焦味。

铁吉台两只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红红的感觉,气急败坏的感觉。

“将军,事不宜迟,我们攻城要紧,迟则生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说话的是一名鞑靼将领,还是那名自认为颇受铁吉台信任的中年男子。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尤其是计划被突然打断时,令人防不胜防。

“依旧按照之前的计划,派兵佯装攻打南门,集中最精锐的兵力攻打东门,要在一个时辰内结束战斗”。

铁吉台大声令道:“违令者——斩,消极懈怠者——斩,若有一人敢后退半步,本将既是监斩官,就地处决”

若说之前铁吉台表现出的是‘文’的一面,那么他今日的举止则更多是一种‘武’的举动,毫无意外。

“杀……”。

黄沙城南门一带,立刻出现了数千的鞑靼军士,又是火炮、又是云梯,俨然一副真正要夺城的架势。

负责南门守卫的是仲逸,这一点连鞑靼方面都已知晓。

“城墙之上那位,你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监军仲大人吧?”。

铁吉台的戏做的够足,他果然亲自出现在南门,刻意绕开北门,足见此人不简单。

火把就火把,总素是能看清了彼此,只是算起来,他们二位也是第一次见面。

对手与对手之间的博弈,并非要见面才行,还有一种是背后的较量,一种类似与‘高手手中无剑、剑在心中’的感觉。

不过,铁吉台今日出面,并非只是为了仲逸而来。

“这是怎么个说法?大明朝廷是真的没人了吗?让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做监军,而且还这么年轻,从五品的衔,真是闻所未闻啊”。

铁吉台在争取时间,他自有他的目的:“还是叫你们的林宗武将军来吧,虽说本将也略懂笔墨,但同样可以披甲上阵,对付一个文人、文官,总归是不光彩的”。

城墙之上,仲逸双手后背,神情淡定,他并未言语,只是一阵淡淡的浅笑,或许在火光看的不是清楚。

“台下说话之人好大的口气,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怎么了?年轻就不可能做监军了吗?”。

说话的是程默,这位仲逸在翰林院的最忠心的随护,铁杆的跟班,早就表过态:“仲大人在那里,就跟到那里,誓于仲大人在一起”。

程默是会武功的,之前早就见识过,当初在榆林府三边镇时,程默就展示过他的‘绝世刀法’。

“仲大人确实不怎地,也就是攻下几座城池,协助林将军,什么西沙城、东沙城、还有黄沙城而已”。

见仲逸并未制止,程默说的更起劲,开始超常发挥:“此外,那个叫什么阿帖木尔、魏申,还有阿里托木、托托的,其中也有我们仲大人的功劳,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放肆,两位大人说话,岂能轮到你说话?”,底下的鞑靼将领开始kàng yi了。

铁吉台微微制止道:“说话总是应该让人家说的嘛,不过似乎也有一定的的道理。大人说话,岂能随意插嘴,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嘛”。

仲逸轻轻摆摆手:“那你说说,在我们正式开战之前,还有什么把戏要耍,一起来吧”。

“啪啪……”似乎是鼓掌的声音,铁吉台似乎是在鼓掌,一种欢快的感觉。

不谋而合,二人想到一块了。

“仲大人,怎么说我也是被属下们称呼一声‘将军’的,若论比武,自然是不合适的,但军阵前,若是斗诗词歌赋,似乎也有些不合时宜”。

铁吉台微微一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倒是让本将为难了,该怎么让着仲大人,才算是公平呢?而将士们又会心服口服呢?”。

这又是一个如意算盘。

仲逸摆摆手,示意程默上前大声喊了一句:“我们仲大人说了,无论比试文武,随时都可奉陪到底”。

“好,那就好,果真爽快”。

见仲逸接过了这个话茬,铁吉台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那我们就比试射箭。至于‘文’的方面嘛,若是仲大人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就算是本将输了”。

“如何射?那三个问题?”。

城墙之上,程默俨然成了传话筒:“连话都说清楚,干脆就不要比试了吧?”。

说归说,程默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向仲逸询问道:“仲大人,你的文采我是知道的,但比试箭法,这……行吗?”。

仲逸淡淡一笑:“看看如今天色已黑,只有火光和月光,莫说我这个翰林院的的侍读学士,就是他那个所谓的将军,恐怕也不能百发百中吧?”。

程默重重点点头:“嗯……仲大人言之有理、有理……”。

言语中,他还是有些不自信的:自从认识仲逸以来,从未见过他开弓搭箭一次。

“本将射掉城墙三盏灯笼,而你只要……”。

铁吉台左右看看,最后指着一辆木车说道:“就这辆木车吧,只要仲大人将箭插在上面的厚布上,就算你胜”。

末了,他更是得意的说了一句:“这样吧,本将三箭只有一箭不中就算输,你的箭只要落在车上就算赢”。

事已至此,已经很明显了:铁吉台这是在拖延时间。

当初,关于阿帖木尔、魏申、托托,林宗武给他们的评价是“总体而言,一个比一个强一些——而已”。

如今看来,这个评价是颇有道理的。

几乎在铁吉台说出‘比试的规则’后,仲逸很快就明白了:铁吉台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在南门,除拖延时间引师兄前来外,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提高士气。

在提高自己士气的同时,必然要打压对方的士气,铁吉台的算盘确实打的够精。

此人不同寻常,正如同他是个行为怪异之人一样,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他都能在很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这一点,显然比阿帖木尔、魏申、托托强了些,他们三人几乎都是将之前定好的计划进行到底,中间几乎就没有改变多少。

在铁吉台看来,他是必赢的:比箭法,他是强项,也正是因为此,他才落了个‘能文能武’的美名,武功还真不如阿帖木尔,但箭法确实了得。

至于那三个问题,铁吉台同样有自己的打算:我是发问者,无论作答者如何作答,答案都在我这里,能奈我何?

更大的算盘还在后面:若是仲逸连一支箭都射不出,回答的问题又不能令众人满意,大名的将士势必会因此受了耻辱,要么更加的气愤、要么更加的更狂,士气定会受影响。

反之,自己的属下看到这位能文能武的将军箭无虚发,又连连发问,士气必定为止一阵,之前的疲惫和慌乱一扫而光,至少会少了很多。

以林宗武的脾气,当他知道南门是这种状况后,必定会很快赶过来,而他一旦赶过来,黄沙城的守备自然会全部转移到南门。

铁吉台很得意:我的目标可是东门啊。

只要林宗武和仲逸,连同英勇千户所、锦衣卫等主要将领全部集中在南门外,他便立刻找个借口向东门去。

如果是这样,显然他的速度更快,铁吉台暗暗道:“因为我早已将bing li bu shu好,呵呵……”。

经历过之前的连连挫败,才损兵折将,又不得不斩了俘虏的铁吉台,急需要在属下和大明将士面前威武一把。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挂帅,一个响亮的亮相是很重要的。

“好,区区箭法,几个问题而已,这又何难?”。

程默依旧传话中:“我们仲大人说了,此次两军之战,就凭天意,若是我们胜了,那便是上苍保佑我大明,你们就束手就擒吧”。

仲逸暗暗嘀咕:“我是这样说的吗?这小子真会添油加醋”。

这时,城墙下一名鞑靼将领大声笑道:“天意倒是不假,可是,你一个翰林的侍读学士,能拉得开弓吗?拉开的话,能射中吗?”。

“是啊,我们将军的问题,莫说是片刻间的功夫,既是你三天三夜,怕是也想不出来吧?”。

一旁的鞑靼将领开始跟着起哄:“天意在我们这边,你们受死吧”。

“哈哈哈……”,底下又是一阵配合的笑声。

显然,对大多数而言,都在等着看这出好戏。

“这个铁吉台,真不是个东西,就应该砍了他”。

仲逸身边的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和锦衣卫百户果真耐不住了。

若他们都个个都是这样的表情,铁吉台的目标都实现了。

“仲大人,休要听此人狂言,我们早已备好一切,为何要与他比试这些?”。

周通不解道:“听说铁吉台此人行为怪异,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假,简直莫名其妙”。

仲逸摇摇头:“大家不必着急,今日这场比试,本官是比定了”。

其他人正欲再次制止,却被仲逸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这是军令,你们林将军说过:‘南门的战事,暂时由本官负责’”。

众人默默低下头:不是信不过仲大人,只是考虑到他的安危。

军令如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如此,那本将就当仁不让了,仲大人站好了,小心伤到自己”。

说到这里,铁吉台已将弓箭拿在手中。

与此同时,锦衣卫的人和英勇千户所的军士立刻上前,挡在了仲逸面前。

‘仲大人,你快靠后,让我来,看他们能有多大能耐?’。

不容分说,程默已将仲逸‘扶’到墙边,靠里的位置。

“放开,本官要亲自出面,就站在最前面”。

仲逸正欲再次说道‘军令如山’四个字,见将士们一片好心,到嘴的话,只能变成了一句:“你们看看,那三盏灯笼,都在城墙一角,而且挂的那么高,岂能伤到我呢?”。

说是这么说,但当他再次站到城墙前时,身边依旧有一大批的随护。

“铁吉台,来吧,灯笼就在高杆之上,看看天意到底在你们这边,还是在我大明这边?”。

仲逸淡定的说了一句:“千万不要失手哦……”。

铁吉台顺手就是满弓,他就等这句话。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百步穿杨……”。

鞑靼军士已经开始提前欢呼。

‘嗖……’,一阵风动,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一个飞快的殴东西上。

片刻之后,鞑靼方面将士的欢呼声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解,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出现了幻觉。

取而代之的是大明将士的欢呼:“好……,未射中……”。

未射中,铁吉台几乎要吐血了,这样的射术,他之前真的练过很多次了。

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

毫无意外,不是箭无虚发,而是‘箭箭虚发’。

“正是怪哉,怪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吉台正欲将弓箭扔下,却突然再次搭上一箭,直指仲逸。

“嗖……”。

“仲大人小心,保护仲大人……”。

虚惊一场,又是一箭虚发。

“小人,简直是卑鄙小人……”,城墙上一片骂声,似乎马上就要变成杀气。

“兄弟们稍安勿躁,还没比试完呢”。

仲逸缓缓将手中剩余的钢珠收起,淡淡的说了一句:“就看看天意在那一边,他们信这个……”。&lt;/content&amp;gt;

第578章 特殊的比试(下)

“仲大人,咱们可有言在先的:除了射箭,试还没有结束呢”。

号称百步穿杨,结果箭箭虚发,铁吉台急忙为自己挽回面子,特意说了一句:“还有那三个问题呢?”。

说归说,大明将士们早已一片欢喜鼓舞,城下的鞑靼将士个个耷拉着个脸,似乎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好在还有铁吉台所谓的三个问题,军人人得知此人号称‘能能武’,诗词歌赋也不赖,尤其是由他先发问,这更是占了很大的优势。

‘弟兄们,只要将军的问题问完,我们马向城墙大喊,催促那个仲逸立刻回答’。

一名鞑靼将领很‘智慧’的向众人说道:“那位仲大人连我们将军问什么都不知道,再不给他准备的时间,除非他是天才……”。

众人纷纷点头:这么办。

“城墙的人听着,今日夜色降临,此乃非人力所能改变,射箭不,也是在所难免,不过……”。

那名鞑靼将领向城墙大声喊了一句:“早听说仲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若是‘’的时候输了,那便是要真的丢人喽”。

‘哈哈哈,什么翰林院?什么侍读学士?恐怕也是个浪得虚名之辈吧……’。

鞑靼人群,再次开始起哄。

仲逸不为所动,程默正欲辩解,却被他拉住,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仲大人,素问你才学渊博,可曾知道,我们北方草原的勇士何时被真正的打败过?”。

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铁吉台再次提高了嗓门:“拿此次黄沙城之战,你们真能做那个最后的胜利者吗?无论骑射、兵马调动、粮草补给,你们靠什么打胜仗?”。

这些?

这是所谓的三个问题?

仲逸身旁的程默心暗暗松口气,所谓的几个问题,对仲逸而言,真还不是什么难事?

相信这也是连同英勇千户所、锦衣卫等在内,所有人的共识。

相当初,在东南抗倭时,仲逸同样立于高处,山崖之,对山下的倭贼训斥,之后倭贼们不战而败,此事现场还有其他诸多将士,早传开了。

“仲大人,小心伤到自己……”,见仲逸将长弓取走,紧接着便箭、箭头有火油的那种。

“将军小心,那个仲逸用的是火箭,以防误伤……”,铁吉台身边一名随从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向前靠了去。

毕竟有这么多人在场,仲逸也只得生疏了一把:很不专业的开弓搭箭,看这架势,算是真正的要撞一把运气了。

“嗖嗖……”,似乎很用力的样子,仲逸总算是将箭射了出去。

“好,仲大人威武”。

望着城下那辆显眼的木车,厚厚的外布之,团团火苗燃起,烧的很凶,大有蔓延的迹象。

不偏不倚、正射‘目标’。

长长的箭头还插在木车之,虽然不是很深,但似乎是一种炫耀,在向铁吉台‘鄙视’着。

一旁的几名鞑靼军士急忙去扑火,狼狈之极,而其他人又无法阻止,否则火苗会越烧越旺。

“铁吉台,你看到了吗?我大明是靠这个打胜仗的——天道。同时,这也是你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将长弓递给随从,仲逸正色道:“看来,天意没有站在你们那边,我们赢了”。

“大明万岁,仲大人威武……”,城墙之,大明将士一阵欢呼,简直要沸腾。

这种沸腾,宛若打了一个大胜仗,令人欢庆鼓舞的大胜仗。

对仲逸而言,仅从士气为之大振,足够了。

正如之前所说,鞑靼方面似乎更信这个东西——天意。

“将军,看来今日或许真的不适宜攻城,要不择日再战?”。

说话的是一名鞑靼将领,想必他的想法,也正是其他鞑靼军士的想法。

说实话,铁吉台那三个问题还算过得去,尤其当仲逸回答不来时,必然能对大明将士的士气给予打击,然而仲逸的回答却更为绝妙,重点只有两个字——天道。

这两个字,是在他不偏不倚、一箭射木车时说的,那效果,简直了。

“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手无缚鸡之力,岂会恰恰射?”。

“人家早知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是要在射的那一刻回答的,相而言,咱们的将军……”。

无法阻止,也不可避免,即便两个关系再好的军士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同样无法阻挡他们心的想法。

铁吉台号称‘能能武’,年龄也仲逸大多了,但显然这次‘武’之他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将军有令:妄自议论者——斩”。

铁吉台身边那名传令官拔刀而出,大声吼道:“攻城、开炮、射箭……”。

毕竟还是晚了点,当他们的火炮对准城墙时,仲逸早已命人点燃了火捻,红红火光之下,铁吉台准备的几门火炮,顿时化为灰烬。

城墙之,林宗武早命人搭建起小石屋,用砖石相砌,可用作临时护身。

现在看来,还是派了很大的用场,躲在后面,确实安全许多。

至于弓箭,终究还是差了些,不是每个人都有铁吉台的箭法,更可况是在一片慌乱之?

‘弟兄们,准备云梯,我们今日务必要攻下黄沙城,攻下黄沙城的南门’。

铁吉台再次喊道:“第一个攻城墙者,连升sān ji,赏银百两”。

见鞑靼军士已将全部精力放到攻城之,铁吉台便趁机向后退去,向心腹将领交代一番。

“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坚持一个时辰,做出最大的努力,让他们以为南城门我们势在必得,这才可以将林宗武引来”。

铁吉台的真正目标在东门,之前派兵佯攻北门和西门的将士也听到炮声后也开始了‘攻城’,此刻的东门最是‘安静’。

“将军,你快来看,那个人好像是林宗武”,那名鞑靼将领指着城墙火光下的身影,的确是林宗武。

林宗武真的来南门了,他的身后还有英勇千户所的千户谭辽,连同其它主要将领都来了。

看来,林宗武真的急了。

若是这样,还有谁守东门呢?而铁吉台早已将重兵和重家伙布置好,只需一声令下。

即便林宗武和仲逸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铁吉台似乎又要活过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第579章 兵败如山倒

夜色,双方战事依旧。

且说铁吉台在黄沙城南门‘武’试双双失利后,终于将林宗武与仲逸都引到城墙之,一起的还有英勇千户所的主要将领。

与此同时,北门和西门外,同样有鞑靼军士在佯装攻城,兵力虽不是很多、兵器虽不是很精,但喊声却相当之大,大的令人感到似乎是真的。

最稳妥之处,莫过于东门,在铁吉台看来:此时,那里似乎是一块肥肉、到口的肥肉。

马不停蹄,铁吉台真正发挥起他‘能武’的一方面,之前的射术之后,现在将骑术展现的淋漓尽致。

“将军,我们的人马早已整装待发,等你一声令下了”。

那名将领看似早已想出战的样子:“东门,我们势在必得”。

望着远处的暗弱火光,铁吉台却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真正攻打的不再是东门,而是——北门。

这似乎又是他不拘一格、行为怪异的一方面。

这个决定,对左右的将领而言,倒是真的有些意外:虽说临机专断是他的特权,相机而动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但如此频繁变化计划,真的好吗?

之前的阿帖木尔、魏申、托托等,却是有些死板,只坚守自己定好的计划,一下子坚持到底,这样固然不好,结局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这个铁吉台,全然没那般墨守,但似乎也变得太快了些,连将士们都反应不过来。

‘军令如山’,这是一句不是真理的真理,但谁也要遵从。

铁吉台这样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东门城墙坚固,城门太过狭窄,即便攻开城门,这么多兵马入城都是问题。

之前只是权宜之计,但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黄沙城的防守重点全部集在南门,北门正是绝佳的机会。

南北城门为主城门,足够的宽敞,足够的占有先机,而东西两侧则狭窄很多,反倒易守难攻。

“留守三千人,用最猛烈火炮攻击东门,其余七千人慢慢向北门方向推进,同时将投石器和火炮也相继转移”。

铁吉台亲自来到一个大鼓前,特意说道:“在东门外,将战鼓擂起来,擂的越高越好,震天响……”。

“末将明白,这去吩咐弟兄们准备”。

说归说,话已至此,众人还是觉得铁吉台的决定是有理的,除了执行,还是执行。

“开炮……”,鞑靼将领一声令下,黄沙城东门立刻火光四起,一瞬间下,如同白天,细细看来,又似黄昏之下,一片红光。

铁吉台无暇顾及东门的战况,他率兵已向北门前行,满怀信心,也是将最后的希望全部押在那里。

如同一个赌徒,无论到手的是一副好牌还是烂牌,终究是要打出去的,那怕是没有打出去,但也无法阻挡一个事实——游戏结束了,胜负已定。

事已至此,北门将是他最后一张牌,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得认。

对于一个嗜赌之人来说,此刻也是最为疯狂的时候,那怕是心没有多少底,他也会将最后的疯狂进行到底。

这样,鞑靼最为精锐的主力已向北门推进,留下身后一片猛烈的火炮,还有尚未得知的东门。

无论火炮如何攻打,东门附近一如之前的安静,安静的连燃烧的起来的灯笼都要慢慢掉下去,完全没有一个大明军士的干扰。

“大人,我们是不是当了?目前来看,东门附近,压根没有大明的兵马,我们这不是白白浪费huo yào吗?”。

一名鞑靼军士向留守的将领的问了一句:“即便如此,我们的目标不是东门,攻开了又如何?”。

那名将领狠狠吐了一口,几乎喊破了嗓子:“你给老子说这些又什么用?铁吉台将军的决定谁敢违抗?再说了,即便东门附近没有大明兵马,只要我们的火炮的更猛烈些,不将其他地方的兵力引过来了吗?”。

这话倒是不假:林宗武在城的兵力总共这么多,向南门转移一些,再向东门吸引过来一些,北门兵力不少了?自然防守会减弱。

开炮吧,反正这是铁吉台的命令,此次随身带的兵器而言,火炮还是很充足的……

或许也是夜色的缘故,这样的对决,简直变成了火炮、投石器、弩机的对决,而人与人的当面较量,竟然一个都没有。

铁吉台来到北门外时,见北门的防守明显松懈了许多,他命令所有的将士对准北门方向,再次开始猛烈的攻击。

不用说,这又得要费去多少huo yào?

想必再如此一番火炮之后,该要耗完了吧?

鞑靼军士全部面朝南方,他们是不用担心的,因为身后是北方,越往北他们放心,更不用担心身后会有大明的兵马赶过来。

别的不说,北门外向北十余里处的那片胡杨,还有鞑靼的军营,虽然人早已撤走,但数日前,他们还在这里‘挖坑’,那条密道已经挖了很长一段,足以隐藏数千的兵马。

可惜了,挖了一半,最后因为仲逸的一条横道彻底破灭,这事儿也不了了之了……

“将军,东门外方向的huo yào全部用尽,但似乎没有发现大明的一兵一卒”。

东门方向终究还是没有引来林宗武的兵马,那名将领终于忍不住向铁吉台前来禀报。

“完了……,完了完了,这都是天意啊,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吗?”。

铁吉台突然感觉心腹似乎要涌出鲜血,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抖,竟然差点从马背摔下来。

因为北门的情况与东门一模一样:虽然一阵猛烈的火炮,但似乎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伤到。

投石器也即将耗尽,只是城墙都是些光秃秃的砖石,火势也终究只是之前的火势,不会蔓延多少。

“这又是一座西沙城啊,林宗武只是为了耗尽我们的huo yào而已,他将兵马早已撤到安全之处了”。

铁吉台再次饮了一口酒,眼睛睁的老大:“如我所料不错,一旦我们huo yào耗尽,他们便反过来用火炮猛烈还击,而我们的士气早已溃乱”。

他大概还想说:从南门那‘武’试结束时,士气已经大乱了。

连一半的鞑靼军士,都在暗暗嘀咕:“天意不在我们这边啊……”。

自挂帅以来,铁吉台做过很多预测,但几乎全部错了。

然而这次他却要‘对’了一回,尽管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铁吉台,你们的火炮该耗尽了吧?现在试试我们的”。

说话的是英勇千户所的千户谭辽,紧随身后的是大量的将士,兵力似乎很多。

隔着这么远,铁吉台都似乎能感觉到:在通向城墙的石台阶,大明的军士正在快速而来。

而躲在那些用砖石相砌城的小屋的火炮,立刻调了出来,炮口直对城外。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还是快撤吧’,一名鞑靼将领此事顿悟了。

铁吉台再次吐血道:“还烧了屁啊,现在是撤军,也至少要损失一半的兵力,你们跑得过火炮吗?”。

兵败如山倒……

鞑靼将领也无暇理会这些,他们命人强行将铁吉台架起,准备后撤。

与此同时,南门、东西两门也开始反击,城的火炮攻势异常之猛,看样子,铁吉台损失的,不止一半的兵力。

火炮后,城外一片狼狈,鞑靼军心已彻底溃败。

“杀……”。

不知是哪里发出的喊杀声,连同再次亮起的火把、火光,那个声音的的确确——震天响。

铁吉台左右环顾,连连发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一名鞑靼军士前来禀告:“我们的身后出现大量大明兵马,看样子有一万人”。

铁吉台发疯般怒斥:“城所有兵力不足一万,哪来的一万多人呢?”。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在有的时候,反倒是最安全的。

或许铁吉台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们身后,向北十余里处的那片胡杨林,那条还未挖好的地道边,足足埋伏大明五千的兵马。

这五千多人,一直都在他们身后,而当初铁吉台在密道计划被泄露后,立刻命胡杨林挖地道的将士全部撤出,他绝不会想到,仲逸会命人再次埋伏于此。

这五千之人,正是当初在城外监督挖地道的兵马,一起的,还有重型家伙:火炮、弩机。

林宗武在城的兵力两千左右,几乎也是驾驭火炮、投石器、弩机之类,铁吉台白白浪费huo yào却不见人影,也不足为怪了。

这便是占据城池的先机:仅是依靠城墙的掩护,如果驾驭的好,可当做一万兵马。

这才叫不按常理出牌……

第580章 听师弟的

次日清晨,阳光洒下,大地一片明亮,战后的黄沙城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城墙之上,执勤将士一如既往,防守依旧,经过一夜的休整,大明将士再次恢复往日风采。

昨晚一战,铁吉台所率的兵马折损十有八九:两万多兵力,回到大营时,已不足两千,而且大多还身负重伤。

兵败如山倒,溃败后的低落、恐慌士气,再次蔓延在整个驻军大营中,就连留守的将士,也很kuài gǎn觉到了这种恐慌与无助。

那句可怕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天意不在他们这边……

在昨晚的攻城与守城之战中,实则就是双方在火炮之战中开始与终结的,在鞑靼军士一通火炮只是击中城墙和砖石后,早就埋伏在胡杨林中的大明将士,竟然从他们身后杀来。

胡杨林中潜伏的大明将士开始进攻之前,还有一通火炮的攻击,连同弩机的进攻,这是仲逸当初在命人挖地道时,早就部署好的。

将士与将士当面对峙的机会几乎没有,敌军早已溃不成军。

最大限度降低将士们的伤亡,是林宗武与仲逸一直计划的重中之重,而在此基础之上得到的‘大胜仗’,才是真正的大胜仗。

而从北征以来,尤其林宗武掌兵之后,这也是朝廷大军一贯的作战风格。

当初,铁吉台既要攻打城池,又担心自己的人马进入大明火炮的射程,故此他一直不敢靠的太近,加之天色已晚,火炮的威力与精准度终究还是差了点。

被轰最猛的东门与北门,细细看来,实则也就是看上去有些‘伤势’而已,修补修补立刻再战,连厚厚的城门都没有炸开,你说气人不?

“马上派人去京城,将昨日的战事禀告朝廷,再等候指示”。

林宗武向众将领吩咐道:“其他各人,一如之前防守即可,再命人将破损的城墙修补一番”。

其他众将领立刻领命而去,林宗武这才来到仲逸身边。

“师弟,我知道,说不定昨晚锦衣卫的人已经向京城而去,在我们的战报到达京城之前,万岁早已知道一切”。

林宗武笑道:“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我们打了胜仗。只是朝廷这次会有什么新的决定,你能够猜测一二?”。

仲逸起的有点晚,不过最担心的时刻已经过去。

在铁吉台的兵马经过轮番攻杀之后,敌军一路向北而逃,当时黄沙城中大多大明将士皆以为万事大吉,而仲逸则认为当时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候。

试想,若是鞑靼大汗再派兵前来,不用太多,仅仅是刚刚一万的兵力,也足以将黄沙城轻松拿下。

从兵法而言,当时对敌有利而对我不利的:我军大胜之后防备松懈、大战之后已经疲惫、调兵遣将之后兵力无法集中和统一部署。

据此,仲逸再次抽调五千兵马,以最快的速度形成攻势与防守兼备的态势,并命将士轮流休息,即便鞑靼方面再派兵前来,也不能轻易攻城。

然而鞑靼兵马终究还是没有再来,而经过一夜的休整和重新部署,黄沙的防守已然回到之前的状态,大明兵马几乎没有伤亡,这一点并不难做到。

而在这之前,林宗武已经命人之前在东沙城的三千将士换防到黄沙城,而让需要进一步休整的将士去守东沙城。

与此同时,城中火炮、投石器、弩机等,也再次得以补充,几乎是满血复活的状态。

忙完一切,仲逸这才有了困意,进而倒头就睡,若不是师兄命人来叫他,他想多梦一会儿。

就这,程默也应是拖了一刻钟的时间,最后实在等不及了,这才将他叫醒。

“谈判吧,准备谈判,这次才是真正的谈判”。

仲逸再次打个哈欠,简简单单的伸了个懒腰,后又不由的笑道:“就这样吧,看看朝廷会派谁来做这个谈判代表”。

打来的东西远比谈来的可靠,这句话如雷贯耳。

林宗武对此十分自信:“依我看,此次谈判代表依旧是师弟你,只是我们的大军会怎样?要全部撤回京城吗?”。

说实话,林宗武还想痛痛快快来一战,不论是东南的福建,还是漠北的鞑靼,显然不是几座城池、几场战事能解决掉的。

而对其他将士而言,一旦这个消息放开,他们归心似箭的心情便几乎得以爆发,心思早已飞到京城之中,什么也无法阻挡。

等待的他们的将是——lun gong行赏,这同样是‘不是真理的真理’。

一旦如此,军心势必会浮动,战斗力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那般凝聚。

“这个明白,无论朝廷旨意是什么,在没有确切的回京消息时,我们要严格fēng suo xiāo息”。

林宗武说道:“那你呢?是否还要去东北,去女真那里?”。

这是他们三人,连同仲姝在内,之前早就说过的。

战事没有结束之前,仲逸也未曾细细想过,而事已至此,他也就不得不考虑这一层了。

“如果万岁那里能说的过去,我当然是要去的了,即便不能去,也要争取去”。。

但仲逸决定改变计划:师妹就先随你回京城,总归是不方便的。

若说到其他的事儿,或许二人还有争议或分歧,但说到仲姝时,绝对能达成一致:她的安全最重要、不容置疑。

师父凌云子亦是如此,只要师父有吩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自当义不容辞,这便是凌云山,多年前就注定的。

退一步讲,即便是林宗武本人亲自陪同仲逸前往,他也会当然同意让师妹随大军先行回京。

不过,作为统兵主将,林宗武是必须要回京城的。

谈判之事,仲逸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但关于此次师兄回京,他却是另有一番嘱咐。

“切记,此次回京,你千万不要接受任何实质的封赏”。

仲逸特意向师兄说道:“万岁若是给你一个大大的功劳,也要尽量推辞,尽量将功劳摊给英勇千户所、还有其他营的将士们,这是做将为帅胸怀的一种表现”。

细细想来,这话似乎师父同样早就曾说过。

林宗武重重点点头:“这次,我都听师弟的……”。

第581章 再谈判之临机专断

数日后,黄沙城外。

依旧是北城门外十余里处那片胡杨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起初魏申在此做局,将仲逸‘陷入’其中,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魏申自己一头撞于木亭一角,结束了上一次的谈判。

后来铁吉台再次在这个地方动心思,硬是在胡杨林中挖出一条地道,准备来个突袭,最后也被仲逸识破,来个猴子捞月空欢喜一场。

不成想的事情往往会发生,一心的计划却总是落空。铁吉台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仲逸同样利用这块地方,竟然埋伏了数千的兵马,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一点都没错。

所谓狡兔三窟,当初铁吉台计划挖暗道时,通向黄沙城的‘地下通道’,绝不止一条:在即将到达黄沙城时,他会命军士们分三路开挖,那样的话,在黄沙城中,将会有三个出口。

毫无意外,自然会有三股敌军从三个方向而来,这一点是林宗武绝对不会想到的。若是他当初在一处准备了足够的水或火来歼敌,必定会被另外两路的敌军所破城。

好在仲逸用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扬言要在黄沙城外绕一圈开挖,这才从根本上杜绝了铁吉台的美梦”。

或许,这也正是师父凌云子刻意说出那番话的缘故。

木亭之事已经终结,密道也是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双方议定:最后谈判的地方,还是这个地方。

此处已经是一种耻辱与阴谋、较量与争锋的象征。

不过这次鞑靼方面没得选,正如铁吉台不愿做这个谈判代表是一样一样的。

毫无意外,大明朝廷毅然决定由翰林院侍读学士、监军仲逸作为谈判代表,而且朝廷给了他很大的临机专断之权。

这个‘临机专断’有多大?只要无损大明的利益与国威,他都可以做主,而且大明朝廷也都支持他的决定。

仲逸‘受命’以来,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选择此处为谈判之地,鞑靼方面没得选。

之前,林宗武派人搭了一个帐篷,铁棍作为支架,可以最后只留下一块硕大的顶棚作为遮阳,其余地方皆是‘四通八达’。

要知道,这个铁吉台号称‘能文能武’,一旦将他们二人单独隔离起来,明显是对仲逸这个翰林院的‘文官’不公平的。

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关于双方的随从,依旧当初与魏申的随护‘规格’:除铁杆跟班程默外,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各自派出高手,总共十人,皆是忠勇之士。

不多不少,铁吉台也带了十名随从,全部是骑兵,连同他在内,总共十一人、十一骑,算是最快的方式了。

这样的谈判,连程默觉得都是异常的轻松:仗都打赢了,谈判自然势在必得。

从当初东南抗倭与倭贼谈判,再到漠北数次与鞑靼谈判,连同昨晚在南城门‘文武比试’,程默已完全相信一点:没有人可以战胜他心中最敬仰的仲大人。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仲大人的安全,这一点程默更是自信不已:无论单挑还是群殴,鞑靼方面的那十名骑兵,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外,还有他这个不算高手的‘高手’呢,程默觉得:不管铁吉台多厉害,至少在关键时刻,自己可以冲上去,那怕是替仲大人档上一刀呢。

多次领略过大场面,程默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而且难能可贵的做到了——临危不乱。

那把‘大伞之下’早已摆好两张木椅,一旁的小桌之上放好茶水。仲逸与铁吉台相对而坐,他们的身后,是各自所带的随从,俨然一副谈判的架势。

“嘣……”一声清脆的响声,铁吉台打开酒壶,他首先开始痛饮起来,桌上的茶水似乎与他无关。

仅仅一夜,他似乎老了许多。

这个行为怪异之人,往往会在两种时刻必须饮酒:特别得意的时候、特别糟糕的时候。

仲逸稳稳落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若在欣赏着不远处的胡杨林美景。

左右随从个个站的笔直,他们对此并不惊讶:这两位大人,经常都是‘不按常理出牌’,这点小小的举动,完全不算什么?

“你赢了”。

良久之后,铁吉台放下酒壶,长长叹道:“自古胜王败寇,谈判终究是其次的,还请仲大人说说,我们该如何谈?”。

与魏申的脾气秉性不同,只要让他不死,他还会极力的最好将功赎罪的事情,但铁吉台就不一样了:他是宁愿死,也不愿做这个谈判代表。

他是个可怜的人:想死都死不了的人,这是鞑靼大汗的命令。

在得知自己的‘临机专断’之权后,仲逸早就想过此次谈判的场面,同时对于日后的结果,他也做了多种假设。

“之前本官说过,黄沙城要驻守我们一个卫司的人,也就是五千多人、东沙城驻守一个千户所的人,这些人的粮草供给全部由南边的都司和当地县衙供给”。

仲逸继续道:“你们所有兵马后撤三百里,不得再南下。当然朝廷有旨意除外”。

“就这些?”。

铁吉台似乎有些惊讶,缓缓放下了酒壶。

他惊讶不是仲逸的条件,而是惊讶于仲逸的‘临机专断’之权。

“当然,朝廷会为你们另行择取草地以供牧马,否则后退三百里,你的牧地该不够用了”。

仲逸笑道:“东北一带,那里有很不错的草地,水源也很方便,就在那里选一块吧”。

“这个?……”。

铁吉台有些疑惑的看着仲逸,却一时品不出其中的玄机,他又不能不说话,否则谈判便陷入‘僵局’。

“这个,我得要回去请示大汗才行,现在无法答复你”。

仲逸缓缓起身,不慌不忙的样子:“请示去吧,不过,他肯定会同意的,否则我们会不停的增兵,不停的向北打去,一直到你们无路可退为止”。

程默见仲逸已转过身来,他急忙迎了上去。

这谈判,确实挺快。

“仲大人留步,留步”。

铁吉台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挽留道:“既然本将做了谈判代表,自然会争取促成此事,但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仲大人是如何得知密道之事的?”。

“这个,还有那么重要吗?当你躺在地上与那些心腹将领计划着你们的阴谋时,本官就想制止的”。

仲逸微微收住脚步,随意说了一句:“之前,本官就与林将军商议:想在那片胡杨林中伏兵,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多谢你的那条暗道,让你放松了警惕”。

铁吉台一阵哆嗦:“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仲逸微微摇摇头:“若不是你每日在城外佯攻,本官或许还不会那么快的怀疑。你应该感谢本官,否则等你的密道通向黄沙城时,便是整个密道一片大火,或一片洪水……”。

铁吉台感觉眼前一黑,心口似乎在抽搐,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582章 该来的终究要来

太阳终究会升起,只要过了足够的时辰,月光也会再次洒下。

春风吹来,令人赏心悦目;夏日的丝丝凉风,竟是难能可贵;秋风扫落叶、那怕一片萧条;冬日的北风呼呼吹来,再冷也得迎风而上。

时节是如此,时辰是如此,万事皆是如此——而已。

数日后,鞑靼方面终于有了准信:同意仲逸提出的一切条件。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正如仲逸之前所说:若是不答应,朝廷还会继续增兵,一直向北开进,直到打的他们无路可退为止。

不管此言是否可行,但有一个不变的真理:如果你不服,老子就打你,当你打不过老子的时候,一次、两次……,除了屈服,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否则,将你连锅端了,连后退和回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令人意外的是,自从那日铁吉台回到大营后没多久便得了重病,后来鞑靼大汗命令驻军大营的将士全部回撤,铁吉台随军北上,没过多久,竟然一命呜呼。

古有‘诸葛亮三气周瑜’,不管是真是假,大家都这么说,也就流传了下来,至少可以说明其中一个道理:人,真的是可以气死的。

不管是基于气量小的缘故,还是事关重大,无法承受眼前的事实结果,这样的事即便不会经常发生,但绝不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铁吉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是个行动怪异之人,大家之前都这么说,连同此次战事,鞑靼大汗并未说要处置他,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气绝身亡。

这样的结果本身就是一个怪异的举止:他用自己的行动再次印证了这一点,或许从起初,他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并不抵触。

与众不同有什么不好?

只是太过极端的选择,往往就要注定太过极端的结局,或许平平常常不会遇到这样的结局,但同样也达不到这样的成就。

作为对手的一种起码尊重,仲逸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确是沉重的:若是此人的计划之前毫无被察觉,后果真的不可思议。

连同之后,此人每次快速变换应对之策,铁吉台明显比魏申强多了。

战事一开,大家各为其主,也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仲逸一直在想一件事:若是自己有挖暗道的计划,被铁吉台发现,那他又是怎样的应对?还会纠结于阳谋与阴谋吗?

这个假设已经毫无意义,好多事情往往是没有假设的。

作为此次北征之战,铁吉台的离去,也算是谢幕的一种总结吧……

林宗武终于接到班师回京的命令:只有三日的准备时间,之后便全部回京等候封赏。

而也就在这几日,林宗武班师回京之前,朝廷向黄沙城、东沙城派来的一个卫司、千户所的兵马,将会全部抵达。

作为后方长期供给的保障,南边离此地最近的两个县衙,将专门派人与军营交接此事,朝廷特意为这两个县免去税赋,皇帝朱载垕说的很清楚:只要驻军在,两县的税赋就一直免下去。

同时,作为自给自足,林宗武与仲逸根据黄沙城的布局,制定了详细的储备和生产计划,像织布、酿酒、铁匠铺、熟食店、兵器库、马厩等,完全可以做到城中自我补充。

这是黄沙城之前的优势所在,之前的建筑本就基本齐全。

东沙城只是为战事而建,后来经过多次修建,也基本有了配套建筑,有黄沙城的供给,也算能做到:不出城也饿不死、困不死的状态。

林宗武回京的时间刻不容缓,尤其是战后,不管胜败,朝廷规定的班师时间绝不能耽误,否则便会引来猜忌,朝中其他文武也会非议,后果相当严重。

这一点,自古皆是如此。

按照他们二人之前的计划:仲姝随他先行回京,仲逸只身一人去东北。

在此之前,早在朝廷旨意下达前,仲逸就曾向皇帝朱载垕去过书信,信中说的很清楚:等战事结束,连同双方谈判结束后,他决定要去东北女真活动的一带‘走走’、‘看看’。

关于女真之事,朱载垕早就有所重视,这还得益于仲逸在王府做侍读时,二人反复说起过的此事,那个时候朱载垕还是裕王。

近水楼台先得月,说的一点都没错。

有了这层关系,仲逸的想法自然能得到皇帝准许,而且还予以支持:派十名锦衣卫校尉暗中保护他。

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没有人比朱载垕更关心此事,事关江山社稷,他当然愿意让仲逸‘走这一趟’。

原本林宗武想派英勇千户所的勇士暗中保护师弟,但有了皇帝钦命的锦衣卫参与,自然也就没有参与的必要。

在众人眼里,仲逸终究还是那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十足的‘文官’,长途跋涉,没有高手护送,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先帝朱厚熜临终之前给他的那道旨意:可以到大明任何地方走走、看看,做一个无名无实的‘逍遥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仲逸一直在琢磨此事:除了他本人外,还有谁会知道这道旨意?按朱厚熜当时所说:这道旨意可谓‘孤本’,没有备存,没有登记,只有那个盖大印的圣旨。

说是免死铁券,除了谋反之类的‘大罪’外,都可免死,但仲逸同样想过:自古持有免死铁券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仅从此事而言,还无法判定朱载垕是否知道此事,因为女真事关北方局势,即便没有没有这道旨意,他照样会同意仲逸前往,或许与朱厚熜的那道旨意无关。

当然,也或许是有关的:正因为有了他知道了那道旨意,仲逸才可以随意到各处走走,仅是北方战事,他硬是以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做了监军。

或许,这一切又都是猜测而已。

除此之外,作为在翰林院的铁杆跟班,程默自然也是要随他一通前往的。

有他在,安全倒是其次,必定会有很多乐趣。

离京之时,仲逸已将女真一带的地形图备好,连同之前仲姝打探到的消息,他应是准备的相当充分。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第583章 一幅画面

“黄沙城的战事,总算结束了”。

发出这一声长叹时,程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懒懒的坐在马背之上,再长长伸个懒腰。

那怕同样的穿山越岭、长途跋涉,换个地儿后,起码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再也不用守城、攻城了……

提起鞑靼,这段时间以来,真是够够的。

林宗武已带着兵马班师回京,大队人马向南而去。

根据二人之前商议的结果,仲姝已随师兄一起回京,此刻应该到了北直隶的地界了吧?

除了程默外,还有十名锦衣卫的校尉负责仲逸的随护,只是他们是在暗中保护而已。

临行之前,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特意将这十人交到仲逸手中,并叮嘱了一句:“这都是过命的交情,这些兄弟非常忠勇,仲大人尽管放心”。

南栖原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是基于仲逸与他们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的私交,还是此次皇帝朱载垕亲自下旨,他都断断没有怠慢的道理。

毕竟,在众人眼里,仲逸只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典型的‘文官’而已……

漠北是初次光临,东北女真活动的范围,也是第一次来,仅是这种新鲜的感觉,足以令人振奋。

“仲大人,如今是夏日,北方自然清爽舒适,但若是到了严冬呢?”

程默骑在马背之上,开始杞人忧天起来:“反正偶尔来来可以,若是冬日久呆此处,我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锦衣卫的十名校尉全部经过乔庄,与他们拉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外人看来,一前一后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两路人,但仲逸却不会离开他们视线太久,这是锦衣卫的使命所在。

“我的默大哥,你是否能想象那样一副画面:冬日里,北风呼呼,穿着像个棉花包,驾着雪橇、抓捕猎物,众人围攻猛兽、涉猎野羊、野兔……黄昏后,大家再一起结伴回家,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一副天然的画面”。

仲逸似乎在憧憬道:“回到家后,还有自己的女人等着你,屋内炭火红红,鲜鲜的饭菜、暖暖的被窝……”。

“还有,平日里你可以挖人参、乌拉草、鹿茸,穿貂皮、皮靴,这样的生活,没有体验是不会真正领略其中之味的……”。

‘嗯嗯……’。

经仲逸这么一说,程默似乎也立刻感觉到了那种洒脱与自在,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太肤浅了。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仲大人,你这重点应该是在‘暖暖的被窝’上吧?”。

无语……

“仲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去东北呢?鞑靼的战事不是大捷了吗?大家都忙着进京领赏呢”。

这就是个十足的话匣子,和仲逸渐渐熟悉以后,程默再也不会觉得无话可说,也不会觉得什么叫——不好意思。

“难道?仲大人就不想在京城的各位夫人吗?”。

见仲逸还不言语,程默继续嘟囔道:“反正,我早就想了我那女人了,还有我的老娘、孩子”。

仲逸微微摇摇头,觉得还是要给他补补脑子。

‘知道女真一族吗?’。

仲逸向程默问道:“你不是在翰林院号称‘包打听’吗?平日闲来无事时,不也是翻阅过不少书籍吗?说说看”。

程默加快了脚步,赶上了仲逸的步伐:“这个……,我只是对京城犄角旮旯的事儿门清,现在都离开京城这么远了,岂能知道这些?再说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这里,早知道,该多看看这方面的书籍了”。

这话说的没错,对程默而言,他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仲逸去哪里?

如同此次北征,仲逸领了监军的差事,那么他的差事也就是和鞑靼对决。而去年在东南福建抗倭时,仲逸抗倭,他也就跟着抗倭。

这就是随从的属性,如同别人的影子,但他对这个差事乐此不彼:因为自从有了仲大人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随从,而是一个光荣而又自豪的——随从。

“女真在各朝称呼有所不同,而在我大明朝初期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三大部。后又按地域分为建州、长白、东海、扈伦四大部”。

仲逸只得向程默做起‘先生’的模样来:“至于后来嘛,有个叫努尔哈赤的人……”。

咳咳,说到这里,仲逸突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双腿用力,倒是让马儿再次加快了速度。

‘等等我……’。

程默也快马加鞭,急忙追了上去:“仲大人,你还没有说完呢,那个叫努尔哈赤的人,最后怎么了?他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事儿太大了,我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赶路吧”。

仲逸不由的说了一句:“你记住,我们大明的北方之患,绝不止鞑靼、瓦刺、兀良哈……”。

这么一说,程默终于明白了。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听仲逸的意思,就是这个女真比鞑靼都厉害,而那个叫努尔哈赤的,也比铁吉台,甚至他们的大汗还厉害?

“仲大人,你不必担心,这事儿好办……”。

好不容易追上了仲逸,程默见四下无人,竟语出惊人道:“你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凭我的身手,还有身后十名锦衣卫的兄弟,还对付不了他?”。

咳咳,仲逸一阵咳嗽,胯下马儿不知何故,竟然异动,同时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吓得程默急忙上前扶住他。

“我的默大哥,你……是个人才”。

片刻之后,仲逸再次恢复神情,淡淡的说了一句:“算了,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其实,他多么想说一句:“努尔哈赤此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后面的事儿,着实无法说,说了你也不信……”。

当初,在唐小丫告诉自己这些时,仲逸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困惑至今,更何况是程默呢?

闲话闲说,权当打发时间了……

“啪……”,马鞭的声音,仲逸再次向前而去。

程默急忙追了上去,身后的锦衣卫校尉也开始加快脚步,匆匆跟了上去。

天色渐晚,前面就是一个关口,远远望去,有将士在把守、大明的将士……

第584章 走走、看看

黄昏时分、辽东、辽阳城外一带。

“站住,干什么的?”。

道路中间,临时搭建的哨卡,两名军士见到仲逸与程默后,立刻上前制止,并问询起来。

“你们这里……,谁管事啊?……”。

程默不慌不忙下马,慢慢悠悠、抑扬顿挫的问了这么一句。

此举不简单:若非见识过‘大场面’,或足够强的心里素质,是很难做到的。

守卫军士:??

凭借多年的把守经验,这两名军士应该能判断出来:来人不是个善茬,至少应该有些来头。

再看看仲逸同样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证明这一点:这二人不好惹。

“这位是我们百户大人,你们有什么要说,就向他说吧”。

见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两名军士立刻迎了上去……

“原来是朝廷翰林院的仲大人,失敬失敬,职务所在,还请大人见谅”。

那名百户借助火光仔细看过程默递上来的东西后,立刻向仲逸解释道:“这都是都司衙门的命令,不过,现在仲大人可以通行了”。

辽阳隶属于辽东都指挥使司,辽东镇为军事重镇,为九边重镇之一。总兵初驻广宁,朱载垕继位后,驻东宁卫,也就是辽阳一带。

辽东镇管辖长城东起丹东宽甸县、虎山南麓的鸭绿江畔,西至山海关北锥子山,全长近千公里,相当了得。

百户官居正六品,而仲逸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就是从五品的衔,算不得什么上差。

他之所以如此恭敬,只是仲逸此次奉了皇帝的旨意,朱载垕早已为他做好同行之便,完全畅通无阻。

翰林院的来头无人不知,尤其地方衙门官吏,非重大缘故,岂有敢得罪他们的道理?

逍遥王嘛,本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岂能轻易被拦住?

“我们仲大人是奉旨出行,所以,我们的身份……”。

程默收好包袱中的东西,还不忘叮嘱那名百户一句。

‘那是,那是,下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名百户望望四周,不由的加了一句:“要不要向我们千户大人禀告一声?或者卫司、都司衙门那边……需要我们协助什么的……”。

程默立刻白了一眼:“方才还说你都明白了呢,告诉那么多人,还怎么能完成差事?”。

那百户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一时糊涂,多此一举,仲大人请,现在进城还来得及”。

众人正在言语间,却见身后锦衣卫人已缓缓赶来,把守的军士已经发现了他们。

“百户大人不必多礼,不到衙门叨扰各位大人,也是为免节外生枝,本官就是随便看看、走走,又有随从保护,无妨的”。

仲逸向那名百户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城门,还劳烦百户大人能带个路,城门口人多眼杂,就不劳各位兄弟再询问一遍了”。

那名百户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仲大人所虑周祥,下官这便陪同大人前往,保证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站住,干什么的?出示路引?”。

才走几步,却听他们身后再次传来了那两名军士的声音。不用说,他们此次盘问的,正是那十名锦衣卫校尉。

之后,后面很快没有了声音。

当仲逸再次回过头来时,却见那十人已离开哨卡,正朝这边赶来,只是为了免招人瞩目,才没有跟的这么紧。

果真是锦衣卫,莫说一个小小的哨卡,大明的大小衙门当中,有那个是他们进不去的?

只是苦了这些把守的军士们,遇到这些不明身份的锦衣卫,弄不好会丢了性命的……

“烤羊腿喽,才出锅的炖羊肉,上好的酒、上好的肉、上好的配菜……”。

“几位,这是住店啊,还是吃饭?暑气退去,岂能不来杯本店自酿的好酒呢?”。

“前门大院说书了,去听一段?花不了几个银子,还能得到一壶酒呢,这么美的事儿”。

……

进城后,已是晚饭时分,相比黄沙城,街上算是相当的热闹,夏日傍晚,尽管此处毫无那般酷热,但到处是乘凉的感觉,尤其饭后,大家总是想法设法找些乐子,来打发时间。

‘仲大人,我这算不算是有口福了?’。

接连二三的赶路,每到饭点程默总是不忘摸摸干瘪的肚子,外加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自从离开京城北上后,一直忙于打仗,如今来到这么一座繁华之城,总是要改善一下的”。

仲逸转身望望身后的锦衣卫校尉,二人走走停停,他们也只得跟着走走停停,真是苦了兄弟们了。

“行,今日就依你一次:酒肉管够,就捡最贵的点,不要心疼银子”。

仲逸指指装银子的包袱,向程默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放好行囊,再洗漱一番,岂不是更好?”。

程默立刻跳下马,眼前就是一家不错的客栈,他早就等不及了:“那是翰林院大人的规矩,放行囊是真,洗洗就算了吧”。

“小二哥,拴好马,喂好料、饮清水,再开两间上房”。

不容分说,程默早已安排好一切。

“烤羊腿,要两只,羊汤一份,酒两壶”。

来到柜台,还未等上楼进客房,程默就开始点菜了。

这架势,俨然比店小二比还店小二。

“好好好,二位客官放心,上好的肉、上好的酒、上好的佐料,保您满意”。

店小二似乎看出了这个饥肠辘辘之人的心思,他特意说道:“二位上楼歇息片刻,饭菜马上就好”。

程默立刻掏出银子,大大方方道:“你爽快,我也爽快,银子先放着,走的时候再一快算”。

仲逸微微摇摇头,也没有责怪的他的意思。

试想,谁会想到这样一个风风火火、毛手毛脚的小子,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随从呢?

该随意的时候,还得要随意一些才好,放开就好。

二人才被领进客房,楼下五名锦衣卫进了客栈,要了三间房。

考虑人多引人注目,另外五人在对面的一家稍稍逊色的客栈住了下来,相隔也就一条路而已。

“仲大人,这可是你说的,今晚酒肉管够,而且明日还是自然醒?”。

程默迫不及待:“我要睡到合不上眼睛为之”。

连这样的话都能想的出来,连日以来,战事频频,仲逸忙于守城、攻城,程默跑前跑后,着实累够呛。

仲逸刚刚擦把脸,不由的说了一句:“你尽管酒肉、倒头大睡,我们暂时就在辽阳城中,那也不去了”。

程默喜道:“仲大人威武……”。

第585章 改变别人不如改变自己

次日午、大通客栈。

太阳懒懒的照在窗户之,街行人早已开始了一日的忙忙碌碌,而客栈的程默却依旧在呼呼大睡。

总算是如愿了,昨晚酒足饭饱后,他倒头睡,连外衫鞋袜都未脱。

除了均匀的鼾声呼吸外,这小子一动不动的姿势,一睡是天亮,天亮又是一个多时辰。

仲逸很庆幸这家客栈装修的非常不错,房间也算宽宽,每人一间屋子,隔音一般客栈强了许多。

否则,程默这鼾声简直是失眠的必备。

相往常在京城,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也起的有些晚,当早晨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时,他已缓缓睁开双眼,只是懒得动,也懒得起来。

离开黄沙城后,一路向东北方向,直到辽东一带来,越走他心越犯嘀咕:此次辽东之行,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有的时候,他甚至后悔自告奋勇的接这个差事:眼下的女真还远远羽翼未丰,在多数大明将士眼里,根本不足为虑。

这一点,远不如鞑靼、瓦刺、兀良哈的‘名气’大。

尽管仲逸心再明白不过:用不了多久,女真会渐渐崛起,之后便是迅猛扩张,尤其在努尔哈赤真正开始他的计划时,会发生几乎现在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向程默那句戏言:带这锦衣卫的十名校尉,去找努尔哈赤?

程默当然说说可以,但身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又在一个叫唐小丫的姑娘那里知道了那么多,他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样做,是毫无意义的。

记得从土地公那里穿越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后,仲逸与唐小丫熟悉后,起初她对自己问起的这些问题还十分感兴趣,并为他查阅各种资料,最后渐渐的失去兴趣。

后来,当仲逸再次说起这些事时,唐小丫那怕是忙着打游戏或看电影也不愿搭理他。

尽管最后临别之时,也忙着为他准备各种资料,那也不是因为觉得仲逸能改变什么,而是对他本人的不舍。

“历史真的能改变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天下苍生现在过得还要惨……你是异想天开,……”。

这是当初唐小丫亲口对仲逸说的,最后她又买了两个冰激凌,说是让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大人——冷静冷静。

当时仲逸还在心暗暗嘲笑她:你这是太肤浅的表现,若是去了我们大明,一定不会这样想了。

而仲逸自己呢?

他倒是回到大明了,可这么长时间以来:新式兵器一样都没有研制出来,连那个叫楼房的东西也搞不出来,更不用说其他‘惊天动地’的壮举了。

若一当铺的老姜头可谓是独居匠心的行家,但他对仲逸的建议却是:莫说一个小小的零件,那怕是那个叫‘螺丝’的东西,起码也的三五年的功夫才能做出来,否则想都不要想。

当时仲逸傻了:连螺丝都要三五年的功夫,连接螺丝的那些复杂结构呢?

怕是要三五百年的功夫吧?

“我不行,还有我的儿子,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孙子还有儿子、再有孙子,子子孙孙……”。

若是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呢?

每每想到这里,仲逸不由暗暗发笑:现在大明的皇帝是朱载垕,距离唐小丫那个时代也四百多年,按照他‘三五百年’的计划,还有必要吗?

记得唐小丫还说过一句话:任何时代的进程都不是靠一人一力可为的,那么他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真有特异功能吗?

恐怕所有翰林院的人全部马,也未必能追的那条历史的快船。

因为在这几百年里,还会发生很多事,有很多人登历史舞台,有臣、有武将,有学者、更有出身贫寒普普通通,最后却脱颖而出的人物。

那怕像郑和这样的航海家、名医李时珍,还有后来的地理家徐霞客,他们或许没直接参与朝政,没有攻城略池,但同样是时代进步和发展不可缺少的力量。

“不是,仅凭几样新式的武器,那怕是飞机大炮,是断断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绝对不行”。

仲逸自言自语起来:“有了飞机,也没有雷达,不会加油,也修不了跑道,而仅仅一个飞机的发明,又是经过多少年?”。

“造出大炮,还有运输的问题,有了ji qiāng,仅是子弹的供应,像是做梦一样难以合适”。

“这些东西,凭几个人、几百人,在几年的时间里能完成吗?”。

简直是一场玩笑,一场看似有理、有ji qing,实则纯属无稽之谈的玩笑。

枉你开的那么认真。

没有国库的支撑,一切无从谈起,只有自身强大、足够强大,才是永恒的真理。

“要让大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北虏南寇,谁也无法战胜,永远无法战胜,不敢再有人来战”。

这个道理再次在仲逸脑徘徊:“管你是谁,老子强大到你都不敢招惹,试问还有谁不服?来一次灭一次,打到你无路可退为止,还有不服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还有谁?”。

若不是在客栈,仲逸真想大声的喊出来。

“只要我大明强大到无人可犯、也无人敢犯时,自然会改变一切”。

想到这里,仲逸不由的坐起身来:“富民、强国、强兵,不死守‘死理’、不死读书,健全的朝廷规制、可行的法度……管你是谁?能奈我何?”。

这么办……

良久之后,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有‘逍遥王’之称的仲大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改变别人,远远不如改变自己。

因为你会有无数个敌人、不确定的敌人,但自己只有一个。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打败了我,那便是一种结果。可我足够强大后,我彻底打败了你,还灭了你,那是另外一种结果。

改变了自己,也在某种程度——改变了别人。

顿悟了,只是在这瞬间,不知为何,仲逸突然再次想起了那个叫唐小丫的姑娘、一个青春、阳光的她……

‘仲大人,该起床了,我们今日的安排是什么?’。

门外程默一声喊,再次将仲逸从梦境带到现实,这小子还嘟囔着:“说我贪睡,我还懒……”。

咳咳,仲逸轻轻回了一句:“没什么安排,既然来了,到四处走走、看看”。

是的,既然来了,得好好‘走走’、‘看看’,机会难得,兵法云:知己知彼嘛……

第586章 青菜面条

“烤羊腿、羊汤之类,我暂时吃不下了,这个季节总归是有新鲜菜蔬的”。

出了大通客栈,仲逸看到街上各酒楼门前店小二忙着揽客,不由的微微皱眉向程默说道:“那怕就是简简单单的拌菜、配菜也行”。

如此一说,程默竟然连连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再有干饼、米粥就更好”。

水土不服,这是古来有之,不管一个人表面适应陌生环境多么厉害,但总得要问问你的胃。

换个地方能睡得着不算本事,或是真的劳累所致,但能吃的下去,那才是真的够厉害。

腹中饿,望着饭菜却吃不下去,真的很无奈。

去年抗倭之时,仲逸初到东南福建时,一度就因饭菜不合口而感到不适。

还好总兵官俞大猷带兵多年、经验丰富。他命伙房根据军士的出生地不同而区别对待,军中有来自各地的厨子,这才解决了大家的大问题。

同样的食材却因不同的地方而做法不一,就拿烤羊腿、炖羊肉、羊汤之类来说,京城也有同样的叫法,但做法不同。

这其中既有当地厨子手法不同的缘故,也有食材、佐料的缘故。

做法不一,恰恰是为了迎合当地人的口味,这是一种极其正确的做法。

对一个喜欢吃醋的人来说,没有醋的话,其他食材再好,他也会觉得索然无味。而对不好这一口的人而言,再好的醋也是多余,这是很正常的。

作为当地最大的衙门,辽东都司衙门中,也有来自北直隶一带的军士,连同山东、江苏的,所以街上还是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饭店,那怕是少了一些。

“再仔细找找,一定会有的,听听门口店小二的吆喝声,就能判断大概”。

仲逸向程默吩咐后,不由的转过身去,身后的几名锦衣卫校尉,正在人群中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应该也‘饿’的差不多了吧?

今日锦衣卫随护的人共五名,这是当初他们的百户南栖原吩咐过的:没有什么紧急情况时,可以轮流随护。

如此既能保证仲逸身边随时都有人保护,更能让锦衣卫的兄弟得以充分休息,以备遇有紧急情况时,可派上大用场。

这十人当中,有一名总旗、一名小旗:十人共同出发时,由总旗统领,而分成两队各五人的小队时,其中一队便由那名小旗统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将’有兵,算是很精明的做法了……

“现做的面条、现做精美炒菜、现拌凉菜,有酒、有肉、有大蒜”。

行至街边一处拐角时,程默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吆喝声,果真别具一格。

“伙计……,你这里……有面条?炒菜?还有大蒜?”。

言语间,程默竟然踮着脚尖,向里望去。

那店小二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一番,上前一步道:“二位是打哪儿来?保定府,西安府?还是京城而来?”。

程默呵呵一句:这有什么关系吗?你们这里北直隶、西北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能认的出来吗?

‘是是是,那倒是’。

店小二急忙弯腰,笑脸相迎道:“二位打哪儿来,与小的无关,不过小店的饭菜就与二位有莫大的关系了”。

这,绝对是一个聪明的店小二,就这眼力劲足够说明:看不穿你的心,能看穿你的胃……

‘仲大哥,这饭菜还行,炒菜的做法也大致如此,看看别人正吃着不错……’。

程默搬来一条长凳,示意仲逸先落座,自己则开始点菜:两碗面条、一份青菜汤。

末了,他刻意强调:要纯纯的青菜汤,饭后再上,再来一盘拌菜,也是一样的标准。

吃得饱和吃得饱是两码事,尤其在二者难兼顾时,选择都很难。自从随军以来,因条件有限,程默虽然觉得羊肉很油腻,但确实不是很‘饱’。

“就这些?”。

那满脸笑意的店小二似乎有些失望:‘还有各种炒菜,美酒,要不要来点?’。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仲逸就觉得很是有意思:人家都点了两大碗面条了,还能吃的下别的吗?

要是想卖个好价钱,就不要以主食为特色,除非你的主食足够的贵。否则,再想多赚银子,剩下的只有浪费了。

“这些银子都是你的了,看着上,做好一点就行”。

仲逸吩咐一声,程默已将银子递到店小二面前。

沾着‘仲少东家’的光,程默早已学会了出手阔绰,尤其类似在客栈、酒楼这样的地方,多给银子往往能带来很多便利。

有的时候,要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拉近‘距离’,没有比银子更有效的了。

“啊呀,我说今日天气如此的好,走路都神清气爽,合着是遇到贵人啦”。

那店小二小心翼翼的接过银子,再次笑容满面道:“客官绝对是有眼光,本店的饭菜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就等着瞧好吧……”。

“店家,每人一碗面,其他的看着上,不会少你的银子”。

说话的是锦衣卫的人,他们刻意找了一个更为僻静的地方,分别在仲逸的两侧,尽收视线范围。

这随护架势,确实足够专业。

细细打量一番,这个饭店划算不错,店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布局也很宽敞,现在距离饭点还尚早些,但一楼的桌椅前,已有不少人前来光顾。

进门后靠墙一侧便是一张柜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低头扒拉着算盘,无论客官们进进出出,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这名中年男子显然是女真族人,看他的服饰就能看出来,他长得中等个子,微微有些发福,表情有些严肃。

不用说,此人应该该店的东家,至少是个掌柜这样的角色。

店中几个店小二,楼上楼下都有,要说最能说会道的,还是之前指引众人进屋的那个小伙。

“面条两碗,上好的精美炒菜,美酒两壶”。

不大会儿的功夫,饭菜便端了上来。

“我们东家说了,二位客官喜欢清淡一些的饭菜,送你们两份青菜汤”。

店小二特意说道:“其中一份是我们当地的野菜,听郎中说,经常喝对身体有益处”。

程默连连点头,却早已开始拌起面条来,那个香啊,似乎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果真是个会来事儿的店小二,本就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不用找了,他还是弄出来个‘赠送’、有益身体的说法来,反倒令人觉得贴心许多。

“小二哥,我怎么看着店里就你跑的最快,最能说会道,你们东家与你是亲戚啊?这么卖力”。

仲逸缓缓将饭菜接过,不由的笑道:“我打小随师父走南闯北做买卖,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这么卖力的伙计可不多见啊,东家还不主动给你加工钱?”。

银子的力量,仲逸那一句‘多余的银子不用找了’,自然能与店小二套的近乎。

要了解当地的真正风土人情,像店小二、轿夫、资深农户、衙门杂役等,是最合适不过的。

“嗨,多谢这位客官的好意,你随师父走南闯北,小的我也是一样的”。

那店小二笑道:“我们东家也是我的师傅,小的时候家穷,是师父收留了我,还叫教会了手艺,我可以做好几道拿手好菜,人手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打杂,什么都干,工钱倒是其次,人嘛……做事不能忘本……”。

此言一出,店小二毕恭毕敬的样子,仲逸觉得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一番话,说的中听,尽管没有太多的华丽的措辞,但确实是那么个理儿。

‘就哪位?柜台前扒拉算盘的,是令师?’。

仲逸抬抬头向柜台的那名中年男子指指。

‘是的,那就是小的师父,平日里话极少,原本是做当地特色饭菜的,后来因为在北直隶一带呆过一段时间,回来就做那里的饭菜了,这里有很多南边的人,生意到还是可以’。

店小二说道:“看着我师傅话不多,也是板着个脸,但其实心肠挺好的,看到那些可怜之人,会主动少收银子,甚至白送,虽然只是一碗面、几个饼什么的,但时间久了,也是不少的一笔开支”。

有意思,原本只是习惯性的打听几句,为自己在辽东接下来的日子找些便利而已,没想到却问出来这样一对‘师徒’来。

很明显,这个中年男子是女真族人,他不卖当地的饭菜已算是另辟蹊径了,还有如此好的心肠,常言‘商人重利’,他确实算是独树一帜。

“看样子你们应是女真族人,但为何能将大明话说的如此利索?这倒是很难的”。

仲逸干脆放下筷子,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方才听有熟客叫你们东家是‘老陈头’?这是怎么个说法?”。

如同当初的阿帖木尔、铁吉台等,女真族人的名字,自然有他们的特色,这再正常不过。

店小二笑道:‘这又何难?我们在北直隶一带生活过很长时间,你们那边的话都会说’。

关于这个‘老陈头’的称呼,倒是有个说法。

“嗨,这都是我们东家的人缘好,长得显老些,像个小老头,平日里有不少熟客开玩笑:说他应该是姓‘陈’,是沉默的沉,只是没有那个姓,所以大家就都叫他——老陈头”。

店小二笑道:“起初也没在意,后来叫的人多了,我师傅也就默认了,至于他的真名,大家反倒不多提了。当然,这主要指与来这里吃饭的人”。

末了,他补充道:“小的也是,人家都叫我喜子,人见人爱的样子……”。

这个‘老陈头’,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喜子?算不算是自恋?

见仲逸还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喜子不由的问了一句:“客官是做什么买卖的?不会是为各家酒楼、饭店供送什么食材吧?我们这里经常有打听东家的,就是为图个便利”。

仲逸微微摇摇头:“如今这买卖……,难做啊……”。

“那就不打搅客官了,一看你就是做大买卖的,快吃吧,一会面就不好吃了”。

喜子向柜台望望,不由嘀咕了一句:“这几日,我师傅心情不好,该要责罚我了”。

仲逸急忙问道:“敢问小哥,你家师傅所为何事不开心?”。

已经走出两步,喜子不由的叹口气:“还不是因为师傅家的掌上明珠嘛,不学骑术,偏偏要读什么诗书”。

“不说了,师傅正生着气呢……”,喜子点点头,去忙他的活计了。

不学骑术,要读诗书?

这因为这,竟然还要生气?

仲逸突然觉得,这个老陈头,并不是真正的另辟蹊径,在有些事情上,还是与他人并无多少差异。

“仲大……仲大哥,你只顾着说话,面都凉了”。

当仲逸再次转过身时,却见程默已放下了碗筷:属于他的那一份,已经吃了个精光。

还真是饿坏了,这速度,简直了。

“把那个青菜汤喝了,对身体有益处”,仲逸这才准备动起筷子来。

程默连连摇头道:“都喝了两碗了,留点肚子,还想喝点酒呢”。

仲逸白了他一眼:就喝一杯,留着晚上喝,忘了我们的差事了?

面确实没法吃了,程默又不得不向店小二喜子要了一碗,仲逸在不经意间,却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

这件事,似乎比刀剑攻城略池,更为重要……

当新做好的面条端上来时,他这才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吃一顿了。

再看看两侧的锦衣卫校尉,他们早已放下碗筷,只是慢慢的饮些酒,来打发时间而已。

味道不错,怪不得程默如此狼吞虎咽,而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却也只好慢慢品尝了……

不多时,店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少人将脸迈过去,看看热闹。

片刻之后,门外走进一行数人,直接向柜台的中年男子而去。

与此同时,两侧的锦衣卫校尉立刻警觉起来,四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仲逸这边来。

‘去,看看热闹,是怎么回事?’。

仲逸向程默吩咐了一句:“不要轻易出头,更不能表露身份”。

末了,他再次叮嘱道:“向两边的锦衣卫的兄弟递句话:没有本官的准许,不许轻举妄动”……

‘就这??这样的文采,还想要银子?你们这不是讹人吗?’。

见有人向柜台围上来,一向不多言语的老陈头,终于是开口了。

很快,最得力的店小二喜子,也来到他师傅面前,一副‘保驾护航’的架势……

第587章 城根面馆(上)

城根面馆的东家老陈头,正与柜台前几个人理论着。

这次,他再也无法‘沉默’了。

数日前,老陈头曾托人想找个会读书写字的‘文人’,为他的‘城根面馆’题四个大字,再写几行字作为注解。

当时,老陈头说的很清楚:牌匾四个大字要写的有气势感,让人一看就能记得住。

而注解的那几行字必须要言简意赅,紧紧围绕面馆的特色。

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有北直隶一带生活的经历,对那里颇为熟悉,这一副气势恢宏的大字,对他的买卖绝对可起到‘叫卖’的作用。

说白了,这也就是一种宣传。

老陈头平日里话不多,但他能看的出来:来这里吃饭的,多数人还是能识的几个字,如此口口相传,不就等于他自己开口宣传了吗?

当然,这个前提是要写的好,为此老陈头不惜花大价钱,连同请托的中间人,都不会让他白跑一趟……

经过几个中间人、‘文人’的一番努力,终于大功告成:

“城根面馆”,四个中规中矩的大字,虽不至于不堪入目,但绝对算不上有气势,更别提书法造诣方面了。

再看看那几行小字:辽东有辽阳,辽阳有城根面馆,味美量足做法精,初次你不来,是你之错也;来而不复来,是我之错也。城根面馆——不只是面馆。

按理说,这还算过得去,‘城根面馆’四个大字虽谈不上‘书法’,但这里也不是翰林院、书院,大家来饭店也就图一乐,凑合着也说的过去。

老陈头不懂书法,甚至大字也不是多少,但令他生气的却是那几行字。

当别人念出来时,他立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

在他看来,大概是要那种类似xx记、xx体之类的文章,读上朗朗上口,又有感觉、又有规律那种。

当年他在北直隶时,就曾听那里的读书人念过,听上去非常好听。

再看看这些人写的,简直了……

这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当程默将方才看到的热闹告诉仲逸时,仲逸也吃完了他的这顿午餐。

再看看柜台前,老陈头板着个脸,桌上放着二两银子:其中一两给这几名中间人,大家跑前跑后的,没功劳也有苦劳。

至于剩余那一两银子,是给提笔之人的,毕竟也不能让人家白白写了这么多、这么久。光是笔墨,也总得给两个银子不是?

照理说,老陈头是个厚道的人:‘作品’不满意,还是愿意给人家一点辛苦费,已经相当不错了。

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谁知那几个围桌的人不干了。

“老陈头,平日里看你老实巴交的,这么做,就不地道了吧?”。

说话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看样子应该是个中间人的角色,他手里拿着一把纸扇,压在银子上面,不说要收,也没有退回去的意思。

末了,他终于说了一句:“不行,我们几个十两,这位先生十两,总共二十两”。

二十两?

这时,才欲退去的食客再次围了过来,人群中有点挤,不知谁嘟囔了一句:“这,不是讹人吗?”。

二十两确实多了些。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是不是?”。

那名年轻男子,立刻将扇子收起,一种怪怪的口气:“在这辽阳城里,谁不得给老子一点面子?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得叫一声‘三哥’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鸦雀无声。

“这银子,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就是这么的不容置疑。

好大的口气,连毛都没长齐,就敢自称一声‘三哥’?

“仲大哥,这事咱的管管了”。

一大碗热面条下肚,程默感觉力气完全恢复,这暴脾气,岂能受得了?

仲逸微微摇摇头:“再等等,老陈头既然能在这里开这么一个店,买卖也还算可以,他自然有他的办法,看看再说”。

“师傅,要不我们还是把银子给了吧,俗话说‘阎罗好见、小鬼难缠’,咱们惹不起啊”。

最得力的店小二喜子凑到师傅老陈头面前,压低声音劝起来。

‘你他码怎么说话的,谁是阎罗,谁是小鬼?’。

那年轻男子将扇子拍的啪啪响,一副催账的样子:“到底给还是不给?少整这些没用的”。

老陈头再次沉默了,他心中早已盘算过:“二十两银子买这么个东西,确实太冤枉了,但若是这样耗下去,仅是店里的损失,同样是一笔银子”。

在商言商,仔细算算:若是这些人弄出个好歹来,后面的损失更是难以估算,远远不止二十两。

“要不是老子开了这个店,真想把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都给剁了”。

老陈头心中再次骂起来:“要银子?你倒是写出个好东西来啊……”。

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将手伸向抽屉,准备拿银子了。

“到底给不给?这么不情愿的样子吗?”。

见老陈头已服软,那年轻男子更是得寸进尺:“给不给,倒是来句准话呀?”

“不给,就这些东西,白送都不要”。

众目睽睽之下,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音,态度非常坚决。

“你怎么来了?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快回去”。

老陈头见自己的女儿竟走了出来,急忙吩咐一旁的徒弟喜子将她带到后院。

“为什么要回去?这是我家的店,要走也得这些不开眼的东西走才是啊”。

那名女子将一旁的喜子推开,不容分说的将手中的马鞭拍在桌上。

“啪”的一声,倒是把不少人吓一跳。

那名年轻男子正欲说话,但显然还是慢了点。

“就不给,有准的,咱们就去官府”。

那女子并未理会围着柜台的那些人,而是向其他食客说道:“大伙都散了吧,今日之事让大家难堪了,饭菜钱就都免了”。

‘哦,好……感谢东家’。

人群中一阵欢呼,不少人纷纷点头称赞:不是因为他们的饭钱免了,而是这女子方才的话——够解气。

但凡地痞流氓之类,除了他们自己外,外人都几乎是一致的讨厌他们。

“小姑娘,毕竟还是年轻啊”。

见众人的热情劲儿退去后,一个文人模样的人终于再次开口道:“你以为去了衙门,你就能相安无事了吗?出了衙门后呢?呵呵……”。

看样子,此人就是那副‘佳作’的作者,一个自命文人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只能证明一点:他不是个文人。

“那也得去了衙门之后再说啊”。

那女子向众人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吗?有人威胁我们城根面馆,打今儿起,若是我们饭店失窃了、失火了,或者我们的人受伤了、被杀了,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末了,她继续道:“到时,还请各位向衙门报个案,这几个人,咱们可惹不起,人家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而且还说了“到了衙门也不怕”,不知这话到了衙门后……”

“唏嘘、哦……”,人群中炸开了锅。

这话说的,简直了。

“这样吧,读书人的事儿,还得要靠读书人解决,咱们也不用扯那么远”。

还是那个文人模样的人,他脑子转的挺快:“老陈头,你找一个人,让他来写,只要他写的比我们好,大伙给评评理,只要大伙都说好,这银子,我分文不收”。

“这……”。

老陈头懵了:这让我去哪里找?要不还是给银子吧?

那姑娘不许,但似乎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

‘谁让你不许我读书呢,否则,还要劳烦别人吗?’,她嘟囔了一句。

“托雅姐,你就少说两句吧”,一旁的喜子再次开始劝解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这事儿还真帮不上忙,就是上街找个算卦的先生,也怕是难以胜任。

这事儿闹得,眼看反败为胜,又被人家将了一军……

“让开、让开、让开”。

如同一个店小二,程默扒拉开众人,大声说道:“某些人睁大你的狗眼,擦掉眼角那黄豆大的眼屎,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文采?”。

众人纷纷望来,却见程默身后,还有一名年青男子走来。

这是,一侧的锦衣卫校尉立刻起身,缓缓来到人群中间……

第588章 城根面馆(下)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稍顿片刻便脱口而出。进本站。

“辽阳一城、北门里,街古塔东行百步,有老店‘城根面馆’,面馆以面闻名、配菜汤羹俱佳,城无人不知而未尝其鲜也。

隆庆二年夏末,面馆欲题字立匾,以示雅致、待客之诚。是日,有过客恰逢此景,随作拙作。

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面粉要和而为面条、面镆,不聚不固、不和不成。食有主次,然佐料、配菜不可或缺,一早与一晚,果腹与欢笑间、来往而有礼仪,岂不快哉?

今以面馆而谈及百态,人和则安乐、气顺则安康之要理。一过路之客商、一老城之面馆,于欢笑声留一佳话,此乃乐趣所在、乐而记之”。

“好……”。

“好啊……”。

仲逸才转过身,众人再次欢呼起来。

‘好,真是太好了’。

连一直都在劝解的店小二喜子,也终于站直了腰板:“这位客官,真是太绝了”。

不怕不懂‘货’,怕货货。

欢呼声,那名年轻男子,连同其它间人、所谓的人,都不由耷拉下了脑袋。

“哎,大伙听我说,这才那跟哪儿呢?”。

程默示意,大家终于安静下来,而他却再次语出惊人:“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还未到来呢,请这位公子给面馆题字啊……”。

对啦,还有题字啊。

“我家这位公子的字,什么笔走龙蛇、笔下腾跃、雄健洒脱、气势磅礴,都无法准确形容……”。

程默简直成了卖字画的:“再说说啊,那个下笔如神,你们看完之后……”。

正在他说的‘腾云驾雾’时,一旁的喜子急忙拉拉他的衣角:“看看,你家公子都写好了”。

“真是好字啊,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如此采了得,品行之好,真令人钦佩啊……”。

人群,再次一阵异动。

若说仲逸出口成章,别人多少还是能听出‘好坏’来,但这几个大字,不懂行的确实点评不了。

“这才叫字,这才叫章,方才那都是什么啊?”。

托雅竟将之前不值二两银子的东西扔到墙角,一副‘报仇’后的痛快之情:“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快滚啊”。

“你,……你们别得意……等着……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你们是一伙的”。

说着,那名年轻男子竟朝仲逸指了指。

程默在柜台里边,见状急忙朝仲逸这边走来。

“啊呀,啊呀,好汉饶命、饶命啊”,还未等程默前来,那名男子感觉右肩似乎被一把大火钳掐住,断了的感觉。

‘要死,你也要换个地儿啊,不知轻重的东西……’。

一名锦衣卫校尉附耳几句后,突然提高声音向众人道:“大伙说说,方才那位公子笔俱佳,这些人为何还要无理取闹呢?”。

‘不闹了,不闹了,方才……是开玩笑的……’。

这名年轻的人,几乎要说不出话了。

“小子,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是个过路的,以后千万记住了?”。

见仲逸微微摇摇头,那名锦衣卫校尉只得松开手,一副看热闹的闲人,说笑了几句,而后再次回到他的饭桌前。

老陈头方才嬉笑眉开的脸,再次犯了愁:得罪了这些人,以后处处都是麻烦。

“程默,给这几位兄弟二十两银子,当是老陈头的一点心意”。

仲逸自然懂得一个道理:他们可以一走了之,但老陈头不行,面馆还得开,这些人最好还是不要惹。

“好,这位公子是个讲究人,做事够面儿,今日这事算是过了”。

那名男子说了这么一句:“走……”。

一溜烟,这些人都没了人影。

找个台阶下,大家都好说,这么滴吧。

只是不知这二十两银子,够不够那小子看肩的伤?

“老陈头,你真是有福啊,遇到这样的贵人啦”。

‘老陈头,以后多来你店里,生意会越来越红火的’。

“喜子,好好跟着你师傅学吧”

‘人不可貌相,后生可畏啊’。

‘什么不可貌相,人家那相貌,一看是等闲之辈……’。

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散去,大家该吃饭的吃饭,该忙的忙,当是看了一出好戏、不要钱的好戏。

其他锦衣卫校尉,也再次回到各自桌前,只是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位公子,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千万要收好了”。

众人退去后,老陈头将银子备好,紧紧抓住仲逸的手:“方才之事,你既替我们出了头,又给了他们台阶下,真是太感谢啦”。

末了,他向喜子吩咐道:“这二位客官的饭菜都免了,走的时候,再打两壶酒一起带”。

程默先开始推辞:“老伯,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我家公子是绝不会收你的银子,这点事儿,真不算什么,想当年……”。

咳咳,仲逸一阵咳嗽,他这才闭嘴巴。

‘呵呵……’,托雅轻轻一笑,不知是在笑仲逸,还是笑‘想当年……’的程默。

“回去,还嫌丢人不够啊?”。

老陈头转身向托雅训斥起来,又是一脸的不悦。

“不,不回去,那里丢人啦?”。

托雅嘟囔着:“我要读书,方才你也看到了,会读书写字,有什么不好?省的受那些人的气”。

老陈头怒道:“方才题字是为店里买卖更好,你以为会读书写字,不用受气了吗?不学骑术……糊涂……”。

他是这么说,但托雅怎么也不会赞同。

‘老伯,方才之言,晚辈似乎不敢苟同’。

话已至此,仲逸终于开口劝道:“读书是读书,与其他无关,骑术要学,但学这些,难道是为了不再‘受气’吗?”。

老陈头急忙转过身来,脸色瞬间缓和许多:“这位公子,你是本店的贵人,我们不与你争,这是我们的家事……”。

“这位公子,你会骑马吗?”。

不知为何,托雅突然向仲逸问了一句。

程默不假思索道:“呵呵,这话说的,我家公子的骑术,至今还未遇到一个对手……”。

托雅不容分说道:“要我学骑术可以,得要个师傅不是?他了……”。

第589章 你这人还不错

天蓝蓝、草青青,风吹草地见牛羊。

天气真不错,策马扬鞭、迎风而上,绝对的一番享受。

辽阳城外,一块硕大的草地上,仲逸与托雅并排骑行,之后是程默和老陈头的徒儿喜子。

几名锦衣卫校尉只能远远跟在后面,算是赶路之人。

好在这里视线足够好,放眼望去,足以看清仲逸的——行踪。

“你的骑术,真的……有那么好吗?”。

女真人善骑射,这是众所周知的,托雅虽不太经常外出,但对程默说的仲逸‘超高’的骑术,还是表示怀疑。

先入为主,初次见面,仲逸的出口成章、妙笔生花,已经让她断定为:这是一个文人,一个十足的文人。

早年间,托雅也随其父去过北直隶一带,对大明的读书人还是比较熟悉的,甚至还会模仿他们诵读一番诗词,也正是因为此,她才渐渐迷上读书。

在她看来:仲逸几乎具备了一个读书人所有的条件,只是隐隐间,似乎又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是读书人,但不止是读书人……那么简单’,这是托雅对仲逸的基本评价。

“你一个外来之人,遇那些地痞却丝毫不惧,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出一‘佳作’,最后又能自掏银子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也为我们解了后顾之忧”。

马背之上,托雅与仲逸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不紧不慢道:“说你是商人,商人岂有自做这种亏本的买卖?说你是个书生,似乎却更懂江湖险恶,全然不像个书呆子”。

仲逸不停的点头,就是不说一句话。

‘你是个……官吧?’。

沉默片刻,托雅终于下定结论:“你身上有一种不可压倒的权势所在,将那些地痞视作蝼蚁而已,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末了,她反问道:“你是个什么官?不过,肯定是文官吧?”。

仲逸微微笑道:“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官?什么文官?”。

对大明的朝廷规制,托雅多少知道一些,她是一个喜欢瞎琢磨的人,看了几本书,也听过不少说书人的故事,对大多数事儿,算是个一知半解。

“嗯……,知县嘛,不应该是你这个年纪,太年轻了,御史之类的,也不太像,那要老成持重的”。

托雅自言自语道:“不猜了、不猜了,反正是个官、文官,但不是什么大官,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衙门”。

还真别说,勉强算是猜对了。

“行啦,你见过那个文官会有闲心来这里陪你骑马?又会自告奋勇的为你家店铺题字呢?”。

仲逸笑道:“我并非要做亏本的买卖,而是不在乎那些小钱,一旦做起大买卖来,是不会马虎的”。

“驾……”,一声皮鞭声。

‘那个做大买卖的,先追上本姑娘再说吧’,托雅快马而出,将仲逸甩在身后。

仲逸无奈的摇摇头:是个有个性的女子,只是比起当初任性刁蛮的袁大xiao jie来说,已经算是很好应付了。

毕竟身后有程默和锦衣卫的人,骑行速度不能太快,不过要超过这个才刚刚学会骑马的女子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骑马不再是为两军阵前厮杀时,风景与心情还是很重要的,显然,今日是个不错的选择……

“行啦、行啦、行啦,不比了,服了服了”。

托雅好不容易追上仲逸后,彻底没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二人的骑术,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写文章是把好手、骑术过人,你还会什么绝活?”,托雅缓缓下马后,在斜坡一处草地上躺下,仰面朝天。

仲逸将马儿拴好,轻轻拍拍双手,随意坐了下来。显然,他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想不到你的骑术还算可以,至少,比我想的要好些”。

仲逸笑道:“我没有什么绝活,只是会一些恰巧你不会的而已”。

托雅懒懒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骑术,只是不喜欢被人管着,看似处处有zi you,却处处不zi you,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看些诗书,那里边才是另外一个世界,zi you自在的……”。

有托雅这样想法的,无论男女,应该还有不少人吧?

女子能读书的少之又少,但往往有的时候,越是不让做什么便越想做什么,自古也有不少才女,也有不少女扮男装的,无非都是传统的偏见而已。

男女有别,这个偏见,仲逸目前还无法得以改变,但他却据此能判断出:这里的年轻人有什么真正的想法?

这一点,真的很重要。

除了骑射、牧马,就真的在没有其他的收成?

食物的来源决定生存的方式,生存的方式又往往能影响到人的思维,很深的思维方式。

在环境和习惯以外,连同父母、亲戚的影响外,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还是读书,当然,这需要一个好的引导。

在此之前,仲逸早已下定决心: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改变别人远不如改变自己,敌人会有很多,但自己却只有一个。

你战胜我、我战胜你,这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我要战胜你,而你却无法战胜我,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身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大明的臣子,仲逸来此处‘走走’、‘看看’,为的正是知己知彼。

小看了这个差事,远比想象的艰难许多……

“哎,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见仲逸在哪里发呆,托雅不由的转过头来,饶有兴趣道:“这个……要讲实话吆”。

“在下姓仲,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人”。

仲逸指着远处的行人,向托雅说道:“该回去了吧?你爹爹一直叫喜子在后面跟着呢”。

托雅循声望去,却见程默与喜子正说着什么,不由的仰头大笑。

“你什么时候离开辽阳?能不能教我读书?”。

托雅无暇理会身后,继续说道:“能看的出来,我爹爹还是比较听你的话,就劝劝他,读一天算一天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请求哦”。

不是一个人?

她继续道:“我的几个好姐妹、兄长,都想学学,那怕是会写个书信什么的也好……”。

话未讲完,仲逸便起身回道:“承蒙姑娘信任,仲某在辽阳还住些日子,你所说的事儿——全答应啦”。

“好,够爽快,今晚饭菜我请了,酒肉管够……”。

第590章 无名书院(上)

连日以来,仲逸果真兑现他向托雅的承诺:一直呆在辽阳城中,还开起了书院。

此事是多人共同促使的结果:托雅最先提议,后来仲逸觉得可行,便找到当地衙门,一通解释之后自然得到准许。

开书院所需要的费用由他自己解决。这对于实力雄厚的‘仲少东家’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说是书院,其实也就是城中一处不错的庭院,十分的敞亮、才装修不久,可直接使用。

托雅找到这个地方,仲逸决定:就选它了。

这家庭院的主人原本是个富商,后来因为做买卖赔了钱,如今正急需现银便想到了卖宅院,告示贴出去后一直没有敢接:庭院倒是不错,不过,这价钱也确实贵了点。

对于一向出手大方的仲逸来说,这桩买卖自然很快能达成。

尤其得到官府的准许后,就连卖家都主动愿意再降点价钱,就当是为书院做贡献了。

官府准许,自是因为仲逸此次是奉了圣旨而来,而且他同样有‘临机专断’之权。

万事俱备,仲逸找人将屋里院里收拾一番,重新布置:摆上花草、挂上字画,还有木椅木凳、茶具书柜等。

至于书籍,只能临时收集,有多少算多少。

有托雅这个得力的帮手,庭院很快也就变成了——书院。

是书院,只有两个字的名字——书院,前面没有再冠以其他名号,是人人可以来、随时可以来的书院。

这日午后,书院正式开门。

怎么说,这也是个新鲜事儿,门前还是有不少人前来围观。

负责门口迎接并回答疑问的是程默,托雅特意让喜子过来帮忙,这小子嗓门高、口才好,正合适。

此外,书院中有十名‘伙计’,全部是锦衣卫的人。只是现在看来,他们个个都是毕恭毕敬的‘布衣苦力’而已。

与程默和喜子一块的,门口就站着两个这样的‘苦力’。

“这个地方……,真的可以学会读书写字?”。

“这个地方,真的不收银子?”。

“这个地方,真的连女的都收?”。

“这个地方,就叫书院?有先生吗?先生厉害吗?都读了些什么书,就敢来这里开书院?……”。

懂行的、外行的、一知半解的;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似读非读的;看热闹、看新鲜的、权当打发时间的,什么人都有……

在辽阳城里竟然开起了书院,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意外的——大事,众人如此反应强烈,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就是书院,怎么了?连衙门都准许了,是不是?”。

一块高台之上,程默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有话要说:“本来衙门要来人一起挂匾的,但我家公子不许,也就罢了”。

“哦,你家公子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众人或许无法相信:只要仲逸几句话,片刻的功夫,这里就会来十个八个的朝廷命官来。

自不量力的人,往往总是认为别人也在自不量力,那怕人家是有真实力的。

“大伙,听我说,听我说”。

人群中再次吵杂起来,程默实在懒得再提高嗓门,只得请喜子来帮忙。

“大伙听好了,本书院收学生:年纪不限、男女不限、行业不限,一分银子也不收,不管之前有没有读过书、写过字。都可以从零开始学起”。

喜子用他一贯店小二的吆喝声道:“快来啊,这么好的机会,还犹豫什么呢?就差要管饭了……”。

这么一说,人群中一阵异动,有人下意识望着远处的墙根:这么说来,倒是个乞丐的好去处。

“哎,我都不稀说你,看看那破嘴,一会儿就漏风了”。

程默一把将喜子拉过来,低声嘀咕道:“读书,知道吗?你怎么还扯到‘管饭’上来了?能不能不要就想着吃的?”。

“口误、口误”,喜子轻轻在自己脸上拍拍:‘看我这张破嘴,又要说错话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到底管不管饭?管得话,我们晚上就不走了”,人群中,还是有人惦记着这事儿。

程默向左右两侧的锦衣卫校尉递个眼色。

‘这里是书院,想学文识字的,欢迎。要来胡闹的,只能请到衙门了’。

锦衣卫的这位兄弟大概是平日里凶惯了,这已经算是很平易近人了:“我们这书院,可是衙门里的官老爷准许的,呵呵……”。

这话说的,不服不行。

“让开,让开,我们要进去报名了”。

闻声而动,众人腾出一条道来,只见一群年轻人走了进去,说说笑笑的样子。

‘我们是找托雅姐的……’。

这么一说,不少人终于不再抱着起哄的心看待书院,之前老陈头的城根面馆前那副字画,也是广为流传。

当时仲逸出口成章、妙笔生花的本领,也绝不是盖的。

既然连托雅要好的四邻兄弟姐妹都去了,也不不妨看看去吧?

没有人天生抵触读书写字的,尤其是不收银子的前提下。对父母而言,那怕是自己家的孩子:将来能简单的写个书信、名字,或者念个对联什么的,就知足了。

普通人,普通事儿,都是平常心态……

庭院里,托雅正忙着吩咐众人,她叫到不少前来帮忙的同龄兄弟姐妹,而这些人也将是仲逸的第一批‘学生’。

在这书院里,托雅可以‘当起半个家’。

别的不说:地方是她找的,屋里院里的布置,也是按照她的意思来,连同墙上挂的字画,需要写什么内容、用什么字体?都是她说了算。

相比其他目不识丁之人,托雅和程默就算是两位特殊的‘先生’了,至少可以做做辅助工作。

那些锦衣卫校尉也都能识的些字,所以这个书院总体实力,还是勉强能说的过去的。

仲逸可算作‘大先生’,而托雅协助负责女子学员的课程,程默则帮助学员们‘温故而知新’。

扮作苦力的锦衣卫兄弟,可算是这个大庭院的‘家丁’,安排课程、笔墨纸砚之类,偶尔也可以向学生们‘指点’一二。

书院是不管饭的,但这几位‘先生’,连同‘家丁’的饭菜,都由老陈头的城根面馆负责,来同酒菜,他都包了。

只要托雅能安安稳稳的,老陈头就烧高香了。

一举多得嘛……

第591章 无名书院(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与辽阳城中其他店铺不同,刚刚建起来的’书院’中一片朗朗之声。

经过几日的‘招生’,连同托雅的大力支持,总算有五十多名固定的‘学生’:年纪最大的有四旬之余,年纪最小的还不到十岁,是托雅邻家的孩子。

除所有开销全部免费外,每个学生还可以免费得到一套——笔墨纸砚。

除这些固定的学生外,还有一些不太固定的,有时十余人,有时数十人,这些人当初有的是来图个热闹,有的属于那种‘不来白不来’的心里状态。

还有一些人是因有事外出上街,将自家小孩放在这里,忙完后再接回去。

毕竟,书院有官府的准许,还有托雅等一批当地人在这里,他们还是很放心的。

如此一来,不热闹都不行了。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三人行,必有我师也……”。

庭院中,学生们正聚精会神听着‘先生’的教诲,一个木台之上,仲逸非常的卖力。

“所谓真正的礼仪,绝非简单的见面、道别时的客套之语,更不是表面而来的客气、友善,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思维方式,由此引出的行为方式”。

仲逸开始慢慢解释道:“方才那句话,也并非就说‘三个人当中就会真的有一个是老师’,而是要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多向别人学习,不要轻视每一个人,更不能错过向别人学习的机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长处……”。

坐在第一排最显眼那个位置的便是托雅,她绝对是所有学生当中最尽心、同时也是进步最快的一个。

除自己学习外,书院中很多琐事都要靠托雅来完成,对此她十分乐意为之,做的相当出色。

“那么多的‘礼’,这也要礼、那也要礼,那能当饭吃吗?”。

应是到了‘互动’的环节,这名年纪最大的‘学生’开始质疑起来:“若是打仗了呢?两军阵前开战,说的是刀枪,难道要给人家讲‘礼’去?”。

如此一问,不少人竟然开始纷纷点头,似乎这样的疑问,同样来自他们自己。

‘阿伯,不许胡闹,我们这里是书院,怎么说起两军阵前了?你不想听,其他人还想听呢’,托雅转过头来,投来不悦的目光。

那人哈哈一笑:“孩子,我这哪里是胡闹了?这位仲先生一看就不是个等闲之辈,那日在面馆他出口成章时,我也在场”。

末了,他特意解释道:“,这个问题也困惑我很久,当面问问他,也是为有个答案,道理越辩越明嘛……”。

这话说的,没毛病。

‘学生’相问,先生岂有不答的道理?

“这位老哥,在坐所有人当中,数你年纪最长,你能否告诉大家:迄今为止,你总共遇过多少次战事?每次时间有多长?”。

仲逸笑道:“你并非军户,自然没有亲自参与过,就说说战事对你的影响即可”。

‘嗯……这个……’。

那人低头扒拉着十指,如同是个小算盘,嘴里也在念叨。

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开口道:“大概有两个月吧,战事来时,我虽没有上两军阵前,但牧马放羊、吃饭睡觉总是有影响的,这是必然的”。

“嗨……”,众人连连摇头。

‘听托雅说,你今年四旬之余的年纪,所谓战事对你的影响也就是不到两个月:四十多年对两个多月,这是什么概念?’。

仲逸缓缓来到他的身边:“两军阵前自然刀剑相向、你死我活,但其他四十多年呢,还是大多平凡的生活,平日里你是用战事的生存法则呢?还是与人相处的‘礼仪’法则呢?”。

“这个?……”,那人程默了。

说起战事,仲逸决定再临时为学生们加一课。

“东汉末年,群雄割据、战乱不断,生于那个时代的人,不知要经历多少场战事,莫说两个月,何止两年,二十年?”。

仲逸继续道:“同样的,还有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等,有的人几乎一生都在战事中度过,那么,是不是说他们就不要讲‘礼仪’了呢?只需刀剑相向的战事法则呢?”。

“嗯……”,那人再次沉默。

这时,托雅却自告奋勇的站起身来:“我认为不是的,即便是连年战事不休,还是要有个规矩和礼仪的。否则,假如军士们可以随意杀害百姓呢?只知道生死而没有廉耻,那仗打赢了,又能如何?”。

“嗯……似乎有道理……”,有人开始由摇头变为点头。

托雅对自己的这番话很满意,进而又加了一句:“再说了,虽说那个年代战事频频,但不是还出了不少大名鼎鼎的文人、佳作吗?”。

真是个好学生。

“只知杀戮而不知礼仪,那是无道;生死抉择之时,只考虑自身而忽略别人,那是极端的自私与短视。那样的话,即便胜了,也只是一时的”。

仲逸笑道:“礼仪无处不在、规矩还是要讲的:将士间有统领与被统领的关系,军士间还要相互扶持、精诚团结,更要保护他们的子民,粮草才会源源不断的供给……”。

“这下,终于好像明白了……”,这名年纪最大的学生,终于被先生给说通了。

“记住,有外敌来犯如豺狼,必须要灭,无须多讲。但无人生而为战,礼仪终究是礼仪,否则,与财狼无异”。

‘好,仲先生讲的太好啦……’,人群中,一阵欢呼。

那名年纪四旬的学生缓缓站起身来,欲言又止,其他人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仲……先生,我明天还来书院,以后有时间,天天来……’。

哈哈哈……

这一课上的,仲逸都有些汗颜了。

剩下的时间,该是程默和托雅为学生们‘温故而知新’了。

说白了,就是他们带着众人再诵读仲逸之前教过的诗文,毕竟他们二人识字多一些。

“程默大哥不知去哪儿了,就先由我来吧”。

托雅早已备好,还不忘劝说仲逸先到房中休息一会。

他才刚刚离去,又听到院中那朗朗之声……

客堂中,程默见到仲逸,立刻迎了上来。

“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能在外边说?”。

刚刚与这一拨‘学生’互动时,仲逸就见程默一直在旁边挥手示意,走进嘀咕了两句,看样子是真有事。

“仲大哥,还记得不,就是那日在城根面馆闹事的几个人?”。

关上门,程默压低声音道:“不知何故,他们都被人给杀了……”。

第592章 知州衙门

“说说看,这些地痞纵然有万般不是,也罪不至死,怎么全被杀死了呢?”。

仲逸听完程默的话,连连反问起来:“还这么巧?恰恰就是那天在城根面馆闹事的几人?”。

程默一脸的不解,他哪里懂这么深奥的道理?

这几个地痞之死的消息,他只是比仲逸早知道一点而已。

“仲大哥,你说……会不会是这些人作恶多端,平日里得罪人多,保不定是被什么人动的手?”,他只得试探性的说了这么一句。

仲逸则并不赞同:“若是那样的话,城中众人应该知道个大概:他们得罪了谁,对谁做了什么?就像那日在城根面馆时,大家都看在眼里,那点事也绝对不至于事后要动手杀人吧?”。

这话说的没错,仲逸这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恰恰是担心托雅的老爹老陈头:这些人前段时间才在城根面馆闹过事,最后也算是被教训了一番,如今出了事,难免会有人联想到老陈头。

这样的想法冒出心头,但仲逸还是再次自我否定了:那日那点争执,顶多也就是‘文人’间的比试而已,最后还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大家都有台阶下,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那些人自知理亏,更不会再来找事,而一向老实本分的老陈头,岂会自找麻烦?

托雅很喜欢在书院的生活,大家都看在眼里,老陈头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必还要纠结于多日前的那点小事呢?

瓜田李下,但凡有点起因,再结合一个无法辩解的后果,就会引发出无数个推测和说法来。

虽出自翰林院,但仲逸接触刑狱远在他入京城之前,早在初下凌云山到蠡县做樊文予的幕友时,就曾遇到蠡县邹家命案、牛头山命案。

到京城后,尤其做了翰林院编修时,领到的第一个差事,就是去查处保定府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

刑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视线。

樊文予从蠡县知县任上入京城后,一直在刑部,从照磨所照磨到刑部主事,再到刑部郎中,以至于如今的都察院佥都御史,也同样属于三法司的范畴。

那怕是耳濡目染所练就的直觉,仲逸同样能够察觉到:这绝不是一桩普通的命案。

“快,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去城根面馆”。

仲逸向程默叮嘱道:“待会出门,什么也不要说,尤其不要惊动那些学生”。

“嗯……”,程默重重点点点头。

不要准备,随时就可以启程。

“仲先生,仲先生……”,院里已经有人开始喊叫了。

程默对这个声音不算陌生,他见到喜子时,首先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程默大哥,不好啦,不知何故,面馆来了一帮衙门的差役,将我师傅带走了”。

喜子几乎要哭道:“托雅姐现在正朝面馆奔去,让我来请仲先生,看看能想什么办法?面馆现在乱成一团了”。

“衙门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不必担心,我家公子看看再说”。

毕竟是从京城来的,又奉了皇帝朱载垕的旨意,程默潜意识里不怕衙门,就怕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见喜子魂不守舍的样子,仲逸也没有多问其他,原本想前往城根面馆看个究竟,但转身一想:如今那些地痞已死,老陈头也被带到衙门,面馆既非案发现场,也没有他要找的人。

‘看好托雅,告诉她:我会尽快想办法’。

仲逸向程默吩咐了一句:“先把喜子送回店里,之后你再回书院,到时咱们一起去衙门”。

“那敢情好,全仰仗仲先生了,办这么大的书院,能有衙门的准许,仲先生一定会有办法救我师傅的”。

喜子连连点头告退,临出门时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很明显,若非仲逸奉旨前来的这个特殊身份,衙门的人应该早就找到书院了。

毕竟,那日的事儿好多人在场,即便作为证人,仲逸也是要去一趟衙门的。

与其让别人勉为其难,还不如自己主动前去。

当程默从城根面馆再次回到书院后,二人便直奔衙门而去。

毫无意外,锦衣卫的五名校尉再次跟在他们身后,是以书院‘伙计’的身份,随主人一起去的。

或许认为去衙门事关重大,锦衣卫的王姓总旗亲自带队……

大明朝、朝廷在辽东废州县,立军卫制,修边墙,实行军垦,使辽东地区城镇林立,农业发达,工商业进一步发展。

据此,辽阳也就成了辽东地区的军事重镇,又是辽东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以辽阳中心设有六个卫一个州。老陈头并非军户,那些地痞也并非军士,这个案子也就到了当地知州衙门。

知州姓张,是个年纪近五旬的老头,此人中等个子、皮肤黝黑,但看上去精神头十足,颇为老练。

知州为从五品衔,仲逸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也是从五品,只因他是从京城而来,又奉了皇帝朱载垕的旨意,知州大人还是以迎接上官的礼仪对待。

仲逸算是‘微服私访’,故此张知州并未惊动其他同僚,那桩所谓的‘命案’还不到坐堂审理的时候,二人就算是打个照面而已。

这番客套与礼仪,也就在私下里进行了。

衙门中,偌大的客堂,几杯热茶,仲逸再次有了品茶的机会。

至于那几名穿着布衣的锦衣卫,张知州自然是明白人,连同程默,只要是仲逸身边的随从,他都没有阻拦,而且被请到隔壁屋中,同样有茶水、点心招待。

衙门中其他官吏不明所以,张知州也没有解释,都是他亲自安排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仲逸是皇帝所派,而他身边的人,自然保不住同样为皇帝所派,那个也惹不起啊……

这样的场合,寒暄,总是在所难免。

但同样是这样的场合,寒暄,往往不只是寒暄。

“仲大人一路辛苦,漠北的战事刚刚告捷,听说朝廷对将士们的英勇十分满意,尤其林将军、仲大人,被当地传为佳话啊……”。

仲逸微微点头:“张大人言重了,这都是万岁天威所在,将士们舍生忘死的结果……”。

不用说,谁也知道是这样的回答。

张知州继续道:“听闻仲大人是原礼部尚书袁大人的贤婿,说来惭愧,算起来,张某人还是袁大人的‘学生’呢,袁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啊……”。

咳咳,说到岳丈,仲逸急忙起身道:“原来如此……”。

第593章 一言不合就动手

午后、城根面馆。

衙门的人来店里、且将她的爹爹带走,托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

起初,她是心慌的、六神无主那种。

不知为何,当喜子和程默来到店中说了一句‘不要担心,一切有仲先生想法zhou xuán’后,她的心中平静了许多。

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由信任产生的勇气吧。

尽管托雅与喜子并不知道仲逸的真实身份,只是根据他能在这里开起书院、且能得到衙门的准许。据此便判定他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在托雅看来,这倒是其次,从当初仲逸出口成章时,她始终以近乎直觉的感性来看待他。

书院办起后,更是让她确信一点:这个人,是可信的。

“诸位客官,方才那只是个误会,毕竟我们城中死了人,衙门总归是要调查一番的,面馆的买卖照旧”。

一番调整之后,托雅终于坚强起来:面馆照样开,她要担起重任来。

“托雅姐,既然这样,你就暂时留在面馆,书院那边就不要去了”。

喜子看到客人们陆续又来到店里用饭,慌乱的心终于得到安抚。

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要开好店不易,但要毁掉一个店却很容易,那怕是百年老店。

不管怎么说,城根面馆还得继续开下去,毕竟一大帮子的人都指着这个吃饭、生存呢。

“不,面馆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反正我也不会做什么。但书院我必须要去”。

托雅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今日的课已授完,继续温习即可,明日仲先生还有新的任务,不能耽误”。

喜子嘟囔着:“仲先生去了衙门,明日能不能回到书院尚且难说,放着咱们的面馆不做,偏偏要去书院。平日里就不说了,眼下我师傅不在……”。

托雅立刻制止道:“这不还有你们吗?你也该出师了吧?店铺交给你,呵呵……,仲先生明日一定会回书院的”。

“你怎么就确定仲先生一定会回书院?那衙门可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喜子对仲逸颇有好感的,但这并不影响对他的怀疑、对他‘实力’的怀疑。

托雅来到店门前,抬头望着天边的浮云,不由的说了一句:“若是他连这个衙门都无法随意进出,那便是我高看他了”。

“就这样,店里暂时交给你,明天我再过来看看”,托雅丢下这么一句,而后直接向书院走去。

“你放心,有我在,面馆就一定在……”,望着托雅渐渐离去,喜子也暗暗为自己鼓劲:从小就跟着师父,也是时候报答了……

城中行人依旧,各家店铺依旧那么的热闹、红火。

托雅来书院后,那些‘学生’很快回到各自的座位,开始温习仲逸才教过的诗词。

片刻之后,院中再次响起那朗朗之声……

知州衙门中,则显得安静、有序了许多。

弄了半天,袁炜的门生故吏都跑到这里来了,这倒是让仲逸始料未及。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张知州方才的言语中不难看出:他这个‘学生’,还是有些牵强的,属于那种攀附性的:科举之时,这一科的主考,所有的考生都可称其为‘老师’。

好多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张大人,既然咱们都不是外人,本官也就有话直说了”。

仲逸实在无心这种寒暄,他开口道:“数日前,一帮地痞,也就是才被杀死的那几个人,在城根面馆时,我们有过一点过节,不过后来都化解了……”。

这时,张知州急忙起身制止道:“不不不,仲大人误会了,今日你能来,我们正好说说话,好长时间没有去京城了,想听仲大人说道说道”。

关于命案,张知州只字不提,如同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张大人,照这么说,这桩命案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来的路上,仲逸用他多年与樊文予一起‘办案’的经验推断过,他决定尽快将此案告破。

张知州笑道:“仲大人久在朝廷做事,想必也接触到不少类似的命案,有些事情,不一定就非要较真,要那结果干什么?就这么不了了之,岂不是很好?”。

越听越糊涂,云里来雾里去的。

“仲大人,张某知道,京城与我们地方不同,尤其仲大人深的万岁信任,小心谨慎是很有必要的,但咱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必再……”。

张知州连连笑道:“还是那句话,今日咱们就说说话,不提命案……说起来啊,我当时科举考中后,也曾想过到哈翰林院,但最后没争的上……”。

提到了翰林院,显然,这是在转移话题。

话已至此,几乎就要挑明,仲逸心中也渐渐明朗起来:听这位知州大人的意思,好像此事就是我一手安排的。

张知州绝不会无风起浪。毕竟,都这把年纪了,能做到一任知州,也不是泛泛之辈。

不是自己,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那么,会是谁呢?

今日这茶确实不错,或许是初次品尝当地的特色,仲逸再次端起茶杯来。

程默?难道是他?

绝对不可能,这小子一个翰林院的杂役,给他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几条人命?

难道?

仲逸暗暗盘算道:“若说自己不能真正控制的,或许也只有他们了……”。

那些地痞确实可恨,但仅仅因冒犯几句,就将他们给全杀了?……

“敢问张大人,打算如何向城中百姓们一个交代?”。

不撞南墙不回头,仲逸还是说到了这个话题。

这么一说,张知州也不好再托词了。

‘呵呵,仲大人久在京城,又是你的随从,想必你更清楚:锦衣卫杀人,难道还要向别人交代吗?’。

张知州叹道:“当然,好在被杀之人平日里坏事做尽,就说被仇家所杀,别人也不会多问的……”。

果真是锦衣卫的人干的。

记得原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如今的北镇抚司镇抚使,他曾说过一句话:一言不合就动手,先杀了再说。

曾有传言:谈锦衣卫色变,这果真不是盖的……

出了衙门大院,仲逸见锦衣卫王总旗一如既往的跟在后面,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先回书院,本官有话对你们说……”。

第594章 意外发现(上)

“仲先生回来了?”。

仲逸才回到书院,托雅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对他说道:“你的晚饭已备好,先用饭菜吧”。

她能如此淡定,倒是令仲逸有些不适。

说话间,果真各种饭菜端了上来,准备足够充分。

托雅早已认定:仲逸是完全可以从衙门里出来的。而实际上,他回来的时间,远比她想的要早。

越是这样,托雅心中就越有底气。

“程默,待会儿用完饭,你陪托雅到面馆看看,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此话当然不止说给程默听,仲逸同时也在告诉托雅:用过晚饭后,可以离开书院了。

“知道了,公子”,程默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满口答应下来。

对托雅而言,只要看到仲逸能‘平安’归来,本就是最好的消息,无须多说、也无须多问。

书院中有很多空余的房间,其中最大的一间便是仲逸的住处,连同其它偏房、侧屋,皆是程默和锦衣卫校尉的临时住处。

短期之内,这里便是他们的‘家’……

刚走出来,程默特意关上了大门。

此刻,‘学生们’早已各自回家,他与托雅再离去后,就只剩仲逸与锦衣卫的那十名‘高手’了。

“程默大哥,要不,你还是留下来陪仲先生吧,面馆那边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城根面馆的那点事,原本早就安排妥当,不知为何,托亚自己也想继续留在书院中的。只是天色已晚,就她一个女子住在这里,总归是有些说不过去。

“帮忙倒是其次,我家公子的意思:面馆中是否有再闹事的?看看比较放心”。

程默笑道:“再说了,我还想和喜子兄弟喝几杯呢,不着急”。

他这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说说看,这到底是怎回事?谁让你们动手杀人的?”。

书院中,那间硕大的客堂中,仲逸居中而立,底下是那十名锦衣卫,站在最前的,是王姓总旗,还有那名小旗。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官?是不是本官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就真的管不了你们了?”。

不容分说,仲逸继续道:“本官与你们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大人的交情,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此外,此次前来辽东一事,本官是奉了万岁旨意的”。

说实话,一直以来,不管石成,还是去年的东南抗倭,连同才结束的漠北与鞑靼战事中,仲逸与锦衣卫的人相处的十分不错。

此次,是他们坏了规矩。

既然听命于我,就要忠于我,那怕只是暂时的,回京之后各自办各自差事。

为何事先不请示?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先斩后奏、甚至斩了还‘不奏’,这次杀了几个地痞,下次不定要闯什么大祸呢?

“辽东的情形本就复杂,我们从京城而来,处事理应谨慎,若是惹出事端来,到底是你们担着,还是本官给你们担着?”。

仲逸特意向一旁的王总旗问道:“到时,一旦万岁怪罪起来,岂不是连你们的石大人,也要跟着受牵连?”。

石成与仲逸的私交在锦衣卫中早已知晓,而在离京之前,石成更是对随军北撒花姑娘的北镇抚司的人特意交代,他们最清楚不过。

锦衣卫消息灵通,流传于朝廷中两位皇帝对仲逸的格外‘器重’,他们更是心知肚明。

皇帝才是锦衣卫真正的指挥者,也是终极指挥者,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那怕是六部中的某位侍郎,甚至尚书都可以小觑,但这位年轻的、从五品仲大人的话,却是不得不好好斟酌一番。

仲逸在锦衣卫、乃至军中的威望,是有目共睹的。

尤其对倭寇和鞑靼的几个大胜仗,即便没有石成的私交、皇帝的旨意,也足以令这些人刮目相看。

“仲大人息怒,此事另有缘故……”。

锦衣卫王总旗见自己终于可以‘说话’了,这才上前解释道:“原本是不想拖累仲大人,我们自己处理即可,事已至此,容下官细细禀来”。

“你们都……坐下吧,慢慢说,本官听着呢”。

仲逸脸色缓和许多,示意众人各自落座。

“那日,在城根面馆遇到那几个地痞后,兄弟们担心那些人会暗算仲大人,想着我们还要在辽阳城中多呆些日子,于是我便命人在暗中跟着这些人,想借机教训一下”。

王总旗说道:“没想到我们却意外的发现一个秘密:这些地痞只是冰山一角,辽阳城中,另有大事、天大的事儿”。

如此一说,仲逸立刻为之一动。

锦衣卫的人并非普通衙门的衙役,无论执行力、判断力,是绝不能小觑的,尤其是在他们有真凭实据下。

让锦衣卫觉得是‘天大的事儿’,还能有啥?

“先是qiè ting所得,后来我们对这些人拷问,才知道他们是为某些人敛财,这些财物是用来秘密练兵、铸造兵器的”。

王总旗继续道:“辽阳城中类似的‘地痞’有很多,他们觉得寻常人家没有多少银子,恰恰是盯着这些富商、还有各店铺的东家等”。

仲逸汗颜,心中暗暗道:锦衣卫真神通广大,竟然能在这个地方刑讯,想必这里也有他们的‘同僚’。

现在倒是仲逸,有些话不该问了。

‘那个秘密练兵、铸造兵器的地方,在那里?’。

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大明之臣,仲逸倒是可以问这么一句。

“就在辽阳城外往北的一片密林中,只是我们人手有限,还未亲临,那些地痞亲口供述的:全是女真族人。

早年间他们为了筹集银子,甚至一度扮作山匪之流”。

王总旗这才道出事情原委:“仲大人在翰林院,有些事不甚清楚,像那些地痞,知道了这么多,无论如何都是要被灭口的”。

末了,他向仲逸解释道:“此事,我已向石大人上报,请仲大人放心,朝廷知道后,只会为我们记功,而不会问罪”。

原本想要问一句:“为何不找当地衙门呢?”,但话未出口,仲逸觉得再无这个必要:这些人既然敢这样做,其后必有一个详细的计划。

而在辽阳一带,除大明派来的文武官吏外,还有当地的官吏,这些人理所当然的会站在他们那边……

仲逸缓缓起身,来回踱步,细细斟酌着每一句话,最后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你们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王总旗不假思索道:“既然上报京城,就再等等消息,旨意应该很快就到……”。

倒也是,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既然是这样,本官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凡事要先告知本官才行——在回到京城之前”。

咳咳,仲逸还是在维护着自己‘仲大人’的面子:“下不为例啊……”。

“是,仲大人”,锦衣卫的人倒是回答干脆、齐刷刷的……

第595章 意外发现(下)

次日清晨,托雅早早来到书院,满心欢喜的样子,连走路都蹦蹦跳跳起来。

她的老爹回来啦……

昨晚,程默走后,她本想来书院将这个消息告诉仲逸,但想着天色已晚,或许他已入睡、多有不便,这才一大早赶来。

昨晚,托雅亲自下厨为老爹做的饭菜,虽然比正经厨子差了点,但老头还是满心的欣慰,就连喜子都只能在一旁帮忙。

时间尚早,学生们还未赶到,锦衣卫的‘杂役’正在打扫院落、程默摆置桌椅,托雅安排一通后,将仲逸拉到墙角。

‘我的仲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衙门的事儿,你这么快就摆平了?’。

托雅四下望望,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你……,真的不是朝廷命官?就……只是个商人?”。

仲逸摇摇头:“如假包换,只是,为何突然又问到此事呢?”。

微微一愣,托雅嘟囔道:“若是你骗了我,我从此就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若是善良的谎言呢?’,仲逸追问道。

托雅脱口而出:“善良的谎言也是谎言,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官了?”。

仲逸同样不假思索道:“我只是说我并非一个真正的‘商人’而已,天下那么多的行业,难道就只有‘非商即官’了?”。

托雅略略思索,而后‘恍然大悟’道:“难道?你真的只是个文人?我的仲先生?”。

“不,是大家的仲先生”。

仲逸哈哈大笑,双手后背,向院中大喊一声:“学生们,准备读书啦……”。

半个时辰后,那些固定的学生全部到位。

今日有惊喜:慕名而来的‘旁听者’,有近乎百人的‘队伍’。

“仲大哥,看来我们的书院还要扩建,或者要再找一家了”。

见人越来越多,程默又开始盘算起来:“只是如此一来,你又要破费了,这指定是个‘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程默并非爱财之人,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一个书院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身为仲逸的跟班,他同样懂得一个道理:仲逸从来都不是个商人,但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仲大人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他要替仲大人‘排忧解难’。

“要我看,还是向朝廷上奏吧,毕竟办书院关系到百姓的教化,对于他们了解大明的规制、礼仪至关重要”。

程默认为:“这个银子应该由户部出,或至少要当地衙门解决,断断没有仲大人一个人掏腰包的道理”。

经仲逸反复解释,程默已懂得一个道理:教这些人读书写字,是一步相当长远的布局,不仅关系到当地百姓对大明规制、礼仪的理解和遵从,更是关系到边境的长治久安。

跟随仲逸的时间越久,程默就越懂得一个道理:武力固然重要,但那都只是一时的,比武力更重要的东西——更厉害。

到底是什么?

程默一时半会还是说不上来,但他似乎能明白:去年在抗倭时,仲逸的那番话,足以抵得上一个千户所、三个千户所。

类似的,还有与鞑靼谈判时的那番话,连同如今办书院,也是如此。

在程默看来:对待北虏南寇时,这位翰林院出身的仲大人从来都不犹豫,武力自然首当其冲,但与此同时,他身上似乎永远都在琢磨着:另外一样东西。

仲逸在琢磨,他的追随者也在琢磨,这是一个过程。

这种感觉无比神奇,令程默这个追随者,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充满期待,这种期待足以应对眼前一切阴霾、迷茫。

仲逸道:户部就不要指望了,用银子的地方很多,赈灾、修路搭桥、疏通河道,还有筹措粮草……

程默的心思,仲逸自然能看的明白,他笑道:“当地衙门还要向朝廷上报,这个过程太折腾……还是算了吧”。

“这点银子还能凑得起,至于更大的开支,回到京城后向其他富商筹集,尽管这个很难,但总归是要试试的”。

这只是一句托词,到京城后,除了穆一虹名下的‘诚信堂’,谁还会这么慷慨解囊?

‘仲少东家’再有钱,也不能成为众矢之的,那怕是走个过场,也要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做做样子而已。

此事,就要看穆一虹的本事了。

“顶多三个,辽阳城中像这样的书院先开三个,剩下的开支,等到京城再说吧”。

仲逸向程默嘱咐道:“在京城,你号称‘包打听’、‘百事通’吗?回头给其他人说说咱们的难处,消息传得越远越好”。

程默勉强点点头:主意倒是个主意,可让那些人掏钱,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平日里,大酒楼、大客栈,动辄山珍海味的富商不在少数;找歌姬的、办庆典的、请戏班子的;金银、丝绸、名贵首饰的……

真要是让他们掏钱做点其他的事儿,简直就要扒三层皮、活生生的人皮。

“那别的不说,我们迟早总归是要离开这里的,到时这些书院交给谁?这可是一份不小的产业啊”。

程默有些心疼道:“咱们的书院都是买下来的,仅是这套地契、房契的,就值不少银子啊”。

这时,学生们皆已到齐,托雅安排一通后,正兴高采烈的向仲逸走来:‘仲先生,可以开始了’。

仲逸点点头,转过身向程默笑道:“看到了吗?我们的书院就都交给她,难道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吗?”。

见仲逸离去的背影,程默暗暗叹道:“这样的事儿,也只有我们的仲大人能做的出来……”。

片刻后,仲逸登台,他清清嗓子,面对台下年纪各异、基础各异的‘学生’,开始了今日的一课。

‘今日,我们讲的是‘孟母三迁’的故事……’

庭院中,再次传来郎朗读书之声……

数日后,朝廷终于来了旨意:事关锦衣卫、也事关仲逸。

辽阳城外有人私自练兵、铸造兵器,自是朝廷不许,要严办、严查,这是一个几乎参与者都要被问斩的罪名。

可是,到底该如何严查、严办?

朝廷的旨意说的很清楚:暂时由仲逸部署。

‘暂时’二字用的极为巧妙。

朝廷同样有旨: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不日将从京城来辽阳,与仲逸一起查处此事。

仅是石成的随从,就有一个百户所、百余名锦衣卫校尉。

而与石成一起‘来’辽阳的,还有皇帝朱载垕对当地都司、卫司的旨意……

第596章 兴趣,是可以变得

指挥锦衣卫的人?那怕是暂时的,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从现在开始,那怕是这十名锦衣卫,也不单单是保护他的安全那么简单。

锦衣卫的势力遍布全国,无论衙门、店铺、豪强大院,甚至于偏远小城,都可能有他们的影子。

像辽东这样的军事镇,更是如此。

换句话说,仲逸能影响到的不止眼前十名锦衣卫的势力。

当然,这都是有期限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很快就会从京城来辽阳。

不是自己的势力范围,还是不要随意干预太多,否则便会招来灾祸,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

度过眼前,为石成到来后打开局面,就是最好的‘行动’。

‘小心驶得万年船’作为很多人的座右铭,是很有道理的。

朝廷旨意中说的很清楚,大家也无须再解释。

“王总旗,从即日起,书院中只要留守两三个兄弟就行,其余的人全部外出打探:除了辽阳城北外那片密林中,辽东一带,是否还有类似私练兵马、私铸兵器之处?”。

此处总共十一人,就连程默也只得到门外‘把风’。

面对底下的十名锦衣卫,仲逸笑道:“至于谁留下、谁外出?或者你们用什么样的方法,本官就不管了”。

显然,锦衣卫的那张‘天罗地网’,仲逸不愿碰触,也没有必要当面提起。

末了,他特意提到:“在石大人到来之前,你们务必要查清此事、那样才可彻底剿灭。一旦有遗漏,便会死灰复燃,到时本官无法向朝廷交代,你们锦衣卫同样难以复命,石大人更会因此而牵连,枉来辽阳一趟”。

“请仲大人放心,我等定会竭尽全力秘查此事,如有疏忽,自愿受罚、万死不辞”。

王总旗带头,其他九人异口同声。

这架势,还真不是一般衙门差役能有的。

民间关于锦衣卫的争议很多,但非同一般的理解力、执行力,大多是属实的。

“当然,毕竟我们从京城而来,这里不同于北直隶,弟兄们也要多留意才是”。

仲逸将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向前挪挪,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这些银子或许能帮得上忙,兄弟们就不要客气了”。

因石成的关系,连同去年的东南抗倭、之前漠北与鞑靼之战。

仲逸的三个特征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英气、豪气、‘书生气’。

要向客栈的掌柜搭讪几句,起码要开间上房才有说法的资格,向酒楼的店小二打听点事儿,怎么也不得点几道像样的酒菜,还不能少了给赏钱。

否则,人家懒得和你多说一句。

出门在外,除了自己一身本领外,或许没有比银子更好使的了。

“仲大人的恩情,容我等以后再报……”。

接过银子以后,王总旗等人缓缓退下。

大约半个时辰后,再次向仲逸来报:留守三名锦衣卫,其中就有那名小旗,其余七人要外出‘办差’去了。

临走之时,他特意向那三名属下说道:“若是仲大人出了半点差错,你们都别想活了”。

“只要有兄弟们在,仲大人绝不会有一丝闪失……”。

众人离去后,仲逸唤来程默,那三名留守的锦衣卫再次做起了杂务,一如既往的节奏……

“仲大哥,今日讲的是什么?”。

又到了‘授课’的时间,托雅这个最积极的学生,又来请示先生了。

“今日……”。

仲逸略加思索道:“你程默大哥也是在大院里呆过的,他对几篇文章极为熟悉,今日就由他来授课吧,顺便再教几个字”。

托雅眉头微皱,似有不解道:“程默大哥在那个大院呆过?那个大院大吗?那里的人有学问吗?”。

仲逸笑而不语,缓缓转过身去。

程默急忙上前道:“大呀,当然大了,那里的人个个都有学问,没有比他们更有学问的人了……”。

“要是仲先生说这样的话,我信”。

托雅依旧保持怀疑:“至于你嘛,我还是不信……”。

“信不信,你以后就会知道的,今日你也不用读书了”。

二人正说话间,仲逸已来到门口,指着城外的方向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何不再去策马扬鞭、驰骋一番?”。

“这个?……”。

托雅有些犹豫:与一般女真女子不同,她对诗书的兴趣远远超过骑射之术,平日里爹爹说起练骑术时,她大多都是抵触的。

万事都会变,不管是瞬间的转变、亦或循序渐进的,那怕是‘爱好’,鲜有一成不变的。

仅是这短短数日来,她对她‘仲先生’的兴趣,又远远超过了读书的兴趣所在。

“哦,是这样啊?本想着还要继续读书”。

托雅似乎很犹豫的样子:“也罢,反正这几日老呆在书院,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女子,总归是要有点矜持的。

这,就算是答应了下来。

程默今日不做随从了,在翰林院做了这么久的杂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登台‘授课’,更没有想到会被人称呼一声‘先生’。

文章,他确实会几篇,而且是滚瓜烂熟的那种。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翰林院的日子里,听的都会了。

至于他所识的那些字,或许在真正的读书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对这些几乎从零开始的‘学生’来说,足矣。

“公子,那个……,你们早点回来啊,我就不陪同了”。

程默连说话的样子都变了:“我要更衣备讲去了、先行告退”。

背抄着双手、碎步走路的姿势,简直不要不要的……

“今日,我们去哪里?”。

出了城门,托雅不由的再次转过身来:“仲先生,为何你的随从都这么忠心,咱们不就是去骑马吗?他们为何还要跟着?”。

不远处,那三名锦衣卫校尉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就在城外四周转转,我都在城中开起书院了,对城外的一草一木都不怎么熟悉,这似乎说不通啊’。

说起锦衣卫,仲逸笑道:“他们这是不放心我的骑术,再说我花银子雇他们,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托雅懒得搭理这些,她指着前方,手指划个圆圈:“除了北坡那片,其他地方——你随意”。

第597章 不服不行

夏末之季,城外景色颇有一番意境。

渐渐的,大家都熟悉起来,再无初次见面时无话可说那般拘谨,倒是能真正放开心怀、纵马驰骋一番。

绿草地上,仲逸与托雅二人并排而行,慢慢悠悠的样子,看来所谓的‘赛马’一时半会是不会开始了。

自从上次领教过仲逸‘从未遇到过对手’的骑术后,托雅的心思显然已不在骑术之上。

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三名锦衣卫校尉同样并排而行,相对托雅而言,他们三人无须再为身份而困扰。

一个书院的‘伙计’足以可以解释一切。

至于偶尔来往的行人,他们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反正在这一带骑马出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托雅,你可知《师说》中所言……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作何解?”。

才走一会儿,仲逸便向托雅“请教”起来。

马背之上,托雅正享受的微风带来的惬意,她似乎要将眼睛微微闭住。

经这么一问,她才懒懒的回了一句:“意思就是这位仲先生,要请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什么呗?”。

果真是个好学生,简直一点就通。

“先声明啊,本姑娘可不像某些人:能出口成章、能轻易开个书院、能随意进出衙门,可偏偏还说自己是个为商之人”。

托雅苦笑道:“我家是开面馆的,之前还做过烤羊,除了这点厨子手艺,还有什么能向你说的?”。

“你不会是想要开个酒楼吧?”。

这个鬼灵精怪的姑娘歪过头来,不由的问了一句:“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偶尔下厨是一种享受、天天下厨简直就是在遭罪,问到那股味就受不了……”。

谁能懂得,这也是一种信任?

当一个人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那怕是发一通牢骚,都会变得那么的真诚、进乎于可爱。

莫名的,仲逸心中有一种别样感动:若非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会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真不想瞒着眼前的这个最称职的‘学生’。

“托雅,你记住,我还没有到收弟子的境界,但论学生而言,你是最特殊的一个,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不成器’的之类的话”。

仲逸叹道:“若有一日你来京城,我带你去国子监,那里要比咱们的书院好多了”。

“就……就这些?”。

程默片刻,托雅微微道:“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将来会中状元?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你们京城朝廷,有几个女子为官?”。

曾在北直隶一带呆过,托雅自然知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去那里的,要么家中有权、要么有钱,再要么就是真有学问,三者兼备更好。

而她之所以喜欢读书识字,也不过是能看懂自己喜欢的诗词而已。

至于其他的,一个女子,又能如何?

“唐小丫那个时代正好,有的大学里,女子比男的都多”,仲逸不由默默感慨了一句。

“不说这些了,有件事颇为奇怪,能否请教托雅‘先生’?”。

仲逸缓过神来,指着向北的方向,问了一句:“为何城外向北,也就是那片密林中,不许路人进去呢?才十余里的距离,骑行很快的”。

托雅缓缓抬起头,淡淡的说了一句:“哦……,你说的是那里啊,那密林中有猛兽,也有当时猎户挖了很多陷阱……早年间死了些人,从此官府就封了路,行人自然也就绕着走了……”。

她说的很随意,显然不知道仲逸所问何意。

“就……这些,那么大一片密林,就因为死了几个人,就被封了?”。

显然,这个理由无法足以说服仲逸。

他继续道:“猛兽袭击人,官府应该派人去驱除之,至于猎户挖的陷阱,他们自己当然知道机关在哪,猛兽被灭后、再去掉不就行啦”。

呵呵,托雅似笑非笑:“说你是个书呆子,还真没发现。不过,方才这话就外行了不是?我们这一带的猛兽,岂是那么好赶的?那密林仲的沟壑,还不得摔死个人?”。

末了,她似乎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看来,你真不是一个官:那个衙门里的老爷愿意节外生枝?就是衙门不封山,行人们也会绕着走……看看那荒草,一条蛇就把你吓退百步”。

‘蛇?很长那种,怕不怕,到你脚下了……’,托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哪里?……”。

还别说,仲逸以轻功‘出神入化’之称,但对那一条条爬行的‘花纹’,还是真实有些‘心有余悸’。

早在凌云山时,穆大娘曾玩笑道:“对姝儿和逸儿来说,只要一条小青蛇,就足以‘拿下’”。

当时,仲姝怯怯道:“还小青蛇,小白蛇就足以让我一天腿抖……”。

玩笑归玩笑,通过托雅的神态不难看出:这一带百姓,对那片密林确实望而止步,多年行成的习惯,真的不好改。

这片密林碰不得,这就是大家的共识。

常言‘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此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外来之人对当地情形不甚了解,而这个当地的‘特色’,往往蕴含很多‘玄机’。

锦衣卫的探查能力自然不用怀疑,不过,仲逸此刻倒是对这个主意的决定者有几分钦佩:利用当地人对密林的忌惮,直接为他所用。

此外,“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的”。

谁又会想到:就在城外十余里处,竟然有人在衙门与军士眼皮子底下‘私自练兵、私铸兵器’?

“我的仲先生,你就不要再琢磨了,这么多年来,我除了见过城中铁匠铺的几个伙计、好像从密林中出来后,就再无一人敢踏入一步”。

托雅见仲逸心事重重,脸上有些不悦起来:“今天到底是来干嘛了?我们的马儿都耐不住了,这么好的阳光,还不如回书院读书了……”。

铁匠铺?

怎么就没想到呢?铸造兵器,岂能少的了他们?

见托雅已快马一鞭向前而去,仲逸急忙追了上去……

第598章 镇抚使到

什么样的心态,决定什么样的生活。

自从来到辽东后,仲逸很快进入角色:书院办的不错,‘学生’越来越多,每日精心‘备讲’,程默与托雅则可协助,教学生们识字、写字。

颇为欣慰之处:每日可以听到书院中郎朗之声,一种规律而又充满希望的声音。

因为那篇‘城根面馆记’,仲逸也与托雅的关系自然亲近了许多,书院中连同程默、锦衣卫校尉在内,所有人的饭菜都由老陈头包了,托雅更是以书院为家,欢喜的不得了。

当然,这位仲少东家向来出手大方,自然不会少了银子。

仲逸平日里换洗的衣衫、鞋袜,连同洗漱之物,也皆由这个细心的‘学生’托雅一手操办。

据此,他也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这种‘家’的感觉颇为难得,尤其离家远行之人,对其中的体会更是难以言表。

因为此,这个世界才变得更加的美好。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托雅与沉默正在忙着备好笔墨纸砚,那三名锦衣卫校尉也帮忙摆置桌椅。

不大会的功夫,‘学生’们陆陆续续前来书院,仲逸也又要开始一日的忙碌。

众人还未坐定之际,另有几名布衣模样的男子进了书院,他们与那三名锦衣卫校尉嘀咕几句后,便直接来到书房找仲逸。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统领这九名锦衣卫校尉的王总旗。

仲逸缓缓放下书本,心中立刻明白过来: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到辽阳了。

唤来程默,嘱咐一通。

“今日的课,还是由你向大家相授,我有要事处理”。

仲逸这么一说,特意向程默吩咐道:“今日天气不错,将学生们全部集中在院中,授课结束后,连同托雅在内,让他们先都回去吧”。

望望一旁的锦衣卫王总旗,程默重重点点头:“仲大人,小的马上去安排……”。

片刻的功夫,院中再次响起郎朗读书之声。

之后,有大约二十多名男子分批进入书院,他们走的是侧门,而后直接进书房。

院中读书的学生们对此毫无察觉,程默提高了嗓门,更是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来配合讲解,逗得台下一片欢笑之声,大家的注意力也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坐在第一排最显眼位置的托雅也暗暗笑道:从来都没见过程默还有如此搞笑天赋,我的仲先生怎么就不会呢?

……

‘仲老弟,别来无恙啊?’。

当石成进入书房后,其他锦衣卫校尉早已找好各自的‘位置’,个个站立笔直,如同一尊‘雕像’。

“石大哥,怎么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安排这些学生休课几日才好”。

仲逸抓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白水:还是老规矩,请你喝白开水。

这是石成的规矩:要么饮酒,要么喝白水,品茶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太费事,几片茶叶飘来飘去的,有什么意思?

哈哈,几声爽朗的笑声,石成‘咕咚咚’饮了一杯。

“原本想着先在城中查看几日,摸清底细后再到衙门交接,最后再来找你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但这一带沿路设卡,又是路引,又是城门巡检,也只得先表露身份了”。

石成笑道:“刚从衙门里打过照面,这便来找你。这个书院挺好,千万不要让学生们停课,这里人来人往的,反而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了便利,一举两得”。

同一件事儿,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方面:在翰林院侍读学士看来,读书就是读书,是一件关乎到千秋大业的大事儿。而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看来:书院倒成了‘藏身’的好地方。

“有件事儿,我先要在这里向仲老弟道声谢了”。

石成指着一旁的王总旗说道:“在这之前,他们按照你的指示:提前对辽东一带进行摸底,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倒是为我们省了不少事儿”。

石成郑重其事的向仲逸说道:“他们都说了,朝有旨意:在我到来之前,暂时由你部署,而你表面什么都没做,但同时又做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末了,他在仲逸肩上拍拍,语重心长道:“兄弟,你是个厚道的人,为兄没有看错”。

仲逸微微一怔,之后再微微点点头。

很明显,石成这番的重点在于:仲逸没有擅权,锦衣卫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一切等石成来做主,这个分寸把握的很好。

拿鸡毛当令箭,迟早会被鸡毛‘烧死’的。

按照二人之前屡次办差的交情,这番话完全可以私下里说,而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石成不由的望望一旁的属下,仲逸突然明白过来:他这是向其他属下说明一个道理:万事不得擅自做主,必须要向他这位镇抚使大人请示才行。

这是一个道理,在官场中混,最起码的道理。

锦衣卫往往执行秘密任务,人员构成也极为复杂,石成如此做,或是出于私心,也或许是为接下来在辽东的任务‘夯实基础’。

不管怎么说,仲逸都理解他了。

“大家都在朝廷做事,这是起码规矩,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仲逸又重申了一遍,之后便直言道:“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石大哥千万不要客气”。

石成挥挥手,左右属下立刻领命,纷纷退了出去。

这才是有话要说。

“仲老弟,实不相瞒,临出京城时,万岁曾说过:辽阳之事,要多与仲学士商议,他处事稳重、胸有良谋……”。

石成说道:“这些话虽未写在旨意里,但足见陛下对你仲大人信任……”。

二人‘搭档’也不是第一次了,多余的客套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就他们二人,也就不必再拘着了。

“我是这么想的,目前来说,就按我们锦衣卫的方式来办,若是遇到难题时,再向老弟讨教”。

石成道出一番大实话:“你毕竟是个文官,此处我们也不甚熟悉,况且你另有差事要办,一马当先的事儿,还是交给兄弟们吧……”。

事关锦衣卫之事,仲逸从来不越雷池半步,他笑道:“一切听从石大哥安排便是……”。

第599章 受点委屈吧

“姑娘,你不能进去,仲先生正在谈事……一桩大买卖……”。

见托雅向书房这边走来,门口的锦衣卫校尉只得将她拦住。

‘让开,谈什么大买卖?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就进去看看而已’。

托雅嘴上这么不以为然的说着,还欲往里冲。

在她看来,眼前的这几人只是‘布衣苦力’,就是仲逸花银子雇的伙计而已。

‘几位兄弟莫见怪,我们这边的课还没有结束,她这是闹着玩的,找我家公子说句话’。

这时,程默从托雅身后匆匆赶来,急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家公子谈事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搅了,看见门口这两兄弟了吗?惹急了,他们会打人的,这都是我家公子吩咐的”。

“哦……是这样啊,原来如此,那本姑娘就不打扰了呗”。

托雅拍拍双手,一脸的遗憾,趁众人‘不备’之际,突然欲再次进去。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子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我只是进去找仲先生说句话而已”。

片刻间,托雅被门口的‘布衣’守卫架起,如同衙门中差役对犯人的方式。

“别闹了,都进来吧”。

众人听到屋内的声音后,急忙停止‘争执’,程默先开口道:“二位兄弟快放手,托雅她还小,这便进去向仲先生解释”。

那两名守卫早已站立左右,如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程默带着托雅向屋里走去,二人开始嘀咕起来。

“那些人都是你家公子花银子雇的,你好像很怕他们?”。

“这不……都是为了我家公子的安全嘛,谁让我们到了辽东一带呢,出门随护,还得靠他们,他们这是‘忠心’的表现”。

‘他们是辽东的?’。

‘好像是吧,又不是我找的,问我家公子去,千万别再惹事了’。

“谁惹事了?就是想问问他……”。

“托雅,你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可以尽管开口”。

来到书房,只见仲逸正斜躺在木椅之上,桌上摆着茶水,手里是书卷。

大概是午后阳光的缘故,看上去他竟有些懒洋洋的。

“我……”。

托雅不由四下张望,嘴里嘟囔着:‘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为何不让我进来呢?’。

“有事说事,没事就忙你的去吧”。

仲逸缓缓起身,一脸严肃道:“作为学生,要见先生,是不是要有个规矩?这些天的书,都白读了吗?礼仪何在?分寸何在?”。

“你……”。

这一刻,托雅不由的抬头望着仲逸,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委屈。

“仲先生说的对,是我鲁莽,是我没有礼仪,我走还不行吗?”。

扭头就走,出了屋子,托雅绕过墙根,直接出了书院。

程默欲上前拦住她,却被仲逸制止,也只得站在原地,默默的低下了头。

“仲大哥,其实托雅的意思:待会儿读书结束后,她想回面馆,问你晚饭想吃什么,她要亲自下厨……”。

程默怯怯道:“这样,会不会让她感到是受了委屈?”。

仲逸来到门前,听着院外的朗朗之声,并未立刻张嘴。

‘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会受更大的委屈’。

仲逸叹道:“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至此,程默不再为此事多说一句:如果石成将书院作为临时所用之地,托雅在此处确多有不便,让她短期‘不愉快’的赌赌气,也是为她好。

当然,对于其他学生而言,完全不影响:他们只是规规矩矩的来到院中,之后再统一离去,不会在院中乱走动。

这一点,锦衣卫的人自然会把握,其他人也不像托雅那样‘不像话’。

石成的差事很明确:彻底查出私自练兵、私铸兵器之人,并将其彻底摧毁。

而仲逸的差事同样很明确:到东北女真一带‘走走’‘看看’,根据实情‘临机专断’。

而开书院,就是他临机专断的体现。

按照仲逸之前的计划:这个书院一切步入正轨后,再找两处合适的院落,按照如今的方式开两家。

之所以再选两处新址作为书院,主要是从方位的角度:如今的书院在城中靠北的位置,附近的‘学生’便利许多,但更远一点的家户,则显得颇为不便。

“仲大哥,按照你之前的吩咐:我在城中西南、东南方向找了两处大院,环境倒是不错,但这价钱……”。

程默知道:以仲逸的做派,必定是将这两处院落买下来而非租下,这自然不是一笔小的开支。

同时,毫无意外,这笔银子自然是由仲逸自掏腰包。

“咱们的银子都由你保管,我算过了,就像如今这样的书院,再开三家都绰绰有余,你尽快去办吧”。

仲逸特意说道:“衙门那边我已安排妥当,他们会全力配合的”。

程默有些不悦道:“那……好吧,只要银子给的足够,当然能很快办好,那些人都是为了银子,不像仲大哥你……”。

能看的出来,他是有些委屈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老是让仲大哥掏钱呢?

“顺便再到街上打听打听,看看城中那里有合适的读书人,可以来书院当先生?”。

仲逸笑道:“我们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到时没有个好先生,书院也就没意义了,托雅还支撑不起”。

程默连连点头:嗯,这倒是个事儿。

之前,仲逸曾向京城翰林院几个交情不错的同僚,连同樊文予、李序南去过书信,希望他们能推荐合适的人选。

作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想必对先生的要求自然不会低。

“只要是真正的读书人,喜欢读书就行,那怕是老学究、落榜学子都可以,但人品要好”。

仲逸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要去过京城,至少是直隶一带,对大明的各项规制熟悉,也能开阔眼界”。

说实话,最后这一句,程默还真没完全听明白。

仲逸也不再多解释: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自己慢慢体会去吧。

看看日头,该是学生们结束课业的时候,还得有人再组织一下。

托雅不在,这个差事就只能由程默去做了。

“晚饭怎么吃?”。

程默笑道:“还好意思去城根面馆买饭菜吗?”。

仲逸背抄双手,缓缓向门口走去:“我上街找家酒楼,你忙完后可以找喜子,托雅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第600章 夜色中的铁匠铺(上)

傍晚时分,辽阳城再次热闹起来,夏末的季节,午依旧有些暑气,而此刻正好街逛逛、看看。

与大多城一样,最热闹的还是酒楼、客栈、茶馆之类,像一些生肉铺、布行、铁匠铺、药铺等大多已开始关门。

无论店家还是伙计也该填饱肚子、再小酌几口,岂不美哉?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总有一些布行要忙着赶制衣服,客人定下的期限不能延误,否则赔银子不说,遇到有势力的客人没准一气之下‘拆了你这破店’。

药铺当也有新进的药材,总归是要碾碎、配制的,这个时候街行人正多,能多赚一个是一个吧。

对大多人而言,一辈子似乎都在做一件事,而且只是围绕着这件事而度过一生:那是赚银子,赚足够的银子,直到死去。

那怕是好多人临死之前,还是没有很多的银子,但其他人依旧会如此,如果不赚银子,反倒不知该做什么了。

这种问题,往往不能细想,想的多了,反而越没有意思了。

开店便开店、吆喝便吆喝,卖一碗面是为了赚银子,卖一包药也是为了赚银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然,忙不开的时候,晚点关门歇业,也不足为怪了。

在这个时候,店家或掌柜总会对伙计说一句:‘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完工后给大家准备了好的酒菜,管够、管够’。

再有好一点的东家,可以为伙计们加几个工钱,那便是要谢天谢地了。

要是遇到吝啬的东家:‘多干一会能怎地?好酒好菜没有、多余的工钱也没有,反正我这里的工钱给的其他店里都高,知足吧’。

知足,这是好多人要用一生去体会和争取的……

“阳城大酒楼”,这是辽阳城数一数二的酒楼,究其原因,只为两点:酒楼很大、菜品也很齐全。

至于饭菜的口味,城人便说法不一了:此处饭菜种类多,不能说每样菜都足够的地道、霸道,但其挑出几样来,还确有点特色。

毕竟,这么大的店铺在这开着,那些厨子们也不全是‘吃素’的。

“这位客官里边请,好的酒菜,应有尽有,里边请了您嘞”。

酒楼门口两个店小二负责吆喝,其一人将新到的客人迎进大厅,之后再继续回到门口,等待下一位。

除饭菜口味、酒楼房间外,这种如同前呼后拥的感觉,也只有大酒楼才能营造出来。

若是为填饱肚子来,那你或许走错了地方,但若是为摆摆阔绰、请客招待人,那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二楼,靠窗的位置找个位子,环境要好一点,本人喜欢清静”。

仲逸掏出两小块银子,递给门口的店小二:“由二位小哥看着安排吧……”。

乖乖,真是遇到贵人了,那两名店小二笑意浓浓的接过银子,之后再相视一眼:这银子,足够他们家半个月的开销了。

“客官,好说好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二楼还有一个雅间,是贵了点……”,其一名店小二说道。

“这是哪里话?看看这位公子,一看是大富大贵之人,会缺那点银子,尽管安排便是。清静、清静,你难道不懂吗?正是笨”。

另外一个店小二用手指引道:“客官,请随我来”。

……

“青菜、凉拌野菜、酱肉……这几个,再来一碗面、一盘干果……还有一壶酒,最好的……”。

来到二楼,仲逸随意点了酒菜,却向店小二说道:“不着急,慢慢做,不要催促后厨”。

‘哎呀’,那店小二满脸堆笑道:“客官真乃不一般,那句怎么说来这……,激动了……,总之这才是真正来吃饭啊……真是好人啊,还替我们想着……”。

当房门被轻轻关时,仲逸缓缓举起才沏好的茶水,随意向窗外望去。

此处算是城十分热闹的地段,酒楼对面还有不少店铺:药铺、布行,还有几家熟肉店,其有两家正是为酒楼提供酱肉的。

酒楼斜对面,门店稍稍凹进去一点是一家铁匠铺、一家很大的铁匠铺,城几乎无人不知。

晚饭的时间,铁匠铺的门还未关,看着红红的炭火,总让人一阵汗颜,若是在冬日,那便又是另外一番感觉了。

很明显,这家铁匠铺,连同一旁的大药铺,今晚是要赶活计了,看这样子,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关门打烊的。

与酒楼茶馆的伙计不同,铁匠铺的伙计大多长得结实,皮肤黑黝黝的那种,是因为常年近距离火烤的缘故。

而他们壮实的身子骨,则是因为不停的劳作:仅是举起铁锤打铁一项,足以让你拥有一身看去很不错的肌肉。

铁块被烧的红红的,一名壮实的伙计用铁钳将其夹住,之后猛地放入冷水桶,“嘶嘶……”的声响。

淬火使得水立刻冒起一阵白烟,隔得这么远,仲逸都似乎能闻到空气怪怪的味道。

街行人来来往往,自不用说,铁匠铺所打造的东西自然是寻常之物:无非百姓日用铁器,或用于农耕之物,连同马匹的配饰、修房搭桥、动工的器具等。

当初在城外骑马时,托雅曾说过:城北那片无人敢踏进一步的密林,她曾见过城一个铁匠铺的伙计从那里出来……

仲逸当时断定:这绝不是一个偶然。

从此处看去,这个所谓城数一数二的铁匠铺也是那么回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那么的神秘。

若铁匠铺是为那些私自练兵之人私铸兵器,他们又是如何将兵器运送出城的呢?

而铁匠铺所有的伙计,连同管事之人,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他们又如何能躲得过衙门的排查?又如何躲得过四邻右舍的目光?

仲逸再次打量一番,铁匠铺左边是一家茶馆,不过此时已经开始关门打烊,而右侧便是那家同样在忙活的大药铺,药铺看去很大,至少门头足够气派。

看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在京城,也有这样的布局,并未让人眼前一亮。

“客官,你的饭菜备好了”。

说话间,店小二恭恭敬敬的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走了进来。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在门口迎接客人吗?”。

仲逸看看门外,众人此刻‘吃的’正欢,一片嘈杂声。

“掌柜的说了,门口还有人顶着,客官您是贵客,今日由小的一人伺候着,有什么需要,吩咐”。

那伙计微微笑道:“他们都说小的较机灵……”。

呵呵,这小子确实机灵:定是他说服掌柜,让别人去门口迎客,自己落了个‘好差事’。

怕还是银子的缘故吧。

‘也好,你陪我说说话,之后还有赏钱的’。

仲逸笑道:“拿个杯子,一起喝一杯……”。

那伙计简直要笑出眼泪了:我只想着混个脸熟,下次再向他讨几个散碎银子,没想到今日能领个双份赏银?

嘻嘻……

第601章 夜色中的铁匠铺(中)

“你说那铁匠铺呀,嗨,那有什么呢?都开好几年了,人家的买卖越来越好,店铺也越做越大,谁让人家手艺好呢”。

三杯美酒下肚,那店小二便与仲逸无话不谈了,东拉西扯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这不,我们酒楼的不少水桶、厨具就是人家铁匠铺打造的”。

夹起一块熟肉,店小二熟练的塞进嘴里:“谢谢客官了,酒楼是不许我们这样的下人吃客人的酒菜,就三杯,不能再多了”。

这么一说,倒是仲逸的盛情难却了?

看这个伙计是相当精明的,能说通掌柜允许别人‘换班’,要么与掌柜沾亲带故、要么就是向别人许诺了什么

无非一桌酒菜而已,仲逸也十分乐意与这个伙计同桌而坐,所谓的‘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尤其要了解当地不为人知之事,酒楼、茶馆伙计,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我就是好奇,一个铁匠铺,烟熏火燎的,怎么开在布行和药铺中间,还是这么好的地段?就不怕赔钱啊”。

仲逸还是随意向窗外望望,似有不解道:“别的不说,万一着火了,对布行与药铺而言,那或许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饭菜吃了不到一半,其中还有店小二的功劳,仲逸对晚餐的兴趣不大,他不由的再端了一杯酒。

“嗨,这有什么呢?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去了,客官就有所不知了吧?”。

那伙计缓缓向窗前走去,不由的笑道:“别的不说,就说这进货,布行进布料、药铺要进药材,都是一车一车的拉,铁匠铺进货的时候,可以搭顺车啊”。

搭顺车?

这倒是个看着很新的说法。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比如说布行要到城外进货,派伙计驾着马车出城,回来的时候还可为铁匠铺和药铺捎点货,这样他们就不用再专门派人、派车出城一趟了”。

那伙计细细说道:“其他两家店铺也是如此,相互可以帮忙运货,反正都是邻居,卸货下来后直接可搬进店里,这就能减少不少银子呢,毕竟日子久了……”。

哦,原来如此……

表面来看,这还是‘买卖’的节奏。

店小二再次自饮了一杯,他似乎能看的出来:仲逸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而从酒楼到茶馆、再到药铺、布行、铁匠铺等,几乎都问了个遍,显然这是要做大买卖的。

索性再说几句,看到银子的份上。

“客官你有所不知:三家大店铺开在一起,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相互招揽生意”。

伙计用他极其智慧的口吻说道:“你想想看,有人来药铺抓药,若是家中缺个厨具什么的,还会去别的地方吗?顺手在铁匠铺买一件就得了,反正人家墙上挂着现成的,其他两家也是如此,相互受益”。

这算做‘生意经’吗?

那店小二甚至‘聪明’的想着:若是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在附近开了什么店铺,我就去当个伙计,绝对挣得多、吃的美……

想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将铁匠铺开在僻静之处,除非那些急需铁器之人,否则谁会顺路买一件呢?而且越偏僻,被官府查的越紧”。

说到这里,仲逸觉得自己是该‘兑现’承诺了。

“小哥,都耽误半天了,这银子拿着……看来,你还真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仲逸将银子递到伙计手中,不由的摇头叹道:‘做个买卖真难,越偏僻的地方竟然查的越紧,大街上开店反倒没人查了?不解呀……’。

看着比之前还要大块的银子,那伙计简直要哭了:若是我有这样的东家,该有多好?

“客官也不必沮丧,它是这么回事:你想,那些开偏僻之处的都是些小门小店,财力不够足、后台不够硬,自然就有人来查。相反,这大街上好地段开店铺的,那个没点门路?也不缺这些打点的银子,不是吗?”。

店小二干脆豁出去了:“要知道,在那些僻静之处,还有一些见不得的人的买如说赌场、暗娼……,顺便就被衙门一块查了……”。

仲逸:……

“客官,一看你就是做大买卖的,不知打算做哪一行?或许,小的可以帮个忙”。

那伙计见仲逸半天不再言语,便趁机说道:“做生意一定要找个懂行的,否则就亏大了。最近听说,城中来个有钱的年轻人,竟然开了个书院,不收一分银子……像这样的人,就是有再多的钱,也止不住亏啊”。

末了,他叹道:“想想也是,听说人家文笔相当了得,呵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小哥说的十分在理,真是受益匪浅啊”。

今日收获不小,仲逸心情好,也就不计较这些了:“下次吧,下次来你们酒楼,本公子指定还要你作陪哦……”。

“好说,好说,只要公子能记得小的,那就知足了……”,店小二原本是想说请仲逸雇他做伙计的事儿,但他觉得现在时间尚早,等下次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到手的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揣在了身上。

再次客套几句,那伙计便终于出了包间,直奔一楼门口而去。

桌上的酒菜该凉的都凉了、该剩的也就不再动了,仲逸倚窗而坐,再次梳理着思路。

“铁匠铺的那点秘密,它的左邻右舍布行和药铺应该是知道的,或许他们背后的东家就是同一人,或出自同一幕后之人”。

有了这个大店铺的配合,无论从城外往进‘运货’,还是从城内往出‘拉货’,都会是有一个看上去十分合理的理由。

如那个店小二方才所说,这样的铁匠铺在城中还有几家,做的都挺大,而且是出自同一东家。

如同眼前这家店铺一样,都是在相当不错的地段,尤其左邻右舍,也是颇有一点实力的。

这一点倒是与仲逸的书院有点相似:门匾只冠以‘铁匠铺’三个字,而且同样的店铺,城中还不止一家。

“今日收获不错,剩下的就交给锦衣卫的兄弟了……”,饮完最后一杯,仲逸终于懒懒起身,向门外走去……

第602章 夜色中的铁匠铺(下)

“却说曹操在景山顶上,望见一将,所到之处,威不可当,急问左右是谁。曹洪飞马下山大叫曰:“军中战将、可留姓名?”云应声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话说仲逸从包房中出来后,原本想奔对面的铁匠铺而去,之后是要回书院的,却不想听到了这么精彩的一段。

酒楼大厅中,搭建了一个木台,上面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说书,周围是不少看热闹的。

这便是这家酒楼买卖好的缘故之一,茶余饭后,听上这么一段故事,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权当消食了,还不用额外付银子,简直划算的不得了。

当然,这里的酒菜也不便宜,精明的店家早就将说书人的工钱摊到了饭菜里,还要为他多赚一些回来。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赵子龙真的能打过曹操那么多的兵马吗?那个小阿斗最后怎样了?”。

说话人没了声音,台下立刻一阵起哄:“快讲啊,说话说半截……这可不好啊,我们可都等着呢……”。

一片嘈杂声后,那说书人挥手示意道:“大家稍安勿躁,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嗨,没劲,每次到最后总是这句……”,人群中不少人开始摆手摇头,回了各自的座位。

不得不说,酒楼的店家是很精明的,吊起了众人的胃口,谁还愿扭头就走?

这里毕竟不是地摊,能来此处用饭的,都是些有些银子的主儿、也不差这点钱。

“小二,还愣着干什么?再来一壶酒、一盘花生米、小咸菜……”。

好吧,既然说书人表演完,听众们也该再议论一番了,顺便再小酌一会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说说这个常山赵子龙,为何就那么厉害呢?若是拿他与关羽、张飞二人相比,谁更厉害?”。

“那也不能光看舞枪弄棒,为将者还得要看智谋、胸怀,这一点来说,赵子龙当之无愧”。

“说什么呢你?打就打呗,怎么还牵扯到智谋、胸怀上来?那你干脆找诸葛孔明了,无趣的很……”。

众人三五成伴儿,围桌而坐,说的那是一个不亦乐乎。

“赖大头?你倒是说说,除了三国的事儿,你还能讲点别的不?”。

有人见木台上那位中年说书人还在收拾东西,趁着这个功夫,又插了一句。

“趣闻轶事、帝王将相、民间奇事……,多了去了,你们要想听,就尽管来酒楼用饭吧,每晚都有……”。

那位被众人称为‘赖大头’的说书人,其实头也比别rén dà不了多少,之所以被起这个外号,皆是别人认为一个死理:这人脑袋大,所以里边才装的多。

此刻,他也向底下人开起玩笑来:谁让我是人家酒楼请来的呢?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一个贪钱的主儿……

‘赖大头,你说你读书读的好好的,干嘛不走科举那条路呢?关键时刻就是不能考中,来这里说书,有什么意思呢?’。

底下又有人开始嘀咕起来:早年间,这个被称作赖大头的人,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据说学问还是挺大的,就是每次考不中,后来干脆将家里的笔墨纸砚都扔了、再也不考了。

试可以不考,人总归是要吃饭的,再后来,他为了活计,也就开始做给人家写写对联、书信、算算账之类的活儿,算是糊口,

但此人生的懒惰,又有些邋遢,于是不少店家都用过一段时间后,便将他辞掉了。

说起来,还得要感谢这家酒楼的掌柜,早年间赖大头为这个掌柜的老母亲写过书信,恰恰是这几封书信救了他兄弟一命,于是全家人便将赖大头当做恩人。

至少那掌柜的母亲是这样认为的。

也就这样,酒楼正好缺这么个说书的人,那掌柜便将赖大头请来:每天晚饭时说上一段,每月都给他发点银子,总算有了活计。

至于吃的住的,都在酒楼,只是普通饭菜,一间不起眼的偏房而已。这赖大头没有成家,爹娘也早已去世,有了酒楼这个活计,总算不至于食不果腹、流露街头。

说书这事儿利落、倒也省事,赖大头只要动动嘴,将脑子里记下来的东西讲出来即可。

“客官,您来点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店小二,当仲逸转过身来时,却见正是之前与他一起吃喝的那伙计。

听别人说起这个赖大头的故事,仲逸竟听的有些入神。

“原来是你啊,正好,再给我准备一桌饭菜”。

仲逸指着不远处的一张空椅子说道:“就坐那儿吧”。

那个地方不错,离说书的人最近。

“客官,你才用过酒菜,如今再来这么一桌,是不是有点……”,那店小二挠挠头,一脸的不解:“是不是方才的饭菜不合口味的……”。

仲逸见那伙计一脸懵懂,不由笑道:“这话怎么说?这酒菜不是为本公子叫的,是为那位点的……”。

“他?赖大头?”。

店小二更是不解道:“嗨,我当是谁呢?他就一个落魄书生,平日里邋里邋遢的,要不是读了点书,要不是我们家掌柜心疼他,还指不定在哪儿呢?”。

懒得理这些言语,仲逸已缓缓向桌前走去,店小二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赖大头,你有福了,今日遇到贵人,有人请你吃喝一顿,都是好酒好菜,保证你平时只有闻的份儿”。

那店小二来到赖大头面前,似笑非笑道:“今晚,你就不用吃你那粗茶淡饭啦”。

赖大头捋捋他那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中有些怪异的神色,再细细一看仲逸的年纪、装束,他便立刻淡淡一笑。

“又是这种公子哥,仗着有点银子,难道想请我到府上给他们说书吗?”。

想到这里,赖大头不由的拍拍身上的衣袖。

“好呀,既然这位公子有心,我赖大头也不能驳了面不是?”。

收起一个小包袱,赖大头也向饭桌前走来。

果真不要读书人的‘斯文’了,他倒是对这个外号一点都不在乎。

酒楼窗户打开着,从这个位置依旧可以清楚看到对面那家铁匠铺、红红的铁块,还有一旁依旧亮着灯光的药铺。

看样子,这两家店铺生意确实好,一时半会儿还真忙不完。

“赖先生,萍水相逢,方才听了一段……,想与先生小酌几杯、聊聊三国?”。

仲逸施礼道,赖大头也不客气,稍稍回礼后,便坐了下来。

不多时,酒菜已摆上饭桌。

‘好啊,看来这位公子是个好学之人,我早就想找个能聊的来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赖大头顺手抓起一只鸡腿,紧接着便端起酒杯来:“当然,有酒有肉更好……”

第603章 这酒喝的

“看这位公子举止得体、出手大方,我也闲来无事,那咱们说道说道?”。

两只鸡腿、一盘熟肉、半壶老酒,赖大头又自己为自己盛了一碗参汤,那叫一个吃的痛快、喝的舒坦。

酒还不太足,饭是饱了,此人饭量、酒量俱佳,属于‘能吃能喝’型的。

是该说说他的‘高论了’。

毕竟人家这顿饭是不能白吃的:既然做了这说书人,要有个说书人的样子。

平日里当着大伙的面,今晚给眼前这位‘客官’一个人说说了。

“说三国吧,流传的故事可多了,民间的有、书里边有,口口相传,也大多变味了”。

啧啧,再饮一杯,赖大头嘴角微微咧道:“说说,魏吴蜀三‘主公’曹操、刘备、孙权吧,公子觉得他们三人谁更胜一筹?”。

还真是个不将自己当回事的落魄书生,张口来。

仲逸望望四周,此时虽说之前用饭的人少了许多,但零零散散还有人来回走动的。

再看看对面的铁匠铺、大药铺都还没有关门的意思,仲逸只得懒懒的说道:“这样吧,咱们换个地方,去找个包间,好好说说?这里人来人往的,总归是不便的……”。

赖大头眼睛突然一亮,向四周瞅瞅,见并无人朝这边望来,便又笑了起来,眼睛也眯住了些,这一顿饭也吃了些时间,大家的兴趣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听他说一段书,而特意叫这么一桌酒菜的。

‘也罢,想不到公子还是个心细之人,倒是我这个大头恍惚了这么一嘴子’。

赖大头边说边收拾桌的酒菜:“不是说说民间故事吧,放心吧,这里的掌柜还给我几分面子,不必多虑了吧?”。

好吧,说归说,他已将一盘下酒菜、一壶好酒端在手里:“包房不便花那些银子了,如果公子不嫌弃,到我住的那窝去,如何?”。

‘窝’?这倒似乎是个很贴切的词儿,仅是看他的装扮,仲逸便不由的皱皱眉。

这读书之人最怕没个能说话的,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知己尚且不说,能说到一块的人,还真不好找。

饭吃饱了,赖大头想‘痛说一番’的馋虫,又被勾起来了。

“走吧,没有你想的不堪入目,毕竟是人住的地方嘛,这里是酒楼、大酒楼嘛,再差能差到那里?”。

见仲逸还愣在那里,赖大头便向他做出一个邀请的举止,也算是一种回礼。

似乎说的有理,那恭敬不如从命吧……

屋子不是很大,还算干净,里边陈设不多,反倒显得更加的整齐一些,还算过得去。

至少,仲逸之前想到的‘异味’是没有的,果真是酒楼的房间,伙计们收拾的还行。

谁说赖大头的书都扔了?这不还有几本吗?

仲逸准备随手翻阅一下,却被他制止道:“若是公子觉得这里还行,坐下与我小酌一番,再无旁人,好好说道说道”。

‘哦,还是那魏吴蜀、曹操、刘备、孙权?’。

赖大头果真酒瘾不小,除那一整壶酒外,连之前喝剩的半壶都带了。

一张方木桌,有酒有肉,二人这么围桌而坐,用来打发时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还要说吗?’。

仲逸接过酒杯,不由的说了一句:“从先生的说话顺序能看的出来:魏吴蜀、曹刘孙嘛,你这不都排好顺序吗?”。

赖大头眼睛瞪大,似有不解。

都是他之前的话:魏吴蜀,应该对应的曹、孙、刘嘛,为何说人名的时候,刘备提前了呢?

“那么说来,公子认为刘备曹操更胜一筹?或者说孙权又该是什么位置呢?”。

赖大头显然不再是说书时的那般滔滔不绝,他早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那种‘学问’气息。

“这要看怎么说了,若从当时的人口、地盘,以及三者的结局来看,似乎曹操更胜一筹”。

仲逸笑道:“这话又说回来了,最后统一三国的可并非他们,而是司马氏,这难道要归于曹操的‘功劳’吗?”。

咳咳,赖大头被酒呛了一下,平日里说起这种事,那都是他一个人在说,别人只有听的份儿。

即便有人插嘴,也是‘快讲啊、快讲啊’之类的催促之语,像仲逸这样‘不按常理开口’的,倒真是个意外。

‘说说看,刘备哪方面超过曹操了?’。

赖大头干脆放下酒杯,生怕那句听不清,接不仲逸的话茬似的。

“这还要说嘛?方才已经说了,若是从最终结局来说,其实都一样”。

仲逸继续道:“可是,东汉末年至今一千多年过去了,后人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这个?赖大头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抛开各种传说,你觉得呢?”。

这一刻开始,仲逸似乎倒成了说书人,赖大头只有听的份儿。

只听仲逸继续道:“这个话题太大了,见仁见智,或许每人站的角度不同、认知不同,我们把酒言欢……,……不说这些了吧?”。

赖大头不由点点头,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诸葛亮与司马懿呢?公子难道会说:诸葛亮更胜一筹了?”,赖大头似乎意犹未尽。

仲逸微微摇摇头:“从短期看是司马懿,从长远来说,当然是诸葛亮了。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年纪而已……”。

赖大头不说话了,他连干三杯,似乎那点意思全在酒了……

“好酒,不错,公子是个爽快人”。

程默片刻,赖大头叹道:“也许我不能完全苟同你的观点,但我对公子不为世俗左右,既能读书,又能懂得悟道书后之事,这一点无话可说”。

‘干了……’,这一杯,二人是无论如何要碰一杯的。

此刻,仲逸大致明白了一点:这个赖大头似乎也是个‘不太安分’的读书人,加之他举止随意、口无遮拦,这种人往往是最难科举的。

“赖先生,在下姓仲,是山东济南府人士,不知先生尊姓大……”,仲逸已起身而立。

赖大头连连摆手:“什么大名不大名的,我叫赖斌,是在北直隶一带长大的,也不要那里人士了,我是个落魄的流浪人而已”。

仲逸不解道:“先生是北直隶人,那为何听店里的客官们说起你的故事,似乎很熟悉的样子,还以为先生是本地人呢”。

赖大头似乎终于有些醉意了:“那你没听他们说起我的事儿时,都是一年前的事儿吗?在之前的经历,他们也是听说而已……屡试不,躲这里也算清静,还有些亲戚,靠着写写算算认识几个人,这个酒楼的掌柜算一个”。

末了,他叹道:“是混口饭吃,孑然一身,有酒喝行,了此一生而已……”。

见他已开始摇头晃脑,终于是喝的差不多了。

这酒喝的,打发时间倒是真的。

再看看对面的铁匠铺,已经关门,门前终于没有了火光。而左侧的布行早打烊。

只是右侧的大药铺似乎还微微有些灯光,只是门板已经被关。

显然,屋内已不再是干活的伙计了,或是掌柜的在说说话,或者也有人像他们这样:小酌一番吧?

“赖先生这是哪里话?不过是一时不得志而已,何不振作起来呢?大丈夫做事,为何科举一条路呢?”。

仲逸已起身来到窗前,一字一句道:“先生表面邋遢,但房收拾的却井井有条,伙计们或许帮忙收拾过,但自己若是真心邋遢,别人又怎么收拾好呢?”。

赖大头:沉默不语,继续喝酒。

“除去桌椅、木柜,房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但先生却特意留着这些书,还有笔墨纸砚,足见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读书人”。

仲逸继续道:“至于那些表面的邋遢,只是一种落魄后的自嘲罢了,如同一个醉酒消愁之人,那只是一时的。明日一觉起来,该干什么,还得继续不是?”。

显然,赖大头是落魄了,但他并未彻底消沉下去。

这时,赖大头突然起身道:“敢问公子到底是何人?”。

这么一说,仲逸倒不由的笑起来:“咱们城最近多了个书院,任何人都可以来,而且不收一钱,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春江水暖鸭先知”,要问那里开了新店铺,还得问店小二,要问辽东来了什么朝廷命官,自然是要问衙门的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开书院嘛,当然是要问‘读书人’了。

读书人的事儿,你懂么?

“莫非,公子是那位在城根面馆出口成章、妙笔生花的才子?”。

赖大头一拍脑门:“哎呀,今日总算是遇到高人了,来来来,咱们再叫一壶酒,不醉不归……”。

说话间,仲逸已来到门口,他稍稍停顿道:“若是先生不嫌弃,明日来书院一趟,我哪里还缺个教书的先生。你不是喜欢琢磨三国嘛,细细想想,此事有没有奔头?”。

“这个,公子容我……”,赖大头浑身不自在,权当喝酒头了。

这时,仲逸摆摆手道:“状元的老师并非是状元,读书,不要死读书……我看好你”。

赖大头还欲说什么,只见仲逸头也不回道:‘放心吧,银子不会少付,房屋有的是……’。

这样,赖大头原地呆坐,一脸的凌乱,良久之后他才发现:我还有好多话未说完呢……

夜幕下,街行人少了很多,仲逸出了酒楼,门口的店小二又将他送了一段,得知要回书院的方向,这伙计又给他指了一条近路。

“呶,从药铺那条巷子过去,一直向北走,十字路口附近西北角看看,在那一块”。

店小二满意的向仲逸道别,望着他的背影,手却不由的捏捏腰里的银子。

银子,真的是个好东西。

铁匠铺一侧的大药铺确实有势力,好的房屋,修的也结实,只是差了点意思:房后并无住户,同样是一个商铺的背后。

对仲逸而言,这样的高度与速度完全没有必要、展示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

药铺内灯光还算明亮,显然不是从外边看去那样的微微之光,之前猜得没错:果真有几个人围桌而坐,桌有酒有肉,正‘小酌一番’。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女真人,语言有明显的特点。两个掌柜模样的人应是药铺、布行管事的。

而另外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端着酒碗痛饮,连装束都未换过来,明显是铁匠铺的行头。

还有一个白发长须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坐堂郎’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阵型全乎的很。

这装束,完全合乎在外人看来的买卖:药铺既是药铺,铁匠铺便是铁匠铺,布行也是极像那么回事的。

几人正在说话间,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从一侧走了出来,此处与铁匠铺只有一墙之隔,俨然是一道暗门。

那账房先生向众人打声招呼后,便直接来到药铺柜台,拿着算盘是一通‘噼里啪啦’,很是熟练。

其余众人只顾吃喝,显然这些人之间是极为信任的,绝不是店铺邻居这么简单。

“哐当”一声,那账房先生将一个包袱放在桌。

众人只是随意看看:包袱全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看来,这些布行与药铺不仅仅是为铁匠铺‘作掩护’的,他们这是货真价实做买卖、赚银子的……

桌的饭菜被撤下后,那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在地板撬起一块木板,取出几只箱子、很大的箱子。

那包银子是不少,但显然用不了这么大的箱子。

显然,他们还有别的东西要装……

月色渐渐升高,街行人越来越少,书院门口,一个焦急的身影来回踱步着。

“哎呀,仲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我都去好几家酒楼找过了,不见你的人影,急死了……”。

见到仲逸后,程默急忙迎了去,这小子去城根面馆找喜子,二人也喝了不少,好在酒量大,还能撑得住。

“再开两家书院的事儿,院落找的怎么样了?”。

“仲大哥,我办事你放心,不过,咱们还是快进屋歇了吧……”。

第604章 都司衙门的事儿,谁敢问?

“站住,干什么的?”。

次日清晨,辽阳城门口,几名守卫挡住了前来的两辆木车。

辽阳城门守卫头领上前一步道:“为何要出城?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各位兄弟辛苦,这一大早的,怎么个说法呀?”。

说话的是药铺伙计,他身后是两辆木车,是大药铺的,上面一个大大的‘药’子分外醒目,木车上装的正是一只只的大箱子。

这个伙计长得高高瘦瘦,两只眼睛格外有神,圆溜溜的,转起来速度极快,他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城门的守卫中有一些陌生面孔。

凭借他在辽阳城中多年的经验,不难判断: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各位兄弟,还没吃早饭吧?这个……够辛苦的”。

说话间,药铺伙计来到守卫头领面前,巧妙的递上一块银子,嘀咕了一句:“待会歇班的时候,让弟兄们叫几个像样的酒菜……”。

“你这是干什么?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守卫头领连连推辞,一脸的严肃:“老实交代,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为何使这般手段,朝廷是有规制的、指挥使大人是有严令的……”。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在自证:平日里他们就是这样弄点散碎银子花的。

药铺伙计连连摇头喊‘冤枉’:各位大人,这里边装的都是药渣,天地良心,小的就是看兄弟们辛苦,再无其他之意啊。

这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平日里该是多么的‘熟悉’。

如同当初在蠡县城门口的守卫头领一样,多年把守城门,对这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出的人,那都是一个门清。

“我们有衙门给银子,你分明就是欺负人嘛”。

咳咳,城门守卫头领当着众人的面,提高了嗓门:“前些日子,在城中发生的几个地痞被杀一案,都司衙门已知道此事,指挥使大人特派都司衙门的官差来协助盘查,还请配合……”。

“这事,不是被知州衙门接手吗?怎么?……”,那伙计问道。

城门守卫白了一眼:“那谁知道,都司衙门的事儿,谁敢问?现在不就是在查案吗?”。

“原来是都司衙门的兄弟啊,怎么说看着面生呢,辛苦、辛苦……”,药铺伙计连连点头,眼睛却依旧向城门守卫看着。

“少他码废话,谁跟你是兄弟?人家都司衙门的人,你也敢高攀?”。

见一名中年男子脸上不悦之色,那名城门守卫厉声喝道:“给我搜……”。

此言一出,不少军士立刻向木车前走去,有之前城门的守卫,也有‘都司’衙门的军士。

药铺伙计似乎有点着急,看着城门守卫头领,却也是一脸的无奈,只得暗暗跺跺脚,眼巴巴的看着军士们打开箱子。

顿时,一股刺鼻的怪味飘来,不少人下意识挡住口鼻。

‘各位大人,小的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嘛,都是药渣,我们大药铺隔些天,便将剩余的药渣和被损坏的药材拉到城外埋掉,这大伙都知道’。

药铺伙计在众人身后干着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我们掌柜的和坐堂郎中说了:是药三份毒,尤其这些药渣早已没有药效,次药更是不敢服用,那么大个药铺,总不能都倒在门口吧?”。

见众人并不理会,药铺伙计依旧自言自语道:“哎,谁让我们掌柜的心好呢?说是这些废渣埋在地里,来年还能当肥料呢,种庄稼、长草都是很不错的……”。

这时,那名中年军士模样的人来到车后一只木箱前,突然转身向药铺伙计喝道:“再这里聒噪,老子砍了你”。

这一句话着实让药铺伙计吓得够呛,不由后退几步,一旁的几名军士见状急忙上前,将这伙计拖住,连同其它赶车之人,都被带到了墙根处。

同时,原先的城门守卫也被命令去检查另外一辆车,此处,就全是‘都司’衙门的人。

众人的目光很快聚集在墙根一侧,那名中年军士趁机打开药箱,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之后再掂掂箱子的分量……

之后,他将药箱合上,若无其事的样子。

“兄弟们,你看这是干什么呢?说句托大的话,我们的药铺在城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说话的还是那名药铺伙计,他见守卫将其他闲散人驱散,这便再次拿出他的杀手锏——掏银子。

“这……是给我一人的,还是?”。

一名‘都司’衙门的军士用手掂掂银子:“我们大人那边,是不是……”。

‘明白、明白……’。

药铺伙计立刻又从身上摸出几块银子来,脸上皆是笑意:“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真没有触犯王法,只是……做买卖难啊,即便正常买卖,也经不起你们……”。

那‘都司’衙门的军士不耐烦道:“别废话了,老子也知道是做正经买卖的多,但你们要是一文钱都不掏,老子喝西北风去?……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说完,那名军士向他们的首领——中年男子走去,附耳嘀咕几句。

‘你们那边怎样?’。

这名中年男子点点头,而后向对面说了一句:“没错,都是些药渣,我看就放了吧,还要查后面的呢……这味儿,真是难闻……”。

听‘都司’衙门的人这么一说,那城门首领竟如释重负道:“就是,就是,大人所言极是,这家药铺我是知道的,开的很大,掌柜的还做些善事,没问题的……”。

‘放行……’。

说了这么一句,两辆木车终于向城外走去。

没走多远,那药铺伙计不由的嘀咕了一句:“哼,什么都司衙门,搞定你,也是片刻的功夫……”。

“站住,干什么的?”,接着便是下一辆车要被盘查了。

“大人,都还满意吧?快请兄弟们在一旁歇着,剩下的事儿,就由我们来吧”。

那城门首领毕恭毕敬向中年男子说道。

“这是哪里话?指挥使大人说了:以防凶手藏在车中出城,务必要仔细盘查,不敢有丝毫松懈”。

没错,说话的这名中年男子正是锦衣卫的总旗,只是他此刻的身份是‘都指挥使司’的官差而已。

之后,人群中一名锦衣卫校尉向城中而去,与其他人不同,他是一身布衣。

‘干的不错,继续盯着,尤其城门那些守卫,今日,谁也不准离去’。

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中,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吩咐道:“此外,负责城外跟踪的兄弟,务必要看仔细了”。

‘是,大人放心,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背抄双手,那名军士离去后,石成便缓缓向仲逸的书院走去……

第605章 二院、三院

数日后,书院。

今日是个例外,学生们离去后,在托雅的建议下,他们要在这里‘摆一桌’以示庆贺。

饭菜自然是城根面馆准备的,托雅‘斗气’几日,总算是想清楚一件事你不是不让我来书院吗?我偏要来。

尽管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也没有那么多大道理,但毕竟结果还是不错的能来就好。

“今日我们要这里庆贺一番,那么首先呢,是要庆贺我们接下来要开的两家书院也有了着落,加上这家,已经有三家了”。

托雅举杯提议,赖斌、程默,还有仲逸急忙举杯‘响应’,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自从仲逸那日在‘阳城大酒楼’与赖大头一番‘高论’后,赖斌终于想通了读了一辈子的书,总算不用再担心‘再无用武之地’了。

每每想起仲逸那句话,赖斌就觉得极为有道理自己虽然没有考中,但或许可以教育出来一个能考中的,还没准是状元呢。

这里的学生基础差,但赖斌坚信只要用心去教,一定会有开窍之人,况且年复一年总有新人加入,那怕倾注一生,就不信培养不出一块‘好料’来。

当然,在这里开书院,而且还要增加书院的数量,这本身就是一件颇有‘奔头’的事儿,其中的道理,只有自己知道。

就这样,经过几日的一番挣扎,赖斌终于决定就这个书院,定了,再也不用去酒楼说书去了,我要——教书。

“这都是你们的功劳托雅找的地方,赖先生指点装修,程默跑前跑后的……这杯酒,应该我来感谢大家才是”。

仲逸举杯笑道“当然,最感谢的还是我们的托雅,听方才送饭的喜子说这一桌饭菜全是她亲自下厨,我等真是有口福了”。

哈哈哈……

饭菜的口味相当不错,程默每次去城根面馆都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饭店厨子的手艺,也不过如此吧?

还是仲逸那句话我们这一群人确实有口福,在来辽东之前,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温馨的场面。

‘仲先生,我觉得该给书院起个名字,这样一来便于别人找路,二来咱们说起话来也不用老说‘书院、书院’的,弄得大家都不知道是那个书院了’。

赖斌毕竟是读书出身,他对每个书院、每个学生,甚至于每个摆设物,都十分的重视。

“赖先生,你还真别说,这个我早就想过了,可是人家仲先生说呢,越是这样不起名、反而越容易被人记住比如说运来客栈、来喜客栈,远不如那门匾上直接写两字——客栈”。

托雅放下酒杯,来到仲逸与赖斌中间,若有所思的说道“要不,就这样吧,这家书院就叫第一书院、后面的分别就是第二书院、第三书院……”。

这时程默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简称‘一院’、‘二院’、三院”,等啥时候来个‘八院’,估计就要开到别的城中了,不过若是换了城池,接着从一院开始……”。

赖斌听完并未言语,只是低头开始喝酒这个提议,要说不好吧,还有那么回事,要说好呢,总觉得那里怪怪的。

“这个提议不错,我看行,就这么叫”。

仲逸笑道“不过,程默所说的那个简称‘一院’、‘二院’的……就算了吧”。

仲逸记得唐小丫似乎曾说过什么‘二院’、‘三院’的,可那都是医院,也就是这里药铺与郎中的结合,不妥、不妥。

以仲逸这个翰林侍读学士的身份,给书院起这么个名字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格,回到京城后,再‘另请高明’吧。

‘仲少东家’都表态了,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片刻之后,赖斌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对啊,不能死读书,如此叫既简单,又有规律,不错、不错。

饭后,托雅与程默出了门,他们要去‘第二书院’和‘第三书院’看看,毕竟装修没有结束,还有不少杂事。

书院中为赖斌准备了房屋,但仲逸借口必须要过一个月之后他才可以住进来,这一个月就算‘考验期’了。

一个月的考验期,完全是仲逸想出来的,只因锦衣卫的石成等人要来书院议事,赖斌是个口无遮拦之人,总归是不便的。

赖斌还要在酒楼呆一个月,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事儿,掌柜的这点薄面还是愿意给的若是那日自家孩子、侄子之类的要去书院,还得要靠他。

人嘛,关系总是相互的,对掌柜的而言,赖斌能有个好一点的出路总归是不错的,毕竟人往高处走嘛。

众人离去后就只剩仲逸一人应付完这波,还得有另外一拨。

对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石成来说,最近这些天的日子不错城中铁匠铺、布行、药店都摸清了底子,城外那片密林也被紧紧盯住,连同衙门中暗通此事之人,也被安插在衙门的锦衣卫查出。

万事开头难,一旦私自练兵、私铸兵器之事被重视起来,很快便有了接下来的眉目,随着秘查的深入,真相也渐渐大白。

当然,这一切皆是因为有仲逸这位‘闲人’的帮忙,才能得以如此顺利,他本是来这里随便‘走走’、‘看看’的,没想到‘风景这边独好’。

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秘查清楚后,仅凭这一百多锦衣卫是断断不行的。

来的时候,石成虽说带了一个百户所,但人员皆已四散开来,有负责城门守卫的,也有城中打探的,还有衙门中、城外盯梢的,真正能用的,也就十人左右。

辽东当地都司、卫司衙门的人,他总是有些不放心的,毕竟此事之所以能发展到如此地步,定是当地有人做内应。

剿灭之时,朝廷的兵马还未到,恐怕就被泄露出去了。

‘实不相瞒,仲老弟,前些日子,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形向京城禀明,说的就是调动兵马的事’。

石成说道“兵不在多,毕竟当地驻军可以大范围协助,但最先冲上去的,必须要足够可靠的人才行……”。

此事,仲逸又何曾没有想过?

之前所做的这一切,都要看最后的结果,没有一支精兵强将,一切都是泡影。

仲逸安慰道“石大哥放心,此事,或许朝廷早有安排,若我所料不错,也就这几日的时间,兵马就会到了……”。



第606章 出兵

数日后,辽东都司衙门。

“指挥使大人,朝廷的旨意现已宣读完毕,可以奉旨行事了”。

说话的是一名传旨公公,宣读完旨意后,他轻轻咳嗽两声,眼神向四周眯了一下,而后便是面无表情。

“快,快请各位从京城来的大人到里边歇息,饭菜早已备好,诸位请……”。

指挥使安排几名部署将一行人领了进去。

众人刚离去,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镇抚使石成,便走了过来。

“指挥使大人,按照旨意,你应该马上调兵,我们锦衣卫也会派出人马带路,城外有两处秘密据点、城内有很多处铁匠铺、药房、布行……”。

石成上前道:“每个现场必须要有锦衣卫的人看着,这也是旨意:务必一举拿下”。

指挥使连连点头:“石大人放心,城门很快就会关闭,任何人不得外出,有你们的人已在各店铺外把守,不会有事的”。

末了,他特意说道:“至于城外那两处秘密之地,还请锦衣卫的兄弟再等片刻,我们的人马很快就到,到时来个围剿”。

这话没错,谁都能看的出来,仅凭锦衣卫一百多人的‘兵力’,显然是无法摧毁城外那两处密林。

指挥使这是善意的提醒。

石成笑道:“这一点请指挥使大人放心,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已经将其围住,他们自是插翅难逃,还请指挥使大人尽快调兵,如此才能万无一失啊”。

英勇千户所?

指挥使微微一愣,之后又轻松道:“哦,我就说嘛,原来朝廷派他们来了,这……我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所谓的真正可靠之人,就是英勇千户说的将士。

有了这柄利刃,再有锦衣卫校尉的协助,无疑是最稳妥的。

之所以用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出自两点:他们一直在京城,与这里任何人没有瓜葛,行动起来毫无压力。

而英勇千户所的能战、擅战是有目共睹的。

细细想来,这种事皇帝朱载垕当然会派英勇千户所的人来,虽有些意外,但绝对在情理之中。

这两点,他们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石成笑道:“这都是万岁英明、gāo zhān远瞩,我们做臣子的就不必揣测了”。

“是是是,石大人所言甚是、圣明不过万岁”。

指挥使附和道:“我这就叫人去安排,马上就可以出发”。

见指挥使身边两名部署欲离去,石成身后一名锦衣卫百户立刻上前制止道:“二位大人留步”。

指挥使再次眉头一皱,不由的问了一句:“石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

都指挥司指挥使是正二品,仅从品阶而言,与兵部尚书是一样的,辽东又为军事重镇,这里的指挥使更是相当了得。

在朝廷派英勇千户所来辽东之前,他这个二品指挥使大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自己的部署又被制止,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指挥使大人,二位大人,不必多虑,石某也是奉旨而行’。

说着,石成掏出一道圣旨。

按照旨意:指挥使身边的重要部署无论要去哪里,都应有锦衣卫的人跟着。

至少,在此事彻底完结之前是这样的。

‘万岁的旨意,我们只有执行的份儿,指挥使大人与各位大人,你们说呢?’。

石成继续道:“我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还辽东一个太平,再给朝廷一个交代,各位大人说呢?”。

那是,那是……

不用说,身为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石成是在这里锦衣卫中品阶最高的,他自然是要‘陪同’指挥使大人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还是石大人所虑周祥’,指挥使笑着做出一个手势:“那……咱们就请?”。

……

辽东城外、向北的那处密林。

英勇千户所谭辽:“弟兄们,打起精神来,辽东指挥司的兵马就快到,锦衣卫石大人也一同前来,到时我们一举将这片密林拿下”。

如此一说,底下立刻有将士笑道:“千户大人,就对付这些人,还用得着他们嘛,只要千户大人一声令下,兄弟们一举拿下”。

“对啊,相当初,咱们在漠北时,林大人与千户大人带着我们三百名兄弟、灭了敌军近三千的兵马,还有什么可说的?”。

城外还有一处密林,带兵把守的正是英勇千户所的副千户周通。

当他说出与谭辽同样的一番话后,底下的军士们依旧是那样的回答:何须别人动手,我们自己不就解决了吧?

副千户周通上前道:“弟兄们放心,谭千户已经派人到城门口盯着了,若是兵马到了,我们立刻就动手”。

如此一手,底下将士纷纷响应:“哈哈,大好了……”。

辽阳城、城中。

城门还没有关上,不过所有人都习惯了城门口的守卫,并没有发现:盘查更严密了,而且渐渐的‘只能进、不能出’。

城中街上行人依旧,各家店铺十分热闹,夏末初秋之际,刚刚过午后还是有些热的,茶馆的生意自然不会太差、连同一些小酒馆,还是有不少闲人坐在那里。

喝喝茶、嗑嗑瓜子,三五熟人围桌围坐,说笑一番,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神仙般的日子。

最热闹的还是那些铁匠铺、布行、药铺,各店已经习惯了往日的人来人往。

“叮叮当当……”,铁匠铺前依旧一阵击打铁器的声音,那光着膀子的汉子们个个汗流浃背,偶尔端起一大木勺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俨然一副‘豪饮’之状。

药铺中人来人往,不少人只是拿着方子开药,还有人干脆向坐堂郎中说一番病情,而后对症下药。柜台前掌柜模样的人不停的扒拉着算盘,想想今日的收入,那是相当的惊人。

相比而言,布行则安静了一些,来这里无非是挑些好一点的料子,若是有量身定做的,可以直接上二楼,楼上有茶水、有点心,也是个很不错的去处。

众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各家店铺前,都会有几名‘布衣’锦衣卫,随意在那里懒懒的‘忙着’什么,活脱脱一个‘闲人’。

城中类似的闲人很多,尤其锦衣卫盯梢经验丰富、善于乔庄,绝不会别人察觉……

大约半个时辰后,城中终于有了动静:出城的兵马正从街道上匆匆穿过,而剩余的兵马留在城中,专门对付各家店铺。

兵马出城后,负责城门守卫的锦衣卫百户令道:“关上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片刻之后,分别把守城外两处密林的英勇千户所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立刻收到消息:“都司衙门的兵马已经出城了,马上就到……”。

第607章 热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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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一个上午,辽阳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最为明显的,莫过于紧闭的城门,突然被打开,且出行方便了些,只是简单的一番盘查,一如前往。

城中有好事之人,实在闲来无事,干脆排队出城,城外呆了一会儿,又进城了,果真简单了许多。

此刻,距离下一个饭点尚早,但不少茶馆、小酒馆,甚至大酒楼都坐了不少人。

大家不点饭菜,只叫一些茶水、点心,实在贪杯之人,也是可以点上一壶小酒的。

这个时候,城中一片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简直热闹的不行。

‘听说了吗?那日城外两处密林发生过激战,那场面、简直了,都司衙门的兵马将两处密林全部给剿灭了,连只兔子都没放过’。

“说的这是哪里话?什么都司衙门的兵马,我听我那在衙门当差的兄弟说,朝廷派了个叫什么千户所……的,哦,对了,是英勇千户所,那才叫厉害,个个身手不凡”。

‘英勇千户所嘛,我之前是听过的,当年在漠北,只有三百人的敢死队,硬是灭了鞑靼三千多的兵马,厉害啊……’。

“真是没想到,城内最大的那几家药铺、布行都是为铁匠铺做掩护的,这铁匠铺的胆子真大,竟敢私自铸造兵器,还秘密将兵器运出城”。

但凡遇到大事,尤其大事结束后,当地的人们难免热闹一番,茶余饭后的话题,热闹一阵子是很正常的,在哪儿都一样。

每到关键之处,掌柜总会向店小二使个眼色,机灵的伙计也会拎着一壶热水:小心、小心,让一让、让一让,小心烫嘴。

这话说的,一个水壶本是要烫手的,怎么会烫嘴呢?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是让你闭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小心为好。

掌柜的不傻:来我店里花银子那是欢迎的,那怕是胡乱说笑一番也行,若是再口无遮拦惹出事来,老子还不如不挣那点银子了。

众人这么七嘴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个衙门……侍读学士,仅次于翰林院学士……’。

赖斌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脸上异样的难受,心中却暗暗道:“果真是来头不小,那日初次见面时,就觉得他非等闲之辈,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能做到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哎,还是书生气,赖斌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喜子,走,我们回去”。

听赖斌这么一说,一旁的托雅脸上立刻不悦起来:“哼,我早就说他是个文官,还真让说准了,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人群中,喜子就是不愿抬脚:“要不,我们再等等,程默大哥还在那边呢,他说了:这次,仲大人先不回京城,等把书院的事儿安顿好了再走,仲先生一会还回书院”。

“还仲先生呀?人家是仲大人了”。

赖斌总算是缓过神来:“现在看来,他这样做是对的,都是为让我们免收牵连啊”。

末了,他示意喜子继续留下,只对托雅说道:“走吧,我们先回去,仲大人会回来的”。

托雅那里能听的进去,离开人群后,头也不回的就向前走。

赖斌摇摇头,只得跟了上去。

‘不,我不回书院,凭什么回去?’。

走了一会,托雅突然驻足道:“人家是谁?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我只是才勉强会读几本书、写几个字的小女子,不说还好,现在既然是这样,以后还如何相处?”。

赖斌笑道:哈哈,果真还是个孩子,你那点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lt;/content&amp;gt;

第608章 准备返京

这日午后,书院、第一书院。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英勇千户所将士纷纷南下回京后,仲逸的差事也即将结束。

只因当时并非奔着同一个任务而来,仲逸也不必与众人一同前往,为保护他的安全,石成特意留了近二十名锦衣卫校尉。

当时城内外发生‘激战’后,将士们只看重战事结果,战事结束后,英勇千户所和都司衙门的兵马已离去,石成却命人继续在暗中盯着。

无论城内外,难免有漏网之鱼,而这种事几乎必定有漏网之鱼的,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锦衣卫的收获还真是不小,又捞了不少‘鱼’。

至于在衙门中,为那些人通风报信的,石成在辽阳城时并未将这些人公开,不过临走之时,还是从衙门中带走一些人:其中有都司、卫司衙门的,也有知州衙门的。

此举异常隐秘,并不为外人所知。

此事或许还有后续,石成特意留了五十名锦衣卫校尉,并由一个百户统领,一部分用于保护仲逸的安全,其余继续在城内外秘查,是为防漏网之鱼,也是为再次核实:此地是否还有其他不为人知之事?

来第一书院这里的锦衣卫就有近二十名,仲逸只得与为首的百户商议:将这些人分为三拨,三个书院各留五六名,可以做做杂务之类。

这样一来,无论仲逸到了那个书院,都有他们的保护,也就安全多了。

三个书院终于都开了起来,仲逸也总算是‘大功告成’。

在托雅和赖斌的帮助下,又有两名‘先生’来到书院,经过仲逸一番‘考验’,这二人确系读书人出身,四邻街坊对他们的人品评价也不错。

如此,三个书院也就都有了先生,可以正常授课了。

“托雅还是个孩子”。

赖斌说的一点都没错,那日因为她的仲先生突然出现在大街上,骑着高头大马,而且真正的身份竟然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之后她便认为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这才扭头就走。

回了城根面馆,其实托雅还是惦着书院的事儿,后来程默过来请他过去、赖斌也请她过去,有了台阶下,她早就绷不住了,不回书院还等什么呢?

毕竟,还是个孩子。

仲逸之所以要这么做,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朝廷的事儿、衙门的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与他们毫不相干的。

不表露身份,就是不让他们跟着搅和,也是另外一种变相保护……

午后的阳光不错,程默将木椅搬到院中一棵大树下,落座后,仲逸便与众人在一起开始‘议事’。

前院中,才被安顿好的学生,此刻正在练字,暂时停止读书,笔墨纸砚备好,准备下笔。

这是仲逸要求的:每天坚持半个时辰,谈不到书法的境界,但字一定要规规整整。

有的时候,做一件事情的规矩与态度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事情本身。

“我到京城后,会托人向你们这里送来书籍,其中有我个人藏书,也有翰林院的一些,此事就劳烦二位了”。

仲逸以茶代酒,向赖斌与托雅说道:“至于先生的事儿,我也会在京城物色,暂时能安排开来就行”。

赖斌与托雅齐声应道:“是,仲大人”。

这一声,差点让一旁伺候茶水的程默烫到了手。

“那我们替你看着这么大的三个书院,你也得答应我们一件事儿,否则,我们说什么也不管了”。

托雅向赖斌使个眼色,不知何意,他只得一脸的疑问。

“我们也要去京城,到你们那个翰林院好好玩上几天”,这便是托雅的‘条件’。

仲逸并未表态,一旁的程默竟先发话了:“不行、不行,且不说一路之上多有不便,京城的规矩多,翰林院的那些大人们,可不像我们仲大人这么好说话”。

这话说的,首先就得罪人了。

见托雅又欲扭头离去,仲逸急忙起身道:“你可千万不要当真,不就是去翰林院嘛,你好歹有个在那里做侍读学士的‘先生’,别人是不敢懈怠的”。

至于一路之上的便利,只有有锦衣卫的人在,这都不是问题。

这三处书院所用庭院都是买过来的,所以不用担心挪地方或有人中途打断授课,交给托雅与赖斌去打理,也能说的过去。

玩笑几句后,赖斌没有再多言语,仲逸也没有再提去翰林院的事儿,显然托雅是将他作为个‘垫背’,自己要去京城那点心思才是真的。

赖斌屡试不中难免触景生情,尤其读书人更为明显,若是一时难以排解,显然是没有必要再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赖斌也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的教一辈子书,也就是最大的安慰。

人内心的极大转变,譬如顿悟、茅塞顿开,或许是要在经历过很多曲折之后的一个灵感。

灵感,比如说遇到一个‘高人’指点,或是来到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亦或多种因素或巧合的重叠,一刹那间就全明白了。

表面上这三个书院交给托雅‘托管’,但实际上仲逸已将向各衙门说明原委,这也是朝廷的旨意,自然没有人敢为难,而书院里的具体事务,还得要靠赖斌去处理。

赖斌:知足了……

辽阳城呆了些日子了,根据仲逸之前的计划,他还要继续向北走,锦衣卫石成临走之时,也曾向他暗示过:最好两个月之内回京城。

算起来,从与师兄一起出京城到漠北,再到辽东,也该是回翰林院的时间了。

来辽东之前,仲逸得到的旨意是:辽东之事,他可以‘临机专断’,这个专断,自然包括回京城的时间。

而石成作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自然有他的考虑,这句提醒也绝非单单一句客套。

“程默,准备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出发,一路向北……”。

仲逸盘算着,按照这个时间计划,应该还能来得及。

程默没有言语,立刻领命而去,只是一旁的托雅则又嚷嚷开来:“不是说好带我一起去京城的嘛……”。

仲逸笑道:‘放心,我们返回辽阳之时,一定记得来找你,之后带你一去京城……’。

第609章 迁安县

天朗气清、清风微微,又是一年秋来到。

十余日后,仲逸终于踏上回京之路,除了他的跟班程默与随行负责安保的锦衣卫校尉外,还有一直嚷嚷着要去京城的托雅。

仲逸没有食言,但他给托雅同时附带一个条件:到京城后最多半个月时间,之后便返回辽东,协助赖斌等,继续打理书院的事务。

托雅自然愉快的答应了,老陈头不放心,便吩咐让喜子一起跟上,并特意向仲逸叮嘱:回辽东的时候一定要妥善安排。

先前之时当做‘恩人’,得知仲逸的身份后,更是宽心不少,老陈头在京城还有亲戚,托雅此去,也算一举两得。

常言‘三个女人一台戏’,而在仲逸看来,有程默和喜子在,完全可以撑起这场戏、精彩的戏。

随行的锦衣卫校尉,托雅再也不问他们的真实身份,在她看来:既然仲逸是朝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有随从自然不算什么,而且他们之前刻意隐瞒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还说什么呢?许久没远行,好好享受一番沿路美好的景象吧。

朝京城的方向一路而去,气候能稍稍暖一些,同时各种新鲜和ci ji也就多了起来,那怕是一个小的县城、一种小吃,也足以让托雅充满期待、兴趣也是有增无减。

只是这么多人中就她一个女子之身,出行总归有些不便,仲逸只得按照师姐的方法劝说托雅女扮男装,那怕是没有精湛的易容术,起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对沿路遇到的路人来说,乍一看而已,也就省去不少事,真的方便了许多。

众人一路向西南方向而行,这日午后到了永平府。

“仲大人,前面就是永平府、迁安县了”。

指着前面的一座县城,那名锦衣卫总旗上前禀道:“请问仲大人,我们是否在次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仲逸看看日头,连日以来的赶路,大家似乎也有些疲惫,距离太阳下山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在此落脚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按照目前的前行速度,完全可以在朝廷‘规定’的期限回京,还能早那么三五天的时间。

‘是,我这就带人去安排’,见仲逸点点头,那名锦衣卫总旗立刻带着两名随从先行一步,向城门口走去……

“全城戒严,城门今日不开,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试试”。

那三名锦衣卫来到城门前,却被吃了个闭门羹,城墙上的守卫头领说了一句:“明日若是不开,那就等后天吧,没有县衙的命令,我们无法开门”。

一听这话,那名总旗立刻脸上挂不住了: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敢挡住去路?

那城门守卫说话的语气已经算是很客气的,这或许还是看在他们三人骑着高头大马,举止不凡,否则都懒得多说一句。

话又说回来了,骑马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反正我们都是奉了知县大人的命令,谁能给你开?

“把你们知县大人叫来”。

见仲逸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那名锦衣卫总旗直接开口道:“就让他来门口迎接,若是耽误了事,呵呵……”。

“这个……”。

城门上,守卫们一阵嘀咕,守卫头领这才不由的打量一番底下三人,再看看不远处正向这边赶来的一行十余人。

‘看来是有些来头,我们惹不起……’。

城门守卫最是会察言观色,那守卫头领盘算一番后:“你们二人快到县衙,告诉吕知县,就……就把那人方才的话复述一遍:让他亲自来门口迎接”。

显然,这位首领还是寄希望于知县大人能压的住来人,那样他的面子也算是能挽回来一些。

把守城门的,就怕遇到眼前一亮之人:要么有钱,能捞点好处,要么让你大惊失色,来头大的吓死人。

“仲大人,这点小事就不劳你操心,你在这里捎带片刻,城门立刻就开”。

说话的是那名总旗,显然,他对自己‘被’等在城外有些不满。

仲逸微微点点头,便吩咐程默与托雅下马,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估计一盏茶的功夫,城门果真嘎嘎响,一群衙役跑了出了。

众人中间的,一名四旬左右的男子,身体有些发福,看这衣冠,定是这里的知县无疑了。

‘是谁,要本知县亲自来迎接啊?’,吕知县说话的同时,也在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每个人。

“知县大人好威风啊”。

锦衣卫总旗上前而去,轻轻掏出锦衣卫腰牌,压低声音道:“奉旨,护送翰林院侍读学士仲大人回京,可以……进城吗?”。

咳咳,吕知县差点一个踉跄,连连点头道:“当然可以进,只是……大人误会了,城中才发生一桩命案,为免凶手逃逸,鄙县这才不得以而为之,绝不是针对各位大人”。

知县居正七品,锦衣卫总旗也是正七品,而作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仲逸则是从五品衔,无论如何,这个场面确实有点吼不住的。

莫说品阶相同,锦衣卫的人似乎从来对这个不太在乎,而在这些人当中,还有一名锦衣卫的百户,只是他没有说话而已。

“见过仲大人,各位大人,快,请进城,下官在县衙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才片刻的功夫,吕知县便觉得额头一层薄汗,就当是方才赶路走急了一点的缘故吧。

好在这只是作为仲逸的随护,否则这个场面还真不好收拾。

‘哇……’。

托雅站在原地,连连惊讶,只顾看眼前的热闹:“原来,我的先生仲大人,这么大的官啊,这才是叫好威风啊”。

“还不快走?仲大人都进城了”,喜子被程默催了一把,他又立刻叫上托雅……

“恕下官眼拙,不知仲大人,是不是多年前查过保定府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还有大同府仇鸾怯战一案?”。

稍稍避开锦衣卫和县衙的差役后,吕知县便向仲逸问询起来。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哦,对了,还有当年在京城外与鞑靼谈判,也是仲大人?”。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眼前的这位仲大人,是不是他早有耳闻的那位仲大人?

“吕知县言重,那都是朝廷部署得当、同僚们鼎力协助而已,仲某万不敢贪功”。

仲逸笑道:“论年纪吕知县年长,方才朝廷的礼数已见过,大人就不必客气了”。

如此一说,吕知县立刻停住了脚步:没错,这也是传说中仲大人待人接物的品格。

“仲大人,救救下官吧,下官替全县的百姓求仲大人了”。

言语之间,吕知县更是要站不住脚了。

第610章 指点一二

午后,迁安县衙。

吕知县安排众人用过饭菜,饭后锦衣卫的人各就各位,程默、托雅和喜子等,到其他房间暂做休息,吕知县这才请仲逸来说起案情。

‘仲大人,此处就你我二人,下官也就不避讳了’。

吕知县是个直性子人,也或是案情紧急的缘故,他直接向仲逸问道:“不知仲大人回京的日子,能否延长几日?”。

这一层,早在向县衙往回走的路上,仲逸就想到了。

他端起茶杯,闻闻茶香,简单的回了一句:“按照现在这个行程,还可以延长三五日,若是再加紧赶路,应该还能延长两三天的功夫”。

如释重负,吕知县起身拜道:“那下官就请了:鄙县的这桩案子,还请仲大人能指点一二”。

身为翰林院侍读,仲逸并非三法司的人,朝廷有规制:办案有程序,即便京城三法司的人也不能随意过问和干涉。

不过,这个‘指点一二’,就大不一样了。

很明显,吕知县是想仲逸为他‘出谋划策’,而仲逸也正好路过此处,多呆几日也无妨。

只要没有耽误朝廷规定的期限,又没有违反规制,是完全可以的。

仲逸在一路之上可以随意‘走走’、‘看看’,这个范围就更大了,完全可以理解为:只要遇到事关法度之事,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这一点,本身就属‘临机专断’的范围。

想到这里,仲逸笑道:“吕知县言重,先说说案情吧”。

如此推来推去,再客套下去,这茶就要凉了。

哎,一声长叹,吕知县开始整理思绪。

“不知为何,今年以来,本县连连发生一些怪异之事,先是养马的家户家中马匹离奇死去,说是得了什么怪病,但后来这些家户中又闹起鬼来,闹得人人心惶惶”。

吕知县叹道:“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没想到各地接连二三出现马匹死亡,不少人只能将马匹卖掉,说来也怪,只要卖掉后就不会再发生闹鬼的现象”。

这事?怎么听着有点迷糊?

吕知县的思绪还未缓过来,还是案子本身另有蹊跷?

仲逸稍稍皱眉道:“贵县总共发现多少户、多少马匹死亡?闹鬼与马匹死亡间有何关联?为何卖掉后就没事了?”。

末了,他特意说了一句:“这些马匹,都卖给谁了?价钱如何?之后还会离奇死亡吗?”。

吕知县连连摇头道:“哎,都是下官糊涂了,竟说不出重点来”。

“从今年开春至今,已有百余马匹离奇死亡,但分散在很多养马户中,大约有六十多户,且在全县各地都有,每次马匹死亡前后,这些家户必定闹一次——鬼”。

吕知县继续道:“后来听说只要将马匹卖到城中何家,就可以躲过一劫,价钱嘛,自然就低了很多。说来也怪,何家的马匹却全都好好的,听说是喂了什么药,不会有灾病缠身”。

仲逸放下茶杯,缓缓说道:“那其他养马户,为何就不要这种药呢?这与闹鬼有什么关系呢?”。

吕知县简直要哭了:“谁说不是呢,同样的药,同一个郎中配的,可别的家都不管用。至于闹鬼嘛,听说是这也是导致马匹离奇死亡的缘故,何家专门找人看过,还做过法事,这才躲过去了”。

听说,又是听说。

仲逸对这个吕知县有些吃惊: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为何断案之时总是靠‘听说’呢?

“那你再说说,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那其他养马户又为何不做法事呢?”。

仲逸不想再‘听说’下去了。

吕知县更是一脸惆怅:“是听城中几个算命先生说的,后来大家也都这么说。至于做法事嘛,那也得不小的开支,再说有的养马户家也好像做过,只是没有那么大,人家说法事场面太小了,没镇住”。

这话说的,就是一个村民向衙门报案来了,哪里有点知县说话的样子?

吕知县那个愁啊:若是年底马匹交不上来,他无法向朝廷交代,该如何?

倒霉的还在后面,这个暂且不说,眼下的案子也迟迟结不了,更无法向百姓们交代。

之前,倒是有个办法他曾想过,城中何家可以将马匹卖给他们,但价格很高,县衙若是按照这个价格收,根本承受不起。

而何家家大业大,家族中有很多养马户,他们只是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提供了一个大大院落,同时也就是将马匹聚集一起来养,这也说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说说看,这似乎都是马匹的事儿,怎么就牵出命案来了?”,仲逸对眼前这个知县,是越发不解了。

吕知县这才似乎想起重点来:‘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有几家养马户的年轻人不服,等着夜里‘捉鬼’,结果第二天,鬼没捉到,自己便断气了。还有几家不愿意将马匹卖给何家,结果在回来的路上掉下了山崖……’。

“啪”一拍桌子,仲逸怒斥道:荒唐。

荒唐,是此案荒唐,还是这个知县荒唐?

亦或二者都有?

吕知县急忙哆嗦道:“请仲大人息怒,下官才识浅薄、能力有限,又常年患病,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仲大人千万要帮帮下官,帮忙全县的百姓啊”。

仲逸起身而立,看样子,要开始‘指点一二’了:

“将城中所有算命的,全抓起来”。

“抓算命的?他们只是个算命的,城中有十几个呢”。

“都抓起来,还有为马匹配药的郎中,全部请到县衙”。

“这个……人也不少呢”。

“将全县凡是马匹死亡、卖掉马匹的养马户全部登记:马匹死亡的时间、数量,闹鬼的时间、次数,卖掉马匹的价钱,一一记录”。

‘这个,可以,已经有记录了’。

吕知县不解道:“仲大人,下官要提醒一句:这何家可有些来头,在知府衙门有亲戚”。

仲逸笑道:“本官只是个建议,现在还不到动何家的时候,若是真要查起来,知府衙门又如何?”。

这话说的,吕知县来迁安县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说过。

重重点点头,吕知县直起了腰板,向门外喊了一句:“来人啊,把街上所有的算命先生,全给我抓起来,郎中……为马匹配过药的郎中,也一起带来县衙……快”。

第611章 升堂(上)

街上行人依旧,还未到晚饭的时间,一向冷清的县衙,竟变得热闹起来。

街上算命的全部被抓了进来,而那些为马匹配过药的郎中,只要在城中的,也全被带到了县衙,衙役们够忙活一阵了。

这场面,对县衙的三班衙役来说,是好多年没遇到过了。

按照仲逸的建议:将算命的和郎中分开,前者先押入大牢,后者由衙役们一一盘问,诸如给马匹配过什么药,每家的药物有什么不同等。

“凭什么抓我们?朝廷就没有王法吗?这样做是要受到惩罚的”。

人群中,有一个算命先生说道:“在下今日算过,牢中有冤气,今晚,必有灾祸降临。放了我们这些人,或许能化解一二”。

如此一说,竟有几名衙役不由的停下脚步,朝吕知县这边望来。

‘这个……’,吕知县又没主意了。

这是一个心思甚重之人:有个担事儿的,自己就往后退。

看在眼里,仲逸缓缓上前几步。

“你们不都是算命的吗?今日算算你们自己:看今晚什么时辰能吃晚饭,晚饭都吃什么?”。

仲逸向人群中再次大声说道:“此外,你们再算算,什么时候能出去?”。

此言一出,算命先生们个个耷拉下个脑袋:从吕知县对仲逸毕恭毕敬的态度不难看出,他的官比七品知县大多了。

对算命先生而言,最大的挑战莫过于让自己算自己的‘命运’:这简直就是要了血命了。

“你们都听着,没有本官的准许,谁要是敢给这些人喂一口饭,老子扒了他的皮”。

吕知县果真会配合,向县衙的衙役下了死令,连读书人的斯文都不要了。

“知县大人,那要是喝水呢?给不给?”,一名差役问道。

吕知县白了一眼:“滚一边去,仲大人说不让喝水了吗?”。

嘻嘻……

算命先生就这样被带到了县衙大牢,他们能否算出来自己的命运,那暂且不说,剩下的就是这些为马匹配过药的郎中了。

“把他们几个全给我带进来”。

吕知县望望仲逸,便吩咐衙役们将这几名郎中带入大堂……

“仲大人,要不我们先用过晚饭,再审吧?”。

站班衙役左右站立,郎中们个个跪了下来,来到到大堂,吕知县望着窗外,不由的向仲逸问了一句。

这才午后在衙门吃的‘接风宴’,仲逸一行还真是没有多少胃口,不过吕知县一番好意,岂能驳了面?

‘那就这样吧,饭菜端到这里来,吕知县就边吃边审吧’。

仲逸特意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本官只顾着赶路,待会儿就多上些饭菜,要荤的。不过,本官要在堂后用饭了”。

仲逸不必在大堂前参与审讯,还不得点他一壶酒?

‘去,告诉县衙的老厨头:最好的肉、最好的菜,今晚这顿本胡知县——自掏腰包了’。

吕知县终于大方了一把,向底下的衙役说道:“还有你们这帮兔崽子,都打起精神来,忙完后到伙房,个个加酒加菜”。

‘威武……’,一阵木棍撞击声。

有了这句话,衙役们似乎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吕知县端坐正堂,一脸的严肃。

堂后的仲逸缓缓端起茶杯,听听这个吕知县到底断案如何?

尽管在此之前,仲逸已将该案的重点告知于他,不过还留有吕知县发挥余地的空间。

首先一番:堂下之人报上名来,祖籍、住处、年纪、干什么行当之类,这都是以众人皆知的。

“本县养马户中的马匹患病所用药,可是你们所配制?”,吕知县开始切入主题。

堂下:是是是……

“各家所用药方是否一样?与城中何家的一样?”。

堂下唯唯诺诺道:大人,这药方是根据病情来开的,不同的病情用的方子……是不太一样的。

吕知县顿顿神,这词不达意的毛病又犯了,有失威风。

“这个……本官能不知道吗?本官问的是:马匹同样的病情,各养马户用的药方是否一样?其他养马户又是否与城中何家一样?是在那里抓的药?”。

堂下异口同声:回知县大人的话:一样,这个……自然是要一样的,都是在城中那几家老子号药店抓的,别的药铺……也没有专门针对马匹备药。

这话说的,简直有人要汗颜了。

抽出令牌,吕知县厉声喝道:“来呀,将这几家药铺的东家、掌柜、坐堂郎中、当班伙计,全给我带上堂来”。

衙役班头接过令牌,脸上犯难道:“大人,这样一来,咱们县衙都关不下了……”。

吕知县怒斥道:“这也是你要操心的吗?还不快去?”。

“哎呦……”,堂下一名郎中不知何故,竟然给晕了过去,其他人急忙伸手去搀扶。

“威武……”,两侧衙役再次喊出声来,那些郎中们只得乖乖松开手来、回到原位。

“想要在这里装死装活的,我们县衙也有郎中,那才是真真正郎中”。

吕知县挥挥手,县衙的郎中早已站在门口,立刻开始诊断‘昏迷之人’。

“继续……”。

吕知县再次拍到惊堂木,语气稍稍放缓道:“那你们说说,为何用了同样的药,城中何家的马匹什么事儿都没有,而其他家户的马匹,还是离奇死亡?”。

堂下一片惶恐,郎中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大多因为声音太低,根本听不见。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中年郎中突然说道:“如果药没问题的话,是不是闹鬼的缘故?何家是请了大师做过法师的……”。

“放肆,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吕知县起身怒道:“谁若是不老实交代,那就不要怪本官用刑了……”。

“哎呦……”,这一句话后,又有人晕了过去。

虽说是给马匹看病的,但好歹也是个郎中,这些人也太不经吓了。

这时,门外衙役来报:知县大人,饭菜都准备好了,是否端进来?

吕知县点点头,片刻之后,一只烧鸡、一盘酱肉,上好的参汤,旁边是一只烤鹅、肥的很……

衙役走过去的时候,那饭菜的香味简直受不了。

这里的人,还都没吃晚饭呢。

“给仲大人的饭菜,都准备好了吗?”,吕知县向一旁的衙役问道。

那衙役回道:‘放心吧大人,都端过去了’。

咳咳,吕知县似笑非笑道:“知道了吗?若是全招了,就有这样的饭菜可以吃,若是不招——夹棍伺候”。

末了,他补充一句:“就在那些药铺掌柜来县衙之前,最好老老实实交代,否则,就没机会了……”。

堂后,一张硕大的圆桌前,仲逸正慢慢悠悠的夹着他的晚餐:青菜、青瓜。

这时,程默走了进来:“仲大哥,派去到发生命案那几家养马户家中的兄弟来报:一切正常,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仲逸微微点点头:“继续盯着,尤其告诉负责监视何家的人,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程默拿起一根青瓜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道:“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

第612章 升堂(下)

“嗯,今日饭菜不错,不错……”。

大堂中,吕知县对眼前的饭菜又是一阵称赞,堂下那些郎中却个个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原本饥肠辘辘,却又惊吓连连,现在也没有了半点胃口。

知县大人要他们招供的:是否为各养马户中的马匹配药时动了手脚?是否对其他养马户和城中何家的马匹用药不同?

郎中,他只是个郎中,可怜啊。

‘还愣着干什么?用刑啊’。

吕知县看着饭菜渐渐要凉了,底下的还是没有招供的意思。

瞅见这些人就来气,早就想对他们敲打敲打了:平日里看病的时候,恨不得将手心都攥出银子来,老百姓恨死了这些所谓的郎中。

用刑是个很有学问的技术活,若对锦衣卫而言,那是家常便饭,对吕知县来说,虽不能如此‘驾驭’轻松,但基本的刑具还是可以用用的。

否则,我这县衙大堂岂不是成了摆设?威严何在?

“饶命啊,知县大人饶命啊……”。

底下的众郎中们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

“啊呀,夹断了、骨折了,粉碎性的……”,郎中就是郎中,连对自己的伤势都了解的这么清楚。

“知县大人,我们真的按着方子,对症下药,绝没有厚此薄彼,更没有多余的一味药啊,请大人明察……”。

痛苦声中,这次真的晕过去不少人。

按照仲逸之前的吩咐:此次用刑雷声大雨点小,绝不能给受刑之人烙下病根、残疾之类。

县衙们的差役也是相当配合,这架势简直就是对付一个杀人恶徒了。

“大人,小的仔细检查过了,都实打实的受了刑,若是再重一点的话,怕是要废了……”。

县衙的医官低声向吕知县说了一遍,不由的皱眉道:“我们县衙很少如此大范围用刑,是不是……这些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吕知县只是一阵微微的遗憾:若是郎中们配的药没有问题,那便是背后另有人在操作着,而那些养马户中马匹的离奇死亡,必是因为他故。

那么,闹鬼的事儿呢,怎么说?

“大人,小的们真的不知,开好了方子,他们都是到药铺抓的药,真的没有问题,若是大人不信,可以照着方子给县衙的马匹喂下去,绝对不会有事”。

堂下一名还算清醒的郎中向吕知县求道:“请大人开恩啊,再这样打下去,小的们可就真的要没命了”。

“你们就怎么不经打?休要心存侥幸”。

吕知县笑道:“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才众口一词,这么说的?”。

‘冤枉啊……’,堂下七零八落的声音,都是带着颤抖的那种。

折腾了半天,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吕知县看着凉凉的饭菜,不由心中暗暗叹道:此事,还真没那么简单。

门口一阵骚动,接着便是嘈杂之声,吕知县向外望望,再次端坐了身子。

不用说,是城外那些药铺的东家、掌柜,还有伙计之类的被带了进来。

‘知县大人,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商人,这么多年了,大人您是知道的?今日,这是怎么个说法?’。

为首的一家药铺东家说道:“听说,县衙还将街上算命先生、郎中也给抓起来了?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药铺都是城中有名的老字号,无论东家还是掌柜的,与县衙的人还是很熟悉的。

吕知县不予理会道:“这里是县衙,不是大街之上,不该问的别问,看看那些方子,是不是从你们几家药铺抓的药?”。

这些郎中与药铺的人并不陌生,对于之前的药方,负责抓药的伙计大多还能记得,毕竟,马匹所需要的药,只有他们这几家药铺里有。

“回知县大人的话,没错,就是这个方子,那些养马户来的时候,拿的就是些方子,我们的伙计也都是按方抓药啊,绝对不会错的”。

那名为首的药铺掌柜肯定的说道:“今年开春以来,各地的马匹大多患怪病的,但症状无外乎那几种,所以这几个方子,我们也很熟悉,绝不会有一丝半点差错”。

吕知县手中同样拿着一张药方,他用力挥挥,再次问道:“你们可都看仔细了?每家每户都一样?城中的何家也是如此吗?”。

那为首的药铺掌柜重重点点头:“没错,每家都一样,绝不会有错”。

人群中,一阵说笑声,在药铺掌柜们看来:叫他们来,完全就是多此一举,脱了裤子放……

“大胆,在公堂之上,竟然戏弄本官,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不知道本官的威风了”。

吕知县将惊堂木拍的啪啪响,示意一旁的衙役,将方才说话的药铺掌柜摁在地上。

‘啪啪……’,木棍狠狠打在了臀部之上。

“哎呦……”,方才还是振振有词的药铺掌柜,连连摆手求饶道:“知县大人饶命、饶命啊。小民真的冤枉、冤枉啊……”。

“求知县大人开恩,请大人明察啊,我们真的是照方抓药”。

其他药商纷纷也跟着求饶:“大人明鉴,我们都是做正经买卖的,从没有坑蒙拐骗、触犯律法之事啊”。

还是不招?

吕知县心中犯了嘀咕:看样子又是和那些郎中们同样的结果,可若是再打下去,就成屈打成招了。

住手……

大堂中一盘安静,除了那微微的求饶和短暂的痛苦声,大多人的眼光都陆续停留在堂上的知县身上。

这场‘戏’唱到这个地步,倒是该吕知县来收场了。

换到平日里,他一定会苦思半天,这一点连两侧的衙役都似乎有觉察,他们暗暗紧紧腰带,准备好了‘持久战’。

‘这样吧,给马匹开过药的郎中留两名,将今年以来给那些养马户开过药,什么时候开的,开了几次,全部写出来’。

但今日吕知县一反常态,变得利索起来,他继续道:‘另外,两家药铺的掌柜和抓药伙计也各留两名,再想想抓药之时,是否有差错?’。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愕然:这是几个意思啊?

原本以为一番‘严刑拷打’后,众人相互印证下,他们是会走出县衙的,结果还是有人要留下。

‘此外,这里其他人可以暂先回去,但不得离开城,从明日开始,轮流替换到县衙,将自己开过的药方和抓过的药,全部写出来’。

吕知县慢慢说道:“此外,本官会派人到城中何家调查,若是你们谁说了谎,方才的夹棍与板子,只是最起码的”。

听说知县要去何家调查此事,底下又是一阵骚动:这么多年来,县衙的人可从来不敢去何家,尤其是打着‘查案’的名头。

何家是城中第一大户,除了家族人多势众外,名下产业甚多:酒楼、客栈、布行,养马只是其中一部分。

至于这何家的来头,听说除了知府衙门有相当可靠的亲戚外,在京城也有门路,不是一般人敢惹的,连同吕知县这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在内。

这么多年,吕知县敢怒不敢言,城中不少人对何家威严的忌惮,远远超过对他这个知县。

就拿才关闭城门的事儿来说,告示发出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何家就有人来县衙,说是要出城,请县衙行个方便。

这哪里是行个方便,分明就是无视吕知县的存在嘛。

“不管他何家是谁,也不管何家背后之人是谁,只要有证据,铁的证据,就不怕将他押入大牢,而且要彻底法办”。

这是仲逸之前向他说过的,吕知县听完后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大了不少,一种通风通气的感觉:仲大人所说的找个法办,在他看来就是杀头。

当然,前提是要找出何家与那几桩命案的关系。

“就这么干”。

吕知县暗暗为自己打气:“反正我是不指望再进一步了,那怕是死在这个知县任上,也要将何家彻底扳倒”。

说来也是,当初走马上任,做了知县后,吕知县还是打算大干一番的,结果偏偏遇到了何家,真是倒了血霉了。

是你先惹我的,怎么就碰到了一起呢?

谁倒霉还不一定,不过这次吕知县决定:要动动这个硬茬儿了……

这时,有人喊冤道:“大人,这么长时间了,有的我们也记不清了”。

吕知县笑道:“你们不是每次都有记录吗?清单呢?再说了,你们收银子的时候,怎么就不会忘呢?”。

唏嘘……

“都听好了,此事没了结之前,城门会继续关闭,除非有县衙特许,任何不得随意进出城,若是谁想逃出去,休怪本县无情、王法无情”。

至此,吕知县起身道:“城北还有一块闲置地,闲着也是闲着,之前修建留下的砖石、栅栏还在,本县决定:就在那里养马”。

这么一说,好多人又兴奋起来,仿佛忘了之前的疼痛,还有接下来的要轮流来县衙的窘态。

从来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天大的事儿,只要发生在别人头上,那都不是事儿。

仲逸来县衙的消息,只有衙役们和那些才被押进大牢的算命先生知道,在别人看来:吕知县真要动城中何家,还是有些‘吃力’的。

这么多年来,县衙鲜有这么大的动作,又是抓人,又是上刑的。

看来,吕知县这次也是痛下决心了。

这场戏,还在后头呢。

一种‘复仇’之心顿时萌生,这在堂下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样的盘算:你吕知县也就是在我们这些人身上耍耍威风,有准去动何家,倒是让你有去无回。

之前的那个知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堂下之人虽不敢明说,但通过眼神的交流不难看出:若是你吕知县灰溜溜的出了迁安县,我们可不会给你送行的,那怕是一碗茶水,也没有。

知县要在城北那块闲置地上养马,正是县衙与何家‘开战’的畜牧,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知县大人,既然是这样,我们该留下的留下,该回去的也就暂时先回了,明日我们会轮流来县衙做记录,知县大人还要忙于公务,就……不打搅了”。

底下人说了一通,为首之人再次拜道:“请知县大人放心,我们绝不会离开城半步,如今城门紧闭,我们可不像人家何家那样:可以进出zi you……”。

‘放肆,掌嘴……’。

一侧的衙役领班立刻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方才那顿板子,还没有吃够?忘了?”。

‘小民口误、口误’。

堂下那些人相互搀扶着、退步着,连连点头,心中却转悲为喜:就等着看吧……

“将留守的郎中和药铺掌柜、伙计带下去”。

吕知县淡淡说道:“你们,也下去用些饭菜吧,今晚都算本县的……”。

这么一刹那,底下不少衙役纷纷抬头望着他们的知县,心中却皆不是滋味。

肚中确实空空如也,但方才吕知县那番话,说到了大家心窝子里。

‘我们知县大人受委屈了、县衙受委屈了……’。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知县都是如此,那作为常年在这里的衙役,又能好到那里?

“大人,我们就与何家干吧,弟兄们万死不辞”。

衙役领班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点头表态。

心头一热,吕知县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他轻轻挥挥手:“你们的心意本县知道了,先下去吧”。

众人临出门之际,吕知县特意说了一句:“对了,明日我们在城北养马的事儿,一定要搞得红红火火的,多弄些马匹来……”。

众人连连回应:绝不让大人失望……

大堂再次安静下来,吕知县独自一人在那里发呆。

这些人回去后,方才在县衙发生的事儿,就会说的满城风雨。

明日,一旦在城北开始准备养马的消息传来,何家必有所动。

那么,马匹又会患什么病呢?

闹鬼,又要从何闹起?

开弓没有回头箭,县衙再也无法安静了。

“仲大人,那些算命的怎么办?就这么关着、饿着”。

见仲逸从里堂走了出来,吕知县急忙迎了上去。

仲逸示意他落座,而后微微笑道:“这才饿了多久?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明日再说吧”。

吕知县连连点头:好好好……

第613章 马蹄印

次日,迁安县城北,阳光明媚。

‘大伙都听好了,知县大人说了:这块闲置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马户家的马匹可以牵来这里喂养,县衙准备马舍、槽子’。

一块空地上,县衙的差役敲锣打鼓、大声说道:“若是谁家马匹患病,县衙负责请郎中医治,不要大家掏银子,请相互转告”。

差役身后,更有大批工匠正在忙着修葺搭棚、栅栏、圈建围墙。

大街小巷中,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县衙又派出衙役到处喊话:‘告知家中亲戚,凡是有养马户的,家中房舍紧张、条件有限的,都可以将马匹牵来’。

“这是……真的吗?”。

城中不少百姓议论起来:‘若是这样的话,养马户只需要负责草料就行,腾出来的地方还可做他用,而且为马匹配药、开方的银子都省下了,真是好消息啊’。

‘幸福’来的太突然,不少人还是持观望态度,纷纷议论半天,但并未能立刻做出决定。

这种事儿,总得一个挑头的,其他人才能放心去做。

“这个吕知县还真是要动真格的了,这下迁安县有好戏看了”。

说话的是几个药铺掌柜,还有昨晚一起去县衙的几名郎中,他们一边在愁着:今日还要轮流去衙门做记录。

一边却忙着看热闹:看知县与何家的较量。

与此同时,城门再次被打开,不过出城的都是县衙的衙役,他们是奉命而去: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城外的村民们。

不久之后,吕知县带着仲逸等一行也缓缓出了城。

至此,这位路过迁安县的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再也隐瞒不住了身份。

以何家的能量,要在县衙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以仲逸的身份,在这个小小的县城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既然瞒不住,干脆就出现在大伙面前。

临行之前,仲逸特意叮嘱留守在城中的锦衣卫:一拨留在县衙,密切盯住关押在牢中的算命先生、轮流来县衙做记录的郎中。

而另一拨则在何家周围盯梢。

出城啦……

初秋的季节是颇为诱人的,阳光之下田间到处都是劳作之人,耕农们喜欢这样的季节,似乎这是一年全部希望所在。

作为仲逸在翰林院的随从,程默自然是要同行的,除另外几名负责随护的锦衣卫外,剩下的便是托雅与喜子了。

对他们二人而言,这一带的水土风景还是明显有别于他们辽东的,这个年纪也正是闲不住的时刻,岂有不到处走走的道理?

当下,对迁安县的百姓来说,最大的恐慌还是来自一年以来养马户引发的马匹离奇死亡、闹鬼,甚至于才发生不久的两宗命案。

穿过茂密的山林,沿路的风景尽收眼底,再次沿山而上,山腰间的庄家大多还未开始收割,但地里开始忙活的人却不少。

吕知县没有带多少仪仗,但他们的穿着与举止还是能明显的看出不同——这是衙门的人来了。

知县肯定不是奔着收割庄家而来的。

常言‘做贼心虚’,而深知自己并未‘犯事’的普通来说,多多少少觉得与衙门还是很遥远的。

暂且放下手中的活,附近的村民开始看着大路上的一行人,既是在看热闹,也是为解开自己手中的疑惑。

“哦,知县大人肯定是为了前日才发生的命案,那两个年轻人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惨啊……”。

一名老农饮了一碗白水,向众人解释了起来。

当仲逸等来到山崖边时,发现视野范围内的百姓,全部停止了手中的活计。

这场面,若是在京城的话,这位‘仲少东家’极有可能为他们每人发一些银子,而后在让大家慢慢看这个‘热闹’。

“仲大人,听来县衙报案的樵夫说,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尸体”。

吕知县指着下方的方向,而后一通比划:应该就是从这个地方……呵呵……失足的。

失足?之前还要加‘呵呵’二字。

显然,在这位七品知县看来:这二人绝对不是失足,定是有人陷害。

关键还是那句话,证据呢?

当时事发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周围的目击证人是很难找的,而即便真有人对这二人动手,因为视线的缘故,必定看的不是那么仔细。

仲逸沿着山崖边上慢慢移动,事发后吕知县命人暂时封锁这里,并在道路两端留有差役,此处痕迹保留尚好,很有细看的必要。

道路很宽,向里一侧沿着土坡,外侧下则是山崖,谈不上悬崖峭壁,但若是摔下去,大多人还是保不住命的。

为防意外,外侧路边垒起了石块,大约有半米高的样子,还有一些好心人在边上栽上树苗,现在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的样子,足足的安全感。

事发当晚,二人是骑马而行,如此更难以发生所谓‘失足’之事:马儿识别路况、应对突fā qing况的本性,加上二人的判断,若非情势紧急,绝不会发生意外。

吕知县之所以断定是此处失足,是因为外侧一段的石块被撞开,应是马儿滑落时马蹄踢开所致。

“仲大人,你快来看,此处有很深的马蹄印、深浅不一,毫无规则……”。

说话的是喜子,虽然是托雅的‘随从’,但他对断案的事儿也颇为好奇。

说实话,喜子在辽东生活,尤其当地女真人以游牧为生,他对骑射、马匹的了解,远比一般人强多了。

“喜子,说说看,在什么情况下,马儿会留下如此深的马蹄印?”。

仲逸示意吕知县带其他人到道路一侧查看,只留下托雅和程默等。

‘这还要说?一定是马儿受了什么惊吓,否则断断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托雅插了一句:“难不成,还是骑行之人突然勒住马脖子?那还是有意外发生”

喜子点点头,继续道:“此外,这个惊吓应该是来自道路里侧,而且是靠前的方向,或许就在正前方,马儿来不及掉头,在里侧和前方的惊吓交加下,这便做出奔下悬崖的无奈之举”。

“可惜了,应该是两匹好马儿”,喜子有些伤感的样子。

马儿通人性,尤其养马、爱马之人,难免会这样说。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看旁边的山坡上是否有异常?”。

仲逸向不远处的吕知县吩咐道:“咱们到山下看看……”。

第614章 流泪的马儿

山崖之下,县衙的差役早已将现场围了起来,仲逸和吕知县到后,衙役的捕头急忙迎了过来。

‘仲大人、吕大人,那里就是死者小七和阿三被发现的地方,我们已经做了圈住’。

捕头领着仲逸与吕知县上前,脚步非常的谨慎,生怕碰到多余的一块石头。

事发后,有人向县衙报案,吕知县便命人封锁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再对案发现场动手脚,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当然,并不排除在事发后到县衙差役到来之前,这段时间有人来过这里,但显然很难做出大的举动。

否则,莫说会与赶来的衙役遇到,还会被周围的行人察觉。

那怕是行人很少的情形,做贼心虚嘛,总是害怕周围的风吹草动。

山崖下是一堆碎石,人畜不分,一旦从上面滑落下来便凶多吉少,甚至可以说:地形是导致死亡的关键所在。

若是换做土坯,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大人请看,这就是同时坠落山崖的两匹马”。

不远处的一个石碓中,两个黑黑的家伙躺着。尸体已被运走,但马匹却依旧留在这里。

不到两天的时间,异味散出,好在此处在野外,气味不会聚集起来,时间也不算长,勉强能说的过去。

“仔细看过了吗?有何异常?”。

仲逸与吕知县从捕头手中接过布巾,片刻之后,将是两个‘蒙面人’在断案了。

‘回仲大人的话,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石块众多,马儿身上多处伤痕,已经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那县衙捕头微微笑道:“这人命案嘛,主要还是看死者……”。

呵呵,是个好捕头,怪不得迁安县的百姓如此惶恐,没有安全感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仲大人,你身份尊贵,还是……还是下官来吧”。

吕知县急忙上前欲扶住仲逸,但很快被他制止了,仲逸叹道:“对死者的爹娘而言,这两个孩子比任何人都尊贵”。

吕知县微微一愣,而后重重点点头,一种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没错,所有的传言说的都没错,这位年轻的仲大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盛名之下,名副其实。

吕知县走的有点着急,差点被脚下的石块所绊倒,一旁的捕头急忙将他扶助,一脸的尬笑。

‘不要管我,查案要紧’,吕知县豁出去了。

诚如喜子方才所说:这是两匹好马儿,怪不得那养马户不愿将马匹卖给何家。

可惜了,看着它们遍体鳞伤,养马户看到这场面,该有多么的心痛?

仲逸俯下身仔细看着马儿受伤的部位,还有伤痕的程度,一旁的吕知县和捕头,又不约而同的望着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片刻之后,仲逸突然吩咐道:“吕知县,你让捕头马上安排人准备,去另外那家发生的命案的养马户家中”。

另外那家,便是因为‘闹鬼’而‘捉鬼’离奇死亡的两个年轻人。

见仲逸双脚并无挪动的意思,吕知县有些不解,但他又不得不从命。

‘好的,仲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

说完,吕知县一番叮嘱,那名捕头离开了此处。

仲逸挥挥手,不远处的两名锦衣卫立刻走了过来。之后他们转过身去,县衙的差役再也无法靠近。

与此同时,才在山崖内侧土坡查看完毕的程默与托雅、喜子等,也来到了石碓前。

‘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锦衣卫校尉凑上前来,仲逸指着马腹部上一道浅浅的伤痕。

这道伤口很长,而且深浅极为规则,从周围四方正正的石块来看,并未见到这么长的血渍,更没有与伤口吻合的其他东西。

仲逸抬头望去,山崖中皆是黄土,马儿滑落的过程中也不会遇到起诸如树枝等划伤。

再看看两匹马儿的眼睛,尽管有一些蚊虫侵扰,但依旧可以看到眼角的分泌物、连同长长的‘泪痕’,死不瞑目那种。

至此,仲逸已心中大致有数。

‘仲大人,这是箭伤,我可以确定’。

站在身后的喜子说道:“那次我们去打猎时,因为林中枝叶茂密,大家走散了,我的马儿突然被一支流箭所伤,就是这样的伤痕,不会错的”。

仲逸追问道:“那当时马儿什么反应?”。

这时,托雅却突然插话道:“后来虽是一阵惊慌,好在人家喜子骑术好,马儿只是在原地挣扎了一会,这事……他都说了八百遍了”。

嗯,喜子点点头:是这样的,照这样说,即便马儿因此而受惊,但也不至于冲下山崖啊。

“喜子,不要着急,你再看看这两匹马儿的眼睛,为何要流泪呢,而且眼珠明显异常”。

仲逸话音未落,喜子竟然用手摸到了马儿的眼睛上。

这才是真正爱马之人,没有养过马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仲先生,哦,不,仲大人,我明白了……”,沉思一会儿,喜子突然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好,咱们此刻就去那家养马户家中,看看闹鬼是如何致人死亡的”。

仲逸示意喜子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一旁的程默也顺手在喜子肩上拍拍,这小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吕知县,此处还要县衙的兄弟们辛苦一下,继续守着,连同山崖上的那个土坡上,都要留人”。

仲逸特意说道:“而且,县衙还要加派人手”。

吕知县连连点头:“仲大人放心,这个好办,我们随行带了不少差役,就让他们留下一些便是”。

……

见县衙的大多人离去,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再次回到田地中。

他们有的好奇、有的不解,不过,大多人已经没有了多少兴致。

在众人看来:此事,或许就是这样了吧?要等结案,怕是真需要些时日了。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用不了多久,便是该回家的时候,晚饭也该准备了。

从此处到发生闹鬼并导致两个年轻人离奇死亡的地方,还有些距离。

看样子,今晚他们是要在城外留宿了。

当初,每次养马户中发生马匹离奇死亡前后,总会发生闹鬼的现象,有个叫小林庄的两个年轻人不信这个,于是他们决定去‘捉鬼’。

结果,鬼没有捉到,第二天他们二人竟离奇死亡。

从此,村民流传来了:这都是因为没有做法事,鬼怪才找上门了。

“大家加快步伐,直奔小林庄”。

吕知县望望仲逸,又开始催促衙役们了……

第615章 一顿农家宴

黄昏时分,小林庄。

“诸位大人请,寒舍简陋,粗茶淡饭,委屈各位大人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五旬左右的老汉,发须灰白,看上去精神头极差。

乡村农户,条件确实差了点,不过看上去这家人还是挺爱干净的,院落与房舍打扫的干干净净,摆设之物也是极为有序,很舒服的感觉。

对仲逸而言,乡村自有乡村的好,清静、安静,别有一番风味,若是想作首诗词之类,或者久有烦心之事,还是可以试试这里的环境。

老汉姓马,他家是养马户,今年因为马匹离奇死亡,给这家人带来了难以抹去的伤痛,原本精神头还是不错的马老汉,小儿离奇死亡后,一下子老了许多。

屋中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张木桌前,吕知县请仲逸与锦衣卫的一名总旗落座,那名总旗却沉默不语,缓缓来到门口,坐起了守卫。

仲逸示意马老汉落座,老头连连摇头:贵贱有别,小的岂能与各位大人同桌而坐?

老头再次推辞道:“快请几位大人上座,儿媳正在后厨,饭菜马上就好”。

这么一说,仲逸也不再谦让,院外锦衣卫校尉和县衙差役在,就这架势,硬是让老汉坐在桌前,反而不知所措了。

众人正说着,吕知县急忙请仲逸落座,并亲自倒上了一杯热茶、热的山茶。

农户人家饮茶不多,有的是当药来用,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待客之道了。

这种山茶仲逸之前是见过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特色,味道大致都是‘茶’,但总有一些不同之处,别看是山茶,有的口味还是相当不错的。

相当初,五军都督府的一名都事‘满囤’,人称‘小仓鼠、毁粮仓’,数年间硬是顺了近一万两银子。他平日里为给别人留一个‘朴素’的形象,大庭广众之下,喝的就是山茶,黑黑的那种,看上去极为廉价。

不过此山茶非彼山茶,仲逸端起茶杯:今天这杯茶——饮了。

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听得门外一阵异动,之后便是连连的谦卑之声。

说话间,有衙役来报:这里的里长来了,说是请各位大人到他家去用些酒菜。

这一带养马户较多,按理说该到里长家走走,除了小林庄马老汉的小儿外,邻村也有一个年轻人因他们一起‘捉鬼’而离奇死亡。

二人死亡的地方,就是在马老汉家,邻村那个小伙与马老汉家小儿关系很好,二人都算是“胆大”之人。

他们就不信这个邪:不做法事又能怎样?我们祖祖辈辈养马,从未听过闹鬼让马儿死亡的?

不过偏偏就发生了比马匹更为离奇的事儿:他们二人在马棚外守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别人发现他们却双双没了命。

此事在当时影响极大,在全县也很快就传了开来。

里长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体却极为发福,脸上厚厚的褶子、是用肉堆出来的。

此刻,他正笑眯眯的站在大门口,低头哈腰的对县衙的差役说着什么,大致意思便是:请他们一起到家里用些酒菜,且务必请上各位大人。

不过,这些可不是衙役们能决定的,更非他们知县大人能决定的,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来此,这恐怕不是他能想到的。

“吕知县,既然是这样,你就带着县衙的兄弟们到里长家走走,顺便去邻村那家看看,尽管命案发生在这里,但已过了这么些时日,还要靠其他证据才行”。

仲逸这么说着,不由的望望窗外,随意说了一句:“看看,人家都等急了,再说,县衙的兄弟劳累一天,也该进些食了”。

吕知县急忙起身,连连点头,一杯热茶还未饮完,就要挪地儿了。

‘仲大人,要不,县衙的衙役们,给你留一些?’。

吕知县才走两步,不由的停下脚步,见仲逸并未回应,再看看门口的锦衣卫,他又摇摇头:“哦,差点忘了,有各位大人在,下官也就放心了,下官先告辞,明日一大早便过来”。

仲逸点点头,待院外的木门被关上后,院子里终于安静了许多。

锦衣卫的人有五六名,连同程默、托雅、喜子,已经够凑一桌了。

片刻的功夫,饭菜终于被端上了桌。

说是粗茶淡饭,还是很不错的:两只烧鸡、两只野兔,还有一盘好像是野鸡之类,看上去做的还行。

除此之外,还有面镆、稀粥、咸菜,在石林院时,仲逸经常吃这个。

当然这样的场合总归是不能少了酒的,那怕是一壶很普通的老酒。

饭菜上来后,马老汉一家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仲逸向程默递个眼色,他与喜子立刻上前,手里是一个大包袱。

‘诸位请,这是今日出城时我们带了些酱肉、烧肉,还有一壶好酒,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说着程默与喜子将包袱打开:这些吃食,足够十人所用,而且刀功看上去相当细致,很馋人的……

“程默,你们与外边的兄弟去隔壁用饭,那壶酒也归你们了”。

仲逸笑道:“本官就与老伯一起用饭了”。

程默微微一愣:这本是给他的仲大人准备的啊?

见仲逸不再言语,他这才想起一件事来。

急忙收起包袱,让喜子向隔壁走去,程默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老伯,这点银两为家里添些东西……”。

隔壁是马老汉大儿子的房屋,勉强能坐下这么多人,马老汉的大儿子与大儿媳见状,急忙去隔壁招呼众人。

屋中只剩仲逸,还有站在一旁的马老汉两口、连同他的小儿媳。

那两名妇人准备离去,却被仲逸制止,示意她们一起留下。

‘你们都坐吧,就我们几人,这些饭菜可不能浪费呀’,说着仲逸动起筷子来。

马老汉急忙上前道:“这位大人,老汉能看的出来:这里数你官大,连我们知县大人都怕你,也数你最亲和,但若是老汉那里做的不对,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啊”。

言毕,这三人竟要下跪。

仲逸急忙起身制止,这才看到桌上的银子:这银子,足够摆几十桌这样的饭菜了。

“老伯言重了,本官只是看你家中才遭遇不测,用银子的地方多,这才略表心意,不必多虑”。

仲逸笑道:“本官是翰林院的,本有其他差事路过你们迁安县,这才顺便过来看看,多有打扰,就当是过路人的一点心意吧”。

这三人瞪大了眼睛,似乎钉在了那里。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大人,连知县大人都能管得住,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大人啊,你可一定要为老汉做主啊,小儿死的太冤了”。

马老汉干脆豁出去了,他此生还没有见过让知县害怕的人,他虽不知翰林院是干什么的,但从刚进门至今观察仲逸:这个人,与一般的人不一样,也与一般的‘大人’不一样。

“老伯,你得总要让我把饭先吃了吧?否则那有力气替你做主啊?”。

仲逸再次动起筷子来:“看看,饭菜一会就凉了”。

马老汉再次犹豫,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满满的暖意: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错的。

再没见过世面,毕竟有五十多年的经历,马老汉之前也曾听过说书的讲故事:历史上,就有这么些与众不同之人,只是没想到他今日遇到了。

小儿的离奇死亡也让马老汉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一定不能再为了活着而害怕死。

这似乎是一个很复杂的道理。

“这位大人,老汉此生胆小怕事,今日就豁出去一把”。

鼓足勇气后,马老汉终于坐了下来,只是他身后的两个妇人却不敢动半步。

“一起坐吧,你们忘了,方才你们的知县大人都听我的,难道你们?”。

仲逸笑道:“放心,没有本官的准许,不会有人来你们家,也不会有人开门的”。

马老汉咬咬牙道:‘坐吧……我们今日是遇到真青天了……’。

身子骨总得要扛下去,连日以来,马老汉一家为此事忧虑,是该进些食了。

“嗯,厨艺不错,饭菜不错,一会儿还有那个汤,我要喝两碗……”。

窗外渐渐暗淡下来,月色升起,十足的乡村气息,令人陶醉,却又不免生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隔壁屋中的酒菜很快bèi gān掉大半,程默带着托雅与喜子到院外的山坡上转转,马老汉的大儿子让自己女人收拾碗筷,自己则跟着走了出去。

屋门口和大门口各留两名锦衣卫校尉,俨然一副守卫的姿态,另外二人则缓缓向院外山坡走去。

如此夜色,如此月色,是否会有一场‘锦衣夜行’的好戏?

“不知这位大人尊姓?老汉浅薄,不知大人所说的‘翰林院’是干什么的?”。

饭后,马老汉终于能主动开口了:‘老汉唐突,不知大人,与我们永平府的知府大rén dà比,谁更高?’。

仲逸结果马老汉小儿媳换过的茶水,微微笑道:“晚辈姓仲,至于翰林院,就是陪皇子、小王爷们读书写字;为朝廷起草文书、整编史册……”。

话未讲完,马老汉几乎要流泪了:“这么说,大人可以天天见到皇上、王爷了?这……这有多大的……”。

若不是亲眼见仲逸之前的举止,连同知县大人的态度,老汉一定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说大话、天大的笑话。

“知府有从四品的,也有正四品的,本官只是从五品,品阶没有他们高……”,仲逸一边劝说,一边补充一句。

老汉一家岂能听的进去?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皇帝的呢?

“苍天开眼啊,我小儿可以瞑目了”。

马老汉哭诉道:“这都是祖宗显灵,苍天庇佑啊”。

身后的两位妇人衣袖遮面,早已流泪。

“我小儿绝不是被闹鬼而死,我一家人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平日里对四邻也是友好和睦,从未有亏欠人的”。

马老汉坚定的说道:“苍天不会惩罚良善之人,此事定有蹊跷,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一番哭诉之后,马老汉一家终于讲出了事情原委……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照他们所说,马老汉的小儿,还有邻村那个小伙,就是被惊吓而死。

正如当初在山崖边受到惊吓的马儿,最后才在慌乱之中滑下悬崖,都是人为的。

显然,这个结果目前还是马老汉一家不能接受的,而作为断案之人,仲逸当然不能只给他们一个毫无意义的结论。

凶手是谁?是如何让他们受到惊吓?

尽管事发有些时日,马老汉的小儿已经下葬,但这个结果与仲逸之前的预想如出一辙。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正是为了迎合那个说法:马匹离奇死亡前后,必定闹鬼,而闹鬼就是因为没有做法事。

同时,做法事还必须要做dà fǎ事,否则便镇不住‘小鬼’。

如此一来,养马户们只能将各自的马匹卖给城中何家,那怕是冒着被朝廷查处的风险。

何家的马匹却从来都是相安无事,这又再次印证了那个说法:他们做了法事,而且是dà fǎ事,故此不会闹鬼。

不会闹鬼,马匹便不会离奇死亡。

若是谁不信这个‘说法’,那便是‘自寻死路’,马老汉家小儿本来是去‘捉鬼’的,结果却离奇死亡。

这里没有鬼怪,只有——人祸。

“你再想想,你家男人出事之前,是否见过什么人?或者听过什么?有没有对你讲起过,是否发现异常之处?”。

仲逸向马老汉的小儿媳问道:“此外,你家男人生前最常穿的衣衫、所用之物,家中是否还有?”。

“仲大人……有……”。

马老汉的小儿媳微微说道:“只是……请仲大人,容民女慢慢说来”。

窗外一片月色,微微夜风起、门前黄叶飘,原本安静的小林庄却因多名官差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

这份‘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只是为看热闹……

第616章 听说而已

次日,迁安县衙。

立着石狮子的大门口前,聚集了不少人。

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要回京了,吕知县率县衙同僚相送,看样子是送出城门了。

大街之,仲逸与吕知县并排前行,身后有部分锦衣卫校尉,连同托雅、喜子等这两个十分醒目的随从,都跟在后面。

说托雅与喜子格外引人瞩目,主要是因他们的着装,在一帮官差服饰,不瞩目都不行。

不过,此次他们二人确实出了不少的力,不虚此行。

马背的喜子与程默说着什么,二人不时的回头看看,似乎不愿离去的样子。

吕知县的脸色看去很差,偶尔与仲逸交流几句,之后便再次底下了头。

仲大人要离开县衙回京,这个消息,在城立刻传了开来。

“这位翰林院的的侍读学士要走啦,吕知县,呵呵,再也没有人给他壮胆了”。

‘这位年轻的仲大人,还说是什么大的来头,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城内城外的查了半天,最后不也那么回事嘛,还是太年轻啊……’。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之前曾被叫到县衙的药铺东家、掌柜、伙计之类,还有曾为马匹配过药的郎们。

这些人心再明白不过:他们之所以被带到衙门,甚至还挨了板子,是这个仲翰林的主意。

现在仲逸要回京了,吕知县自然不会再将他们抓回县衙,岂能不大快人心?

而那些算命先生依旧被关在牢,这倒是令人有些意外,不过也有人从县衙里打听到消息: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走后不久,吕知县会将他们放了。

如此也好,没有了这些算命的,街的各种说法也少了一些,至少没有人能分析清楚这些说法背后的‘玄机’,自然少了许多兴趣。

这个结果多少令人有点意外:当初城不少人是等着看热闹的,看吕知县与何家的热闹,没想到半道杀出个程咬金,仲逸的突然回京,提前结束了这场好戏。

县衙放出话来:马匹离死亡,还有发生在山崖边和小林庄的两桩命案,经过仲大人与知县大人的一番调查,最终得出结论,皆是意外,并非人为。

也正是因为此,仲逸这位路过本县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才准备了回京。

而城北那块才被腾出来要养马匹的养马场,如今依旧空着大多地方,前来送马的人并不多,很多人还是在观望:在观望县衙,也在观察何家,看看再说。

天下之事,大多便在‘看看再说’错过,或决定了。

总之,没有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去做、没有很多的人去做,不会有人跟风,更不会另辟蹊径、别出心裁。

也好,如今这形势:仲大人要走,何家并未说话,知县大人下一步如何打算?

看看再说也好……

与此同时,县衙一早出了公告:从今日起,午后城门开一个时辰,若是有外出与进城的,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完成。

当然,无论进出,门口的守卫盘查依旧,绝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据此,不少人猜测:吕知县还会继续将这个案子查下去,只是恐怕要拖得时间长一点了。

对城百姓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又可以进出了,不少人听到公告后,立刻回家收拾一番,老早开始排起长长的队伍。

不少人眼巴巴的看着城门的方向,等那扇大门缓缓推开哪一刻。

若无意外,等仲逸一行离开城、吕知县回到县衙后,城门会被完全打开,大伙儿也进出随意了些。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仲大人,各位大人一路顺风,下官送到这里’。

出了城门,不少人围观起来,吕知县将仲逸再送出三里地,最后拜道:“以后若是仲大人路过鄙县,一定要来县衙喝杯热茶啊……”。

仲逸挥挥手,轻轻说了一句:“知道啦,吕知县请回吧……”。

城门已经被打开,但目前还不允许出城,门口聚集不少人,像是都来‘欢送’这位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的。

这一点,多少还是让吕知县有几分颜面的。

城外一片小树林,仲逸带着随从一行向京城方向而去,缓缓消失在人们的视线……

“知县大人,连朝廷的仲大人都走了,那案子还是否继续查下去?”。

来到门口,众人向吕知县问询起来:“发生命案那家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被闹鬼吓死的?还有悬崖边,马儿真的是失足的吗?”。

说话的几个人都是城较爱热闹的,与衙门的人较熟,不像城外的百姓那样惧怕知县,他们继续问道:“知县大人,城北那块地,听说县衙准备做养马场,能不能再提供一点草料什么的……”。

吕知县有些生气,他刚准备轿却又缓缓收住脚步,当着众人的面说道:“你们问本县,让本县问谁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若是无端惹出事儿来,我县衙大牢还是能关的下的……”。

吕知县这么一说,一旁的捕头挥挥手,门口的衙役前一番训斥,终于不再有rén dà声说话,看着吕知县的轿子缓缓离去、连同他身后的衙役也跟了去,众人这才又开始议论起来。

“听说了吗?仲大人与知县大人昨天去山崖边,还到山崖下去查看了,听说发现了一些线索,好像是有两匹马,是当初滑落下山崖的马儿……”。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仲大人在小林庄马老汉家用过晚饭,听马老汉的小儿媳说,他的男人临死之前,见过那谁谁谁来着……”。

“大家再看看,若是城北那块县衙养马的地方不闹鬼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试试将马送到那里的养马场……”。

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也有明眼人能看的出来:“那个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只是路过本县,初步调查一番已不错了,他走之后,剩下的交给了吕知县”。

呵呵,凭吕知县一人之力与城何家斗?相当吃力啊。

这么正说着,见前面一阵异动,衙役们再次前来。

有人喊了一句:“城门开啦,大家可以出城了……”。

第617章 ‘闹鬼’(上)

数日后,才刚刚消停几天的迁安县城,又开始热闹起来。

原本以为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离去后,吕知县不会再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却不想还是‘惊喜不断’。

对喜欢看热闹之人,尤其城那些药铺的东家、掌柜、伙计,还有郎来说,还真是有福了。

这首先要说的,是城北县衙专门用来养马的那块地,也是新的养马场。

前几日,突然有不少人牵着自家的马儿来到这里,将马匹留下,并定期过来喂料、喂水,并无一丝异常。

在众人看来:那极为不寻常的‘闹鬼’也没有发生,这倒是怪了。

按照之前的规律和说法:若是一个地方没有做过法事,必定会来闹鬼,而闹鬼之后,便是马匹的离死亡。

众人还在观察,或许是时日不到,也或许是县衙本身能‘镇得住’,总之起码目前来说,还算是相安无事。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县衙的衙役们在那山崖处抓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专门趁半夜,欲毁坏那两匹早已死去的马儿,……死都死了,为何还不放不过呢?真是想不通……”。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什么的都有。

而城最为热闹的便是药铺了,尤其是为马匹提供药材的药铺,他们要拿方抓药的养马户写个保证书:我保证是按照方子来抓的药,所抓之药分别是……

同时,在向马匹喂药时,最好有邻居友人在场,若是马匹吃药之后突然离死亡,在报衙门后,并说出开方子的郎和抓药的药铺,再派人告知药铺。

此举虽能在一定程度督促郎对药方的谨慎,但更多的是意在一种讽刺,一种讽刺县衙断案:本该去找真正的凶手,反而偏偏对郎、药铺这些地方开始下手,笑话……

吕知县也不管这些,他每日继续他的差事,派出城的衙役一拨又一拨,也时不时有回来的,每日城门还是定点定时,开着的那么一个时辰。

每每这时,忙于办事的人总会‘快进快出’,否则耽误了时辰要赶到明日了,门口把的很严,仅是盘查和盘问要费一番功夫。

关在县衙的那些个算命的还没有放出去,自从仲逸当初说了那句:算算你们什么时候能吃那顿晚饭?再算算什么时候能出去后,这些人的日子惨的不行。

那顿饭是在一天一夜之后才来的,而且只是些稀粥、青菜之类,根本没有多少油水。

饭菜是吃了,但他们何时能出去?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这都是报应啊……”。

说实话,城里算命的不算多、也不算少,这么多年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而后是天地下的胡说一通,这样银子到手了。

而且好多算命的为了多赚银子,连连搬弄是非、故弄玄虚,最后也无非是多坑一点的银子罢了。

再别说自己会算命了,算算你自己吧……

这日傍晚,当吕知县带着几个衙役、再有一大桶的红烧肉、烧鹅、美酒来到大牢时,那些个算命的终于是受不了了。

“我说,我们都说,是城的何家管家给我们银子,让我们那么说的,只要将重复的话传出去,银子到手啦?”。

算命的终究是没有算: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不过,他们能看的出来:再这样下去,要么被这牢的狱卒给打死,要么在阴暗潮湿的牢活活给饿死。

“知县大人,那个闹鬼的事儿,还有做法事的事儿,也是有人让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风,小的参与过做法事”。

没想到这名说话的算命先生还身兼多职:平时在街算命,忙的时候还到人家做做法事,真是了不得……

时节到了秋季,迁安县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算命先生们依旧没有被放出来,不过七嘴八舌、流传开各种说法的,从来都不是只有他们能完成。

不知何时起,城果然开始‘闹鬼’,而且闹得很凶。

之所以很凶,是因为那晚在城北的养马场,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

这块地方本是县衙用来临时养马的,从建立以来还真有人向这里送来马匹,送来之后也从来没有闹过鬼。

那日深夜,负责在大门口看守的两名衙役突然一阵怪的声响,他们二人急忙睁开双眼,仔细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与此同时,城不少在养马场附近的住户也听到了声响,家家户户吓得关紧门窗,一头躲在了被窝里。

后来,‘鬼叫’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大家也进入了梦乡……

总之,自从发生马老汉家小儿因为‘捉鬼’而离死亡的事儿后,再也没有人主动出来做这个‘胆大之人’了。

次日一大早,太阳出来后,一片的阳光明媚,人们这才纷纷从各自家的屋走出来,来到养马场前看看究竟。

这一看不要紧,原来昨晚的两个‘鬼’已经被捉住了。

此刻,他们正被县衙的衙役们押着,专供来往之人‘欣赏’。

再看看这两‘鬼’,青面獠牙是真的,不过只是个面套而已,其一人身穿一身白色长褂,另外一人:从头到脚漆黑一片。

“这不是何家的那两伙计吗?他们怎么成‘鬼’了呢?”。

人群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这两人:揭掉面具后,倒还真是个人。

这一刻,城沸腾了,之后便是整个迁安县要沸腾了:有人在——装鬼。

所谓无利不起早,何家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能将所有的良马低价买到他们手,真是煞费苦心。

之前,仲逸曾说过:“现在还不是动何家的时候”,说的是证据、铁的证据。

在吕知县看来:现在已经可以动动这个何家了。

连日以来,吕知县特意命人留意每个进出城门之人,何家派出城外、又回到城的人最多,若非做贼心虚,何故要这样频繁进出城门?

是狐狸,总会有露尾巴的那一刻……

第618章 ‘闹鬼’(中)

迁安县城、何家。

这是城中仅次于县衙的一处宅院,修建的四方正正、围墙大门看上去也颇像那么回事。

院中下人,有负责扫地擦桌、净地,也有迎来送往的,绝非普通人家的架势。

要说这何家,绝对是城中一个传奇,这家人祖上本不是迁安城本地人,几年前来到城中,又是置办宅院、又是添置产业,很快在当地站住了脚。

何家老主人年事已高,现在管事的他的独子何来,此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各自,却是一脸的富态相,属于那种肥头大耳的公子哥。

何来此人不善,性情古怪,多位暴虐,故此私下里不少人称呼他为何大赖子,他后来他知道后也不制止,时间久了,这个外号就慢慢传了开来。

不知何时起,这何家在本地来了很多本家亲戚,而且都是能对上好的实在亲戚,这倒是帮了他们不少忙:无论店铺中的掌柜,还是伙计,用自己人,自然比其他人可靠许多。

城中的客栈、酒楼,还有一些店铺,几乎都是何家有插手,听他家伙计们私下说:在北直隶一带,他们何家的产业不止这些,也不止这一个府、一个县。

要说开店铺做买卖,这本无可厚非,但去年开始,何家各处店铺开始动起了马匹的主意,而且越做越大,越做越明,先是私下进行,后来也就公开了许多。

当然,这可不是一般的买卖,随时会有变故,故此何家每次在每处都做了十足的准备。

比如,在迁安县的这次马匹交易,简直就是煞费苦心。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贩卖马匹也是生意,但细细看来:这其中似乎透露着一股怪怪的感觉。

作为本县的父母官,吕知县隐忍许久,今日终于要上何家的门了。

敲锣打鼓,在迁安县城中,知县的仪仗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前面就是何家大院了,要不要小的前去通报一声?”。

衙役指着前面的方向,向吕知县说了这么一句,不由的用手挡住阳光,刺眼的很。

换做平时,这何家大门口是有狗的、又高又大那种,叫起来很凶的样子。

仅是负责牵狗的下人就有两三个,此外还要负责狗粮、狗屋之类的琐事,工钱却比城中一般的酒楼、伙计还要高些,真是一言难尽,人不如狗啊……

“你脑子被烧坏了,是不是?本官是朝廷命官,是本县知县,叫他何家何大赖亲自出来迎接”。

吕知县不屑道:“告诉县衙的兄弟,今日把动静弄大一些,本官要众人看看他何家也有低头的这一天”。

那衙役微微点点头拜道:“知县大人,兄弟们当然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只是我们这次真的能将何家一网打尽吗?”。

末了,他特意嘀咕了一句:‘尤其那个何大赖子,能被绳之以法吗?’。

吕知县脸色骤变,瞬间的不悦,连自己的属下都对这场较量没有信心,可想而知街上的百姓是如何想象的。

一县之主做到这个份上,也本是他这个父母官应该自我反省了。

“去,告诉你们家管事的,就说知县大人来了,让何大赖……哦,不让何来快到门口来迎接大人,我们是有公务的”。

一名衙役来到何家大门口,对着门口的壮士和一旁的大狗,大声喊话起来。

“我们何东家说了,他今日没空,若是知县大人有证据的话,完全可以带兵来抓人啊,何必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呢?”。

回话的看样子像是个管家模样的人,见到县衙的差役后一点都惧怕,反而慢慢悠悠上前开始理论起来了。

“你们别得意,不要忘了,在城外的山崖下,还有城中的赛马,我们抓住的人,可都是你们的何家的人,休想抵赖”。

那名衙役一脸不服道:“还有,那些算命的,也都说了,之前流传在城中‘闹鬼’导致马匹死亡的消息,都是你们何家掏银子让这么说的”。

末了,这名衙役指着管家道:“对了,人家说了,给银子的人就是你,管家嘛……”。

此时,何家门口围观了不少人来往行人,经衙役这么一说,围观的人不由的明白过来:原来,这些消息就是何家叫人散出来的?

说是这么说,但对何家的管家来说,这些人丝毫入不了他的法眼。

“呵呵,小子,毛还没长齐吧,审过案子吗?回去告诉你们知县大人:我何家人多了,若是谁在外边做了什么,都算到我们东家头上的话,那岂不是要冤枉死人了?”。

那管家似笑非笑道:“吕知县是我们的父母官,那是不是说‘全县任何人犯了事’都与吕知县有关啊,哈哈哈……”。

这么一说一笑,旁边的下人配合的很好,就连边上的大黄狗也象征性的‘汪汪’几口。

这管家似乎早有准备,还未等衙役回答,他竟再次问道:“那你们倒是说说,无论城外山崖下、城内养马场抓到的人,他们主动说与我们东家有关吗?还是说这是他们自己的行为呢?”。

‘不好,上当了……’。

在不远处的吕知县听到管家这席话后,心中不由暗暗嘀咕:“来的太早了,目前还没有直接罪证指向何大赖子,若是当面对峙时,这些人再翻供,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若是换做其他人,有多人的指正,在辅以其他证据,案子并不难断,只是要想动这何大赖子,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他必定会反咬一口,再借助他们在知府衙门、甚至京城的关系,何大赖子没准真会将吕知县摘掉乌纱都有可能。

吕知县或许是天生吃不了这碗饭,做了多年的知县,连丁点长进都没有,尽弄一些思路不周的事儿、说些思路不周的话。

“好,既然你们东家不愿出来,本官也不强求,不过本官把话撂这儿:改日,你们何家人会乖乖来县衙、求本官的”。

终于为自己找了个台阶,吕知县大声向左右吩咐:“走,回去继续审案,被抓之人如若嘴硬,直接用刑……”。

就在吕知县被挡在何家大门口后的几日里,城中发生了一件怪事。

这次也是闹鬼,不过,不是城北那里的养马场,也不是其他养马户家中。

城中何家闹鬼了!

这绝对是个轰动一时的消息,之前都是别人家闹鬼,何家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因为他们做法事了呀,而是是dà fǎ事。

天下之事、无奇无巧不成书,这话放到如今城中的何家是最合适不过了。

那晚,何家负责打更报时的伙计照例从院外回到屋里后,与同屋的伙计一起找来酒壶、小菜,就这样随意小酌起来,结果没多少工夫,就醉意上头。

天色本就有些晚了,二人这便倒头就睡,连门都忘了关。

看到那身衣服和蓬乱头发身影,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他们能大致记住‘鬼’的模样:身材修长、指甲又长又尖,一身灰白的衣服,手中一条马鞭。

这幅模样还是令众人有些陌生的,但对何家有的人来说,总归是有人见过这幅‘模样’的。

“这……这不是小林庄马老汉的儿子吗?那衣服,那自制的长马鞭,就是他……”。

府中还是有人认了出来,如此一说,整个何家大院都不淡定了。

当初,马老汉的儿子小马曾带着邻村小伙到何家大院来理论过:他说即便不做法事也不会闹鬼,而且自己可以捉鬼。

尽管后来小马离奇死亡,但城中还是有不少人记住了他这个人:连同他那身灰白的衣衫,还有自制的马鞭,那是一条做工相当不错的皮质马鞭,上面还有配饰,应该是他的女人给他特意做的。

这身行头在当时还有人笑话:说他只是适合养养马,在家陪陪女人,那条马鞭卖不卖之类的话。

如今,小马已经死亡多日,这在全县几乎都是公开的,没想到今晚突然又“活”过来了。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何家本就是花银子雇了些算命先生到处散步谣言,最后又高调来了场法事,弄的大家人心惶惶,如今呢,自家开始闹鬼了。

这场意外持续了多日,不管多晚,都会有人听见门外的动静,之后便是整个大院都要恐慌了。

到了第二天,总会有人将昨晚的情形描绘的有声有色:那小马啊,身子轻飘飘的,就像一只飞燕,犹如一盏灯笼,轻轻的从地面飘起……有轻轻在墙角落下,简直就是无形无声。

最可怕的,还是那脸部,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那一层淡淡的绿光,看的人毛骨悚然、几乎就要窒息。

何家主人何大赖也不淡定了,他给院里下人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离开,非凡剩余的工钱都没有了,而且还是永远不被何家名下任何店铺雇佣,也就意味着要没饭吃了。

起初大家还是有所忌惮的,一些胆子小的早已逃之夭夭,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至于以后的活计,还是等躲过眼前再说吧。

总归是有胆大,不过这胆大还要加个心细:细细看来,那小马化作的烈鬼只是来闹腾一番,之后再无其他伤人的行为:比如说不会向人靠的太近,更不会久久缠在身边。

最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烈鬼只是围绕着何大赖子,也就是他们的东家屋外,这已经被确定无疑。

如此一来,众人便胆子却大了些,众人抱成团,那怕是挤在一个大屋子里、一晚不睡觉也好。

年纪大一点的人,满满有了新的说法:冤有头债有主,这是马老汉的小儿子来‘索命’来了。

关于何大赖子的罪行,即便是身为同院的下人,大多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平日里碍于情面,又端着人家的饭碗,终归是不能多说什么。

现在却渐渐的发生了变化:xié è自有定论,是非自有公断,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说什么都有,说的多了,就更加令人六神无主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闹鬼闹得更厉害了。

“快,请法师,请道士,我要做法事,一场最大的法事”。

那天,何大赖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命人叫来很多‘高人’,包括之前曾为何家做过法事的人。

香炉摆了,黄纸摆了,还有其他所用之物:诸如木剑、熟食等,准备了一大堆。

众人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有的人甚至都打算走了,最后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留了下来。

所谓天下之事,没有最好奇的、只有更好奇的,‘高人’们不做法事还好,一说要做法事,那晚闹鬼闹得更厉害了。

人在惊慌之下容易慌神,极度恐慌之下,恐怕连有人站到你身边都不知道:比如说,做法事的其中最为‘厉害’的那名‘大师’,正在口中念念有词之时,先是听见一阵尖叫,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片刻之后,法师以为鬼被镇住了,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感觉肩上重重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法师抬头一看,只看到一身灰白的衣衫,还有手中的一条皮马鞭。

恍惚之际,法师只记得披头散发下那一层绿光……

法事就这样结束了,不过听众人说:自从何家门里出来后,所有的道士法师都下了毒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做法事了。

想必,在迁安县内,是无人敢揽这个活儿了。

“快,准备银子,准备厚礼,我要到县衙,请知县大人帮忙”。

接连二三的闹,何大赖子简直都要疯了:家中闹鬼,你们县衙到底管不管?管不管?

这是在县衙门口的对话,吕知县终于尝到了何家上门求他的感觉。

这一幕,街上很多行人都看到了。

“这个嘛……闹鬼之事,本不是县衙该管的,既然何东家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本县只能尽力而为了”。

众目睽睽知县,吕知县终于开口了:那就是请何东家住在县衙大院,若是真有鬼来闹,衙役们却抓他。

末了,他似笑非笑道:“只是县衙的条件有限,不知何东家住的是否舒服?”。

何大赖子急忙应道:“我住,我这便住进去……”。

第619章 ‘闹鬼’(下)

夜幕下,县衙一片安静。

何大赖子带着两个仆人,这二人是他忠实的随从,到县衙负责他的吃喝用度。

都这样了还能摆谱,架子确实够大。

晚饭是分开吃的衙役们吃县衙的饭菜,而何大赖子自己从府上带了酒菜,都是自己的厨子做的,味道不错。

只是,连日以来闹鬼闹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垫吧了几口,何大赖子便躺了下来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折腾,拉下脸、低三下四来到县衙,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与何大赖子房间不远处便是县衙大牢,里面关的就有当初在街上到处传播流言的算命先生,倒是个有趣的‘巧合’。

为特意‘关照’何大赖子,吕知县命数名衙门差役守在他的门外,算是一种保护吧,里屋还有他带的两个下人,多重保护相加。

夜渐渐深了,县衙大院变得更加安静,目睹院内墙外层层带兵器的守卫,何大赖子潜意识里产生一种安全感、一种可以让他很快入眠的安全感。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那怕是在睡梦中最先察觉的。

当何大赖子被喊叫声惊醒时,他从家里带来的那两个随从早已不知去向,屋中只剩他一人。

这两个下人或许也没想到都来到县衙了,还是经不住闹鬼,何家真的没救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快点逃命吧。

唯一的两个随从走了,何大赖子急忙穿好鞋子,向门外的县衙守卫求助。

“闹鬼啦,县衙闹鬼啦……”。

这句喊叫声传来时,何大赖子脑中一片空白、如同白纸一般。

屋外站着一群人,是昔日在街上给人算命的算命先生。

得到知县大人的准许,这群算命的终于从牢中走了出来,不过,他们并未离开县衙,只是来到一旁的的一个院落。

依旧是那身灰白的衣衫,依旧蓬头垢面,还有脸上那层奇幻的绿光,想当然而然的那一声声叫声……

马老汉小儿的事儿,这些算命的自然是知道的,当初这个消息,就是他们放出去的。

而小马本人他们也不陌生,当初这小子来县城时,就是那身衣衫,手中还是那条马鞭,为了闹鬼与捉鬼的事儿,这小子还当街与几个算命的理论起来。

这一理论,再去何家那么一闹,众人想忘记小马这幅模样,都很难了。

这下可好,才有些淡忘的小马,又从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饶命啊,这都是那个何东家让我们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放过我们吧”。

院子里一阵慌乱,众人急忙朝屋里走去,里边正是何大赖子。

“何东家,你还是都说了吧,否则,我们就都会没命的……”。

算命的见到何大赖子后,比见了鬼还要惊讶,只是后来想明白一个道理此事因他而起,必然要因他而终结。

没错,那道鬼影在院中飘荡多时后,最终还是回到了屋子,来到了何大赖子身边。

算命的终究没有算出自己何时出去,不过倒是算出了一点若是姓何的不将事情说出,那便是每个人没有好结果,包括他本人。

天下之事,对有的人而言,信则有、不信则无,而人们往往对‘眼见为实’这句话还是有极高的认可度。

尽管,有的时候,眼见到的,并非就是事实。

然而,何家的主人何大赖子信了,这一刻他不再想到自己家还在知府衙门有什么人,也不管在京城有亲戚,他们都救不了自己。

即便是到了知府衙门,到了京城,那个鬼也只会盯着他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人……

当何大赖子将自己所有的罪状写下来时,一旁围观的算命先生还替他检查了一遍,其中有一些人也可以作证。

这里是县衙,有知县大人、三班的衙役,可看做是公堂有衙役在、有证人在、有供述在,这里就是公堂。

还是应了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做贼之人心虚,没有不透风的墙……

花钱雇算命的放谣言,又派人在养马户家装神弄鬼,之后又给马匹服下配置的药粉,马儿死亡之后,再派人放谣言说是要做法事、事才能镇得住鬼……

此外,当初在山崖边,用药粉和弓箭惊吓马匹发生的命案、在小林庄马老汉家发生极其恐怖的‘人吓人、吓死人’的离奇之案,都是有人在背后搞的鬼……

渐渐地,县衙大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算命先生们被告知明日一大早,他们便全部可以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

当然,今晚他们还是要留在这里,要继续陪何大赖子。

离开县衙的时间终于确定了下来,但不是他们这些算命先生算出来的是吕知县决定并通知的……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县衙的差役们早已在街上一通锣鼓吆喝。

如今县衙的门口,已经是围的人山人海。

当初在何家大门口时,吕知县吃了个闭门羹,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一定要让何家人主动来县衙,而且还是求着他’。

如今,他做到了,至少在昨晚是如此何大赖子不仅供述了一切罪行,也是他求着要来县衙住的。

有那些个算命的在,这些事自然很快便会传开,衙门中的差役早已知晓一切,围观的人们也很快就会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

“还是知县大人厉害,原来这个案子是这样的,罪魁祸首就在何家”。

‘人家何家有关系,知县大人这样当街宣布罪行,后面能审下去吗?’。

“怕是走个过场吧,今天抓了,明日还不得放回去吗?”。

……

人群中,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不远处,衙役们押着一排人何大赖子,部分参与命案的算命先生、山崖命案杀人凶手、小林庄小马案杀人凶手,还有配过毒药的郎中和药铺掌柜。

一个小小的县衙,一下子抓住这么多人,这是好多年都没遇到过的事儿了,老百姓们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怕是亲眼所见,毕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何家,难道就真的这样完结了吗?

早有传言就在前几日何家发生闹鬼后,何大赖子就派人去知府衙门求救。

尤其昨晚他到了县衙后,更是有人飞鸽传书给知府衙门,就怕出什么意外。

结果,还真是出了。

这些担心,往往都不是多余的。

此刻正是上午,还不到开城门的时间,却听传来城门守卫的禀报,说是有人来到了门外,请吕知县到门口前去迎接。

其实,在何家一干人落网之后,吕知县本来是命人准备打开城门的,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当初就是仲逸和锦衣卫的人在城外时,他这个七品小芝麻才到门口迎接的。

猜个不离十除了知府衙门的人,还会有谁?难道还会是京城的人吗?

来到城门口时,吕知县看到的是知府衙门的黄通判。

还好,还好,只是个正六品的通判,若是换做五品的同知或四品的知府,那就更不好应付了。

“下官见过通判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吕知县言语中异常客气,但神态间似乎却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唯唯诺诺。

咳咳,黄通判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这是他来到各个县衙的习惯性动作。

此举也并不为奇,之后他便在属下和县衙差役的带队下,缓缓向县衙大院走去……

“看到了吗?这是知府衙门的人,都是人家何家的实在亲戚,这个何大赖子呀,不好对付啊”。

老百姓不懂官场、品佚,但他们懂得官服、官轿这些能看的见的东西。

此外,只要他们县城中没有的官服,那便是知府衙门、布政使衙门的。

这个道理,恐怕连三岁的小孩都能懂得。

城中何家在知府衙门有亲戚,这也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才准备离去的围观人群,见知府衙门的人来到了县衙门口,这才又收住了脚步。

这场好戏,或许会越来越精彩。

“吕知县,这是……怎么个说法?”。

大门口,仿若围观的人不存在,黄通判那极其随意口吻,还是说出了重点。

“这些人,所犯何罪?证据是否属实?证人呢?供述呢,有没有现场喊冤的?有没有屈打成招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黄通判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和口才极为满意。

毕竟这个小小的县城中,他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的、在吕知县之上的。

吕知县连连点头“一切都是按照程序办的,请黄通判进去说话,下官这就将卷宗呈上来”。

“是吗?这么快的效率?连卷宗都弄好了?”。

黄通判身体微微向后倾斜,似笑非笑的向吕知县说了一句“那么,倒是本官小瞧了你这位办事果断的知县大人了?”。

吕知县再次应道“不敢、不敢,只是刑狱之事,事关朝廷威严,还请黄通判进院再说,这边请了……”。

众人就此以为好戏收场,因为一般人是无法进入县衙大院的,里边发生的一切皆与他们没有关系,只能事后听说而已。

就在众人‘失望’之际,只听何大赖子大声喊了一声“通判大人,小人冤枉啊,吕知县指示手下对我等用刑、屈打成招、颠倒黑白啊”。

何大赖子真会瞅时间,他们一说,其他被kun bǎng之人皆个个开始挣脱,嘴里大声说着‘冤枉、冤枉’之类的话,场面几乎要失控。

‘吕知县,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还说没有喊冤的吗?’,黄通判不由的怒斥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喊冤的继续喊冤,吕知县命衙役们控制现场,而黄通判则在知府衙门衙役的带领人,缓缓靠近了眼前的这些嫌疑犯。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本官看,这些人先放了,至少去掉这些刑具,这个案子要重审”。

黄通判顺口说道“吕知县,快命人将之前定罪论案的卷宗拿来,本官要亲自过目”。

亲自过目?这是一个多么有难度的技术活啊?

吕知县嘴上应承着,心中却暗暗一惊终于还是来了,前些天城中才发现何家闹鬼之事,今天就有知府衙门的人来,而且是直奔案情而来,明显不安好心。

昨晚,何大赖子的口供,有自己的供述、签字画押,还有其他几名算命先生的佐证,一旁的衙役看的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何大赖子说的清清楚楚,一点问题都没有。

之后,他还特意说了一句“他就是不想一辈子被鬼折磨,但若是永远关在那里,还不如死了算了。当然,无论在迁安县也好、还是永平府,甚至北直隶,他们何家还有其他生意,但每样生意背后,都另有其人”。

何大赖子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所有发生在迁安县看似荒唐、怪异的事儿,正是他指示人干的,只是他身后——另有他人。

不用说,这个身后之人,最起码也是知府衙门的人,甚至于还有其他更高衙门的,比如说京城,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就有他们何家的人。

这可真是了不得,知道何家这层关系的人不多,作为本县父母官的吕知县,连同刚刚赶来县衙的黄通判,他们二人自然是知道的。

这可小觑不得,吏部绝对是实权与名望并举、地位与油水共存的好地方,何家的这个亲戚虽说是个正五品,但身为吏部郎中,有些四品、甚至三品官,都要巴结他三分。

吕知县大胆做出一个假设若是那些卷宗全部拿出来,黄通判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说失火、失窃啦,这些签字画押的东西,就永远没有了下文。

到那个时候,若是再想从新做一份,已经有人撑腰的何大赖子,还会那样说吗?

退一步讲,即便何大赖子因忌惮闹鬼,也有再次全部招供的打算,别人或许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杀人灭口,此事到此为止。

本是打算在县衙大院解决此事的,但黄通判执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指手画脚,吕知县也只得微微向后靠了几步。

‘你是?黄通判是吧?’。

这时,一名穿着布衣的锦衣卫总旗上前说道“黄大人,好威风啊……”。



第620章 不是买卖那么简单

“哈哈哈,如今真是怪事连连,什么人都敢与本官这样说话了?”。

迁安县衙门口,继续聚集着一帮看热闹的,黄通判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反问起来。

衙役们并未驱散围观之人,吕知县与黄通判各有各的打算:前者为了让百姓们看清何家的本来嘴脸,进而让何大赖子绳之于法。

而作为后者,黄通判希望借助围观之人、意在说明:吕知县断案太过草率,不能就此定案。

如此一来,看热闹的人有福了:不但不会被驱散,还可以靠近一点、顺便再嘀咕几句。

对黄通判‘出言不逊’的是锦衣卫王总旗,而他却冲吕知县发火:看看你这个知县当的,什么人都可以顶撞本官了?

哎,锦衣卫穿上布衣,没有高头大马,又是区区几人,气势与威风明显减少许多。

看人下菜与自我得意,往往导致双眼蒙蔽,进而大意失荆州。

“黄通判太抬举下官了,这位大人,岂能是下官所能指示了的?”。

吕知县转身向锦衣卫王总旗说道:“大人,他这算不算出言不逊?”。

“拿下……”。

黄通判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两名锦衣卫校尉押住,一旁的随从刚欲上前,看到二人腰间的令牌,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好大的口气啊”。

王总旗缓缓上前,一只手轻轻放在黄通判的乌纱帽上,不屑的神情、似乎无暇顾及那个颤抖的身子。

“误会,大人饶命啊……”,黄通判话音未落,却见那顶乌纱已经飞出数米之外。

“哇哦……”。

“天哪,这位男子是谁?”。

人群中炸开了锅,对他们而言:知县大人就是最大的官了,通判对知县指手画脚,这名不一起眼的男子竟对通判如此‘胆大’。

在众人眼里,此刻的黄通判还不如县衙的小喽喽,吕知县要摘掉这些人的帽子,也起码要打声招呼的、而且动作绝对没有这么洒脱。

什么叫高手?什么叫深藏不露?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黄通判,你上蹿下跳,勾结知府、包庇何家,我们盯你好久了”。

王总旗似笑非笑的样子:“此外,你随意干涉县衙事务,越权插手刑狱,这些年,也差不多了吧?”。

“噗通……”一声,黄通判声泪俱下的跪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围观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一些,总有一些明事理的人似乎看出:这些牛气哄哄的人,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吧?

吕知县并未阻拦,也没驱散,不大会儿的功夫,围观的人全部散去。

“何家完了,吕知县胜了……”。

城中一家药铺中,门窗紧闭,柜台前围了不少人,有各药铺的东家、掌柜、伙计等。

桌上摆着一些银子,各人往回拿了属于各自那一份。

‘可惜了,我们都是押何家赢的,没有一个人给吕知县下注,这银子谁也拿不走’。

负责押住的那名掌柜叹道:“从此以后,我们迁安县的天,怕是要变了……”。

县衙中,仲逸正与吕知县说着什么,不远处,锦衣卫王总旗正朝这边走来。

“仲大人,这黄通判虽然可恨,但毕竟是朝廷命官,此案还是要交给其他衙门去办,不必再动用我们锦衣卫了”。

王总旗说道:“我们何时返京?请仲大人明示”。

上次在迁安县城门口演了一出送别之戏,让别人都以为这位朝廷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已经离开了县衙,而剩下的何家也就肆无忌惮了。

仲逸并未离去,锦衣卫的人也没有离去,就连他的随从程默、托雅、喜子等,都从未离开过。

尤其托雅与喜子,对此次尽快破案起了莫大的关系。

凶手被抓,何家后面的势力也渐渐浮了出来,有锦衣卫的协助,事情好办了许多。

知府衙门自不用说,就是京城的那位吏部郎中,恐怕如今也是如坐针毡。

亲戚这层关系,若是从来都不走动还好,一旦加深着这种关系,那怕是不冷不热那种,时间久了就不好撇清了。

此刻的那位吏部郎中,恐怕早就巴不得断绝与何家的这层关系,可如今都这样了,之前那些交情,不是一句话就能斩断的。

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也就是仲逸的大舅哥也是吏部的郎中,而且是年纪最轻的郎中。

有袁炜这位之前礼部尚书的余威,想必袁若晗在吏部的地位与影响力,远比何家那位亲戚郎中强。

既然锦衣卫插手这件事,若是需要协调,到了京城后,身为锦衣卫北征抚司的镇抚使石成,也不会袖手旁观。

而师兄也如今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能说话的人很多……

仲逸宁愿不愿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但这毕竟不是单纯的破案,也不是两个高手在高山悬崖边的对峙,而是多种力量的平衡。

剩下的,就交给别人去办吧……

“吕知县,此案你务必要尽快审结,凡是涉案之人,只要在县衙的审理范围之内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仲逸叮嘱道:“若是其他衙门再有干涉,你可差人来翰林院,本官会尽量协调”。

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仲逸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吕知县连连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否则仅凭他的能量,自然还是无法将此案进行到底的。

“仲大人,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众人退去后,吕知县上前压低声音道:“他们如此煞费苦心,难道就是为了贩马吗?这可绝不是一般买卖人敢着手的”。

仲逸并未言语,转而望着眼前的这位七品知县,希望这次不要在让自己失望了。

‘仲大人,下官总算是看出来了,仲大人一心为了朝廷,绝无半点私心,此次也帮了下官的大忙,不妨直说了’。

吕知县咬咬牙道:“他们这是向北边运送马匹,而且都是良马,如此一来,我们大明的好马就越来越少了”。

所谓何家的‘买卖’自然不止一个县、一个府,而他们做买卖或许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身后另有其人。

而吕知县所说的北边,是鞑靼还是女真呢?

仲逸笑道:“这事儿太大了,你尽管办好眼下这几桩案子即可,本官回京后自会奏明朝廷,你等不可轻举妄动,朝廷自有统一部署……”。

吕知县连连点头:“下官谨记……”。

第621章 再回京(上)

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又是一年秋来到。

马蹄声中,仲逸一行终于回到京城。

程默长长舒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终于回来了,这一路上,从漠北对鞑靼,再到辽东开书院……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他的任务:保护仲逸的安全,如今总算可说声‘放心’了。

而托雅和喜子脸上的好奇,才刚刚开始:来趟京城不容易、绝对的不容易啊。

进城门后,锦衣卫的人也要说声道别了:一路共患难,但从此刻起,他们再也不受仲逸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差遣’了。

“仲大人,石大人就在东街一家客栈,我们朝这边走”。

锦衣卫王总旗向仲逸说道:“城门口人多,石大人布衣出行,还是常去的那家酒馆,算是为仲大人接风了”。

仲逸微微点点头,他暗暗为锦衣卫传递情报的能力而感叹:从未看到有人来报,也没有人来传话,他们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个渠道与方式,恐怕是不会分享了。

管他呢,有些事儿,还是少知道的为好……

一处不太显眼的酒馆,之前来过这里,石成比较喜欢这里的酒菜。

随从们全部留在楼下,仲逸缓缓上了楼梯。

“仲老弟,京城最近事多,为兄就在这里略备薄酒,算是为兄弟接风了”。

石成一身寻常衣衫,不远处有他的随从,只是包间内门关起来后,大家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连干三杯,比较小的那种杯子,仲逸不由的问道:“京城最近发生什么事儿了?之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方才进城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常啊”。

呵呵,石成摆摆手:“这个暂先不说,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今日为兄抢这个时间来见你,只为告诉一句:你连日以来赶路辛劳,若是圣上准许你在家休息一段时日,就好好在家呆在,陪陪女人孩子”。

此处还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里不是辽东,也不是漠北,以石成的身份,一举一动难免有人关注,仲逸才回京城,呆久了也不好……

下了酒楼,仲逸有些不解的样子,却见一旁的程默正兴高采烈的向托雅和喜子介绍京城的特色。

三人有说有笑,看上去没有一点赶路辛苦的样子。

“你先到家安顿一番,顺便打听打听:看看最近城中发生什么大事了?”。

仲逸向程默叮嘱道:“你不是号称包打听吧,把能用的关系都用上,给你一百两银子的辛苦费,顺便带托雅和喜子去你家玩几天”。

说起打听消息,程默拍拍胸脯保证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只是说到了‘收留’托雅与程默,他却有些为难道:“我家小门小户的,院中又乱,喜子倒是好说,可托雅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这么一说,托雅连连摇头:“不去、不去,来到了京城,自然还是要去仲先生家里了”。

喜子是托雅的随从,自然也要去仲府了。

自从来到翰林院,仲逸也从未去过程默的家中,只听他说家中有一个老母,还有妻儿,只是家境一般。

仲逸曾拿出一千两银子让他修葺房屋,但被程默婉言谢绝了。

这小子,还是挺有骨气的。

几人就此分别,程默特意说了一句:晚饭后他就来仲府,一是向仲逸说他打听到的消息,一是要请喜子去酒馆。

在辽东时,二人就曾约定:一定要到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痛饮一番,今晚就当是‘热身’了。

身后没有锦衣卫的人跟着,总算可以‘行动zi you’了。

“仲大人,像你们翰林院侍读学士这样的官,宅子有多大?能住的下吗?”。

托雅不由的问道:“听程默大哥说,你有三个夫人,个个美若天仙,怎么说来这?……”。

喜子在一旁补充道:“大夫人是与仲大人早有婚约的,二人青梅竹马;三夫人出自书香门第,一曲琴音定终身;三夫人曾是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

“这个程默,怎么连这些都给你们说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仲逸无奈道:“不过,事先声明:千万不好惹怒三夫人,否则,后果自负”。

这么一说,喜子立刻伸手向托雅要银子:“愿赌服输啊,我说仲大人最中意三夫人吧,呵呵”。

托雅将一块扔给喜子,不以为然道:“你懂啥?那是因为三夫人年纪最小,又是出自名门,二夫人可谓一见钟情,大夫人才是得天独厚……”。

喜子笑道:“我不懂这些,反正银子到手就行”。

仲逸板着脸:“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辽东的三个书院交给你们打理,好歹也算个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说人家的家事,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记住啦’。

托雅还是女扮男装,向喜子教训一番,之后便背抄双手向前道:“千万记住啦,下不为例,还想不想在京城呆了?”。

谁说先生就一定可以管得住学生?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仲郎一路辛苦,怎么还带着两个随从回来了?程默呢?’。

仲府的大门才打开,袁若筠便站在了众人面前,似乎要挡住了去路。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袁若筠终于恢复了她往日的风采,一如既往的刁蛮、任性。

她的身后是两个丫鬟:莺儿和桂儿。

仲逸微微向前一步:“怎么敢劳烦夫人亲自接风呢?姝儿和洛儿呢?”。

身后的丫鬟莺儿插了一句:“得知仲大哥要回来,大夫人去林大人府上找阿嫂报信去了,三夫人和穆少东家那里有事商量”。

仲逸愕然:才回到京城,谁能这么快知道自己的行踪?

还是莺儿善解人意:“是城门守卫,我家xiao jie之前就嘱咐过……”。

看看,袁若筠的能量就是大,打听个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莺儿这么一说,袁若筠立刻不悦了:“怎么着,你到底是袁府的人,还是仲府的人?胳膊肘怎么向外拐呢?”。

莺儿跟随袁若筠多年,这点场面还是能应付的了,她微微笑道:“我就是个丫鬟,既是袁府的,也是仲府的,再说了,如今这袁府和仲府,不都是一家人吗?”。

哈哈哈……

第622章 再回京(下)

午后,仲府大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仲逸总算向袁若筠说清了托雅与喜子的‘来龙去脉’。

‘城根面馆出口成章、城外赛马,最后还开了个书院?’。

袁若筠双手插在腰中,不由的对仲逸打量一番,嘴里念念有词道:“和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似曾相识呢?我的仲大人……”。

托雅心中暗暗一惊:难道,仲逸与三夫人当初也是这样认识的?不该啊,人家可是原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啊。

还真别说,二人初次见面,都是酒楼饭莊这样的场合,后来便去城外赛马,似曾相识。

袁若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哎呀,仲大人啊,我看你还得升几个品阶,否则,院中的房屋都不够用了,侧屋倒是有,主屋就要紧张了”。

袁若筠连连摇头道:“你说,万一那天仲大人再娶个四夫人,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提前要准备啊?”。

托雅立刻红了脸,一旁的两个丫鬟也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还有没有规矩?徒弟见了师父,是不是该有个礼节?”。

仲逸刚洗漱完毕,从莺儿手中接过茶杯,开始摆起‘师父’的架子:“筠儿,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关键时刻,还是要听师父的嘛,当初、当初可是你非要拜师的”。

托雅与喜子似乎听出了大概,她立刻上前说道:“仲大人,既然贵府多有不便,我们还是到街上找家客栈吧,免得闹出误会来……”。

这时,袁若筠快步上前,拉住托雅的手:“谁说要你们住客栈了?姐给你做主,你就住在这里”。

转变太快,众人有些不适,袁若筠却特意加了一句:“放心,这府上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仲逸连连点头:“算数,算数,那当然是要算数了”。

托雅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袁大xiao jie,真是与自己有份相似。

不,和她比起来,自己还是差了些火候。

见此景,喜子立刻上前道:“仲大人,各位夫人晚饭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下厨,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

这是个机灵的家伙,跟着老陈头开了多年的饭店,这小子的厨艺确不是盖的。

仲逸伸个懒腰:“好啊,我正有此意,今晚咱们好好摆一桌,这些日子,还真想家里的饭菜了”。

呵呵,袁若筠诡异一笑:“仲大人难道?就想那口吃的吗?……”。

此言一出,两个丫鬟立刻撒腿离开。

才走几步,又叫上托雅和喜子,四人立刻没了踪影。

片刻之后,莺儿和桂儿手中各自拎着篮子,她说了一句:“仲大哥,我们上街转转,买些食材,顺便带托雅和喜子看看京城的建筑……”。

大门关上后,院子中立刻安静下来,阳光洒下,懒懒的惬意。

“还行,通过考验,不过,以后还要慢慢观察”。

袁若筠来到仲逸面前,将小茶杯递到他嘴前,微微嗔道:“知道你有文采,但不许在众人面前随便展示,除了筠儿外”。

仲逸连连点头:“下不为例,不过他们二人此次帮了大忙,你知道吗,辽东发现一个私自练兵、私铸兵器的地方,还有迁安县的马匹离奇死亡案,他们都出了不少点子……”。

话未讲完,袁若筠白了一眼:“热茶也挡不住你那张嘴,那些朝廷大事,与筠儿何干?只要我的仲郎能回来就好……”。

初秋的午后,还是有点热热的,仲逸都觉得有些汗颜了。

袁若筠望着大门外:“莺儿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起码要到临近晚饭时间了吧?”。

仲逸放下茶杯:‘嗯,就让他们多在街上转转,托雅和喜子才来京城嘛’。

袁若筠望望院中的屋子,又微微说道:“姝儿姐说阿嫂叫她帮忙照顾小侄子,今晚就不会来了。穆少东家这几天忙着诚信堂的事儿,洛儿姐恐怕也回不来了……”。

啊?仲逸不由的起身而立:她们既然知道我今天回来,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一瞬间,仲逸突然明白了她们二人的‘良苦用心’。

“仲郎,今晚,你就是筠儿一个人的了……”,袁若筠终于红了脸。

嗯,仲逸点点头。

袁若筠脸上又怒了:方才给你说了,现在距离晚饭还有个两个多时辰,这还听不明白?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屋中、是袁若筠的屋子……

喜子的厨艺确实不错,众人都撑撑的感觉,饭后没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是程默来了。

要说最开心的还是喜子,他与程默已经处的相当不错,说话也随意些,来京城就靠他了。

二人见面打个招呼,程默便跟着仲逸来到书房。

“仲大人,打听清楚了:最近朝廷正忙着整顿盐务,听说还抓了不少人,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的都有,闹得人心惶惶”。

程默抓起一只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一通,再用衣袖擦擦嘴角,接着说道:“目前就打听到这些,听说朝中有两种意见,具体还要等明日再探”。

盐务?

这倒是个新鲜的话题,这些年一直忙于北虏南寇,还真没好好关注此事。

这时,程默起身说道:“仲大哥,私下里说: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去翰林院,咱们刚从辽东回来,之前还忙于漠北的战事,这次圣上定要给你一些休息的时日……”。

同样的话题,今日见石成时,就曾听过,仲逸不由得开始佩服起程默来:这小子这些年在衙门呆着,还真是学到不少。

“据我的经验,朝中那些大臣又是两方势力:一方主张继续严查,一方则认为适可而止,你作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难免参与议事”。

程默继续说道:“若是支持这一方,必定会得罪另外一方,况且皇帝的意思现在谁也不清楚。这个话不好说,这个态不好表,不如在家休息一段时日,等此事平息后……”。

退却与躲避不是仲逸的性格,但程默还是要坚持把他自己的话说完,那怕能起到一丝的作用。

这是他这个铁杆跟班的职责所在,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仲大哥,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决断”。

程默如释重负道:“现在天色尚早,在辽东时,我就答应过喜子请他一顿酒,要是太晚,我们就住客栈了……”。

书房外,莺儿带着托雅来到自己房中,连同洛儿的丫鬟桂儿,三人一起说笑起来,托雅更是将自己从辽东带来的特色送给她们。

午后逛了一通街,三人早已熟悉起来。

袁若筠已回到自己屋中,竟然拿起纸笔,开始按照仲逸的复述,写起了‘城根面馆记’。

多么美好的夜晚……

第623章 再面圣(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若是之前并非本意,那就更不要指望结果了。

次日,仲逸照例去了翰林院,这是惯例,每次回京后要拜见掌院学士,顺便再与同僚碰个面。

若无意外,之后便是要面圣的,因为之前每次离京都是奉旨办差,皇帝也在等着他一路之行的收获,

此次,也不例外。

虽是面圣,先帝朱厚熜与当今皇帝朱载垕的风格,还是有诸多的不同。

好在二人之前在裕王府有一段交情,否则,仲逸还真要好好下蕃功夫,来处理着这君臣的关系……

被安排等候面圣,负责接待他的是冯保,二人之前就在裕王府见过,也算是老熟人。

早在裕王府时,冯保就侍奉朱载垕左右,新帝继位后,他的权势自然水涨船高,如今掌管东厂兼理御马监,在内宫中的地位颇有分量。

要说这冯保,最为辉煌的时刻还在后面。

万历皇帝继位后,他便做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更是因为他与李太后的关系,以及与后来的张居正达成的某种联盟而权倾一时。

明朝轰动一时的太监不在少数,但往往很少有好结果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恭喜仲大人,听说仲大人此次离京,先是漠北大捷立功,献计拿下西沙城、东沙城、黄沙城,歼敌无数。后来在辽东更剿灭几股私自练兵、私铸兵器的反叛势力”。

从之前裕王府的角度来说,他们都算是裕王殿下的旧属,自然要相互照应的。

冯保是何须人?

仲逸虽是个从五品,但翰林院侍读学士地位特殊,况且以他的年纪和皇帝的关系,日后定不会久居人下。

掌管东厂嘛,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仲逸对此也不足为奇了。

“冯公公言重了,漠北一战全凭林将军指挥有方、将士们英勇杀敌。辽东之事,还得要感谢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石成大人、辽东都司衙门的将士们”。

虽是常规答复,仲逸也只得违心说了一遍,他不太愿意与这位权势熏天的太监套近乎,但又不能拒之门外。

“冯公公,不知陛下最近可好?”。

稍顿片刻,仲逸也不妨做出一副很熟悉的样子,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冯保左右环视一圈,而后压低声音道:“饮食有所减少,睡眠不是很好,哎……”。

冯保还确实没有把仲逸当外人,他干脆直接说道:“还不都是因为最近整顿盐务闹得嘛……”。

大明缺银子,国库开支众多,除去修建宫殿、开路搭桥、赈灾救济,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花钱多,但来银子的渠道却极为有限,连同田产、税赋在内,像盐矿、铜矿、铁矿这些,便是重中之中。

但凡接触到这条线上的,无论当地衙门还是经手之人,往往一旦陷进去便无法安然出来,这便是最为难以化解之处。

头疼是自然的,无论换到谁,都不是一下子能解决掉。

“仲大人,莫嫌我多嘴,此事最近朝中闹得沸沸扬扬,你还是不要沾上的好,朝中人人都知道:翰林院有个敢挑大梁的侍读学士,什么差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得罪……”。

冯保再次补充一句:“不过,这次的事儿……确实大了点,你刚从漠北、辽东回来,待会儿可以向万岁请求在家休息几日,万岁体恤臣子,定会准许的”。

此话好多人都说过,仲逸离开京城已有近半年的时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冯保也确实对的起二人在裕王相识一场的交情,但凡这种劝说,即便不能起到什么实质作用,但往往都是出自一片好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朝中往往是不变的真理。

二人正说着,却听门外一阵异动,冯保急忙说道:“是李贵妃,千万记住:莫谈朝中之事……”。

仅此一句,冯保便规规矩矩退了出去,轻轻将门闭上,片刻的功夫便听到门外他与李贵妃的几句寒暄,之后便没有声响。

早在裕王府当差时,冯保办事就极为稳妥,往往能做到滴水不漏,现在看来,他能做到今天的位置,绝非偶然。

李贵妃是朱翊钧的生母,也就是以后大名鼎鼎的李太后,冯保得势既得益于她,也最终受害于此,这或许是他本人也没有想到的。

而未来赫赫有名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如今已经是皇太子、正位东宫,而他的生母也正是因为此,地位才变得尊崇起来,可谓母凭子贵。

朱载垕沉迷媚药,只有六年帝位,而后拉开大明历史大幕的便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只因他继位初期年纪还小,便由生母李太后垂帘。

而这两位厉害的人物,此刻已经来到面前。

在裕王府时,仲逸也曾做过朱翊钧的先生,二人的这层关系将永远不会改变。

连同仲逸趁无人之际,用他的轻功带朱翊钧摘下了树梢上的果实,此事就发生在裕王府,也是仲逸独一无二的‘授学’方式。

感谢翰林院这个衙门,若没有当时翰林院侍读的头衔,仲逸是绝对不会有此‘殊荣’的。

只是时隔许久,不知小朱翊钧还是否还能记得轻功之事?

作为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对儿子的管教甚严,由此也就与仲逸有了的一定接触、一定的了解,这也算是他与裕王府关系的一部分。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仲逸先行大礼。

朱翊钧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礼数,见到自己的先生后,竟然笑着走了过来。

“仲先生,到院子里玩,好不好?……”。

尽管管教甚严,时隔几个月不见,看到自己的先生、独一无二的先生,朱翊钧还是忍不住兴奋。

与李贵妃客套几句,之后便落座,才上了茶水,仲逸却见朱翊钧竟要朝自己怀中跑来。

“这是辽东特产,牛角制的配饰……”,朱翊钧坐在仲逸怀中,开始认真的玩起来。

此处并未外人,李贵妃笑着摇摇头,她也不再制止朱翊钧,随意开口道:“仲学士一路辛苦,听说此次离京,先取的漠北大捷,又剿灭了辽东几处不安分的势力,还在迁安县断案……”。

后宫不是不能干政吗?

仲逸暗暗自叹:眼前这个女人,将来非但要干预,还要直接参与朝中大事才是真的。

看来,冯保之前的提醒是多余的……

第624章 再面圣(下)

午后,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仲逸终于听到门外有人喊‘万岁’的声音。

朱载垕总算来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也一同进来,朱载垕似乎对他有话要说,但沉默片刻后,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就这样办吧”。

石成领旨而去,还未来及与仲逸说上一句话。

连同冯保在内,他们说得没错:皇帝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确切的说——非常不好。

眼下朝中关于盐务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一点自不用说,但仲逸此次面圣,恐怕还轮不到说此事。

自然,向皇帝请求给他在家‘休息’一段时日的话,也只能过一会再说了。

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衔,能有如此单独面圣议事的机会,既因先帝朱厚熜的先例和‘惯例’,也因翰林院这个特殊的衙门。

而之前的裕王府做侍读那些日子,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段经历。

毕竟,如今的皇帝,正是之前的裕王殿下。

早在裕王府时,二人就曾一起交谈过很多话题,譬如由后花园的一块空地说起,说到种高粱、大豆,说到百姓耕农、收成好坏。

沟通有好多种,但具体到每两个人时,往往会有一种习惯的方式,这种方式,往往首先来自外部环境。

譬如与师父凌云子对话时,最合适不过得莫过于高山流水的凌云山;与樊文予交谈时,似乎酒楼或自己府上更为合适;而对李序南而言,书房或茶馆才是最佳选择。

外部环境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穆一虹那个小院是经过精心挑选之后才选到的,而她本人也是颇为满意。

当然,还有两个人交谈时,沟通方式的不同:譬如深入浅出型、开门见山型、转弯抹角型、旁敲侧击型……

“仲爱卿,此次漠北、辽东之行,朕已有所耳闻,爱卿素来心思缜密、所见非凡,依爱卿之见,漠北与辽东之事,当如何?”。

这位皇帝用的是深入浅出兼开门见山,这一点要建立在一定‘交情’与相互了解的基础上。

话题不小,却能如此轻松,倒也符合二人之前的某种默契。

“万岁,以微臣之见:漠北与辽东都要立足于‘打’,务必要使其屈服,但却并非全是要兵戎相见,多种举措并举才是长久之计”。

仲逸也不拖泥带水,所幸也来他个——开门见山。

连日以来,盐务之事闹得的朱载垕身心疲惫,眼下仲逸刚从漠北、辽东归来,说起此事,倒是不失为一种调解的方式。

“在漠北增设城池,加派大明的将士分段巡视,在辽东加紧查处意欲反叛的势力,再开设书院、广招学子,就是所谓的多种举措吗?”。

在仲逸去辽东时,林宗武已经回京,对于漠北的战况,他早已向朝廷禀明。而当仲逸在辽东时,石成又早一步回京。

那里的情形,皇帝同样早已知晓。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显然,朱载垕还是倾向于听听眼前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意见。

毕竟,漠北战事由林宗武牵头,而辽东的镇压反叛又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当地都司衙门合力的结果,而仲逸的真正任务实际就是在目睹这一切后,提供一个长远的应对之策。

说白了,他就是要在各处‘走走’、‘看看’之后,得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良策’。

“漠北战事要取得长远之计,既要精兵强将,更要从粮草、田产、马匹入手。而在辽东开设书院、广招学子只是第一步,至于以后的举措,正是微臣向万岁请旨的”。

这也正是仲逸此次面圣的关键所在:无论漠北、辽东,要有大的动作,还得要过了皇帝这一关。

万事开头难,而更难的是开头之后的坚持。

“仲爱卿,你果真另辟蹊径,朕仔细看过了:你在漠北、辽东的举措已属不易,切实可行、有礼有节,朕心甚慰”。

朱载垕继续道:“既然这是第一步,那倒是给朕说说,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

末了,他随意说了一句:“朕这几天正烦着呢,说些好听的,不要再向朝中那些大臣,叽叽喳喳说了半天,越说越乱、越说越烦……”。

看来,盐务的事儿,确实够棘手的。

“微臣想请皇帝准许两件事”。

如同当初在裕王府时,话题渐深,二人交谈的气氛却逐渐轻松许多:各自随意饮饮茶、调换坐姿、或起身走动走动。

在仲逸看来北方之患,无论鞑靼还是女真,最终解决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彻底失去反叛的资格,而让他们丧失条件,并非一路tu shā过去、杀的一个不留。

当然,就目前的大明兵力来说,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理由做到这一点,即便能做到,那也是一场灾难。

而无论南北,大家都赖以生存的离不开田地、房屋,种什么样的庄家?养什么样的草?那怕是一片山林,还会产出木材、草药等。

对读书人而言,不能没有书院、没有书。那怕是私塾,那怕是再普通的几本书卷,都是必不可少的。

饭总归是要吃的,而读书人说的话、做的事儿,则会对周围的人形成很大的影响,甚至于成为大多人的榜样、效仿的对象。

除此之外,一支铁的军队是最终的保障。

否则,即便有了田产、有了收成,粮食最终也难以进入自家的粮囤。读书人的书自然也就读不下去了,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去读?

仲逸继续他的两个请求:“请朝廷派人到漠北、辽东重新丈量土地,之后再分批派兵马驻扎,这些兵马务必要经过强训,比如说如今正在奉旨练兵的戚继光一样,强将手下无弱兵。

在驻地实行军垦,在无战事时,军士们开垦田地,用以解决本军粮草所需,并常年积累,可用于囤积。

与此同时,由朝廷负责安排挑选品学俱佳的饱学之士去两地授学,并佑吏部、户部、礼部等在俸禄、房屋、升迁等方面给予特殊照顾。

此外,严格控制这两地的马匹、铁器,尤其聚众闹事、长期无人居住的区域,要结合户册进行盘查”。

此言一出,谁都能看的明白:就目前而言,至少漠北的鞑靼是不会轻易遵从这样的旨意,只能由南向北,在可控的范围内慢慢推进了。

当然,若是在推进的过程中遇到阻拦,那便只能出动兵马了,正如才结束的漠北之战:一直打,打到你求饶、打到无路可退。

如此,既可名正言顺出兵,又能借战事给予对方打击,他们连喘息和逐渐壮大的机会都没有。

而漠北、辽东所有年轻一代男女都进了书院,朝廷分文不取,还用各种方法鼓励,那么,还有谁愿意上沙场?

习惯了拿刀容易杀人,习惯了握笔更懂得礼仪,读书人的事儿,要慢慢培养。

一代不行,还有下一代嘛……

第625章 我的店铺(上)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出了皇宫,仲逸反倒忧心忡忡起来。

仅是说起漠北与辽东两项,后来二人慢慢的沉默了,朱载垕看上去有些疲惫,这种神态与之前的朱厚熜有些相像,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眼下朝中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整顿盐务之事,朱载垕明显为此事分神、劳神颇多。

之前,众人劝阻仲逸可借助刚从漠北、辽东回京而在家休息一段时日,这在之前也是有过先例的。

京官外出,尤其路远时久,再次返京后,朝廷考虑到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又或染了什么病疾病,在家休息一些日子的请求,往往都能得到准许,

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仲逸暗暗笑道:就三天的时间,即便这三天呆在府上,不出大门半步,那盐务的风波肯定是平息不了的。

该来的,自然回来。

从今日与皇帝朱载垕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他并非不愿向仲逸提起眼下盐务之事,而是漠北和辽东的问题同样重要。

而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刚回到京城,对整顿盐务并不了解。

象征性的给了三天在家休息的日子,仲逸能够想到:过不了多久,皇帝再次问起的,就不止是漠北与辽东的事儿了。

暂先不说,那怕是三天,也是难得片刻清闲,许久未在京城,也该好好转转了……

朱载垕可以在盐务与漠北、辽东两个话题之间切换,仲逸也可以在身份上‘变换’一下。

如此一来,就会出奇的轻松。

此刻,他便是‘仲少东家’了。

昔日的若一当铺,虽然店铺还在,但门头早已为之一新,‘诚信堂’三个字在京城很多街上可见。

诚信堂名下三大产业:当铺、玉石瓷器店、杂货铺。

如今早已传遍大街小巷,生意相当的火爆,尤其杂货铺,盈利好到超乎想象。

按照仲逸之前的部署:在京城按照东西南北四个大致方位,挑选十处位置不错的店铺,门店全部是买下,而后统一装修、上货。

就连店中的伙计衣衫,皆是一模一样的。

这十处位置经过穆一虹精心挑选,能在最大程度照顾到从各个方向来的购货之人,急人之所急、供人之所需,既方便了大家,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买卖的盈利。

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再开几家分店了。

期间,倒是有人来‘闹过事’,对开这样的店铺也有些好奇,但是一打听:所有店铺的东家是穆一虹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早在浙江杭州府时,穆一虹就靠自己的手艺积攒了不少银子,来到京城后,凭借一手好棋艺更是得到不少达官贵人的‘出手大方’。

时间久了,谁都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有钱的人、不可想象的那种。

但凡任何事情,就是经不住人的琢磨:比如说,之前去穆一虹那里的朝廷命官,此刻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去过。

那么,也自然不会有人敢刁难她。

倒是有另外一层:之前,在没有开诚信堂之前,穆一虹接触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几乎每个衙门都有,其中难免有私交不错的。

如此一来,即便没人说,也挡不住有人这么想:或许穆一虹根本不是真正的东家,而真正的东家必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来头自然小不了。

鉴于此,就更没有敢惹她了。

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个‘幕后’的东家,只是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区区从五品的品阶,根本不属于那种‘来头相当不小’的类型。

况且,当初在开诚信堂时,所有程序都是按照朝廷规制来,该去的衙门都去过,该准许的皆已准许。

有樊文予这位之前的刑部郎中、如今都察院佥都御史的协助,还有袁若筠家袁炜、袁若晗的关系,这些都不是问题。

诚信堂能开到如今的局面,是多方因素综合的结果,而仲逸只不过是平衡了各种力量而已。

除了穆一虹这个名副其实的东家外,宋洛儿也给予极力的协助,尤其账目、货单,还有其它记录,她做的井井有条,令人不得不服。

日常经营中,当铺一项由大掌柜老姜头负责;玉器瓷器店有罗英做掌柜,并有老姜头把关;杂货铺交给小地瓜打理,后来的陶朔一同打理。

可谓各司其职、一个萝卜一个坑。

当初在福建剿倭时,一起带回京城的陶氏姐妹:崇拜神行太保戴宗的陶朔、一心想读书悟道的陶雯儿,二人帮了很大的忙。

陶朔是铁定认为:除了读书也可以混出个人样来,而陶雯儿则认为读书并非为了功名,有所得、有所悟,并将其发扬光大,这才是正道。

如今,陶朔协助小地瓜打理杂货铺的日常,还负责从各地向京城运送货物。

而陶雯儿则跟着仲姝读书,跟着宋洛儿学做买卖,甚至跟着袁若筠一起上街瞎逛,每个人都能处好,什么角色都能进入。

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变化很多,但终究还是觉得:之前自己认为的没错。

人,若是觉得自己一时的兴趣便是终生兴趣所在,那肯定是太过天真、年轻了。但在经历过很多事儿、见识过很多人后,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兴趣,那便是真的对某事有兴趣了。

而且,这种兴趣将会被毫不犹豫的倾其一生。

陶雯儿年纪还小,她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倾其一生去做某一件事儿,但她却能明确的告诉自己:眼下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仲逸一直在想:若是她愿意上凌云山,没准会成为下一个师姐、这样的存在。

如今,拜于凌云山跟随师父凌云子学艺的有:卫展、章苏、阮怀若,若是陶雯儿能去的话,他们几人一如当年的:仲启、仲姝、仲逸……

当然,此事,还得要请示过师父后,才能最终定夺。

当初来京城时,仲逸给了陶雯儿一年的‘考验期’,还是等年底再说吧。

当铺就不去了,见了老姜头又是一阵唠叨,杂货铺人多,上次才去过一次,却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人太多了……

还是去玉石瓷器店吧,这里算是诚信堂名下的‘奢侈品店’,去的人自然不会太多。

如今,这些事务皆已交给穆一虹这位‘少东家’打理,自己反倒成了闲人,待有合适的机会,他这位‘仲少东家’倒是可以将之前若一当铺的‘原班人马’聚集起来,好好喝它一顿美酒。

如此洒脱,这才是真正的——大东家……

第626章 我的店铺(下)

“二位客官,你们的茶水皆已备好、上好的茶,请慢用”。

此处是诚信堂名下专售‘奢侈’之物的店铺,尽管此刻天色已近黄昏,但店里的伙计丝毫不敢怠慢客人。

今日买卖不错,罗英很满意的看着账本,之后便要差人送到宋洛儿那里,最后由她和穆一虹在月底汇总。

两名男子,一老一小正在店中转悠,他们看上了一对白玉茶壶,玉质温润、做工精致,看上去相当不错。

壶盖上镶一颗小红宝石,玉壶下是一只轻巧的陶瓷小盘,上面的花纹宛若玉壶放于水面而形成的倒影,颇为精致。

二人仔细看了半天,不惜掌灯细看,点评之句也似乎有点在行的意思,看样子确系爱玉、懂玉之人。

“我说伙计,这玉壶质地也只能算个中等,怎么就卖五百两银子?这也太贵了点吧?”。

那名年轻男子望望与他一起的老者,向店里伙计说道:“能不能便宜点,四百五十两如何?”。

这价砍得,一下子就掉了五十两银子。

伙计笑道:“两位客官说笑了,我们店里是不讲价的,若是二两三两的还尚且要经掌柜准许,但五十两确实多了点……”。

那二人再仔细看看,嘴里‘啧啧’之声,不停的摇摇头,就是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时,仲逸正缓缓从店里走了进来。

店里的伙计是穆一虹后来按照新店规招的,还不认识他们这位真正的‘东家’。

一通招呼后,伙计顺便问了一句:“客官,您要点什么,小店马上就要关门打烊了”。

这时,正在柜台扒拉算盘的罗英,急忙跑了过来叮嘱道:“你忙你的去,这位客官由我亲自接待”。

仲逸摆摆手:“掌柜不必着急,先招呼其他客人,本公子就在这里随便坐坐、看看”。

罗英立刻领会,仲大哥的意思是:尽快打发走这一老一少二人。

“二位客官,不知你们买这对玉壶是做何用?送人?还是自家书房摆放?”。

罗英吩咐伙计再次为这二人换一杯茶,顺便说了一句:“其实,我这句话也是白问的……”。

那二人相视一眼,朝这边望来。

“这对玉壶,无论质地、做工,无论赠人、自家收藏,皆是上品,我们诚信堂玉器瓷器店,绝对保质保价,你们不会后悔的”。

这些年跟着老姜头,从若一当铺到诚信堂,从起初的打杂到如今的掌柜,罗英嘴上的功夫明显长进不少。

之前,在蠡县时,罗英就是县衙的衙役,后来由他的兄弟顶了他的差事,自己跟随仲逸来京,走南闯北的,他还去过榆林府跟李序南呆过近一年的时间,历练不少。

这些小子的志气,大着呢。

有了衙门的这层经历,罗英更能比一般店里的掌柜懂得如何察言观色?

“掌柜说的没错,只是我们还想便宜点银子,你看夜色将至,我们何不促成这桩买卖呢?再让点?”。

那老者见罗英十分老练的买卖人口吻,但看上去年纪却不大,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罗英继续摇头:“这店里货物都有价钱,在下实在没有办法私自调价,同样的东西、同样的质地、做工,我们店里东西绝对物有所值,不行你们再看看,货比三家嘛……”。

那老头叹道:“掌柜的这话没错,实不相瞒,我们这是送人的,人家身份尊贵,又是读书人出身,一般的东西拿不出手,可好东西,要银子也多啊”。

老头这么一说,那年轻男子也继续说道:“你们是做买卖的,我们也是做买卖的,只是咱们的买卖不一样,别看店里整日人来人往的,但开支大、花销多,一年到头儿,也赚不了多少银子”。

一番哭诉,二人这意思:还是想让便宜一点。

‘哦?这话倒是听着新鲜,是何人?用的起五百两银子的茶壶,还挑着挑那的?也太难伺候了吧?’。

罗英一脸的同情状:这样吧,既然二位也是买卖人,那在下就再为二人赠送一对瓷杯,绝对的好瓷。

老头苦笑道:“呵呵,小掌柜真会做买卖,人家是新任的户部侍郎,之前做过都转运盐使司,那是一个多么肥的差事,攥一把水,都能榨出二两油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罗英终究没有降价,诚信堂就是诚信堂,若是东西可以随便降价,而且一降就是近一半,那简直成地摊货了。

那二人最终也总算咬紧牙买了下来。

说实话,这样的质地、花纹,尤其做工,也只有诚信堂有,即便罗英没有额外赠送一队瓷杯,也会成交的。

大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的意思。

“小掌柜,你是块做生意的料,不过你们店里的东西确实不错,等着吧,有更好的生意在后面呢”。

付完银子,那二人向罗英打趣道:‘叫你们东家多准备些物件来,不怕贵,东西好就行’。

罗英一边将二人送出门外,一边不解的问了一句:“不知二位所言何意?小的还真没听明白”。

老者哈哈一笑缓缓离去,身后的年轻人倒是向他嘀咕了一句:“眼下因为盐务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的几个位子空了出来,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罗英下意识点点头,那人在他肩上拍拍道:“若是有人想疏通关系,见面礼什么的,是不是要准备?你这店都是好东西,你说呢,买卖能不好吗?”。

那二人的背影离去后,店里的伙计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们先到街上用些饭菜,我与这位公子说点事儿、玉器的事儿,回头还要找姜伯”。

望着仲逸,罗英向店里的伙计吩咐道:“记得,用完饭后要回来守店啊……”。

原本是来看生意的,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

关上店铺,来到后院,罗英再次为仲逸备好茶水,二人这才慢慢说道起来。

‘方才那二人所说,类似的情况,你觉得属实吗?’。

仲逸笑道:当铺与杂货铺自不用说,那些走门路、送东西的,只会来这玉器瓷器店,否则,怎么能拿得出手?

罗英双眉微皱,细细回想一番,而后点点头:‘照这么说,倒好像是那么回事,最近买卖不错,好多物件确实也更适合送人,而不是收藏’。

生意做久了便是有一些门道的:譬如那些购物之人过多的看重外盒包装或外观感受,那他们往往是要将东西送给别人的。

反之,若是看重质地和更实际的感受,那或许是要自己收了吧。

“仲大人,是不是有人为难于你?我们可以叫樊大人、李大人啊”。

都是从蠡县县衙而来,但凡遇到事儿,罗英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初蠡县前后两任知县的樊文予、李序南。

呵呵,仲逸苦笑道:“方才还觉得你小子长进不少,怎么动不动就想着收拾人家?看你那点出息。我是来说正事的,说完就走啦”。

罗英立刻上前,站的毕恭毕敬,一如当初在蠡县县衙时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衙役对县令一样。

‘你坐下说,没别的事儿,就是上次给你们说过的,我们要在京城以外,大一点的城中,再继续开店铺’。

仲逸示意罗英靠近一些:“还是诚信堂,不过名下只有两个产业:卖玉器瓷器茶叶等名贵物品的店铺,还有就是杂货铺”。

如此一说,罗英立刻明白过来:“我这便安排时间,带几个可靠的兄弟去踩个点,看看哪里是否有合适的街面、门店,再看看价格,rén liu量等”。

果真聪明,一点就通,这小子很上道,做买卖也是块好料。

“仲大哥,你说咱们的诚信堂会不会开到蠡县呢?那样的话,沈捕头还有衙门的那些兄弟,都可以来店里了”。

玩笑一句,罗英自叹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又要支出不少银子了。盈利是不错,但新开店铺、连同装修、进货,都是一笔惊人的开支啊”。

二人这么说道一会,仲逸看看窗外月色,不由笑道:“目前只考虑到各布政使司所在的城,和部分知府一级的城。至于蠡县嘛,格外破例一次,就开一个杂货铺,至于玉器这些,也没必要,县城还是人少了些”。

罗英将他送出门外,仲逸再次叮嘱道:“你们尽管放手干,多培养有才有德的伙计,至于银子嘛,我这便去找穆少东家商量。

改日定一桌酒菜,叫上姜伯、小地瓜、陶朔……”。

从开春离开京城至今,诚信堂名下各店铺盈利颇丰,除了罗英、小地瓜、陶朔等尽心打理外,作为‘少东家’的穆一虹功不可没。

此外,身为仲府二夫人的宋洛儿,也是大家共同认可的,所有账目、银两、货物记录大多皆由她完成,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穆家小院,还是当初那种格局:干净、精致、安静,尤其阳光刚洒下时和黄昏之际,别有一番感觉……

开门的是穆一虹的丫鬟香儿,她对仲逸的到来还是有一些惊喜:尽管宋洛儿已将他回京的消息告知穆一虹,但毕竟是近半年没见面了。

仲逸在这些丫鬟、伙计们心中地位颇高,以至于袁若筠的丫鬟莺儿都敢直接向他‘表露心迹’,这皆得益于他的一视同仁。

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尊卑,早在凌云山时,仲逸便牢记师父教诲。后来无意中到了唐小丫所在的那个世界后,他更是坚信一点:那怕是丫鬟、伙计,尽量对他们好一点。

平等是个十分深奥的话题,他不想再深究,暂且先这样吧。

“夫君、仲大人……”。

回到屋中,毫无意外,宋洛儿果真也在穆一虹这里。

桌上刚刚摆放好的饭菜,看样子诚信堂的事儿已经忙完了。

“什么是贵人?就是本身已经很好了,但出门在外,还是好运连连,挡都挡不住”。

丫鬟香儿熟练的添上碗筷,不由打趣道:“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家xiao jie和二夫人刚准备动筷子呢,仲大人就来了……”。

这么一说,仲逸倒是些许尴尬。

一旁的穆一虹皱眉道:“人家仲大人是什么身份?能来寒舍已属不易,欢迎还来不及呢,一桌饭菜算什么?”。

这个穆一虹,宋洛儿就在身边,竟然还与仲逸开起玩笑来。

“香儿,这些都归你了”。

仲逸将一个包袱放到桌上,是从辽东带回来的稀罕物:有吃的、也有玩儿的。

“仲大哥最好了……”,香儿拿起包袱一溜烟出了门。

宋洛儿缓缓起身,来到仲逸身边,为他整整衣冠在,再看看他脸色,向穆一虹笑道:“都说漠北风沙大,也不过如此嘛,我家夫君这脸色一如既往啊”。

说话间,三人终于开始动起筷子来。

说话的还是宋洛儿:“夫君你有所不知,这些日子以来,诚信堂盈利不错,一虹妹妹忙前忙后,你应该敬她一杯”。

仲逸急忙起身端杯道:“夫人说的是,当初将这重担交给穆少东家,真是难为你了,我连干三杯……”。

呵呵,穆一虹并未举杯,反倒转身向宋洛儿微微道:“洛儿姐姐,我早就说过,仲大人心里最在意的人——还是你”。

这话都能说的出来?

好在没有外人,否则,还以为是唐小丫来了。

刹那间,仲逸突然瞥见穆一虹眼神中闪过一道热光、火辣辣的热……

急忙拉住宋洛儿的手,仲逸手中的酒杯差点落空,却开口道:“是是是,在蠡县那段时日,若是没有洛儿,那将是我一生遗憾……”。

穆一虹这才微微笑道:“开诚信堂也是我的心愿,倾其一生也是心愿所在。能认识仲大人一家,更是三生有幸……”。

笑意之下,宋洛儿唇间露出两排整洁的白齿,双眸犹如一汪清水,一如当初在蠡县二人初次见面时……

“常言‘小别胜新婚’……”。

饭后,穆一虹主动起身道:“诚信堂再开新店铺之事,等明日再说,今晚就不留二位饮茶了……”。

宋洛儿再次笑道:“一虹妹妹言重了,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第627章 在家千日好(上)

日出三竿时,仲府院内一片安静,阳光洒下,照的暖暖的、懒懒的。

宋洛儿的丫鬟桂儿早已洗漱完毕,与陶雯儿结伴上街而去。

仲姝去了师兄林宗武府上,陪阿嫂林姚姚母子。袁若筠昨晚回袁府,说是兄长袁若晗找她有事相商,晚上就不回了。

昨日不算,总共三天在家休息的时间,仲逸决定:陪三位夫人各一天、一视同仁嘛。

还得要抽空去师兄府上,多日不见,早该看看阿嫂和小侄子。再去趟樊文予府上,这位老兄是必须要见的。

此外,之前若一当铺的‘原班人马’,连同后来的陶氏姐妹。知道他这个隐形的‘仲少东家’的,像老姜头、罗英、小地瓜等,都得见一次。

当然,到时还少不了两位‘女将’:穆一虹和宋洛儿……

“夫君,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发现一虹妹妹有些异常吗?就昨晚,她说话的语气,你没有察觉到吗?”。

打开窗户,宋洛儿倚窗而坐,正在整理着她的长发,这才说起昨晚之事。

仲逸笑道:‘我没有察觉,最后走的时候不都好好的吗?她说话的语气一直就是这样,你们经常在一起,理应知道啊……’。

宋洛儿似笑非笑道:“要我看,你还是娶了她吧,迟早的事儿。之前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如今开了这诚信堂,岂是三年五载能做成的?”。

娶了她?

这话也只有宋洛儿能说的出来,以她的性格绝非随意一说,若是在之前,她绝对不会同意的。

如今,或是因她与穆一虹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的缘故吧。

仲逸并未言语,懒懒的斜躺在那里,这是他近半年以来最舒适的日子:不用去衙门、不用两军阵前备战,更不用担心谁会突然破门而入。

就这么呆着,懒懒的惬意,看似再普通不过,实则往往是极其难得的。

当然,这份惬意,还得要懂得欣赏,要看场合、时间。

“你知道一虹妹妹为何每次都说仲家三位夫人中,她唯独觉得我们最合适吗?”。

宋洛儿继续道:“确切的说,她为何单单说我宋洛儿呢?”。

仲逸:愿听夫人赐教。

“姝儿姐与你青梅竹马,这是其他任何人做不到的,而袁若筠出身名门,有个礼部尚书的老爹、吏部郎中的兄长,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

宋洛儿指着自己道:“唯独我宋洛儿,既不是和你一起长大,更没有那么显赫的家世,这一点,是不是与穆一虹有些相像呢?”。

仲逸直起身子,微微一怔道:“这个……我倒时没想过,穆一虹从小与亲人失散、又靠自己立足。一路走来,虽然赚了不少银子,但对世态、人心的把握,不是你能理解的”。

宋洛儿迈过头来:“什么就我不能理解?那为何要说这些呢?一个女人在外,若是没有一个家、一个可靠的家,终归是不踏实的?”。

仲逸苦笑:“一个家?咱们仲府?别的不说,就筠儿来说,那还不得闹翻了天?”。

在穆一虹的眼里,仲逸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恩人,甚至于一种特殊的‘亲人’。

用她自己的话说:仲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早在浙江杭州府时,穆一虹就尝到了无亲无故的滋味,虽说有养父一家,人还算不错,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爹娘。

后来罗龙文出事后,牵出了他在浙江杭州的买卖,穆一虹养父的东家自然跟着倒霉,所有这些人从此之后便没了踪影。

来到京城后,穆一虹先是在罗龙文的安排下,凭借她过人的才艺,在罗府聚集各种人物议事时,茶余饭后唱唱小曲、抚琴之类。

后来罗龙文、严氏相继被杀,从此穆一虹借助之前结识的关系找了一处院落,继续她的才艺。

前来之人都是熟人,大家饭后喝喝茶、听听琴曲,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后来名声渐渐大了些。

比如之前翰林院的庶吉士费思应,也就是仲逸在翰林院的同窗。当初正是他拉着仲逸一起去穆一虹那里,否则仲逸真还不知道此事。

当然,客人临走时总归是少不了赏银的,其中不乏出手相当阔绰之人,日子久了,她的财富自然就积累不少了。

若论出身而言,穆一虹几乎是没有出身的。

但若论财富和阅历,莫说一般的男子,就是大门大户的人家,也不是轻易可以比拟的。

然而这不是情感:之前的感激之情,甚至于信任、同情等所产生的情感,或许能增进两个人的关系,但绝不是谈婚论嫁那种情感。

穆一虹信任仲逸,这才将自己的真实身世全部告知于他,而仲逸也当面答应:不管多远、多久,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一定会全力设法替她打听爹娘的下落。

连同现在的诚信堂,仲逸都向管事的老姜头、罗英、小地瓜吩咐过:店里贴出告示,说的就是谁家多年前失散过一个女儿?当时只有八岁,在浙江杭州一带……

穆一虹身上唯一的两个特征:一个她母亲留给她的香包,上面绣着穆家特有的图案。还有就是穆一虹背上那月牙形的胎记。

在保定府博远县查处命案,在大同府查处怯战案,连同南下福建抗倭、北上御鞑靼,每到一处,仲逸都会趁机向当地衙门、店家伙计、马夫樵夫之类打听穆一虹托付之事。

尽管每次都没有结果,但仲逸从未放弃过,也从未想过要放弃过。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杭州到京城,相隔遥远,希望渺茫这一层,穆一虹心中也是再明白不过……

“还请夫人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诚信堂的产业将会越做越大,即便一辈子可能都做不完,以后还要做下去”。

仲逸起身向宋洛儿说道:“诚信堂就是家,只要有诚信堂在,就有老姜头、罗英、小地瓜、陶朔在,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更多品行俱佳之人加入。

有了诚信堂,穆一虹家也就有了家,有了你这样的姐妹,还有这么多产业、这么多的人,她不会寂寞,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宋洛儿微微叹口气,对着仲逸,将目光迎了上来:“夫君说的也几分道理,你刚从辽东回来,多歇息几日。此事,就暂不提了”。

一个大大的拥抱后,二人缓缓走出屋门,院中阳光正好、一片的明亮……

说笑声中,仲府的大门被打开,进来是宋洛儿的丫鬟桂儿,还有随她一起上街的陶雯儿。

“仲大哥,二夫人,我们上街买了好多食材:酱肉、鹅肝、羊腿、鸡腿、鸭丝、青瓜……”。

来到院里,桂儿说道:“仲大哥刚从辽东回来,理当补补身子,我与雯儿特意起个大早……买的都是新鲜的……”。

仲逸与宋洛儿点点头,桂儿是宋洛儿在蠡县时就伺候左右的丫鬟,不仅心细,更对宋洛儿和仲逸的喜好十分了解,做起事来得心应手,从不要人操心。

“仲大哥,那个都察院佥都御史,就是之前常来咱们院里的樊大人晚上要来府上,说是要与你痛饮一杯”。

二人正欲进屋,却听陶雯儿停步道:“看他的样子,这位都察院的樊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吧?”。

仲逸呵呵一笑:樊兄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了,他所谓的喜事就是多喝一杯。

若说在京城,谁的酒可以少,但绝对不能少了樊文予这顿酒,他可是一个无酒不欢之人。

从当初的刑部五品郎中,到如今的都察院四品佥都御史,虽然品阶上去了,但樊文予似乎还是觉得刑部呆着自在。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了都察院的差事,在他看来:都察院应该是年长者的衙门,为何?身为言官,dàn hé别人,既要有一身的正气,还要有一身的本事。

否则,即便你dàn hé了别人,最后也会因证据不足无法被治罪,而不了了之。

既参不倒人家,反而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据此,樊文予认为:他本身就不具备这两点。反倒觉得刑部的差事不错,虽说刑部在六部中排名靠后,但毕竟呆惯了,办事得心应手。

后来好在有仲逸和李序南一番劝阻:不管怎么说,品阶算是上去了,日后再有机会还可以到其他衙门。

再说了,都察院真有樊文予说的那么差吗?

樊文予是要见的,师兄林宗武那里也是要去的,仲逸思来想去:既然师姐和袁若筠不在,那今天就与宋洛儿一起在家招呼客人便是。

至于师兄那里,刚好明日再去,顺便可以与师姐在一起。

身为袁府的女婿,就留到第三日去吧。

袁炜如今不在了,但与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一直处的不错,多日未见,自是要拜访的。

三日的‘赋闲在家’,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当黄昏来临时,樊文予便如约而至。

“贤弟啊,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樊文予身后是李序南,他如今已是榆林府的知府,从四品衔,此次回京是奉旨,刚忙完公事就找他们二人。

昔日蠡县县衙‘三杰’,终于又能聚到一块了。

“李兄能回京,这绝对是今日最大的好消息,值得庆贺、值得庆贺”,仲逸几乎是跑着出来,一脸的欢喜。

宋洛儿已将茶水备好,很快就到了众人面前。

在仲府的三位夫人中,樊文予与李序南最熟悉的就是二夫人宋洛儿了。

当初在蠡县时,他们就认识宋洛儿的老父宋博仁,宋家的失窃案还是仲逸主办,李序南参与过。而两人的婚礼,也是正是由樊文予主持。

“不是洛儿我有意要怠慢两位大人,就冲你们在蠡县的交情,又恰逢李大人刚从西北回来,恐怕今晚这顿酒……要喝出些时辰了”。

宋洛儿指着门外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可人家雯儿还是个孩子,二位大人就多担待一些……’。

如此一说,樊文予和李序南立刻起身道:‘多谢弟妹的体谅啊……’。

四人中,樊文予品阶最高,宅院规格自然能好些,家眷也不在身边,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宋洛儿所虑甚是:莫说喝酒喝到半夜三更,就是这说话声,也吵得够呛。

只是仲逸再次回到府上时,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好在有丫鬟桂儿和陶雯儿陪着,宋洛儿果真够善解人意的……

夜幕下,樊府。

屋子挺大,摆设也很齐全,一张做工不错的圆木桌,桌上一道道不错的下酒菜:酱肉、凉拌菜、鸡爪、花生米。

‘这壶酒老兄我一直藏着,二位兄弟来了,今晚务必要喝光他’。

主位之上,樊文予开始分酒,瓷质不错的酒坛,再看看不大不小的酒杯,今晚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老规矩,先干三个……”,此刻,樊文予俨然成了‘酒倌’。

眼下,盐务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也将是他们三人今晚主要话题。

刚从辽东归来的仲逸、从西北榆林府奉旨回京的李序南,他们二人对此并不熟悉,还是要身为‘老大’的樊文予开始。

“二位贤弟,你们一个在知府任上,一个在翰林院,虽说远的远了些,清闲的清闲了些。但知府是一方父母,只要干的好,他日前途无量。而翰林院本就对仲老弟的脾气,否则,他的才学如何施展?”。

酒才过几巡,樊文予说了一大通,就似乎有些醉意了:“不像为兄我,天天窝在都察院,和那些个年纪比自己大许多的同僚在一起,就想着上折子dàn hé别人,都是得罪人的差事,何时才是个头啊……”。

李序南与仲逸相视一眼,二人谁也没有言语:这是樊文予的惯例,每次喝酒前期,总喜欢感慨一番。

其实,一觉醒来也就大多都不记得了。

“你们刚回京,或许已经听说了,最近朝廷正在整顿盐务,为兄想谋个差事”。

见二人不言语,樊文予一本正经道:“二位兄弟有何高见,替为兄出个主意”。

李序南惊道:“樊兄,你不会真想做盐官吧?……”。

第628章 在家千日好(中)

说起盐务,各朝皆是颇为重视的,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管仲就提出盐铁专卖制,这也是后来多年的惯例。

汉朝初期,曾开放民营,但经营盐铁的商人之富堪比王侯。汉武帝迫于压力,根据大臣桑弘羊‘笼盐铁’的建议,再次将盐铁的经营收归朝廷、实行专卖。

之后,各朝关于盐铁之策虽有些许不同,也有部分放开,但尤其对盐专卖制则一直保留下来,至少是主要措施。

为何?因为盐课的收入高啊,特别宋元明朝以来,几乎成了仅次田赋的第二大税赋来源。

到了大明一朝,说起盐务,就不得不提‘开中法’,具体到盐引,也就是盐钞制度:商人向偏远驻军所在地运送粮食,之后向当地衙门换取盐引,之后在产盐地取定量的盐,再到指定区域销售。

说白了,这个盐引就是取盐的凭证。

没有盐引这东西,在朝廷专营的前提下,你是无法拿到盐的,有了盐引再到产盐地,将盐运到指定的销售区域,在买价与卖价中间的差价,就是利润。

盐务制度相当复杂,尤其在执行过程中,会有很多变相方式来盘剥商人的利润,而商人为了赚钱又不得不再次抬高卖价,最后便将这些全部转嫁到老百姓身上。

盐商有钱,多年以来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传奇:一桌多少多少银子的饭菜,一只多少多少银子的酒杯,甚至于玉床、金佛、珊瑚树等不可思议之物。

有银子了就得花,花的太过了反倒没意思:银子似乎就不是银子了……

这也就是好多人之所以盯着盐官的缘故,那是一个肥的流油、美得冒泡的差事,做梦都能在金山银海里笑醒来。

樊文予这么一说,仲逸与李序南还是多多少少有几分惊奇:毕竟是个好差事,但往往被很多人都盯上的美差,也同样是一个很危险的差事。

这一点毋庸置疑:看看最近被关进大牢的盐官,再看看皇帝苦心整顿盐务就能看的出来,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三人共举杯,坛中酒还剩大半,每天的晚饭时,李序南和仲逸几乎是个‘素食者’,那些酱肉、鸡爪几乎连动都未动一下。

这个话题开启,怕是这些酒菜就要所剩无几了。

“眼下,就盐官而言,有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从三品,还有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从五品,还有都察院出的巡盐御史”。

喝到兴头,樊文予也开始切入主题:“不同的是,前两者是地方衙门,后者实际还是都察院的。目前而言,只有两名都转运盐使和三名提举司提举空缺”。

此次整顿力度确实够大:这样的开缺,着实不多见,后来樊文予解释:其中有两人确因年纪缘故,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这才似乎更合理一些。

樊文予目前官居正四品,显然只有从三品的都转运使更适合他,其他职务都没有他目前的品阶高,自不用考虑。

当然,若是他同样以四品衔领巡盐御史倒也能说的过去,但显然这不是他的初衷。

这位樊大人,是想外出京,再到地方衙门了。

这无可厚非,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本就在情理之中,作为三人的私交,理应支持。

可是,如何支持呢?就凭李序南从四品、仲逸的从五品吗?

“樊兄,这恐怕不是一般臣子能说的上话,我一个外任,即便之前在户部主事任上那些交情,也没有超过四品的”。

李序南是个实在人,向来以书生气重,他不喜攀附,更不愿多走门路,当时去榆林府完全是一个巧合,但没想到却成全了他一桩心愿:远离京城,反倒清静了许多。

这个忙,李序南还真是帮不上。

仲逸笑道:“樊大哥,莫说别的,在别人看来,我最大的靠山就是原礼部尚书袁大人,可你们二人心中再清楚不过:兄弟我何时在公事上有违背规制的?”。

显然,在李序南和仲逸看来:这个帮确实帮不上,也不能帮。

否则,未必是为他们的樊兄好。

相反,有可能就此害了他:看看如今那些锒铛入狱的,就知道盐务这一块的事儿,有多复杂了。

身为故交,樊文予对仲逸和李序南的脾气秉性,也是再熟悉不过的,只是他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别的不说,朝中谁不知仲老弟最大的靠山:压根就不是你的老岳丈,无论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那才是你最大的靠山’。

樊文予笑道:“此处就咱三人,你们说说:若是说通了当今圣上,此事能成否?”。

咳咳,李序南一阵咳嗽,仲逸也不由放下筷子,二人眼睛瞪得老大:樊大哥,你这不会是说真的吧?

樊文予点点头:是的,为兄就是这样打算的。仲老弟身在翰林院,之前又在裕王府侍读,与当今圣上有这层交情,定能说的上话。

他特意说道:“况且,你刚从漠北、辽东回来,圣上定会召见于你,到时说起眼下盐务之事,替为兄说几句好话便是”。

见李序南在一旁呆笑,樊文予转头道:“还有李老弟,刚从西北榆林府回来,你在当地做的那个探索成效不错,到时万岁自然是要召见你的,没准万岁一高兴,你就趁机能替为兄说句话了”。

连这都想好了,李序南与仲逸相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樊大哥,这可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啊”。

说归说,他们二人还是坚决不同意:面圣的机会确实有,尤其仲逸,单独与朱载垕见面或许就在几日后,也会说道盐务之事,但樊文予所请,断断不能答应。

他们三人都是来自蠡县,这一点,朝中不少人早已知晓,若是此时仲逸举荐樊文予,李序南再一起凑热闹,这动机也太明显了点吧?

到时,定会招来众臣猜忌,更因此而让皇帝朱载垕有所不满。

“别的不说,先把这坛酒干了……”。

这是一个痛快的决定,对他们三人而言,无论今晚说过什么,第二天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629章 在家千日好(下)

次日、林府。

师兄林宗武从漠北归来后,再次得以朝廷嘉奖,虽然目前品阶未变,但更进一步势在必得。

“他现在做这个京卫指挥使司的四品指挥佥事时间不长,听说等过些日子要做指挥同知,那可是从三品呢……”。

见到仲逸后,林姚姚便向仲逸说起了林宗武的‘前程’,也算是向他报个喜。

林姚姚的叔父林啸义,当年做山东济南卫司指挥使时,也就是三品衔,她对这个职务印象格外深。

仲逸连连点头:看样子,皇帝朱载垕是有意将师兄作为——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来安排的。

虽为三品,这个指挥使的分量可远比其他的三品重要多了。

这或许也是师兄最大的心愿所在。

不过,如今他还只是个四品的指挥佥事,到指挥同知再到指挥使,中间还是有些距离,其中难免耗费心智,但愿他能沉得住。

幸好有阿嫂林姚姚:善解人意、举止得体,有林啸义的耐心教导,她更能做到处事不惊,难得一个会读书写字的大方女子。

“阿嫂,这是一些布匹,还有稀罕物件,给你和小侄子的”。

仲逸正说着,不由的四下张望,找寻着师兄的‘大公子’、一岁多的小侄子。

林姚姚笑道:“姝儿经常过来帮忙照看小看,现在两个人熟的不得了,正在后院晒太阳呢”。

末了,她打趣道:“是想看小侄子呢?还是想早点见到姝儿?”。

仲逸尬笑:“离京快半年了,小家伙长高了吧?……”。

今日天气不错、天朗气清,后院十分安静,一张小摇椅,仲姝正给小宝哼着小曲,小家伙听的很入迷,就快要睡着了。

“师姐……”。

仲逸感觉一阵心跳,多年的习惯,关键时刻还是改不过来。

“你洗手了吗?就摸?”。

见仲逸的手就要放到小宝额头,仲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仲逸急忙收起才落下的手,下意识再落到自己头上。

林姚姚上前一步:“早就洗过啦,逸儿可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十足的文官,不像你师兄,整天舞枪弄棒的……”。

林姚姚娘家人远在山东济南府,林宗武大多时间都在衙门,帮忙照顾小宝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仲姝身上。

为此,她乐此不彼,好在师兄家各种书册多。

“今日天气不错,我好好做几道好菜,你师兄早就向衙门说好了,很快就能回来啦”。

林姚姚向仲姝递个眼色,之后便缓缓向厨房走去。

后院风景不错,小宝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对眼前这位大明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叔父并不在意。

“这小子有出息,只是不要像师兄的脾气就好”。

见了自己的夫人,仲逸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

搬把椅子,默默的坐到了仲姝身边。

“翰林院,去过了?”。

“嗯,去过了”。

‘面圣呢?漠北、辽东之行,皇帝还满意吗?’。

“还算满意”。

“筠儿妹妹、洛儿妹妹都见过了?”。

“见过了,筠儿回了袁府,洛儿要到穆一虹那里帮忙”。

‘嗯……’。

仲逸上前轻轻拉住仲姝的手,微微说了一句:“师姐在,我省心多了”。

仲姝笑道:‘对你来说,这……很难吗?’。

从辽东归来,仲逸似乎感觉要与京城有些脱节了,先是穆一虹的一番对话,差点让他无话可说,后来樊文予说的那件事也苦于无处下手,这一点都不像他之前的风格。

“有师姐在,什么都不难……”,仲逸终于能懒懒躺了下来,两眼望着大大的太阳,似乎一点都不刺眼。

“漠北、辽东之事,并非一日可成,而你当初意外到那个世界,似乎离我们还很远”。

仲逸轻轻抚额道:“今日来师兄这里,阿嫂和小宝才最关键,别的……就不说了吧?”。

仲逸反问一句:“我倒是可以做到,可等师兄回来,怕是又免不了说起,眼下朝廷因为盐务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在京卫指挥使司,师兄岂能不知?”。

仲姝点了一句:“此刻,师兄不还没回府吗?起码要到傍晚了吧?”。

仲逸坐起身来,重重点点头:“对,现在就只有我们二人,还有……小宝”。

呵呵,仲姝摇头道:“你放心,不到一个时辰,小宝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看看一旁叠放整齐的尿布,二人不约而同笑了。

有师姐在,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果真是师兄弟,林宗武回府后第一句问的就是:“听说你面圣过,朝廷整顿盐务之事,万岁怎么说?”。

一张圆桌前,林姚姚备了满满一桌酒菜,都说武将离不开酒肉,但除了酱肉和烧鹅外,大多还是素菜,顶多半荤半素。

这是他们一起吃饭的‘惯例’:主要考虑道仲姝和林姚姚。

小宝还是比较配合,饭后自己主动提前进入梦乡,管他四品指挥佥事的爹,还是从五品侍读学士的叔父,目前对他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方才我们都说过了:吃饭时不谈朝事,饭后你们随意”。

林姚姚向林宗武说道:“逸儿与姝儿近半年未见,你们师兄弟二人也不能只想着喝酒,尤其逸儿……”。

林宗武接过碗筷,大笑道:“既然这样,我用完饭就回衙门啦”。

说笑间,四人各自落座,这里没有女子不上桌的习惯,非但如此,仲姝还可以些许来点美酒……

总共三日在家的时间,明日便要去袁府、见过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那将是另外一个场面。

袁若晗也是翰林出身,从翰林院庶吉士到吏部主事,再到后来的吏部郎中。

入仕以来,有袁炜的教诲,袁若晗自然不会差到那里。他比袁若筠年长,按照惯例,应该会有所升迁。

此次盐务之事,牵扯到多人,除被查处之人外,更多人将目光盯在这些人空出来的位置: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盐课提举司的提举、甚至于巡盐御史……

身在吏部,这或许也是袁若晗他们当前最当紧之事……

第630章 别样的结果

“仲大人,眼下盐务之事闹得……万岁好久都没睡个消停觉、吃个安稳饭了”。

接到再次面圣的旨意,仲逸先见到的还是冯保,皇帝未到,他们二人先客套一番,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冯保再次向仲逸提醒道:‘待会儿啊,说话的时候,千万要多留意啊……’。

这语气、这神态,就连说话的内容,都与之前朱厚熜做皇帝时,他身边的大伴黄锦一样,都是善意的提醒。

尽管在仲逸看来,这个冯保似乎比黄锦复杂了些、难以琢磨了些,但毕竟二人在裕王府曾共同为朱载垕做事,虽无深交,但比一般人还是能熟很多。

冯保此人极其善于揣测,他久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仲逸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在某种意义上说,他对仲逸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反应出皇帝对仲逸的态度。

至少,在短期看来,冯保是这样认为的。

故此,之前的那层关系,双方自是要相互维护的。

“冯公公,以仲某看:此事也该有个了结,省的万岁天天为此发愁,这都是做臣子的份内之事啊”。

仲逸试探了一句:“内阁那些阁老们,就没有一点手段?”。

冯保四下环顾,而后凑上前道:“能有什么手段?眼下所有眼睛都盯着空出来的位置,能有几人真正为朝廷日后做计划?要我看,换人不换法儿,等于换汤不换药”。

冯保这也真是豁出去了:若是没有极深的交情,外加冒个小风险,谁会这样做呢?

他此举意在告诉仲逸:大家都不是外人,不过解决事情,总得要有自己的主见,若是人云亦云,那终究是没有出路的。

对于仲逸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来说,倒是不谋而合。

“换人不换法、等于换汤不换药”,这个说法好,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精辟的话了。

尽管仲逸知道,冯保所说的这个‘法儿’,就是管盐的方法和措施应该改改了,但这句话确实不是一般朝廷命官能说出来的。

被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夸赞,冯保连连点头道:“仲大人,那你说说,朝中有谁能提出这个新法来?……所以,万岁才急啊……”。

这话,简直就是在明着告诉仲逸:一会面圣时,说点新鲜的、实在的,千万不要与朝中那些文武,都是一样的腔调……

最近,皇帝朱载垕把这种腔调听的够够的,一种想作呕的感觉。

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都是他极为看重之人,无论才学、能力都是历经考验过的,为何这次表现却如此令人失望?

徐阶年事已高、办事似有力不从心,而他本人也似乎缺乏一种断大事的魄力,高拱与徐阶的关系也是时冷时热。

文人间的事嘛,闹一闹也很正常。

相比而言,张居正资格目前还尚浅,但此人办事颇有一种‘大将’之风,也能有担当,与同僚大多关系处的不错……

再看看吧、看看再说……

朱载垕有些烦闷:或许是这些人在内阁呆的时间久了,早已看惯了这种台上台下的事情,这次就故意装起糊涂来。

举荐一个人到一个位置,尤其好多人盯着的位置,身处内阁这样的角色,无论怎么做,都是要得罪人的。

举荐了自己的人,别人会说是培植了势力;拒绝了别人举荐的人,又会被说成是打压对手;即便不偏不倚同意这个、否定那个,也总免不了被人非议一通。

关键这个差事太肥,虽说品阶不高,但明白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是多方平衡的结果所在。

这些个道理,身为皇帝的朱载垕岂能不懂?只是他不由的有一种想骂人的感觉:即便是这样,你们难道就不懂得要为朕分忧、为朝廷分忧了吗?

好办的事,谁不会办?遇到极其棘手的就装糊涂,真能做的出来……

一个人生会儿闷气,大概休息的差不多了,朱载垕又轻轻抿了几口茶,起身来回走动走动,感觉自己舒服许多。

“传,翰林院侍读学士……”。

静等良久后,冯保终于听到这句话。

在仲逸看来,漠北、辽东才是大事,至少他刚从那里回来,有足够的发言权。

相比而言,眼下盐务之事,有内阁、有户部、吏部、刑部等,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操心。

“仲爱卿,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天是否听到什么风声?”。

朱载垕看上去很随意,边走边说,示意仲逸看看桌上:已经摆好茶水。

这幅场景,就如同在裕王府时,二人随意交谈一番,气氛倒也轻松许多。

呵呵,仲逸心中暗暗道:有些日子了?回京还不到十日,在府上休息三日就回了翰林院,能听到什么风声?

躲是躲不过去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眼下大伙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整顿盐务之事,微臣从辽东回来不久,也……只是听说而已”。

仲逸知道,这个话题虽然躲不过去,但绝对不能由自己主动提起,否则,就更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整顿?如何整顿,盐铁不同于一般东西,管的太紧不行,放的太松更不妥。各衙门官吏、各地的盐商、还有盐场做苦力的……虽然这些人天天都与盐打交道,可他们谁能说的清楚?”。

朱载垕叹道:“爱卿向来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若是有何良策,不妨就直说了吧?”。

仲逸急忙上前道:‘万岁,微臣每日除了饭菜中见点盐,还真没有与盐务打过交道,盐课关乎天下大计、历朝历代都很重视,微臣万不敢贸然进言’。

在此之前,冯保确曾向他提过建议:不要千篇一律重复其他人的话,而是要说出点新意来,尤其那句经典之语‘换人不换法,就是换汤不换药’。

这个法,就是盐务治理方法,自古有之。

往小一点说,老百姓服饰、饮食方面规制,一点小的调整,或许不算什么。往大一点说,当初秦国的‘商鞅变法’、大宋王安石变法,也是一种变化,这就是那个‘法’。

关于盐铁,之前也有大臣向他们的君主提过建议,其中确实有不错的,也有存有漏洞的举措。

当然,好多都是在实施过程中才被发现的。

盐铁牵扯重大,而仲逸作为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从未在户部呆过,更未亲临地方盐铁衙门,仅是凭借同僚们议论几句,就能给出一个‘十分不错’的建议?

这一点,目前这他这个从五品的仲大人,还真是做不出来。

一个好的建议,体现到具体实施和执行上,一旦起初过于草率冲动,往往会得出一个很不好的结论,甚至是违背初衷的。

朱载垕没有言语,默默的看着房顶:仲逸所言有一定的道理,但似乎又差那么点意思。

显然,这不是他们这样的关系,应该有的‘答复’。

“照这么说,朕没有亲眼见过、经历过的地方、事情,若是这些地方需要朝廷时,朕是无法做出决定了?”。

朱载垕有些不悦道:“朝中大臣们个个都是如此,他们有的只是为应付差事,有的因身处位置不同而心思有所变化,你们……你们可都是当初从裕王府出来的……”。

咳咳,朱载垕缓缓转过身去,一个孤独的背影。

裕王府出去的,不止一个人呀。

有人曾笑言‘灾祸发生在别人身上,那都不是事儿’,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

朱载垕坐上大明朝这张龙椅后,他终于明白大明朝的来之不易,更知道了他眼下最缺的是什么。

北虏南寇要驱除,这似乎是大明朝历来的规矩。

当初他的先祖朱元璋、朱棣等对北方战事的强硬态度足以说明一切,也足以让后世照着这个基调一直做下去。

要打仗,就得要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但军队身后却要有足够的粮草、军饷,而这些粮饷还不能是‘拆西墙补东墙’凑得。

否则,那样的军饷越‘充足’,越会酿出大的祸端来。

要银子,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老百姓过日子要银子,两军开战要银子,身为九五之尊的朱载垕,也要银子。

除田赋外,盐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的一项。但朝廷多个衙门、派那么多官吏,连同那些早已成型的规制,还有盐商……

可是,银子呢?到最后,银子都去哪儿了?

“这中间有问题,连傻子都能看的出来,若是再这样下去,国库就会危也,国库空虚,南北的战事就会危也,我不能做这样一个帝王,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无法向天下苍生交代……”。

突然间,朱载垕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比以往任何一个时间都——形象高大。

尽管心中暗暗道一番,但凭仲逸的才智与二人的熟悉程度,他一定能明白眼前之人的处境。

缓缓的,这位皇帝转过身来。

‘万岁,请给微臣一些时日,臣定能有一个详细的计划出来’。

几乎是在同时,仲逸抬头,二人目光对视。

朱载垕点头道:“爱卿关于漠北、辽东的建议,朕已叫内阁拟个章程出来,那么,你觉得派何人去执行比较合适呢?”。

仲逸心中暗暗叫苦:又是举荐人

漠北、辽东之事,无非两项:战事方面务必要派一批良将,而垦荒、田产、开建书院等方面,则要一批有担当、有魄力、正派的文官。

这个文官必须要在地方衙门呆过。

这一点正如挂帅之将,必须要亲临过大战是一样的。

“文官方面,微臣觉得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王伦,还有榆林府知府李序南,可以胜任”。

仲逸继续道:“至于为将之人,微臣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就不便举荐了吧?”。

嗯,朱载垕微微皱眉道:“这个李序南,不就是你当初蠡县的故交吗?他前些天才从京城回的西北啊”。

仲逸平静道:“是的,微臣举荐他,并非因蠡县故交的缘故。李大人在蠡县知县、户部主事、榆林知府任上多有历练,既有治理地方经验,所到之处口碑颇好……”。

朱载垕笑道:“李知府的口碑,朕也是知道一些的,但西北已经算是偏远之地,如今再让他到漠北?或辽东?人家当初可是在京城户部任上的……”。

如此一说,确实有点将李序南一路‘发配’的感觉,仲逸所说的的这个差事,确实苦了点、累了点,而且还会有危险。

一旦漠北鞑靼、东北女真开始叛乱,即便有当地驻军和朝廷再派出的驻军,李序南这样的身份角色,总会是成为人家攻击的对象。

想到这里,仲逸微微道:“万岁,此事只是微臣一人所想,李大人不得而知,况且榆林府的探索成效如何,还要等年底,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朱载垕摆摆手:“还斟酌什么?在秋收前定下来,还有眼下盐务之事,本月就要定下来”。

仲逸急忙拜道:“微臣立刻着手准备”。

……

来到大街上,仲逸总算可以长长出口气了:别的不说,盐务的事儿,没有说到举荐谁,更没有提到樊文予之前的那个请求。

若是说起漠北、辽东之事,他完全可以举荐布政使司的参政、甚至于李序南。

因为他亲自去过这两个地方,也亲自与这两个人接触过,有发言的权利。

“换人不换法、正如换汤不换药”。

仲逸再次想去这句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再好的法、再好的药,若人不行,那岂不照样要坏事?

看看再说吧,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嘛……

数日后,仲逸在翰林院接到了一道旨意、一道关于自己的旨意。

从即日起,翰林院侍读学士仲逸,被任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依旧为从五品。

与此同时,樊文予任巡盐御史,正四品的品阶不变。

这个结果,对这位樊大人而言,只能说‘如了一半的意’……

第631章 初到提举司(上)

一月后,云南布政使司大理府、五井盐矿、盐课提举司。

盐课提举司,说白了就是掌管盐税盐政、并所属盐井之产销的衙门,设提举一人正五品,下有同提举从六品、副提举从七品等。

此外还有吏目一人,从九品,而库大使、副使这些都是未入流的。

盐课提举司上面还有都转运盐使司,一个都转盐使司辖数个盐举司,都转盐使司的转运使为从三品,下有同知从四品、副使从五品等。

这两个衙门都属地方衙门,而巡盐御史则是由朝廷所派,带有一种临时性质,并非常设。

但凡临时所设之职,必有其特殊的需要譬如这次,朝廷刚刚整顿完盐务、对不少人员进行调换,巡盐御史一行,就是核查这一切是否按照朝廷旨意执行。

身为巡盐御史之一的樊文予,离开京城后,先是到两淮等地,之后会陆续巡查,只是到仲逸所在的五井,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在云南一地,就有安宁、白井、黑井、五井等产盐地,盐课提举司自然也就多了些,只是各提举司之间形成了分区治理、互不统属的特点。

在京这么多年,仲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外放一任地方衙门,而且还是云南这么偏远的地方。

真是应了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从此之后,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就要变成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了。

“仲大人,咱们还是先用饭吧”。

在一旁的程默劝道“盐课提举司主官盐务,不像其他知县、知州之类,几乎无所不管,大人只要尽快整顿好盐务,我们还能回京城,而且这次不去翰林院了”。

从翰林院走时,大家一路欢送,最后掌院学士竟然同意了程默的请求他要跟随仲逸,依旧做他的随从,至于翰林院杂役的差事,恐怕也是后话了。

常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小子能有这份情谊,还算不错。

不得不佩服他,能有这么大的魄力从京城一路赶来,不易啊。

在翰林院的同僚看来,仲逸这绝对是捡了个大便宜一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从五品不说,还那么肥的差事。

翰林院庶吉士考核合格后,外放一个七品知县或留京在六部做个六品主事,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更进一步。而仲逸却是个例外庶吉士考核也就几个月,而外放地方衙门一下子就是从五品。

相比如今正四品的樊文予、从四品的李序南,仲逸依旧是众人望尘莫及的。

在别人看来,他再次回京,至少也能在六部中谋个正五品的郎中,若继续留在地方,至少也是知州、甚至知府什么的。

仅此一点,樊文予与李序南已经比他晚了近十年,更何况其他人呢?

程默那句‘回京后再也不到翰林院’意思再明白不过翰林院最高的品阶才是正五品,仲逸岂能一辈子就停留在五品上?

每每想到这里,程默就私下里‘鼓励’仲逸仲大人,你将来至少也是个六部尚书之一,内阁首辅都说不定。

至少也是个尚书?

这或许是程默平生最‘狂妄’的一句话,可惜他不懂仲大人的心思……

从京城到大理,走过无数条路、路过多处衙门,也见过不少四品、五品的‘大人’,确实够累的,累的不是一点点。

来到云南后,该拜会的都拜会过了,该去的衙门也都去过了,如今能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忙里偷闲一杯热茶,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这是一个从五品的衙门,知州衙门也是同样的规制,比知县衙门‘阔绰’多了。

当然,眼前的景象还是差了点就像个街市。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那怕是一个随从,程默觉得来到这里后,自己走路硬气了许多。

“仲大人住的房间我都仔细看了一遍,你们看是否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一名差役过来,程默‘吩咐’一通后,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夫人喜好清静,闲人勿扰”。

那名差役连连点头,缓缓退了下去。

程默说的是仲姝,她是从京城一起随仲逸来的云南赴任。正如之前所说,她如今已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在仲逸身边。

接到朝廷旨意后,仲府三位夫人立刻开始‘议事’若是她们同去云南,总该是有些不合适的,尤其袁若筠从小在京城长大,除了袁若、仲府,还真没在另一地方超过三天的时间。

宋洛儿倒是从蠡县到扬州,再从扬州到京城,但她毕竟是内心喜欢‘静’而不喜动的,适合于仲逸在这里站稳脚跟、一起部署有序之后,才能开始她井然有序的生活。

这或许也是宋洛儿从小生长环境的一个写照。

这一点与袁若筠有些相似,不过等仲逸步入有序之后,袁若筠来这里,也正是为了玩的更好、更洒脱。

故此,三人一致商议先由仲姝随夫同行,等一切步入正轨后,两位妇人再分别前来。

无论文武,仲姝的身手她们是知道的,事关仲家‘大事’,大家意见自然一致。

在仲逸看来除师姐外,宋洛儿和袁若筠还是呆在京城更稳妥,有袁若晗、樊文予,连同锦衣卫的石成,还有诚信堂那帮人,远比在这便偏远之地要好许多。

至少有一点再也不用担心三位夫人会萌生厚此薄彼的想法,落个清静。

当然,夫人还是少不了在身边的……

午后阳光不错,时节已过了中秋,不过此刻盐课提举司后院的景象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当初南下福建抗倭,后来北上抗击鞑靼,连同辽东开书院,所到之处,皆是第一次‘光顾此地’。

而对于此次西南偏远的大理之行,已不再是临时而过,在没有下一道旨意明确之前,还真不知何时能够离开?

天气不错,不知哪里找来这么一把躺椅,尘土未尽,仲逸干脆懒懒的躺了下来,第一次露相,竟然是这样一个场面。

俨然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新任提举大人。

“仲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程默问道“需要准备什么?”。

仲逸微微翻个身,懒懒道“莫要急,晒太阳……”。



第632章 初到提举司(中)

午后,盐课提举司。

一套乱七八糟的摆设、怎么说也是个盐课衙门,院内的杂草倒是长得挺高。

怪不得仲逸要记着晒太阳,就是要与这些花草共沐‘秋风’。

“下官……卑职,见过仲大人……”。

一阵异动后,一群人终于气喘吁吁的来到仲逸面前。

仲逸微微起身,程默却急忙上前道“你们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说”。

“仲大人,我们本是带人去迎接你们的,后来一打听您是绕小道,所以……就走岔了”。

说话的人叫王核,是提举司的同提举,官居从六品,个子不高,长得有些发福,是这些人的‘头儿’。

同提举,这是个颇有意思的职务到底是等同于提举呢?还是提举大人不在时,他就是提举呢?

暂且,就当是个县丞的角色县令不在时,他最大。

之后便是副提举姜军,从七品,此人长得高高瘦瘦,一点与他的名字不相符——将军[姜军]。

在程默看来,这个叫王核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副提举’。

至于姜军嘛,可以算作二副,这样是不是更贴切些?

二人一侧还有一个年纪更长者,他的名字叫蔡一书,是提举司的吏目,主管文书、杂务之类,是这些人当中年纪最高,但是品阶最低的——从九品。

有品阶的就是这三人,他们也将是仲逸在盐课提举司的同僚,如同在翰林院的费思应等,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

同提举王核再次说了一句“仲大人初次上任,我们接待不周,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晚上在城中酒楼摆一桌,为仲大人、仲夫人接风”。

如此一说,他身后的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微微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这场面确实有点尴尬,若论年纪,这些人都比仲逸大了许多,但偏偏就是这位年轻的仲大人坐镇盐课提举司,是这里的提举大人。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走小路本就是本官之意,想来本官初来乍到,那些盐商、灶户[盐户]万一都要来个迎接仪式,那我提举司衙门不就要乱套了?”。

仲逸笑道“该去的地方本官已去过,该拜会的也都拜会了,今日在场都不是外人,我们日后就要一起共事了,本官初来乍到,还要请诸位多多帮衬才行啊”。

出了京城,离开翰林院,仲逸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第一次不可避免走上了这样的路、说起了这样的话。

入乡随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噗嗤……”,像是‘放出来’的一阵笑声,很短暂的那种。

“盐商一般不会大张旗鼓的来衙门,当地的灶户嘛,那里懂这些?他们不会知道的……”。

同提举王核面不改色道“都是……下官们失职……”。

程默欲上前,仲逸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再看看一旁的杂草,还有一些废弃的木车、马具,甚至与农具,这哪里像个衙门,分明就是自己在京城的诚信堂、杂货铺后院嘛。

都这样了,当地百姓能‘欢迎’这位新来的仲大人吗?

“哎,后面那两位大哥,你们不要站着,坐下说话”。

仲逸强压不悦,向最后面的两名中年男子说了一句。

片刻后,两把才被‘祛尘’的木椅搬了过来,那二人还要推辞一番。

“说说吧,还等着仲大人一一问才行吗?”,程默使劲向木椅前推了推,开始嘟囔起来。

哦,那二人急忙转过身来,其中一名男子朝仲逸拜道“属下刘通,是提举司的库大使,见过仲大人”。

库大使一职在明朝之前就有,大明的布政使司也有同样的称谓,为从九品。

不过,盐课提举司的库大使却未入流,管官库、杂役。

杂役,看似没有太多明确的差事,但往往可做的却很多。

只因他们二人未入流,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了。

“启禀仲大人,小的大可,是咱们提举司的库副使”。

说话的人叫肖可[小可],只因他长得敦实、憨厚,有些显老,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大可’。

先前有个姜军[姜军]的副提举,这里又来个肖可的库副使,却被称为大可,真是人不如其名——名不如其实。

不过,仲逸对这个大可的印象倒是不错,他是个实在人。至少在说话时,没有虚头巴脑、阴阳怪气。

“大可,在仲大人面前,休得放肆,好好说话”,一旁的同提举王核提醒道。

大可望望仲逸,再看看王核,支支吾吾道“王大人,你也不是叫小的‘大可’吗?那就是个名字,以后仲大人也可以这样叫,反正大家就这样叫……”。

“哈哈哈……”,一旁的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不由的笑出声来。

“好,像个爷们,大可,本官记住你了”。

仲逸起身道“大家就算见过了,朝廷的印信你们也都看过,本官就不多说了”。

“是是是……仲大人的威名,下官们早有耳闻”,同提举附和道。

这么一说,程默便站不住了,他自告奋勇上前一步。

‘你们都听好了,我们仲大人,出身翰林院,在庶吉士不到一年,便奉旨去保定府博野县督办一桩命案,后擢升为翰林院编修。当年鞑靼军犯我,仲大人与鞑靼首领谈判……’。

众人瞪大了眼,程默却越发说的起劲“后来,因咸宁候仇鸾怯战,仲大人奉旨去大同核查……升为翰林院侍读……去年南下抗倭,妙计歼敌数万……成为侍读学士,今年北上北征,全歼鞑靼八万之敌……”。

程默讲的绘声绘色,却见仲逸已缓缓起身离去,众人听的入神,目光几乎全在程默身上。

这种事儿,绝不可能胡说,但众人还是愕然许久。

库副使大可听的入神,如同听书一般……

这些年,程默在翰林院可不是白呆的,这一幕,他早就琢磨好了这个盐课提举司的前任锒铛入狱,仲大人务必要立威,谁也不能阻挡。

至于仲逸之前的那些经历,即便现在不说,这些人迟早也会打听到,谁还在京城没有点门路?

既是如此,索性就给他们个下马威。

这些人若都是善茬儿,衙门岂会如此杂乱不堪?

他这个跟班,绝对是天下最忠心、最称职的跟班。

库大使刘通急忙上前笑问“这位小哥,该怎么称呼?”。

咳咳,程默双手后背道“在下叫程默,之前一直在翰林院、一直跟随仲大人左右……”。

这洒脱的姿势,见识就是‘程大人’了。

“那请问程先生,待会儿……怎么安排?”,同提举也只得先崇拜他一番。

程默稍顿片刻,而后郑重其事道“仲大人说了,你们在不是那个什么酒楼设宴,那咱们就去呗……”。



第633章 初到提举司(下)

傍晚,大街闹市。

在同提举王核的指引下,仲逸与众人来到酒楼前。

同行的,还有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库大使刘通、库副使大可托词有事要办,直接从衙门道别。

程默去后院向仲姝通禀一声,结果得到三个字的答复——知道啦。

对仲逸而言这已不是第一次,至少,在很多人看来这是求之不得的场面,但仲姝是绝不会去的。

离京之时,陶雯儿再三央求:宋洛儿有桂儿陪着、袁若筠有莺儿陪着,唯独仲姝姐一人,她应该做这个‘随从’。

以陶雯儿非凡的见识,也只有仲姝能‘降’的住。

来京城后,虽说她与仲家三位夫人几乎天天见面,但真正给予她指导、教诲的,也只有仲姝一人。

以陶雯儿的秉性,或许就是天生有为凌云山弟子的潜质。

对此,仲逸曾打算请示师父,但就目前而言,她能陪着师姐也是极好的。

一轮明月出,夜色洒满街,正是饭点,街上行人还不算少。

运发大酒楼,很气派的一家酒楼,仅是从外一看,就不难发现:这应该大理城中最‘豪’的一家。

“提举大人、姜大人、蔡大人,里边请……”。

才迈进酒楼大门,却又一名掌柜模样的人满脸笑容的出来迎接,看上去与他们很熟悉的样子。

见到一身布衣的仲逸,那人微微一愣,而后继续满脸开花。

他称呼的提举大人,说的正是王核,仲逸初来此地,又在衙门换过衣衫,自然无人认识。

这个‘同提举’,还真把自己当提举大人了。

熟门熟路,仲逸在众人的指引下,缓缓向二楼走去。

一个硕大的包间,足够的敞亮、十足有面儿。

“诸位大人,我们东家正在里面候着,小的就不进去了,饭菜皆已备好,马上就好”。

那掌柜模样的人再次低头哈腰,轻轻打开门。

片刻后,门被再次关上。

进入酒楼后,没有看到一个前来吃饭的客人,甚至连店小二都难见几个。

难道,是有人提前包场了?

程默暗暗盘算道:“这么大一座酒楼,若是全包下来,该有多少银子呢?”。

“诸位大人,为避嫌,我等没有下楼迎接各位,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

包房中,两张胖乎乎的圆脸,笑意比之前掌柜模样那人更灿烂,语气更谦卑:“诸位大人辛苦,备些粗茶淡饭……”。

“孙大发、耿彪,快过来,还不赶紧见过仲大人?”。

同提举王核挥挥手,对面那二人几乎要小跑着过来。

“小民孙大发、耿彪,见过仲大人”。

二人异口同声道:“仲大人能做我们的提举大人,是我们的荣幸、以后还请仲大人多多提携……”。

是不是之前练过?这默契。

之后,便是那些熟悉的腔调:仲大人威名如雷贯耳……早就听闻仲大人在京城……。

才见面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熟悉的程度,简直超过三五十年的老友故交了。

“你们二位是干嘛的?那个衙门的?是何品阶、何职务?”。

一群人中,程默显得格格不入,但他还是跳了出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向对面这两位问了一句:“我们仲大人是何身份,岂容你等安排?”。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这是怎么个情况?

所谓谁的兵由谁差遣,同提举王核一脸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

‘程默,这是什么地方?哪能轮得到你说话?’,仲逸这么说了一句,而后便缓缓向一侧走去。

众人立刻一番谦让,为他腾出一条道、一个主位来。

“小的失职,请仲大人息怒,小的这边在外边候者,大人有任何差遣,小的就在门外”。

说完这句,程默轻轻关上门,表面被训一通,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这些话仲大人不便说,自己还不能说吗?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得着吗?

这时,那个叫孙大发的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开门追了上来,向门低声外吩咐道:“快叫人给这位小哥安排一桌酒菜,若是怠慢了,扒了你的皮……”。

那掌柜望望程默,再看看孙大发,连连点头道:“东家放心,一定把这位小哥伺候好了……”。

东家?

程默微微皱眉,不解的问了一句:“就那又矮又黑的胖子,是你们东家,这酒楼的东家,还是哪里的东家?”。

那掌柜模样的人依旧一副笑脸:“小哥这边请,您想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凡这个季节能弄到的,你尽管说,马上就上”。

这牛给吹得,说的还挺轻松。

程默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嘴里哼哼起来,心里却暗暗道:这架势,闹得老子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好歹也是京城翰林院出来的,到底谁没见过世面?

对有些人而言,你越是对他客气,他反倒觉得你不是个‘角儿’。

贱的不行……

“山珍海味的,小爷我倒是见过不少,你看着上,小爷要是不满意了,就……就去仲大人那桌……”。

程默来到大圆桌前,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这爷,老子当定了。

一种‘差辈’的感觉。

“小哥……不知小爷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掌柜模样那人轻轻一句,准备转身离去。

‘忌口倒是没有,挑剔倒是真的’,程默拍拍桌子:倒是上茶啊。

“马上、马上……”。

这个季节还有这种成色的西湖龙井,程默眼前微微一亮。

店小二规规矩矩摆好茶具,轻轻说了一句:“小爷稍等,酒菜马上就上……”。

还真别说,一路之上火急火燎的,为他最崇拜的仲大人‘遮风挡雨’,程默早就喉咙冒烟了。

太烫,再等等……

门再次被打开,四个伙计先后走了进来。最后出场的是那掌柜模样的人,开始报菜名。

“烤全羊、烧鹅一对、红烧雁肉、松鼠桂鱼、竹笙海参、双簧皮蛋、红烧狮子头”。

一盘盘的饭菜端了上来,看的有些眼花缭乱,程默不由的开始有些腿抖,怪怪的那种。

那人继续道:“糯米鸭、鸡火煮干丝……”。

圆桌之上,一辆小木车推上来,那便是放烤全羊的‘盘子’。

各种蘸料、小碟小碗的,似乎还真是一桌十几人的架势。

程默脸色是有些绷不住了,一旁掌柜模样的人望望他,不由的心中一阵鄙视:还京城翰林院的呢,没出息的样儿……

这才那跟那呢?

“山东秋露白一壶,专用酒具”。

店小二退去后,那掌柜模样的人再次毕恭毕敬道:“小爷慢用,还缺什么,尽管开吩咐便是”。

咳咳,程默有些难以自已,盯着眼前的那壶酒,终于来点感觉。

“这秋露白嘛,被人誉为七大名酒之冠、清醇爽洌为上品”。

程默开始摆弄起来,那人连连点头,似乎很受听的样子。

末了,他再次发挥起来,竟文绉绉起来:“诗曰:秋露白,出山东藩司,甘而酽,色白,性热,余绝不喜之。臬司因有改造,终不能佳也。惟德府王亲薛生者,收莲花露酿之,清芬特甚,第不可多得耳……”。

“哎呀呀,小爷真是大学问啊”。

那掌柜这才为之一动,赞美之词脱口而出:“果真是翰林院的各位大人见过世面,这酒经这么一说,简直要上天了。不少人喝一辈子,也品不出这个味儿……”。

程默微微摇摇头,似乎叹气道:“哎,怎么说呢,我们翰林院呢,这种诗还真不算什么,像我们仲大人,向来都是出口成章,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那掌柜的呵呵一笑:“翰林院的大人就是不一样,这好酒就是要找个懂行的,否则,就糟蹋了这样的酒”。

程默不为所动,也就那么回事的样子。

“当然,这好酒要经常喝,才更有韵味……”。

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掌柜的缓缓退出房间。

“哼,这不是一个地道的人”,望着离去的背影,程默狠狠瞪了一眼,做出一个鬼脸。

这么大一桌子饭菜?

很豪、很奢、很有面儿……

程默望望窗外,确定没有人敢突然闯进来,他双手轻轻后背,慢慢围着桌子走了三圈。

走三圈才动筷子,他感觉自己在‘拜谢’这桌山珍海味。

这还真不是他见过的,场面大了点。

世面这东西,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连我这个小小的跟班都是这样的场面,那仲大哥那边是什么情况?”。

程默终于落座,凭借他多年的‘宦海生涯’,立刻判断出一层意思:是那个叫孙大发的故意让人弄得,方才还看见他向掌柜的嘀咕呢。

这是拿着饭菜试探老子,还是让老子下不了台?

“有什么可惧的?”。

程默举起酒杯,自饮一杯,终于举起了筷子:“真当老子是个雏儿……”。

人,他怎么就只长一张嘴、一个胃呢?

程默做了一次全身大舒展后,一身的酒气和热汗,坐下之后连连打几个饱嗝,连伸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西湖龙井先放一边,平时饭后从不挑牙的他,竟然摸索着那细细的东西。

“那叫孙大发、耿彪的人,绝对就是盐商”。

酒足饭饱、大鱼大肉之后,程默再次开始盘算起来:只有盐商才有这么大的手笔,之前都是在说书那里听过的,没想到亲眼见识到了。

“不行,我得要去看看,仲大人不胜酒力,那都是些不安好心的人”。

程默自认‘天降大任于他’,此处不是京城,仲大人的安危,就全系他一人身上了。

“小爷,程小爷,你这是干嘛,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见程默扶着墙来到门外,那掌柜模样的人立刻带着几名伙计走了过来。

可以啊,连老子姓程都知道了?

定是那同提举王核说的。

程默摆摆手:“小爷我……要去看看仲大人”。

那掌柜急忙叫人将他扶助,满脸笑道:“不知方才的饭菜,小爷吃的如何?”。

程默简单摆个姿势,轻轻回了一句:“一般”。

哦?

掌柜的微微一怔,而后继续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本来还有三道汤没上呢,不知是否……”。

‘嗷……’,程默简直要呕了,连连摆手道:“什么汤不汤的,带小爷去见仲大人,快点……”。

“小爷莫着急嘛……”,掌柜的原地不动,两个店小二却将他双臂架住,似乎要‘软禁’一般。

“怎么地?反了你们了?长胆子了是不是?敢挡老子?”。

毕竟是练过刀法的,程默使劲一挣脱,立刻将二人甩在身后,那二人面目有些狰狞起来,顿时再次来到他身后。

使劲摇摇头,程默这才清醒大半:这所谓的店小二,那里有点伺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打手?

“不行,要看看仲大人,这他么不会是黑店吧?”。

程默突然转身道:“若是谁敢跟上来,老子废了他……”。

那二人还欲上前,却被掌柜的制止,他立刻跑过来,前面带路。

‘仲大人,仲大人……’。

程默急忙推开门,却见仲逸正端坐主位,作陪的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正说着什么,似乎很投机的样子。

再看看一旁的同提举王核,还有那孙大发、耿彪,重重的趴在桌上,整个脸都贴了上去,如死猪一般。

桌上的饭菜大多未动,不过相比而言,比程默那桌,还是‘豪’了好多。

乖乖,这些菜都是谁做出来的?后厨掌勺的,到底是何妨神圣?

“仲大人,时辰不早了,夫人吩咐过:早点回去”。

毕竟翰林院出身,程默淡定说了一句,之后便来到了仲逸身边。

仲逸微微点点头,一旁的姜军、蔡一书立刻起身相送……

“你是这里掌柜的,吃饭就得付钱,知道吗?”。

下楼来到柜台前,程默向那掌柜的甩上一张银票:“这是一千两银子,不用找了……”。

语气一气呵成、不容置疑,一旁的副提举和吏目简直傻眼了。

“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那掌柜的手里捏着银票,望着离去的背影,自己在夜风中一阵凌乱……

第634章 开工(上)

清晨阳光洒下,暖暖的、懒懒的,盐课提举司衙门中一片安静。

杂草都长一米多高了,隐隐遮住地面上的坑坑洼洼,院里有几辆废弃的木车,车轱辘仿若一套别致摆设,静静躺在哪里。

时节到了中秋,地上堆了一些枯叶,秋风拂过,偏偏飞舞,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与门前那个牌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程默起的很早,他带了一帮衙役准备‘大干一番’,奈何手头像样的工具没有几件,思来想去干脆上街去买,一买就买个全套。

上街去!顺便再叫一些工匠、苦力来,是时候好好收拾一番院落了。

就目前而言,仲逸来这里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或许就是带了程默这个‘跟班’,他的强项几乎发挥到了极致跑前跑后、遮风挡雨,几乎无所不能。

仲姝与陶雯儿用过早饭后,缓缓来到大院,面对的几乎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

“仲姝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花儿呢?怎么现在还开的这么红?”。

陶雯儿从小在东南福建长大,当初仲逸南下抗倭后受其父所托,便将他与陶朔一起带到京城。

那是她初次来京城,而对地处西南的云南大理,她同样是第一次来。

“腾腾腾、扑腾……”。

一阵鸟翅拍打草叶的声音,几只灰褐色野鸟从丛草中飞了出来。

‘咯咯咯……’。

之后便是鸡叫声,熟悉的老母鸡声音,这个她倒是在家时候见过。

一地的鸡毛,陶雯儿挥挥手臂,不由笑道“这那里是盐课提举司的衙门?分明就是个农家大院嘛……”。

仲姝望着上空的鸟雀,微微叹道“这个呀,就是你仲大哥的一亩三分地儿,他初到地方赴任的地方,就要从这里开始啦”。

陶雯儿歪头想想“倒也是啊,我仲大哥是个不按常理出招的人,没想到他赴任的衙门也是如此,有趣,有趣……”。

叫不上名儿的红花,陶雯儿决定采几支来做个纪念,一番修葺完毕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精致了。

“雯儿,别动别动,那花儿有刺,小心扎伤”。

刚进大院的程默急忙跑来制止道“你要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啊,我回头到城外山野上给你采集便是”。

陶雯儿收起双手,默默的站到仲姝一旁。

“王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个说法?怎么把衙门开到大街上了,还是把街面搬到衙门里来了?”。

程默正立前方,身后是几名衙役,后面还有一大群工匠、苦力。

同提举王核、连同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也来到院中,库大使刘通、库副使大可也跟了上来。

如此一说,王核便开始诉苦‘程默啊,咱们盐课提举司,苦啊,没有银子啊,这衙门的门窗也确实旧了些。这不,后来……提举大人被关进刑部大牢后,后面的事儿,就没人管了’。

盐课衙门连修葺院落的银子都没有?

这话说的,还都推到之前的提举大人身上了,这个同提举王核,还真是个核桃——又尖又硬、又圆又滑。

程默没有言语,这不是他这个身份能直言的。

一旁的姜军、蔡一书默默站在那里,他俩总是这样,似乎就是个摆设,很少发表意见。

这时,王核竟笑道“这也好,这样也显得简朴一些,看看,那些老母鸡下蛋生崽的,还能为兄弟们省一点吃喝的开销不是?”。

呵呵,一旁的库大使刘通不知从何处‘放出’一阵陪笑声来。

库副使大可微微一动,有些不情愿的挪挪脚“各位大人,若是今日没有别的安排,小的这便退下了”。

一直没有言语的仲姝,终于朝这边走来。

‘程默,还愣着干什么?叫人准备动工啊?’,连陶雯儿都看出来了。

“动工?”,同提举笑道“夫人,不就锄个杂草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姜军与蔡一书对视一眼,目光从这边转移到那边,依旧不再说话。

库大使刘通再次附和道“是是是,夫人,叫这么多人,还不得给管饭?”。

大可欲张嘴,却不知如何说,同提举没有准许他离去,还得呆在这里。

“谁说是除除草了?我们这里的院子要全部平整,地面全部铺上石板,要四方正正的那种,每棵大树边围上木栅栏,又好看,又便于浇水、扫叶”。

程默上前一步,指着大门、墙檐道“还有,这里所有的屋子要重新修葺,墙壁再涂抹、刷新,门头要换,全部要新的、一水的新”。

唏嘘,一旁是嘀咕声,众人面面相视,不知该如何表态。

这个事儿,确实有点大。

来到盐课衙门,程默一直‘冲锋在前’,有些人似乎真的有些压不住了。

‘程默,要说呢,你是仲大人带来的,按理说本官不能说什么,但事已至此,身为提举司的同提举,本官也就要说几句了?’。

王核终于按耐不住了“不知……,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仲大人的意思?这么多匠工、这么多的供料,银子谁出?”。

程默再欲上前,却被一旁的仲姝制止,陶雯为从未见过这等场面,饶有兴致的看起来。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程默的意思,与仲逸的意思不都一样吗?说到动银子,无非就是拿不出来嘛。

昨晚大酒楼那顿大餐,大家一饱眼福,只是最后掏出一千两银子的,却是初来此地的提举大人——仲逸。

身为同提举的王核,自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种难以相处,以后的日子大家都不好过。

既然吵吵闹闹不可避免,那何不干脆早点挑破了。

姜军和蔡一书默默低下头提举司那点事儿,他们二人心中再明白不过,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难道这位新来年轻的仲大人,真能翻过天来?

库副使大可收住准备离去的脚步,似乎在等待着程默的答复。

……

“这是本官的意思,至于银子嘛,本官自己出便是,这才那跟那呢?”。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缓缓走下台阶,不由的打个哈欠,似乎刚睡醒的样子“诸位,有何异议?”。



第635章 开工(下)

阳光明媚,盐课提举司衙门。

“看什么看?没见过动工吗?”。

衙门口,两名衙役对围观的行人说道“我们仲大人说了,若是想看的,到里边看去,若是帮忙干活,酒肉管够,每人都有工钱”。

众人瞪大了眼睛,而后频频摇头道“那酒肉我们可不敢吃,工钱就更不敢收了,还是做自己的老本分吧……”。

里院里,人声鼎沸,大家忙的热火朝天,全然一副新景象。

“大伙好好干,中午全是荤菜,仲大人说了只要活干的好,完事之后呢,每人再赏三两银子”。

院中间,程默站在一块木台之上,双手叉腰,俨然一个大工头的模样。

“这位爷,多余的银子我们就不指望了,只要工钱能给就行,毕竟,我们就都指着这个吃饭呢”。

一名匠工模样的人向程默陪笑道“不知……能不能当日结算当日的工钱?……”。

这时,一旁帮忙干活的库副使大可上前说道“滚一边去,堂堂提举司衙门,岂会少你们那点银子?好好干活儿,少啰嗦”。

大可在众人间还是颇有一点威望的,不仅因为库副使的身份,还因他与这些人经常在一起。

‘大可,兄弟们不是相信你,你也知道,之前……你们提举司不是还……’。

那工匠头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

同提举等人已随仲逸回了大堂,大可也不再避讳,他望了望里堂,不由的扯了一嗓子“放你臭屁,现在我们的提举大人是仲大人,看清楚了,这里要变样了……”。

众人愕然,程默顿时对大可肃然起敬。

“兄弟们,既然大可都这样说了,咱们还说个屁啊,干呗”。

那工匠头头向手掌吐一口,抡起铲子大声说道“谁要是给老子偷懒,老子……让他三个月吃不到肉……”。

哈哈哈……

“仲大人,实不相瞒,咱们五井盐矿产盐不是很多,前来取盐的盐商太多,灶户们干的没劲,分到的银子有限,有人都开始嚷嚷着……背地里骂娘了”。

厅堂中,仲逸正与众同僚议事,首先开口说话的依旧是同提举王核。

作为常态,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坐于一旁,面面相视,就是不说话。

库大使刘通站于一侧,左右交换着目光,看样子是想说几句的,只是他是个未入流的无品阶之人,轮不到他发言。

或许前任提举离去的时间太久了,同提举还真把自己当做是真提举了。

当然,关键是别人也这么想的。比如说库大使刘通,还有持观望的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再说了,那些个盐商也真是的,赚了几个银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穿金戴银的不说,还山珍海味、暴殄天物的,弄得灶户们更是怨声载道”。

同提举首先如同一个怨妇,继续唠叨起来“灶户们越是这样越没心思干活,出工不积极、耽误不工期不说,还有人私自偷盐、藏盐”。

仲逸立刻打断道“姜大人、蔡大人,方才王大人所说灶户偷盐、藏盐之事,你们二人是否知晓?”。

嗯,这个……

那二人再次相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王核,又不说话了。

“仲大人,王大人在咱们盐课提举司多年,各方面的事务颇为熟悉,岂能有假?”,一旁的库大使竟然插嘴了。

‘住嘴,本官让你说话了吗?’。

仲逸起身道“二位大人,久在衙门,想必你们应该知道大家都是为万岁、为朝廷做事的,朝廷的法度,规制想必二位很清楚。临出京时,万岁曾特意叮嘱……”。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起身而立,默默低下头。

不知道谁是这里的提举大人吗?有真正的提举在,就轮不到他这个同提举说话了。

‘仲大人,王大人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发生过,不过……后来提举衙门处罚过几次后,就没有了……’,副提举姜军终于开口了。

这次,他只是低着头说着话,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仲大人,那些灶户也可怜,就是拿点盐去换些吃穿之物,虽然行为不可取,但数量极少、次数也有限,而且事后……他们还拿出了自己的银子补齐漏掉的盐’。

吏目蔡一书继续道“若是真按朝廷规制……银子既然都退了,大家都不容易,只要以后不再犯,是不是……放过一马?”。

王核立刻表态“不行,此事定要严查、严办,一年的损失该有多大,朝廷将这里的盐矿交给我们,我们就有责任看好每一粒盐……”。

库大使刘通又准备张嘴,但话到嘴边,却立刻变成了嘟囔一句“仲大人……王大人说的有理……”。

仲逸缓缓转过身去,沉默片刻,淡淡的说了一句“本官已经说了‘朝廷自有法度’,但法理之外亦有人情。当年,本官作为翰林院庶吉士,第一次面圣见先帝时,就曾被先帝问及‘情与法’之理”。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毕恭毕敬站立,默默低头‘聆听’。

“此外,本官补充一句朝廷不是把盐矿交给我们提举司,这盐是属于我们大明的、属于大明每个人”。

“是是是,先帝关于‘情与法’之论,自是gāo zhān远瞩、不同凡响,不是我等可妄自揣摩,仲大人说的对盐矿不属于我们提举司,而是我大明天下人的……”。

同提举王核就是脑袋被门挤了,也不会想不到仲逸就是有十个胆子,也绝不会杜撰与朱厚熜的对话。

关于仲逸的来历,早就在他从京城来云南赴任的路上,王核就打听过这位仲大人与先帝和当今万岁,确实有‘非同一般’的交情。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掉脑袋是眨眨眼的事情。

王核在提举司时间颇长,先后遇到过三任提举大人,奈何之前两个锒铛入狱、一个告老还乡,而他却从副提举升为同提举,稳稳当当的。

雄鹰是天空翱翔的,王八却在水中行走,猛虎扑不到小鱼、巨兽上不了树梢……

常言‘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仲逸还并非为‘龙’,但当地确实有很多条‘蛇’。

一个巨大的阴谋在王核心中酝酿已久我不出面,自有人出面……

“过些日子,将提举司衙门所有官吏聚在一起,本官有话要说”。

仲逸突然转身道“至于那些灶户,回头再说吧……”。



第636章 ‘校场’分等(上)

十余日后,盐课提举司衙门。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的,经过一番动工破土,衙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一水儿的新。

规规整整、四方正正,院中一块块的大青石铺开,一直延伸到墙角、台阶下,院中树木围了一圈栅栏,一旁还有花盆相伴。

干干净净的石台阶、光光亮亮的门窗。

各堂室内墙壁重新涂抹、为之一新,崭新的桌椅皆已上新漆,摆的四方正正,墙壁上是一张张的字画,连同衙役们的木棍,都是重新配置。

门口两个石狮子,整整被洗了三天,干净都要照出人样来。

崭新的大门、崭新大牌匾。

仲逸吩咐过负责值守的衙役每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清扫院落、清洁厅堂,尤其大门、门前石狮子,务必要擦拭的干干净净。

程默曾统计过,这些活若是让衙役们一起上手,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压根就废不了多少时间。

都是崭新的地面、门窗,只需轻轻祛尘便是。

既不费时、又不费力,权当活动筋骨了,很不错哦。

“盐课提举司”,崭新的牌匾下,一行醒目的大字,规规整整按照规制而做,整体望去却是整个院落的画龙点睛之笔。

杰作,看似普通又颇有看头的杰作。

与此同时,仲逸已命人为衙门所有官吏置办了一身新衣衫,连同帽子、鞋子,整整在布行做了五天时间才完工。

“听说,仲大人这次花了有三千两银子……而且这个绝对是保守了说……”。

“这算什么?那日仲大人在运发酒楼赴宴,临走之时,直接让随从甩下一千两银票,真是大方啊……”。

“听仲大人身边的跟班程默说了仲大人是捐纳入仕,之前在京城开过店铺,这点银子还真不是问题……”。

纸里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天,盐课提举司衙门中发生的事儿,很快就成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其中,有从酒楼店小二口中传出的,也有为衙门做过活的匠工、苦力说出来的,更有衙门的差役私下议论的结果。

比脚步快的是风,比风快的传言,一旦这个话题足够有意思、足够有‘说头’,传的简直飞快。

而这个话题中,仲逸这位新来的盐课提举司提举大人,又成了话题中的话题。

“这位仲大人,果真是别具一格,莫说盐课提举司,就是咱们大理府,甚至于整个云南布政使司所有衙门中,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位这样的人吧?”。

“那也未必,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出水才见两脚泥呢,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吧……”。

“是啊,仲大人若是那么有银子,为何还如此简朴?再说了,他这样动不动就出手上千两的,即便之前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闹腾不是?……看看再吧……”

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有只顾过嘴瘾的,但也不乏有‘看门道’的高手,他们是话题的风向标。

这些人往往都是年长者,大多读过些书,至少能认识几个字,看过的事情多了,往往能看出些端倪来,自然也就成了大家的‘中心’。

从来都是看人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尤其大家当做笑话一样来谈的,还有什么可惧?

说归说、做归做,这是亘古不变的‘天经地义’……

衙门大院中,同提举王核按照仲逸的吩咐召集众人除大门口等几处必留之人外,所有官吏、衙役全部聚集起来。

院子足够敞亮,所有人都是新衣、新帽、新靴,简直亮瞎了眼。

靠墙一侧,一张小木桌前,仲姝正与陶雯儿围坐围坐,桌上是笔墨纸砚。

“大家听好了,朝廷钦命盐课提举司提举仲大人,要训话啦”。

轻咳两声,核对人数无误,程默缓缓上了台阶,来到仲逸身边,转身向台下说道“大伙都听好了,我们仲大人第一次与所有僚属会面,都打起精神来”。

“嗯嗯……呵呵……”。

台下有人站的毕恭毕敬,有人却低头窃窃私语,还有人似笑非笑、事儿有声、时而无声。

“大家安静、安静”。

与仲逸并排而立,台阶之上面对众人的,还有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单独列出,库大使刘通、库副使肖大可站于台下一侧,靠近仲逸的位置。

王核再次喊了一声,底下的叫喊声稍稍减了些。

“你们都聋了吗?叫你们安静,没有听见吗?”。

出乎意料,一旁的大可竟然上前向众人斥道“到底是听仲大人的,还是听你们的?”。

这一幕,众人愕然大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们二人,就你们二人,出列”。

仲逸突然点到两人“站到院中间,没有本官的准许,不得挪动半步,否则,每人领三大棍”。

被点名的二人假装东张西望,却被程默分别揪了出来。

‘就你们多嘴,站没站姿,像什么样子?’。

程默用手指着对方更多鼻子“待会要是敢乱动,那三大棍由小爷我亲自来打,如何?”。

一阵汗颜,两个唯唯诺诺的身子立刻哆嗦起来,乖乖的站到了院中间,如同两只泼猴,供人观赏。

仅此一幕,这队形,那叫一个整齐。

“王小虎、罗大头、郝杰,出列”。

仲逸再次点名,那仨人立刻走了出来。

“每人罚俸一月,领五大棍”。

仲逸挥挥手,程默立刻上前。

众人瞪大了眼睛,那三人已被摁倒在地当面就打,看来这是要来真的了。

“王小虎,三日前,你在值守期间私自上街饮酒,后来还拖欠店家酒钱、打了店小二。罗大头,你私自将衙门中的门板、条凳、木椅搬回自己家中,共计有十余件儿”。

程默继续向众人解释道“郝杰,你到翠香楼喝花酒,还打了人家姑娘,可有此事?”。

‘启禀仲大人,我们错啦,再给一次机会吧……’。

仲逸再次抬抬手,阳光下,院中立刻传出痛苦的求救声。

打板子有程默把握分寸,虽不致命,但这似乎比打在脸上还要难堪……



第637章 ‘校场’分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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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天空太阳还真有点大,站立这么久,确实有些累。

院中两个站原地不动的,还有三个刚被罚俸一月,还挨了两板子。

此刻的盐课提举司衙门大院,只能听见偶尔的鸟叫声。

“仲大人,天气有点热,是不是为诸位大人搬把椅子,再上点茶水什么的?”。

库大使刘通揩揩额头热汗,终于打破了这份安静。

仲逸不为所动,一旁的程默大声说道:“刘大人若是累了、渴了,尽管搬椅子、上茶水便是,我们仲大人站着就行,好不好?”。

看看还趴在地上那三人,刘通急忙跪倒在地,几乎哭诉道:“仲大人恕罪,小的多嘴,小的失言,万万担不得‘大人’二字”。

一旁的库副使肖大可心中窃笑:叫你多事,不知道如今这衙门是仲大人说了算吗?

“你们三人,只有半月疗伤时间,之后马上按之前的职责值守,不得有误,暂先抬下”。

仲逸示意衙门的医官为其敷药,并吩咐道:“此次受罚将由吏目蔡大人记录在案,若是日后能立功,可考虑将功补过,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吏目蔡一书立刻站在桌前,做起记录。

只见那三人连连点头,又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所有人排成一队,围着院中那二人跑半个时辰”。

仲逸再次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开始行动。

想比之前,动作简直麻利的不行。

颇有意思的是,队形最前面带头的两位竟是库大使刘通、库副使肖大可。

‘咚咚……’,齐整的脚步声响起,中间那二人被围成一团,简直羞愧难当。

此刻,对他们二人而言,若是能与众人一起转圈跑,再多跑一会儿也行。

“仲大人,跑半个时辰,是不是多了点?兄弟们平时都没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万一那个身体不适……”。

同提举王核大概是自己也站不住了,却再次做起好人来:“仲大人的威严,兄弟们都领教了,但毕竟,以后还要靠他们来做事啊……”。

仲逸呵呵一句:“正是因为要靠他们来做事,本官这才试试他们的能耐,咱们是盐课衙门,想想那些干活的苦力灶户,莫说这样的季节,夏日三伏,干活也不止两个时辰吧?”。

王核尴尬一笑:“话是这么说,毕竟人各有别、那些灶户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嘛”。

仲逸笑道:“是啊,衙役们也是干这个嘛,连站一会儿、跑几步都不行,还怎么当差?盗贼有时候走的是崎岖山路,能追的上吗?”。

王核苦笑:“仲大人说的是,说的是,下官倒忘了:仲大人曾带兵北御鞑靼、南下抗倭……”。

在这位同提举看来:仲大人这三把火是要烧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他当面下不了台。

仲逸转身向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问道:“二位大人,你们如何,还能撑得住吗?”。

姜军正值壮年,但蔡一书年纪稍长,虽然没有抱怨,但明显数次擦拭热汗。

“仲大人,下官们能撑得住,不妨事……”,二人毕恭毕敬道。

这时,仲逸向程默吩咐道:“为各位大人搬椅子”。

程默立刻领会,片刻之后,三把椅子来到面前,没有仲逸的。

姜军与蔡一书相视一眼,而后又站立一旁。

‘蔡大人,这里面数你年长,就不要谦让了,王大人方才也说了‘人各有别’嘛,那值守、追讨的差事,也不是您的份内之事’。

程默如此一说,蔡一书微微皱眉,稍顿片刻,他还是缓缓坐了下来。

姜军冲他笑笑,再次站到一旁。

王核望望身后的椅子,之后便将头甩了过去。

程默闲来无事,干脆自己也加到队形当中,只因他服饰与所有人不同,步伐又是小碎步快跑,看上去颇为滑稽。

时间慢慢移去,有人终究还是坚持不下来。

仲逸早有吩咐:掉队的,站在圈圈中间,享受所有人的围观。

‘仲姝姐,你看那个程默,就是个打酱油的’,不远处的陶雯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小子是块好料,就是太聪明了些”。

仲姝随意说了一句:如此灵活之人,岂会愿一直屈于做个杂役跟班,若是到了穆姑娘的诚信堂,一定能帮忙赚不少银子。

陶雯儿扭过头,眼睛频频眨道:“那也不一定,若他吃喝不愁,还是呆在衙门好玩,尤其是跟着仲大哥这样有趣的人……”。

仲姝不由笑道:“你仲大哥,真的是个有趣的人吗?我怎么没有发现?”。

一阵脸红,陶雯儿微微道:“你与仲大人青梅竹马都没看出来,我那全是胡说的”。

末了,她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不过,仲大人若是一本正经起来确实令人害怕,但确实大多时候很有趣呀,我真是这样认为的”。

仲姝竟无言以对:“若是这么说,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二人一阵窃笑……

“时辰到,各就各位”。

时刻刚好,程默再次向院中喊了一声。

这时,已落座的吏目蔡一书立刻起身而立,一如之前的站立笔直。

不知何时,众人面前多了几桶清水,现在每人可以拿起木瓢喝一瓢了。

不大会儿的功夫,众人再次回到原位,一如往常的安静、齐整。

仲逸向吏目蔡一书点点头,他立刻上前而去。

“大家都听好了,根据仲大人之命,我要在这里问大家十个问题,大家要一一作答”。

蔡一书指着桌上的纸笔:“每个问题最多只能用一句话来回答,你们的名字都已排好,我就记录了”。

“盐课提举司是干什么的?”。

“五井盐矿一年产盐多少?”。

“辖内有多少灶户?”。

‘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做什么?’。

‘衙门内留守、衙门外执勤,有何要领?’。

“何为三必做、wu bu做?”。

……

一一作答,有人全部回答完毕,有人支支吾吾半天,有人三四五六不等。

全部回答上来者站一侧,答对七题以上站一侧、掉队者站一侧……

之后,仲逸再次登台训话。

“从今以后,诸位被分为三等:站立不语者、不掉队者、十题全对者为一等;站立不语者、不掉队者、答对七题以上者为二等;院中二人、受罚三人、掉队者暂不分等,日后再考,其余为三等”。

仲逸大声说道:“各等每月评一次,一等者本官自掏银子每人赏银一两。若是有当地百姓、灶户检举不法,直接降为无等,日后再考”。

“多谢仲大人”。

声音喊得震天响,不过,大概都是一等者吧?&lt;/content&amp;gt;

第638章 荒地见面(上)

秋季天气多变、时冷时热,身子骨不好的人,还真抗不住,难免有个头痛发热的症状。

正如库副使肖大可曾无意中说的那句话:“盐课提举司衙门,真的要变天了”。

新提举仲大人上任,衙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为之一新,新大门涂上新漆、新牌匾提上新字,门口的大石狮子也被擦拭的锃光瓦亮。

衙役们换上新衣,配刀也是一水的‘新货’,门口值守、库内值守、执勤衙役全部为一等。

等级虽不是品阶,但那份荣誉也是杠杠的,走起路来都觉得腰板硬了许多。

除每人俸银不变外,仲逸再为每名一等衙役赏银一两,这在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幸福的不要不要的。

衙役们再也没有人偷懒,更不会有人答不上问题、跑步还会掉队,简直丢死人了。

见面就问:“下个月的评比一定要争取个一等啊……到手的一等还是要保持住的”,这才是衙役们最大的话题。

衙门为之一新,众人暗地里拼命使劲:要记得住、跑的快、不要偷懒、不要掉队,更不能被当地灶户和百姓检举。

次日,仲逸再次传出话来:若是一年之内,每个月都能评为一等者,满一年再赏银十两,全部由他这位提举大人掏腰包。

当然,日后评比增加考核的内容还会增加,远不止这些。

好多人在欢喜之时,却隐隐担忧起来:若是仲大人走了,还会有这样的‘待遇’吗?

那日,程默向衙役们说了:“仲大人的目标就是让你们懂得一个道理:该拿的银子尽管可以拿,不该拿的一文钱都不拿”。

众人细细品来,这句话言下之意:只要办差事办好了,才能让灶户们过得舒服,自己也才能舒服。

不得不说,程默是个十足称职的‘跟班’,不少衙役竟一本正经的叫他‘程先生’。

程先生?这不是仲大人的幕友角色、左膀右臂吗?

早就听闻仲逸曾在蠡县衙门做过当时知县樊文予的幕友,也被所有人称呼一声‘仲先生’。

‘不妥、不妥,谁若是再敢叫程先生,别怪我翻脸不认账,千万记住啦’。

程默笑着对衙役们说道:“赏脸的叫声小哥,年纪大的叫小默子就行”。

好小子,不愧是翰林院出来的,连这都能想到。

大多人欢喜,至少也充满了希望,不过任何事总很难做到让所有人满意,真是几人欢喜几人忧。

这几日,最闷闷不乐的就是库大使刘通,他只因答不上四道题和差点掉队被降为二等,而身为库副使的肖大可却是一等中的一等。

太没面子了,莫说大可,就连刘通手下的衙役都有一等的,虽说他还是库大使,不少人还得听他的,但总觉得膈应的慌。

这是为何?人嘛,总归是要面子的。

为此,刘通曾找过同提举的王核唠叨过几次,但王核却默默回了一句:我有什么办法?若是让本官练那么一套下来,连个三等都不是。

刘通渐渐转悲为喜:“这次仲大人十足为自己长了面子,但让王大人却丢了不少威严,提举衙门毕竟还是有一套规矩的、很老的规矩”。

“不得不承认,这位仲大人也是很厉害的角色,谈笑间便将兄弟们原有的阵型打乱,而且那些一等者大多都不是我们的人,也就不是王大人的人,以后就更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了”。

刘通私下里与他的心腹衙役说道:“这下有好戏看了,一个是提举仲大人,一个是同提举王大人,一个是初来乍到、一个根深蒂固,各有各的人马,各有各的办法,骑驴看账本……”。

“刘头儿,那你说我们到底是听仲大人的,还是听王大人的?”。

一名衙役向刘通问道:“尤其是当面,二位大人意见不一致时,听谁的?”。

刘通骂骂咧咧道:“这还要说?都他么这几年的饭白吃了,当然是听王大人的,看看你们几个:三个二等,其余都是三等,那些一等的,也不是我们的人”。

这时,一个高高的瘦猴衙役笑道:“刘头儿,我觉得王大人不是仲大人的对手,兄弟们要不弃暗投明算了……”。

刘通立刻起身怒道:“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这才那跟那跟呢?前面几个提举大人刚来时不也很牛气吗?现在呢,还不都滚蛋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点头:“就听刘头儿的,准不会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胜败,有胜败的地方就有手段,否则你就会——败。

……

这日午后,仲逸带着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等再次召集众人来到衙门大院,有要事相商。

人马到齐后,程默向领头的库大使刘通、库副使肖大可说了一句:“出发,到盐井”。

片刻的功夫,一队人马缓缓出了提举司衙门。

再回头看看门口守卫的两个一等衙役,站的那叫一个笔直、有伸儿。

来此多日,仲逸初次到盐井,这也是他在云南的崭新开始……

根据之前的部署,所有灶户全部聚集在此,等待面见这位新来的盐课提举司提举仲大人。

最先开口的还是库副使肖大可,他与这些人关系打的比较熟,平日里只是管不了事儿而已。

‘大可,仲大人呢?我们可都等着他呢’。

为首的一个一名男子,近四旬的年纪,名叫林大团,应该是这些灶户中的头头,至少是德高望重的那种。

大可笑道:“大团呀,都说你眼尖手巧,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他用手指着前方的一个土坡,一身布衣的仲逸正在吏目蔡一书的查看地形,腿上已沾满泥土。

‘那位就是仲大人?……这么年轻啊……这也太……’。

这些天,灶户们一直未去提举衙门,而仲逸忙着整顿衙门,也没肩上面。

林大团都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去看看这位新来的仲大人。

‘完了……这么小的年纪,盐课提举司这摊子事儿,能抗得过来吗?’。

这话是林大团心中默默嘀咕,多年的饱经风霜,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失望与无奈。

“大团,管注你那张破嘴,这位仲大人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来肖大可与林大团确实够熟,私下还不忘叮嘱他一句:“你们的事儿,还得要靠仲大人,不过,现在先不要着急……”。

林大团点点头,见不远处的程默正领着仲大人一行走了过来。

“兄弟们,新来的提举仲大人来了,大家快去迎接……”。

第639章 荒地见面(中)

午后的日光不错,随着秋季来临,这样的天气越来越少。

一块硕大的荒地,看上去还算平整,上面是一堆杂草,沿着土坡而上便是一排大树、树荫成片的样子。

左右衙役分开,个个站立笔直,中间是仲逸率同僚而立。

程默在中间,俨然一个传话的角色。

这架势,灶户们看的有些不适,仅是衙役们的站姿,足够眼前一亮。

“诸位兄弟叔伯,我们仲大人初来盐课提举司,近日忙于衙门事务,今天特意来看望大家”。

程默大声说道:“大家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仲大人有的是耐心”。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默默低下头,瞄瞄左右的人,微微摇摇头,最后将目光落在地面荒草上。

树荫下的王核立刻上前怒道:“你们都没听见吗?仲大人能特意来看你们,这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尤其那些窃私盐的,仲大人绝不轻饶”。

这么一说,众人头低得更低了。

库大使刘通表面一本正经,心中却乐开了花儿:“提举大人与同提举大人的较量,这才刚刚开始……”。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相视一眼,又不言语了。

程默是何许人?王核那点心思他还不清楚?

‘诸位兄弟叔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仲大人年纪轻啊,盐课提举司担子重啊,离京之时,当今万岁钦点的,这是仲大人莫大荣耀,也是我们五井盐矿天大的荣耀啊’。

程默再次提高嗓门:“我们仲大人为何这么年轻呢?只因他刚进翰林院时,庶吉士不到一年便升为翰林院编修,再到后来的侍读、侍读学士”。

底下的人听得似乎有了点兴致,不少人纷纷抬起头来。

对大多人人而言:什么翰林院庶吉士、编修、侍读学士的,他们不懂,但‘万岁钦点’还是能听懂一些的。

如此年纪,就能得到皇上的钦点?真是不可思议。

就冲这一点,也该抬头看看这位传奇的提举大人。

“当年有个叫保定府博野县的地方,有一桩命案,我们仲大人奉旨督办,鞑靼犯我京城时,仲大人奉旨与他们谈判,后来福建抗倭……北方的鞑靼不是厉害吗?那又如何?……”。

程默这小子一说起来就停不下,连好汉不提当年勇都不明白。

不过细细想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对这些灶户而言,他们确是初次听说,而且他们都巴不得能来一个‘硬茬儿’的提举大人。

仲逸上前几步,程默立刻退了下来。

“诸位兄弟叔伯,大家不要都站着,如今天儿还不冷,大家就坐在草地上,如何?”。

一块草台上,仲逸缓缓‘落座’。

他笑道:“我那跟班嘴上没个把门的,他也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本官是有备而来的,绝不负这里每个人”。

众人窃窃私语,你看看我,我望望他,就是无人落座。

林大团快速回味还在脑中萦绕的话:一个翰林院的什么学士,竟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拉家常一样,不可思议。

再傻的人也能明白一个道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绝不敢编造‘万岁钦点’、还有那些北虏南寇之事儿。

‘大团,还愣着干什么,叫大家快做啊,你没看仲大人、姜大人、蔡大人都坐下了吗?’。

一旁的库副使肖大可向林大团嘀咕起来。

‘兄弟们,既然仲大人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坐吧’。

林大团率先坐在草地上,还盘起腿来。

众人见状不再犹豫,纷纷坐了下来。

“今天见大家呢,主要两件事儿。之前,同提举王大人说,你们当中有人窃私盐,将窃到的盐兜售或换做它物,是否有此事?”。

仲逸这么一说,众人又不淡定了。

‘张大头、王小亮、大成子,站出来’。

说话的是吏目蔡一书,他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文书。

“你们三人挑头窃私盐,破坏工具、毁坏盐粒泄私愤,多次警告,却屡次再犯”。

蔡一书下意识望望同提举王核,而后继续道:“根据朝廷法度,务必要惩处”。

“带到衙门,听后处置”。

一旁的副提举姜军一声令下,数名衙役立刻上前,很快将这三人押住。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欲再次起立,却被前排的林大团转头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再乖乖的坐了下来。

衙役们将那三人带走,只剩下一阵凌乱的众人。

这时,一直站立一旁的同提举王核不由的一个冷颤,竟也主动‘坐了下来’。

不用说,这三人敢屡次犯忌,多时仰仗着他这位同提举大人的不管不顾,否则,岂能每次都相安无事?

“林大团,奉公守法、吃苦耐劳、不计得失,屡次自愿带队产盐,制盐成效好、有目共睹”。

吏目蔡一书再次翻开卷宗,继续道:“奉仲大人之命,赏林大团纹银十两”。

吏目手中的这一叠卷宗,分别就是‘功过薄’嘛。

“嗷……”。

这句听的真切,方才还沉浸在被带走那三人的恐慌中,此刻却顿时逆转了。

“大团,拿着吧,这是仲大人个人赏的,以后就好好干吧”。

当库副使肖大可将银子拿到面前时,林大团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幕。

“王二虎、陈六,尽职尽守、奉公守法,赏银三两”。

……

不大会儿的功夫,一百两多的银子被分发到众人手中。

灶户们穷啊,正如之前吏目说的:不少人是做过一些不太合规之事,但确因家中拮据,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拿不到银子,如何来养家糊口?

阳光照耀下,白银似乎在发光,照的人双目热热的。

“盐课提举司,真的要变天啦?这位皇帝钦点的仲大人,真的就是我们做主的?”。

同样的问题在所有人脑中徘徊、久久的徘徊。

这么多年来,眼前这样事儿,连听都没有听过……

见众人几乎没了动静,库副使肖大可急忙说道:“你们还不快谢谢仲大人?”。

仲逸起身而立,慢慢向土坡上走了下来,向林大团靠近。

‘你们说说,我们五井盐矿,为何产盐这么少呢?你们分到的银子,为何会越来越少呢?’。

仲逸望着林大团,也望着所有的灶户,期望一个答案。

再次低头,众人又沉默了。

许久之后,林大团微微说了一句:“仲大人,我们都是干活的,你说的那些事儿……我们不懂……”。

第640章 荒地见面)(下)

一阵风过,吹得有些凉意。

望着沉默许久的众灶户,仲逸心中凉了一大截。

盐矿的事儿,还真没有那么简单,眼前的这些灶户,与坡上的官吏,显然不是近在咫尺这点距离。

这位被程默说的大有来头的提举仲大人,隐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压力都不同。

无论当初博野县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亦或后来与当时的咸宁侯仇鸾对决,连同南下抗倭、北上御鞑靼,仲逸从未有过这种压力。

之前的差事,往往如同一个过客,而此次在云南大理的盐课衙门,将如同翰林院一样,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地方。

这‘一亩三分地儿’,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仲大人,你看……要不我们先回衙门再说?”。

一旁的库副使肖大可不由趁机向仲逸说了一句:“灶户们的事儿,还是急不得……”。

急不得,这是一句最大的大实话。

仲逸微微转过身,向身后的吏目蔡一书点点头。

‘大伙都听着:奉仲大人之命,本官会每月对你们进行考核一次,根据结果会对你们每个人进行评级:分为一等、二等、三等’。

吏目蔡一书说的很清楚:以后,你们的工钱照例,而赏银就按等级来发,全部由仲大人自己掏腰包。

一旁的衙役们一听便立刻明白了:这是与衙门一样的‘待遇’。

“这位仲大人,到底有多少银子?身为朝廷命官,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太不寻常了”。

衙门心中的疑问再次被提起:“若是这样下去,仲大人在盐课提举司呆的越久,损失就越大,这将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仲大人,你放心,我们虽不懂那么多,但有一个道理还算明白:要挣这份银子,就得要干这活儿,而且要把活儿干好”。

林大团见肖大可开口说话了,自己也终于鼓足了勇气:“赏银我们领了的,但若是每月都是如此的话,我们可万万不敢受啊”。

“是啊,仲大人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银子?我们这么多人,日子久了,还真不是个法子……”。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似乎立刻懂得那个简朴的道理:有些银子,还是不敢拿。

这是一颗颗善良的心……

仲逸将一旁的肖大可拉到一边低声吩咐一通。

片刻之后,这位库副使站到了前面,众人再次围了上来。

“大伙听我说,仲大人在进国子监前,曾在京城开过店铺,家中多年经商积攒了点银子,这都是仲大人自愿拿出来的,大家不必多虑”。

肖大可继续道:“你们若是真的想感谢仲大人,就把手中的活干好、做细,我们要多产盐、产好盐,速度要提高、品质要提高”。

众人纷纷点头,毕竟在他们看来:更可信之人,还是身为盐课提举司衙门的库副使大可。

仲逸接过话茬道:“大伙不必纠结眼前这点银子,仲某能付得起,就像大可说的,只要我们把活儿干好了,就不会缺银子,不仅于此,我们还要想方设法多做些事情,此事……我们日后再说……”

“仲大人,只要有你这句话,弟兄们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但有吩咐、绝无二话”。

灶户中,为首的林大团眼眶一热,此刻,他终于看到一种希望。

一种久违的希望。

仲逸伸出右手,爽快道:“那咱们一言为定,三日后,蔡大人会将详细规格贴出告示,到时本官将亲自前来,与你们在盐井一起干活。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道:“仲大人,我们等你”。

末了,林大团微微笑道:“不过,……干活就不劳仲大人了,只要有仲大人在,我们就踏实多了”。

这时,一旁的程默趁机插了一句:“不妨、不妨,仲大人本来就不会干活,不过大家可以教他嘛”。

哈哈哈,这一句话倒是出现在恰当的时候,眼前的尴尬瞬间解除……

“王大人,你们先回提举司衙门,本官想让大可陪着,再到四处转转,初次来贵地,处处都是新鲜啊”。

仲逸向程默吩咐了一句:“你也一同回去,告诉夫人:本官晚一些回来”。

程默微微一怔:若仅是向夫人捎句话,派其他衙役完全可以做到,为何要自己去呢?

此处虽是盐场所在处,但毕竟太过荒芜,若是将仲大人一人留在这里,难免还是有些不放心。

“仲大人,要不……”。

程默欲张嘴,却看到仲逸阴沉的脸,到嘴边的话只能变成:“要不我告诉夫人,晚上多加几个菜,小的沾点光,能不能与大人一起喝两杯?”。

这脑袋瓜子,简直就是闪电般的速度。就是差了点真实感。

“一天天的就惦记着那点酒,你看着办吧……”。

仲逸脸色缓和道:‘记得告诉夫人:让雯儿准时读书、写字’。

程默应道:‘放心吧,都记着呢,实在不行,我就盯在一旁便是’。

这些对话别众人听的真切,一旁的同提举王核似乎早就巴不得要回衙门,但看到库副使要单独留下,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疑惑。

“仲大人所虑甚是,刚来这里,多看看、多走走,总归是好的,是为了更好的替朝做事嘛”。

王核用手指指一旁的库大使刘通,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既然大可同往,刘通也一块跟上吧,仲大人也是为多了解库上的事儿,你们这库大使、副使都得要在”。

刘通微微一愣,王核不由的瞪眼道:“还愣着干什么?不要偷懒啊,多陪陪仲大人”。

程默一看就来气的,但他此时已不敢轻易再表态了。

跟随仲逸多年,程默懂得一个道理:仲大人轻易不表态,一旦表态,就不要再多说了。

“天气不错,我们到那边看看”。

仲逸向肖大可说了一句,二人缓缓向前走去。

犹豫半天,库大使刘通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他确实守信:在提举仲大人与同提举王大人之间,他选择后者……

第641章 山下跑一圈?

午后天气不错,只是灶户门却无心再干活。

盐课提举司要变天了,这不再是一句玩笑之言。

方才仲逸的那番话,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

但凡这种事,还往往是要观察一段时间的,不管是那种方式的观察,总的要见到更实实在在的东西。

林大团自认还是经历过一些风雨的,但这位从翰林院学士来到盐课提举司衙门的仲大人,他还是能明显感到一种别样的存在。

尽管这种存在哪怕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一百多两银子已经被分发到各人手中,至少这些人在一段时间以来不用再担心温饱之虑。

按照之前的惯例,灶户门还得继续忙他们的活儿,但人人心中却似乎被打了一种特殊的符号:以后的活儿,还怎么干?

从此以后,灶户门与衙役们一样,都被分为三等,尽管没有任何职务变化,但毕竟无形中将你分类。

人,总归是要被分类的:一村一庄有里长、有德高望重之辈,一座城中有商户、也有大户、大商户。

如同一个山匪组织同样有大当家、二当家是一样的。

这一点,与有品阶的二品、三品,八品九品,并不本质上差别:要进行一种分类。

此刻起,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身影、一张面孔、一番话。

就像不远处,正与库大使刘通、库副使延路而走的仲逸,一举一动都牵挂着所有人的心。

这位被当今万岁‘钦点’的翰林院原先的什么学士,到底要干什么?

才走了一会儿,估计路不像衙门那么平坦的缘故,库大使刘通都有些喘了,走不动的样子。

这架势,真不起这幅身板。

“刘通,听大伙儿说你对上次的考核不太满意,可有此事?”。

来到山腰间,仲逸突然转身向身后的二人说道:“说说看,有什么不满的?”。

库副使肖大可傻傻一笑,没有回话。他自己都是一等中的一等了,还有什么不服的?

要说不服,那也是眼前这位库大使对副使的不服吧?

当然,还有手下那些衙役们,毕竟平时都是管他们的啊。

刘通望望身后不远处的灶户们,再看看一旁的大可,怯怯道:“仲大人说的哪里话?此举对振奋人心、鼓舞我衙门兄弟的士气极为有效,小的怎么敢说‘不满’呢?”。

仲逸这么一说,刘通反倒觉得很委屈似的:‘仲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家境不好,打小落下个毛病——容易气喘,若是平顺点还好,一旦太过激烈活动,就是怕不行了……’。

咳咳,说完这句,他恰到好处的配合着咳了几声,连整个身子都颤抖了。

肖大可也用手作握拳状,象征性的咳嗽了两声:无病乱咳,谁不会啊

见仲逸不言语,刘通便再次叹道:“小的身为库大使,落了个二等,如何管手下那些兄弟们。再说……听说一等的条件还要增加,那样每月会有不少人被刷下来,……

小的担心:日子久了,会挫兄弟们的积极性……”。

真是得了同提举王核的真传,说话都这么拐弯抹角:在不动声色中,还学会敲打几句。

“你身为库大使,就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何为带头做表率?何为给兄弟们带个好头,就像那些灶户们,为何对林大团心服口服呢?不就是因为人家不计得失,做事情认真、又肯吃苦吗?”。

仲逸淡淡的说了一句:“不过,你打小落下的病根,也确实是个事儿……,既然如此,本官倒是要考虑换个库大使了”。

见刘通一阵异动,仲逸抢先道:“当然,本官也会给你安排一个清闲的差事,比如说在衙门值守什么的,还可以给你配上凳子……这个,本官倒是可以做主”。

刘通急忙拜道:“仲大人,万万不可如此,你初来提举司衙门,小的岂有不担起重担的道理?气喘归气喘,这点困难还是能克服的”。

仲逸追问道:“真的可以克服?”。

刘通连连点头道:“可以,绝对没问题”。

嘻嘻,一旁的库副使肖大可就当是听了一句玩笑话。

“仲大人,你还别说,或许还真是因为那日跑了许久的缘故,后来这几天我发现气色真的好了许多,气喘的毛病似乎有所缓解”。

刘通肯定道:“对对对,就是好了许多,现在再跑也不是什么问题,绝无大碍……”。

仲逸真是看够了这幅嘴脸,尤其来到提举司衙门后,他已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过这个人的底细:十句里,没有一句真话。

如果有,那也是有利于自己的——大实话。

“对嘛,这才是本官麾下的库大使嘛,就得要有点样儿”。

仲逸淡然一说:“既然如此,你就围着山脚跑一圈,本官在这里看时辰”。

得到仲逸的授意,库副使肖大可立刻将一根木棍扎在地上,划了一条线:仲大人,可以开始计时了。

见大可如此‘上心’,到嘴边的骂娘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刘通几乎吃了十个黄连,有苦说不出。

最好不要说谎,否则,不知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

“好吧,既然仲大人这么说了,小的就是豁出性命,也以最快的速度跑完一圈”。

刘通起身道别,脸色比霜打的茄子还要难堪百倍。

此刻,对他而言,什么同提举王核不王核的,保住自己的饭碗才是关键:仲大人一怒之下换了这个库大使,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那时,你还拿什么玩儿?

“倒也不必那么着急,气喘毕竟不是大事,悠着点”,仲逸说了一句,转身向远处山野望去。

“哼,若说给他十两银子,他能围山腰跑五圈,比谁都快……”。

见已下山刘通的背影,肖大可也是十分解气的样子。

“大可呀,现在此处就你我二人,青山绿水为证,本官想在这里大干一番,能看的出来,你是个实在人”。

仲逸再次转身道:“那你说说,为何我们五井盐矿产盐会越来越少,大家会越来越穷呢?”。

这才是仲逸特意留下库副使肖大可的原因。

第642章 难言之隐?

人心隔肚皮,说的也不全是表里不一,更多是一种无奈或各有各的打算。

在仲逸看来:盐课提举司衙门的事复杂、而盐课提举司衙门的人——更复杂。

同提举王核最为特殊,他一直将自己视为‘提举’。

尤其这几年在当地盘踞多年,先后与三位提举打过交道,别人走的走了、死的死了,而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副提举姜军,人不如其名,与吏目蔡一书一样,是个比较谨慎的人,一般情势之下,很少表态,甚至于话都不多说几句。

剩下的便是脾气秉性截然不同的库大使刘通、库副使肖大可了。

很明显,就目前来看,这个肖大可还是个可信之人:对盐课提举司衙门的差事比较上心,也能完成指派的任务。

之前查处的那些有劣迹的衙役,肖大可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在盐课提举司衙门、盐井、灶户、还有盐商之间,有着太多不可也逾越的距离,也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远处的灶户正在心事重重的干活,秋风下,山水依旧,年复一年的景象,年复一年的活计。

“仲大人,盐课衙门的事儿,太大了……”。

库副使肖大可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了。

估计这个时候,山下的库大使刘通已经围着山脚跑了半圈了吧?

说了这句可有可无的话,肖大可最后干脆直接道:“从盐课提举司衙门来说,小的只是个小小的库副使,上面诸位大人多得是。从灶户来看,小的我也不是灶户,自然不知他们的想法,盐井产盐减少的缘故,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没看出来,这位库副使也会这种‘看似文绉绉、实则冷冰冰’的话语,不过似乎比同提举王核、库大使刘通还是能好一点。

至少这句话暗含一层意思:盐井产盐少的缘故,在盐课提举司和灶户中找问题,而他作为衙门的微末小吏且又不是灶户,自然也就说不上了。

肖大可,不是心存顾忌,就是心中还有类似‘等等再看’的打算,亦或两者都要。

不是很信任、不是很有把握,或许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想法。

在信任和忠诚、理解与认可、认可与支持之间,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绝非说说那么简单。

从这一层到那一层的转换,绝非易事。

这一点,倒是提醒了仲逸:不是每个人,你能猜到开头,就能猜到结果的。

或是因之前各衙门间办差都是临时委派,走的有些匆忙,这次真的该静一静了。

仲逸长长叹口气:这个问题,肖大可是指不上了。

至少,今天是不行了。

要打开盐井这层面纱,还是‘另辟蹊径’吧。

若无意外,自然是要一如往常的——不按常理出牌。

“仲大人、仲大人……我……回来啦”。

二人正沉默间,却见不远处的山道上,库大使刘通正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跑来,筋疲力尽的样子。

肖大可望望地上的木棍,再看看之前划好的道道,心中不由笑道:这小子也真是豁出去了,为了能保住库大使,竟能如此拼命奔跑?

与他共事多年,还真没见过这小子有如此快的脚力。

人人都有可能创造一个奇迹,只是需要逼一逼、再逼一逼。

置之死地而后‘快跑’嘛。

“刘通,好样的,今日此举倒是让本官对你——刮目相看”。

仲逸随意望望一旁的库大使肖大可,之前对刘通一直暗淡的脸色也缓解了许多。

这一刻,肖大可默默低下了头。

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刘通很快瞥见这一幕,他不由摸摸额头的热汗,一种如释重负中夹杂着快跑后的‘畅酣淋漓’,这步跑的太值了。

谁说我不能跑了?谁说‘气喘’之病,就不能治了?

以后,别的事都可以放一边,唯独这‘跑起来’不能丢。

跑的快,才能不被淘汰。这个简单而又朴素的道理,竟然被刘通给‘顿悟’了。

‘这是五两银子,今日没有考核,就当是对你一人的奖励’。

仲逸顺手将一块银子扔了出去,刘通几乎闪电般的调整着动作,恰到好处的接住了那渴望已久的东西。

尽管因为用力过猛,一只脚深深的踩到了泥土中,但从接银子的姿势来看,还是相当成功的。

“仲大人,小的何德何能?上次在衙门大院考核失利,这次就当是舒展筋骨了,所以……,所以这银子是断断不能收的”。

将银子紧紧捏在手中,刘通却信誓旦旦的说道:“下个月的考核,小的一定要得个一等,不再让仲大人失望”。

银子谁不爱?但对身为库大使的刘通来说,这五两银子似乎比五十两银子都要值钱。

他这个库大使要借机向衙门里其他衙役说明一个道理,这是仲大人单独赏我一人的,这比一等差役的荣誉还要高。

在下属面前的威望,又能捡回来不少,若是下月再考核,一定跑的比他们都快。

‘给你的就拿着吧,记住:只要按朝廷规章办事,只要肯听本官,你会干出名堂的’。

仲逸笑道:“怎么样,你那气喘的毛病怎么样了,要不回衙门让郎中看看?”。

刘通快速将银子装好,连连摇头道:“啊呀,仲大人你还真别说,刚起跑的时候,确实有些喘的,但后来想着以后还要跟仲大人做很多大事儿,这便坚持了下来”。

仲逸起身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经意间,本官还做了回‘甩手郎中’”。

天边彩云隐现,该是回衙门的时辰了。

二人毕恭毕敬跟在仲逸身后,刘通昂首阔步的,轻蔑的看看肖大可,心中得意道:怎么样,你这个库副使,还是差了点火候吧?

将手伸进衣兜,刘通脑中在快速盘算着:白白得了五两银子,还能挽回面子,若是日子久了,那又能得到这位仲大人多少赏银呢?

身为同提举的王核,平日里对属下们,可真没有这么大方。

聪明的人有很多种,其中一种便是自认为很聪明……

第643章 酒楼碰面(上)

夜幕下,盐课提举司衙门比往常热闹了许多,这也是经过大修葺、大调整之后才有的景象。

根据仲逸与吏目蔡一书商定的规则:值守换下来的衙役,当日再无差事的,可在晚饭时喝酒三杯以内,由伙房的杂役负责。

与衙门其他地方一样,伙房也经过重新调整:全新的装修,全新的厨具。

用饭的地方分为两部:一为有品阶之人、一为其他衙役,作为特殊,库大使和副使也被列为第一类。

这是仲逸的设想,蔡一书具体来细化,同提举王核也是同意的。

王核同意的理由很简单:有库大使刘通在,起码有人给他端茶倒水。

因仲逸曾特意叮嘱:任何人用餐时,不得再有衙役一旁伺候,伙房的杂役也只需将饭菜做好摆到桌台上,个人根据喜好自己取即可。

凡事都有利弊,几人欢喜几人忧是再正常不过了:吃饭的地方更大、更明亮了,连同桌凳、锅碗瓢盆仅是看着就让人舒服不少,衙役们大多很感激这位新来的仲大人。

唯独那些在伙房的人,他们不再有单独做菜的房间,而是与众人均在一个大厅,墙壁一侧有通风口,厨子们只能在众人眼皮底下展示自己的厨艺。

伙房的厨子、连同其它杂役,他们倒也不是怕泄露了什么‘秘方’,唯独以后的饭菜不能再带回家,或者将贱买的食材说成是高价了。

如今负责伙房、采购的衙役将会被换掉,取而代之的皆是由仲逸授意程默协同蔡一书指定的:每人都是考核中的一等衙役。

重新规制伙房这一系列的开销,全部由仲逸个人掏腰包。

这简直是亲眼看到都不敢相信的事儿:花了这么多银子,仲大人自己用的饭菜很简单,方便了衙门众兄弟,却没见的仲大人得什么好处。

自从来到盐课提举后,又是运发大酒楼那两桌山珍海味、又是衙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翻新,连同对一等衙役的赏赐、灶户们的赏赐。

此外,衙门新置办的衣物、佩刀、马匹、轿子、刑具等,除之前勉强可用之外,几乎都是仲逸自己掏的腰包。

此事,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衙门的衙役知道、曾为衙门里做过活计的匠户知道、灶户们都知道一些……

很快,城中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方、大方、真大方的仲大人行事风格:不按套路出牌,甚至于没有套路。

“听说仲大人来盐课提举司衙门不到一个月,就花掉了一万多两的银子,啧啧……”。

“一万两?不止吧?几乎每个地方都要银子,这位仲大人好像视银子为废铁……哦,不,应该是视银子为土……随手抓一把都不扎手那种……”。

‘莫说是一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了,我大明还真没有这样的从五品……’。

‘呵呵,莫说从五品、任何品阶都没有吧?’。

……

说的地方多了,自然说法也就多了,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说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见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唯独一点:对好事之人来说,话题内容本事不算什么,但起初那个由头必须要足够的吸引人、有‘说头’。

很快,在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就成了大理府、尤其盐课提举司所辖一带‘风头’最劲之人。

常言:人怕出名猪怕壮,更有人说;不怕贼、就怕贼惦记。

话者无心,听着往往就有意了、很多种意思……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午后,田地还有不少劳作之人,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也远不及早晚:大多店铺忙着准备晚上的饭菜,一些伙计也要忙着各自家里那点事。

收获的季节嘛,若是你闲下来了,那就彻底完蛋了。

运发大酒楼,伙计们正忙着擦拭桌椅,收拾锅碗瓢盆,净地祛尘,唯独没有一个客人没有前来光顾。

二楼那间最大的包间,燃起一缕香烟,香气熏得整个房间为之一新,阳光洒进窗户,皆是一种懒懒的睡意。

一套做工颇为别致的紫砂壶茶具,上好的西湖龙井在这一带几乎是看不到的,尽管桌上摆了一个容量惊人的坛子。

茶具中间摆着几个简单的小菜:一盘炒鸡舌,大概也就是需要数百只鸡的样子,清蒸的一盆鹿肉看上去十分鲜嫩,都是现杀现做的,

听说,这道菜要十几个厨子共同上阵才能完成。

另外看似非荤非素、又似荤似素的小菜,是用一种虫草加甲鱼,还有数十种调料配置而成。

有的厨子做了一辈子饭菜,也没有见过。

好茶、好茶具皆已备好,茶香四溢,不过围桌而坐之人却并无品茶的意思。

酒具同样精致,是上好的玉料所做,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样子。

这样的酒具,怎么着也得配个十大名酒什么的、最起码的。

除了偶尔举杯饮几口外,那几味‘简单小菜’谁也没有动一筷子。

‘兄弟们,我说,你们能吃、能喝,就多吃点、多喝点啊,以后这样的日子就不多了’。

说话的是孙大发,他一侧的是耿达,还有其他几个盐商。

上好的红木家具,若是按照折合银子来算的话,随便一块都够普通百姓吃一年了。

“是啊,这位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简直就是旷世奇人,到任不足一月,竟然花了一万多两银子,而且如此大张旗鼓的,真是闻所未闻”。

一旁的耿达说道继续道:“兄弟们,你们想想,若是我们要见见这位新提举大人,那该是个什么说法?”。

孙大发猛饮一杯,牙齿咧咧道:“谁说不是呢,一万两银子眼睛眨都不眨,我们请他来次酒楼,最后人家甩下一千两银票”。

“都说我们盐商有银子,现在看来,这位仲大人才是真爷啊”,众人开始摇头感慨。

‘大发兄弟,同提举王大人那边打听的怎么样了?这位仲人即便是捐纳入仕,家里再有银子,也经不住这么花啊’。

一名中年盐商说道:“见面礼都备不起了,人家动辄上万两,我可不行”。

孙大发白了一眼:“看你那点出息,同提举王大人一会就到,到时看他怎么说……”。

第644章 酒楼碰面(下)

运发大酒楼,除掌柜、伙计外,此刻就只有酒楼的东家,还有他的那些盐商兄弟们。

来这里用餐的人很少,缘由很简单:酒菜太讲究,银子自然不会少,一般人连进门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

东家孙大发经营酒楼的方式简单而又粗暴:除了他请的人,其他人即便有钱也不一定可以。

不就是点银子的事儿嘛,也就那么回事,看心情呗。

同提举王核来酒楼时有点晚,他忙完衙门的事儿得要换身衣冠,身后还跟着两名布衣随从。

掌柜的依旧是之前那个掌柜,当初惊讶的看着仲逸拿出一千两银票的就是他。伙计却大多是陌生的面孔。

这还真应了程默的预测:有的伙计根本就不是伙计,更像打手。

“王大人来了?快楼上请”,掌柜的笑盈盈站在门口,不管什么打手伙计的,此刻对“客人”的态度,那皆是一个毕恭毕敬。

“两位兄弟这边请,饭菜早已备好……”,伙计招呼着王核的两名随从,看上去很熟悉的样子。

这两名随从是王核心腹中的心腹,跟随他多年,极为受信任。尽管他们二人此次在评比中分别为二等、三等衙役。

二楼那间最大的包房内,茶具、酒具都在,换了另外一桌饭菜:比之前的炒鸡舌、清蒸鹿肉、‘豪’的不是一点点。

见了王核,连同孙大发、耿达在内的几位盐商,立刻换了一种姿态。

‘你们这都是怎么啦?个个哭丧着个脸,要死人啊?’。

王核缓缓来到主座前,一如既往的从掌柜手中接过一块热布巾,随意擦拭着双手。

这时,孙大发向展柜挥挥手,那人立刻退了出去。

‘王大人,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还是快想想办法吧,不然的话,兄弟们就真的要死了’。

孙大发从王核手中接过布巾,不由的叹道:“这位仲大人,花银子像流水,一万两银子弄得满城风雨,若是让他行个方便,兄弟们正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王核微微饮了一杯,慢慢回味着口中的美酒,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惆怅。

“坐下,都坐下说嘛,平时不都很能吗?怎么现在都成软蛋了?”。

王核示意孙大发先做,其他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托在京城的人打听过了,这位新来的仲大人,还真是有些来头的”。

王核见众人饶有兴致的朝这边望来,他微微笑道:“每人先饮三杯、再说”。

这点小事,岂能难住他们?

孙大发带头,将三杯酒倒在碗里,脖子一仰,一滴都不剩。

“这位仲大人,之前确在京城开过铺子,名叫若一当铺。不过,他后来到翰林院后便将铺子盘了出去,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铺子后来被一个叫穆一虹的女子盘下,如今叫——诚信堂”。

王核慢慢悠悠的夹着菜,轻描淡写的说道:“能在京城那么好的地段开铺子,确实要有些家底的,听人说他祖籍山东济南府,祖上也没有走仕途的,应该是经商出身”。

孙大发连连点头:“照这样说的话,那他还真是有银子,而且这都是经商所得,似乎也没有不对的地方啊”。

众人纷纷附和:“对啊,人家这是花自己的钱,即便再高调也说不出什么来,反倒可以落个慷慨的美名”。

王核用略带轻蔑的语气笑道:“瞧瞧你们那点出息,这不是有钱没钱的事儿,若是都这样做,朝廷命官还怎么做?”。

此言一出,众人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这不是他们能说的了的。

“这算是仲大人来这里的三把火之一:既能落个慷慨大方的名声,更能笼络人心,那个人不爱银子?

听说他在京城时就出手很大方,几百两银子,压根就看不到眼里”。

这时,孙大发急了:“谁说不是呢?我们都担心几千两银子都入不了这位仲大人的法眼……”。

仲逸的大方却招来众人的担忧,这才是他们关切重点所在。

“还是先听听他的其他经历吧,办法总是有的”。

王核继续道:“国子监后,他科举高中,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就在几个月后去保定府博野县查过一桩命案,先后将当地县丞、知县、知府、同知,还有按察使,甚至刑部左侍郎全部给拿掉了”。

‘哦,原来他身边那个随从叫程默的说的,都是真的啊’。

众人汗颜:连刑部左侍郎都不放在眼里,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无品阶之人,如今成了从五品,还不得把首辅给拿下了?

王核点点头:“这正是本官要说的:就连大名鼎鼎的咸宁侯、平虏将军仇鸾,都是被这位仲大人查处的,当时他还是正是个翰林院侍读”。

孙大发简直要哭了:“这么说,那北虏南寇的事儿,都是真的?这样厉害的角色,还会把谁放到眼里?”。

一旁的耿达向他递个眼色,孙打发这才没有多说。

连刑部左侍郎、咸宁侯都不放在眼里,他王核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同提举算什么?

这话就差一点要挑明了,王核该有多没面子?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房门被打开,店小二再次将一盆热汤端上来,却见除王核外,其他人连筷子都未动一下。

“你们若是这样无能,本官就走了”。

王核欲起身,众人急忙起身相劝,孙大发端起酒杯,连连向他敬酒。

大家收起那副愁眉苦脸,勉强说说笑笑,偶尔碰杯几下,夸张的夹起桌上的饭菜,使劲儿往嘴里塞。

山珍海味,硬是弄出一副吃糠咽菜的感觉来。

王核似笑非笑道:“你们就别装了,我们也不是谁都可以骑在头上,在这一片也混迹了这么多年,岂能被他一人翻过来?”。

众人再次放下筷子,听着这位同提举的‘高见’。

“本官还打听到一件事,这位仲大人曾经被关进过一次刑部大牢,就是因为一个叫馨儿的女子,只是后来没有证据,过了些日子后也就放出来了”。

王核意味深长道:“如此看来,先帝对此类事件还是很痛恨的,当今圣上虽与先帝有所不同,但毕竟他是有这方面的先例的……”。

哦……

孙大发是何须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脑子转起来那也是一点都不含糊,多年的人情世故历练,简直就是个人精。

“明白了……只是,王大人,此事……合适吗?”,其他人还是有些顾虑的。

仲逸的不按套路出牌、连连‘一鸣惊人’,足以吓住所有人。

“不不不,这位仲大人可不是一般能上钩的鱼,他不仅银子大方,做事也颇有‘狭义心肠’,自然不能简单用老套的法子”。

王核微微摇头道:“男女那点事儿,只是一方面,我们还要其他的手段,如同郎中用药嘛,多几味才行、药劲儿猛烈些”。

众人瞪大眼睛:请王大人快说,我们都听你的。

“做买卖的人,那有不爱银子的?若是不爱银子,又何必要开店铺?”。

王核对自己此时的状态极为满意,俨然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位仲大人的胃口很大,你们也要做好准备,不要吝啬啊”。

‘多少?’,孙大发立刻起身,向王核靠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明确的答复。

“先准备这个数吧……”,王核将手举起,变拳为掌,而后再微微摇摇。

‘五万两?’,孙大发不由的咽口吐沫。

王核并不言语,依旧举着那只手。

众人愕然:王大人不是再开玩笑吧?五十万两?这都能买下一座城了。

毕竟还是嫩了点,至少在用心思方面,比起这位同提举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本官的意思:你们就先按这个数准备,但不一定是真完全用银子计算”。

王核举起酒杯,众人立刻凑上来,他继续道:“什么玉器啊、瓷器啊、字画什么的,甚至名贵木材、茶叶,那怕是石头也行,反正你们家中多得是,凑五十万两很难吗?”。

从来‘出血’的事儿不好做,尤其是对这些视财如命之人,那怕是好几个盐商共同准备,谁也有心疼要死的感觉。

“行啦,你们几个人,每人也就一万两多一点,不要在这里哭穷了,否则,以后这买卖谁也不要做了”。

王核将酒杯摔下,撒了一桌子:这天下哪有不花银子的买卖?喂鱼还得要几粒鱼食不是?

孙大发急忙解释道:“王大人误会了,不是我们凑不齐这些银子,也不是不愿出这笔银子,只是……”。

这幅惆怅与担忧再明白不过:若真是众人凑齐将这笔银子拿出,也保不定会被这位仲大人查到祖宗十八代,到时,一百万两都不止。

在盐商们看来,如今的同提举王核已不再是之前那样‘一言九鼎’,若是那日仲大人不高兴了,指不定就把他拿下了。

大家底子都不干净,谁不定那日谁就把谁给害了。

“本官这些天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仲逸之前如此轰轰烈烈,无非也就是先帝和当今万岁背后撑腰,可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的”。

王核眼神中露出一道隐隐的寒光:“比如说,那日仲大人有个头疼发热的、或者什么不治之症,外出衙门的路上有个意外……”。

意外?

孙大发似乎不解:“不知万大人所说的意外,到底有多意外?”。

王核笑道:‘悬崖边,马蹄失足;密林中,无故失踪,再有个猛兽出没之类的……’。

孙大发终于证实了自己想法:王大人,你的意思是要杀……

王核将筷子重重拍下:这里都是自家兄弟,还要我把话说明吗?这种事,你们又不是没干过。

众人嗓子眼几乎提到嘴边,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同提举给‘灭口’掉。

楼下有的是打手,对付这个从六品的同提举,易如反掌。

不能这样做!

王核方才所说的这个‘主意’,孙大发等人早就想过。不过他们不是来对付仲逸的,正是对付王核本人的。

就目前来看,在这些人眼里:王核比仲逸更可恨。仲逸顶多是绊脚石,但王核简直就是索命鬼、榨油桶。

上了这条船,就要随这条船一直走下去,直到自认为明确看到船将彻底覆没。

“你们也不要太过担心,若是银子与女人两项能将这位仲大人拿下的话,我们又何必要再弄个‘意外’呢?”。

王核快速扫了众人一眼,淡然道:“到时,他也是我们同一条船上的,还有什么可惧的?”。

孙大发再次点头:“既然王大人这样说了,我们就不妨试试?”。

一不做二不休是对的,但若是还有别的选择,谁又会刻意铤而走险呢?

王核起身道:“该说的,本官可都说了,该怎么做,你们几个再合计合计,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众人立刻起身,该是到了散的时间了。

“王大人,那运盐的事儿……”。

孙大发脸上挤出一堆笑意:“这次能否多弄点?弟兄们都等着用银子呢”。

王核打个哈欠,懒懒的说道:“此事,回头再说吧,眼下正是仲大人初到,避避风头再说吧”。

这时,那掌柜模样的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盒,来到孙大发面前。

‘王大人,这是小的一点心意……祖上留下的……一颗玉白菜’。

孙大发将盒子呈上,喃喃道:“听说这块玉石,就是拿到京城宫里,也是上品中的上品”。

王核似乎漫不经心的的瞅了几眼,随意说了一句:“本官倒是不懂这些,不过既然准备要给仲大人类似的宝贝,我们还得要多学学啊,否则好坏不分,岂能让人家满意?”。

孙大发一副出血后的哀笑:“王大人说的对,还请大人多多识别,以后就全靠你了……”。

临出酒楼之前,他再次向孙大发等人叮嘱一通,众人纷纷点头,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夜色下,月光出,又是一夜的开始……

第645章 识货不?

时节过了中秋,天气逐渐变冷,尤其早晚,是要加件衣物了。

盐课提举司逐渐‘正规’,以仲逸向来主张‘举重若轻’的风格,只要衙役们找到各自合适的位置,知道该干什么,那么他这个提举大人也就轻松了许多。

大家的事儿,都忙起来就好。

后花园收拾的不错,尤其午后阳光洒下,还是一个很惬意的地方。作为仲逸的大夫人,这里将是仲姝经常光顾之地:既干净、又安静,很不错。

要说最忙的还是仲逸最忠实的跟班程默,除负责仲逸‘安危’外,他要忙着向衙门里各等衙役、甚至一些官吏解释、解释仲大人的不拘一格、不按套路出牌。

传言、流言在刚传出来时,最主要的还是在‘源头’适当的给予把握和引导,如此一来,大家就会顺着既定的方向继续传下去。

尽管或许越传越离谱,但毕竟有一个大大体的方向。

别的不说,仅是仲逸如此大手笔花一万两银子用于修葺衙门、奖励衙役、贴补灶户一事,若是没有程默的各种解释,定会引起其他人的各种猜忌:一个从五品的提举,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程默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立刻让众人豁然开朗:这就是仲大人用自己银子做的,而且,在京城时,仲大人就这么做了。

这个跟班,简直太称职了。

“仲大哥,肖大可虽说是一个库副使,但毕竟无品无阶的,你身为提举大人,就不必去了吧?”

这日上午,程默再次来找仲逸,说的是关于库副使肖大可的事儿。

经过一番调查,仲逸终于明白一点:肖大可顶多算对自己来盐课衙门的举措比较认同,但认同并不完全等同于支持,更谈不上那种意义上的——信任。

他这是在观察,也未尝不可。

而这种观望,往往也就是确定是否足以可信的一个过程。

作为衙门的一员,肖大可同样不能避免一点:他也要看这位新来的提举仲大人,与在当地盘踞多年的同提举王大人之间,博弈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这也是所有关注盐课衙门争端之人共同关切的。

仲逸向程默吩咐道:“去,还是要去的,只是我们要尽量做得像一点,大可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让他察觉到了,反而不好”。

程默立刻去备马,他的态度向来都是:意见可以向仲大人提,一旦被否决,还得要立刻去办。

衙门中有数名衙役,皆是一等,他们被安排到仲逸身边作为‘近侍’,主要负责保护仲逸,并在第一时间内完成他的差遣。

这些人是由吏目蔡一书选拔,并经仲逸同意的,算是令人艳羡的差事。

“仲大人,听说你要外出,请问除程大哥外,还带几名随从?”。

一名衙役向仲逸说道:“敢问仲大人要去那里?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仲逸摆摆手:你们就在这里呆着,本官带着程默,随便走走就行。

来到提举司后,仲逸渐渐喜欢上布衣出行,这里不比京城:规矩少了许多,拘束少了许多,地方小了许多,自然也就洒脱了许多、随意了许多。

此处没有多少他认识的人,倒是可以做做‘微服私访’的事儿。

街上行人不多,仲逸也并不着急赶路,干脆让程默牵着马儿,两人慢慢闲逛起来。

“走走看看,上好的新茶”。

“瓷器大全喽,千万不要错过……”。

大街上,此刻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多,像仲逸这种‘闲来无事’之人,倒是很受大家欢迎。

人还没到小摊前,就有人凑了上来:这位公子,玉石要不要?

作为曾经若一当铺‘少东家’,仲逸对这些玉器、瓷器、字画,连同宝石、砚台、玛瑙翡翠等,兴趣皆是有增无减。

这些都是相当耗银子的东西啊。

“你这块玉石,从何而来?”。

仲逸停下了脚步,目光渐渐的落在对方手中那块玉石上。

“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大户出身,既是懂行的,小的也就不妨直说,这是小的祖上传下来的,好几辈了”。

那人用布巾仔细的擦拭两下,一脸的笑意说道。

之前在若一当铺时,老姜头就曾说过:但凡卖东西之人,只要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往往大多是不可信的。

既然是祖上留下的,岂能随随便便就卖?若是这样的话,用不了几天就会倾家荡产,那里还有那名多可卖的东西?

再看看这人的举止,分明就是经常混迹于这种地方的,游走于大街小巷,倒腾起东西,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流动小贩。

“你这个卖多少银子?实话告诉你,我家公子可是行家,不入眼的东西……就趁早拉到吧”。

程默虽不懂玉,但他之前是见过的:用见过的东西来衡量眼前的东西,进而做出判断,这是他惯用的思路。

“既然公子喜欢,就给五百两吧”,那人笑道:“小的还没开张呢,咱两也是有缘,公子就不要犹豫了,就这东西,绝对不会后悔的”。

五百两?

程默简直要笑了:“就你这么个破东西,竟然开五百两,你干脆抢去算了”。

仲逸不再言语,很配合的朝前走去。

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人来,都是大体相似的面孔,手里也都是大大小小的玉石。

“被盯上了”。

程默低声向仲逸道:“仲大人,这些人看似不简单啊,我们只才问了一句,他们就一窝蜂的全来了,要不要回衙门叫几个弟兄来?”。

仲逸鄙视道:“看那点出息,这不有你吗?这都害怕了?”。

听了这话,程默立刻不干了,他快速上前,挡在了前面:“都滚一边去,就你们那些破玉,岂能入得了我家公子的眼?”。

之前早就说过:我可是练过的,而且是神乎其伸的刀法。

暂时陷入僵局,为首的小贩眉头紧皱,不由四下打量一番,眼睛再次从仲逸身上扫过。

一番搜肠刮肚,众小贩打算着尽快整来一套说辞,设法留住这位眼前的大主顾。

程默早已不耐烦,但他见仲逸似乎还有些许兴趣,便想着尽快买下一块,之后再去办正事儿。

“这位公子,你看这样行吧,看你也不是一个俗物能入眼的人,但太好的东西,我们也不能带在身上……”。

那人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要不公子随小的去一个地方,那里东西全、质地好,保证有您满意的’。

程默断然否决:“当我们是什么人了?专门倒腾玉石的?还去一个地方,你们这么多人,找个没人的院落,想干什么?打劫吗?”。

仲逸也点点头,似乎很赞同程默的说法。

那兜售玉石之人立刻围了上来,却一脸笑意道:“这位小哥说笑了,我们都是做正经买卖的,怎么会弄出个打劫的事儿来呢?就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其中一人指着前面的一条小巷:“就是那条巷子,穿过去右拐就到了”。

“确有好的?若是再拿次品来说事,本公子可真要开口骂人啦”。

仲逸竟然来了这么一句,让身后的程默有几分意外:仲大人,还会这样的语气?

见众人已经走出了些距离,程默使劲牵着两匹马,不由侧脸向一旁的茶叶小贩问了一句:“大哥,这些人经常在这一带出现吗?”。

卖茶叶的男子没有言语,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哦,对了,对了,突然想起来,临走时夫人说家中没茶叶了,差点忘了……这不要误事吗?’。

程默拿出五两银子扔在桌上,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就这,你看着称,要好的啊”。

那人急忙起身拿起银子,不由的点头哈腰,连连夸自己的茶叶好、物有所值。

‘要说方才那些人啊,倒是有见过的,不过为首那人,从未见过……这是第一次’。

茶叶小哥的话也不是白问滴,拿不出来一点‘真东西’,门都没有。

程默拿起茶叶,使劲儿用鼻子闻闻,一脸的陶醉。

‘公子,公子,等等我啊……’,牵着马,程默快速向前追去。

……

院子不大,但收拾的还算干净,不像是住人的。

那人说的没错,确实不算远,只是附近几乎没有什么邻居,倒也是个清静之地。

“公子这边请,里面客堂有好茶,马上就给你泡上”。

来到小院,仲逸被请到客堂。程默刚牵好马,立刻有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上来:“这位小哥,把马牵到后院,有上好的草料、清水”。

这话说的,俨然就是一个客栈的架势嘛。

程默摆摆手:“这才什么时辰啊,走的时候刚喂过,这马金贵着呢,要给它梳梳毛才是真的”。

话音未落,这小子手中还真拿出一把毛刷,像模像样的开始忙乎起来。

那伙计模样的人离去后,程默再次打量着院落的布置:除刚刚进来的大门外,再无其他出口。

好在围墙不是很高,以他的身手,要越过去也不是什么事难事:只要稍稍有借力之物即可。

马鞍底下有兵器,这是当初随仲逸去东南福建抗倭时,向戚家军军士们学的:兵器就在马鞍之下,只需一个小小的机关,很快就可拿到手中。

“看你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老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倭贼和鞑靼都不惧,还怕你们几个兔崽子?”。

程默确定安排周全后,便再次拿起毛刷来,从来都没这么认真过……

客堂中,仲逸正被一群人围着,又是好茶、好点心的,照顾的颇为细致。

他也不急着催促,所谓的好宝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拿来便罢,拿不来就算了。

看看这城中‘别样的精致’,都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咳咳,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传来。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将目光投了过去,一名花须有些灰白的老者缓缓走了过来。

看样子,应是这里的掌柜之类,至少,也是个拿事的。

“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老者细细打量一番,而后微微点头道:“公子气度不凡、相貌堂堂,一看就是贵人之相”。

又是这话,都听八百遍了。

仲逸起身道:“晚辈姓王,山东济南府人士,来这里做点小买卖,方才在街上见有人说你们这里有上好的玉石,闲来无事,顺便过来看看”。

那老者再次点头施礼,他心中暗暗一惊,对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气场感,令他似乎有些‘镇不住’场。

“小店倒是有几样东西,就是怕入不了公子的法眼”。

老者向一旁的伙计吩咐了一句,其他闲人纷纷退下,举手投足间,他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额头是一层热热的薄汗。

片刻间,那伙计毕恭毕敬的端上一个木盒来,打开后放到桌上。

是四块外形、大小一模一样的白玉,做工极为巧妙,上面雕刻四副图案,分别是:春兰、夏竹、秋菊、冬梅。

每块玉石上打有小孔,金丝穿线,还有小宝石配饰,看上去颇为精致。

用在若一当铺老姜头处学的经验,仲逸粗略估计:这几样东西,价值在千两以上。

当然,前提要是——真的。

老者起身而来,亲自拿起一块‘春兰’,递到仲逸面前,满脸堆笑道:请公子看看成色。

仲逸心中一怔:这是来考人的。

只恨在若一当铺时,没好好向老姜头请教。他一辈子不轻易收徒,不过对他这位少东家却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他年纪还小,等过几年沉下心来,老姜头便打算将自己的手艺全部传给他,没想到很快仲逸到了国子监,再到后来的翰林院,

那些手艺,自然用不着了。

‘此玉雕磨不错,能看的出来,这是个好师傅的手笔,不过从透明度、光泽而言,还是差了些,这品质嘛……世面上倒也常见’。

仲逸再次调整光线,确定自己的眼光:“当然,这金丝配线、小宝石倒是不错”。

老者心中再次一惊:果真有些眼光,如此外形与做工,连同金丝、宝石配饰,都没有掩盖过去……

第646章 英雄救美?

“掌柜的,就二百两吧,不能再多了”。

端详一番,仲逸放下玉石,顺着木椅靠被,淡淡的说了一句:盒子不错、配饰也不错,就是玉石品质差了点,真有人下手,倒有点‘买椟还珠’的意思。

老者急忙弯腰致谢:“公子莫怪,老朽只是看看公子是否为真正喜玉之人,你有所不知,这玉是通人性的,若是落到一个不懂欣赏的人手中,也白白糟塌东西不是?”。

这话说的,若是不被看出,是不是就要丢掉一千两银子了?

“公子请用茶,这一泡刚好”,老者亲自奉上茶水,缓缓退了出去。

仲逸望着院中忙乎的程默,心中不由笑道:“这小子,还真把这些人当贼人了”。

“来呀,那谁,给外边我那随从也倒杯茶水”,仲逸向门外的伙计喊了一声,立刻有人上前。

‘我不渴,先放哪儿吧’。

程默暗暗道:“若是茶里放了慢性méng hàn yào,那可如何是好?”。

对一个久在‘江湖’的来说,出门在外,时时、处处都是江湖。

片刻的功夫,老者终于来到桌前,手里端着一个木盒,见到仲逸便向一旁的伙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不叫你们,谁也别进来”。

仲逸端起茶杯,淡淡的望着眼前的盒子:此物做工与之前的有一拼,依旧很精致的样子。

“弥勒佛,又叫大肚弥勒、弥勒菩萨,每个部位的比例恰到好处,还有这底座,都是一体的,为此,不惜打掉多余的石料”。

老者毕恭毕敬道:“王公子,劳你入眼,看看这品质如何?”。

二人对视时,那老者立刻将目光移开,仲逸淡淡一笑,将玉接到手中。

做工不错,拿到手中,仲逸立刻感觉到那种温润,白色的光泽均匀而又自然、细腻,状如凝脂。

是上好的羊脂玉、和田玉中的优品。

弥勒佛寓意‘量大福大’,意在做人的包容。

其最为明显的‘大肚和笑容’是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再看看底座,确为一整块玉石打造,只是底座外镶有一个黄金、宝石相间的配饰,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品相。

“掌柜的想要个什么价钱?尽管开口便是”。

仲逸将玉石还给对方,轻描淡写道:“质地不错,羊脂玉配上这样的雕磨工艺,再有黄金宝石配饰,这才是真正的好搭配”。

老者连连点头,却不急于说价钱:“银子暂且不说,玉石讲究个缘分,更何况这是一块玉佛相呢……”。

这就有点意思了,明明是卖东西的,先是拿出个赝品来,后来拿出真东西,却又不急于讲价钱,这做的哪门子买卖?

“掌柜的说笑,佛相是不假,但虔诚不在嘴上,而是在心中。本公子是来你这里买玉的,不是来找缘分的”。

仲逸说道:“开个价钱,如果能成交的话便罢,否则,本公子这便告辞”。

见仲逸已起身,老者急忙说道:“公子莫急,既然如此,老头我也就开口了:这东西说个一千五百两,没有太大出入吧?”。

一千五百两?

说句实话,东西是不错,但这个价钱也确实贵了点。

再商言商,若是要放到抗倭时,那一万两该掏也得掏,绝不会犹豫,但具体到这里,该搞的价钱,还是要讲一讲的。

“东西不错,但本公子最多可以出到一千一百两”。

仲逸笑道:“若是不行的话,谢谢这杯热茶了,确实不错”。

降了四百两,老者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的朝门外望望,有些急促的样子。

院中,阳光明媚,十分的安静,有些懒懒的午觉睡意。

程默忙完他的‘正事’,懒懒的坐在一块石板上,一旁放着的茶水,他依旧没有动一下。

接连随仲逸外出京城,尤其对付北虏南寇,养成了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习惯。

马背上有早已备好的干粮、水壶,都是仲姝让陶雯儿提前备的,那怕是客栈、酒楼,也没有它吃起来有味儿。

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呜’哭声时有传来,起初程默没有在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听的真切。

‘掌柜的,玉石的事儿,暂先放到一边,外边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连屋内的仲逸都听到了声响,程默已寻声而去。

声音是从西侧的一间偏房里传来的,由小变高,渐渐明朗起来。

“放开那个女子”。

程默推开屋门,却见一名男子正准备动手,一把木椅之上,坐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子,蓬头垢面的。

木椅上缠了一圈绳子,虽不是五花大绑,但要挣脱的话,凭个弱女子的气力,还是有些不太现实。

‘你他么是干什么的?少来这里管闲事’。

见门被打开,那两名男子立刻走上前来,一脸的凶相。

程默早已rěn wu kě rěn,上去就是一顿暴打,很解气的那种。

当仲逸在掌柜的陪同下来到院外的小屋时,那两名男子已躺在地上,一个捂着脸,一个抱着肚子,似乎都要抽搐起来。

“掌柜的,看来不仅你的玉石有赝品,这院中竟敢私设公堂?”。

才一开口,仲逸这才觉得似乎说的有些过了,这里毕竟不是衙门,他也没有着官服。

那掌柜老者急忙上前解释道:“这位公子想必是误会了,小民怎么敢私设公堂呢?她是这么回事……”。

一个伙计搬来木椅,示意仲逸入座,他在一旁娓娓道来。

话说这名女子名叫刘妙妙,是当地一个叫陈村的人,那日随她的叔父来这里买玉石,结果她不慎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打碎,事情也就发生了。

后来掌柜的提出让她叔父赔偿,四百两银子的东西,结果那号称‘叔父’的人说是回家取银子,结果再也没有踪影。

报官后再一查,陈村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而所谓‘叔父之尊’也就那么回事,就是个骗子。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掌柜的无故损失一块白玉,自然不会甘心,多次与刘家交涉,但就是拿不出来。

后来决定将刘妙妙留在这里,专门做些端茶倒水、打扫桌椅的活儿,用以抵账。

当时说的是为期两年,之后双方两清,谁也不纠缠谁。

说是这么说的,当时刘妙妙也是同意的,衙门也就按双方的意见,案子也就这么结了。

谁知过了一段时间,刘妙妙突然提出:不愿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她也是被人的骗的:那个叫‘叔父’的男子给了她一两银子,说是陪他去做一趟买卖就行。

都是在大街上遇到的,听那人口音也确是本地人,看上去也算面善,刘妙妙就这么答应下来,结果却被人骗。

刘妙妙不干,这里掌柜的当然不会同意,当时说好的衙门的人都看到了,这都是白纸黑字有证据的。

就此有了争议,进而生出眼前的这些事端来。

‘这位公子,小店这点丑事让你见笑,不过请公子千万不要出去乱说,我们真没有对妙妙姑娘有任何过分举动’。

掌柜的向仲逸保证:“伙计们这么做,也无非就是害怕她跑了,再无其他想法”。

仲逸早已打量过眼前的女子,只是披头散发的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从她神态而言,应该没有受到重伤。

“既是这样,那本公子只能告辞了。本是来买块玉,没想到遇到这种事儿,真是扫兴”。

仲逸起身向程默递个眼色,而后淡淡道:“走吧,咱们上街去”。

程默点点头,向刘妙妙靠近道:“姑娘,他们说得,可是真的?”。

一直没有言语的刘妙妙重重点点头,这才看清了那双大大的双眼:‘大哥,行行好,救救我吧,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就是给你做牛做马都行,一辈子……’。

转身那一瞬间,刘妙妙的身段再次被打量一番,脸庞也渐渐看清了些:长得很不错,皮肤也是很白皙那种,不像下苦之人。

这里边另有隐情,仲逸之所以敢起身离去,是因为此事可以交当地衙门派人来核实。一个买玉的客商身份,似乎不该管这些。

“不,他们是要我做妾的,若是不同意,即便够了两年,也不会放我出去的”。

刘妙妙说道:“我那次在门缝里都听到了,你们休想瞒我”。

程默怒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虽是路过的,但照样可以将此事报到你们当地衙门,信不信?”。

那掌柜的急忙向仲逸说道:“既是如此,那老朽也就不隐瞒了:犬子是看上她了,但老朽死活不同意,且犬子从未对这位姑娘动过一根手指头,否则,老朽一头撞死在这儿”。

末了,他连连叹息道:“毕竟是四百两的银子,老朽这几年赌玉输了不少银子,一时也拿出不来,否则只要凑够四百两银子,老朽也愿意姑娘早点回去,向东家那里也有个交代”。

原来如此……

仲逸向程默吩咐几句,而后欲转身离去,掌柜的急忙挽留,却被程默制止。

“我家公子说了:方才那块玉,一千一百两卖不卖?”。

程默笑道:“你这心,可真够黑的”。

那掌柜的微微一怔,而后有些迟疑道:“好吧,一千一百两就一千一百两,不过……”。

话未讲完,程默立刻掏出一千五百两银票:“把玉石拿来,剩余这四百两,就当是替这位姑娘赔了,马上让她回家”。

那掌柜的再次核对一遍银票的数目,脸上欣慰道:“那真是太好了,若是这样的话,真是帮了老朽一个大忙”。

‘快快快,给妙妙姑娘准备一套新衣,带去洗漱……’。

仲逸再次将弥勒佛玉石看了一遍,确定正是之前那块,还有那个盒子,精致的不行。

“这位公子,多谢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唯有终生伺候在公子左右”。

出了院落才走几步,刘妙妙急忙追了上来。

一袭白衣白靴,发束整理的干干净净,俊俏的模样、有型的身段,与之前判若两人。

程默有些愕然:“姑娘,我家公子的意思:替你还了四百两银子,你可以回家了。什么终生伺候在左右,谁要你伺候?快回家吧”。

刘妙妙又要哭了:“那可不行,你们帮了我这么大忙,小女子无以回报,但懂得感恩。看公子文质彬彬、礼数有加,就在府上做些杂活,也比呆在这里强百倍”。

仲逸追问道:“我们府上在山东济南府,你如何能跟的去?家里人愿意吗?你能去的了吗?”。

如此一说,刘妙妙惊讶的抬起头:“你们不是就在当地……”。

“你怎么知道我们就在当地?”。

程默自认为自己反应很快,只是快的有点过了,连别人的话都没有听完,就开始下结论。

“请公子见谅,小女子长这么大,还未出过本地府县,所以认为大家都是本地的”。

刘妙妙有些羞涩道:“若是公子嫌弃的话,小女子愿做其他活儿,不会让公子看到的,什么脏活累活都行”。

仲逸似笑非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愿不愿意随我们去山东济南府呢?你家中会同意吗?路引怎么开?”。

刘妙妙再次低下头:这个……

不远处院落的墙头上,似乎有人朝这边望来,正是之前的那些伙计们。

“好吧,本公子先收留了你,先声明: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本公子绝不阻拦”。

仲逸笑道:“不过,现在我们不用去山东济南府,本公子要出趟城,你是否愿意同往?”。

刘妙妙连连点头:“愿意,只要跟着公子,去哪里都愿意……”。

程默有些面露难色道:“仲大人,我们要办正事,带一个女子在身边,怕是多有不便吧?”。

仲逸跨上马背,轻松说了一句:“既是如此,你带她到城外转转,我一个人去就行啦……”。

程默一脸愕然,直到见仲逸已渐渐离开视线,这才反应过来:这样,真的好吗?

“刘妙妙是吗?你愿意随我到城外转转吗?”,程默不由的摸摸马背,才被梳理过的。

刘妙妙望望仲逸离去的方向,微微点头道:“愿意,全凭小哥做主……”。

第647章 请神医

乡间小道、空气不错,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只是地里劳作之人无暇顾及,忙秋收、忙一年的生计才是根本。

单人单骑,仲逸不紧不慢走在花草林间,按照仲姝提前为他备好的图纸,那个村庄似乎也不难找,只因初来的缘故,更多是边走边看的状态。

乡间晚秋早,林间问声好。农夫指山路、就在正前方。

当仲逸来到这个村庄时,村民们大多还正在地里劳作,留守家中的大多为老人妇孺,十分的安静。

肖大可祖籍就在这里,世代居住有些年头了,如今家中有老母亲、兄嫂。

肖大可在家排行最小,也是最孝顺的一个,只因他的老娘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平日里大多是大可的两个嫂嫂伺候着,而大多花销都是大可负责。

老人年纪倒也没那么高,所以大可一家全力以赴医治,两个兄长也还算孝顺,与嫂嫂们的日子也勉强能过得下去。

‘谁要是能治好我娘的病,我肖大可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空口无凭、立字为证’,这是肖大可经常说的一句话。

怎么说也是盐课提举司的库副使,肖大可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足见其内心频临崩溃。

母子连心,想让老人安康度过晚年,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说的。

奈何当地郎中医术有限、老人患疾可谓疑难杂症,大理当地名医好药用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据此,这也成了大可一家最头疼的一件事。

仲逸得知这个消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日肖大可早早离开衙门,一问其他衙役才说出了此事的缘由。

身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仲逸理应多多了解下属之事。

一家还算不错的农家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摆设有点少外,居家过日子的感觉还是颇为浓厚的。

得知仲逸的身份后,肖大可的两位嫂嫂立刻热情接待了他,她们的男人还在地里干活,得要晚饭时分才能回来。

想必如此年轻,又不按套路出牌的仲大人,在很多衙役家户中,早已‘家喻户晓’。

“仲大人,你真是个好官啊,这么多年来,盐课提举司的,除了与大可交好的一些兄弟外,就没有那位大人来过我们家,大可,苦啊……”。

说话的是肖大可的大嫂,看她一身朴素的衣衫和粗糙的双手,足见她平日里的操劳颇多。

大可身为盐课提举司的库副使,经常向老人讲述衙门里发生的事儿,仲逸这位新来的提举大人,自然早就说给家人听了。

她的二嫂更是如此,明显的农家妇人。

肖大可的兄弟各有各的忙活,平日里伺候老人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了她们二人身上,这一点着实不易。

老人是单独居住一间房屋,收拾的还算不错,光线很充足,子女们用心之深、用心之细。

孝顺不一定就大鱼大肉、锦衣玉食,关键在于一片真心。

肖家兄弟这样做,让仲逸感到颇为欣慰。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老人才能这么多年活了下来,否则,身体早就被拖垮了。

“你是……我们大可在衙门里的大人?我们大可是不是闯什么祸了?他可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大人……”。

在二位儿媳的搀扶和解释下,老人缓缓靠在被套上,大体弄清了仲逸的身份。

仲逸有些吃惊,有人的意识还算清楚,既能很快理解自己的身份,还不忘惦记着自己的小儿子。

“娘,不是大可在衙门惹事了,是这位提举仲大人听说你身体不好,专程来看你来了”。

一位妇人解释道“仲大人说了为免惊扰四邻,他没有带衙役,也未着官服,就一人骑行而来,这是仲大人对我们大可的厚爱啊”。

老人听后连连点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位年轻的仲大人真是好人啊,大可能跟着这样的提举大人,真是福分啊,要好好干,不能坏了衙门的规矩”。

仲逸毕恭毕敬的听着,生怕多说一句就会打断老人的思路。

家教,是一个人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教育。

之后便是老人的‘絮絮叨叨’“听大可早就说过……好多次了;这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是……从五品,怎么这位仲大人如此年轻?……嗯,年轻……还是个娃娃……”。

“娘,你说什么呢?这是提举大人,不敢……”,一旁的妇人急忙劝道。

仲逸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老人若是想说话就说吧,有人陪着说话对身体好……”。

来此之前,仲逸早已备好笔墨纸砚,大可家几乎不用这些东西,二位夫人几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默默的收拾出来一张桌子。

“大娘,你说说看,平时都有什么症状?”。

仲逸摊开纸墨、开始记录起来。

‘这位仲大人,还会看病啊?真是了不得……不过啊……我这病吧,也就没有什么治了,若是能两腿一蹬、两眼一闭,倒也给孩子省心了’。

老人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有些能听清,有些便无法听清,时不时的打个瞌睡,看上去有些困乏。

仲逸只得示意两位妇人协助,尽快让老人将病情说完……

出了老人的房间,仲逸将当地郎中之前开的药方再誊写一遍,同时将每次把脉、用药后的情况一一记录。

一旁的两位妇人说的非常细致,直到最后才微微问了一句不知仲大人是否认识什么名医?

仲逸收起纸笔,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在京城时,本官倒是认识一位太医,他的名字叫——李时珍”。

两位妇人对视一眼,惊的目瞪口呆,良久站在原地不动。

‘娘,你的病这次一定能医好了……’。

还是二媳妇反应快,急忙跑向老人房间,一个天大的喜讯。

见二人缓过神来,仲逸安慰道“所谓对症下药才是关键所在,李太医如今不在身边,没有亲自把过脉,本官只能将这些症状、连同用药情况记录下来,到时看他还有什么安排”。

一个农家妇人,若非因肖大可在盐课衙门的话,她们根本就不会知道什么什么一品、二品的。家有老人卧病在床,多年打听名医良方,对这方面极为关注。

李时珍的大名,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比内阁首辅更为‘如雷贯耳’。

肖大可曾说过‘仲大人是从京城翰林院来的,就在万岁身边当差,相当了不得’,原本以为只是听听而言,没想到这次真的成真了。

堂堂的李大医,仲大人竟能如此轻松攀上交情,在二位妇人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仲大人……寒舍粗菜淡饭,你务必要用些饭菜再走……’,一位妇人望着院中叽叽喳喳的老母鸡,开始准备着饭菜。

仲逸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似乎忘掉了一件事。

“哦,对了,这是五百两银子,若是不够的话,回头让大可向本官随从程默说一声便是”。

仲逸将银票放下,二位妇人连连推辞,死活不敢接受。

提举司的仲大人能亲自过问老人病情,还帮忙找的李太医,怎么能让他再颇费呢?

仲逸只是说了一句“回头告诉大可让他在衙门好好干就行,其他的就不要操心了”。

离开村庄后,仲逸直奔盐课提举司衙门,不大会儿的功夫便见到了前面的两个人影。

‘仲大人,事情办得如何?’。

程默急忙上前牵住缰绳,身后的刘妙妙也快步跟来,眼神中竟满是欢喜。

仲逸微微点点头,之后将程默拉到一旁,从包袱中掏出几封书信。

‘你马上去趟京城,路上所需我都办好了’。

仲逸依次说道“这是给都察院佥都御史樊文予的、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李太医……”。

末了,他笑道“当然,还有我那二夫人、三夫人”。

程默重重点头,立刻将东西收起,瞬间跨上马背,向京城方向而去。

“包袱还有些银子,路上当心”,仲逸再次叮嘱了一句。

程默大声回道“仲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呆在原地的刘妙妙目送程默离去,见仲逸朝这边走来,上前微微道“公子,你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吧?”。

仲逸笑道“我说什么了?反悔什么?”。

刘妙妙红脸低头,之后说了一句“就是伺候公子左右……”。

掏出一块银子,仲逸郑重其事道“你还是回家吧,这些银子足够盘缠了。回去好好孝敬你爹娘、过日子吧”。

跳上马背,仲逸欲返回盐课提举司衙门。

‘君子当言而有信’。

刘妙妙立刻挡在面前,泪汪汪道“莫非?公子也嫌弃我不是?我真是清白的……落这个恩情,不报答……这一生都心有不安”。

仲逸胯下马儿后退数步,瞬间向前奔去,听的身后一阵追赶。

“盐课提举司衙门,你来找一个姓仲的人”。

勒住缰绳,仲逸大声说了一句“如果你要来的话,将你家人全部带来,要向他们说清楚”。

噔噔噔、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身影……

回到盐课提举司衙门,大门口的衙役立刻上前将仲逸的马匹牵走,顺便说了一句知府大人来了,都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仲逸随口问道“有没有说是所为何事?”。

一名衙役上前答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大理府知府姓曹,名叫曹春,居正四品。在来盐课提举司前,仲逸就曾见过了。

见仲逸进来,曹春立刻起身相迎、满面春风“仲大人真是日理万机,要见一面,还得在这里先品一杯好茶才行啊”。

他的身后,是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还有吏目蔡一书。

“谁说不是呢,我们仲大人自上任以来,可谓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如今我们盐课衙门也是上下一心、干劲十足”。

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说这话的,自然就是同提举王核了。

仲逸脸上同样露出笑意,只是声音没有这么大“不知曹大人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盐课提举司并不归属于大理知府衙门管,但毕竟在人家的地面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是少不了要打交道的。

“仲大人的说那里话,谁不知道你们盐课提举司才是最富的衙门,本官想巴结还来不及呢”。

曹春见仲逸似乎没有再继续寒暄的意思,这便开始切入主题“本官有些话,想单独与仲大人说,不知是否方便?”。

仲逸还未开口,一旁的王核、姜军还有蔡一书立刻起身道“二位大人先说着,下官们还有些俗务要处理,暂先告退”。

虽不是同一个衙门,曹春却能如此轻易向这三位下了‘逐客令’。此举,若不是真有事,那便是这些人之间相当的熟悉了。

“不知曹大人有何要事?若是这样的话,完全可以差人来说一声就行,何必劳你亲自跑一趟呢”。

仲逸从衙役手中接过茶杯,笑着对曹春说到“如此也好,下官也喜欢开门见山”。

曹春放下瓷杯,面露难色道“听说仲大人打算要扩建盐场?还得要占用不少耕地,是也不是?”。

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才刚在盐课提举司说过的,知府衙门怎么就知道了?

“是有此想法,不过还要与老灶户们商量,若是那块耕地下确实能开井的话,怕是要占用些地了”。

仲逸说道“当然,这都是才有的想法,能否切实可行?何时动工,占用多少耕地,还一时说不上来”。

曹春微微点点头“哦……若是这样,到时占用的那些耕地可就不能下种了……可惜耕地本来就少……若是不补些税赋,百姓们恐怕要有意见了……”。

这话说的,那里是百姓有意见?分明就是你知府衙门有意见了嘛。

关于占用的耕地,仲逸早就想好了补偿之策,只是一时还没有来得及说而已。

‘那……依曹大人之见,此事,当如何?’,仲逸端起茶杯,稍稍挪挪身子。



第648章 神医的力量

午后阳光洒下,盐课衙门大院中显得十分安静,时有衙役们路过,院落打扫的一尘不染,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刘妙妙终于‘如愿以偿’就在仲逸回到衙门次日,她果真带着家人找到盐课衙门。

得知事情经过后,刘妙妙的爹娘也同意了她的请求既然仲大人有救命之恩,那便是要报恩的。

孩子还小,留在这里做些杂活儿,也刚好适合,在堂堂的盐课衙门,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仲逸让程默多方打听核实那日随刘妙妙一起来衙门的,确实是陈村人,皆是她的亲人。

林妙妙便留在了盐课提举司衙门,专门做起了打扫房间、收拾桌椅的杂务。不过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事儿不归她管。

按照之前‘说好的’,刘妙妙在这里是没有工钱的,只是为了报答仲逸的‘救命之恩’。

尽管如此,仲逸还是为她准备一个单独房间,还负责‘管饭’。

具体负责此事的是程默,当初在小院踹开木门的,还是他这个最忠心的跟班。

关于仲逸为何起初说是‘要回山东济南府’,后来却到了盐课提举司衙门,程默没有继续解释,刘妙妙也不再问,也就这样过去了。

刘妙妙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尤其身段有型,起初来到提举司时还引出不少话题,只因后来他们得知是仲大人慷慨解救后就少了很多议论。

而刘妙妙的家人一起来衙门,仲夫人的点头同意,更是为让那些好事之人几乎没有了传言的力气连人家都同意了,还说个啥?

这些日子以来,盐课衙门中发生了很多事儿、算不上大事,但也有几分说道。

次月的衙役分等也被评了出来,不过一等衙役的人数结构变化不大,因考核的内容有所增加和变化,之前仅练习跑步、答题和站立不语,显然是不够的。

其他等级的变化却相当之大无等全部消失,三等有所减少,二等大大增加,足见上进心是有目共睹的。

仲逸自然履行他的承诺,照例兑现赏银,衙役们为此再次欢呼。

经过与多名一等衙役沟通,连同林大团在内的很多老灶户实地探查,仲逸打算开建新盐城、扩大产量的计划,终于有了明确的期限。

衙役、灶户们干劲十足,他们对新来的提举大人不再是之前的好奇与猜忌,已慢慢转换为一种习惯和适应。

当然,这才刚刚开始,与信任与支持还有些距离,真正的上下一心,绝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仲逸向众人保证过若是来年产盐数量能够增加,则会奖励每个人不管是衙役,还是灶户,谁也不例外。

有奖必有罚,他结合之前的规则,让吏目蔡一书再次制定新的规则无论谁,但有违背者,严惩不贷。

要说,这段时间以来,最喜上眉梢的还是身为库副使的肖大可,他简直变了一个人。

程默到京城后,很快将书信送出去,石成当场回复,樊文予正在扬州巡盐,后来程默便在石成的协助下办好通行所需,直奔扬州。

李时珍不在京城,按照他的习惯往往会云游此处,拜访各种人,而后觅得良药。

是袁若筠,她托付其兄长袁若晗,打听到这位名医的行程路线。

见完樊文予后,程默便追上李时珍,好在他在的地方距离云南不远。

程默说明原委,便将仲逸提前记录的东西让他看了一遍,李时珍竟当场答应‘要到大理亲自看望这位老人’。

说实话,李时珍对仲逸并不熟悉,只因原礼部尚书袁炜的缘故,而他之所以答应前来,完全是因为仲逸的一片赤诚打动了他。

程默异常欣喜,一路护送,二人很快来到了大理……

数日后,肖大可说老母亲的身体好转,渐渐地可以下床走路了。

一月后,肖大可再次听到兄嫂的喜讯老人食欲大增,说话也清晰了很多。

这日午后,仲逸正与仲姝屋里说着话,却听门外一阵异动,像是程默的声音。

‘都给你说多少遍了,仲大人与夫人在说话,你再等一会儿吧’。

程默挡住了欲进门的肖大可,一个劲儿的解释我家大人忙于衙门事务,都没有说时间陪夫人,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要见仲大人,就说一句话,绝不会打扰大人和夫人说话’。

总算是没有拦住,肖大可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

‘仲大人,我娘的病全好了,我是来谢恩的’。

肖大可二话不说,‘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边磕边说道“大人,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仲逸急忙扶住,大可却坚决要把话说完“上次你留的银子,我日后一定还大人,那位李太医无以回报,年年为他祈福、祈受”。

一旁的程默笑道“要你命干什么?都是一个衙门的,咱们仲大人又不是为图你回报,快起来吧,你这都说了几句了……”。

肖大可这才憨憨的起身,再次施礼,而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这时,一名男子缓缓从房间走出,仲逸急忙迎了上去。

‘李太医,人家要见你一面,为何不见呢?’。

仲逸请李时珍入座“如今大可娘身体痊愈,人家是真心要感谢一番的”。

李时珍说道“医者,本就为救死扶伤,何来刻意要感谢一番?我也是觉得老人家所患之疾怪异,诊断也是为了更好的医治病人、类似的病人”。

末了,他笑道“大可是个孝顺的孩子,只要一家其乐融融就好,为何非要见我呢?”。

仲逸连连点头“李太医所言极是,是在下浅薄了”。

一旁的仲姝说道“都说李太医医术了得、妙手回春,看样子,心境高远、超凡脱俗才是真正令人难以企及的”。

女眷一般不露面,不过李时珍来盐课提举司与仲姝交谈几次后发现她见识非凡,一些见识,甚至连仲逸这位昔日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都不如。

仲逸请他而来,正是为灶户们正得的一种怪病。

李时珍欣然答应,一如当初为老人医治一样。



第649章 多事之夜(上)

夜幕下,天色一片漆黑,冷风伴随着微弱的月光丝丝略过,晚秋之季,大地即将迎来寒冬期。

今日的盐课提举司衙门格外的热闹,新一月考核刚刚结束,有人再次从二等衙役升为一等,又恰逢同提举王核今日‘寿诞’,破例请衙门所有衙役庆贺。

令人意外的是,王核今日一反常态,竟当众发话除了值守的衙役外,其他所有人都有份儿,而且所有开支由他一人承担。

‘铁公鸡’也有拔毛的时候。

此处并非山寨,无论那种方式的庆贺,绝不会弄出个‘酒肉管够’的局面来。

饭菜倒是丰盛了许多、种类之多,超乎想象。

仲逸早有规定衙门里饮酒,最多不能超过三碗、限量的碗。

若是再要超量,那就要追究伙房厨子、杂役的责任了。

从午后开始准备,傍晚众人到齐后,此刻还在兴头上,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结束的。

对此,衙役们表面颇为感激,但人人心中却犯了嘀咕王大人如此做,到底是为那般?

仲逸初来提举司时,修葺衙门院落、大赏一等衙役、优异灶户等,被人视作是‘笼络人心’,好在有更多制度并举,才让人们心悦诚服

为盐课提举司好,仲大人是认真的。

那么,王核此举又是为何呢?

毋庸置疑,在提举司衙门中,除了仲逸这位提举大人外,就属同提举王核更令人瞩目,在这里,他有他的‘人马’,有他的‘地盘’,也有他多年的经营,这一点来说,仲逸甚至都不如他。

仲逸的新举措吸引不少人,而王核此次‘大方’或许也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意思,至少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大方过。

若抛开对衙门的各项举措来看,王核显然更多想树立自己的威信、既有的威信。

所有衙役心知肚明同提举与提举之间的较量,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管他呢,有肉吃、有酒喝,想那么多干嘛?

这样的场合,当然不会少了仲逸这位提举大人,但今日不比往常,更多的机会,就还是留给同提举王核吧。

饭菜上的差不多了,王核带着两名随从,开始向众人敬酒先是从仲逸开始,再到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以此类推。

“王大人如此破费,让我等有些过意不去,改日城外酒楼设宴,由下官与蔡大人做东,还请二位大人务必赏光啊”。

落座后,副提举姜军与吏目蔡一书也向仲逸和王核发出‘邀请’。

仲逸笑言“非年非节、非寿非喜,设宴得要有个名目啊。否则,本官是断断不会去的”。

王核似乎有些醉意对对对,没有名目的酒席,我们是断断不会去的。

姜军与蔡一书立刻起身应道“既是如此,请二位大人容下官们回去想想,有了合适的‘名目’,再请二位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略略有些尴尬……

隔壁大厅中,衙役们吃的正欢,说笑声也渐渐大了许多。

经众人推举,库大使刘通、库副使肖大可走了进来,要向各位大人敬酒。

“先向各位大人声明我们二人在外边与弟兄们饮了一杯,剩余这两杯就在这里干了”。

刘通本是想到王核那边的,但毕竟仲逸才是‘真提举’,所以他干脆来个‘大家一起来’、不再一一敬酒。

“卑职先干了,仲大人、王大人、姜大人、蔡大人,你们随意”,话音未落,刘通的杯子已是空空如也。

一旁的肖大可犹豫一下,也一饮而尽。

衙门中的老人们都知道这个肖大可平日里几乎是滴酒不沾的。起初大家以为是因他家中老娘常年卧病在床日子拮据的缘故,后来听肖大可自己说“身体缘故,真的是不能多饮”。

王核很满意这个举动,竟然亲自端杯上前“大可,你平日里滴酒不沾,来衙门这么长时间,很少见你端杯,今日破例给本官这个面子,够仗义……”。

王核这么一说,刘通下意识不由的也倒了一杯“小的也陪一个”。

肖大可望望众人,将最后一杯酒也饮的一干二净。

好吧,三杯酒没有了,后面就只剩吃菜了。

“王大人,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才是”,肖大可竟然有话有些迟钝。

这小子,难道就这么不胜酒力?

姜军与蔡一书对视一眼,默默的夹起桌上的饭菜大可今日有些反常,仲大人脸上能挂得住吗?

“哈哈哈,大可好样的,兄弟们没的说,日后有事尽管开口便是”。

王核只是象征性的抿一口,杯中还有剩余,他突然转身说道“不过,本官觉得,你这杯酒,还是应该敬仲大人的,你娘的病,多亏仲大人啊……”。

大可傻眼酒杯都空了,拿什么喝?

啧啧,夸张的声音,王核拍拍脑门“哎呦,怎么给忘了,仲大人限酒,你这……那只能下次了”。

肖大可没有言语,一旁的刘通拉着他便向外走“大可,酒饮完了,我们该出去了”。

仲逸并未抬头,盯着桌上的饭菜,微微说了一句“大可,你就再没有什么说的了?”。

姜军和蔡一书缓缓放下筷子,似乎要起身,王核上前轻轻摁住二人肩膀,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仲大人,我娘的病多谢大人帮忙了,欠你的那些银子,卑职会尽快还的’。

众目睽睽之下,肖大可竟开口道“一个月为限,一月之内,定给仲大人凑齐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今晚不要让本官再看到你”。

仲逸将手中的酒杯摔掉,怒斥了一句“算本官瞎了眼”。

王核递个眼色,刘通立刻将肖大可拉了出去。

蔡一书取来一个空杯子放到仲逸面前,王核似笑非笑道“仲大人莫怪,大可就那直脾气……”。

不大会儿的功夫,程默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向仲逸微微点点头,而后站在原地。

‘程默,你带几名一等衙役,将肖大可给我看住了’。

仲逸怒气未消道“若是他要回家,也给我看住了,休要再胡言乱语……”。



第650章 多事之夜(中)

夜幕下,盐课提举司衙门的热闹劲儿总算消停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睡意和剩余的饭菜。

不少人还未离去,围桌而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不着调的话,声音小了许多。

同提举王核提议换个房间,再与仲逸、姜军、蔡一书等痛饮一番,过了此刻,也该不再受‘三杯为限’的规定了吧?

仲逸笑道今日是王大人的好日子,都随你……

城外十余里,有一条斜坡,顺着斜坡而上,坡下是一条江,江面还算平静,可见有船只、不大不小的船只。

岸边木柱上挂着几盏灯笼、很大的灯笼,连同一旁的火把烧的正旺,生生腾出一条道来。

伙计们正忙着向船上搬运东西、一个个的麻袋。

‘快点,抓紧了’。

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向坡上喊了一句“都给老子盯紧点,误了事儿,老子扒了你的皮”。

“嗯,知道了”,山药间一个青年男子急忙应道“鲁头儿,你就放心吧”。

鲁大头,在这一带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个能打的人物。此人之前占山落草,后来经过衙门劝阻,下山干起了‘正经买卖’,一种类似镖局的买卖。

鲁大头手下养着百十号人马,大多是他在山寨时带的心腹,打家劫舍、坑蒙拐骗都是把好手。

这些人什么都干守家护院、保货运送,甚至于搬运货物、开店庆贺,几乎无所不能。

不过,这样的人,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请的起的。

从来都是‘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难富’,鲁大头生性胆大残暴,这每次的‘收费’也是相当的惊人。

岸边一木台上,盐商耿达正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不时的望着四周一草一木,尽管除了火光外是漆黑一片,他似乎还是担心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来。

“耿东家,都搬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一木车了……”。

鲁大头走了过来,这次是耿达雇的他,该是要银子的时候了。

“大头啊,这批货,还要靠你们一路护送啊,银子方面……是不是……?”,耿达说了一句,向左右随从望了望。

‘耿东家,护送那自不用说,可这贩私盐是掉脑袋的事儿,手下还有这么多兄弟要养’。

鲁大头略作迟疑道“还是老规矩,先付一半,等货到后,再付剩余那一半”。

耿达笑着从随从手中接过银票“好吧,既然鲁大当家的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将银票递上,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告诉弟兄们,一定要万无一失,之后,孙大东家还有赏银”。

这位孙大东家,就是那日在运发大楼摆宴款待仲逸的孙大发。

当时在一起的,还有此刻正与鲁大头说话的耿达。

鲁大头接过银票,一名手下立刻举着灯笼过来,细细看了一番。

“耿东家尽管放下,回去告诉你们孙大东家只要这东西给足了,没有兄弟么办不成的事儿”。

鲁大头将手中的银票晃了晃,笑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既然答应了诸位,绝不会食言的”。

耿达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不远处,山坡上一阵异动,一名男子走的太急,没有看清脚下杂草,竟一下被绊倒,顺势从坡上滚了下来。

果真是山匪出身,一番摸爬滚打之后,连句喊叫声都没有,气喘吁吁的来到鲁大头面前“头儿,不好啦,有人来啦”。

那名男子指着前方,众人立刻去望去,也是零星的火把。

看样子也就五六人的样子,正从这边赶了过来。

“我们是盐课提举司衙门的,有人来报这里有人贩卖私盐,我们要上船检查”。

靠近一看,为首之人正是盐课提举司库副使肖大可。

鲁大头并未言语,稍稍向后退去几步,向肖大可来的方向望去。

耿达一脸惊恐,腿脚竟有些颤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支吾‘鲁大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呢?’。

这耿达平日里酒量惊人,不过相比孙大发,他的胆子还是小了些。

再望望岸边,众人已经停下手里活儿,几名年轻男子一脚还踩在船帮上。

不大会儿的功夫,山坡上再次跑来两名男子。上前对鲁大头就是一阵嘀咕“兄弟们都查看过了,再没有其他人跟来,就他们几人……”,

鲁大头挥挥手,那二人立刻退了下去。

“吆,这不是肖大人嘛,这么晚了,是谁说的啊?那里有贩私盐的?”。

鲁大头向耿达递个眼色,而后转身向肖大可说道“肖大人一定是在盐课提举司衙门没有喝尽兴,正好我带了点好酒,咱们一醉方休?”。

肖大可冷冷道“肖某无品无阶,这声‘大人’还是当不起的,盐课提举司的兄弟都知道肖某从不饮酒”。

这时,耿达急忙上前道“对对对,此事早就有所耳闻,大可兄弟不饮酒、不饮酒的”。

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小布袋,耿达笑道“这些点散碎银子,请大可兄弟们务必收下,酒虽不喝,但饭菜总是要吃的嘛,这些银子……”。

肖大可伸手推辞掉那所谓的‘散碎银子’,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耿大东家这是为何?在盐课提举司做事,本就是我们的差事,何来银子一说?”。

“船靠岸,接受检查”。

说话的是肖大可身后一名衙役、一等衙役。

鲁大头和耿达相视一眼,两名年轻男子立刻快步上前,直奔船头方向。

岸边数十人朝这边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肖大哥,快看这里,麻袋里全是沙子’,那名衙役将最上面几个麻袋打开,一脸的失望。

这时,鲁大头已带人上前,似笑非笑道“大可兄弟,到底是那个王八羔子说的,这哪里有私盐,都是些沙子嘛,连这都不行?”。

一旁的衙役插嘴道“既然是沙子,你们为何趁着夜色运送?还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

鲁大头身后一名男子讥笑道“我们喜欢夜里干活,清静、凉快,还不叨扰别人,这总行了吧?”。

“你……”。

那名衙役再欲发怒,却别一旁的肖大可制止道“去,到那边看看,船仓里……”。

这么一说,鲁大头急了。他一挥手,身后一群人跟了上来,纷纷跳上船舱。

“肖大可,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若是你觉得少了,还可以再给你一百两,快让你的人走吧”。

鲁大头大声说道“应该是那位仲大人让你来的吧,他才来这里几天?人家是翰林院出身,用不了多久便会再回京城,你随便回去交个差就说我们是运送沙子啊,就此打住,好吗?”。

肖大可并未后退半步,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么说,你们这些船中,装的果真是私盐了?”。

话已挑明,之前在一旁装怂的耿达也带人走了过来“大可兄弟,这你检查也检查了,回去交差便是,否则就是为难兄弟们了”。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盐课提举司嘛……不止仲大人一人,同提举王大人、库大使刘通,他们知道吗?”。

肖大可我们的提举是仲大人。

耿大笑道“仲大人以后或许会回京城,也或许会去别的地方,你都能跟着一起去吗?”。

肖大可我们盐课提举司的提举是仲大人。

他身后的几名一等衙役说道“你们想干什么?要zào fǎn吗?”。

一阵夜风吹过,令人清醒不少,肖大可与其他几名衙役相互背靠,单手纷纷落下腰间。

与此同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丝丝拔刀之声。

鲁大头继续道“大可兄弟,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说我们没有贩卖私盐,就是真的贩了,就凭你们几个,又能如何?”。

肖大可向四周忘了一眼,不由的说了一句‘照这么说,我们今日是走不了了?’。

耿达将一袋银子扔下,狠狠的说了一句“走,当然是可以走了,而且还可以将这些银子带走”。

‘秀才遇到兵’与‘山匪遇到兵’是截然不同的,尤其当你要别人的命时,别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反扑上来。

这里没有正邪,只有胜败。

“肖大哥,我们就这几人,恐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名一等衙役低声说道“仲大人什么时候到?”。

肖大可回了一句“仲大人说……”。

正在两拨人马剑拔弩张之时,却听坡上传来一阵叫喊声“头儿,又有衙门的人来了,看样子有十几人”。

说话的功夫,又是一道道的火光,直奔岸边而来。

‘都把手里的家伙事放下,不想活命了吗?’。

程默说了一句,立刻看到正在挥手的肖大可。

‘援兵’终于是到了,不过,确实少了点。

耿达再次颤抖,又将目光全部转移到鲁大头身上,活脱脱一个墙头草。

程默的大名,莫说在盐课提举司衙门了,声名早已远播。

在盐课提举司,有提举仲逸、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而程默在私下里被人美其名曰——同副提举。

“都他么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

鲁大头一声令下,一群打手纷纷上前,将肖大可一行全部围起来。

而程默还未上前,却见山坡下冲来一群身影,直逼而来。

打斗间,两只船已缓缓驶向江面,肖大可等人已被逼到岸上,与程默‘会合’到一起。

毕竟是衙门里来的,鲁大头胆子再大,也不敢将这么多人全部‘拿下’。

他有这个胆子,底下的人也没有这个胆子。

‘船,船走了……’。

肖大可说了一句,眼巴巴的看着最后一只船也缓缓驶离岸边,向江面而去。

“耿达,还有那个叫什么大头的,你们成心的是不是?”。

程默收起刀柄,指着二人道“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船上到底装的是什么?”。

常言捉贼捉赃,眼下这局面,还真不好说。

“程默兄弟,这是哪里话?小民做的都是本分买卖,怎么敢成心为难兄弟们呢?”。

鲁大头不再言语,他心中早已妥妥的放心。倒是一旁的耿达说道“那些划船的兄弟没见过世面,怕是受了惊吓,慌乱间只顾划船……都是本能反应嘛……”。

程默笑道“本能?谁让你这么本能的?一个个的,本能的拿着兵器?谁准许的?”。

鲁大头略作迟疑,吩咐手下收起兵器,随意说了一句“都是看家护院、防身的、防身而已,别无他用、别无他用”。

肖大可见船只渐行渐远,他无心眼前争吵,只向左右吩咐一句“看看四周,有没有遗留的麻袋”。

程默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有来不及上船的私盐,必定还留在岸边附近,此刻正是最佳时间。

耿达有些惊慌,总是一副不担事儿的样子,还是鲁大头比较能沉得住气,早就有所‘预防’。

当山坡上几道身影快速移动,之后再消失在夜色中后,程默与肖大可以也似乎明白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

“二位兄弟辛苦,这半夜的来带着这么多人来江边一趟,都是我们的错”。

耿达见赃物顺利转移,便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命人再次取来二百两银子,端到了程默和肖大可面前。

“这点银子请兄弟喝杯酒,或者买些像样的饭菜,就当是在下为各位赔罪了”。

耿达此刻已经完全缓过神来,一如在酒楼时那样的神情,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他们将这些银子收下,到盐课提举司衙门仲逸那里,自然会有一番交代,这就不用他操心了。

“既然耿东家这么客气,那我们也就不客气,就当你为我们盐课衙门捐的银子”。

程默命人将银子收好,耿达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突然笑道好好好,捐的,捐的……

众人长长舒口气这事儿,看样子也就这样了。

飘向江面的船只早已没有了踪影,程默与肖大可带着一等衙役们缓缓离去,二人边走边说,还在嘀咕着什么……



第651章 多事之夜(下)

话说程默与库副使肖大可正带着一队一等衙役,向盐课提举司衙门而去,路不好走,夜行的速度自然慢了许多。

无功而返,所有人泄气不少,全然没有来时的‘满怀信心’。

一路走来肖大可多次牢骚“我们还是去的晚了一步,这些船一定有问题,底下那些麻袋里绝对不是沙子,否则,他们为何要舍命阻拦?”。

程默没有答复,他的心情也好不到那里去原本打算在众人面前唱出‘双簧’戏,暗地里让肖大可带人缉拿,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与此同时,衙役也带的少了些,明显寡不敌众。

这个消息还是肖大可在暗中打听到的,他也是当地人,多年的库副使让他结识了各色人马,说到打听点事儿,他自然有他的渠道与方法。

自从仲逸为肖大可的母亲特意请来李时珍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后,这小子心中暗暗发誓唯仲大人之命是从,不管上刀山、无论下油锅。

“如此打草惊蛇,怕是日后再难以轻易打听到这样的消息了,这些人贼的很”。

肖大可让衙役们在前面带路,自己则喃喃向程默唠叨个没完“仲大人初来这里,要想做一件事轰动全城的大事,怕是一时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程默不好说什么,他对这里的情形同样不熟悉,而每逢大事,仲大人的部署几乎都是万无一失的,这次也不例外。

这样的结局,他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大可,你也不要如此悲观,说不定仲大人另有部署,咱们还是先回衙门再说吧”。

程默一直在纳闷,他确实想快点见到仲逸。

大可则依旧慢慢悠悠“人家船都开走了,还能怎么样?这叫空口无凭,仲大人也回天无术了”。

着急什么呢?

看看前面那些衙役们,个个都耷拉着头,连灯笼都快托在地上了到手的机会没了,人人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盐课提举司衙门,大多衙役早已回了各自房屋,只有院中那间最大的堂屋里亮着灯光,值守的衙役心中再清楚不过各位大人也该喝的差不多了吧?

说话的还是蔡一书,在这些人当中,他年纪最长,也就可以少饮几杯,见喝的差不多了,这便吩咐衙役将仲逸、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等送到了各自的房间。

一杯一杯的看着,每个人都喝的差不多了。

衙役们将各位大人抬到房间后缓缓退了出去,屋子中的灯光还是亮着,唯有呼呼的鼾声……

江面上,隐隐的月光倒影水中,丝丝凉风略过,一阵‘哗哗’的水声、划船前行的水花声。

几个小头目正懒懒的坐在船头,竟拿出一壶酒来,看样子清闲的不行、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都他么悠着点,船都飘出这么远了,那肖大可还能追的上吗?”。

一个小头目抿了两小口酒,示意众人放慢了速度。

夜色有的时候竟能带来‘安全感’,比如说在白日里见不得光的人,此刻的江面才是最好的去处。

江面很平静,船没有靠岸,只要众人停止滑动,几乎就原地不动。

“头儿,说说看,这次能赚多少银子?”。

一名青年男子掏出酒壶,朝那小头目笑道“看那一麻袋的,比以往多了许多啊”。

那小头目白了一眼“还不是那个新来的什么仲大人闹得?大家都等这个机会呢……再说了,多少与你有什么关系?操你的闲心……”。

如此一说,众人纷纷摇头,如同自讨没趣般是啊,赚多少钱是人家的事儿,咱们就赚一点辛苦费。

“兄弟们,就两刻钟的时间,都抓紧点”。

另外一只船靠了上来,船上的头目吩咐了一句,自己也懒懒的坐在了船头。

微微夜风吹过,别有一番景致。

这个肖大可,害得兄弟们为逃命只得拼命划,也该歇歇了。

‘两刻钟足够了……’。

一阵风过,如同夜空传来的冷冷之音,众人几乎都停止了呼吸。

“什么声音,谁?谁啊?”。

那小头目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不由的四下张望。

‘头儿,不是我,不是……’,众人打着颤,也跟着他左右环顾。

都是些跑江湖、走夜路的,要说也是见过世面,不过这样的场面确实少了点。

“头儿,看,那是什么?”。

一名年青男子瞪大了双眼,当他发出声音时,众人寻声而去只见对面船只上一个黑影正从高空落下,宛若一只蝙蝠、又似一只巨燕。

“不好,有人上船了,大家快动家伙,到对面船上帮忙”。

说话的人正准备向对面船只靠近,看似是打算要帮忙的,众人才收拾好家伙事儿,却见自己船头也稳稳落了一道身影。

“啊???……”。

“这位兄弟,敢问是哪路神仙?能否报上名来?我们是……”。

那名小头目还打算说一句“弟兄们,快上啊”之类的话,却见眼前一阵缭乱,几乎要晕了过去。

之后便是身后其他人救命喊叫声“快,大家快跳水啊……”。

那小头目摸摸自己的光膀子,再看看剩余一半的裤子,两腿早已哆嗦的不成样子。

跳吧……

什么高手?什么山匪?那都是没有遇到真正的高手、‘狠角色’。

“此处距离岸边还很远,你们是游不过去的”。

那道黑影站在船头,冷冷说了一句“想活命的,自己上来吧”。

‘啪……’的一声,船头系了一根又长又粗的绳子。

‘自己绑上吧……’,对面的船上,一个同样的身影,也是同样的语气。

“谁要是心存侥幸”,那黑衣黑靴之人拔剑而出,一根木桩瞬间削为两截儿。

“这就是下场……”,一柄长剑稳稳落在船头,箭头深深嵌入木板,火光照耀下,摇摇晃晃,俨然在挑衅与宣示着什么、一种难以反抗的态势。

谁不服?还有谁?

“嘶嘶……”,麻袋被利剑所划,里面是颗颗盐粒……

再说说库副使肖大可和程默,带着一群衙役垂头丧气的回到盐课衙门,来到仲逸房门口,却被一把拉了进去。

‘快,带上能带的人,马上去这个地方,我已派可靠之人到……’。

片刻的功夫,盐课衙门一阵异动,所有入睡之人,再次醒了过来。

好在衙役们都是‘三碗不过岗’,接到传唤后立刻待命。

经过这段时间‘苦练’,衙役们集合的速度,快了不是一点点。

睡了大约一个时辰,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等也渐渐清醒过来,平日里都不是惧酒的主儿,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大事了,我这个同提举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核见院中火光四起,所有人马集合完毕,库大使刘通这才赶了过来,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王大人,你们来的正好,听有人说在江边发现有贩私盐的船只,好像被扣下了”。

仲逸打个哈欠,随意说道“本官也是刚刚知道,各位大人不必着急”。

“贩私盐?谁这么大的胆子?”。

王核身子一颤,差点掉下台阶,好在被一旁赶过来的库大使刘通给扶住了。

权当是酒后的醉意所致吧。

王核站稳双脚,轻轻将刘通推开,向衙役群中望望,之后吩咐了一句“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到江边看看”。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并未言语,二人将目光转向仲逸。

拍拍脑门,王核这才弯着腰走了过来“哦,对了,仲大人,你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此刻又是赶夜路,就在衙门呆着,下官这便带人去看看”。

末了,他向姜军和蔡一书递个眼色“你们二人就陪着仲大人,衙门里总得留个人吧?坐镇部署大局的,还是要靠仲大人啊”。

呵呵,这些日子来,王核还是没有转换过来角色真把自己当提举大人了。

王核单手一挥,衙役中有人缓缓跟了上去,程默欲上前制止,却被仲逸挡住。

大约十几个人样子的,已经走出了一截的距离,这才发现后面大多衙役还没有跟过来。

“把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我记好了,一个都不能拉下”,仲逸向身边的程默和肖大可吩咐了一句,之后便走上了台阶。

‘站住’。

王核转过身,惊讶的望着身后的一群人,眼神中满是复杂。

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说起。

刘通才迈出去几步的脚步又慢慢的收了回来,似笑非笑的站在两拨人群之间,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上次山下跑了一圈得了赏银后,这小子也开始犹豫了。

“仲大人,王大人,都是为了衙门的公事嘛,大家可千万不要误会,不是说江边有贩私盐的船只吗?去的晚了,怕是要误事了”。

身为库大使,刘通这幅和事佬的样子倒也能说的过去,但细细品来,实则还是替王核说话的。

这时,几名一等衙役跑了进来,朝库副使肖大可和程默附耳嘀咕一番,之后便站在一旁。

程默上前,向仲逸而去。

王核望望院门口,再看看仲逸,盯着才来的衙役,却不见他们抬头迎接自己的目光。

这些人都是肖大可的心腹,跟随他多年,即便身为同提举的王核,也不好差遣。

这小子还是铁了心跟退他的恩人,王核这才心中暗暗叫苦方才在酒席上,简直就他么比唱戏的唱的还好。

“王大人,不要着急嘛,你们暂先退下,原地待命”。

仲逸向前面的衙役吩咐了一句,而后缓缓向王王走去。

那十余明衙役急忙退了回去,这下总算是反应过来如今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他姓‘仲’,而不姓‘王’啊。

王核那里肯放手“仲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是盐课衙门,这贩私盐可是重罪,我们责无旁贷啊”。

仲逸连连点头“王大人所言极是,若是每人都能像王大人这样操心我们衙门的事儿,本官也就高枕无忧了”。

一旁的姜军和蔡一书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们似乎也看出了这场较量的最终结局。

王核仲大人,下官没有心情说笑,那这衙役们还去不去了?

仲逸笑道“本官没有开说笑啊,发生这样的事儿,衙役们当然要去啊”。

一旁的程默和肖大可立刻上前,齐声道“仲大人,兄弟们集结完毕,请你吩咐”。

仲逸轻轻说了一句“也没有什么吩咐的,带着兄弟们去江边吧”。

“是,仲大人”,话音刚落,便是齐刷刷的脚步声。

既然是贩私盐,少不了要记录一番什么多少数量啊、几艘船只啊,参与人数啊,折合银两之类的,是很繁琐的。

‘蔡大人,这些事务,恐怕还得要劳烦你跑一趟’。

仲逸转身向吏目蔡一书说道“方才……没喝多吧?”。

蔡一书拍拍肩膀,淡然一笑道“仲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这点酒量还是能拿的住的,你就放心吧”。

程默特意挑了一批好马,拉到蔡一书面前“蔡大人,这匹马归你,它性子温顺、又识路,小的们会保护大人的……”。

副提举姜军早已看出其中端倪,见蔡一书有了差事,他也开始‘主动出击’“仲大人,既然发生的这样的事儿,依下官看,反正是没什么睡意了,不如接着喝,顺便等等他们的消息”。

仲逸刚要点头,却见王核上前道“仲大人,怎么说下官也是同提举,怎么能在这里喝酒呢?不行,下官还是不放心,要亲自看看”。

仲逸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本官已派人去向知府衙门、当地卫司衙门禀报,此刻,他们应该派兵了吧?”。

末了,他特意说道“这么多人马过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盐课提举司不也去人了吗?”。

王核哑然,几乎要站不住了。

还是姜军识趣,他上前将这位同提举大人扶住,三人缓缓向方才开怀畅饮那间屋子前走去。

“没有仲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来到衙门口,程默向值守衙役说道“否则……,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

微微夜风起,淡淡月光出,几人欢喜几人忧。

这一夜,好长啊……

第652章 打就完了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大多人还在睡梦当中时,江面的一个岸边却热闹非凡、难得一景。

当地卫指挥使司派出一个百户所的兵力,这些人胯下战马、兵器在身,为首的百户一声令下,那个号称‘狠角色’的鲁大头,终究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刻,这些人已被五花大绑、规规矩矩站成了一排。

知府衙门也派出近百人的人马,知府曹春亲自带人前来,架势十足。

原本以为凭借他四品知府之尊轻易可以掌控这里的局面,谁知却还遇到了卫司的兵马。

要让水流不要太急怎么办?分流呗。

要使一人无法掌控全局,只有让各路人马互不所属,如此便谁也不必听谁的。

盐课提举司的衙役,带队的是程默和肖大可,这两个愣头青也不管曹春什么知府不知府的,他们只知道听仲逸这个提举大人的,但仲逸此刻又不在身边,曹春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程默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一声:仲大人已差人向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禀告,这两个衙门也会派人前来。

好吧,还不嫌事儿大,连这两个衙门都知道了,其他人还能怎么说?

说实话,作为当地知府,曹春虽不敢将此事压下来,但起码可以适当做个遮掩什么的,比如说少报一点私盐数量、参与人数之类的。

现在看来,这些都已不可能了。

既然不怕事大,索性就闹得更大一点,到时谁也插不上手,这正是仲逸的目的。

来了不少衙门的人,大家表面为着各自的差事,即便心中各怀心思,也就只能将这点心思——压在心底了。

熬了一晚上,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盐课提举司副提举姜军拉着仲逸、王核喝酒,谁知王核抓起碗就饮,把仲逸和姜军也逼到了‘海量’的地步。

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就那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当一名一等衙役来叫时,门外似乎传来了鸡鸣声。

仲逸带着王核、姜军,连同一队衙役,这才借着晨光,缓缓来到了江边。

这场面,确实够热闹。

“仲大人,这些狂妄之徒我们可都给你缉拿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至于与其他衙门的交接,本官就管不了了”。

说话的是卫司的那名百户,武职的风格,直肠子秉性:“仲大人,我们兄弟这大半夜的够辛苦,你可欠我们一顿酒啊,下次记得补上”。

这话说的没毛病,兄弟们确实够辛苦,这是有目共睹的。

“百户大人所言极是,兄弟们这份情,仲某定铭记在心”。

仲逸笑道:“莫说一顿酒了,酒楼摆他三天三夜,都是理所应当的,今日公事在身,但不能坏了兄弟们的兴致”。

程默立刻上前,朝那百户望望,满脸笑意道:“这是二百两银子,仲大人今日衙门里忙,下次补上”。

那名百户有些愕然道: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仲大人当真了。

素闻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出手大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仲大人有心,兄弟们心领了,有个二三十两就行,这个……多了些……”。

这名百户也是个实在人,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

程默笑道:“百户大人,你就放心拿吧,这都是我们仲大人自己的银子,尽管拿着吧,我们仲大人对兄弟们仗义,那有掏出来的银子再拿回去的?”。

仲逸上前拍拍那人肩膀:“百户大人,本官拿自己的银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兄弟们确实辛苦,快好好犒劳一下吧”。

那百户望望众人,皆是点头的表情:恭敬不如从命呗……

卫司的兵马走后,留下知府衙门衙役一脸的憧憬:我们能否有同样的待遇?

眼看脸上挂不住了,知府曹春急忙上前道:“仲大人果真大方,不过,我们知府衙门的兄弟可无福消受啊,咱们还是说公事吧……”。

呵呵,对一个一毛不拔的人来说,怕是他这个知府,从未向属下们如此大方过吧?

程默暗暗嘀咕一句:“真以为我们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要正好,省了一百两……”。

曹春一脸的疲惫,再看看一旁的同提举王核,简直要背过去了,他懒懒的向仲逸说了一句:“仲大人,公事公办,本官会留我们知府衙门的人对接,先走一步了,告辞……”。

仲逸微微点点头,倒是一旁的程默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慢走啊,不送……”。

仲逸望望四周,几乎全是盐课衙门的人了。

“先将这些人全部带回衙门,本官要亲自开堂审理”。

仲逸转身向一旁的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吩咐道:“几位大人,也一起吧”。

“遵命……”。

这一声喊,大多是一等衙役,压抑这么久,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盐课提举司,再也不是个窝囊衙门了。

仲逸特意叮嘱库副使肖大可:“挑选几名德高望重的灶户,像林大团那样事儿的,一起来衙门旁听”。

肖大可一脸的喜色:“仲大人,卑职这就去办,估计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该高兴坏了吧?”。

……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怕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盐课提举司衙门里却人人精神十足、十足的等着看这场祈盼已久的——热闹。

仲大人果真不同凡响,不动声色间查出这么一桩‘大案’来,怎能不令人心悦诚服?

在盐课提举司的‘大事表’上,好久没有这样的记载了,以至于身为吏目的蔡一书,几乎都快要忘记自己是干嘛的了。

“威武……”。

一阵整齐而又威严的声音喊出,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站班的全是一等衙役,那精气神儿几乎无可挑剔:这也不仅仅是为了仲逸每月那些个赏银。

站班衙役班头是个中等个子的小胖,人称小墩子,每次评选都是一等衙役,别提多神气了。

不管官吏、无论衙役,谁不希望自己的衙门威风凛凛?

若不是,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门口围着不少前来观望的百姓,这是仲逸准许的,只要是街上百姓,那怕是路过的行人,只要愿意前来观望,都准许。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熟悉’,大家对这位新来的仲大人从起初的好奇,转化为渐渐的信任。

至少,敢来盐课衙门瞧一瞧了。

只是来的人太多,门口留守的衙役只得拉起一条绳子,地上临时划了一条线:只要不越过地上的白线,大家可以随意。

几个年纪大的都可以坐着自己随身带的小木凳,还有人干脆坐在自己的农具上。

这场面,总比说书强了许多,起码可以‘眼见为实’。

就冲这一点,仲大人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老百姓心中再清楚不过,越是这样不怕人看的,才越是能经得住考验。

“让开让开,前面的……让一下”。

说话的是肖大可,他刚奉命而来:身后是林大团等三名灶户。

按照仲逸的吩咐,前来的灶户,可以坐在第一排,并享受椅子待遇。

向一旁的衙役交代一番,肖大可便来到堂前。

“啪……”。

一声惊堂木,仲逸端坐正堂,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堂下一侧,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端坐一旁,吏目蔡一书居另一侧,连同一名书吏,专司记录。

这次,这位似乎被遗忘的蔡大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鲁大头,据说你在此之前就占山为王、作恶多端,不过那些事儿自有其他衙门查处,本官身为盐课提举司提举,……说说昨晚的事儿吧”。

仲逸正色道:“听说你向来以胆大为名,不过,本官向来不惧你这等人物,怎么个说法?来直接点,免受皮肉之苦”。

鲁大头是何人?

莫说这盐课提举司衙门,大大小小的衙门来过多次,最后有的还是别人将他送出去,也算是个名副其实的人物。

“仲大人,这是给在下一个下马威啊?”。

鲁大头笑道:“要是大人不说还好,真要动刑的话,也该有个由头不是?盐课提举司的板子重不重?在下自认为还是能受的起”。

jiàn rén就是矫情,都到了这里了,嘴上的功夫也不饶人?

昨晚在贩私盐现场被抓,还要什么由头?简直无视盐课提举衙门的存在。

‘打……’。

仲逸发出令牌,特意向一旁的班头小墩子说道:“你,亲自来”。

小墩子早已开始摩拳擦掌,从衙役手中接过木棍,如同走向一只待宰的野猪,恨不得一棍子下去就要结果了它的性命。

“弟兄们,给我记着……”

小墩子抡起棍子,只听一声夹杂着‘皮开肉绽’的声音,鲁大头几乎要骂娘了。

‘二、三、四……’,一名年青的衙役认真的数着数,眼角不由的紧锁几下、后退两步。

“大人……,仲大人,求你高抬贵手,……饶过小民一条活路……饶过……”。

才到第八棍时,鲁大头竟开始求饶,额头直冒青筋,热汗渗出,一副即将‘过去’的样子。

‘鲁大头,说,是谁指使你拉私盐?’。

仲逸淡淡的一句:“这么不经打,就不要逞强嘛……”。

鲁大头抬起一只手、颤抖的手,似乎要张嘴说话,却又将手指移向一旁的耿达,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耿东家……”。

这么一句,他便头再次垂下,晕了过去。

不仅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是一个担不住事儿的人:平日里,要论喝酒吹牛,谁也比不过他,但此刻说到‘出卖’朋友,也恐怕没有人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了。

‘鲁大头,你血口喷人’。

一旁的耿达早已哆嗦成一团,但脑子似乎还清醒的不行。

他见鲁大头晕了过去,立刻改口道:“仲大人,鲁大头就是条疯狗,他胡乱咬人的”。

若论无赖和演技,这位,简直比鲁大头强百倍。

“他,鲁大头方才指的是这个方向吗?好像是那个方向啊……”。

耿达竟然开始比划起来:“各位衙役兄弟,你们要为小民做个主啊”。

“耿大东家,兄弟们看的清清楚楚,鲁大头方才指的方向,就是你啊”。

小墩子将手中木棍紧紧捏住,一脸的严肃:“不用着急,下一个动手的,还是我……”。

“对,我们都看到了,指的就是他……”。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循声望去,却又见大家都底下了头。

这一声,喊得耿达心惊肉跳。

“饶命啊,仲大人,听说你之前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翰林院可是读书人的典范,这……动用刑具,可是大凶啊”。

耿达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仲大人,你的大名,小人早有耳闻,你最能明察秋毫,求你千万要为小民做主啊……”。

头目就是头目,说起话来,还能连连为自己留条‘后路’。

仲逸有些不屑道:“耿达,若是你觉得鲁大头指认你指认错了,这个好办,让他醒过来不就行了?”。

小墩子立刻向衙役喊了一句:“打一盆凉水来……”。

耿达顿时跪步上前,声音嘶哑道:“仲大人,你听小民说……此事事关重大,非小人一人所为……”。

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王核突然起身道:“小墩子,还愣着干什么?上刑啊?”。

众人不由的将目光投向这位不该言语的同提举身上:这,有点喧宾夺主了吧?

小墩子从衙役手中接过木盆,淡淡说了一句:“王大人,你说我到底是先将鲁大头浇醒呢?还是再将耿达打晕呢?”。

在此之前,站班的衙役班头是王核的心腹,如今小墩子被仲逸提拔后,他岂会再听这位王大人的?

‘咯噔……’。

这一刻,耿达心中一个冷颤: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小墩子正欲上前,却被仲逸制止,众人原地不动,堂前一片安静。

这种安静,那怕是短短片刻,也让人觉得无比漫长。

之后,耿达终于开口了:“仲大人,小民昨晚被官兵当差抓捕、人脏俱全,无话可说……”。

第653章 这一幕

太阳渐渐高升,气温回暖,盐课提举衙门院中围观的人,终于不用再卷缩着身子了。

大堂的‘好戏’正在上演,对堂上诸位‘大人’而言,或是各怀心事、无法言明,但对围观的百姓来说:基本还算是过瘾的。

相比耿达、孙大发这些盐商,百姓们似乎更恨鲁大头这样的恶人:不仅图财,有时也会要命。

这样的人存在,就如同一个不安的隐患,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来,然后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于自己身上。

当仲逸命人将板子打在鲁大头身上时,堂外人群中叫好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尽管,这种声音真的很低。

鲁大头是匪、是恶霸,在这一带臭名昭著、人人皆知,打的皮开肉绽,岂能不令人痛快?

对耿达此人,人们并不是很熟悉,有所谓的知情人,也似乎就知道他是个盐商,虽然没有孙大发的名气大,但也是个很有钱的主儿。

是个富人,但似乎还与恶人沾不上边儿,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哎,你们说说,待会鲁大头醒来后,仲大人会不会继续命人打他?往死里打……”。

“仲大人是个好官,但没听说吗?贩私盐的事儿他可以管,鲁大头的其他恶行,还要其他衙门管,这里是盐课提举司衙门……”。

‘照这么说,这鲁大头还有活路,只要换个衙门,他又会像个没事人一样的’。

“要是所有衙门都有仲大人这样的人,就好了……”。

堂上暂时处于‘休整’状态,外边院里人群中就开始嘀咕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等着看鲁大头,才是关键所在。

人群中,最前排的几个灶户,尤其林大团,他听的最仔细,这也是平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荣耀:他谢绝了搬来的椅子,只是静静的盯着堂前的一举一动。

身为德高望重的灶户,林大团对鲁大头这种为虎作伥的恶人自然深恶痛绝,但对耿达这样的盐商,更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其中的缘故,恐怕只有这些灶户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一旁的吏目蔡一书看不下去了,他几乎一直在低头沉思,而后突然抬头向堂下的耿达问了一句:“你,是受谁指示?否则,仅凭你一人,岂能做的了如此隐秘之事?”。

这一刻,蔡一书没有看仲逸的脸色,也没有向对面的同提举王核‘眼神交流’,目光直指情绪稍稍恢复的王核。

身为九品吏目,蔡一书凭借他多年的嗅觉:这盐课提举司衙门,是要变天了、也是该变天了。

今日既然给了‘舞台’,他也不愿再做摆设。

仲逸回过神来,之后便将一种欣慰的目光投向他:盐课提举司需要这样的人、有品阶的这位同僚当中,也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声音。

王核表情百般古怪,好在有一旁的库大使刘通提醒:否则,他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一向唯唯诺诺、任劳任怨的‘蔡大人’。

老虎不发威,有时就会被人当做是病猫。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耿达,你还不老实交代?看我们一向都不说话的蔡大人都开口了,你的机会不多了”。

王核意味深长的向耿达说了一句:“耿达,这里是盐课提举司衙门,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班头小墩子立刻向仲逸道:“仲大人,是否用刑?”。

仲逸微微一笑:“你说呢?既然他不愿说,就看你的了”。

末了,他特意说了一句:“诸位,虽说本官只是个从五品,但毕竟在翰林院做过侍读学士,承蒙万岁厚爱,他日若有机会,本官定会向万岁禀明今日堂前一幕”。

唏嘘……

这一句,字字如刀,刮的某些人心口直痛。

小墩子抡起棍子,脸上皆是亮光:“仲大人,你就瞧好吧……”。

如同待宰猪羊,耿达喉咙都要裂开了。

连山珍海味都视为家常菜的他,那里受过这等王法?

原本以为还有几分薄面,那怕是半点侥幸心理,倒也落个‘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谁知,一旁的鲁大头就是活生活的例子。

‘仲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全招了’。

见小墩子的木棍终究还是悬在半空,耿大再次跪步上前道:“仲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不知能否找个地方,单独说……”。

围观之人再次嘀咕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王核再次起身道:“大胆耿达,你这是逼着仲大人要违反朝廷规制吗?公堂之上,你信口开河,岂知私设公堂是何罪名?”。

耿达哑然,瘫坐地上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如鲠在喉、又似芒刺在背,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

片刻之后,他竟倒在了地上,连同抽搐的腿脚,之后便没了动静。

这时,程默立刻上前,欲向仲逸附耳几句,熟料仲逸急忙起身,向小墩子大喊一声:“快,传郎中”。

与此同时,王核诡异一笑,而后又缓缓坐了下来。

吏目蔡一书不由一颤,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嘴里喃喃细语:“又是如此……,罪孽啊……”。

人群中,终于不淡定了。

最前排的林大团不由额头冒出热汗,他看的很仔细:仲大人还未对耿达用刑,为何要叫郎中?

一个不祥的征兆笼罩在上空,所有人几乎摒弃了呼吸。

郎中上前,各种手法用上,众目睽睽之下,难以掩饰他连连摇头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叹息声。

“仲大人,小人医术浅薄,此人……怕是不行了”。

那郎中怯怯道:“即便发现的早,恐怕也无能为力……”。

一旁的蔡一书狠狠道:“吴郎中,我们仲大人是翰林院出身,不是太医院来的,你倒是说清楚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吴郎中望望仲逸,再看看王核,他支支吾吾向蔡一书回了一句:“蔡大人,小人医术浅薄,一时……一时还不知道死因”。

蔡一书呵呵一句:“不知道死因,你倒是能知道他就‘不行了’,你这不是医术浅薄,是不学无术”。

吴郎中连连点头:“蔡大人说的对,小人不学无术”。

今日的大堂,俨然就是个戏台,一个个比更是‘角儿’。

短暂的沉默中……

“吴郎中,你的医术暂先不说,不过耿达之死,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死因终究是会被查明的”。

王核一旁的副提举姜军说道:“你说呢?”。

吴郎中继续毕恭毕敬道:“姜大人所言极是,死因终究是能查出来的——如果医术高的话……”。

“要是换个人医治呢?”。

如同隔空传音,众人不知声音从何而来,只得四下张望。

众目睽睽之下,仲姝带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程默见状立刻上前,低声问了一句:“夫人,你怎么来了?有事?……”。

他是准备向仲逸传话的,毕竟仲姝是无法走上堂上的。

仲姝向身后的李时珍施礼,而后便向吴郎中问道:“他的医术如何?”。

吴郎中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而后微微摇头道:“夫人,这个……小人就不知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程默立刻上前对吴郎中就是一通臭骂:“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连李太医都不知道,瞎了你的狗眼”。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站立,所有目光投向堂下的李时珍。

仲逸急忙走下前来:“李太医,怎么叨扰了你,在下真是担当不起啊”。

李时珍微微摇摇头:“仲大人,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就真的没有多少机会了”。

程默急忙请他上前,顺便又将吴郎中推了一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什么叫医术?”。

人群中一阵异动,众人蜂拥向前,几乎要越过了那道‘白线’:今日这衙门大堂真是让rén dà开眼界,连大名鼎鼎的李时珍都来了。

仲大人,不愧是从翰林院来的,方才说要面圣,如今竟能将李时珍请来。

“那人有救了……”。

‘这个耿达,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狗屎运?到了鬼门关前,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

众人七嘴八舌,几乎认定:耿达要起死回生了。

伴童早已将所用医具备好,李时珍最后将一根细针轻轻拿在手中。

小墩子看的入神,手中木棍差点掉在地上,慕名而来的王核、姜军,连同蔡一书,都似乎忘了眼前的过堂之事。

所有人似乎不再关心案情,而是耿达能否活过来、如何活过来?

林大团与其他人也一样,踮起脚尖,恨不得再上前那怕半步。

“啊……”。

一阵shēn yin,众人瞪大眼睛,却见一旁的鲁大头微微抬起头,也朝这边望来。

神奇的一幕啊,简直要逆天了。

“仲大人,此人是被毒药所致,下毒之人应该在两个时辰之前”。

李时珍缓缓起身道:“此药服用后,最忌心绪波波动,尤其急火攻心、大喜大悲”。

仲逸心中长长舒口气:太好了,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众人一脸愕然,纷纷再次开始嘀咕起来。

程默急忙问道:“李太医,那他还有没有救了?”。

李时珍微微摇头:“回天无力”。

程默继续道:“请问李太医,那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有人才将药物让他服下的”。

李时珍:这个……不好说:吃食当中、或者强行灌下……

“哦……,那这人是真没救了,都毒药了,神仙也救不了”。

“耿达坏事做尽,这是老天对他的报应,活该……”。

若是之前那个吴郎中说救不活耿达,众人定会说他医术浅薄,但如今李时珍都这样说了,那便是:耿达早就毒药入侵,是他自寻死路。

一刹那间,仲姝缓缓从仲逸身边走过,二人对视一眼。

“李太医,你说这种毒药会不会传染?”。

仲姝施礼道:“请太医莫怪,小女子不懂医术,只是这堂堂盐课提举司大堂上躺着个死人,是不是……”。

她转而向仲逸说了一句,而后又转向其他人。

‘哎呀,我怎么闻道一股味,你们呢?’。

程默简直闪电般的反应,一如当初为仲逸‘遮风挡雨’,有些奇招,别人愣是招架不住。

“啊……这个病,……这是个死人啊,不吉利……”。

人群中再次异动,不过这次却有不少后退的脚步。

“仲大人,各位大人,告辞”。

李时珍如此一说,仲逸急忙相送,其他人也纷纷向他施礼道别。

仲姝带着陶雯儿,也缓缓走了出去。

“诸位,今日突发变故,此案择日再审,到时大家还可再来盐课衙门”。

仲逸向程默叮嘱一番后,程默立刻疏散人群。

‘小墩子,快将耿达抬走’。

仲逸向一旁的王核叮嘱道:“王大人,查获的私盐,还要继续清点,此事就有劳诸位”。

一旁的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纷纷点头:“是,仲大人……”。

耿达被抬了下去,王核再看看一旁的鲁大头,这才急忙向仲逸回了一句:“仲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这便带人过去”。

关于鲁大头,仲逸只有一句:方才之言、签字画押,暂先关入大牢。

此事交由程默去办,而身为库副使的肖大可,也要随众人去清点被查获的私盐。

仲逸交代一番,怏怏离去。

临出门时,王核似笑非笑的向蔡一书说了一句:“没看出来,蔡大人还是个急性子,下次可得要记住了:千万不要抢了仲大人的风头啊”。

一旁的姜军忿忿道:“王大人,要说这抢风头,在咱们这盐课衙门,还有谁能比得过你?”。

‘哼……’。

这么多年,姜军终于明着回了这位同提举大人一句,而蔡一书也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这一天,他们二人等的太久了。

不管结局如何,从此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之前的‘唯唯诺诺’了。

……

“仲大人,有什么赶紧问吧,此人的时间不多了”。

耿达被抬出后,仲逸立刻安排李时珍再次查看。

片刻之后,耿达的双眼终于慢慢睁开……

第654章 起死回生?

“雯儿,你到门口看着,没有仲大人准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仲姝向陶雯儿叮嘱一句,她立刻会意点点头、轻轻退了下去。

这个地儿,恐怕是衙门最僻静的地方了。

李时珍向一旁的伴童递个眼色,二人也开始移步。

“仲大人,小的是不是死过一回了?”。

睁开双眼的耿达,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他确实可以说话了。

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对目前这位盐商来说,他几乎都不抱任何希望了。

有的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而想死却又‘死不瞑目’,这种痛苦估计是普天之下最大的无奈了。

“此人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要问的,抓紧……”,这句话犹如在耳边徘徊,仲逸只得抓紧。

对‘恶人’之恶的估量,还是低了些。

“这么说,你早知道自己今日会死?”。

仲逸探下身子,轻声问了一句:“既是如此,为何不设法留一条活路呢?本官按照朝廷规制办案,但也没有说要将你逼死路啊”。

这一句,耿达一声长叹,默默留下两行清泪。

这一声叹气,该是多么的‘无奈’?

时间再紧,也不是这么个催法,该留的空间还是要留的。

“仲大人,小的……,你……是个厚道的人”。

耿达痛苦的皱着双眉,不时的吞咽着,似乎很口渴的样子。

‘来碗水,快……’。

仲逸随意吩咐了一声,正欲起身,却被耿达一把拉住:“仲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不能饮水,否则,死的更快……”。

仅此一句,仲逸竟只得站在原地。

李时珍在隔壁房间,只要喊一声他立刻会过来,但仲逸没有这么做,他很清楚:耿达说的没错,否则,这位名医早这么做了。

相隔数尺,他们的对话,隔壁的李时珍自然也能听的见。

此人气数已定,不会再有意外了。

“耿达,你是个盐商,大概从不知缺银子是何滋味,可是那些灶户呢?那些连衣食都无法自保的苦人呢?”。

仲逸叹道:“人人皆有父母,为父母所生,自己也有子女,为自己所生,平常人、普通事儿,大家谁不希望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家人能好点……”。

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让他更留恋的东西而让他留恋了,否则,即便严刑拷打,反而更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仲大人,你说的没错,小的之前也是个苦人,但有爹娘、下有子女,槽糠之妻也能管吃穿用度,守着几亩薄田,也能过得下去”。

才稍稍缓和的耿达再次情绪波动起来:“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自从做了盐商,自从赚的银子多了,什么都变了、变得没有人情、没有留恋,也没有盼头”。

对一个视山珍海味为家常菜的富商来说,能说出这番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这确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感慨。

“耿达,本官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也不管此刻还有什么不放心之事”。

仲逸继续道:“身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本官有义务查清此事,更有这个信心整顿这里的盐务,无论涉及到谁,不管多么艰难,都将无法阻挡”。

末了,他特意说了一句:“若是你能在此刻有所顿悟,或者为了的子女、为了这里的百姓,能做一件赎罪之事,或许也能为你做个了结,走的更安然些”。

“哦,仲大人……”。

耿达眉头紧皱,嘴角不由的涌出鲜血来,他努力的用衣角擦拭着,很吃力的样子。

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活着,真好。

仲逸急忙起身向隔壁走去,但见李时珍毫无动静,只是微微朝他摇摇头,迈出门槛的一脚,又只得慢慢的收了回来。

“仲大人,快,我真的不行了,你快过来……有话对你说……”。耿达颤抖的手臂,不停的摆动着。

仲逸立刻转过身,速度之快,有些出乎意料。

这一刹那,他几乎忘却了自己身份,仿佛是在为救一个将死之人。

对个普通人来说,正与邪在生与死面前,似乎还是显得有些不够分量。

天下之事,经不住细想,否则,便会发现很多悖论,以至于人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存活了。

“仲大人,实不相瞒,自从你来盐课提举司后,小人一直在关注你,……在京城也有一些关系,托他们也打听过仲大人的一些经历……”。

耿达微微道:“我们这里的盐务……是一个很深的洞……小的原本将这个秘密带到黄泉路,谁知遇到了神医,不管起死回生,还是回光返照,小人认为:这都是以老天给的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

耿达继续道:“这次,我改主意了……我说……”。

还真应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仲逸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好吧,有什么说吧,本官亲自为你记录”。

末了,他补充一句:“是谁指示你的?是盐商,还是另有其人?盐课衙门,或者其他衙门,是否有人与你们盐商勾结,你知道多少?”。

不能再绕开话题,仲逸只得直奔主题。

咳咳,耿达嘴角皆是一片暗红,说话的力气明显减弱。

此刻,他连擦拭的举止也没有继续,显然已经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仲大人,小人这个年纪,爹娘早已离世,家唯有妻儿,你可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耿达努力的恢复神态,却又无法自已:“原本以为小人一死百了,但现在看来,他们是不会放过家妻儿的……”。

仲逸放下长笔,急忙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人要加害于你的妻儿?他们与贩私盐有何关系?你快快说来”。

耿达努力的喘着气,声音再次放低:“小人这些年是赚了些银子,都由妻儿保管,若仲大人愿帮忙,他们会留几万两给大人你……”。

什么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前是活生生的例子。

仲逸有些失望,若眼前之人因思绪不清而语无伦次倒也罢了,但此刻依旧以银子做交换,足见用心之深、深到要‘带到那边去’。

‘你觉得本官会缺你那点银子吗?你觉得本官是为了银子吗?’。

仲逸转过身去,长叹一声:“耿达,不要让本官失望,也不要将本官心那点同情,也最后抹去”。

是的,人人可以同情,但同情是有前提和底线的。否则便是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了。

这些个‘故事’,当初唐小丫像对一个小孩那样对仲逸讲过,现在看来——意义深刻啊。

“仲大人……,你误会了,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耿达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只顾自己说道:“小人有一本账册,详细记录着盐商贩私盐的次数、路线,还有勾结之人,只要仲大人能确保小人一家妻儿平安,……那本账册,给大人……”。

又是交换,与之前的银子并无本质差别。

早在当初来盐课提举司时,仲逸被请到运发大酒楼,陪坐的有这个耿达,当时以为他与孙大发只是个小角儿,没想到此人城府如此之深、深到令人汗颜。

仲逸说了一句:“这么说,那本账册,在家妻儿身了?”。

耿达点点头:‘只要仲大人能救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将东西给你,从此再也不会露面,也不会出现这里’。

这原本是耿达的一条退路:‘若是有人将他逼急了,他将这东西当做护身符,但如今看来,护身符是没有了,但或许可以保住家妻儿’。

但若是没有外人介入,仅凭那本账册,怕是恰恰会招来杀生之祸。

“有人会灭口的,小人做的这些事都是一人所为,与家妻儿无无关啊”。

耿达继续之前的语气:“小人是被逼的,让他们当‘打头阵’的使,后来挣了不少银子的,但命也保不住了,这才想了这个补救之法……”。

这也是江湖,盐商与盐商之间的江湖。

离京赴任之时,仲逸曾对这里的情形做过多方预测,来此之后的情形、历历在目。

如今看来,远之前想的更为复杂。

一个颇为离的想法冒心头:若换做自己是神医,还会不会延续眼前之人的生命,那怕是很短暂的那种。

耿达身子微微异动,之后便是从怀摸出两样东西来。

“仲大人,这里有封书信,是给家妻儿的,你拿着,他们见到书信后,自然会识的”。

耿达颤抖的将东西递到仲逸面前:“这块玉石,是祖留下的,家还有一块一模一样,……仲大人,这个,你也拿吧……”。

仲逸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将东西接过来。

这算什么?一个劣迹斑斑之人,竟要向自己托付后事?

“仲大人,小人知道自己死有余辜,但为了你的整顿盐务大业,算是小人存有一点私心吧……”。

耿达坚决道:“仲大人,你是做大事的,望你三思啊……”。

之后,他便口喃喃细语,并让仲逸记录下来:说的是他妻儿目前的住址,连同姓名之类……

记录完毕,仲逸再次放下手纸笔,收起纸张。

他心再清楚不过:耿达之所以只字未提,是因为所有的记录都在那个所谓的‘账本’。

而要得到那个所谓的账本,必须要他的妻儿自认为:自己确实已经足够安全了才行。

这份苦心,怕是耿达之前早叮嘱过吧?

“仲大人,小人相信你,相信你……”。

耿达似乎如释重负道:“小人自知时辰不多了,想絮絮叨叨几句,仲大人千万不要嫌烦啊……”。

“小人作茧自缚,但老天开眼,最后能有幸见到李太医、仲大人”。

“若是当初守着那几亩薄田,或许也能凑合一辈子……”。

仲逸再次向隔壁房间走去,却见李时珍已离开,桌只有那杯淡淡的清茶。

一刹那间,仲逸向门外的陶雯儿喊了一句:“快,叫程默来,叫肖大可来,还有小墩子、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说的足够快,但陶雯儿听的仔细:来盐课提举司衙门这些天,这些人几乎天天能见,对生性记忆过人的她来说,这压根不是什么难事……

“快,大家抓紧时间,仲大人有事传唤”。

听陶雯儿特意叮嘱几句,程默立刻明白其要害,他大声向众人喊道:“王大人、姜大人、蔡大人,所有人都停下手活儿,马去见仲大人”。

‘大可、小墩子,还愣着干什么?’……

这一刻,程默当自己是提举大人了。

怎么地?这么干了……

众人愕然,还是肖大可反应快,他急忙招呼众人,撒腿跑。

几乎同时奔进屋,所有人都停止脚步,齐刷刷站到一旁。

不远处,仲逸侧耳,耿达在微微的说着什么。

‘仲大人,说了这么多,小人真的有些累了……’。

这一句,所有人都听见了。

耿达望着眼前之人,他的视线明显有些模糊,但最前面同提举王核的身影,还是能看的出来。

熟悉归熟悉,但此刻都不重要了。

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耿达嘴角的暗红之色,几乎抽搐的面目,让人汗颜。

只是有的人汗颜于耿达的这幅惨像,而有的人汗颜:耿达怎么又活过来了?

这样的想法只需稍稍整理一番,便可得出结论:是李时珍这位名医的功劳的,除了他,在这里,还真无人可以做到。

如此一想,也没有那么好了。

‘程默、大可,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耿达抬走,李太医正准备用药呢?’。

仲逸吩咐道:“还有小墩子,你带人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打搅李太医”。

程默立刻应道:“仲大人放心,我亲自守着,一只苍蝇也不会进去”……

众人离去后,仲逸对一旁的王核、姜军、蔡一书说道:“本官之所以着急叫你们来,是想说说鲁大头的事儿,看样子,耿达用不了几天,能醒过来……”。

第655章 江湖啊

午后,气温逐渐回升,饭后的盐课提举司安静了许多,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早已离去,大院恢复了往常的氛围。

“仲大人,说了这么多……”,耿达当众这么一句,就被衙役抬走,留下众人一地的惊愕与不解。

常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实际上两者都一样:真要流传开来,那速度也是相当惊人的。

而所谓的坏事,大多是别人传开的,无论处于好奇还是幸灾乐祸,涉事本人往往不愿意扩散,但又无法阻止。

‘好事’就不一样了,有人主动传啊:谁家儿子科举高中啦、谁家娶得媳妇好看了,往往见人便说、逢人就夸,别人哪怕羡慕嫉妒,也堵不住本人之嘴。

事情有好有坏,正如颜色有黑有白,但人世间之事往往又没有那么简单、那么纯粹:譬如颜色不仅有黑白,还有红橙黄绿青蓝紫等。

即便有两种颜色时,也并非就是非黑即白,在黑与白之间还能调出很多种颜色来,这便是中间地带。

“耿达又起死回生了,真的活过来了,在场那么多少都看到了,岂能有假?”。

耿达被救过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原本平静的心,又一下子被捣鼓起来。

尤其那些之前在衙门围观的人,几乎恨不得此刻再回到衙门看看。

都是太医李时珍的功劳,大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出奇的满意。

耿达被抬到屋中,仲逸派程默和肖大可轮流看守,班头小墩子带着一队一等衙役,随时协助。

“三到五天,耿达应该就能醒过来,要么说还是李太医妙手回春、医术了得。换做别人,想都不敢想……”。

这话是从盐课提举司衙门传出来的,至于到底出自何人之口,就不得而知,但这似乎都不重要了。

“耿达若是在三五日内醒来,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一来呢听他说说,下药之人到底是谁?二来呢,没准再能看到李太医”。

大家这么议论着,显然兴趣所在是后者,至于案情嘛,与其他人关系不大,况且他们确实知道的不多。

热闹真是一波接一波,仲大人来盐课衙门,自己花银子修葺院落之事才过去不久,贩私盐的事儿还没结束。

如今倒好:一个躺在床上的人,竟然又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

人,若是要“出名”,躺着都挡不住。

要说,这耿达还真是个有点“福分”的人,都这样了,还有衙门的衙役轮流守着,‘架子’不小,还有被人伺候的命,不简单……

仲逸匆匆将众人叫来,说的是鲁大头的事,这位向来以“狠角色”之称的鲁大当家挨了八大棍以后,就开始求饶,最后竟然晕了过去。

小墩子见过这种事多了,无非就是一盆冷水的事儿,当然更多人还是因为心里使然,抱有那点侥幸。

醒过来的鲁大头看到几乎都是之前的人、之前的阵势,他心里立刻明白:这是要继续过堂了。

端坐正堂的依旧是仲逸,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堂下作陪,吏目蔡一书做记录。

小墩子再次手执木棍,随时待命。

相比之前,唯独少了程默和仲姝。

当然,李时珍也不会再来了。

鲁大头此刻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位仲大人是敢真打、往死里打的那种。

“仲大人,该说的……小人都已经说过了,小人收了耿达的银子,替他运送这些东西,之前也不知道里边是私盐,否则,给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鲁大头说话的语气明显减若许多,不过头脑却似乎清醒了不少:“若是这违反了朝廷那条规制,小人愿受罚、认罚”。

戏台上的本事,又恢复了不少。

仲逸不言语,一旁的小墩子却急了:“鲁大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再来几板子,可不会有李太医为你疗伤了”。

鲁大头朝堂上望望,再四下看看,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的陌生面孔、板着的面孔、琢磨不透的面孔。

“仲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请你明查”,鲁大头继续他的表演。

仲逸淡淡回了一句:“本官自会明查,但你带人阻挠我衙门肖大可执行公务,仅凭这一条,本官就可以治你”。

鲁大头微微一愣,心中立刻不安起来:当初在岸边双方对峙时,盐课提举司的好多衙役在场,若想抵赖,是绝对不可能的。

怎么办?

鲁大头人如其名,徒有一张凶悍的外形,好一个无用的“大头”。之所以能坐上之前的山寨大当家,又能从衙门中几进几出,也都只是因为自己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他这枚棋子如今眼看要栽了,又有谁能站出来替他说句话呢?

王核见众人并不言语,稍稍上前一步,微微说了一句:“鲁大头,你可听清了:尽管你之前并不知情所运货物是什么,但你竟带人用兵器阻挠大可等衙役,你依旧难咎其责”。

鲁大头瞪大了眼睛,却说不上什么,只得默默底下了头:他在细细品着王核方才的话,意味深长的话。

蔡一书拍案而起:“王大人,你干脆挑明了说,此刻就把鲁大头放出去得了”。

凡事有过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更多,蔡一书不再唯唯诺诺是如此,王核不合时宜的插一句,也是如此。

当然,没有之前的那种意外,王核也试着开始“适应”蔡一书的硬气,他只是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蔡大人这是为何?大堂之上,本官也是能说句话的吧?审案嘛……”。

这时,一旁的副提举姜军也起身而立:“王大人,有你这样审案的吗?到底是审的案子多了,还是少了?”。

好嘛,二人同时发力,王核明显不敌,自从得知耿达活过来后,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方才如此“漏洞百出”的问题,连想都没有多想,怎么一嘴子就冒出来了?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一只受了惊吓的老虎呢?

“二位大人好手段,倒把本官给弄的里外不是人,咱们让仲大人评评理”。

三人正说着,抬头望去时缺见仲逸已缓缓走下来,脸上却似乎没有多少不悦。

“仲大人,你给评评理,下官也是为了公事嘛……”,王核的演技,已经到了比厚颜无耻更高那么一点点的境界。

仲逸指着堂上的椅子微微笑道:“王大人,那个位置,还是你去坐吧”。

王核下意识后退两步,众目睽睽之下,难以掩饰羞臊的颜面、火辣辣的。

同提举当的时间久了,往往还真把自己当提举了,眼前大多皆是昔日的属下,这也太丢面子了吧?

“小墩子,将鲁大头关起来,明日再审”。

仲逸一脚已踏出门外,背对着大堂,单手一个手势:“等耿达醒来后,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

小墩子有意扯了一嗓子:“奉仲大人之命,将鲁大头看管起来,明日再审喽”。

“王大人,麻烦让一让,鲁大头怪沉的……”。

姜军和蔡一书相视一眼,二人一起走了出去。

之前的大堂如很快恢复了安静、很无聊的安静。

“盐课提举司,真的要变天了”。

王核一个人呆做在那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而生,犹如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憋的难受。

下坡容易,上坡难,得意之时最好过,一旦从台上滚落下来,或者偶尔被人记了一耳光,这才清醒一些。

难受是自然的,但未必就全是坏事。

“我绝不甘心,咱们走着瞧,这才那跟那跟呢……”。

王核猛地起身,脸色缓和许多,这真是演技的历练,相当的不错。

场面上的事嘛,上面握手笑言,下边的勾心斗角才是真的嘛。

信不信?一转眼的功夫,这些人又可以说说笑笑在一起了,无论姜军、蔡一书,都是心照不宣的嘛。

“王大人,原来你还在这儿呢,害的我一通找”,门外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演技虽然不怎滴,但却十分喜欢扮演的库大使刘通。

“怎么了?遇到点事儿就慌慌张张、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王核挺直了腰板,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这小子来的正是时候,总算找到了点“训人”的感觉,心里好受了许多。

“是是是,王大人教训的即是,小的下次绝对不会了”。

刘通极具察言观色道:“王大人,还是那件事,他们盯得太紧,我们的人,不好安插呀……”。

王核眉头一皱,刻意朝四周往往,而后丢下一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好嘞,都听大人的”,刘通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腰还是没有伸展开来。

自从在山脚下跑了一圈,得了仲逸的银子后,刘通似乎更加‘开窍’了:为何之前就一副死脑筋跟着王大人呢?

毕竟,人家仲大人才是盐课提举司的提举,而且大有来头:无论翰林院,还是对付北虏南寇,这位仲大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但王核在当地‘耕耘’多年,早就听说‘仲大人迟早还是要回京城的’。若果真那样,这里还是同提举王核说了算。

甚至更有一种说法:王核这个同提举,迟早会成为真正的提举。若非此次来了个大有来头的仲大人,王核或许已经就是提举大人了。

为此,他没少去京城走动,能走的门路都差不多了。

只是仲逸太过特别,仅是与当今万岁之前在裕王府的关系,就是王核无法比的。

两边都是爷,谁也得罪不起。

可是,为何要得罪他们呢?为何不能将两边都伺候好呢?

故此,从那以后,刘通对王核更加的‘忠心’了,而对仲逸也极为服从、无论何时都是毕恭毕敬那种。

他大概忘了:脚踩两只船,往往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真正聪明之人与真正老实之人都各有所求,而自以为很聪明的人,往往都适得其反。

当然,这些都不影响刘通铁定的主意:两边都不得罪……

‘刘通,听说你小子得了仲大人赏的银子后,每天都屁颠屁颠想往人家后边凑,是不是有此事啊?’。

回到王核屋中,他顺便就问了一句。

刘通早已将备好的茶水端了上来,一脸笑意道:“王大人说的哪里话?仲大人来这里才几天,兄弟们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王大人的能量?小的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嗯,总算你小子有点眼力劲,好好干吧,如今这形势不比以往了’。

王核接过茶杯,淡淡一句:“别的不说,如今守在耿达门外的都是一等衙役、仲大人的心腹。看看你,这么多年,兄弟们很快就离你而去,失败啊……”。

刘通连连点头:“王大人说的是,这帮兔崽子,个个白眼狼,改日再收拾他们……”。

呵呵,这位库大使心中却不由暗笑道:“什么叫兄弟们离我而去?不都是离你王大人而去吗?你……更失败”。

刘通并不愿安插自己的人去打探耿达何时能醒过来,否则那便是与仲大人‘过不去’了。

但王核已经吩咐过了,也总得要做出一副样子。

在刘通看来,如果这是一个舞台,他王核要唱主角儿,他绝对是二角儿,谁也抢不走。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不在此列,莫说人家有品阶,他们二人已经不是以往的‘唯唯诺诺’了。

“王大人,若是没别的事儿,那……小的先退下?”,刘通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王核略作沉思,而后道:“既然我们的人安插不进去,那就想想别的法子?”。

刘通微微一怔:什么法子?不会让我做出头鸟吧?那可不行。

退路这种东西,往往都不能留一条,否则,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样吧,待会儿你去趟运发酒楼,让孙大发给我老老实实的候着”。

王核起身叹道:“今晚这顿酒,不好喝啊,孙大发这些年赚了不少,该是出点血的时候了……”。

第656章 后花园‘说书’

午后的盐课提举司衙门大院还是处处暖意,很惬意那种。

此处不同于北直隶,更非漠北、辽东。秋末冬初之际,天朗气清之时,还远远感受不到那种寒意的到来。

闹腾了几日,鲁大头次日被提审一次后又被关押起来,耿达还是没有醒过来,门外的程默与肖大可带一队一等衙役轮流守着,并无异常。

身为提举的仲逸也消停许多,起的有些晚,闲来无事时也大多留在后院,与仲姝一起在忙着什么,很开心的样子。

李时珍又要云游采药去了,临别之时仲逸拿出一张大大的银票,谁知却被他谢绝,这位李太医倒是有一套医书相赠,颇有风范。

对这位名医,仲逸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即便没有唐小丫之前多次的解释和讲述,他也能明显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存在——境界之高。

从某种意义上说,除师父凌云子外,仲逸下山后,还没有遇到几个这样人的存在。

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为深层次的差别。李时珍能倾其一生诠释医术、医道,绝非常人可企及。

奈何匆匆数日便要一别,他日再见之时,又不知是何时。

不过,这位名医从此也记住了:仲逸与仲姝的名字。

而再提及仲逸时,也再也不用说起他岳丈、原礼部尚书袁炜的大名了。

李时珍的行踪自然不为他人所知,来时匆匆、去也匆匆,对淡泊名利、喜好清静的他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唯独盐课提举司衙门,留下尚未打开的谜团和众人翘首以盼的——结果、耿达何时能醒过来的结果……

后院还有一处更为僻静之处,那便是刘妙妙的住处,与她一起的还有几名妇人,平日里做些杂活儿,很少露面,倒也图个安心。

这日午后,刘妙妙忙完手头活计后,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假山前漫步,看上去似有几分心事。

按理说,来此处这些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惬意的:每日干活时间少,没有人管束,更不会有人将她看管起来,清闲极了。

与之前在那处卖玉的小院里相比,简直好的不是一点点。

后花园是她经常来的地方,当然这也是仲逸准许的。日子久了,她倒是有种回家的感觉。

“满目枯黄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一个令人触景生情的地方、一个更易多愁善感的年纪,那怕是丝丝秋风吹落叶,也足以令人感慨半天。

忧思不得解,无端说叹声,竟是一人最为孤寂时。

刘妙妙年纪不大,因那次变故,她便几乎告别之前的生活。早年间曾跟着兄长读过些书,非因功名,纯属个人喜好,倒也能认得些字、懂得些诗词歌赋之类。

多愁善感之人遇到诗词歌赋之类,正如借酒消愁之人与美酒:越喝越上瘾,但却更加孤寂与沉闷。

排解之法,还得是要用它法:最好不是同类。

有的时候,粗俗与放得开,恰恰比高雅与拘束更管用。

“妙妙,你怎么又在这里呢?”。

程默一声招呼,打断了刘妙妙的沉思,她缓缓回头,微微一笑,却并无言语。

这几乎是二人的默契:闲来无事之时,刘妙妙经常会来这里,同样,闲来无事之时,程默也经常来这里。

相比而言,程默的闲来无事有些牵强、大多时候忙里偷闲,甚至于刻意路过。

若说仲逸是刘妙妙的大恩人,那么程默也绝对称得上一声‘恩公”:当初从小院那间木屋里救出刘妙妙的,正是这小子。

他之前是练过的,尤其在小院遇到那两个壮汉时,‘高手’的感觉瞬间找到,一下子就回到了‘狭义心肠’的感觉。

说实话,程默的身手确实不错。

有了这层关系,二人自然能亲近一些,仲逸从不见她,能与刘妙妙一起说说话的,也就是程默了。

“程大哥又清闲了?今日给我讲什么?”。

听惯了‘说书’,每次刘妙妙见到程默时,总嚷着要他来一段。

实话实说,程默翰林院做杂役多年,又在京城结识不少三教九流,他确实是有不少见识的。

来个小段,张口就是。

后来经过仲逸的‘点拨’,程默更是可以将故事添油加醋、润色不少。尤其关键之处,总是让刘妙妙惊奇不已,却又故意买个关子,二人说的不亦乐乎。

“今日,我们讲一个关于鬼怪的故事”。

一张长长的木椅,程默站起身来,肢体动作十足,有些夸张,向刘妙妙开始‘故弄玄虚’:“这个故事,是要告诉人们:人吓人,吓死人”。

刘妙妙歪过头,不解道:“不是说鬼怪的故事吗?怎么又是人吓人?”。

大白天的,后花园二人讲这么个故事,似乎那里有些不合适。

权当打发时间,否则,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做的。

“对啊,对啊,这就是故事有意思的地方”。

见刘妙妙似乎有些失望,程默急忙解释道:“这可是仲大人给我讲过的,很有意思的,当时在翰林院时,我从未听过这么离奇的故事”。

这小子,不做说书人,都有些可惜了。

在天桥或大街闹市摆个小摊,仅是这渲染气氛就可以养活自己。

刘妙妙眼睛睁的老大,连连点头:“既然是仲大人讲的,那自然是要听了”。

末了,她又嘀咕一句:“想不到仲大人堂堂翰林院侍读学士,还讲这种民间鬼故事?”。

来到盐课提举司衙门后,刘妙妙才终于知道:仲逸根本就不是山东济南府的什么商家公子,而是这里的提举大人。

而仲逸之前的经历,她也渐渐明朗起来。

程默似乎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追问一句,刘妙妙却低头道:“没说什么……就是觉得仲大人能讲这种故事,不可思议……”。

“这是真的,若你不信,改天让仲大人当面讲与你听”,程默随意说了一句。

刘妙妙立刻起身而立:“好啊,好啊,想想都觉得有趣,翰林院是什么地方?能让昔日的侍读学士讲故事,太不可思议了……”。

程默黯然失色道:“你是想见仲大人,还是想听故事?”。

刘妙妙垂下头,竟喃喃道:“都想……,你们都是妙妙的恩人……”。

这话说的,竟让程默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跟班,一时无言以对:是恩人不假,难道就要相见吗?

自从仲逸来到翰林院后,程默对他的崇拜有增无减:文采非凡、气势非凡……

总之,什么都厉害,翰林院堪比掌院学士的最年轻编修、侍读、侍读学士。

不,在程默心中这些人远没有仲大人在他心中分量十足。否则,他也不会从京城大老远来西南大理。

这故事讲得,都可以比的上这风景了——大煞风景。

“程大哥,你莫要误会,小女子得你们相救,来这盐课提举司衙门,也就认识你们二人,所以……有什么,就说什么……”。

刘妙妙开始鼓励程默:“快开始吧,怎么个鬼怪故事,还人吓人……吓死人?”。

程默立刻转过身来,一脸笑意道:“也好,此刻是qing tiān bái ri、朗朗乾坤,不然,还真害怕的不行”。

刘妙妙淡然一笑:程大哥,又开始卖关子,这都要比故事本身更精彩,但似乎也更‘耗时’了。

“话说,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城外是一片乱坟岗子……那一年下大雨,山水冲垮了坟墓……”。

这一刻,程默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精彩极了……

刘妙妙听的认真,但有一个问题也一直在伴随着她:同样的故事,若是让仲大人来讲,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那个知县大人真聪明”。

程默说的天花乱坠,中间问了刘妙妙一句,谁知她只顾着要听结果,压根就不愿动脑筋去猜。

她竟说了一句:“还是仲大人更聪明,这个故事若是换个方式来讲,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程默也不由的笑了:“那是自然,我们仲大人是谁啊?相当初,我随他一起去西北榆林府,那里有一个叫三边镇的地方,更有一个大煤矿,好可怕啊,苦力们都被恶霸困在那里,还是我们仲大人救出来的呢……”。

或是天赋使然,照这样下去,这小子讲故事的本领简直无敌了。

谁知这么一句,却引来刘妙妙更大的兴趣:仲大人之前不是在翰林院吗?他是一个文官,如何能将苦力从恶霸手中救出呢?

“哎,这个你就不懂了,仲大人是文官不假,但做这种事,并非就要他自己出面啊”。

程默微微摇摇头,连连叹道:“这算什么?难道我随仲大人一起去东南抗倭、漠北抗鞑靼的故事,也要讲给你听吗?”。

“嗯嗯嗯……”,刘妙妙两眼放光,异常的好奇:‘好啊,好啊’。

日头渐渐升高,程默有些焦急,他最近的差事是与肖大可轮流看守躺在房中的耿达,现在是肖大可,晚饭后就轮到他值守了。

‘程大哥,若是你觉得伙房的饭菜不合口,我给你单独做’。

刘妙妙轻轻说了一句:‘还有,你所有的衣物,都交给我来洗……’。

程默笑了:这些你不是一直在做吗?老实说,到底是为报答我这位恩公呢,还是想听更多关于仲大人的故事呢?

眼下正愁那些熟悉的故事讲完该怎么办?程默目前还不具备现编的本事,素材是关键。

这下好了,仅是随仲大人三次出京:西北三边镇、东南福建抗倭、漠北抗击鞑靼,还有辽东开办书院。

想想都觉得激动:三边镇的羊汤、福州城外的新桥、凤凰山、乌龙岭,漠北的黄沙城、西沙城、辽东的第一书院……

这些估计都够说仨月了,很不错的话题,意外收获啊。

“就此说定,不过我要去仲大人那边,看看有什么要做的?”。

程默成就感十足道:“哎,仲大人是这里的提举大人,盐课衙门事儿又多,我总得要分忧才是,能者多劳嘛……”。

刘妙妙拍拍手道:“程大哥好厉害,什么事儿都可以做、做的很好……”。

夸夸也行,很不错的感觉,就算是这一天的犒劳吧。

“哦,对了,那个叫什么耿达的盐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刘妙妙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听衙役大哥们说,那位李太医真是太厉害了,这可真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啊”。

程默收住才迈出去的一脚,淡淡说了一句:“谁说不是呢?人家李太医的医术,那真是没得说。不过……”。

末了,他又提醒一句:“不过,此事不要乱讲,听仲大人说:耿达知道很多关于盐商的事儿,不仅仅是此次贩私盐这点事儿,听说啊……这衙门当中,还有人与他们一起勾结呢”。

刘妙妙频频点头:“我一个小女子就是好奇,自然不敢胡乱讲,这些都是仲大人吩咐过的大事”。

说归说,她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若是那个耿达醒了,还真想看看,你说他是否还与之前一模一样?”。

刘妙妙或许也是与众人的心思一样:起死回生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之前的事儿,还能记得吗?能记得多少?

程默这才似乎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告诉你,听仲大人说啊,耿达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就这一两天,一直用着药呢,体内的毒也该排的差不多了……”。

尽管刘妙妙已频频点头保证,但程默还是再次叮嘱:“此话,不能对任何人讲起,这是仲大人的大事……”。

各自道别,离开后花园后,程默直接来找仲逸,却见陶雯儿正准备饭菜,真是应了那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一桌饭菜,虽说清淡了些,但看上去颇为精致,很符合仲大人与仲夫人的口味。

陶雯儿为他找来一副碗筷,程默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二人顺便说起方才在后花园之事,仲逸和仲姝也认真听他‘说书’。

“程默,既是这样,你回头告诉刘妙妙,让她一会儿来找你们仲大人,顺便听听他那离奇的故事”。

仲姝总算听明白了,她向程默吩咐道:“你仲大哥毕竟是人家的恩人嘛,这点心愿还是能满足的……”。

第657章 烦恼的女子

饭菜不错,但程默却没什么胃口。慢慢动着筷子,偶尔与陶雯儿说两句话,却不时怯怯看着对面桌上的仲姝、仲夫人。

“叫刘妙妙来听仲大人讲故事?这不是惹仲夫人生气吗?”。

程默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不来蹭这顿饭了。

早在京城时,程默就知道仲家三位夫人个个了不得,尤其此次来到西南后后才知道:仲家大夫人,简直可以与仲大人相提并论了。

莫说别的,即便跟随仲夫人的陶雯儿随意几句话,就可以把他这位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跟班给绕进去,更何况其他的呢?

连傻子都能看的出来:这刘妙妙拐弯抹角的表示出了对仲逸的好感,哪怕是出于崇拜,或因其年纪太小的缘故。

可这样一来,仲夫人不就不高兴了吗?

“仲大人、仲夫人,那我先过去了,耿达那边该换人守着了”。

程默放下碗筷,才走一步,却被一旁的陶雯儿提醒道:“默大哥,你别忘了叫刘妙妙来见咱们的仲大人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默转过身去,向陶雯儿挤眉弄眼道:“快吃你的饭,食不语、不语的……”。

仲逸与仲姝相视一眼,不由的笑了……

与肖大可的换守时间还有点早,程默溜达了一会,原本就没怎么吃饱,再消消食,感觉又快饿了。

下次,还想不想再一起吃饭了?

刘妙妙回到住处后也没有什么胃口,她来到梳妆台前捣鼓了半天,一会将头发盘起、一会扮个鬼脸。

“真有鬼怪的故事?”。

她自言自语道:“不过,人吓人,吓死人这倒是真的……这是仲大人讲的好,一定……”。

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那是给皇子们侍读的,竟然还讲鬼故事?

想了很多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程默在门外喊了一声时,刘妙妙才从一片遐想中反应过来。

这喊声,吓死人了?

来这里时间不算长,但等一天似乎很久了……

提举大人的房间很大,灯光也更加明亮,当刘妙妙进来后看到却是仲逸和仲姝正稳稳坐在那里,一脸的笑意。

说实话,这个结果尽管不是很意外,但确实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对于这位仲家大夫人,刘妙妙只见过数次,而且大多就是打个碰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才貌双全,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仿若诗境书画中存在的一般,从未见过这等女子”。

刘妙妙有的时候似乎和别人不一样,她每次见到仲姝后,却反复再想另外一个问题:听程默说仲大人有三位夫人,还有一位是原礼部尚书的千金。

“仲大人,真厉害……”。

再次与仲姝相隔数尺,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的可以慢慢弥补与拉近,以致最后相差无几。

而有的时候,就是倾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唯有适应。

脸上红扑扑的,刘妙妙感觉颇为不自在,权当是这里有些热的缘故吧。

“妙妙姑娘,听程默说,你非常喜欢听故事,而且……”。

仲姝望望仲逸,而后向刘妙妙微微笑道:“而且,是仲大人当面讲的故事?是也不是?”。

刘妙妙埋下头,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这本是早就意料之中的一句话,谁知此刻却无言以对,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仲逸感受到了那种尴尬,他随意说了一句:“这个程默,就喜欢添油加醋,本官倒是个喜好热闹之人,即便没有他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但也能说上两段……”。

仲姝笑道:“妙妙,你今晚有福了,要仲大人讲故事,我们也不多见啊”。

‘我们?’,说的不会是仲家的三位夫人吧?

“不不不,仲大人、夫人,那都是小女子和程默大哥闹着玩儿的、说说而已”。

刘妙妙依旧将头埋下,微微说道:“妙妙出身卑微,落难之时,承蒙仲大人出手相救,还被收留在这盐课提举司衙门,岂有再提无理要求的道理?”。

说完,她便做告辞状、准备离去的打算。

‘妙妙姑娘别着急嘛,来都来啦,不妨坐下听听吧?’。

站在仲姝身后的陶雯儿不由插话道:“还真别说,仲大人讲的故事可好听了,在东南福建时,我就曾听过一次,翰林院出身,……就是不一样……”。

桌椅都备好了,陶雯儿还将茶水端上,刘妙妙感觉自己的身份被瞬间拔高。

一个堂堂的朝廷从五品提举,之前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竟是如此谦和?

眼见为实,还是难掩惊讶之色。

‘不不不,你们都是仲大人一起的,小女子一个落难之人,寄人篱下,岂有与主人同桌而坐的道理?’。

刘妙妙连连告退:“这要是传出去了,不定被别人怎么笑话我们盐课提举司衙门、笑话仲大人您呢……”。

出了屋门,来到院中,刘妙妙还是觉得脸上的灼热,好在有凉风轻拂而过,这才舒服了许多。

这叫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仲大人这个翰林院侍读、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身份吗?

刘妙妙也读过一些书,此刻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差距。

毫不夸张的说,在她看来,即便仲逸不是什么翰林院侍读学士、盐课提举司提举,就是那个什么山东济南府的商家公子哥,只要你见到他本人,还是觉得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

这种力量所产生出的感觉,不是凭借读书能练出来的。

而这位仲夫人亦是如此,刘妙妙一直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会适应于日常琐事、家长里短呢?

过日子,绝不是她的内容。

这一切,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才走几步,却听得身后一阵微微的脚步声,转身而去,见是方才说话最多的陶雯儿跟了上来。

‘妙妙姐请留步’。

陶雯儿来到眼前,竟说了一句:“仲大人,有一事相求,不知……”。

一听这话,刘妙妙不假思索道:“仲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凡有所差遣,小女子都能答应”。

这是一个很有‘诚意’的答复,只是不由的让人多想一番。

陶雯儿轻轻抬头,用一种不同寻常的眼光望着她,而后才笑道:“妙妙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儿”。

如此收放自如,却让刘妙妙有些措手不及,她只得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若是仲大人没有什么吩咐,那小女子便暂先退下了”。

真是个奇妙的女子,难道她名字中带个‘妙’字,是另有深意吗?

陶雯儿上前一布道:“这不?那个耿达就快要醒了,这些天门外都有衙役们守着,但喂药、熬药这些细活,还不得找个咱们这样的人吗?”。

末了,她继续道:“仲大人说耿达知道的秘密太多,派一般人不合适,我是从京城与仲大人一起来的,而你又是为仲大人所救,自然不会有二心。

就咱们两轮流负责这些琐事,总不能事事麻烦人家李太医吧?还有其他病人等着要看病呢……”。

说了这么多,刘妙妙总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帮忙,就是做这些杂务?

这不还是自己眼下的‘差事’一样吗?

不过,听完陶雯儿这么一说,刘妙妙的心里却是很欣慰的:看来,在仲大人那里,也算作是‘自己人’了?

至少,仲大人是信任我的。

“雯儿妹妹,还请劳烦禀告仲大人:这活儿,我愿意做”。

刘妙妙很自信的说道:“而且,我可以向仲大人保证:绝对不会出错”。

陶雯儿上前轻轻在她手臂上拍拍,一脸的笑意:“妙妙姐真好,那就这么多说定了,我去向仲大人和夫人说一声,咱们一会儿就去……”。

耿达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此刻盐课提举司最大的‘隐患’,有人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这个盐商一下子醒来,随便咬出几个人,衙门的人再将这些抓走。

人们都早已领教过了:仲大人,是真的敢打、往死里打那种的主儿。

好在负责看守的衙役全部为一等,仲逸再次核选,并由库副使肖大可,还有跟班程默负责带队,别人自然无法进出。

“这个耿达,生前是盐商,那么多的银子,视山珍海味为糠菜,再看看,死到临头了还拖累了我们”。

门外,肖大可与程默这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大度都是些抱怨和调侃之言,权当是为打发时间的。

屋内的空地上,陶雯儿正向刘妙妙介绍着用药情况,并吩咐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刘妙妙不时的点着头,似乎既算是一种礼节,又好像在应付着陶雯儿的嘱咐。

“那个……就是耿达啊,怎么看着和几天前一模一样的”。

刘妙妙的目光一直在耿达的身上,看的颇为仔细。

她兴趣不减的样子:这位李太医真的是太神了,我终于有机会看:起死回生之人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了。

程默的鬼故事算是白讲了,刘妙妙似乎压根就不怕这些‘人吓人吓死人的’鬼话。

“李太医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刘妙妙四下张望,却有些失望。

陶雯儿做出一个手势,而后向一旁的屋子指去:“小点声,李太医在那个屋里,他岂是你那么容易见到的?比我们仲大人都难见多了……”。

这时,程默走了进来,他向这二人说道:“听李太医说,不是今晚,就是明晚,耿达就能醒过来,这个该死的盐商”。

陶雯儿略作沉思道:“那今晚的药,就由我来熬吧,明晚再妙妙姐……”。

刘妙妙急忙摇头道:“不不不,还是都由我来吧,这些天尽委屈妹妹了,这些粗活岂是你做的?”。

陶雯儿吐吐舌头:“在福建老家时,我倒是经常学着熬药,我叔父就是我们那里的郎中,这些年我们一家人几乎也就没有什么病灾的……”。

刘妙妙比陶雯儿年长些,看来她这个做‘姐姐’的是拿定了主意。

‘熬药我也会,之前学过些……’。

顿时,家里有郎中的还真不少。

程默在一旁笑道:“雯儿你就听妙妙的吧,反正有我在,还有很多故事没讲呢……”。

‘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搅你们了……’,说完这句,陶雯儿缓缓退了出去。

似乎想起了什么,刘妙妙向正欲出门的程默问道:“程大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衣衫未拿,能不能回去取一下?天黑、怕冷……”。

程默笑着说道:“不行,仲大人有命: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还是等耿达醒过来再说吧”。

不就是件衣衫嘛,片刻之后,程默从柜中取来一个包袱:“都是新的,都归你了,想穿那件穿那件”。

陶雯儿淡然一笑:‘程大哥倒是想的挺细心的’。

程默微微摇头:“不,是仲大人考虑的周全,我只是个跑腿的”。

这个该死的耿达,让这么多人候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程默比划着手势,而后笑着走出门外……

夜色中,盐课衙门格外的安静,除了那些平日里经常亮着灯光的屋子外,因耿达和鲁大头而增添了几盏新灯笼,似乎在隐隐提醒着众人:这事儿,还远远没有了结。

毕竟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夜幕降临时难免阵阵微微的寒意,令人有些心头凉凉的。

屋中灯光正亮,刘妙妙独自坐在窗前,一脸的忧郁。

那一小碗药早已熬好,她有独自一个房间,除传唤外,就可住在这里。

艰难的抉择慢慢酝酿,从起初在那个专门卖玉的小院中,无论程默还是仲逸,刘妙妙丝毫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丝恶意。

她为何要来盐课提举司?为何要设法接近仲大人?为何要频频打听耿达的病情?

如今倒好,终于‘如愿以偿’,但刘妙妙的心中却再也没有一丝的成就感。

夜渐渐深了,不少人早已安然入睡,刘妙妙依旧坐在那里,与之前的姿势没有半点不同,唯有屋中的油灯被吹灭而已……

第658章 不淡定了

夜幕下,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不少人皆已进入梦乡,睡的那叫一个香。

各店铺早已关门,只是一些大一点的铺子门前挂着灯笼,道道亮光、多少给这片夜色增添了几分色彩。

西街那家最气派的酒楼、运发大酒楼一楼大门紧闭,只是二楼那家最大的包房中还亮着灯光,里边的人似乎还在忙着什么。

依旧是那张圆木桌,桌上习惯摆放做工极其复杂而又精致的下酒菜,似乎只有这样的饭菜,才能配的上如此美妙的佳酿和红木桌椅。

不过,那些所谓的下酒菜都拔凉拔凉的,与之相应的是一套不错的酒具、不错的酒水。

‘哎……’。

这一声叹,虽是有感而发,却又似酝酿已久,其中有太多的无奈和惆怅,竟将已然入睡的夜猫给惊醒了。

‘瞄……’,象征性的叫了几声,那只大黑猫又懒懒的闭上了双眼。

围桌围坐的有三人,孙大发居中,两侧是两个同样身材肥硕的男子,他们都是盐商。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正站在他们三人面前,眼睛时不时的打量着桌上的摆设,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dà má子,按理说呢,你是盐课衙门的衙役,这话我本不能问,但此事事关我孙大发一家老小,甚至于多位盐商兄弟的性命,你能理解?’。

孙大发满饮一杯,而后向对面之人再次问道:“耿达,真的醒了?”。

那瘦高个是盐课衙门的衙役不假,因为脸上起痘,被人称为dà má子,此人跟随同提举王核多年,是个很会来事儿的人,深的其信任。

“奸商,果真狡猾,连老子的话都不信,这可是王大人让老子来的”。

心中嘀咕几句,dà má子似笑非笑道:“孙大东家多虑了,这是刘妙妙亲眼所见,王大人得知消息后,这才专门派我过来传信的”。

dà má子一身布衣,是换班后借口上街办点事儿才磨蹭到这里,虽然时间有点晚,但他毕竟是为‘正事’而来。

“麻子兄弟不要误会,大发也是为将事情办好,否则也会拖累王大人不是?”。

孙大发身边那两人劝道:“毕竟,这位仲大人不同于常人,我们不得不防,也不敢不防啊……”。

不是不小心,只是事情还不够大,事关身家性命,试问有几人敢草率行事?

dà má子来到桌前,端起瓷杯自斟自饮一杯,而后便拿起筷子从盘子中夹起来。

对孙大发这些人来说:吃喝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问题,不敢说吃遍天下美食,但很难说他什么东西没尝过。

只是这个衙役就差了点,平日里跟着蹭吃蹭喝不少,但总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对一种人来说,有一种饭菜最香,那便是不要银子的饭菜了。至于食材、刀功、佐料之类的,倒是其次了。

牙齿磨碎着嘴里的酒肉,dà má子发出一阵‘咀嚼’的声音,听的孙大发有些反胃,但他只得强忍着,不屑的神情。

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是这种见钱眼开、见酒就喝的人呢?

“哎呀,我说几位东家,你们就不要犹豫了。刘妙妙可说了:那耿达都可以翻身了,似乎还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虽然此刻神志还有些不清,但明天一大早,定能说出话了”。

dà má子边吃边说道:“今晚我们就当是他在说梦话,但明日若是真的醒了,那第一个供出来的就是你孙大发。仲大人审人的方式,真是太特别了,除非你真的想死,否则,最后都得招了”。

末了,他笑着补充一句:“不对,即便你真的不想活了,仲大人依旧能让你招供,你想死还死不了。这个耿达不就是个例子嘛。明明背过去了,竟然还是被救活了,这位李太医,真神了……”。

耿达有些不满的说了一句:“那王大人就真的见死不救吗?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逼到那份上,还不如鱼死网破算了……”。

说实话,这些天孙大发心中是极有怨气的。自从耿达被抓后,王核就像没事人一样,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更别说想其他办法了,眼看这兄弟们就这样白白送死了?

平日里喝酒、分银子时,可从来都见他少过一次、少过一两。

真是个白眼狼,无耻的小人……

这么一说,dà má子脸上终于不悦了,他‘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面目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孙大发,别他么给脸不要脸,你算个什么东西?还鱼死网破,实话告诉你,若是王大人有个什么闪失,老子保你全家死在前面”。

那三人一听此言,立刻红了眼,谁知dà má子依旧不依不饶道:“亏你还混迹了这么多年,连这个道理都看不明白:若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人被孙大发招出来,抓到了盐课提举司衙门、仲大人那里……”。

见三双有些迷茫的眼神望来,dà má子又端起一杯酒,不紧不慢道:“下场与耿达都一样——在说出话来之前,先让你们闭上嘴巴……这叫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这……”。

那三人瞪大了眼,沉默了片刻,只听见心跳的声音。

“这话……是你,还是王大人说的?”。

孙大发还是有些不服,眼前一个小小衙役就敢耀武扬威,成何体统?

虽说自己没有功名,但起码有银子啊,平日里接触的有品阶的人也不在少数,dà má子算什么?王核在时,他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王大人说的如何?我说的又如何?孙大发,你别装蒜了,都他么是拎着脑袋混饭吃的,真要把话讲的那么明吗?”。

dà má子为自己搬了把椅子,竟然有些感慨道:“老子也想明白了,这样干下去,迟早是会要命的。既然如此,为何要唯唯诺诺、怕这怕那的?”。

怕死的、不怕死的,最后都是个死,胆大的反倒成了看的开了?

这是什么逻辑?

“对对对,麻子兄弟说的对,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得相互帮衬着不是……”,孙大发身边两人再次附和着。

dà má子‘哼’了一声:“你们还说对了,不过这蚂蚱要是被灭掉了,也就不是什么一条绳了……”。

真是倒霉之时喝水塞牙,眼下正是烦心之事,却不知这一个小小的衙役也横了起来。

孙大发起身道:“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们还是好好合计合计接下来怎么办吧”。

末了,他向一旁的dà má子说了一句:“麻子兄弟辛苦,早点回吧,时辰不早了……”。

dà má子嘟囔了一句:“是的,时辰确实不早了,这一天的,做这提心吊胆的事儿,功劳、苦劳什么的……”。

得寸还真要进尺了,但孙大发今晚不想与此人理论。

向一旁两人递个眼色,立刻备上一块银子,顺便嘴里挤出一句:“dà má子兄弟辛苦,今日招呼不周,一点喝酒银子……”。

dà má子将银子捏在手里,立刻转怒为喜道:“早知道这样,又何必让兄弟这么憋屈呢?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我们都是为王大人做事,银子的事儿,干嘛要分的那么清楚呢?”。

“别忘了,再有一个时辰了,别错过了时间……”。

月更高了、夜更静了,dà má子走后,那间硕大的包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三人偶尔的叹息。

这样的夜,能有如此举止之人,该是要面临怎样的抉择才会如此?

“他么的,不说了,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干了”。

孙大发骂骂咧咧道:“连一个猪狗不如的dà má子都欺负老子头上了,那王核看来是指定靠不上了,但如今毕竟还没有翻脸,老子忍了”。

‘对,缩头是一刀,伸头是一刀,王核是靠不住,但现在要我们命的是仲大人’。

那两人也附和道:“如今之际,只有在耿达醒来之前,彻底结果了他,让他永远闭上嘴巴……”。

一声简短的瓷杯摔碎之时,虽然不是很高,也很清脆。

片刻之后,四名黑衣人出现在耿达面前,‘严阵以待’的样子。

这架势,倒像是个锦衣夜行之人,再配上那明晃晃的刀剑,想必是经常做这种事儿的行家里手。

“你们四人听着,待会儿盐课提举司衙门会发生一件大事,院门必是一阵慌乱,你们四人分为两组,去这个地方……”。

举过油灯,孙大发摊开图纸,向那四人吩咐道:“就是这个房间,耿达在那里,直接干掉。此事由你们二人去做,剩余二人在外把风,以防不测”。

自从那晚在江边出现两个蒙面高手后,孙大发就变得异常谨慎起来,尤其夜晚之时,只有有些异动,他都生怕是有刺客来杀他,吓得只能亮着灯睡觉。

为此,他的女人都有些忐忑了:一晚的不熄灯……。

至于在江边的那两名黑衣高手,众人确实议论了一阵子,如同其他流言传言之类,起初说什么的都有,后来渐渐就没有多少乐趣了。

在他们这一带,确实有一些武林高手,十足的高手存在,但这种人往往会在两种情形下出现:一种是为了银子、很多的银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高手也不例外,这本就再正常不过、不足为奇。

还有一种便是江湖侠客特性所在:他们既不为钱、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利,要出手,纯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种大侠之风古来有之,其中有颇为复杂的说法,不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还有侠之大者为社稷苍生之类……

孙大发明白:贩私盐嘛,肯定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被高手们搅局,他们也认了:见不得光的事儿,还能怎地?

至于说那晚在江边的高手,是仲大人在暗中所雇,这也完全能说的过去:他有个实力,他银子多啊,出手就是一万两。

即便不是来自江湖,从北虏南寇以来,仲大人认识几个高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仲大人来头大,是很多方面的。

明眼之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位年轻的仲大人有备而来,之前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出身,但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盐课提举司衙门的……

“你们四人都是孙某花了重金所养,你们各自的杀手锏我是见识过的,之前从未失过手”。

孙大发转过身去,默默的望着窗外的夜色,而后深沉道:“若是此事失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那四人相识一眼,立刻将手中长刀架在脖子上,做出一个自尽的动作。

“去吧,到时会有人接应你们的,反正,盐课提举司衙门,你们去了也不止一次……”。

孙大发依旧没有转过身,那四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晃晃悠悠,一旁站的两人不知何时坐在木椅之上,手中的酒杯开始颤抖、不停的颤抖。

今晚这事,确实有点大,仲逸来头不小,在他们看来:此刻的盐课提举司衙门,还有哪位传奇的李时珍李太医在。

孙大发竟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他么的,都有这么多银子了,到底是要干啥?”。

那二人默默的从各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向孙大发说道:“大发兄弟,这是我们二人的银子,连同几个兄弟的,都在这里了”。

孙大fā piǎo了二人一眼,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神情似乎又恢复不少,一如之前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先这样吧,不知道这位仲大人胃口到底有多大?但总得要试试才行啊……”。

孙大发再饮一杯,将手中的酒杯捏的几乎碎裂:“成败……就在今晚……”。

月色下,盐课提举司大门早已关闭,大多衙役回房歇息,只是院中偶尔有巡视之人路过,都是一等衙役。

耿达的那间房中灯光依旧亮着,门外的程默来回踱着步,他不停的向其他衙役吩咐几句,生怕一个疏忽就会误了大事儿。

“不好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快啊……”。

一声高喊划破夜空,院中大小房间纷纷亮起灯光,杂乱的脚步声、叫喊声充斥每个角落。

这一夜,终究不淡定了……

第659章 这火烧的

叫喊声、脚步声交错,盐课提举司大院,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起火的地方在衙门靠南处,此处距离摆放石狮子的门口较近,一旦失火便会殃及‘门面’:人们只要进了大院,便可看到火灾后的黑乎乎一片。

“大伙都听着,不管用什么方法,马上把火势压下去、压下去再说”。

同提举王核最先跳出来,他站在院中,双手叉在腰间,左右手不停的变换着姿势、比比划划的,俨然一个大管家的模样。

这火,来的快、来的怪,确实有点大。夜风吹过,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很快,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连同库大使刘通、库副使肖大可也纷纷跑了过来,个个脸上写满一个夸张的大大疑问。

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在肖大可的记忆中,总共发生过三次火灾:一次是因为账册,一把火后死了一个书吏,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还有一次是因前任的提举大人,那把火后没多久,他便被送到刑部大牢。

这些都是事后才打听到的,无论那一次,在起初起火时,在外人看来:那分明就是一场火灾、很普通的那种嘛。

常言‘事不过三’,对盐课衙门的这些‘老人’来说,如今眼前这‘第三把火’,绝对不是意外。

“仲大人呢?怎么不去请?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以没有提举大人在场呢?”。

姜军和蔡一书说着,这便叫来一个衙役,命他去请仲逸。

自从前两次公开‘翻脸’后,这位副提举和吏目对王核的态度大变,全无之前的那般唯唯诺诺、逆来顺受。

架势一旦摆开,总得要像模像样才行。否则,岂不是遭人笑话?

那衙役才走出一会儿,却又匆匆跑了回来,向姜军、蔡一书回禀了一句:“二位大人,仲大人已经过来了,就在那边”。

说完这句,那名衙役便投身到救火队伍中,一旁的王核也跟着跑了过来,来到仲逸身边。

‘仲大人,下官得知失火后,马上派人禀报大人,会不会惊扰到大人吧?’。

王核低着头,看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实则另有所指。

此言话外之音:早就给你说了,为何迟迟不来?该不是有什么事儿吗?

姜军和蔡一书也走了过来,纷纷向仲逸打声招呼。

也好,王核的话,也就可以不用回答了。

仲逸笑道:“睡得晚了些,正与夫人说着话……这才来的晚了些……还好有诸位大人在、兄弟们在……”。

相比小人的险恶用心,天灾人祸简直就好的不行。最起码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预防和控制。

“仲大人,这场火起的有点突然”。

王核指着团团火苗,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们收拾院落时,将之前那些旧的桌椅、杂物堆放在这间屋里,最近天气干燥……早就应该想到的……多时易燃之物……”。

姜军与蔡一书相视一眼,似笑非笑的向王核说了一句:“照王大人的意思,这场大火就完全是天灾了?压根就没有人祸?”。

王核也笑脸相迎道:“那以二位大人的意思,就是说有人故意放的这把火了?那倒是该要好好查查了”。

他转身向仲逸道:“仲大人,下官觉得,此事由姜大人负责查处是最合适不过了,姜大人身为副提举,也足够这个分量啊,那些个衙役们,我看谁敢不给面子?”。

上次因为鲁大头的事儿,几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王核几乎下不了台,可时隔不久,大家依旧见面笑脸、说说笑笑了。

场面上的文章,还得要做嘛。

王核此举意在为自己开脱,就凭姜军这位副提举在盐课衙门的势力,他能调动的人不够三个,还指望他来查案?

即便是仲大人亲自出马,最后也必定是无功而返。

为何?纵火之人早就跑了,找谁去?

即便抓住了,那也是孙大发指使的,与本官这个同提举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王核心中在盘算着这场游戏的‘来龙去脉’:孙大发为何要放这把火呢?那是因为害怕耿达将他供出来——贩私盐之人,他正是幕后的主使。

此事就此为止,不会再往下查,也不能往下查:一个孙大发背不住这么重的担子,而一个从六品的同提举——王核也背不住。

就这么回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破绽’,王核是没有必要担心这一点的,在这里混迹,没点心里素质还真不行。

仲逸似乎看上去很淡定的样子,对他们三人的争论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衙役们反应确实够快,火势已经得以控制,除了零星的火苗外,大多都已被扑灭,黑黑的木棍上冒着阵阵热气。

剩下的,就是由衙役们来收拾这个残局了。

仲逸特意吩咐:负责清理现场的差事,就由库副使肖大可带人去办。至于耿达那边嘛,明日就不要换人在门口值守了。

为何?‘听说’这位被李时珍救活过来的盐商,明日就要真的醒啦。

“既然你们三人都众口一词,那就依了你们”。

说起纵火之人,仲逸转身说道:“此事,就由姜大人负责查处,蔡大人可以协助,人手不够尽管差遣。若是兄弟们需要外出查案,给程默说一声:需要多少银子,本官认了”。

姜军立刻上前道:“谢仲大人,下官定当全力以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若是查到是我盐课提举司衙门有人故意纵火的,下官也绝不会手软的”。

仲逸爽朗的笑道:“好,查到谁头上,谁就该下大狱。这是本官的风格,姜大人好样的,看你的了……”。

来盐课衙门这段时间以来,吏目蔡一书忙前忙后,虽是些琐事,但毕竟还帮了仲逸不少忙,相比而言,副提举姜军确实做的少了许多。

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仲逸将此事交给这位副提举,并非就要什么结果,而是顺便在看另外有一个结果:姜大人的水平、人品。

“若真是我盐课中有人纵火,那这种人应该千刀万剐”。

王核也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若是我的人干的,到时不劳姜大人动手,本官亲自来”。

这话说的,似乎是在孩童世界般的‘睁眼说瞎话’。

这时,一直没怎么言语的蔡一书又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句:“什么叫你王大人的人?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为万岁做事的。只是在这里的人,都要听仲大人的,这是规矩”。

末了,他向仲逸拜道:“仲大人,下官那里说的不对,请仲大人降罪”。

仲逸笑道:“不不不,我们本就是为朝廷效劳,何来‘私’字一说?蔡大人说的太好了,本官怎么能降罪于你呢?”。

蔡一书果真是这几人中年纪最长的,适当的时候,他也学会了‘借力打力’。

只是,这样的力度,难免有些明显,而力量也明显小了点。

王核有些便秘的感觉,但也只能将这种难以之苦、生生给‘咽’了下去。

今晚的戏台本就不在这里,除了那些衙役们,这些人谁又会真正关注眼前这把火呢?

“哎,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思入睡,咱们几人不如在一起坐坐?顺便说说话,这个时辰,别有一番风味啊”。

姜军俨然进了状态,他自然知道:真正的表演,将是在大火被灭之后。

至于接下来的戏怎么演,也就只能静静的等待了。

那怕,谁是也不知道这个结果呢?

这个提议自然能得到众人同意,蔡一书首先双手赞成:“正好,下官那里还有一壶好酒,量虽不多,但绝对够几位大人品一阵了”。

仲逸转过身去,缓缓迈开脚步,随意说了一句:“听蔡大人安排便是,走吧……”。

库大使刘通在现场冒个泡,之后便不知了去向,这小子有的时候也是鬼灵精怪的,他知道此事背后复杂之处,最好还是不要在几位大人面前晃悠。

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主儿,几位大人争吵起来,还真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劝说?

带着一队衙役,刘通竟在院中细细查看了一遍,一来为避开各位大人,二来也是想一旦发生意外时,能第一时间跑到仲大人面前报个信。

如此一来,无论仲逸还是王核,都会在那个时候想起他,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可惜这盐课提举司衙门的大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转悠了半天,他还是错过了那最精彩的一幕。

当一名衙役跑过来向刘通附耳一番后,这位还算有些资历的库大使脸上简直要抽筋了。

“知道此事的,还有谁?”。

惊讶之余,刘通这才想到了自己的正事。

那衙役略作思考,而后便脱口而出:“就是仲大人从京城来的那个随从叫程默的,他一直在耿达房间外守着,他最清楚”。

刘通拔腿就跑,顺便还叮嘱了那人一句:“你们继续查看,不要到处瞎嚷嚷”。

一心想尽快见到仲逸,来到火堆旁,只有一堆黑乎乎的残留之物。刘通却被告知仲逸去了蔡一书的房间,一起的还有王核、姜军。

刘通也管不了那么多,直奔蔡一书的房间……

“刘通,为何要慌里慌张的?给你说多少遍了?遇事要沉稳,在仲大人面前,这成何体统?”。

见刘通破门而入,王核心中暗暗一惊,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说吧,到底怎么了?”。

仲逸不语,姜军和蔡一书也继续沉默,三人静静的看他们二人在表演。

“仲……大人,有……有刺客……”。

刘通气喘吁吁道:“总共四人,全是黑衣人、蒙着面,手中是长长的兵器、闪闪反光……”。

好吧,这下该这几位‘大人’沉默了。

片刻之后,副提举姜军这才反应过来:此事,该是我管啊。

立刻起身,快速来到刘通面前,姜军急忙问道:“说,那四人现在哪儿?这是要反了吗?这里是大明的盐课衙门,哪来的刺客?要刺杀谁?”。

还不知调查纵火之事由姜军负责,刘通一脸懵逼:姜大人,你……踩我脚了。

什么气味,副提举大人吃了多少大蒜?

‘刘通,你有什么就给姜大人说吧,仲大人已准许由姜大人全权调查纵火一事’。

蔡一书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刘通的表情来看,应该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以他们二人的交情,刘通的坏消息,也就是王核的坏消息。

对他们来说不是好消息,没准对仲大人就是个好消息。至少,也不是什么坏消息。

刘通见众人都不说话,这才连连点头,一直紧皱的双眉,也终于舒展开来。

‘姜大人,其实也就是虚惊一场’。

众目睽睽之下,刘通竟一字一句道:“那四名黑衣刺客,都死了”。

“啊???”。

王核猛地起身:‘那耿达呢?他……’。

一时着急,再次露出马脚,这位同提举顿觉自己简直——太愚蠢了。

神速,他急忙又说道:“刺客这么一闹,耿达与李太医不会受惊扰吧?”。

还算是挽回了点颜面,众人也没有继续向这位同提举大人多问一句:都还没说刺客要刺杀谁呢,你怎么就问起耿达了呢?

刘通继续轻松道:“哦,耿达当然没事了,那刺客们连他的屋子都没有进去,就全死了,死的老惨了……”。

对刘通来说:单就纵火,发生天大的事儿,和他这位库大使屁的关系都没有,只要仲大人和王大人没事就行。

王核还想多问一句,但话到嘴边,却默默的拿起一杯热酒饮了下去。

姜军长长舒口气:“这就好,是谁这么厉害?竟能干掉四个刺客?咱们盐课提举司衙门,有这样的人吗?”。

刘通笑道:‘是仲大人的跟班——程默’。

姜军也不由的点头道:“哦,对对对,差点忘了,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怎么把这小子给忘了,好样的、干得好……”。

刘通再说几句,姜军向仲逸打声招呼,而后向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过去看看……”。

第660章 就这么淡定

“再大的事儿,也总归是能过去的”。

不知是那位‘大贤’说过这样一句话,有的时候还真有几分道理。

堂堂盐课提举司衙门,竟然有人纵火,火势烧的还不小,差点把整个大院给废了。

不过这火烧就烧了,反正就那样,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场大火,可不就烧了吗?

盐课提举司衙门怎么了?时光还难倒流还是怎地?

至于那四名黑衣刺客,起初还以为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谁知后来也就成了个‘哏’:来的神秘死得快,一看才知是盘菜。

但刺客就刺客了,盐课提举司衙门怎么了?照样不是敢拿着兵器利刃吗?还是闪闪发光那种。

听与程默在一起的衙役们说那几人身手还是相当不错的:轻功了得、刀法了得,手段足够的狠、足够的利落。

可是,那又怎样呢?因为程默——更厉害。

副提举姜军当时说有人这是要‘反了’,不过,对这四名黑衣高手来说,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说大很大,但再大也就过去了,谁也无法阻止、无法改变。

次日清晨,第一缕眼光洒下,街上行人依旧、依旧早早起床,胡乱的忙乎一通,该忙的活计还要忙、人总得要吃饭养活自己嘛。

盐课提举司还算安静,经过一夜的折腾,仲逸下令:除值守的衙役外,昨晚参与救火、抓捕刺客的衙役,可以多睡一个时辰。

与此同时,衙门今早改善伙食,肖大可早已派人在街上一家铺子定了几只羊、若干酒,酒肉管够。

这是仲大人犒劳大伙的,银子自然是他这位提举大人掏了。这份待遇兄弟们早已熟悉,也欣然接受。

不过大伙心里也非常清楚:仲大rén dà方,我们也不能做白眼狼,唯有好好当差才是最好的回报。

跟着仲大人这样爽快的人干,绝无二话。

爽快,有的时候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

衙役们是如此,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还有吏目蔡一书等则能好一点,从时辰推算,他们应该有两三个时辰入睡的时间,足够了。

当然,算是什么算的,若是有人一眼未合,那便是有心虚之处了……

“兄弟们都起来啦,仲大人给大伙改善伙食:肉管够、酒限量,剩余的可带走……”

大约一个时辰后,程默站在院子中间,双手握成一个圆圈,连连高喊几声。

片刻间,匆匆的脚步声,所有衙役全部聚集在院子里,集合完毕。

这速度,相比仲逸初来盐课衙门时,快了不止一点点。

程默这个‘大管家’确实够号召力,来这里时间不算长,做的很不错。

不大会儿的功夫,王核、蔡一书等也缓缓走了上来,在台上一个几乎是固定的位置。

副提举姜军因为有了新的差事,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尽管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但他忙的不亦乐乎,所以来的晚了些。

众人到齐后,仲逸从里侧屋门走出去,台下立刻安静、衙役们站的那叫一个笔直。

自从那次被罚站和训诫后,再也无人敢随意喧哗了,争做一等衙役、争取领的属于自己的一份赏银。

所谓门面门面,不仅衙门口的那两只大狮子是门面,不仅是高屋大门,还有这里所有人的面貌: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令行禁止……

仲逸上前,却看到两人红红的眼睛:想必王核一晚未睡、熬个大夜。

至于姜军嘛,那都是忙的,有了新差事嘛。

吏目蔡一书微微点点头,他倒是睡得不错。

“弟兄们,今日叫你们来,就两件事儿:昨晚我们盐课衙门突发一场大火,兄弟们辛苦了,今日犒赏大伙儿,每人赏银五两”。

仲逸才说这一句,台下立刻不淡定了,除了欢呼还是欢呼,昨晚的疲惫在顷刻间一扫而光。

仲大人真是太给力了,越是发生这样的大事儿,越能做出更为大方之举,兄弟们岂能不高兴、岂能不支持?

再大的变故到了仲大人这里,也就那么回事,兄弟们心里就更有底了。

干吧,盐课提举司已经变天了。

喧哗就喧哗一阵吧,这是仲大人准许的,换做其他主事儿之人,那里还有这份闲心:衙门大院里着火,竟然还能如此欢呼?

这时,程默上前挥动着双手,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仲逸来到人群前,提高嗓门道:“至于纵火之人,副提举姜大人将会彻查此事,本官在此表态:知情者提供线索的奖励三百两、抓获元凶者,赏银千两,当场兑现”。

这本是又该欢呼的时刻,但底下众人却异常安静,站的纹丝不动。

没有仲逸的准许,不得随意说笑,这是也是这位新提举大人的规矩之一。

包括一旁的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至于库大使刘通、副使肖大可,从来都不会在这种事儿上表态。

仲逸继续道:“此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今日一大早来报,耿达醒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阵异动、那怕是微微的一动。

“只是目前耿达的病情还未痊愈,待过几日,本官会重新升堂,连同鲁大头在内,一起开审”。

说完这句,仲逸缓缓转过身,只留下一句:“大家都忙起来吧……”。

当场兑现,说的还真是一点没错,昨晚参与救火之人,每人得了各自的银子,心里别提多美了。

要说这赏银最多的,还是程默:因他昨晚连着‘干掉’四个黑衣刺客。仲大人早有言再先——程默赏银五百两,其他协助的衙役每人五十两。

仲逸走后,负责分发赏银的是蔡一书,他自己虽没有得到一两银子,但却明显感觉到了兄弟们高涨的情绪——太痛快了。

“兄弟们,好好干吧,仲大人是我们主心骨、跟着这样的提举大人干,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蔡一书笑道:“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奔着银子而来啊,这可不是我们盐课提举司的风格啊”。

衙役们放声大笑:“蔡大人,你说的太对了……”。

不少人向姜军与蔡一书这边靠来,说起如何‘破案之事’。

大家伙兴致颇高,争前恐后的感觉。

这一刻,那种莫名的失落,以及由此引出被遗弃的感觉,再次向王核脑中袭来。

身为盐课提举司的同提举,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过这种感受了、越来越多不详之兆,如同一团迷雾一样紧紧笼罩在他的上空,久久不能离去。

“该死的孙大发,平日里话说的最大、最狂,关键时刻总是出差错”。

王核心中暗暗骂过无数遍:“什么高手?还他么派了四个,结果连一个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跟班都打不过,废物一堆……”。

昨晚失火之后,为了避嫌,盐课提举司所有人都没离开衙门半步,即便负责查处此事的副提举姜军,也都是在众多衙役的陪同一起进出。

瓜田李下嘛,这个道理不难理解,更何况是对这些在衙门做事的人来说呢?

耿达是做不掉了,孙大发又连连失手,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这位从六品的同提举王核也一时没了主意。

“得要抽个时间出去一趟,一旦孙大发被供出,事情就复杂了”。

王核心中默默道:“实在不行,也只能想最后的办法了”。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谁也无法阻挡。

只是‘早吃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来都是如此……

“耿达醒了?”。

尽管这是一个提前就有预料的消息,毕竟李太医的医术是不用怀疑的,但当仲逸当众说出来时,大家伙还是忍不住唏嘘一番。

仲大人说的,就更不用怀疑了:无论之前修葺大院,还是各种赏银,仲大人从来说一不二,更何况这次乎?

各种说法还是无法阻止的,关于耿达的身份特殊,他在衙门被关押的时间久了,不少人也纷纷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耿达是盐商,此次因贩私盐而被抓,他的身后另有其人,而这个人……”。

‘什么样的人嘴巴最紧?当然是死人了……’。

这种说法很快在衙门中流传开来,毕竟都是在这里做事的,即便当时看不出来,过后自然也能反映过来。

“昨晚那四名黑衣刺客就是来灭口的,多么的可怕,背后之人该有多么的着急?想想也是,一旦耿达开口,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衙役们都这么说,连昨晚与程默一起在耿达屋外守候的人也是这么说。

这下有热闹看了,而最热闹的莫过于耿达醒来后,他首先会将谁供出来?

说归说,继续看好这个该死的盐商才是关键,否则,还不知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再派黑衣刺客?或者向耿达汤药里下毒?

或者更有离奇的说法:若是被逼的狗急跳墙了,或许在耿达被过堂之时,还会有人趁机动手。

盐课衙门那点事儿,大家都还是知道一些的:盐商与衙门里的人勾结,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还没有被挑破这一层而已。

而已,仅此而已。

肖大可奉命从街上店铺中要的酒菜,酒楼的东家亲自与店小二一起来送餐,而且额外赠送了美酒若干。

自从仲大人来盐课提举司后,从未拖欠过他们的酒钱,而且每次都给的多了些,这次算是一个小小的回报吧。

“那是谁?那不是耿达吗?”。

众人已经开吃,吃的那叫一个痛快,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大家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瞪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耿达,这么点距离,明媚的阳光下,当然能看的清楚了。

程默跟在身后,前面还有数名衙役,中间是耿达,被人架着,慢慢的向前走去。

按照‘李太医’的嘱咐,耿达刚刚能下床走路,应该活动活动,顺便‘晒晒太阳’,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遵照仲大人之命,耿达要换个房间,大伙都听好了,在过堂之前,我们盐课提举司衙门绝对不能有外人进来’。

程默说了这么一句,大家还未来及反应,耿达便在众人协助下离开了大院。

这一刻,众人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起死回生:耿达虽没有说话,但神态与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退一步讲,即便他有点消瘦或脸色暗淡什么的,倒也能理解,但就现在来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李太医,简直神了。

王核刚从蔡一书那里过来,看到了院中的一幕,每人脸上都呈现出不一样的神色,心思就复杂了。

“王大人,你说这耿达活过来了,过几日能上堂时,他会供出谁呢?”。

姜军与蔡一书笑着对王核说了一句,而后又默默的看着耿达离去的背影。

王核脸上早已不悦起来,他甩袖道:“管他呢?那个盐商总不至于将我们三人供出来吧?”。

同提举大人正欲离去,蔡一书急忙补了一句:“我们倒是想被人供出来,但人家盐商们看不上啊……”。

在他们二人看来,一旦耿达醒过来,某些人就要倒大霉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自从仲逸来到提举司衙门后,这里是越来越热闹了……

耿达换了房间,与之前那间相隔不远,只是此处更加僻静了些,便于看管。

负责此事的依旧是程默和肖大可,只是他们二人在‘换防’之后,还得要协助副提举姜军查纵火之人。

经历多那四名黑衣刺客之后,衙役们对负责看管耿达的差事,竟是越来越上劲儿了。

不过,这样的差事,最起码也要一等衙役的资格才行。

说干就干,安顿好耿达后,剩下的便该姜军上场了。

“大可,你带几个可靠的兄弟,再去尸检房一次”。

副提举姜军吩咐道:“昨晚光线昏暗,没有看仔细,对这四人来来历的查处,是我们今日的重点”。

末了,他特意补充道:“当然,这也是本案的重点。他们到底是何人所派?我们要顺藤摸瓜……”。

这是仲逸赴任后姜军的初次出场,他知道此事的轻重,可谓‘临危受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肖大可立刻叫来几名衙役、十分干练的那种……

第661章 蛛丝马迹

“姜大人,仔细查过了,还是没有新的发现”。

肖大可带人再次将四名黑衣刺客的尸体检查一遍,并无发现异常。

作为一个不是内行的‘内行’,他们这样检查只是从表面来看:死者受伤的部位、身上是否有明显的特征等。

甚至于身上是否有其他明显标志,如特殊的图案、符号等。

这种做法主要基于江湖人士惯用的手段、习惯等。

这四人生前所使用的兵器,以及在与程默过招时所用的刀法,也将是一个判断依据。

“姜大人,这几把长刀皆无特殊标志,只是打造所用铁料精致一些而已。”

忙乎半天,肖大可向姜军再次摇摇头:“至于他们的刀法嘛,据程默和当时在场的兄弟们说:因昨晚天黑,他们也没有看太清,无法识别是那个门派的”。

姜军微微点点头,在盐课提举司衙门中,肖大可的能干是出了名的。尽管查案之事似乎有点与他的身份不符,但衙门中每次发生个什么盗窃之类的,还是这小子最能‘明察秋毫’。

“哎……,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了?”。

姜军有些失望道:“做的够干净,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参与尸检的还有几名郎中,他们则对尸体检查更为细致一些。

‘好剑法,这么多年了,如此精湛的剑法,还是不多见啊’。

两名郎中感叹:“没想到仲大人的跟班程默兄弟,竟有这样高超的剑法,人不可貌相啊……”。

姜军随意说了一句:“这个程默,平时使的不是刀吗?这四人当中只有两人身上有刀伤,其余两人都是为利剑所伤”。

肖大可正忙着与衙役们说着什么,听到姜军这么一说,他也随意回了一句:“姜大人,你忘了,程默有的时候也是使剑的,那次我就见过他练剑……”。

姜军微微一笑:“倒也是,我们怎么给忘了?”。

这位副提举大人虽然不像王核那样处处露锋芒,但也有他心细之处,尤其接受调查纵火之案后,他就更用心了。

并非不相信程默的身手,姜军另有所指。

如同王核和蔡一书等,姜军在这里也呆了很长的年头,他对当地人和事儿还是很了解不少的:既然有人敢向盐课提举司衙门派出杀手,足以说明这些杀手的不同寻常。

当初仲逸从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来到这里,做了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从京城到西南,他之前对付鞑靼倭寇,查处仇鸾等,想必也得罪了不少人。

据此,作为他唯一的跟班,程默的身手是毋庸置疑的,除保护仲逸外,还有他的夫人,若说程默的武功不高,打死别人都不会相信的。

但仲大人身边的高手,不止程默一个,这是盐课提举司衙门官吏,甚至于盐商们的共识:那晚,在江边船上突然出现的两名高手,就是最好的例子。

没错,是两个,而不是一个,而且不是程默,因为程默当时就在岸边,与众衙役们在一起,根本来不及赶到船上。

昨晚发生在盐课提举司的四名黑衣刺客被杀,虽说有程默的功劳,但大家都相信,绝不是他一个。

以仲大人的身份和之前的经历,定有高手在暗中保护他,连同他的夫人,皆有人随护。

而这些人的身手,何止是一个‘高手’所能概括的?

这一点,相信身为同提举的王核、吏目蔡一书也明白:程默‘干掉’四名黑衣刺客,定有人在暗中相助。

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家都能‘看’明白这一点,但谁都不会说穿此事。

至少,盐课提举司衙门的人不会说,因为他们也希望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的仲大人。

这些人,身手越高越好,平日里越隐蔽越好,只有那样仲大人才越安全,仲大人安好,盐课提举司衙门便安好。

这个道理,似乎真的不难理解。

姜军和肖大可更明白一个道理:如今是有人将刺客杀了,查案的重点是找出刺客背后的主使,而不是找出是谁在协助程默。

刺客,该死,这胆子也太大了些,简直是要反了……

“姜大人,快来看,这是什么?”。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而离去时,肖大可却在夹板里发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小玉石、颜色有些发黄的小玉石。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之后便很快没有了多少兴致。

‘嗨,不就是块玉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有人竟开玩笑道:‘这上面又没有刻上刺客的名字,再说了,这东西也变不成银子啊……’。

‘滚一边去,竟说风凉话,还是大可做的对,查案就要注意这些蛛丝马迹、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姜军白了一眼,从肖大可手中接过玉石,细细端详起来。

与此同时,他再吩咐众人一句:“快,重新搜查一遍,无论死者身上,还是他们的衣物,都不能放过……”。

众人立刻动手,再也不敢嘻嘻哈哈。虽说这个姜军只是个副提举,但也可以说是盐课提举的三号人物,真是发起火来,也是惹不起的。

‘姜大人,没有,再也没有了’,一通忙活之后,肖大可有些失望的走了过来。

很明显,此玉仅此一块。

来到玉石‘主人’的面前,姜军再次瞅着手中的东西,心中却暗暗嘀咕起来:此玉并无明显标志,从颜色、外形来看,很有些年头了,应该是私人之物。

杀手的身世往往都是个谜,但也并非人人都是孤儿、个个都是浪子,只是他们更加不易暴露家世而已。

据此,姜军判定:这块玉,应是此人祖传或有其他特殊意义留念,并非为杀手背后主使之物。

‘姜大人,要不咱们到街上的玉器店看看,在下和那店里的掌柜还有些交情,此人可是世代做玉,尤其对咱们这一带产玉,非常熟悉啊……’。

肖大可似乎也看到这一层,上前向姜军附耳一番。

“好小子,本官也正有此意……”。

第662章 有点辣眼睛

“升堂”。

“威武……”。

“当当当……”,一阵木棍敲击混杂的声音,地面阵阵颤抖。

该来的终究会来,尤其是众人翘首以盼的。

堂下两个唯唯诺诺的身影,还未开始动刑,鲁大头和耿达早已开始瑟瑟发抖。

这场面太熟悉了、熟悉的恐惧、不拘一格那种。

只因耿达身体痊愈不久,听说是怕被传染,大家相隔的距离就远了一些。与此同时,他穿的衣衫又厚又宽大,头上除了帽子外,还用一块小布巾掩着口鼻。

耿达这病到底传染不传染,谁也不知道,之前有衙役在看着他,也有没有见发现什么异常,但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

本能的一种排斥,对这位盐商的敬而远之,大多还是来自一种心理作用吧。

人啊,一生当中,有几个选择是真正来自理性的判断?大多时候无非人云亦云、或凭借主观感受而已……

仲逸端坐正堂,堂下两侧: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分别落座,一如之前的阵势。

班头小墩子上前一步:“仲大人,一切准备就绪,是否开始用刑?”。

经过多日调教,这小子简直要逆天了。

“啊???”。

还未开始问话,就要动刑了?

鲁大头瞪大了眼睛,几乎要背过去了。

小墩子这么一说,众人目光都聚集在堂上,看着这位提举大人:仲逸不发话,谁说了都没用。

这将是盐课提举衙门最基本的一个规矩、不成文的规矩。

何为‘威’?就是这么立起来的。

身为同提举的王核再也不敢轻易表态了,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好了。

否则,仲逸再来一句:王大人,要不台上这个位置,你去坐吧。

这一句,该让这位从五品的同提举,多么的没面子?

姜军与蔡一书也安静了许多,他们二人对仲逸的服从自不用说,但对王核的不满,也早已明的不能再明。

但今日不是斗嘴的时候,事关贩私盐大事儿,不得不谨慎。

“耿达,你应该感谢本官,感谢李太医”。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终于开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能起死回生,想必是老天自有安排,望你珍惜这次机会。否则……到了那边,也不得安生”。

这一句,令人有些汗颜。

有的时候,鬼神之术更能比至理名言有效。

为何?只因做贼心虚之人,往往害怕的就是摆脱不了他心中的那个‘鬼’、得罪不起心中那位‘神’。

你怕就别来,这就是游戏规则。有时,也是江湖的玩法。

耿达有些颤抖道:“小民感谢仲大人、感谢李太医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生铭记、从不敢忘”。

在场的,除了仲逸外,其他人目光几乎全在这位盐商身上:前些日子,就在这里,已经断气的他,今日竟又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

仲逸没有言语,在一旁负责记录的蔡一书终于开口道:“耿达,今日我们开堂审案,不是让你来谢仲大人的,说说那晚贩私盐之事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醒,无论仲逸还是李时珍,想必确实也不曾想过:要救这位富得流油的盐商吧?

耿达连连点头,这才似乎想起了重点:“对对对,蔡大人所言极是,小民这些日子脑袋还有些发胀,大概是还没有适应吧?”。

呵呵,这个理由倒还算勉强说的过去。

小墩子似笑非笑道:“没事,我们仲大人仁慈,一会用刑的时候——不打头”。

鲁大头又是一惊,耿达动动嘴唇,一时不敢再言。

一旁的王核莫名其妙的望了小墩子一眼,极其复杂的眼神。

这几天的功夫,小墩子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又是之前的话题,说到关键之处,就等他一句话了。

耿达缓缓起身,望着众人,嘴唇在微微发抖,脸色极其难看,如同面临生死抉择一般。

只是隔得较远,不知众人是否看清了他的这张‘嘴脸’?

“此事,还是由小民单独向仲大人说……可以吗?”,耿达几乎要哭了。

又要单独说?

耿达难道要将之前的一幕,再来一遍吗?

这倒让人不由想起一句话:大堂之上,岂能私设公堂?不妥、不妥。

上次同提举王核说了:这不是逼着让仲大人违反朝廷规制嘛。

“仲大人能否屈尊一下?下堂来……”。

耿达很忐忑,不知该如何开口。左右环视半天,也无人理他,这才又耷拉下个头,再也不说话了。

小墩子瞪大眼睛,见仲逸不为所动,他立刻转过身,大声对耿达训斥道:“放肆,你以为你是谁啊,让仲大人下来听你说?你这是糊涂了吗?”。

蔡一书一时拿捏不住分寸,几次欲言又止,手中毛笔缓缓渗出一滴墨汁来,马上就要掉下来。

王核上次因仲逸的一句话,而让他颜面扫地,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摆设”:人家仲大人是主审,其他人陪同而已。

副提举姜军更不会表态,他负责调查纵火一案,并与当地其他衙门交接,这贩私盐的事儿,确实没必要表态。

一句“堂上那个位置,还是你来坐合适”,不仅让王核无地自容,更让姜军和蔡一书“不敢越雷池一步”。

仲逸对这个场面还算满意,他向小墩子递个眼色,而后继续坐在那里。

“上去吧,有什么,就向仲大人说,我们是听不见的”,小墩子立刻会意。

有刑狱经验的人都知道,审案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儿,有时需要变通,需要随机应变:堂上的大人也有下来的,底下被审之人也有上去的。

都是为了断案嘛,可以理解。

仲逸端坐正堂,耿达微微唯唯诺诺走了上去。

附耳归附耳,众目睽睽之下,耿达已经凑了上去,将脸几乎要贴在仲逸脸上了。

这一幕有点“辣眼睛”,众人看的有些尴尬,不由的低下头。

仲逸也不时的望着众人,还要点点头,配合着一旁的耿达。

这案子审的,着实让大伙儿见识了什么叫“不按套路出招”。

良久之后,耿达从堂上走下来,快到鲁大头跟前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把这位大当家的吓得够呛。

自始至终,台下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抬眼,尤其不敢看方才那“附脸”一幕。

片刻之后,仲逸猛地起身,台下众人吓一跳。

小墩子在堂前伺候多年,堂审经验十分丰富,见此举,他向前一步,以便随时待命,这是一种近乎于直觉的反应。

“来人……”。

仲逸一声喊,顺手拿起令牌,正色道:“去运发大酒楼,将刘富贵、王大军、孙大发抓起来”。

孙大发的名字,终于被喊了出来……

第663章 活该

运发大酒楼门前围了一群人、一群看热闹的闲人。

“哇……,连这里的人都敢抓?在我们整个大理府,恐怕也只有仲大人有这个魄力……大手笔啊……”。

“听说呀,这酒楼里的饭菜都死贵死贵的,随便一盘下酒菜,够咱们一个月的饭钱了……”。

平日难得一进的酒楼,今日总算有机会大饱眼福,众人这么议论着,说的不亦乐乎,但昔日那种好奇与神秘,也就渐渐少了许多。

大家伙儿虽不知道运发大酒楼的这些人,到底犯了那条王法,但从门口盐课提举司、知府衙门等这些衙役的架势来看,应是‘凶多吉小’了。

之前的运发大酒楼,一般的人是压根进不了的。

为何?太贵。

剩下的嘛,有的是为了巴结盐商,有的则纯属为摆个阔绰,这里边摆一桌,没个千八百两的,还真不是有钱的主儿。

“嘿嘿,就那么吃、暴殄天物,遭报应了……”,人群中这种声音很多,对大多普通百姓来说,只有两个字——活该。

这里边的人,是该到衙门里走走,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粗茶淡饭。

“刘富贵、王大军、孙大发……”。

这些都是盐商的名字,有的rén dà家伙比较熟悉,而有的却不怎么熟悉,只是偶尔听过而已。

孙大发的名字倒还算响亮,在灶户们中间是如此,对街上其他人来说,也不陌生。

此人财大气粗、手眼通天、性情暴躁等,是当地人对他比较一致的看法和评价。

人,要得一个响亮的名声绰号之类的真不易,无论好的坏的,要广为流传的,都同样不‘简单’。

“快,快去山庄叫苗爷……”。

在众人瞩目之下,孙大发终究被衙役们押了出来。趁人多嘴杂之时,他向一旁的伙计叮嘱了这么一句……

午后,盐课抬举司衙门。

大堂上,耿达和鲁大头早已被带了下去,周围安静了许多。

耿达对仲逸‘附脸’一番后,鲁大头也开始招供,他很快将孙大发等人供了出来,且签字画押:直指他们曾多次花重金让自己运送私盐。

这样一来,鲁大头承认自己参与贩卖私盐,他的案子在盐课衙门也就有个了结,而他供出孙大发等人的罪证,也算是‘立功一件’吧。

来盐课衙门这些日子,鲁大头这位被人操控下的大当家,也看明白了一个道理:还是早点招了吧,这位年轻的仲大人不是好惹的。

弄不好,像耿达那样死去活来的,就真的不划算了。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在关键时刻遇到李时珍、能起死回生。

他们二人离去后,该是要审下一拨了。

小墩子早已将队形调整为之前的格局,因耿达的缘故,大家都避他远一点。而接下来要审的孙大发等盐商,则无需担心,他们绝不会有什么传染病疾。

这些个富的流油的盐商,唯独有一点‘毛病’,大概就是胃口不太好,什么东西都入不了口。

这也是大多富人惯有的毛病,没办法……

对盐课衙门并不陌生,无论孙大发还是其他盐商,在此之前,仲逸还不是这里的提举大人时,他们可经常光顾这里。

进了大门,不大会儿的功夫,孙大发便看到了大堂的正门,此处倒是他们不常来的。

“孙大发,你们几个都站好了,搜过身了吗?”。

小墩子带着两名衙役上前,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到里边去,身上不可携带利刃,我们仲大人是什么身份?这可是公堂之上……”。

小墩子是何人?

耿达自然是认识的,正如他断定小墩子同样认识他一样,都在这一带混迹,都与盐课有关,日子久了,岂能不脸熟?

孙大发明显意识道:就连小墩子对自己的称呼也改变了,不再是孙东家、大掌柜之类的,而是直呼其名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

更何况,他还是不是只虎呢……。

跟在孙大发身后的几名盐商,大抵也是同样的心思。

此刻他们都恨死了同为‘盐商兄弟’的耿达:这个死了又活、该死而又死不了的窝囊废。

该来的终究会来,自从那晚江边之事败露后,大多人已经想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这一幕,比想象中来到早了些、场面也大了些。

进去之后,以孙大发为首的盐商,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摆设。

若算起来这里的时间,端坐正堂的仲逸,自是最新的一张脸。

而身为同提举的王核、副提举的姜军,还有吏目蔡一书,个个低着头,完完全全认真坐起了他们的职责——摆设。

尤其王核,平日里没少去运发大酒楼,自然没少与孙大发等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如今,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心中该是多么的忐忑不安,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尽管他早就为自己设想好了所谓的——退路。

“孙大发、王大军、刘富贵……,想必你们也知道……”。

片刻之后,仲逸微微侧过身子,指着不远处的耿达,向众人问了一句:“就不用本官多说什么了吗?”。

中间隔着一块薄薄的纱布,但还是可以看到对面的耿达,那张既熟悉而又令盐商们‘憎恨’的脸庞。

“这……,哎……”。

堂下几人面面相觑,不由窃窃私语几句,有人竟不时的用衣袖擦擦额头的热汗,腿脚早已瑟瑟发抖了。

这时,一旁的班头小墩子,竟拎着手中的木棍走了过来,如同一个打手。

他上前催促道:“我说各位还是麻利点,你们说不说都已无所谓,耿达已经招过了,鲁大头也说了……但最好不要让我们仲大人当面不好看……自己主动说最好……”。

末了,他笑言:“鲁大头不是厉害吗?才不到八棍子?棍子还没折一根呢,就不行了……”。

“我说,哦,不不不,小民都招……,知道的都招……”。

早已哆嗦成一团的刘富贵急忙说道:“只是还请仲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民这次,若是要罚银子,小民愿认、愿罚……”。

一旁的王大军也附和道:“是是是,要罚多少,仲大人说个数儿,我们一定凑齐……”。

第664章 不是角儿

且说盐商们竟在堂上玩起‘讨价还价’的把戏来,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结于两个字——罚银。

确切的说,这也不算讨价还价,因为压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在这些盐商看来:只要仲大人说个数字,他们便都认了。

至于这些银子最终到了那里,也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了。

盐商是这么想的,孙大发自然也不例外。他原本计划在耿达醒来之前,来盐课衙门拜访仲逸一次。

到时,自然少不了见面礼、相当惊人的见面礼。

结果见面礼没送成,自己反倒被抓了进来,找谁说理去?

刚才有人抱怨过孙大发:若是早点拜访了仲大人,就不用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弄得这叫什么事儿?

孙大发对此也怨气不小:“个个都怪我,你们是干什么的?难道自己没长腿脚、不会去吗?”。

事情办好了,怎么说都行,若是办砸了,再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在所谓的‘结果与过程’之争中,人们往往还是更看重于结果的。

“对,仲大人,来的时候我们都商量过了,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少了罚银的”,一名盐商继续说道。

‘孙大发,少在这里装蒜了,怎么个说法,快点,说清楚’。

小墩子高举双手,示意众人压低声音,他上前一步道:“谁说了算、谁站出来,大家都不是初次见面,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仲逸眨眨眼睛,心里却对眼前的这个班头满意极了:这小子的悟性,简直快赶得上程默了。

咳咳,孙大发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众人为他腾出‘一条路’,这位盐商的头头,终于站到了最前面。

这是做大伙儿‘主心骨’的节奏。

“仲大人,方才来运发酒楼抓我们的衙役,好像说什么纵火之事,小民们着实不懂,能否请仲大人明示一二……”。

孙大发略顿片刻,继续向仲逸拜道:“那晚在江边贩私盐之事,大可和程默都带着兄弟们过去了,耿达和鲁大头也都招了,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那四名刺客皆已被杀,衙门纵火之事便是死无对证;江边贩私盐被逮个正着,还有鲁大头、耿达的招供,自然是抵赖不过去了……

嗯……孙大发有些犹豫的望望同体举王核,得到的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庞、一直望着地面的目光。

孙大发暗暗骂道:真他么龌龊,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老子有难了,连半个屁都不敢放,白眼狼……

‘仲大人,小民知道罪责难逃,大家联名写了个认罪书,还请仲大人亲自过目’。

王核是指望不上,孙大发只能靠自己了。

见仲逸并无制止的意思,他缓缓走上前去,来到那大木桌前,掏出一叠厚厚东西:“这是我们几个盐商的认罪书,每人都有,有点厚……仲大人看仔细了……”。

这一说,一叠厚厚的东西,被塞到了仲逸手上。

果真是‘认罪书’。

至少,最上面第一张纸上,见到了这三个字。

“望仲大人高抬贵手,只是见面礼,还有更多诚意……”,就这么一句话的认罪书。

翻过这一张,便是一张张的银票、很整齐的样子。

粗略估算,有三万两左右。

不是一个小数目、见面礼而已。

仲大rén dà方,花银子如流水,人们对此已并不陌生。银子如果太少,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可要是一下子全部备好,又不知道到底多少合适?

思量想去,盐商们想到一个办法:分两步走,首先用这个见面礼‘探探底’,之后再进一步看。

这首先一步就很关键,三万两的数目,足见对这位仲大人的‘刮目相看’。

若是换到王核,那或许连三千两都不会准备,更不会整出来个什么见面礼来。

仲逸望望堂下,众人依旧继续低着头,衙役们目视前方、一脸的严肃,并无人向这边望来。

除盐商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明白其中的奥妙:孙大发是什么人?他什么时候主动认过罪了?

现在弄出这么个认罪书来,不是为自己找条后路,是什么?

这个道理,恐怕连大院里的大黄——都能看的明白。

仲逸将银票、连同认罪书一起放下,却见最后一张、上面也是稀稀疏疏几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也总得该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放肆……”。

话已出口,仲逸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微微一顿,他便继续盯在所谓的认罪书上看着。

孙大发皱着眉,缓缓上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仲大人,这认罪书……那里不对吗?小民们识不得几个字,书法更是不堪入目,让仲大人为难了……”。

仲逸依旧板着脸,淡淡的说了一句:“看来,此事远比本官想的复杂,只能暂先委屈各位留在这里了,本官会吩咐衙役们:好生对待你们的……”。

堂下一阵唏嘘,那几人纷纷向孙大发围了过来,一脸的懵逼:这可怎么办呢?

孙大发微微一笑,嘴角向前动动,意在告知众人:没看到银票,还在仲大人的手上吗?

小墩子听到仲逸的话后,立刻向衙役们喊道:“快,将这些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那几人倒似乎淡定了一些,尤其孙大发,他不再看一旁的王核一眼,那怕是再近的距离。

转身之际,孙大发再次向仲逸求道:“仲大人,小民们没有读过书,若是认罪书那里写的不对,……还可以改改、调整一番才是啊……”。

仲逸冷冷道:“该怎么审,是本官是事儿,你们暂先退下吧……”。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这叠银票被夹在中间,‘认罪书’后面就是‘威胁书’?

望着孙大发缓缓离去的背影,仲逸眼角余光从左右两侧扫过。

这一刻,他更加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私盐之事,盐商中,孙大发并非真正幕后之人。

而若说衙门中有人插手,那么同提举王核,也不是那主角儿……

第665章 留下备用

初冬后一阵风雨交加,让人们提前感受到冬日的严寒。

风雨,来的有些突然。

这段时日以来,大理城中安静了许多,盐课衙门也安静了许多,不到一月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漫长。

贩私盐一案很快有了着落孙大发等盐商们锒铛入狱,这是大家早有意料的,那日堂前的阵势很多人都看到了。

稍稍有点意外的是盐课衙门的库大使刘通也被抓了起来,因为孙大发等一些盐商将他供了出来,说是他私通盐商,为他们贩卖私盐提供便礼、走漏风声、拿了银子什么的。

孙大发并未再说到其他人,比如说他从未提到同提举王核的名字,就连库大使刘通也没有提到这位王大人,似乎他们早就商量过的一样。

贩私盐一案有了着落,仲逸也只能将孙大发等一干人移送有司衙门,连同指使那四名刺客深夜纵火、派人刺杀耿达一案,在副提举姜军带人调查一番后,也被移送到有司衙门。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查不查的已没有多大意义那四名刺客就是孙大发派来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杀了耿达灭口,而孙大发也确实就是参与贩私盐的。

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而这个孙大发背后之人是谁,大家就不好说了,各种推测和假设已经变得苍白无力,就目前形势来看,大有‘就此罢了’一说。

不怪仲大人,若不是他,或许连鲁大头、耿达这些人都抓不起来,还别说孙大发这样的人了。

至于孙大发身后之人,连同库大使刘通的幕后‘主人’,仅凭那晚在江边的那点私盐,怕是揪不出来的。

这个道理,怕是一个三等衙役都能看的出来。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渐渐都看出了其中的门门道道盐课之事,复杂着呢,孙大发和刘通,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案子移交了,盐课提举司也就没什么事儿了,程默依旧在仲逸身边,继续他一个合格的跟班。

负责调查纵火案的姜军,也有了大把的时间和蔡一书说说笑笑、小酌一番了。

虽没有大显身手,但仲逸对这位姜大人的评价还是不错的有担当、不耍奸,是个靠得住的人。

要说最有意思的还是耿达了,他是这些盐商中在衙门呆的时间最长的。

孙大发等被有司衙门带走后,耿达也被一同带走,之后就消失在众人眼线中。

对此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耿达这属于‘立了大功’,招出孙大发等人,算是将功赎罪,这才将他赦免的。

这种说法的,还少不了一个重要的补充罚银是肯定要缴的。

还有人说耿达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是毒药、又是被刺客àn shā,虽有李太医的高超医术,但毕竟落下病根,怕是难以恢复以前的状态。

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依据’有人曾在半夜见到过耿达,一个人披头撒发出现在院中,嘴里说着什么、念念有词的样子很吓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起死回生的盐商已离开盐课提举司,而有司衙门是杀是留,那怕是放了他,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这一切,已与这里无关了。

无独有偶,举止‘怪异’的不止他一人不愧都是盐商,孙大发与耿达简直有一拼。

当初在大堂时,他向仲逸递上去一份‘认罪书’,中间竟是一张张的银票,还明目张胆说是‘见面礼’。

孙大发等人被移送到有司衙门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认罪书’的事儿。

非但他没有,就连其他盐商都没有,似乎这件事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几日后,程默向众衙役兴高采烈的说道大伙儿好好干,仲大人说了‘一等衙役、一等灶户的赏银,还要增加……’。

对于身为一等衙役的兄弟们,若是谁家有个老人妇孺病灾什么的,可向衙门提出来,同样由仲大人给予资助小到几两银子的开销,大到数百成千的,都可以……

若让在牢中的孙大发知道他的‘见面礼’被这样花掉后,会不会急的吐出血来?

常言‘人比人气死人’,无论耿达、鲁大头,还是孙大发,这些都不是最厉害的主儿。

有一人的变化,简直亮瞎众人眼,不得不佩服此人手段之高。

刘通,身为盐课提举司的库大使,没有品阶,算是个未入流的人物,但库大使毕竟也是个差事,正儿八经的职务。

这小子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积累不少人脉,衙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还算混的过去。

都说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官,这些年来,盐课提举司的提举换了不少,但他们这些衙役却原地未动。

说是这么说,但凡事都有个例外,此次盐商们被抓后便是一个例子耿达供出了孙大发,孙大发等人竟供出了刘通。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库大使是个多大的官儿?还用的着孙大发‘亲自’说一回?

但人家就是这样招供的,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刘通是如何向他们通风报信的,他们又是如何向这位库大使‘感谢’的,还有人证等等……

在盐课提举司中,仲逸将此事交给同提举王核去办。

经过一番调查后,王核得出结论孙大发所说大多是子虚乌有,不过既然人家几名盐商都招供了,并非全是空穴来风,也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最后得出另外一个结论刘通,身为盐课衙门库大使,竟私自接受盐商的酒肉之邀,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还因出言不慎而险些误了大事。

好在,江边那番‘对峙’之后,朝廷将私盐追了回来。与此同时,刘通也自愿将宴请所花费的银两,退还给孙大发等人……

王核的这番调查,如同玩了一次过家家,连个最起码的‘虚惊一场’都没有看到。

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仲逸心中再明白不过连王核都不是说了能算的人,一个小小的刘通,又能如何?

此人胆小怕事、贪财好利,来盐课衙门这些日子,仲逸对这个库大使已经算是十分了解闯不出什么大祸,但也绝对做不出什么大成就。

不求轰轰烈烈,唯有得过且过,不会惊天动地,但愿能求个吃喝不愁,顺便再弄点银子花花。

往往这样的人,也不全是‘一无是处’,就要看怎么去驾驭了。

经过众人一番‘探讨’,再结合先例,有司衙门派人将刘通送了回来。身为提举的仲逸立刻召集同提举王核、副提举姜军,还有吏目蔡一书,开始议事。

“仲大人,下官觉得既然有司衙门都说没有确凿证据将刘通绳之于法,我们是不是也不能冤枉他,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兄弟,做个普通衙役还是可以的……”。

王核首先表态了,这也似乎符合他的身份,毕竟除了仲大人外,就属他这个从六品的同提举了。

自从孙大发被抓并移送到其他衙门后,王核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走路慢了些、说话也慢了些,嘴上挂着笑容,对属下们态度好了不少。

对于像姜军、蔡一书这样的同僚,那简直就好的不得了,即便‘顶撞’他几句,也会笑脸相迎。

‘大难而不死’留下一条命,对有的人而言是‘捡了一条性命,理应珍惜’,但对有的人来说则不然反正老子都死过一回了,剩下的都是赚回来的,谁怕谁?

“王大人,有司衙门虽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治刘通的罪,但也没有说孙大发供述的都是空穴来风,他刘通也难逃其责吧?”。

王核的一脸笑意并未换来姜军的好感,对此,他还是向仲逸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们盐课衙门必须要对刘通给予惩戒,否则,弟兄们不服啊……”。

能从有司衙门安然无恙回来,足见刘通能量不小,再不能放过他了,那怕是一个小小的惩处呢。

姜军这话说的没错,刘通在盐课衙门时日不短,但威望有限,早已有人对他不服,巴不得他锒铛入狱,永远离开盐课衙门呢。

这时,一旁的吏目蔡一书也向仲逸建议道“仲大人,刘通身为库大使,这个职务在我们盐课提举司衙门来说,不得不慎重对待啊……”。

仲逸微微点点头,他来回踱步,再端起桌上的茶杯,不时看着眼前争论不休的三位同僚。

说实话,他对这三人的争论是不感多少兴趣的,但他却很享受这个争论的本身三个年纪各异、职务各异、心思各异的人总是这样争来争去,最后一锤定音的,就是他这位提举大人。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用程默的话说,大老远的从京城而来,跋山涉水的,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嘛?

翰林院是好,可仲逸只是个侍读学士,况且以他的年纪,要做到掌院学士的位置,那将是猴年马月了。

有得必有失嘛,就这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经众人再次一番‘讨论’之后,刘通的事儿,也总算是定下来了。

‘这样吧,既然大家坚持各自的意见,本官也不能轻易拂了大家的兴,治刘通的罪证不足,但他也绝非清白,这一点,想必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见那三人各自点头朝这边望来,仲逸终于开口道“那就让刘通去做个库副使,这样一来呢,既能给其他衙门一个交代,在大伙面前也有个说法,毕竟是惩处了嘛,也让刘通自己有个台阶下”。

末了,仲逸叹道“念及旧情,想着本官来盐课衙门这些天的,这刘通也确实经常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否则,日后还有谁愿意替咱们做事呢?……”。

这话说的轻松,姜军和蔡一书觉得惩戒似乎有点轻,但仲逸既已把话挑明,他们二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从库大使到副使,确实有所惩戒嘛。

关键确实没有铁证啊,否则,将这个刘通问斩了,恐怕也有不少人拍手称赞吧?

王核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仲逸竟然来了这么一招,这果真是有些不按套路出招。

要知道,王核当时的建议是只要刘通能继续留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做个普通衙役就行。

至于库大使一职,连想都不想了。

而这,也恐怕就是刘通本人的想法。

如今倒好,仲逸做出这个决定后,刘通必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弄不好再来一通多谢仲大人再造之恩,以后但凡有所差遣,尽管开口,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之类的大话……

王核有些茫然,但显然有些晚了在他看来,刘通毕竟跟他这个同提举的时间长,这次不能帮他,下次还有机会。

而仲逸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像刘通这种老油子,一点小恩惠怕是难以得到忠心吧?

更何况,对某些人来说,从来就没有忠心,他们只是看何人、何事,对自己更有利而已。

“仲大人,刘通不做库大使了,这一职,由谁接任?”。

莫名其妙,王核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对我们盐课衙门而言,这个职务确实小觑不得,方才姜大人、蔡大人说的对,我们还是要谨慎些”。

这不明知故问吗?

姜军和蔡一书有些不屑的望望王核,仲逸示意他们二人坐下说话,三人便继续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这还用说吗?无论资历、能力,兄弟们谁看不出来?’。

姜军对着王核,似笑非笑道“除了肖大可,我们还真想不出来第二个人,王大人你说呢?”。

王核瞪大眼睛,有些尴尬道“大可啊,那自然是不错的了,本官的意思是,还要再慎重些……”。

就这样,之前的库副使肖大可做了库大使,而刘通成了他属下,做了库副使。二人还在一起做事,连同其它在一起的衙役,都不陌生。

若换做平时,刘通对这一决定自是要拼死反对的,太没面子了,肖大可爬到自己头上,成何体统?

但时至今日,自己还能做这个库副使,刘通已经很满意了。

“大可,兄弟们以后就都跟你混了……”。



第666章 风雪小山村

天气渐渐变冷,白昼变短、夜晚更加漫长,此乃时节使然。

冬日阳光洒下,盐课衙门大院中呈现出一副懒洋洋的感觉,如同茶余饭后的小憩,惬意的不行。

前些日子,事关贩私盐和纵火之事算‘尘埃落定’,话题感渐渐减弱,早已没有了多少新鲜感。

要说最大变化,那便是肖大可:他从库副使升为库大使,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刘通——这个比较‘幸运的倒霉蛋’了。

二人调换了位置,但库里的兄弟们还是之前的‘人马’,平日里经常在一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对他们而言,谁当这个库大使、副使的,着实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肖大可有能力、有资历,众人服他,这没的说。刘通本就打算做个普通衙役就行,没想到被仲大人‘提拔’为库副使,高兴还来不及呢,也不会掣肘与肖大可,二人相处的很是融洽。

至少,在目前来说是如此,日后就难说了。

人,本就会随着年纪、地位及自身处境的变化而变化,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说的就是这个礼儿。

“感谢仲大人,仲大人的大恩大德、终生难忘……”。

这是肖大可和刘通共同发自肺腑之言,尤其刘通,对仲大人的钦佩、感激之情,因此次变故之后陡增。

刘通暗暗庆幸:多亏没有将‘赌注’压在王核一人身上,否则,此刻不知要哭多少次了?

与此同时,他也看明白一个道理:于情,王核远没有仲大人的气量与胸怀。于理,这位同提举王大人,根本就不是仲大人的对手。

从此之后,刘通也开始调整自己的思路:一心一意跟着仲大人干,至于王核那里嘛,就是表面应付一下而已。

就拿这次来说,即便刘通被开刀问斩了,王核也不会挺身而出的。他能做的,顶多就是几句话而已。

跟着这样的人干,只求自己多福吧,谁傻呢?是不是……

同提举王核锋芒收敛不少,见人便是一副笑脸,而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终于可抬头挺胸做回自己本职。

再有库大使肖大可的游刃有余,盐课衙门大多人终于‘各安其职’了。

一等衙役的评比、优秀灶户的评比,务必还要继续,他们才是真正具体执行计划之人,千万马虎不得。

盐课提举司这辆大车步入正轨,仲逸这位提举大人却病了。而且听说,病的还不轻。

这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又是起死回生的耿达,又是半夜纵火的案子,仲大人忙里忙外的,一个文官出生的翰林,身子骨肯定是吃不消了,生场病也不是什么怪事。

还有一种说法,一般是当地年长者的‘经验之谈’:这是仲大人‘水土不服’所致,身体不适很正常,只是需要调理一段时日便好了。

他们说的头头是道:这水土不服呀,并非今日来这里,明日就饭菜难入口、睡不好吃不好,再什么头痛发热的。它也有可能是一个慢慢的过程,比如说一月、两月的……

好吧,仲大人就是这样的情形:他身在盐课衙门,饭菜自然是干净新鲜了,但毕竟京城与这里的水土不同,身体的适应,也要个过程。

‘那么为何仲夫人,还有我就没事呢?’。

程默听到这样的说法后,便向当地的老人请教:“我怎么就没有水土不服呢?”。

那老人笑言:“郎中之言是对众人,但人人各异,并非一一奏效,正如大多人喝凉水会腹痛,但有的人就是越喝越欢;大多人冷热交加会的风寒,但有的就是相安无事,不能一慨而论……”。

末了,那老头笑道:“你呀,皮糙肉厚,哪里有仲大人金贵?人家可是翰林侍读学士出身啊……”。

当着这么多衙役的面,被老头如此说落一番,程默也并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向老者说道:“老伯,你倒是像个郎中,又有几分算命先生的感觉”。

这么一说,他又配合着拿出一个大钱,哈哈笑道:“说得我都要给你付钱了,哈哈哈……”。

‘别人可以说自己的不是,但绝不能说仲大人的不是’,这是程默的基本底线,否则,那便不干了。

话已至此,程默竟将那枚大钱果真塞到老头手中:“请老伯给指点指点,我们当如何做,仲大人的病才能好的快一点?”。

老头谢绝钱财,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无须太在意:饮食要规律、清淡为主,在家多休息,少与外人接触……不日便会痊愈”。

“给钱干什么?真当我是算命的?江湖郎中?仲大人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我们都希望他早点康复”,老者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啊呀……”。

程默拍拍他的脑袋,简直佩服的不行。

这小子,他原本是打算上街去请个郎中抓个药什么的,没想到在衙门口见到了这个老头儿,正是太幸运了。

“兄弟们,你们都记住了吗?这几天没事不要打搅仲大人,自己多动点脑子,什么事儿都懒得琢磨,就等着仲大人决定,看看,是不是累坏了?”。

见老头满意离去的背影,程默向围上来的衙役吩咐道:“还有,没事的时候,不要瞎嘀咕。多用用功,下月的一等衙役评比,就快开始了……”。

这么一说,衙役们立刻开始忙活起来,还有人不忘向程默说一句:“程大哥,我上次刚好评上,这次自然是要更加努力,也请程大哥能向仲大人说句话……”。

程默摆摆手,缓缓向里院走去:“滚一边去,还得要靠你自己……”。

大约一个时辰后,还是有郎中来到盐课衙门,为仲逸把脉、看病。之后,程默也按照他开的方子,上街去抓了几副药回来。

很快,仲大人在家养病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不过,大多人都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只是个水土不服嘛,过不了几日,就会痊愈的。大家该干啥就干啥吧,日子得要继续过啊……

数日后,天空阴云泛起,地面冷风袭来,不大会儿的功夫,天空竟飘起零星雪花,还未来得及落地,便随风再次而起、雪飞风舞。

但凡这种精致,呆在屋内自是没有在院外好玩儿,在城中那便没有在城外有意思了。

雪不大,此处自不比漠北、东北,甚至于北直隶。雪花很难在地面存留多少时间,不大会儿的功夫,便化的差不多了。

这个季节的农户人家最是清闲,不用忙于春播夏收,才结束的秋收,正是‘冬藏’之时。

屋中炭火烧的正旺,几人围桌而坐,或说笑几句、或小酌一番,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若实在闲来无事,倒可躺着呼呼大睡一觉,何等的惬意?

午后,风小了许多,雪也渐渐停了,不少庄户人家的大门纷纷打开,孩童们从屋中走出来,他们穿着厚厚的衣裤,连同一个大大的帽子,大人们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出门。

地上存留的雪花不多,孩子们三五成群结伴玩耍,也不会走的太远,都在自家院墙周围,抬眼望去,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大门。

路上行人不多,偶有三三两两的人影,那也是熟悉的村民,无非是到邻家串门之类。

一个人无聊,几个无聊的人凑在一起,就会变得热闹许多。

这些人都是脸熟的,孩子们不会多看一眼,偶有大人们向他们打声招呼,他们也就习惯性的回复一句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将目光投向山坡下的那块空地上、地上的两匹马、两个人。

“走,我们去看看……”。

看了一会,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孩,对其他孩子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朝空地上走去。

“这马儿真漂亮……还有,这两个人,也不是我们村的吧?”,孩子来到一棵大树下,开始说笑起来。

程默将马儿拴到树下,不由的跺跺双脚,再搓搓双手,有些干冷的样子。

他望着天空,不由的叹了一声:这算什么?想当年,我随仲大人一起去漠北时,那是何等的天气?

如今这里,简直就是‘享福’了。

望着仲逸沿坡而上,之后进了一户中等人家的院落,程默知道自己恐怕还得要在这儿呆一会才行。

“孩子们过来,哥哥这里有好吃的……”。

闲来无事,程默向树下的孩子们打声招呼,顺便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

果真有好吃的。

孩子们并未立刻上前,只是在那里怯怯的看着:好吃的是真的,但眼前这位‘大哥哥’他们不认识,这也是真的。

“难道你们不信吗?哥哥自己可以吃……”。

程默自己开始品尝起来,顺便找了棵大树,坐在树下的草垫上。

“走,咱们去看看,反正我们家就在上面,喊一声,我爹娘就能听见”。

还是那个为首的男孩,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几个小孩便一起向程默走去……

风雪已停,天空阴云褪去,阳光洒下,竟有几分暖意,与上午的风雪之寒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几个孩童围着程默,他们手里捏着各自的吃食,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位大哥哥在‘说书’:还是在那晚,那只小狐狸又去了那间小木屋,进屋后发现,屋是空的……

天气好转后,屋内的大人们也纷纷从院子里出来,他们看到孩子们围着一个陌生的面孔时,急忙走了下去,准备拉着各自的孩子回家……

不大会儿的功夫,山坡下那块空地上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程默讲的绘声绘色,人们听的那是一个津津有味。

不少孩子被爹娘架在脖子上、或搂在怀里,一边吃着才给到手里的吃食,一边听着难得一听的精彩故事。

‘这王二,可从来都不是可吃亏的主儿,那么,他今日为何舍得多给小哑巴二两豆腐呢?’。

见人越来越多,程默决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不只是讲故事,还得要最大限度调动众人的胃口。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那位要是能猜出‘王二为何要给小哑巴二两豆腐’,我这里有赏”。

‘众目睽睽’之下,程默举着一块酱肉道:“算话算话,只要谁能猜出来,这酱肉就归他了,故事还得继续啊”。

“哈哈哈……”,众人一片大笑。

客堂中,仲逸早已被请入座。更为难的是,还有一杯热茶喝,真是不容易。

这样的山村,还能喝上这样的茶,绝对是意外之获了。

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说明来意后,仲逸反倒开始先核实起屋中三人的身份来。

经过一番‘盘查’,已可以确定:眼前一女两男,正是耿达的妻儿。

而在这三人当中,年事稍高的妇人和年纪尚轻的幼子,似乎不怎么管事,最后真正拿主意的,应该是耿达的长子。

这一点,倒是与耿达之前说的完全吻合。

“仲大人,你说的都对,这书信和玉石也确实是家父的”。

听仲逸讲完事发经过后,那三人立刻潸然泪下。

“多谢仲大人”,耿家长子有些哽咽,与其弟一起向仲逸跪拜道。

李时珍的医术确实高超,所谓‘起死回生’也不假,但耿达自从与众人见面,最后说了一句:“仲大人,说了这么多……”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喘过气来。

这个本该被治罪的盐商,死的还算体面,他的家人也确实要感谢仲逸一声。

此外,还有模仿耿达惟妙惟肖、与仲逸‘附脸’的仲夫人,至少在外人看来,耿达临死前还算做了一件好事——招供。

耿家人不在场,这些说法也,只是个说法而已,就这么过去了。

‘你们收拾收拾,随本官去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事不宜迟……’。

沉默片刻,仲逸起身继续道:“这,也是耿达的意思”。

耿家三人立刻上前拜道:“仲大人,我们都听你的……”。

第667章 小小寺(上)

数日后,盐课提举司衙门传来一个好消息:提举仲大人身体完全康复,吃的香、睡得好,再也没有‘水土不服’。

还真别说,在当地人看来,仲逸是要在这里大干一番的,他们也满怀希望的等那一天的到来,若因‘水土不服’,那他岂不是又要回京城了?

有此消息,程默和肖大可商议:中午为兄弟们加餐,改善伙食,这个提议也得到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的赞同,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何为威望?这便是其中之一。

那间硕大的屋子里,木炭火烧的暖暖的,仲逸站在窗前望着外边忙忙碌碌的衙役,他们大多都是为庆贺自己‘康复’而乐,自己岂能不乐?

仲姝将一杯早已煮好的红茶端了上来,不由的笑道:“看看,如今你这个提举大人打个喷嚏,整个盐课衙门都会为之颤抖一番,是否为你所愿?”。

仲逸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微微摇头道:“当然非我所愿,但这衙门里也并非你说的‘为之一颤’,不能来严,何来威?”。

师姐兼夫人,仲姝本无心说这些,在仲逸面前,尤其大婚后,她更多的还是大家公认的仲家大夫人的角色。

这一点尤为难得,尤其每次遇到易容术之时,她便以‘凌云山师姐’的成分更多一点。

那晚在江边查处贩私盐,仲逸与仲姝合力,演了一出‘高手对决’,让在场所有人都坚信:仲大人与仲夫人身边负责安保的‘高手’,绝不止程默一人。

是的,没有比自己更可靠的‘高手’了:若是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话。

有的时候,仲姝也会表现出一点点的‘顽皮’,譬如在耿达断气后,她负责扮演起这位盐商,大堂众目睽睽之下,‘附耳’硬是变成了‘附脸’。

好在当时好多人都垂下了头,没有细看,为这位提举仲大人解围不少。

人总是会变的,有的时候,也确实需要变一变:假如初下凌云山时,遇到耿达这样的人,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当初在蠡县的两次出手,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怕换到抵御漠北的鞑靼、抗击东南的倭贼,也不会为完成别人所谓的‘心愿’而临时变通。

此次对待盐商,尤其是耿达,仲逸的手法,确实与之前大有不同,这一点,不仅是他自己,连仲姝都提醒过好几次。

这么做,应该是对的。

仲逸掏出那个被耿达称为‘账本’的东西,心中还是充满一些欣慰的。

至少,方向是对的。

从那个小山村出来后,仲逸将耿家三口人安顿到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正是与京城的锦衣卫镇抚使石成通过信的,用他的话说:此处绝对的安全。

耿达说希望他一家人从此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仲逸却认为没有人可以真正的消失,只是暂时避避风头而已。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等大理的盐务整顿完毕后,这位提举大人或许会离开这里,而那些因为盐商而牵连的人们,比如说耿家人等,他们也就可以回来了。

毕竟,这里才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家。

耿家人不傻,尤其他家长子,对退避之事早就细细盘算过,仲逸找的那个地方他们并不陌生,可谓不谋而合。

他们可以确信自己安全,那个所谓的账本,也就可以交到仲逸手中了。

耿家人真的不傻:这个账本,在仲逸手中可以作为多种用处,但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把刀、一把随时会要了他们全家人性命的刀。

“谢谢仲大人”,耿家人不知这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全是发自肺腑的……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仲姝也看过这个所谓的账本,而且还不止一遍。

仲逸并未言语,目光缓缓向师姐移去,而后两人在靠窗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今日天气不错,这样的天气,心情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

“仲大人,兄弟们听说你康复了,中午想改善伙食”。

这时,门外的程默向里喊道:“还是老规矩,肉管够,酒限量,但这第一杯酒,兄弟们想与仲大人一起喝……”。

这些天见不到仲大人,对大多衙役们来说是一句大实话。

“程默,告诉兄弟们,仲大人马上就来:三碗酒,都与兄弟们一起喝”,仲姝将账本收好,向门外的程默回了一句,仲逸也跟着起身而立。

‘好嘞,我这便告诉兄弟们……’,门外是程默离去的脚步声、很轻快那种……

天气好转,伙房的衙役在院中搭了一条长长的木桌,上面摆满各种吃食,所有人可以围着长桌而坐,吃喝之物也就在眼前,想拿什么便是什么。

自从仲逸立了新规后,伙房的‘等级’也没有那么明显:连提举仲大人都可以与兄弟们一起用饭了,那什么同提举、副提举、吏目的,也就自不用说了吧?

至于库大使肖大可、副使刘通,就更非‘人物’了,未入流嘛。

阳光正好,仲逸来到院中长桌前时,众人早已候在那里,长长的两排。即便是用饭时,站的还算整齐、有序。

“仲大人,听说你完全康复了,再也不用担心水土不服,兄弟们高兴,就准备了这些……”。

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站在最前列,是大伙的代表。

一名伙夫怯怯向仲逸道:“仲大人,今日这酒……能不能多饮几碗?高兴嘛……”。

仲逸一脸的笑意:“难得大伙一片热情,本官就破例一次,但仅限于不当值的兄弟们,可记住啦”。

末了,他再补充一句:“今日所有的酒肉,都算仲某的,待会儿还要加肉、加菜……”。

“哈哈哈,仲大人准了……”。

有些杂乱的笑声、说话声,仲逸果真守约:陪兄弟们饮了三碗。

再次回到房中,这位年轻的提举大人不由的回头望着窗外:这是一幅温馨的画面,一如春风一沐。

一个有温度和热情的大院,从此不再孤独与陌生……

大理府,出城向南而行,大约三三十余里的地方,分出两道来:一条向东、一条朝西。

平日里,朝东边这条路行人较多,时间久了慢慢踩出一条又深又宽的‘印儿’来,即便春夏之日,也很难长出杂草。

相比而言,向西边这条道去的人就少了些:此处地势相对崎岖,只有一个山村,种庄稼土壤也不怎么好,也没有城池和集市,冷清许多。

不是本村村民,谁没事会去那里呢?

然而,这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近些年来情况有了一些转变。

尽管朝西而去的人依旧不是很多,但总算是可以在这条道上见到个人影了。

这个小山村名叫瓦胡同村,是数年前因为洪灾而迁过来一个村庄,大约二十户左右、百十号人的样子。

因是一起迁过来的,村子里都是一个姓,甚至可以说‘一大家子’,大家都姓冯,为同一个祖上,只是不知要往上顺多少辈。

平日里这些人以种地为主,收成不怎么好,也有养殖牧马的,或者挖盐或倒腾的一点其他矿产。女人们在家里养些鸡鸭,种些山茶,织布刺绣什么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人少的地方,地就多了,人不愿去的地方,地就不值钱了。

数年前,这里又发生过一次洪灾,那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一阵猛烈的暴风雨后,这个小村庄差点保不住了。

后来,来了一张新面孔,也是个姓冯的,中等个子的中年人。

此人来到村庄后,先是大方的为每家施舍:又是给吃的,又是给银子,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

之后便是认‘族谱’,大家都是同一姓,按照姓氏地域划分,搜肠刮肚的找寻一番,总算‘对上了号’。

如此一来,这个叫冯三保的中年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这个村庄了。

由于他的‘辈分’高,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高,而且又出手大方,颇有家资,所以大家拥戴他为‘族长’。

这个族长,或许年纪有点轻、资历有点浅,但绝对是最有钱财、最能折腾的族长。

冯三保,自从他做了这个族长后,首先想到的是为村里谋出路:修路、盖房、搭桥、种树等。

不用说,村民的这些开支,皆是由冯三保掏的银子,他只是说自己祖上经商赚了点银子,后来遭了洪灾而差点彻底丢了买卖,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才想起为乡亲门做点事情。

当地的知县大人还带衙役们表彰了一次这个冯三保,并说他脑子活、不忘本,出手也大方,是个很不错的人。

从此以后,冯三保就在村里说一不二,成了名副其实的——族长。

这事儿闹得,连他祖上到底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请他做族长?

事关身世,都是听他一人之言,顶多就是他的几个随从‘证明’,怕是银子的力量吧?

有了衙门的号召,冯三保鼓励大家开垦荒地:每家每户每年的任务就是开垦荒地,之后在开垦好的地上种植庄家,或者牧马放羊,养鱼养鸭。

村民们日子过得渐渐好了起来,冯三保也慢慢从他当初花出去的银子中开始‘回本’:开垦这些地、盖这些房屋,还有修路搭桥,所有开销都是他的。

这一片田都是他的,这一地也都是他的,这一片‘天地’都是他的。而其他村民,无非就是替他干活而已。

大家也愿意这么做,毕竟这要比以前的日子要好很多。

渐渐的来这个村里的人也就多起来,不过村民们都知道,所有来人都是来找冯三保的。

冯三宝的住处,确实很大、很气派。

一片青砖绿瓦,石板铺的平平整整,院墙圈建的规规矩矩,看上去倒像是个衙门或者书院之类的建筑,在山村之中有此一地,确实有些特别。

听说这个冯三保祖上是有些功名,自己也捐了功名,只是没有落到实际职务,挂个虚名而已。

即便如此,大明朝对官民的住处规制有规定,不是什么人都不敢僭越的。

怎么办?都到这地方了,人家就是想住个房舍连片、绿树成荫、院墙成排的地方、怎么了?

后来众人一琢磨:请高人指点,先看看风水再说。

‘高人’很快就请到了,只要肯花银子嘛,

不过,这位高人到来后,没有怎么看风水,却是给他们支了一个‘高招’。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瞪大了眼睛,这位高人只说出两个字——寺庙。

得了一锭银子,那高人离去后没多久,冯三保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寺和苗是有区别的,冯三保决定他要修建一个寺院,因为那样可以供养僧人……

不得不说,银子是很有威力的,那怕是看着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唐的事儿,它偏偏就做成了。

一年后,一座叫‘大空寺’的地方,赫然出现在瓦胡同村中,因此处距离大理府城不是很远,于是很快就出了名。

这个所谓的寺院,其实就是在冯三宝之前院落的基础上稍作改动而建成:院墙更高了、大门漆成红色,房舍改为禅房,院中再添几个香炉,还有就是那些一般人看不懂的字……

既然是寺院,便有僧侣、有主持,有香火有神像,每日吃斋念佛,规律的声音、青青的香烟,意境瞬间提升不少。

冯三宝并不是主持,他也没有做僧侣,听人说他请人看过:这叫带发修行,可以留发,平日里吃住都在寺里,颇像那么回事儿。

由于冯三宝实际是大空寺的‘创始者’,在这里颇受尊重,旦他平日里极为低调,每每遇到人总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与世无争的样子。

来寺院这里的人,无非两样:烧香祈福、或卜卦解签。

而这两样,都少不了一些‘香火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有钱的人自愿向‘功德箱’中捐银子,这算是一个‘积德行善’之举,往往有一个很隆重的仪式……

而仲逸知道这些,都是从耿家人给的那个‘账本’里发现的……

第668章 小小寺(中)

“城南薛家大公子捐银千两,记功德簿、送平安符两道,永保安康……”。

大空寺,院中一个硕大的香炉前,一个大和尚说着什么,一旁几个小和尚毕恭毕敬跟在后面,嘴里是一阵规律而又低沉的声音。

看样子,这僧人应该是寺里的主持,他此刻正在‘主持’着一场重要的仪式、一个与捐银子有关的仪式。

一旁偶有行人路过,不由转过头,纷纷朝这边望来。

冯三保手里拎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了一半之余的水。他若无其事的拎着,缓缓从一侧走过去。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偏移,就如同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过路人一样。

实际上,这种类似的场景,他不知看过多少次,看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再怎么隆重、再怎么人多,那也只是个形式而已、十足的形式而已。

“薛公子祈福,大家快跟着一起来啊,沾沾福气……”,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大概是捐银仪式结束了,围观的人立刻凑了上去。

“功德箱,一文不嫌少、一两不嫌多……”,一个小僧侣模样的青年,抱着一个小木箱,箱子顶端是一个圆圆的孔,若是铜钱或银子,刚好可以塞进去。

‘哐当……’每每响起这么一声,那小僧侣总会说一声‘多子多福、安康一生……’之类的吉祥话。

而听到这些话的人,也会频频点头,恭恭敬敬向和尚们说上几句,得到也是同样频频点头,而后便是那似懂非懂、规律低沉之音。

日子久了,大家都熟悉了这样的场景,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再熟悉的场景,有一样东西是绝不能少的银子。

用和尚的话说,如果没有银子、足够的银子,那便是没有诚意、足够的诚意。

去祈福,没有银子可以,但绝不能没有诚意,可是,这诚意又从何而来呢?

这话,该怎么说呢……

抽竹签的地方在另外一个房间,有两个小和尚负责‘抽签仪式’,隔壁两侧房间中,两个老和尚则负责解读签文的意思。

但凡这种情况,人们往往关心的是‘大悲大喜’之类的签文,而至于那些‘不上不下、可有可无’的,则往往不必过多关注。

这种情形之下,银子也是必须的上上签嘛,自然是要掏几个银子了,图个吉利嘛,都要交好运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如果是抽到下下签,那就更要掏银子了,为了讨个好兆头嘛。既然都要倒大霉了,还不多交点银子?设法避一避、让一让,没准就会化险为夷、逢凶化吉呢?

呵呵,这真是不错的活计一个竹篓,一堆竹签,几个僧人,也就是那些话,天天这么重复说着,从来都是如此。

只是人们没有发现靠左一侧房间中的老和尚,他总是解读下下签,而他所说的那些话,往往也是有些相似的。

至少,也是大同小异。

而靠右的那间房中,每次出来的人都是喜笑颜开,自然是听那个和尚说了不少吉利、好听的话。

谁不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听好的?人之常情嘛……

“仲大哥,你说……,这东西,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来到大空寺,慢慢悠悠转了半天,程默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他看到抽签后,似乎有些手痒痒了。

仲逸微微摇摇头,慢慢驻足道“这个嘛,就看你怎么看、怎么想了……”。

“哦?愿听这位公子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程默施礼笑言道“还别说,仲大哥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感觉,尤其那句“怎么看、怎么想”,简直神了”。

这小子,多半就是个捣乱鬼,好在还能知道个大概他们来这里,可绝不是为了烧香拜佛的。

人最难克服的就是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所谓的‘鬼神’,实际上也就是自己心中想出来的。

那么,所谓的‘害怕’,或祈求保佑,又是来自什么呢?

仲逸觉得这些事儿,或许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更何况对程默呢?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到底灵验不灵验,既然来了,亲眼看看呗’。

仲逸说的没错,程默也确实早有此意。

‘仲大哥,还是让我先来,他想说什么便是,你是贵人,不能随意被人指点’。

程默一脸的坏笑“今日,我倒要看看,这寺里和尚,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来到那间抽签房,仲逸假装看墙上的壁画,程默则缓缓上前,来到签篓前。

‘吧唧、吧唧……’,突然一根签子掉在了地上。

“下下签?这是什么意思?”。

程默虽不太懂这个,但还是看出这似乎不是好个‘兆头’。

那负责抽签的小和尚施礼道“施主,小僧只是负责抽签房的杂务,解读签文还要请大师傅才行”。

说着,他指着靠左一侧的屋门道“拿着竹签,从那个门进,有大师傅在里边……”。

程默望望仲逸,再微微向小和尚施礼回复“多谢小师傅”。

才走几步,小和尚又叮嘱一句“清静之地,切勿喧哗,人生一世、起起伏伏,心诚则灵啊……”。

呵呵,程默将手伸进衣兜,摸摸那之前准备好的银子,心中默默笑道放心吧,我程某人的‘心意’可‘诚’了。

进了靠左的房间,果真见到一个有些发福的和尚,这便是那个小和尚口中的‘大师傅’,专门负责解读‘下下签’。

“请大师给看看……”,程默毕恭毕敬的将竹签递了上去,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一刻,他倒似乎真的在等待着‘命运的点拨’,一入神,差点陷进去了。

“哎呀呀……”。

冷不丁的,还以为是从哪里冒出来怨妇。

这位‘大师’继续道‘破财、遇小人、诸事不顺,若不得以及时化解,恐有牢狱之灾,不妙、不妙啊……’。

程默低着头,默默盘算道“照这么说,就是所有倒霉的事儿,都让我一个人遇到了呗,我就是个大倒霉蛋,是吗?”。

那大和尚脸上微微一怔,而后竟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施主倒是个直肠子……”。

倒霉之人最怕别人说自己倒霉,而当别人说‘这种倒霉只是暂时的,还可以化解’时,那便是整个人都亮了。

然而程默不是这样的人,首先他并不倒霉,其次是他本就没有将这所谓的抽签,当做是一种‘正事’。

无论表面看上去多么严肃、甚至于‘神圣’的事儿,只要心怀一颗‘玩耍’的心,那便是要失去本来那点意思了。

“大师啊,这可怎么办呢?此事……是否可有化解?还请大师能指点一二啊”,嘴上这么说,程默早已等着这位和尚接下来的表演了。

那大和尚,眉宇间露出一层得意的神色来,只是平日里习惯了压制自己的情绪,这才没有表现出来。

‘这个嘛,世界万物、相生相克,所谓没有绝对不可破之物,也就没有不可破之灾,只要方法得当、时机合宜,还是可以化解一二的……’。

大和尚将闭着的眼睛挤出一道缝来,郑重其事道“施主,这种事儿,心诚则灵啊……”。

这话说的,自从来这里就有人在重复这四个字,再傻的人也能听的明白、看的明白。

“哦,对对对,心意嘛,自然是有的,差点到给忘了”。

程默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一块不小的银子,白花花的,照的人眼馋。

他并不急于将银子呈上,而是随意问了和尚一句‘大师啊,像你们这么神算子,能算出我是哪年哪月、那个时辰生?是那个布政使司、那个府、那个县人?什么时候成婚的?子嗣什么的……’。

那大和尚瞪大了眼睛,将脖子微微向前一伸,如同一个懒懒的乌龟,要从壳壳里挣扎出来似的。

“呢,这个……子鼠丑牛寅虎卯兔……”。

那大和尚再次闭上眼睛,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看样子是要‘发功’了。

良久之后,他感觉额头热热的,像是准备要出汗,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贫僧还是——没有算出来’。

那大和尚郑重其事说道“这位施主,你要算这些,务必先要将生辰八字、祖籍婚配等如实告知,贫僧才可以推算……”。

咳咳,程默一阵咳嗽,手中的银子差点掉在地上这尼玛都告诉你了,还要算个鸟啊?

骗子,就是个绝对的骗子,肯定不会错的这个寺院也就是骗子寺院,一个荒唐的存在。

那和尚秃噜了这么一嘴,才知道平日里说习惯了,一不留神就没把持住人家要算的就是生辰八字,还怎么问?

“方才施主抽到的是下下签,是来向贫僧请求解读签文的,至于通过生辰八字、祖籍住处等推算命格嘛,似乎是另外……”。

那和尚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由的望了望那块银子算生辰八字,那是要另外收银子的,就这意思呗……

程默刻意将银子在面前晃一晃,而后又从身上掏出一块银子来,白花花的。

这一块,与之前那一块一般大,两块加起来就更多了。

看不出,其貌不扬、其服不扬、其言不扬的程默,还是一个有钱的主儿。

有人戏言‘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出门在外,大家都知道一个似乎更靠谱的规矩有银子、什么都有。

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再胖再黑都不是问题。反之,如果没有银子,白白的脸、瘦瘦的身材,能有几样用处?

“就是另外准备银子……哦,不,另外,心诚则灵嘛……”,程默一手举着一块银子,似乎在盘着两个大核桃。

大和尚微微点点头,他感觉程默还是很上心的,这便说了一句“要是施主这么说的话,倒是可以,贫僧就一起给你看……算算吧”。

程默有些犹豫,但很快又变了主意“大师,生辰八字那些,说实话,已记不太清,尤其我出世的时辰,爹娘早就忘了,那还能记得那么清吗?”。

不算时辰了,程默又开始说起另外一件事“大师,这样吧,你要是能算出我此刻在想什么?我就把这两块银子——都给你”。

一不小心,程默也秃噜了一嘴子。

那和尚摇头推辞道“施主说的哪里话?佛门净地,出家人,岂能用这红尘俗物来扰乱心智、打乱修行?”。

轻轻将手放到银子上,那和尚嘴里连连道“不妥、不妥,这些钱财是要捐给功德箱,要修筑寺院、延续香火的……”。

程默轻轻抿抿嘴唇,缓缓将那只大手从银子上移开,语气却依旧很虔诚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待会儿出去的时候,我就将银子放到功德箱里”。

他又‘认真’的补了一句“回头啊,我告诉爹爹,再向贵寺捐个几千两吧……”。

见程默已经起身,那和尚急忙也向前挪挪身子,不由的问了一句‘方才施主所说,是想让贫僧算什么来着?’。

程默转过身,双手后背道‘猜猜,我此刻正在想什么?一定是‘此刻’啊,再过一会儿,就不是‘此刻’了’。

那大和尚低下头,又开始掐指推算,嘴里念叨着只有他能听懂的。

程默见状得意极了就这熊样,还能算出来个鸟儿?

“这位施主,你此刻在想如何让这位大师,在你面前出洋相吧?”。

犹如隔空传音,一个略显苍老而又深沉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之后,便是平常的脚步声。

程默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寻常的中年人正朝这边走来,他手里拎着一只木桶,桶里有一半的清水,上面是半个葫芦瓢,随意在晃悠着。

“这不是那个叫‘冯三保’的人吗?”。

程默心中一阵嘀咕,不由谨慎起来,他收起银子,慢慢迎了上去。

话到嘴边,却变成满满的笑意和好奇“敢问这位先生……当如何称呼?也是来求签的?不会……也抽到下下签吧?”。

第669章 小小寺(下)

当高手遇到高手,很快便能看出来——谁是更高的高手。

在那和尚面前,自以为扮相十足的程默,却被一个拎木桶的中年男子看出心思来。

当然,这个中年男子是冯三保。

察言观色本就是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一项本事,这与算命本身并无多大关系,不过就这一点来说,冯三保是够格的。

话又说回来了,那些所谓的占卜之术,又何尝不是察言观色、看人下菜呢?

对个真正的高手来说,这都是明的不能再明的事,只有那些愚蠢、自认为善良和执着的人,才会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有的高手、很聪明的那种,他们也往往烧香拜佛,然他们每每此时并非将命运交给神灵,而恰是在此时开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而已。

人,最难看清的人,或许就是自己,而要像别人一样的看着自己,从而自己与自己对话,这是需要一定的条件的:比如说,假设神灵的存在,而后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与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对话……

看着墙上的壁画,仲逸缓缓挪动脚步,脑中想了这么多,已算是自己与自己的一场对话。

这一点来说,程默还无法做到,仲逸也无法与他交流。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靠近左侧那间房屋前,在一旁的还有同样在看壁画的人、闲人。

想图个心里安慰的人多了,而果真想让神灵庇佑自己的人更多,那怕是最后再转化为——求个自我心里安慰。

也管不了这么许多,程默既没有与他自己对话,更没有为自己求个心里安慰,他有‘正事’的。

原本以为可以好好戏弄一番这个和尚,但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冯三保,真是不算意外的意外。

“这位老哥,你是和尚?还是像我这样的人,来求签来了?”。

见到冯三保后,程默显得有些不悦起来:“但也不对啊,你拎着个水桶干什么?难道你是在这里做杂务的?”。

冯三保微微点点头,那个负责解读签文的和尚施礼道别,向旁边一间屋子走去,从大厅而言,还是靠左的方向。

想必一会儿有人再抽到下下签,还是会被带到他那里去的。

冯三保并不着急,他将木桶放下,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我是谁?与你方才的问题,有关吗?有什么关系呢?”。

这便是高手,一听此话就知道不是个等闲之辈。

程默下意识退后一步,不由的握紧拳头,长长舒口气,之后又放松、全身的放松。

在这个地方,‘武斗’是不大现实的,但要‘文斗’,起码要保持脑子清楚。

最明显的,就是嘴上不能饶人,否则便占了下风。

呵呵,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跟班,绝不是浪得虚名,不信,到京城那犄角旮旯处、打听打听去……

“当然有关啦,我方才与大师说的好好的,你凭什么打断?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大空寺的人,是不是有点话多了?”。

程默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退一步讲,即便你是这里的人,但我与大师交谈正欢,如今他又莫名其妙的离去,这又怎么说?’。

末了,他觉得还不过瘾,又补了一句:“你能解读签文吗?如果能的话,为何不搬把椅子坐这里呢?或者起码也要剃个光头,说声阿弥陀佛。如果不能,你又为何打断我们,凭什么?”。

当‘有心捣乱’和‘无心多言’搅和在一起,那便是无尽的话题、生出诸多无端的缘由来……

冯三保并未言语,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待程默终于不再说话了,他这才慢慢开口道:“施主,你这……不是来烧香拜佛的,是来找事的吧?”。

实打实的高手,一眼就看到‘根上’了。

程默微微一怔,有些牵强道:“来这里当然是为烧香拜佛了,但有人搅了兴致,签文解读不了,还说我是来找事的,有天理吗?”。

‘还有天理吗?佛门净地,我看那个敢胡说?’。

程默抬高了嗓门,向门外喊了起来:“来,请大伙儿给评评理,是我没有诚意吗?”。

与仲逸等在一起看壁画的还有几人,大家见状纷纷朝这边走来。

“佛门净地,你们这样喧哗……真的好吗?”。

“都到这里了,还能有闲心争吵,这位兄弟不简单啊……”。

众人这么说着,冯三保有些不感兴趣,他默默的提起木水桶,准备要离去。

程默再次喊了一句:“这位老哥,别走啊,让大家评评理,你到底该不该打断我?”。

这么一说,冯三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望望众人,似笑非笑道:“这位小兄弟,看来,我今日是走不了了?”。

这时,仲逸上前,先向程默打声招呼,再将目光落在依旧皮笑肉不笑的冯三保身上。

“以我看啊,这位小兄弟确实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

片刻之后,仲逸开口道:“这位老哥也是无心一句话,并无恶意、更无不得体之处,你愿听就听,不愿听不听便是,为何处处揪住这一句不放呢?”。

一旁的众人也纷纷顺着这个话题帮衬道:“是啊,是啊,你不愿听他的,可以继续听大师给你讲解签文嘛,还不让人家说话了?”。

更有人说:“看这位老哥长得慈眉善目,又在这寺里干活,想必也是个厚道之人,为何就不能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呢?”。

好吧,才多大会儿的功夫,程默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万般的不是都指向了他一个人。

人群中有些异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陌生的面孔也越来越多。

这些面孔,一看就不是来烧香拜佛的人:横着的肌肉、板着的脸,个头匀称,凶凶巴巴的眼神,俨然看家护院、打手的模样。

“那……照这么说,我不理你就行了,直接再请那边的大师父继续解读签文便是”。

程默有些‘吃力’的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其中能明显感觉到几条硬邦邦的臂膀、练家子的感觉。

“都散了吧”。

冯三保说了一句,似乎觉得那里有些不妥,这才语气缓和道:“大家都挺忙的,这里没事儿了”。

片刻的功夫,围观的人皆已散去,尤其那新来的陌生面孔,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仅此一幕,仅此一面,这位在大理也算是个人物的冯三保,便与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就算是有‘一面之缘’了。

程默来到隔壁那间屋子,之前那个大和尚依旧坐在那里,双眼微闭、面无表情,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大师……’,一个试探的声音,程默知道此刻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阿弥陀佛%¥#@&amp;amp;……”,那和尚继续他的声音。

得要来点‘硬头货’了,程默不紧不慢从身上掏出一块银子、还算不小的银子。

贴着笑脸,程默将银子向前挪挪:“大师啊,我是真不知道那位老哥,也是你们这里的人,多有冒犯……”。

说到正事,程默这才说道:“方才,我那下下签……还请大师给好好看看,当如何化解才是啊……”。

看到银子的份上,和尚脸色缓和了许多,眼睛也慢慢的睁开:“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说话做事,还是冲了点”。

将袖子抖一抖,那和尚笑道:“你知道方才那人是谁吗?”。

程漠连连摇头:“不知,不知,还请大师父给指点一二,这银子,哦,不不不,这诚意还有、还有……”。

那和尚点点头,这才缓缓的吐了几个字:“看你也不知道,他就是我们这里大名鼎鼎的冯三保、冯爷”。

这声‘爷’叫的那叫一个清楚,连同已经到手的银子,简直把先人的脸都丢尽了,剃了个头、头上点了几个白点,就敢自称一声‘大师’了?

程默:冯爷的大名倒是听过,只是还未见过本人,这才给闹出一些误会来,哎……

这么说就有点兴致了,大和尚缓缓起身,不由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程默,越看越有点意思了。

假和尚、本事不假,论起心思来,也无非就是个‘察言观色’、‘看人下菜’而已。

“小兄弟,你还真不是来烧香拜佛的,说吧,找冯爷什么事儿?是不是也想……”。

说了这么一句,那和尚便不再言语,他下意识望望门外,看到的却是一片的安静,这下他也就放心了。

能看的出来,程默这小子,是个有‘油水’的主儿,就得慢慢耗,否则,一下子榨不出那么多。

见有了点门路,程默急忙上前一步道:“冯爷真能办那事儿?”。

想要别人上钩的,可从来都不止一家。

那和尚先是点点头,而后有些疑惑道:“办自是能办了,可最近……哦,对了,你是听谁说的,来找的这里来?”。

程默将手伸进衣兜,又开始摸起银子来,嘴里却随意说了一句:“这还要听谁说?冯爷的大名,谁人不知?再说了,这些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大家不都是为了赚点银子吗?”。

银子是对的,银子是最可靠的,大和尚一手摸着那个圆溜溜的脑袋,一手再次接过一块银子,顿时觉的与眼前程默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方才打算问什么来着?

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就那么回事了。

“那你还是再等等吧,最近这不刚发生点意外吗?……”,那和尚就这么秃噜了一嘴子。

程默也算看明白了:这小子,就是个只认银子的主儿,只要有那东西,什么都好说了。

银子就银子,程默也决定更随意一些:“哦,你说就那点意外?嗨,凭冯爷的本事,还算事儿吗?”。

那和尚竟叹了口气,继续道:“贩点私盐,倒是无所谓,但听说盐课衙门来了位姓仲的提举大人,这人……很是不好惹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程默一个踉跄,差点将身上的银子都给‘溢’出去。

“这个姓仲的提举大人……倒是听说过些”,程默也学的开始卖起关子了。

“你,真的知道仲大人?知道多少?”,那和尚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此刻,程默真想骂娘:这不废话吗?说起对仲大人的了解,老子是你祖宗。

话到嘴边,却默默变成一句:“大师说笑了,我怎么会了解这位仲大人呢?”。

和尚点点头:倒也是。

程默说了一句:“不就是京城来的吗?听说之前在翰林院,是个侍读学士”。

和尚:嗯嗯,是的是的。

程默继续道:“是捐纳入的国子监,后来从翰林院庶吉士的任上,直接升为编修”。

和尚:是的嘞,也是。

程默几乎要笑了:“听说在翰林院的时候,到保定府查过一桩命案,当时轰动一时,还把原咸宁侯、平虏将军仇鸾也给拿下了,对付北虏南寇,也是立了不少功劳的”。

和尚:哎呀,都是哎,小兄弟不简单啊,是从京城来?还是有什么门路,不错呀……

转眼间,程默简直要哭了:“哎,花了十几两银子,就打听到这些,还请人家好几顿酒呢……”。

那和尚笑了: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方才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是固定的表达,原来是花银子打听到的。

末了,他一本正经道:“有些人啊,为了银子,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不就问句话吗?这还用银子?”?

程默也跟着他郑重其事道:“就是,现在有的人啊,他就只认银子,弄得我们只能好好赚银子,然后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

这对话,俨然是高手间的‘对决’。

这位冯爷的能量也就慢慢浮了出来:原来也是个与‘盐’有关的人物。

“小兄弟,今日就到这里吧,看你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下次若是想弄点盐引或者倒腾点私盐,记得来大空寺找冯爷”。

那和尚收起银子,特意补了一句:“当然,来了这里,也记得找我哦……”。

盐引和私盐,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吗?

‘大师,咱俩有缘,没的说,下次来这里,还是找你’。

程默再次将一块银子留下,顺便说了一句:“真是个好东西啊,就看在它的份上……”。

第670章 大家一起来

程默从抽签房出来时,仲逸已来到寺下那颗大树下,身边围着几个人、正说着什么。

短短一会的功夫,这位提举大人竟结识了不少人。此刻,他们谈的很投机、其乐融融的样子。

二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向城中走去,看路线,是要回盐课衙门的。

到大理府这段时间以来,仲逸一直与当地衙门主要官吏有来往,此举是为交接公事便利,却没想到今日遇到一个‘非官非吏’的冯三保。

严格说,这冯三保亦非商非学、非僧非役,是个‘几不像’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不少人自然能认得,而身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仲逸的大名,自然也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若有一日,仲逸与冯三保再次遇到一起,仲逸自然会认得这位被人称为‘冯爷’的人,但冯三保却未必能认出这位朝廷的提举大人。只因仲逸只是作为一个‘旁人’之一,在一旁劝说程默与冯三保争论而已。

作为仲逸的铁杆跟班,程默自然会出现在他的身边,若冯三保果真要见仲逸,恐怕也免不了能见到这位才与他争吵过的小伙子。

意料之中,这个道理很简单一个靠倒腾盐引和私盐为生,一个却是盐课衙门的提举,他们二人之间如何认识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认识之后,能否达成一致、相互‘帮衬’,才是关键所在。

若仲逸像之前的提举大人一样,能与冯三保等人达成某种共识,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将此次在大空寺的‘偶遇’说成是探底为了更好‘合作’而探底。

若是他们无法站到一起,那无论怎么样的见面方式,皆已不重要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回到盐课衙门后,程默便再次忙乎起来,他这个跟班,一如既往的忙且很忙着,就像当初在翰林院时。

灶户们早早就来到盐课衙门大院,行修葺的大院专门腾出一间硕大的空房,夏日可以遮阳、冬日可取暖。

这,正是为这些灶户们准备的。

平日里,顶多就是衙役们在一起‘议事’时,临时用的场地而已。

作为灶户的代表,林大团更是早早来到大院,衣物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就等仲大人一声招呼了。

同提举王核说是身体不适,早早就告退,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自是做陪的,他们二人几乎时时处处都与那位王大人唱反调。

库大使肖大可当是盐课衙门中最热心的人了,他在灶户们中威望甚高,此次又从库副使升为库大使,岂能不好好表现一番?

库副使刘通本是不喜这种场合的,鉴于仲逸出面召集,他又白白得了一个库副使的差事,怎么着,同样也得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场面上的事儿,该来的还是要来,否则,只有所谓的‘自己人’成天钻在一起,那岂不闹成笑话?

身在盐课衙门,仲逸深知一个道理这些个负责制盐的灶户是至关重要的。

春江水暖鸭先知,盐课之事的变动,莫过于他们这些灶户最先察觉到了。

虽不是衙役,但比任何一个衙役都积极,灶户们来衙门的心态是不一样的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随便一个人都能将他们至少踩在脚下、或者踩死。

唯有乖乖听命才是。

众人早已按照他们的方式站的整整齐齐,程默进来后,看到的是令人振奋的一幕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样子。

对这位提举大人的跟班,灶户们并不陌生,每次向优等灶户们发送赏银时,都会见到程默的身影,还不时的玩笑几句,渐渐的大家也就熟悉了。

当仲逸进来时,所有人开始欢呼了。

“各位兄弟叔伯们……”。

这是仲逸惯用的称谓,都是大老爷们,说话也少了很多拘束,灶户们喜欢这样的风格、这样的风格的提举大人。

“仲大人好,听说叫我们来盐课提举衙门,大伙儿早早就到了,就是不知所为何事?”。

为首的林大团向仲逸说道“我们倒是向程默问了,可他就是不说啊”。

这么一说,众人也纷纷开始说话,热闹起来。

仲逸冲程默笑笑,而后转身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向他们说了”。

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退后几步,示意仲逸上台而去,并将程默也一起‘请了’上来。

一个小小的观察但凡对仲大人敬畏之人,对他这个跟班程默也都不错。

“兄弟叔伯们,我们仲大人今日请大家过来,只为两件事儿”。

四周安静下来,程默也就开始说话“这不是冬季已至嘛,考虑到大家生计不易,取暖加衣、置办年货,仲大人决定每人赏银二两”。

台下先是一阵沉默,之后便开始沸腾、欢呼。

好消息来的太突然,还得要适应一下才行仲大人的话,从来都很快兑现,这就是结果。

程默对此似乎早有准备,等一会后,他才上前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此外,仲大人说了优等灶户,还有年事既高者,可额外得赏银二两,我这里有详细的名单,之后会向大伙儿公布”。

说着,一旁的蔡一书向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书上拍了拍。

在人群中,有几名老者缓缓向前走来,前排的林大团急忙上前将他们搀扶,库大使肖大可干脆命人搬来几把椅子。

‘仲大人,你真是我们灶户的大救星、大恩人啊,我们五井盐矿有仲大人这样的提举,真是老天睁眼了’。

几名老者已哽咽,几人商量着,齐刷刷向仲逸下跪,嘴里还在说着类似的感激之语。

还是一旁的程默和肖大可反应快,仲逸来到他们面前时,众人已将这些人搀扶起来,回到了早已摆放好的木椅之上。

老者的们的心思是淳朴的,发自肺腑那种,这一点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尤其后面其他灶户,不少人早已开始默默抹泪。

如今的场面越是感人,背后的辛酸越难以言明,谁又能知晓他们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仲逸再次回到台上,吩咐程默道“赏银照名单就发,开始说第二项吧……”。

…………

午后的天气有些干冷,相比往常,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大多数家户院门紧闭,人们宁愿呆在屋中说笑或小酌片刻,也不愿上街而去。

与之不同的是,盐课提举司的大院中,却是那么的热闹、暖暖的感觉。

在台上的,已不是仲逸、姜军、蔡一书等有品阶的‘大人’,而是像林大团这样的灶户。

“下一个,林大团”。

一位老者下去后,程默便向一位中年男子起哄道“肖大可,你可不许帮他啊”。

肖大可双手连连摇摆“仲大人问的是制盐,我怎么会知道?”。

台下前排,摆着几张木椅,仲逸等再次落座,看着台上众人的‘表演’,或侃侃而谈、或娓娓道来。

作为这些灶户们的代表,林大团做事肯下苦,很少计较个人得失,在大伙儿间的威望颇高,这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仲大人,各位大人,小的林大可,是咱们这儿的灶户,有幸得仲大人邀请,来盐课提举司衙门,就……”。

林大团本是不紧张的,他与这些人都算是很熟悉了,但当站在这个台上时,还是有一股不小的热流涌来。

程默与肖大可相视一眼,向台上喊了一句“就什么就?有什么说什么呗,这不是考科举,没有那么严格的……”。

林大团点点头,而后几次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库大使肖大可转过身去,微微向身后的人群示意,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根据仲逸的提议,灶户们推选十名代表,皆为制盐手艺好、品行端正,亦能吃苦能干、奉公守法者,每人上去说一些关于盐课、盐务的事儿。

话题不限、时间不限,只要与盐有关的都可以,这十人皆是人群中德高望重的佼佼者,身为灶户们的壮年代表。

“诸位大人,在下想说的是我们五井盐矿的产盐数量……到底该怎么提高?”。

此言一出,林大团又开始短暂的沉默,人群中,灶户们一阵小小的异动,之后便又没了动静。

“大团啊,你这个提议不错,本官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提高了产盐的数量,我们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鼓励林大团“你就说吧,说起产盐,没有人比你更内行了,说吧,有仲大人为你做主……”。

话是这么说的,但有的时候往往会适得其反。

这不?林大团不知为何,听了他们二人这么一说后,竟然再次沉默了。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复杂了,我们还是改日再说吧”。

林大团想了一会,话锋一转道“我们还是说说制盐工具吧……”。

“嗨,制盐工具,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林大团是怎么搞得嘛……”,程默有些失望连这小子都不敢说真话了?今日召集这么多人来,还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库大使肖大可则不以为然,他依旧悠闲的看着台上的林大团,不时还被他的说话而逗乐。

相比而言,不知比程默轻松了多少。

‘也好,说说制盐工具也好,所谓公欲行其事必先利器,大伙就就听听看大团怎么说?’。

仲逸说了一句,程默这才反应了过来,立刻向一旁的蔡一书说道“蔡大人,那还请您详细记录,有些我们还真不懂,恐怕待会儿还要再看看……”。

林大团说起制盐工具之事,本是不太在意的一个话题,但没想到他话锋一转,说到了另外一层。

“仲大人,到明年开春,能不能多添点银子?我们的工具确实太陈旧了些……”。

这么一说,林大团自己也低下了头,但似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低下人群中开始一阵异动,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渐渐在林大团和仲逸之间开始游离,气氛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但凡‘老资历’的灶户都知道所谓的工具之事,说小也小,说大,还真是个大事儿。

工具大小、简易不说,仅是这花费在工具上的银子,门门道道就多了去了。这些年皆是如此,林大团难道就不知道吗?

说到银子,自然难不到这位昔日的‘仲少东家’,在仲逸看来,只要是银子的事儿,无论是拿到明面上说,还是私下里解决,都简单了许多。

“大团,你放心,当着所有兄弟们的面,本官可以表态马上为你们增添工具,保证是最新的、最好的,所需银两,皆由本官一人掏了”。

仲逸当即表态,这气势、这气魄,一旁的程默也跟着‘豪气’了不少。

台下却反应平平,至少,远比程默想的要平淡了许多。

林大团在台上似乎有些尴尬,不由红着脸道“仲大人,其实,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答应的快了些,尤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当众表态,这是为官者大忌,不管底下有多少人拥护,也难以确保还会有人——不会拥护。

“林大团,你这是怎么回事?有点过了啊,这里是提举衙门,若是冒犯了仲大人,别怪我翻脸”。

库大使肖大使立刻上前道“能说就说,不能说,你就给我滚下来”。

林大团欲言又止,憋红了脸,最后支吾道“大可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盐课提举衙门是朝廷的,为何总是要仲大人自己掏银子呢?”。

这么一说,台下有人响应,程默方才紧绷的脸,也渐渐缓和下来。

肖大可心中长舒一口气,嘴上却依旧训道“谁跟你是兄弟?这里是盐课衙门……”。

仲逸缓缓上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他望望四周,而后笑道“不错,今日就到这里吧,之后,方才上台的这十人,再留一下”。

末了,他转声向林大团说道“尤其是你,林大团……”。

第671章 亲自为你下厨

天下之事,大多在变化和看似‘不变化’进行,或循序渐进,或‘暴风骤雨’式的。

当然,往往后者更有看头,更能引人瞩目。

至少,能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说头、很有说头。

盐课提举司真的要变天了:各位有品阶的大人,竟能与这些下苦力的灶户们‘欢坐一堂’,且他们在台下,灶户们在台。

这事儿,它这么发生了,是这么大的——变化。

冬季的节气,人们宁愿呆在屋里,而一旦人闲了闲话也多了,说什么的都有,对盐课提举司的衙役们来说,最大的话题莫过于:明年,怕是要优待灶户了。

类似的说法和想法,还在灶户们间流传:我们的好日子,真的要到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羊毛与羊的关系、鸡和蛋的故事,在灶户与盐课衙门之间,或许还有一层更为特殊角色的存在——盐商。

争斗从来都不会停止,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

自从仲逸来盐课提举司衙门后,先是整顿衙役,同样的方式在灶户间也是如此,很快得到多数人的认可和支持,效果十分‘明显’。

而作为与盐商的第一次较量,面对那两桌山珍海味,他只用了一张一千两银票的策略,便将他们的小伎俩踩在地下。

风黑风高之夜,在江边发现贩私盐的耿达,还有那个充当所谓‘保驾护航’角色的鲁大头,被仲逸轻轻松松打掉,连同他们‘身后’的孙大发也乖乖入了大牢……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下,空气显得格外干净,让人忍不住有多向外走走的冲动。

盐课衙门最近还算清闲,无非偶尔说说灶户们还会有什么优待,或者年底时,盐课衙门有什么新的‘赏赐’。

所谓盐课衙门的赏赐,实际也是仲大人的赏赐、向来属于很大方的那种。

后院一块空地,陶雯儿正与仲姝在说着什么,明亮的阳光下,四周皆是高高的围墙屋舍,院里还真有几分暖意、懒懒的暖意。

“仲姝姐,要不,我们对弈一局?”。

见院有一副石棋盘,陶雯儿立刻走了过去,很有信心的样子、‘认真’输掉的样子。

答应是答应了,但仲姝还是特意说了一句:“待会儿,叫你仲大哥过来吧”。

棋不逢对手,陶雯儿依旧一脸的笑意:“既然仲姝姐如此想你家仲大人,那我还是现在去吧”。

这位从东南福建来的小女子知道:若论起棋艺来,她连仲姝弟子的资格都不够。

仲大人本是没什么架子的,尤其像身为师姐兼夫人的仲姝叫雯儿来请,那自是‘随传随到’。

片刻之后,小院里渐渐热闹起来:仲逸才来没多久,程默和刘妙妙也来凑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好的太阳,何不享受一番?

“哦,仲大人、仲夫人也在啊,闲来无事,本是要找小墩子的……结果恰巧遇到了妙妙姑娘……”。

程默‘解释’道:“既然你们要对弈,那我告退了……”。

说话的功夫要走了,也不管身后同样有些尴尬的刘妙妙。

“默大哥,莫要着急嘛,我一个人‘观战’,多么的无聊啊?”。

一旁的陶雯儿笑道:“干脆,我们来打个赌吧:仲大人与仲夫人,谁更甚一筹?”。

她给一个起步的数字:一两吧,我赌仲姝姐赢。

既然陶雯儿都这么说了,程默也不再打算离去,他不甘示弱道:“一两一两,我赌仲大人赢,不过……常言‘观棋不语真君子’,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一直没有言语的刘妙妙前道:“对弈是对弈,赌是赌,不是一个乐趣吗?这丝毫不影响观棋,赌注是在对弈结束后才兑现的,干嘛要插嘴呢?”。

末了,她向程默翻个白眼:“程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按理说我不能说你,但这次,你确实少了点乐趣……”。

‘啪’的一声,刘妙妙也掏出一两银子来,对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来说,这一两银子,可绝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拿出手的。

她也顾不得别人是怎么看的:“这么着吧,我赌仲大人与仲夫人——和棋”。

和棋?

程默和陶雯儿相视一眼,而后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我们看了这么多次了,仲大人和少与人和棋啊”。

仲姝微微一笑,顺便与仲姝玩笑几句,准备摆开阵势的样子,二人也看的明白:刘妙妙自己说小赌是‘乐在其’,但实则她才是最‘用心之人’。

也不想想,仅是说说谁输谁赢,那又能如何?

“夫人先请……”,说笑声,仲逸已向仲姝‘叫阵’。

与此同时,那三人立刻‘闭嘴’,在各自的位置细细看着桌的棋盘,从来都没有那么认真过。

前衙,同提举王核与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三人在喝茶说笑,倒是很融洽的样子,全无之前那种‘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的感觉。

今儿个是怎么了?天气好了,人都变了?

三位大人找不到他们的提举仲大人,派衙役‘查看’一番,得知他正在后院与夫人对弈,各自又摇摇头:还是不要打搅了吧?

王核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样吧,本官出一个字谜,二位大人谁若是能猜得出来,也有‘赏银’:每人二两”。

三人当,蔡一书年事最高,又自认为读书最多,他岂能为了‘二两银子’而折腰?

换作别人算了,为一乐嘛,可这是他平日里的死对头王核,这还了得?

“字谜什么的不必了吧?大家都是读书人,我们何不对诗几首呢?”。

蔡一书提议:“若是那位能对的,下官愿意——一句一两银子”。

好大的口气,为了所谓的颜面,这位吏目大人也是豁出去了。

“我赞成,这么来……”,副提举姜军立刻举双手赞成。

‘关键时刻’,还得要靠所谓的——自己人,否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前衙一片诗词歌赋,人范儿十足,后院的对弈也终于有了结果。

这个结果,是刘妙妙赢了:如她所料,仲逸和仲姝和棋了。

收获不小,不到一个时辰,二两银子到手,若是常有这么好的事儿,何必还有做这些杂务、俗务呢?

呵呵,假设而已……

“仲大人,仲夫人,常言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今日小赚碎银,妙妙有个不情之请”。

这个不情之请,大家似乎都有些好,刘妙妙也不卖关子,她将手里银子放到桌,微微笑道:“这点银子,我们今晚的一桌酒菜,差不多了吧?”。

她特意强调:‘当然,不能与人家盐商的吃喝规格,寻常饭菜嘛……’。

陶雯儿皱皱眉,抬头仰望道:“现在还这太阳还可以,若是到了晚,会不会很冷?街算了吧,仲大人的身份,如此招摇过市,不好吧?”。

程默也表示赞同:“是的,眼下起当初,认识仲大人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些不合适……”。

他所说的这个‘不合适’,恐怕是这位仲大人出门在外,为何要带着三位女子吧?

仲姝与陶雯儿倒罢了,尤其刘妙妙,总归是好说不好听的。

三人如此商量开来,倒似乎没有仲逸夫妇什么事儿似的。

‘要不,这样吧,夜晚天气冷,仲大人又多有不便,我们何不在衙门里做一桌饭菜呢?’。

还是刘妙妙想出了一个主意:“让程默大哥街买些食材来,我给大家下厨,只是……还请大家千万不要嫌弃我的厨艺……”。

这话说的,原来她的心思压根不在饭菜:为了能与仲大人同桌而坐,才是重点所在啊。

这是个有心之人、十分的有心……

无论大事小情,但凡有人张罗,那便是最幸福的了:吃饭便吃饭、穿衣便穿衣,至于饭菜口味如何,衣料成色如何,那倒是其次得了。

夜幕刚刚降临,门外的衙役再次换班,大院伙房里此刻正是热闹一片,换下来的衙役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提举大人的房,灯光还算明亮,程默正稳稳站于间,面对着三个‘爱听故事的人’,他再次侃侃而谈、娓娓道来。

仲逸不以为然,在翰林院时,二人经常如此,以此来打发时间,见惯不怪了。

仲姝似乎没有表态,倒是一旁的陶雯儿,听的还算认真,不由的笑出几声来。

“嘻,你这又是在胡说,都与之前讲的冲突了”,时不时的,陶雯儿也会‘指点’一二来。

有这么个活宝般的跟班,有的时候,能有意外的收获。

“又是讲你那不着边际的故事?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了吧?”。

才备好的饭菜的刘妙妙走了进来,不由笑道:“这位程默大哥说书啊,故弄玄虚、添油加醋的本事相当了得,远远超过故事本身了”。

程默呵呵一笑,众人也纷纷起身而来:该是用晚饭的时间了。

抱怨归抱怨,从这一点来说,程默还是很感激刘妙妙对自己的‘打击’和‘揭短’的,反倒可以看出二人其实还是很熟悉的。

否则,一般人也开不起这种玩笑。

毕竟,人家是‘救命恩人’嘛……

饭菜不错,人的心情似乎也不错,亦或刘妙妙的厨艺能说的过去、果真有点真本事,这饭还算吃出点味儿来。

“借此薄酒,再次感谢仲大人、仲夫人、还有程默大哥的救命之恩”。

几巡后,刘妙妙还是起身举杯提议:“诸位莫嫌妙妙多言,想我是个什么身份?竟能与堂堂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出身的提举大人同桌而坐,真是三生有幸”。

末了,她依旧感慨道:“此情,难得;此酒,难得;此话难得,也要说:你们是妙妙的贵人、恩人……大恩大德,今生永不敢忘……”。

看看,这话说的,越来越不着边际:重复之言,即便再真切的情感表达,也会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还没醉呢,开始说酒话了。

见别人都不再言语,陶雯儿微微笑言道:“那都是仲大人和程默大哥的功劳,当时我与仲姝姐并不在场……这些感恩的话,我们受不起啊……”。

刘妙妙微微点头,脸红了许多……

“程默,看这不多了,你们先回吧”。

仲逸说了一声,顺便叮嘱道:“对了,把妙妙姑娘也一起带走吧,雯儿,搭把手……”。

渐渐地,众人喝的有些多。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仲姝在陶雯儿的搀扶下,缓缓向自己房走去,仲逸随后也跟了去,屋只剩程默和刘妙妙二人。

“程大哥,这是哪儿啊?你要带我去哪里?”。

刘妙妙看似确实喝多了,才这么说了一句,又反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走了,在这里吧……”。

程默并不理会这些,他也不会真将眼前这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扶’到房里,那样会被其他衙役说三道四的。

类似谣言、传言这种东西,往往是最能传播的。而在这些所谓的传言当,尤属男女之事传的最快、最热闹。

“还是算了吧,那怕去叫个老妈子来,也我扶着她好一点”。

来到院,程默又唤了几个衙役,大家一起去找个女人来、再将屋里的女人一起带走。

反正仲大人与夫人已经回了个自己的屋子,这里是他这个‘跟班’说了算。

说实话,程默的酒量还是不错的,但他今日有些异样:一种类似火辣辣、热乎乎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微醉下更难受。

在刚才,不经意间,一手还是从刘妙妙的腰后滑过,程默现在想起来,有些瑟瑟发抖……

后院还有其他女人,程默与衙役带着她们来到方才那间屋子时,却不见了刘妙妙的人影。

“都散了吧,兴许是妙妙自己回了自己的屋吧?”。

程默见状,一脸的轻松道:“你们先走,我再收拾收拾这桌酒菜的残局,稍后换个地儿,继续开喝”。

这脑子反应,简直闪电般了……

第672章 这一夜

夜色下,盐课衙门显得安静了许多,该是多数人入睡的时辰了。

送走众人后,程默并未去收拾桌上那饭菜的‘残局’,屋里灯亮着,他却要光临一个平日里不敢经常去的地方、尤其夜晚。

刘妙妙的住处是很僻静的,白日尚且闲人难得,夜晚更是如此,只是当程默来到这里时,却听不到半点声响。

屋里暗着,唯独与月色一样的光线,饮酒微醉,程默勉强还是能看得见的。

“刘妙妙不在房里,那她会去哪了呢?”。

一个冷颤,这位翰林院昔日的杂役,顿时清醒了不少:这是怎么个情况呢?

出了院门,程默再次轻手轻脚回了方才那间屋子、才用过的饭菜、饮过酒的屋子。

屋里的灯光还亮着,不过这里却‘安全’许多,任凭谁突然闯进来,也丝毫不用担心,这里谁都可以来。

毕竟是从京城来的,就是见过大世面。

程默缓缓端起桌上一杯茶、一杯凉茶,他随意喵喵窗外:还好,方才这些人没有察觉,他们只是以为刘妙妙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已。

仲大人的房间灯还亮着,按照他的习惯,接下来应该是读书一会儿,或者与仲夫人一起交谈之后再入睡,这几乎是他这个提举大人来这里后的一个规律、几乎人人都知道的规律。

“仲夫人正与仲大人在一起,就暂先不禀报了吧?”。

‘思量半天’,程默决定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核实此事。

当初,街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几个卖玉的,之后仲逸与程默被莫名其妙的带到那个院子里,再后来刘妙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那间房中,还被人绑着。

他们又这样莫名其妙的救了这个女子,最后,刘妙妙又莫名其妙的来到了盐课提举司衙门。

如今,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子,又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夜色渐高,盐课衙门大院的灯光逐渐熄灭,连同提举大人那屋里,窗户上也只有一层微微的月光而已。

大街之上,除了打更的人,能陪伴夜色的,恐怕也只有那偶尔一两声的猫叫声而已。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夜色,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以至于若是没有发生什么也意外的话,人们都不会记住这一天。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稀稀拉拉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耳边萦绕,听见的人,恐怕也是那种辗转反侧难眠之人,或者才刚刚忙完‘正事’的,也就是一句惯听的声音。

如此而已。

盐课提举司衙门大门早已关闭,门前两个大灯笼,映出丝丝红光,一旁粗粗的圆柱和石狮子衬托出那隐隐权威——衙门的天生威严之感。

院内有零星的火把,偶有巡夜的衙役走过,三三两两的身姿,不多不少,都是从白天换守下来的,而且皆是一等衙役。

“兄弟们,明天我们请大伙喝酒”。

巡夜的一个衙役头头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来了兴致:头儿,这是发什么财了?

那人淡淡一笑:“那倒没有,就是前些天赢了几个小钱而已”。

衙役中,有人立刻问道:“仲大人不是严令:禁止聚赌嘛”。

那小头目转身笑道:“我这是小赌,不算聚赌,而且都是与自己亲戚,仲大人不会怪罪的”。

这还真的要注意了,若是被查证了,别的不说:一等衙役的资格没有了,损失的除了银子外,还有那难得的——名誉。

能说这种话的,关系那都是相当不错的。

“感谢头儿还想着我们,这是冒着风险在喝这顿酒啊……”。

一名年轻衙役笑道:“这么一说,我们今晚就更得要打起精神头才行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门外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对经常值守夜班的衙役们来说:不仅声音熟悉,就连这几个打更的人,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

“天干物燥、小心……有贼……”。

这好好的一套词,突然变了调调,由于那打更之人最后两个字说的太轻,连同颤抖的声音,别人也就听到“天干物燥、小心……”。

小心什么?

另外一个打更之人再次问了一句:“你怎么回事嘛?活见鬼了”。

那人早已瞪大了双眼,直直的那种。

但凡做打更的,一般都是些胆子非常大的人。

至少,也比一般人要大很多才行。否则,银子赚不到几个,吓就被吓死了。

莫非,今日这是个例外?

‘哐当……’一声,手中那只锣鼓缓缓掉在了地上。

“不是鬼,是……贼”。

那打更之人哆嗦着嘴唇,颤颤的说了一句:“黑衣人、两个黑衣人,很快的……”。

二人再次向盐课提举司衙门屋檐望去,看到的只有微微的月色和那熟悉的棱角而已。

“兄弟,你说的对,有贼……”。

另一人下意识点点头:盐课衙门灯光亮起,已经听到值守衙役们的喊叫声了。

“听我的,兄弟,这可是盐课提举司衙门,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个打更人终于清醒道:“若是明天那个衙门的人找我们,我们可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呵呵,恐怕倒是就不由的你了,这点常识都不懂……

“来人啊,将衙门大院给我团团围住,不得放过一只苍蝇”。

盐课衙门大院里早已‘热闹一片’,不少人虽然搓着惺忪的双眼,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内赶到了院子里。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穿好了差服,站的规规整整、一如当初办差时的阵型。

这都是多次训练的结果——一等衙役的素质。

“你们几个,到各个屋子再搜一遍,你们几个堵住大门,还有……你们几个到后院看看……”。

同提举王核站在高处,一番部署、‘调度’,那气势俨然一个提举大人的架势。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也来到人群中间,而身为库大使的肖大可、副使的刘通等,早已站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

“王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啊,是不是应该请示一下仲大人才行啊?”。

吏目蔡一书说这话的时候,王核看到: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朝他这边望来:这话说的对啊,本就是要请示仲大人的……

“是该请仲大人的,可是,仲大人在那里呢?”,王核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不由朝仲逸的房中望了一眼。

大伙儿能看到的,只有那如月色一般的窗户而已……

第673章 跟班怎么了?

血色下,盐课题举衙门处惊不变,同提举王核一番“声势浩大”,众人依旧阵型不乱。

才经历过之前的纵火案,如今这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衙役们的阵脚就是提举大人的阵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这是兵法。也是日常、衙门的日常,众人的日常,仅此而已。

同提举终究还是同提举,终究不是真提举,王核再怎么表现,也就是个二号的人物,甚至于不是仅仅受制于此于一人。

安排了半天,底下的衙役们反应不太积极,也就是不拒绝、也不支持而已。

甚至于有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身上。

盐课提举司衙门真的要变天了,若是谁再没有感觉,那简直就可以挖掉那双眼睛了。

“是谁,说的仲大人找不见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这一次,所有目光都投向一个“名不经传”之人,其“重视”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对同提举王核的眼光。

程默个子不是很高,但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

“这是那里啊?仲大人还是不是提举大人了?提举大人还是不是说了算了?”。

程默来到台上,丝毫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这架势,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简直都要双手赞成了。

衙役们的反应相差太大,也是同样的“崇拜”中带点愕然的神情,有些精彩的感觉了。

“程默,你是仲大人的随从不假,你是翰林院来的,兄弟们也无话可说,但是你终究是个跟班、仲大人的跟班而已”。

同提举王核今晚一反常态,没有丝毫的退缩,普通当初提举大人不在时:我这个同提举,就是提举大人,谁能看我两眼?

一副“谁能奈我何?”的架势,一点都不逊色,不是一般的“厉害”,颇有几分“唯我独尊”的意思。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微微上前,这不仅是看热闹的意思。

提举衙门真的变天了,所有人再次明显看到这个态势了。

“吆喝,这是要闹点事情了?”。

程默虽无半点品阶,但打小在京城长大,翰林院的牌子也是天下皆知: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身为同提举,王核也不是个善茬,这一晚,真的要变天了。

“本官是朝廷从六品盐课提举司同提举,今晚盐课衙门发生窃案,本官有义务主持大局”。

王核再次一句,从未半点妥协的意思。

这一句,连同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都要开始为之一颤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窃案。

程默后退一步,双手下意识紧握,本能的反应。

这是“习武之人”的反应,从来都没有“来者不拒”的反应,多年的考验所致。

吏目蔡一书准备上前,却被一旁的副提举姜军制止,一手搭在他的手上。

不远处,一名一等衙役正匆匆赶来,很着急的样子。

“启禀王大人,经兄弟们周密盘查,大院内没有发现窃贼,下一步当如何?请王大人训示”。

这是一名二等衙役,经过了多次评选,还是二等衙役,之前还是三等。

这一声,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很有兴致的样子。

王核立刻表态:“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如实报来”。

也不等其他人表态,那名二等衙役立秉道:“回王大人的话,还有仲大人的房间没有搜过”。

未等众人回复,那衙役还是一句:“仲大人的房间一直没有亮灯,兄弟们不好说话……”。

常言“廋死的骆驼比马大”,说的不仅仅是钱财的事儿,有的时候还有其他的意思。

在盐课提举司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同提举王核“伺候”走了几任提举大人,能做到如今的“不倒翁”,王核绝非浪得虚名。

“刚子,你给我记着,今晚之后,有你好看”。

程默终究不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身为侍读学士的跟班,就是这么任性。

那衙役微微一征,再往往王核,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过了今晚,小的还是听程默大哥的,毕竟,你是仲大人的——跟班”。

谁说王核没有心腹,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王核在盐课提举司衙门的威望,还远远没有被挫败。

这就是常态: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要做“人上人”,不是一句话能做到的。

“王核,你会为今晚的事儿,后悔的”。

程默自依然硬气,丝毫没有将自己作为一个跟班的角色:“你这是在查窃贼吗?兄弟们看看,这是在查窃贼吗?”。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一句,连同衙役在内,所有人都看的明白:这不是窃贼的事儿,是冲着仲大人来的。

关于提举大人和同提举大人的那点事儿,盐课衙门的人都知道一些:由来已久的矛盾再次升级,王核这个位置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当我们是吃瓜的闲人,你们的那点事儿,暂时还轮不到我们身上”。

最苦的就是衙役,押宝押不得。但不押又不行,尤其多数一等衙役,他们本是要说句公道话的,但看眼前的架势,也不敢再多言半句了。

身为盐课提举司的同提举,王核绝对是打了鸡血的节奏,不是一般的兴奋。

“程默,本官忍你很久了,不管你是京城翰林院的,还是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跟班,翰林院的杂役也是如此”。

王核说的很清楚,一字一句的节奏:“今晚。本官不吃那一套了,仲大人的房间,必须要搜”。

末了,他补充一句:“本官要为盐课提举司衙门主持公道,也希望仲大人一身清白,若是窃贼不在仲大人的房间,本官绝无二话”。

这话说的,就差要将话挑明了:仲大人的房间,不仅仅是窃贼的事儿……

这是一个套路的世界,没有第二种可能的可能。

程默也不是吃素的:“王核,你这是冲窃贼来的吗?这里都没有外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必藏着掖着?”。

吏目蔡一书再次上前,这次身为副提举的姜军终于不再制止他了。

毕竟是有品阶的,哪怕是从九品的吏目,也该站出来说句话了。

“王大人,按理说,下官是不能说这个话的,但事已至此,为了盐课提举司衙门,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蔡一书隐忍多年,自从仲逸来后。他也不是之前的吏目蔡一书了。

盐课提举司衙门的天,真的要变了。

“你还知道自己是‘下官”了,本官就说句托大的话。朝廷给的品阶,比你大,大的许多”。

王核今晚是铁定了心思,没有半点之前的风格。

“吏部就说了,朝廷的规制不变:今晚就是本官说了算”。

王核挥挥手,那名二等衙役立刻后退,但依旧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

程默刚要言语,副提举姜军也开口了:“王大人。你有什么话,何不挑明了呢?兄弟们都是粗人,为何要这般文绉绉的”。

一直没有言语的库大使肖大可、副使刘通也站不住了。

脚踩两只船,总有你难受的时候。

第674章 看到了什么(上)

“王核,你有准,我会记住你、记住今晚的事儿”。

程默说了一句,脚步又向前迈出一步:“兄弟们,请大家记住四个字——来日方长”。

“好,程默兄弟说的好,我也记住了,就今晚”。

一直没有言语的库大使肖大可终于站了出来,声音足够的高,每个人都能听的见:“在场的每个兄弟都记住了?”。

“记住啦,都听大可的”。

威望这东西,终究不一样,肖大可的“兄弟”,不止一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肖大可就是肖大可,他的“境界”,绝不是仅仅从库副使升为库大使。

表态毫不犹豫,直接站出来的,都是真兄弟。

“我……肚子痛……”。

墙头草,两边倒,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库副使刘通“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绝非浪得虚名。

早在今晚这‘唇枪舌剑’开始时,他就一直在思摩着:到底该站在那一边?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不表态。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就目前而言,并未看出那一方谁高谁低?王核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一旦让他所谓的计划能够得逞,那便是这位同提举大人要胜过提举大人了。

仲逸也不是好惹的,莫说他们这些在场的人不知道他在翰林院的经历,自从他来到盐课提举司衙门后,大家看的可是一清二楚:仲大人,更不简单。

话说自己肚子痛的刘通,在众人眼皮底下,极不‘舒服’的退了出去,有人看着他笑,有人眼神中皆是不屑之情。

至于他为何要离去的原因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有的时候,茅房也是个很不错的‘避难所’:舒舒服服蹲在上面,任它外边‘风吹雨打’都不怕。

若不出什么意外,刘通在茅房的时间,应该在王核与仲逸‘对决’之后、甚至于确定二人‘胜负’,才能出来。

到那个时候,他那‘肚子痛’的毛病,也自然就好了。

“算老子瞎了眼,你小子以后连这个库副使,也别做了……”,望着刘通急急忙忙的背影,王核再次开始骂骂咧咧开来,那种隐隐的失望感,夹杂着‘养你不如养条狗’的意思。

“王大人,今晚之事,你可想好了?在这里,除了听提举大人的,我们再无其他选择,这是规矩”。

副提举姜军知道:王核今晚这一步迈出去,他这个同提举在盐课衙门的地位,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要么,一如之前同提举就是提举的意思,要么,从此以后就没有这位‘王姓’的同提举了。

怎么说也算是在同一条船上,同提举的前途,还是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副提举大人的。

从这一点来说,身为吏目的蔡一书,也是一样的心思的。

无论谁倒霉,首先还是要看自己是否因此受到影响,这是最起码的,在衙门一样、在那里也一样。

“规矩?在我们云南,那规矩多了去了,不知姜大人和蔡大人说的是那个规矩?”。

王核单手一挥,身后几名衙役走上前来,不容分说,其他衙役那怕是无动于衷,也无法阻止他这些人向仲逸的房中走去。

身后的蔡一书大声回了一句:“下官说的是大明朝、朝廷的规矩……”。

片刻之后,人群中又有几名衙役跟了上去。

权衡一番‘利害’关系后,有些人还是选择了同提举王核。

该来的终究会来,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也缓缓向前而去,各自也有各自的随从:房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进去之后,才能知道究竟。

库大使肖大可向左右几名衙役嘀咕几句,那几人匆匆离去,剩下的人也都随他追了上去。

仲大人的房间是所有人最清楚不过的了,衙役们举着火把和灯笼来到门口,左右分立,中间腾出一条道来。

同提举王核上前,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气势汹汹向前指道:“这是仲大人与仲夫人的房间,只有这里没有搜,窃贼事儿大,万不得马虎”。

末了,那句祈盼已久的话,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出来:“兄弟们,给我搜……”。

此‘一声令下’,一排衙役再次挪步而去,两名为首的年轻男子走上前去。

来到门前,那为首之人却犹豫一下,止步敲门道:“仲大人、仲夫人,你们在里面吗?奉王大人之命,我们要进来搜窃贼……”。

“你们这是在搜查窃贼吗?叫这么大声,不怕把贼给吓跑了?”。

程默上前制止住:“这里是仲大人与仲夫人的住处,这么晚了,是不是多有不便呢?”。

这么一说,库大使肖大可也上前附和道:“对啊,仲大人倒也罢了,可仲夫人那边……”。

说这话的时候,肖大可见门前那两个为首的衙役再次后退几步,有些怯怯的样子。

‘程默,他们这是执行公务,请你让开’。

王核说了一遍,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是仲大人的随从,本官再给你点面子——让开”。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也开始表态:“王大人,仲大人屋里一直没有反应,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这样的奇怪,不少人确实早已有之: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提举仲大人屋里的灯光一直暗着呢?

王核与姜军、蔡一书本就面和心不合,到此时此刻,也就管不了那么多,谁也不让谁了。

“谁在吵?外边是谁啊?是程默大哥吗?”。

众人正在争论之际,却见窗内灯光亮起,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女子之声,在这里是很正常的,对其他大多衙役们来说,他们并不熟悉仲夫人的声音,也没有机会见她几次,自然无法辨别音色。

听到屋内的声音,程默立刻上前回道:“回夫人的话,是咱们盐课衙门的人,大院里遭贼了,进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啊……”,仅此一句,屋内便暂时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渐渐靠近门前。

“搜贼,怎么搜到这里来了?”。

门被打开,刘妙妙轻轻用手挡住跳动闪闪的光线,有些惊讶的问道。

第675章 看到了什么(下)

月光微微、火光红红,盐课衙门、提举仲大人那间屋前,确实够热闹的。

不少衙役从各个方向围上来,为首的王核、姜军、蔡一书等,正与眼前这位女子‘交涉’着,明显的对立状态。

仲大人与仲夫人的房间里,竟会发现刘妙妙?

这么晚了,再看看她身上穿的衣衫,很明显,这是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这一幕,玩笑开得确实有点大,堪比抓住了那所谓的窃贼。

“吆,你不是刘妙妙姑娘吗?”。

虽然不熟,但王核还是能认出这位‘出身不高、模样不错’的女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这个女子,只等她一开口。

门虽然只是半开着,但还是有不少衙役不由的踮起脚尖,向里边望了望,看的有些好奇。

常言‘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其中也有会‘看门道’的人。

副提举王核、吏目蔡一书,连同库大使肖大可等,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坑,一个王核专门为仲逸挖好的坑。

而所谓的出丑,就是让仲大人当着所有人衙役的面,被迫将自己诠释为‘衣冠禽兽’,连一个如此苦命的女子都不放过,真是太过分了。

更何况,这个刘妙妙,还是仲逸当初从外边救出来的,算是个救命恩人呢。

此刻的王核是得意的,他早就听说仲逸因为男女之事而下过大狱,且还是当时的刑部大牢,那个女子叫什么来着倒给忘了,但这事儿一定是有的。

如今再次犯了这样的错,而且是皇帝钦点的盐课提举司提举大人,以他在当时翰林院的规矩来看:一旦此事被做实,仲逸这位提举大人的乌纱,怕是要被摘掉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目光,恰恰说明接下来这一幕:稍后,只要仲大人从里边走出来,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到时,‘窃贼’就算被抓住,而从此以后,仲大人在翰林院的威望,也就彻底没有了

即便没有被抓到刑部大牢,也是如此、如此的没有了威望。

“王大人说笑了,这里是大人的住处不假,但我是喝醉酒之后才过来的,当时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妥吗?”。

刘妙妙说的很轻松,只是不由的打个哈欠,似乎再次向众人解释:我刚刚睡醒。

“喝醉酒?你们还一起喝过酒?”。

王核瞪大了眼,连同身后所有人,惊讶的不止一点点:“这个……你们?……”。

这时,一旁一名衙役轻轻上前,向他嘀咕了一句:“王大人,别忘了正事……捉窃贼……”。

半开着的门被瞬间打开,刘妙妙被几名衙役逼到一侧,默默的看着一个个的走了进来……

“程默,这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怎么多人闯进来?”。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为之一怔,下意识后退几句。

一把木椅之上,仲姝缓缓落座,却一脸不悦道:“亏你还是仲大人从翰林院带过来的,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北虏南寇、辽北,都是白去了吗?”。

是不是自己人,往往有很多种辨别之法,其中有一条便是:在当着众人的面儿,狠狠的一通臭批。

程默是什么人?那也是人精堆里的爬出来的,岂能不懂这个道理?

“仲夫人说的对,小的该死,大院里遭了窃贼,王大人带着衙役们捉贼,说是别的地方都搜查过了,唯独没有进这个屋子,所以……”。

程默向仲姝说道:“他们说,窃贼就在这个屋里……”。

进屋后,王核早已开始张望,身后几人也是同样的举动。

这一望不要紧,没有丝毫的动静,王核有点急了、额头薄薄的一层汗。

仲姝拿起桌上的杯子,缓缓倒杯水,轻轻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朝她这边望来。

‘晚饭时,我们几人一起用的饭菜,当时喝了点酒,我头痛有些不适,是妙妙扶进来的,她将房间简单收拾一番,天色已晚,这便在一旁的侧屋歇了’。

仲姝轻描淡写,语气缓和了许多:“从进屋至今就我们二人,好像也没有听到有窃贼的声音啊”。

王核有些着急,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种在他看来是‘不祥’的征兆:仲大人,他这是去哪儿了?

“既是如此,那我们这便先行退下了,多有打搅、多有打搅……”。

两名衙役先后来到王核面前,低头附耳一番,之后便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咳咳,王核感觉身上有些热热的,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所谓的结果——仲大人压根就不在这里。

仲姝并未起身,她的语气一如之前:“王大人为何要着急走呢?既然其他地方都搜过了,这里也要搜仔细了”。

才迈出的一脚又只得收了回来,王核有些尴尬道:“方才……兄弟们都已经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么一说,一旁的程默向库大使递个眼色,立刻上前道:“对啊,仲夫人说的对,是应该好好搜查一番”。

这次上手的衙役,大多是肖大可的旧属,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奉命而行’。

一直在观望、另外意义上一种‘观望’,姜军和蔡一书也终于看出了此事的结果:是时候行动了。

“告诉门口的兄弟,将这里围住,谁也不要走”。

姜军吩咐道:“还有你们两个,到那边一起搜搜?”。

一时没了主意,如同脑中一片空白、好久没有这么空白了,王核方才还很欢快的双脚,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了。

“对了,仲大人去哪儿了?方才,在院里其他地方没有见到,这间屋中也不在,他会去哪儿了呢?”。

王核突然冒了一这么一句:“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

末了,他又若有所思的样子,莫名其妙的补了一句:“该不会是……仲大人该不会是……被窃贼绑走了吧?”。

‘唏嘘……’,人群中,又是一阵异动,才稍稍平息的众人,又不淡定了。

第676章 太快、没看清

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脏不好者慎入。

闹了半天,提举大人被盗贼绑走了?

王核这句话,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愕然,若不细细品的此言,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盗贼,还是悍匪?

“要说啊,你们真有所不知,早在仲大人入翰林院之前,曾在蠡县县衙做过事儿,那个时候就剿过匪,莫说一个小小的盗贼”。

程默似笑非笑道:“我说王大人,你就不能盼点仲大人的好吗?”。

王核有些不在状态,他不太自在的挪挪身子,向程默回了一句:“本官倒是希望仲大人安好,可现在这不是见不到他,也跟着急吗?”。

这位从六品的同提举大人,对一个口口声声被称为别人‘跟班’的程默,说话的语气已客气了不止一点点。

这个微微的变化,在场很多人都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王核泄气的底气。

“诸位都是有品阶的大人,今晚这事儿再明白不过:盐课衙门大院里遭了贼,身为提举的仲大人,应该做什么?”。

见仲姝已经起身,一旁的刘妙妙走了过来,仲姝向里走去,快进门槛时,转身向身后的人说了一句:“这不明摆着吗?你们发现了窃贼,仲大人也会发现,你们说他会去哪儿了呢?”。

众人再次交头接耳,开始一番窃窃私语:仲大人去了哪里?又会去哪里呢?

程默急忙上前道:“夫人,你还有什么吩咐?”。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站到各自的位置上,默默的看着仲姝。

毕竟眼前这位女子,是他们提举司提举仲大人的夫人。

仲姝稍顿片刻,而后两字一句道:“出去”。

“走走,快走,仲夫人,在下告退、打搅了……”。

眨眼间的功夫,方才那些人已来到了屋外。

不少人都悔青了肠子:若是老天再给一次机会,老子我是绝对不会进这个屋子了。

找死的节奏,这叫什么事儿呢?

“仲大人,你们快来看那是仲大人耶”。

还是肖大可眼尖,他指着不远处的几道身影,众人立刻寻声而去。

有些摇曳的火光下,仲逸正带着几名衙役走了过去。

‘见过仲大人’。

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为首,所有人都朝这边拜道。

同提举王核有些木然,他似乎还要辨认一下方向,在一名随从衙役的提醒下,终于来到迎面而来仲大人的身边。

‘下官……见过仲大人’。

一个颤抖,王核几乎要跪了下来。

仲逸也没有上前去扶着他,而是转身向屋里走去,他要看看他的夫人。

“哐当”一声,门再次被关上,程默站在了那里,就像一个值守的衙役。

人群再次开始异动,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而这些声音背后,则是一颗颗不安的心、不安的心跳。

仲逸随身带的几名衙役,正立在外围左右两侧,一脸的严肃,倒仿佛是在看着这些人似的,气氛有些尴尬。

“既然……仲大人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们还是先回了吧?”。

王核说了这么一句,准备离去、颤抖的离去。

程默那里会肯?

他抬高了嗓门,大声的喊了一句:“王核,你给我站住,仲大人让你走了吗?”。

这么一说,肖大可、连同他带着的人,也都纷纷警觉起来。

“回去,没有仲大人准许,任何人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说话的是一名一等衙役,也是刚刚随仲逸来这里的几名衙役头头。

“嘿,你说的是对的,我们提举司衙门上上下下,都应该听仲大人的”。

不远处,由远渐近,一个身影渐渐走了过来,大家这才看的清楚:这不是库副使刘通吗?

‘肚子痛’的毛病,这么快就好了?

‘刘通啊,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肖大可对自己的这位副使是再了解不过的,这么多年的打交道,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刘通笑道:‘现在是不拉了,待会儿就不知道了’。

被人看不上的人,那才是真的‘不入流’,王核早已对这根墙头草失望之极,再也不抱有多少希望。

事已至此,自求多福吧。

刘通一点都不傻:他早已将这场‘较量’看的清清楚楚,王核根本就不是仲逸的对手,差的不是一点点。

一句‘没有仲大人的准许,谁也不得离开这里’,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屋门前,各怀心事者有、幸灾乐祸者有、担惊受怕者有,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良久之后,门再次被打开,仲逸缓缓走了出来,程默见状,与肖大可等人立刻围了上去。

‘这么晚了,大家都辛苦了,盐课衙门最近事儿多,之前是纵火案,今晚又遭了窃贼’。

仲逸随意向众人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又反问道:“那你们说说,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该怎么办?

王核不知道,姜军、蔡一书不知道,怕是其他衙役也不知道,大家相互看看对方,无非就是求个心里安慰而已。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这才知道缓过神来。

‘仲大人,你身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我们都听你的’。

说话的是蔡一书,他这个吏目,做的还算是明白,倒是给别人开了个好头。

仲逸似乎也很满意这个提问,不过依旧一副很淡定的样子:“遭贼了嘛,自然是要捉贼的”。

王核急忙转过身来,满脸笑意道:“仲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应该再增派人手,再到各处搜查一遍才是”。

看这架势,王核又准备向他的衙役发号施令了。

仲逸微微摇摇头,一手拉住王核,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王大人莫要急,窃贼我们早已抓住,现在就该审讯一番了”。

什么?窃贼被抓住了?

众人又是一个惊奇,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盗贼落网,盐课衙门威武。

王核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有些惊慌失措道:“仲大人……我们没听错吧?……窃贼,就这样抓住了?”。

人群中一阵异动,仲逸已下了台阶,向方才来的方向而去,衙役们立刻跟了上去。

“王核,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程默特意来到王核身边,一副‘报一箭之仇’的样子:“方才不是很牛吗?听到了吗?窃贼被抓住了,接下来,就看你王大人怎么收场了?”。

火光还算亮,王核难掩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难堪到极致。

‘程默大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呢?’,一名衙役向程默问道。

这是一名二等衙役,方才还一口一个‘王大人’的叫着,叫的那叫一个‘亲’。转眼的功夫,立刻意识到一个道理:仲大人,才是这里的天。

程默狠狠瞪了王核一眼,向那衙役甩手斥道:“这还用问吗?审窃贼,当然要去大堂了”。

那衙役微微一怔,而后频频点头:“程大哥说的对,说的对,小的这便去大堂”。

衙役们一溜烟走了,程默也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向前而去,唯独留下一脸凌乱的王核站在那里。

‘王大人,走吧,还得要仲大人派人来请你去吗?’。

才走几步,程默便回头向王核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今晚,我会记住你的”。

王核几乎要背过去了:虽说这里是盐课提举司,但他能用的只是那些个衙役,而所谓真正的‘靠山’,现在还不知道在那里?

可是,就是那些个衙役,大多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对他‘忠诚’,若真是遇到个什么意外,真正能派的上用场的,也不知道有几个?

从来都没有这么恐慌过、在自己的‘地盘’上。

月色下,大堂灯火通明,盐课提举衙门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到了。

一如往常,身为提举的仲逸端坐正堂、堂下是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还有肖大可、刘通等人。

负责记录的,还是蔡一书,而班头小墩子则依旧站了出来:今晚,他又是负责‘夹棍’伺候的衙役头头。

副提举姜军一旁还有一把椅子,毫无疑问是同提举王核的,只是这把椅子的‘主人’来的晚了一些,直到众人到齐后,最后才来了一个有些颤抖的身影。

别开生面的一场的审讯,好多人还是第一次,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开始吧,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仲逸也不再拖泥带水,伴随着一声惊堂木之声,左右两侧的衙役皆已准备停当。

“仲大人问你们话呢,听到了没有?”。

小墩子上前一步喝道:“若不从实招来,小心公堂之上这顿板子”。

敢行窃盐课提举司衙门?真是活腻了,这次过堂,几乎所有衙役对堂下之人‘恨之入骨’。

“小的名叫常威,家住……”,堂下二人很快招供,速度之快,有些超乎其他人的想象。

蔡一书看着一旁的书吏在熟练的记录,他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希望能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又是个银枪蜡头,如同当初的鲁大头,徒有一声虚名,无非是用来吓唬别人的。

真正不怕是死的人,往往有两种:特别聪明之人,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了,那何不做出一番慷慨激昂之状?还能落个好名声。

还有一种特别愚蠢之人,他们往往认为无论一番慷慨激昂,还是卑躬屈膝,最后总能博得主宰命运者一丝的同情,亦或天真以为死后可投胎转世云云……

前者,需要超级的聪明,而后者,紧紧需要——不聪明足矣。

显然,这两个深夜潜入盐课提举司衙门的窃贼,属于后者。

“大人饶命,小的全招了,我们二人收了别人的银子,说是来盐课衙门弄出点动静来,这便没事儿了,谁知被高手所察觉,就……”。

为首的窃贼说道:“我二人绝无动衙门里任何东西,也未伤到任何一人的半根毫毛,请大人明察”。

“哦,原来如此,这也就能说的过去了……”。

这二人如此招供,在场大多人已渐渐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有人花银子雇的窃贼,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目的就是给某些人一个合理的借口,带着衙役到仲大人的房间进行搜查。

而到了仲大人的房间,也绝不是为搜查所谓的窃贼,而是为了将那个叫刘妙妙的女子与仲大人在一起的情景,让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而那能抓住两个窃贼的‘高手’,自然也不用别人多说:一定是仲大人身边的高手、从京城来的高手。

当时,在江边发现贩卖私盐的,就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而那晚发生纵火案后,将四名高手全部拿下的,或许是程默,也或许是另有高手。

总之,仲大人是从京城而来,他身边无论带多少高手、带什么样的高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多么狠毒阴险而又不是很高明的招数,可惜了……

“是何人花银子雇的你们二人?又是何人将你们二人抓获,从实招来”。

仲逸这么一问,刻意调整了两个问题的次序,而其他人却并没有听出来其中的‘奥妙’所在。

果然,那为首的窃贼说道:“启禀大人,我们二人确实大开眼界了,你们盐课提举衙门,确实有高手啊……”。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仲逸拍木大怒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乱语,那里来的高手?你们二人又是如何被抓活的?从实招来”。

那二人频频点头道:“大人我们说的句句属实——高手轻功太高,太快,没看清……”。

“哦……”,台下一阵微微的唏嘘声,有人明显的不信。

轻功太高,太快,没看清?

“请大人们一定要相信我们二人说的话啊……”,那窃贼又开始特意强调。

‘你们口中所说的高手,反正也不在堂上,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仲逸正色道:“那背后指使你们二人的,又是何人?若再信口雌黄,本官绝不饶恕”。

那二人相视一眼,而后怯怯回了一句:“大人,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个规矩……”。

第677章 就问你服不服?

“你们二人听好了:指使你们来盐课提举司衙门行窃的,到底是谁?”。

班头小墩子再次重复仲逸的问话,而他早已拎着木棍来到二人的面前。

此言一出,顿时,大堂之上,一片肃静、静的让人有些害怕、怯怯的那种。

仲逸端坐正堂,一如他之前的不紧不慢,这让底下所有人摸不着北,不敢轻易表态,也不敢轻易揣测。

对堂下两个所谓的‘窃贼’而言,这一晚注定将是他们一生最难忘的梦魇:每一瞬间都过得无比漫长、惊悚,充满了无数的不确定和‘被人主宰’。

这位新来的盐课提举司提举大人,他们也曾听到过一些传说:关于之前他的大手笔、查办前不久参与贩私盐的盐商耿达、匪首鲁大头。

听着都是那么的过瘾,更别说亲临现场了。

尤其一时被炒的‘沸沸扬扬’的起死回生之术,每每想起总觉后脊背一阵发凉,没有丝毫办法。

常言‘百闻不如一见’,当他们二人跪在堂下时,才真正领略到什么叫‘不怒自威’:从未见过如此朝廷命官,就如远在云南的他们,从未见过京官一样。

而才刚刚突然将他们二人擒住的轻功高手,那身手、那速度,简直还在眼前晃悠:太快,没有看清。

眼下的这种‘唯唯诺诺’,已经不用在让一旁的小墩子‘大刑伺候’了。

兵家所言:“百战百胜不是战争的最高的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作为坐堂审案来说,不用动刑就能乖乖的招了,也不失为一种至高的境界。

“王大人,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良久之后,那为首的窃贼终于将脸移向一旁的王核,眼神中皆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深情:有哀求、有祈盼,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的抱怨与报复。

‘你……你们在说什么?本官怎么听不懂?’。

努力两下,王核终究还是没有站起身来,才稍稍恢复的神情,再次被激怒、一种无奈的激怒。

末了,他只是不高不低的训了一句:“你们是窃贼,仲大人在堂上,有什么就向仲大人说,与本官何干?”。

仲逸递个眼色,不由得低头望着桌上的文书,堂下那二人再次转过身时,却看到一个沉默的仲大人。

“你们二人听着:若是能如实招供,供出指示你们的人,或者有其他线索,有助于侦破此案,都可算作将功抵过”。

惊魂未定之际,却见一旁负责记录的吏目蔡一书起身训道:“机会仅此一次,你们自己斟酌,想想你们的亲人、爹娘养育不易、子女尚且还小……”。

此言虽‘绵’,但在此处却无比管用,哪怕显得有些老套,而对真正跪在堂下之人来说,有的时候却比什么话都管用。

又是一种沉默,一种两个心怀鬼胎之人相互默默交流的态势、用眼神那种。

“启禀仲大人”。

那窃贼再怯怯的望望一旁的蔡一书:“蔡大人,我二人当时领了银子之后,还是留了个心眼,假装离去后,再次爬到屋顶,无意中听到付银子之人说了一句“反正我们还有王大人,他作为一个同提举”……”。

好吧,除仲逸外,连蔡一书这个吏目都能‘对的上号’,更别说是二号人物的同提举王核了。

这是两个熟悉一切的‘本地贼’啊。

蔡一书似笑非笑道:“呵呵,说你们二人是窃贼,一点都不过为过”。

众人的目光早已不在二贼身上,王核终于站了起来,也没有太多的言语,唯独脸上特有的表情,让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撑不住了。

“仲大人,……他们……血口喷人……请你明察”。

王核的举止,全无半点朝廷命官的举止,俨然一个‘小民’的模样。

无人敢不服,只是不到软肋处。

仲逸扬起嘴角,依旧没有说话,底下的班头小墩子立刻叫两个衙役将这二人摁住。

‘说,你们收的是何人的银子?’,小墩子的嗓门很大。

才要举起一根木棍,那人便立刻几乎是哭诉起来:“大人,饶命啊,小的真不知道付银之人的身份,干我们这一行的……”。

就这架势,都有些侮辱‘你们那一行’了。

仲逸拍案喝道:“你说你们当时收了银子后再到屋顶窃听对方谈话,那你们可否记得那处院落的位置?”。

堂下二人相视一眼,频频点头道:“嗯,知道,知道”。

仲逸继续道:“若是本官将那付银之人带到堂上,你们二人是否能辨的出来?”。

二人连对视一眼的必要都没有了:“回大人的话,我们——能”。

仲逸猛地起身,吓得王核差点瘫坐在地,好在还有一旁的木椅一角相撑,总算是没有跌倒。

抽出令牌,仲逸环视堂下而后道:“程默、肖大可,你们二人速挑选可靠一等衙役,分别去那处院落所在之处、还有知府衙门,请他们出兵相助”。

程默与肖大可立刻上前,脸上都发出异样的光彩:仲大人此举,势必又会将盐课衙门提到一个新的高度、令人振奋的高度……

窗外月色蒙蒙,想必当程默带人来到那处院落时,里面的人恐怕还在睡梦中,只是这个好梦怕是要被打乱了。

王核脑中快速旋转着,以至于自己这时才意识到之前的慌乱,慌乱所致露出马脚,无比的狼狈。

“仲大人,既然案子审到这里,需要去外边拿人的话……我们何不休息一会儿?毕竟……大家一晚都没睡了……”。

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王核觉得自己所有的疲惫,都要在此刻全部释放出来了。

仲逸已来到堂下,他向左右问了一句:“姜大人、蔡大人,你们二人呢?……能否还能撑下去?”。

这些人当中,蔡一书年纪最大,他本是最有资格说的:“方才还是有些困的,但撑过了这个时辰,现在反而没有睡意了……”。

姜军点点头,很‘精神’的样子。

倒是一旁的小墩子,别人还没有问他,他却自己主动道:“仲大人,自从你来盐课衙门后,每次审案子都特别带劲,莫说几个时辰了,再审一天,兄弟们也毫无半点压力”。

“兄弟们,你们说呢?”,这小子还开始鼓劲。

‘咚咚咚……’,木棍撞击着地面,就是衙役们最好的答复。

第678章 这觉睡得

金鸡报晓、天微微亮,伴随着窗外阵阵寒意,屋内却是一片浓浓的睡意、掺杂着有些浑浊的气息。

对一个贪睡和晚睡之人来说,此刻或许没有比一个温暖的被窝呼呼大睡,更有吸引力的了。

原本是一个惬意和无比舒适的清晨,之后才是一天的开始。

城西一片住宅,沿街面是一个个的店铺,只是大多店面还没有开门,只有门前微微摇曳的小旗子,上面是同样摇摇晃晃的‘招牌’。

那些必须要早起的店家,已稀稀疏疏打开了门板,一边搓着惺忪的眼睛,不时还打个瞌睡,一副还有些留恋被褥而没有睡醒的样子。

相隔较近的店家习惯性的打声招呼:‘早啊,今儿个天气不错,但愿买卖也不错啊’。

“唉?你看到了吗?听说一群衙役去了任府,看样子很着急的样子”。

一个中年店家说了一声,不时的用手指指不远处的那处宅院:“那个时候天还未亮,我内急……来到门口,当时还吓了一跳”。

对面那家店铺的店家懒懒的向任府望了一眼,却不见有多少兴致:‘你说是这样啊,那又有什么呢?人家任大掌柜,还会怕个衙门?莫说衙役了,就是知府大人,也去过不知一次吧?’。

中间一家店铺的门板也被打开,一个老年模样的掌柜也听到了说话声,而他却不以为然道:“好好做你们的买卖,多余的事儿,不要管……多余的话,也不要说”。

众人连连点头道:“莫谈朝廷大事、莫谈朝廷的事儿……”。

晨光之下,众人口中所称的任府还是显得有些瞩目,仅从外形而言,这处宅院的院墙要比其他处高了些、门也宽了些,自然也就气派了些。

这个地段不算城中最好的,但也绝说不上最差,能有这样一处宅院,足见这里的主人——还是很有些实力的。

住宅规制,朝廷是早有规定的,尤其在大明开国之初,崇尚节俭的洪武皇帝作了严格的规定:朝廷命官的住处、商户的住处,民户的住处。

大到院落、门窗,小到横梁、拱架、台阶,甚至于所用的漆色、铁环等,几乎无微不至。

不过到了明朝中后期,这个规定也就慢慢的有些松了些,继承皇位的皇帝,不像他们的开国先祖皇帝那样受过那么多的苦难,自然也就体会不到那种不易。

显然,这处宅院是有些不合规制的,若是他的主人不是朝廷命官的话。

院墙外,已经站着一排衙役,从他们的服饰来看,应该是来自两个衙门,自然也就互不所属了。

“人,我们必须要带走,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

说话的是知府衙门的一个捕头,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对于知府衙门所在的府城,这种事儿也只能落在知府衙门人的身上,既轮不到县衙,也非布政司衙门直接插手。

这么一说,肖大可自然不干了:“人,你们可以带走,但必须要先带到我们盐课提举司衙门,等我们仲大人问过话才行”。

肖大可是负责去知府衙门‘叫人’的,到了门口,两拨人却掐了起来。

说是这么说着,双方人马都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院墙内,一间硕大的主屋,几个衙役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双眼紧紧的盯着眼前的纱布帘子。

帘子是粉红色的,宛若一层薄纱,窗外亮光洒进来,看的还算清楚。

帘子之后,一个妇人正用被子紧紧挡在身前,脸上满是惊恐,不时发出求救的声音,还对一旁的男子充满怨气:“快,快让他们走,没用的东西……”。

这个名叫任小安的中年男子,长得有些肥硕,一副油腻的感觉,让人不免后退几步。

“我……我是有功名的,不信,你们可以到知府衙门去问”。

任小安再次重复着这句话:“对了,知府衙门的人在哪里?我要见他们,我要报官……”。

程默指着身后的衙役微微笑道:“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也是衙门的,不是那个无名山下来的匪”。

就这么僵持着,帘子后面的两个人几乎是不动的姿势,帘子外的衙役们却看得仔细、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看什么看?快到门外看看,咱们的人到了没?’,程默飞起一脚,最边上那个衙役这才缓过神来。

一溜烟,终于听到了匆匆向外而去的脚步声。

院外站着一个男子,大约五旬的模样,看样子是这里的管家、管事之类,有些着急,不时的望着门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原本是来开门的,没想到打开门后,却被盐课提举司的人当场看住,这位管家连多走一步的自由都没有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知道我是谁吗?”。

帘子后,任小安有些内急的样子,无数次重复着这一句:“也不打听打听,到时,有你们后悔的……”。

从京城翰林院而来的,程默也不是吃素的:“你对我说这些说不着,我们只负责抓人,剩下的……你到堂上去说吧”。

那妇人不时的抬抬头,确定任小安低头不语时,她总会频频向程默眨眨眼睛。

大清早的,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让程默有些难以适应。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再次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程大哥,咱们的姜大人来了”。

那衙役进门就是这么一句:“不过,知府衙门那边也来了一个推官,门口正说着呢”。

盐课提举司的副提举姜军是从七品,而除顺天府、应天府外,其他府的推官则为正七品,差别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

这种事儿程默见多了,而自从跟着仲大人后,就见得更多了。

当初在东南福建抗倭,还有漠北对付鞑靼时,那场面才叫一个‘惊心动魄’。

‘告诉弟兄们,给我把这个门看住了,除了咱们的人,其他人休想靠近半步’。

程默再向门外望望,特意叮嘱道:“还有门外那个管家,也看好了,向那两窃贼付银时,他也在场……”。

第679章 知府算什么?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挡我们知府衙门的道儿?”。

任府门外,两拨人马僵持不下,却见几名陌生的面孔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虽是一身布衣,但还是能看的出来:此人,是有些来头的。

那瘦高男子环视四周,一副轻蔑的样子,连同他身后的随从,似乎并未将知府衙门的人放到眼里。

肖大可欲上前辩解,却被一旁的副提举姜军拦住了。

“你们这里……谁管事啊?”。

瘦高个说了一句,还不时用手拍拍肩上的尘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知府衙门的推官立刻上前道:“本官是本府的推官,不知几位是?这是怎么个说法?……”。

这时,肖大可也跟上了上去:“我们是盐课提举司衙门的,这位是我们副提举姜大人”。

那瘦高个微微点点头,示意身后一名随从拿出凭证。

那名推官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道:“哦,原来是都察院的各位兄弟……各位大人,失敬失敬……”。

都察院在京城,倒也有平日里来地方办案的,但当他们这些人出现在偏远的云南时,还是令人有些意外的。

面对这些客套,那瘦高个丝毫没有近乎一点,依旧爱理不理的样子。

那推官望望姜军,得到的却是一个连连摇头,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不知各位大人来云南……有何公干?与我们目前的这件案子,是否有关联?”。

这么一问,所有人都有些着急了:这位都察院‘大人’的答复,将直接决定院子里任小安和他的管家被谁带走?

高高在上从来都不是一天养成的,对久在京城都察院的人来说,哪怕是差官,早已习惯了这种姿态。

“你说呢?我们来这里有何公干?是你该问的吗?与本案无关,我们又来这里做什么?”。

瘦高个望望身后的随从,又向一旁的盐课副提举姜军说道:“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樊大人之命,将里面的人全部带到盐课提举司衙门”。

末了,他又重重说了一句:“听候发落”。

“这个?”。

那名推官怯怯道:‘这个,是否容下官请示过知府大人之后,再……’。

瘦高个将手一扬,一脸的不悦:“还请示什么?这会儿,你们知府大人应该已向我们樊大人请示了吧?”。

他身后一名随从补充道:“难道,我们还要告诉你:一起来你们大理府的,还有我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大人吗?”。

一个冷颤,那推官急忙上前道:“不不不,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快,告诉所有的弟兄们,我们的人都撤了吧’,推官再打声招呼,知府衙门的人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那管家等了半天,却看到一群陌生的面孔,不容分说的将他带走,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里屋中,程默正与几个衙役说着什么,见到瘦高个后,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立刻笑了。

“宋大哥,原来是你啊,樊大人他们几时到的?”。

早在京城时,与仲逸来往最多的就是都察院的樊文予、锦衣卫北镇抚司石成,远在西北榆林府的李序南也是见过的。

瘦高个笑着点点头:“才到,这会儿估计正与仲大人说话呢。为免招摇,我们省去了仪仗,轻装而来……”。

不怕来的早,但愿来的巧,不愧是好兄弟,樊文予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

“来人,将任小安带走”。

这一声命令,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喊出来了。

“能不能放过……我的小妾?”。

慌乱的穿好衣服,都这个时候,任小安还不忘向一旁的女人扔件衣服。

程默与瘦高个相视一眼,心有灵犀的样子:真你么多事,谁说要带走她了?

“各位大人,任小安做的那些事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妇人边穿衣服边向任小安埋怨道:“早就给你说,不要做盐……”。

这时,程默几乎要笑了:‘来人,将这个妇人也带走’。

什么叫自作孽?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看似无端的一句话,不说会死啊?

“好的,我来吧”。

一名衙役急忙上前,却见前面已经有两个人抢先了。

这一刻,任小安感觉头发都绿了,脸色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天早已大亮,阳光洒下,又是一天好光景。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日出一日,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才经历过一夜的忙乎,盐课提举司衙门几乎要‘翻天覆地’了。

都察院的人来了?

对身处西南一个偏远小府的人来说,要见到京官不容易,而京官居多,若是三法司中四品以上的人来,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难得一见,昨晚的‘故事’,此刻又开始继续。

来盐课提举司的是樊文予,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他刚从知府衙门过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还在那里。

盐课提举司的人简直可以用振奋人心来形容,他们在门口听得很清楚:我们的仲大人,见了这位樊大人,竟是一句很随意的‘樊兄,你总算是来了……’。

都察院的大人来了,这个案子便更有戏了。

很快,关于仲大人与这位樊大人的交情,有人立刻就有了说法:“听说啊,仲大人当初在蠡县时,二人就在一起共事,后来到了京城,樊大人到了刑部,仲大人后来也就到了翰林院”。

还有更多的知情人:‘听说啊,当时他们去保定府办了一桩命案,当时很轰动的,仲大人是督办,樊大人是协办……’。

连这都能打听出来,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不知这些消息是从何种渠道而来?

人言可畏啊……

此刻,樊文予正与仲逸在房中议事,只有他们二人在,连一旁端茶倒水的衙役都省了。

要说最难堪的,还是同提举王核,他被‘钉在’大堂之上,连上个茅房都有人跟着,没有半点自由。

什么?让他派人到外边送个信儿?别逗了,现在恐怕没有那个衙役再愿意听这位王大人的话了。

落汤的凤凰不如鸡?王核勉强就是、勉强而已,他还不是那只所谓的‘凤凰’。

比天气更灵敏的是风向,比风向更灵敏的嗅觉,而有一种嗅觉叫——墙头草。

当程默与都察院那名瘦高个带着任小安、那名妇人来到盐课提举司衙门时,众人几乎都要跳起来了:让这样一个妇人过堂,还是第一次……

第680章 到哪儿都是窝囊废

“威武……”。

盐课提举司衙门、大堂。

石板一阵‘咚咚’之声,才‘休息’一会儿的衙役们又开始忙活了,一天两次过堂,怕是这个院子‘有史以来’第一次。

班头小墩子前向衙役们训斥道:“都‘威武’了,你们眼睛看哪里?”。

说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的目光也不由的落在眼前这个妇人的身。

兴许是走的太急,又是在卧房被抓的,任小安这个小妾衣服穿的有些里外不太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已成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蔡一书前向仲逸附耳几句,而后便又回了自己的木椅之。

‘来人,去后院拿件儿长衣衫来,给她披’。

这些人当,恐怕只有像蔡一书这样的老学究,还会想起有四个字——有伤风化、成何体统之类?

小墩子有些不情愿的向一旁的衙役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任小安初进大门时,嘴里还叽叽歪歪的说着之前的话:“我是有功名的,不信你们去知府衙门问,你们这样平白无故抓人,是会后悔的……”。

来到大堂,看到同提举王核蔫了吧唧的坐在那里,像极了霜打的茄子,全无平日里那般意气风发。

‘完了,这次玩大了……’。

任小安心一个大大的‘咯噔’:若是连这位同提举大人都罩不住的话,怕是真的要翻船了。

“仲大人,不知叫我们二人前来衙门,到底所谓何事?”。

咯噔归咯噔,任小安毕竟是‘江湖’走出来的,随便几句能吓唬住的,那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了。

仲逸不为所动,对于这样的问题,他这个提举大人,是没有必要回答的。

“带窃贼二人堂”。

还是小墩子机灵,他这个班头绝非浪得虚名,关键时刻总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刑狱之事纷繁复杂,审谳之时花样百出,但无外乎一点:让真凶现出原形才是根本所在。

方法多了,人们见怪不怪了,如说,有一个叫‘狗咬狗’的办法,颇有几分看头。

“启禀仲大人,当时向我们付银子的,是他们二人”。

才进了门,那两窃贼认出了任小安,二人争着指证、争着为自己弄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还是小墩子,他指着地的三人道:“说清楚,到底是那‘二人’?他们俩,还是他们俩?”。

好吧,任小安是躲不过去了,至于是他与管家,还是与那位有点姿色的小妾,那便要看别人怎么指正了。

“是他,是他们二人,绝对不会看错”。

那两贼肯定的说道:“当时他们两个在场,给我们的银子还没来得及花出去,全在这里了,请大人明察”。

“大人,这二人血口喷人,我们绝对没有见过他们,请大人明察”。

任小安喊了这么一嗓子,那管家和小妾也开始求饶,无非是请大人明察之类。

倒是那小妾,猛地哭诉起来,哭花了脸、喊叫声也可谓‘千百怪’:“我的个天哪,这个天杀的,陪你吃、陪你喝……陪你陪到大牢里来了……”。

此言一出,多少有点倒胃口。

这种小伎俩,岂能瞒得过‘久经沙场’的小墩子?

不用仲逸发话,这个班头便举起棍子,不容分说对着堂下一人是一棍子。

“啊,大人,小的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为何还要刑?”。

这一棍子下去,在贼首便支撑不住了,近乎哀嚎道:“任小安,你若是敢不认的话,我便将你更多的丑事说出来,说你那小妾……那晚……你不怕……我们还什么可怕的?”。

挨打的是窃贼,一旁看着的任小安却有些扛不住了:这一棍子下去,我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还要嘴硬,却被一旁的小妾制止道:“你个天杀的,还嫌不丢人?不是花银子叫人行窃吗?又不是杀人放火了,保住命、也要保住老娘的脸面,家里不行,到了这里……也是个窝囊废……”。

嘻嘻,堂下一阵笑声,倒是把众人的气氛搞得轻松了不少。

再明白不过:这个女人,只是个幌子。

“你撂你的嘴子,我有我手里的棍子;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其实那晚别人在你的房顶;现在好了,连你的女人都站了出来数落你了”。

小墩子硬气道:“若是执迷不悟、抱有侥幸,那只会将你判的更重”。

好小子,简直可算的程默的兄弟,眼力劲之活,超乎人的想象,像这种小案子,凭他一人之力可以了。

“这样……还有王大人的事儿,……我也知道这么多……”。

稍稍用了点力,任小安便什么都招了,这块骨头,全无想象的那么难啃。

太过容易的事儿,有的时候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至少,背后另有隐藏,不为人知。

“王大人,既是如此,本官也只好秉公办案了”。

仲逸指着蔡一书的方向道:“人证物证都在,你若是还有什么要说的话……,门外是都察院的各位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本官没有权利摘你乌纱,但是三法司的人……”。

王核早已耷拉着脑袋,不时点点头,仲逸说的话,他似乎全听懂了,又似乎一句也没有听懂。

事已至此,这位盐课提举司的同提举大人,也终结在这一日了。

审的很快,记录的也很快,仲逸只是例行公事、不偏不倚,一旁的蔡一书,也能明显感觉到此事的弦外之音。

副提举姜军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几句话,原本多么祈盼这一天的到来,现在看来,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今日到这里,本官还要去见都察院的樊大人,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仲逸起身而立,向蔡一书等人吩咐道:“若知府衙门要把人带走,交给他们吧”。

这么一说,众人心也有了底:此案,真要‘终结’了。

才准备向外走去,去见一名传令衙役走了进来,有些匆忙的样子:‘仲大人,知府衙门又派人来了’。

仲逸随意道:“知府衙门?不是早来过人了吗?”。

那衙役抬起头,微微说了一句:“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布政司和按察司衙门的人……”。

第681章 老友重聚

一个热闹的夜晚,之后是一个更为热闹的白天,折腾一天一夜的盐课提举司衙门,大伙儿终于在一片睡梦中度过第二个夜晚。

那月色、那鼾声,衙役们睡得那叫一个香。

次日清晨,阳光洒下,整个大院一片明媚,准时起床、准时在院中集合:所有人一如之前的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大院一侧,摆放着几张木制桌椅,上面还有茶具,飘香的那种。仲逸与樊文予用过饭后,便早早来到了这里、有别于京城的景致。

“樊兄,你能否想象到:我初来这里时,这一片全是荒芜之地,就如山头荒草堆、又似街上旧胡同一角,全无半点衙门的迹象”。

仲逸指着院子一角道:“就那里,还摆放着一些木车轮,就像我们当初去东南抗倭时,残局一角一样,太不可思议了,与我之前想象中的衙门——差距太大了”。

作为故交,二人多年的交流习惯,樊文予能来这里,着实让仲逸找到了一个人能说话的人、会说话的人。

来云南赴任后,除仲姝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这么敞开心扉,比京城差远了。

樊文予对此却不以为然,在他刚来盐课衙门时,就与仲逸的感受明显不同,这与他们当初在京城时就能看的出来。

‘我的仲老弟啊,你就知足吧,以后万不要发这些感慨,做官不是做诗人,少些感慨、不要那‘灵感’也罢’。

樊文予笑道:“还记得不?盐课衙门的差事空缺出来后,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管他衙门大院里杂草作甚?”。

对一个‘务实’之人来说,这些真的不是问题,莫说一个看似荒芜的大院,就是在荒漠上的大院,只要有足够的油水,依然阻挡不住那一颗跳动的心。

樊文予与仲逸的交情可算作由来已久,但这位仁兄却不是凌云山下来的,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还是与他的这位‘贤弟’大有不同。

人与人之间的诸多关系,不仅仅来自兴趣,还有更多的因素在内:譬如师生之谊、同乡之谊、同窗之谊,甚至于与同僚之谊……

一个有名目的开头,永远显得那么重要。或许这些人之间并非所见略同,也非有多少共同兴趣所好,只因大家没有共同的利益纠葛而已。

这一点至关重要,若一辈子没有利益纠葛,那一辈子便是最好的兄弟,若一旦有了利益纠葛,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便会发生裂缝。

所谓的间隙,便由此而来。

最后裂隙的大小,则要取决于利益纠葛的大小和转换,否则便可谓“一发不可收拾”,面和心不和者有、老死不相往来者有,对簿公堂、反目成仇者有,也就显得没有那么的不可思议。

如此而已……

仲逸想起这些是在昨晚,看似有些突然,实则细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

真是应了那句话:该来的终究会来。

此处就他们二人,没有‘隔墙有耳’、亦没有‘此话当说不当说’一说,仲逸决定开诚布公,一如当初在蠡县县衙时。

“樊大哥,昨晚本就想说来着……”。

仲逸再次端起茶杯,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听说……你们这次巡盐御史与盐商们走的很近……是否有此事?”。

樊文予微微一怔,以至于他都要转过身来看这仲逸,有些陌生的样子,多年不见的模样。

短暂沉默后,他还是笑道:“仲老弟每次消息都这么通,让为兄钦佩万分,两淮盐务不比你们这里,表面的一派繁华、表面的熙熙攘攘、表面的人情往来而已”。

见仲逸不言语,樊文予也不急于解释,只是随意一句:“同理,你所看到的也只是表面而已,此事以后你就知道了,为兄也只是奉命而行”。

奉命而行?

得知这个消息后,仲逸想过多种理由,哪怕正如当初在蠡县剿灭牛头山后不见的那两箱银子,樊文予只要坦诚相待,万事都好说。

从蠡县七品知县到后来的刑部八品照磨,樊文予低了这一级,不仅仅因当初蠡县城中邹家命案的草率和处置不当。

后来从刑部郎中到如今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樊文予确实有一阵子想不通,那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翻脸”:当时樊文予说的很清楚,他将永远不会重复之前的“处事不当”。

此次作为巡盐御史,都察院派出的御史不止樊文予一人,别的不说,仅是带头的左副都御史文博远,仲逸就是十分熟悉的。

就在去年,东南福建遭遇倭贼时,仲逸以翰林院侍读学士领监军协理的差事,协助监军大人监理军务。

而这位监军大人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一个令俞大猷、戚继光都钦佩不已的老御史。

文博远在都察院也有颇高威望,他年事已高、一直说告老还乡的事,没想到告老之前还是被朝廷委以重任。

巡盐御史足够令人“垂涎三尺”,这是人人皆知,文博远再次肩挑大梁,足见新继之君朱载垕同样对这位老臣的信任和重视。

“你们与盐商频频接触,坊间早有传言:巡盐御史吃了盐商的山珍海味,饮了美酒佳酿,还能怎么说?怎么做?”。

仲逸绝不相信这是文博远的意思,而从他收到的消息,确实没有人见过文博远在这种场合露面。

倒是樊文予,抛头露面次数最多,每到一处,无一例外。

樊文予并不觉得意外,这让仲逸多少有点更加的意外,从京城一别,难得在此见一面,这酒喝的,确实不怎地。

“仲老弟,你我多年兄弟,如今你在盐课衙门,为兄在都察院,算是各为其命,有些话为兄还真不好与你讲”。

言语间,樊文予的话越发没有了朝廷命官的样子,俨然有点“江湖”的味道:“等这件事情过去后,为兄自会向你说明一切”。

这也是一种交代、属于兄弟间的那种交代。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仲逸并非三法司的人,即便有人与盐商来往密切,疑似有收受银子的嫌疑,那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提举大人能管的。

‘樊大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仲逸见不远处程默向这边走来,也只得转移道:“盐商里边的事太过复杂,你我初次与这些人打交道,不管出自何故,留神、留心一点,总归是没有错的”。

樊文予也看到程默,他也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贤弟放心,到时为兄定会给你一个惊喜——送你一份大礼”。

二人没有再言语,这绝对是他们自认识以来最‘难得’的一次谈话。

仲逸得到消息:樊文予与盐商来往密切,得了不少好处,而樊文予却一副淡定的样子,又是奉命行事,又是给一个惊喜,似乎从来都没有担心过。

说归说,唯独一点樊文予没有点到:仲逸的消息从何而来?他不会问、也不想问。

这还要从二人在保定府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说起,那个时候,负责协助仲逸的,除樊文予这个刑部主事外,还有锦衣卫的人、且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领头。

仲逸与石成的关系,樊文予是十分清楚的,而无论在京城,还是京城外,只要有锦衣卫的人出没,消息自然就不难打听了。

说起来有点惭愧,樊文予身为四品佥都御史,但在这些方面,与他这位从五品的仲老弟相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既是如此,我就等着樊兄的那个惊喜’。

仲逸举起茶杯,算是以茶代酒,程默的到来,终于终结了二人的谈话。

“仲大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大人马上就到,你该去迎接的”。

当初在东南福建抗倭时,程默跟随仲逸一起南下,他是亲眼见过文博远的风采,与其他大多数人一样,他对这位威望颇高的文大人是极为尊敬的,言语间可见一斑。

仲逸笑道:“有故人来访,又是德高望重的文大人,当然是要迎接了,告诉衙役们,按照之前准备好的仪式、隆重一点……”。

文博远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樊文予是他属下,自然也要随仲逸一同前往,只是文博远从知府衙门而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御史,连同还在盐课衙门的布政司、按察司的人。

简直,要乱成一锅粥了……

但凡一个人的行为,总能体现出这个人其他很多方面来:跋扈之人的张扬、吝啬之人的斤斤计较、心机颇重之人的‘心思缜密’,往往都已经超越了行为的本身。

从两淮到这里,樊文予一行轻装简行,所过之处秋毫无犯,甚至于一些地方官都不知道有一位朝廷三品大员路过辖地,权当是他们此次下来所做的差事,与这些地方官吏无关而已。

文博远一行十余人左右,既无车架仪仗、回避肃静之类,也没有大群的衙役开路,老头儿宛若一个到异乡的东家,就是随处看看而已。

“下官盐课提举司提举仲逸,率提举司所有僚属,恭迎文大人……”。

行过大礼后,文博远被请到了大堂,而早在那里候着的布政司、按察司的人也急忙起身施礼,光这一套就花了不少的时间。

布政司来的是一名从四品参议,而按察司一个正五品的佥事领头,知府衙门的知府曹春,也是个四品的品阶,在文博远面前,都得妥妥称一声‘下官’。

众人各自站好位置,文博远缓缓走上前去,是程默亲自搀扶上前,早在东南福建时,他就对这个跟班颇有印象,眼下‘这份情’也就心领了。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大家快快请坐吧’。

文博远笑着从程默手中接过茶杯,示意众人各自入座,满脸的笑意:“这里是盐课提举司衙门,算起来,本官与提举仲大人是有‘交情’的,大家也就不要客气了”。

末了,他打趣道:“不管怎么样,到了这里,就看仲大人怎么招呼了,老朽只要粗茶淡饭、一杯薄酒而已……”。

此言一出,底下一阵笑声,纷纷说文大人幽默风趣、随和之类,气氛也就轻松了许多。

但凡这种场合,起初都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大家举止自然,有说有笑,没有半点生分的感觉。

若一直能够持续下去,那才叫一个厉害,只是……待会儿不要闹得太僵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在粗茶淡饭、薄酒之前,我们是不是还要说点正事呢?’。

文博远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言语却异常清晰:“我们都是为朝廷做事,既然朝廷有旨要对各地盐课进行巡视,到了你们大理这里,还是公事公办吧”。

“那是,那是,一切还请文大人训示……”,这种话,自然是预料之中的。

“听说有个叫孙大发的盐商,在这一带名声很不好,老夫也是从各方听说的”。

文博远望望一旁的樊文予,而后继续说道:“还有,昨日我们刚到这里,听说盐课衙门有个叫王核的同提举,私通盐商、连连犯事,谁能细细说说?”。

这时,布政司参议和按察司佥事先后起身,相继说道:“回文大人的话,此事……下官们也是刚刚得知,既然有人将此人供出,下官们一定会核查此事……”。

看似随意一句,实则有明显的用意——这不是‘护犊子’吗?

身为左佥都御史,樊文予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文大人问的是:这个王核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回衙门核查是你们的事儿,现在,谁可以站出来说说?”。

到盐课衙门,王核身为盐课提举司的同提举,首先应该站出来的,自然是仲逸这个提举大人了。

“文大人,就目前窃贼和盐商任小安招供来看,王核私通盐商从中牟利,且多次向贩私盐之人通风报信,只是……”。

仲逸望望樊文予,得到一个微微的点头后,他便继续道:“只是,王核身为朝廷命官,下官一个小小的提举,无权继续查处……”。

第682章 青石桥豆粉

“仲提举你把话说清楚了,本官为你做主”。

仲逸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身为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文博远自然知道该如何接过话茬。

仲逸很感激这位昔日一起共过事的老御史大人。

起初,一个与自己母亲同姓的“文”字让二人亲近不少,而文博远处事的高风亮节才是众人尊崇他的根本原因。

“文大人,王核涉嫌与盐商私通,且与之前我们盐课衙门的纵火案、贩私盐案,以及才发生的窃贼案都有关联,但根据朝廷规制,下官们……”。

说到这里,仲逸特意补充一句:“下官所说绝非随意推测,人证物证皆有”。

与盐商私通再次被点了出来,仲逸见樊文予并无任何反应,这才少了一些顾虑。

文博远等的就是这句话、有真凭实据的话,这一点不是三法司的人也心知肚明。

“好,带人证物证”。

文博远说了这么一句,底下不少rén dà为吃惊:才一盏茶之余的功夫,怎么说审就审?

太突然了,这让其他的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时,按察司那名佥事站起身来,怯怯道:“文大人,此案……能否交给我们按察司?待下官向我们臬台大人请示过后……”。

又是这招,屡试不爽的样子,每次关键时刻,总是拉出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出来,而那个角色又还不在身边。

按察司按察使俗称为“臬台大人”,这个臬台也是正三品的品阶,而一省布政使为从二品,比文博远能高那么半阶。

然但凡这种情形,所看的不仅仅是品阶,还要看各自的衙门。

都察院身为三法司之一,在京城与刑部、大理寺齐名,而布政使司虽说权大位高,但毕竟是地方衙门,从全国而言,也不止一个,按察司就更不用说了,与都察院更是有一定的交集、理所应当的事儿。

如此一说,文博远并不急于表态,一旁的樊文予上前道:“大胆,文大人是朝廷钦命钦差,圣上说了‘但凡予盐课之事有关的,均可临机独断’,你们这是意欲何为?”。

那二人急忙跪拜道:“文大人恕罪,下官们一时口误,请大人责罚”。

那神态,简直毕恭毕敬中夹杂着诚惶诚恐。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那二人如此一说无非是在试探文博远,若他真卖给布政使或按察使一个人情,那便能依了他们,一旦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也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有些所谓的交情并不为外人所知,只能这么试试了,哪怕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至于所谓的钦差临机专断之权,到了地方也就成了‘相机而动’、‘见机行事’了,若谁要是拘泥于固定的‘套路’,那就未免显得有些天真了些。

当此之时,文博远自然不会‘责怪’于他们二人了,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二位大人何罪之有?大家各司其职,无非也是为了办好朝廷交代的差事嘛,都起来吧’。

“谢仲大人、谢樊大人”。

二人缓缓起身,表演到此结束。

在这里,文博远‘最大’,他要的人证物证、连同王核本人,都要一一带上来,都察院的人亲自记录,樊文予亲自讯问,这份罪证是铁定跑不了的。

有了文博远的介入,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王核,也深知自己在劫难逃,没有了半点办法。

他能选择的,唯独只有‘临死之前,能拉几个垫背的’而已。

此处人多,人多了便眼杂嘴杂,杂了也就没有什么私密可言,断案之事,在这种场合,往往是不可取的。

“文大人,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当如何?请大人明示”。

樊文予从蠡县知县到刑部多年,他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仅此一点,无可挑剔。

文博远微微点点头,小墩子立刻叫人再次签字画押,之后便等待着新的指示。

‘今天就先到这里,暂且将这几人带下去,就关在盐课衙门’。

文博远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立刻起身,布政司的参议、按察司的佥事相视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无非想说一句:“我们何时能将人带走?”之类的话,但想起王牌令箭在手的左副都御史,还是不要再自讨没趣了。

想必在文博远没有离开大理府这几天,王核等人怕是要在这里多呆几天了。

反正还在盐课衙门,王核该有多么的熟悉?

‘正事’之后便是‘闲事’,然正事并非完全意义的正事,其中总是夹杂一点闲的东西在内。而闲事也终归不是说说笑笑而已,其中的玄机,也只有亲身经历之人才能体会。

‘忙里偷闲’,又何尝不是结束一个忙碌之后的重新忙碌呢?

文博远起身,极为轻松的样子:“听说你们大理的青石桥豆粉不错,老夫今日可就真不客气了”。

还是程默,他一直站在这位老御史的身边:‘文大人崇尚简朴,我们仲大人早就吩咐过,真正的粗茶淡饭,豆粉保证管够……’。

‘哈哈哈,这个程默真不会说话,不过这豆粉确实不错……’。

底下的气氛再次活跃轻松起来,难得的机会,豆粉即便再不好吃,也起码能能不用在这里提心吊胆。

有程默的陪伴,仲逸省去不少事儿,安排好老御史大人后,抽空便又拉樊文予过来。

“樊大哥,你给我句实话,你们一路走来,与盐商高调频频接触,是不是文大人准许的?到了我们大理,是不是另有部署?”。

仲逸这么一说,绝非多此一问,原本他想与樊文予商议大空寺的事儿,只是他此次的一反常态难免有些令人不解。

上兵伐谋,但对樊文予而言,仲逸还是觉得:开门见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樊文予依旧不着急的样子,这是他与仲逸多年的默契:没有仲逸在身边的时候,他反倒有些拿捏不住,若是他的这位仲老弟在,反倒可以更加‘悠闲自在’了。

对这位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来说,关键时刻,他才是真正向仲逸‘讨教一二’的人。

这一点,或许永远都不会变。

第683章 这场面

午后,盐课提举司衙门,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人来人往的场面自仲逸做了这个提举之后,还真是不多见。

青石桥的豆粉确实不错,不过几巡过后就成了一道配菜、一道简单的配菜而已。

仲逸身为“东道主”,不过大多的场面还是程默做了,这个从翰林院的跟班确实够给力,所放出的“光芒”简直可以与翰林院这个名头“并驾齐驱”。

作为破例,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异常活跃,对于他们来说,无论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还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各位大人,皆是上差,这种姿态也是很正常的。

或许,只有他们二人心中清楚他们的这种近乎高昂的状态,全是因为才被拿下的同提举王核。

这口气、顶在头上这层云,终于可以摘掉了,就冲这一点,他们也要感谢仲逸这位新来的提举大人,这位翰林院连庶吉士都没有完成考验期的侍读学士。

在盐课提举司这一亩三分地,仲逸已完全打开,剩下的差事就是要面对这些灶户,像林大团这样的灶户、很多靠制盐活下来的人。

无独有偶,文博远只是在众人的场合中短暂的一个露面,之后连同青石桥的豆粉,也一同被撤了下去。

盐课提举司的场面有副提举姜军,有无所不能的程默,连同年事稍有些高的吏目蔡一书,而都察院的场面,则是由樊文予这位左佥都御史独自一人完成。

可以想象,这样的场面接下来还会有,与大理知府衙门的人,与当地的盐商,皆是樊大人出面,一如在两淮,众人在其他地方所说的那样樊大人与盐商来往密切。

相比其他之处,大理五井盐矿的情形更加复杂之前才被双双拿下的盐商耿达、孙大发,以及才被锒铛入狱的同提举王核,可谓“满城风雨”、“听风就是雨”。

盐课衙门的“限酒令”在今日似乎行不通,但如同一把无形之手在暗暗操控每人都没有醉,全无半点失态,哪怕是半点分寸就好。

气氛归气氛,就是这样的气氛,如此而已。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起开始安排“送客”,只是大理知府衙门和布政使司、按察司的人马。

身为巡盐御史,又署理盐务钦差,文博远连同樊文予等人,自然就留在了盐课提举司衙门。

当门口数名一等衙役送走最后一批人后,盐课提举司衙门打杂的衙役也该上手了。

仲逸与程默正陪着文博远和樊文予等在一起说话,桌上无非几杯清茶,还有几份剩余的青石桥豆粉。

夕阳西斜,百鸟归巢,街上酒肆饭庄生意再次红火起来,行走的人数已远远低于坐着的人,清净也是一种常态、唯独属于这个时辰的常态。

盐课提举司,伙房中依旧热闹,不过人数还是比往常少了一些,后厨的帮工最能明显感到这样的场面。

所谓几人欢喜有人忧,愁眉不展的皆是与一人一事有关昔日同提举王核的心腹之人,与盐商来往密切的官吏。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是一个朴素的真理,只是在没有遇到那一刻,永远不知道那样的感受、心惊肉跳的感觉。

盐课提举司衙门变天了,这次无人不会感到,无人再敢不服。

毫无意外,在很短的时间内,盐课提举司的衙役很快再次被划分,而这次不再是一等衙役和二等衙役这么简单。

有的人注定将走的更好,而走的人注定将默默的离去、不默默的离去。

夜渐渐深了,月色正浓,巡夜的衙役已经换守,剩余的便是那规律的脚步声和打更声。

一间最大的房间,最亮的灯光,依旧是那样的节奏,那样的气氛……

次日,一道明亮的光芒,盐课提举司衙门自己养的报鸣鸡,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文博远这位都察院副都御史的到来,似乎没有对众人造成多大影响,提举仲逸节奏就是大家的节奏,此事不算由来已久,但就是这样发生了。

开始用早饭,依旧是青石桥的豆粉,这位老御史似乎确实好这一口、一口简单的小吃。

仲逸这个提举大人似乎有点“不称职”,莫说程默这个最伤心的跟班,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都远远超过了他——仅从露面来说。

文博远年事已高,他的脾气秉性,也正像那青石桥的豆粉,那么的简单、那么的随意。

一个人的行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大到不可想象。

“仲大人,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初到这里,是不是到各处走走?”。

用完青石桥豆粉,文博远向仲逸说了这么一句“听说你与樊御史是至交,咱们两个算起来也是有交情的”。

末了,他笑道“今日,你是打算陪我们哪位?”。

这话说的,让仲逸一时不好答复看来文大人是打算与樊文予分开走了。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问题,很快,仲逸起身答到“下官陪文大人到盐井走走,樊大人就由我们盐课提举司的副提举姜大人和吏目蔡一书陪着,到各处转转”。

这个各处走走,颇有看头最明显的就是一点,樊文予是不去盐井的。

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没有言语,程默在一旁似乎有些着急,但他却搭不上话,有些干着急的意思。

仲逸已完全一副轻松的状态“程默立刻去安排,樊大人他们就交给姜大人和蔡大人他们了”。

关键时刻,程默还是差了些火候。

仲逸如此安排,所有人没有半点意见。这才是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曾经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人群中,两个不起眼的人,似乎比所有人都更为难受库大使肖大可、库副大使刘通,左右不适、看似无所适从。

按理说,刘通是追随王核的人,只是他这条船小,船小就好调头,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道理了。

第684章 我们的想法很简单

午后,阳光一片大好。

如同‘但凡有过人之处之人、必有过人之举’一样,特定的场景,往往也被赋予特定的氛围、景致,由来已久的那种。

约定俗成也好,见怪不怪也罢,亦或是一种比较很有说服力的说法“存在就是合理”。

至于真的合理与否,倒似乎是其次了。

按理说,存在只是一种事实,只要存在便是,但至于是否合理,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至少,还有一层合理性的判断,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然天下之事,往往就在一个“看似正常不过”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至于是否真的正常,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但凡遇事儿,唯恐太过较真,较真太过,就难免有些细思恐极的感觉,大可不必如此。

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像肖大可、刘通这样的人,可以说得上“七上八下”要上便有人压着,要下又有人顶着,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要么被压死,要么被顶死。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下边的人只要能把他顶下去,那么肖大可就再是肖大可,刘通也就不是刘通了。如今的库大使、副使的调换,就是最好的例子。

就在盐课衙门大多人欢喜的时候,肖大可却隐隐有一层担忧为自己而担忧,也为仲大人的担忧、他母亲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原本以为孙大发、耿达连同鲁大头等人的锒铛入狱便是一场大快人心,而之前的库大使刘通从库大使到副使的调转更是让人猝不及防,不得不服的那种。

然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在朝廷钦差来大理府时恰到好处的竟然将同提举王核一举拿下。

同提举意味着什么?王核意味着什么?但凡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待过的衙役都十分清楚这是一个仅次于提举大人,而在某种情形之下甚至比提举大人更管用的王大人。

“仲大人是要来真格的,盐课提举司衙门真的要变天了、大变天了”。

这个问题,肖大可一直在想,也一直为仲逸担心同提举大人算是个人物,但并非那种真正可操控一切的人物。

自从仲逸请名医李时珍医治好肖母之后,肖大可就暗暗发过誓要为这些新来的仲大人做点什么。

而直到此刻,他依旧没有想到自己到底可以做做些什么……

库副使刘通终于领略到了一个道理脚踩两只船,真的死的快,要想死的快,多踩几只船。

船多了,你为那条都会载你过河,然无论那条船出事,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忠心耿耿,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从今以后,唯仲大人之命是从,绝不见异思迁,这山海看那山高,到头来猴子捞月一场空”。

刘通这么为自己打算,至于仲逸是否领他这份情,那便是要拭目以待了……

午后的阳光明媚,气温也在渐渐上升,盐井一带早就人来人往,尤其各种衙役,几乎都赶上了灶户门多、比他们还要忙。

除盐课提举司衙门的衙役外,还有大理知府衙门的衙役。甚至于当地一些县衙也派出了他们的人马,谁让来这里的是堂堂朝廷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都察院的副左都御史呢?

对于这里的灶户{盐户}来说,他们对三法司不是很清楚,甚至于副都御史、佥都御史是什么都没有听过。

只听过“御史”二字的人,已足以可以向别人炫耀看我懂的多不多?那是见过何等的大世面?

仅此而已……

“仲大人,我们只认仲大人”。

以林大团为首的灶户门早已侯在那里,他们早就议论过此事,对此只有一个心思“只要是仲大人让我们来的、让我们做的,我们绝不会含糊”。

何为威望?这就是最鲜活的例子。

“仲大人竟然将那个王核都打入大牢,简直就是包龙图在世,一点也不夸张”。

“那还要说,孙大发不是很牛吗?耿达算什么?刘通这种未入流的……同提举那可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结果呢……”。

“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万岁身边的人,驱除北虏南寇,绝不是盖的”。

是为“人人皆说盐课司,倒是说尽仲提举”,不止盐课提举司和知府衙门的人,恐怕大理城中也是如此。

灶户们一门心思只为一件事儿既然这位什么都御史是朝廷派来巡视盐务的,那么他们务必要为仲大人说句公道话,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例行公事而已,这个时节确实也看不到什么,无非之前才挖过的盐井,连同一些制作盐的设备而已。

众人心中再明白不过御史大人真正要看的正是他们这些盐户,要听听他们怎么说、怎么做。

官做的好不好,就看百姓怎么说,盐课提举司的官做的好不好,就看灶户们怎么说了,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简单的不需要解释。

文博远似乎与生俱来的一种亲切和随和,加上他年事已高、处事低调,以至于没过多久,人们就渐渐敢上前与这位朝廷正三品大员说话了。

还是当初那块空地,只是如今这季节有些冷而已,好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暖了不少人的心。

没有仲逸当初的盘腿而坐,厚厚的草甸子就是座椅,文博远也就安排了几张简易的木椅而已,随他一起坐的,还有几位从翰林院来的随从。

当然,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仲逸这个‘东道主’了。

不远处的山坡上,皆是各种服色的衙役有都察院的、有知府衙门的、还有盐课提举司的,热闹极了。

“你们都说说,在大理这个地方,就你们五井盐课而言,盐课提举司做的怎么样?你们有没有新的想法?”。

文博远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不必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是事关盐务的……”。

老御史大人说的认真,灶户们听的仔细,只是后面还有很多人,相隔较远的还没有听清,林大团只得逐渐向后转达,以致于让每个人都能听的明白。

“现在的盐课提举司——好”。

“我们的想法——跟着仲大人,明年大干一场”。

很快,林大团等几个为首的盐户立刻向文博远回话“大人,这就是我们的想法、心里话……”。



第685章 就好这个(上)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或许这也是奥妙所在。正因为此,才有了千姿百态、高山平地、诸如此类对比……

今日天气不错,大空寺一带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每逢年底人更多,但这个时节就显出如此热情高涨,想必大多人是‘闲’的不行。

秋收早已结束,冬藏之时,总得找个事儿做不是?

有事求求神、没事拜拜佛,无非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一群人比较特殊,细细看来,总觉得那里怪怪的衣着布衣,但举止优雅;看似路人、又不像走马观花;不紧不慢的节奏、不慌不忙的神情。

但凡这种人,往往不外乎两种要么大有来头、要么没事闲得慌。

盐课提举司的库大使肖大可、副使刘通皆在人群中间,这两个看似‘没有出路’的人,此刻却各怀心思、忙着各自的事情、忙的不亦乐乎。

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樊文予,他果真另辟蹊径、独具一格没有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一起去盐井,而是带着一帮人去了大空寺。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世上大多意想不到皆是因为凭借自己的判断来衡量别人的水平、导致的结果就是大错特错。

你的经历?你的谋略?你所能支配的范围?

而别人呢?别人又能做什么?仅是他的一个身份就能让你意想不到,那么别人的所部署之事,你又能想到多少?

如此一来,天大的‘意想不到’摆到你的面前,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樊文予还没有达到别人口中‘那种别人有多高’的境界,但他与文博远在一起,连同仲逸这个似乎由来已久的‘幕友’协助,足以可令别人刮目相看、瞠目结舌。

三法司的佥都御史,绝不会将自己命运寄托于一支竹签、一柱清香之上,但身在红尘、琐事俗世,迈出这一步,又怎么了?

对这位出身还算不错、家境还算殷实的樊大人来说,他对乡间山野、农耕田园的兴趣,终究还是好奇占据了上风,而一片田园风光、一派山清水秀本身的意义,往往倒是其次的了。

更何况此处并无山清水秀之景,那所谓的赏心悦目,又能从何谈起?

‘樊大人,这里就是大空寺了,用不用小的将这里的主持叫来

?’。

还是刘通见风使舵的本性使然,他自认为自己的脑子比别人快那么一点点,那怕关键时刻总忘了一句“高中自有高中手、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

他这么说着,脸上充满笑意,献殷勤到了极致的境界。

这位从库大使成为库副使的刘通,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清一个消息樊文予与仲逸的交情非常之深,从当初的蠡县县衙,再到后来的刑部照磨所、翰林院,以及如今的都察院。

两人的交集不止于此,连同一起去保定府办差,刘通打听的一清二楚。

樊文予品阶自比仲逸高,盐课提举司虽是个肥差,但京城都察院的名头似乎更大。刘通身为一个小小的库副使,他与樊文予没有什么交集,但他只要在盐课提举司一天,就里不可仲逸这位提举大人。

当然,像他这样无品阶未入流之人,也是离不开盐课提举司的。

“直接向仲大人表忠心,也可以借机向仲大人身边的人表忠心”,刘通认定;抓住樊大人这次机会,就是抓住继续向仲大人靠近一步的机会。

这点小伎俩,岂能瞒得过堂堂都察院的樊大人?

“叫主持干什么?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樊文予立刻‘入戏’,浑身上下都开始表演“本官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没到一处,本官向来是遇佛就拜,见香就烧,心诚则灵,不要声张……”。

在众人的眼里这位樊御史大人就是一个十足的‘心诚’之人,似乎他今日的一切,都是求神拜佛、烧香叩头得来的。

做戏就得做足,否则岂不是要闹出笑话来?

刘通连连点头“是是是,樊大人所虑甚是,是小的欠考虑,做事不周全,还请大人恕罪……”。

就这么习惯性的说着,却被一旁的樊文予制止而后道“肖大哥,你也是这里的熟人了,你说说如何做才既能让本官安心烧柱香,又不会惊动太多的人?”。

肖大可与刘通不和,这在盐课衙门人人皆知,仲逸的‘明察秋毫’,自然很快能到樊文予这里。

无独有偶,肖大可也十分珍惜此次陪同樊文予的机会,亦同样因为仲逸的缘故,否则他与樊文予初次的见面,将毫无以为是最后一次。

各人所图不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比性,在肖大可看来能尽可能让樊文予接触到事情的真相,尽可能知道更多对仲逸的不利,进而借助都察院的能量来化解,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就此一点,樊文予这个左佥都御史似乎还差了点分量,但好在有他与仲逸的私交甚好,向来认为自己不懂所谓的谋略,肖大可在很短暂的时间做出一个判断樊大人,是可行的。

这时,他上前向樊文予说道“樊大人,若是这样的话,大可倒是认为你可以找一个人,如此一来,既不会有人打搅,还可完成大人的心愿”。

刘通在一旁嘟囔“说了半天,还是找主持嘛,樊大人方才不是说了不要找他嘛……”。

樊文予并未言语,其他随行之人朝这边望来,不由点点头好像是这个意思。

肖大可脸上有些热热的,他确实不太善于‘唱戏’,稍稍一个激动,言语间便加快了些节奏“谁说?……谁说是找主持了?”。

见樊文予转过身来,肖大可也管不了那么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再次有些结巴道“我说的是找冯三保”。

末了,他加重语气道“找他保准行绝对不会惊动寺里其他人,还能在神像面前静静的祈祷、烧柱香什么的,那怕是我们走后,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樊文予微微点点头“你们还真别说,大可说的这个主意,本官看着还行……”。



第686章 就好这个(中)

要说肖大可能做到这个库大使,那也绝非一朝一夕的积累,他在盐课衙门衙役中的威望,更是有目共睹。

谁说他不会‘谋略’了?那也得要分时候才是。

不找住持找冯三保,刘通立刻明白了肖大哥的用意:不论樊文予来这里是否真的有心拜佛,但‘求财’一定是真的。

否则,找冯三保还能干吗?

冯三保与当地盐商的关系千丝万缕,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冯三保就是所有盐商的综合体,还带一点点通向衙门的性质’,这些加在一起难免令人有些不解,确实复杂了点。

要找就找个拿事儿的,要做就做回大的,肖大可确实有些本事,刘通觉得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樊文予是冲着‘求财’而去,那么自然不会忘记为他牵线搭桥的人,而这个人就是肖大可。

‘樊大人,大可说的对,不过这位冯爷可不好找,若是没有事先约定的话,恐怕……’。

刘通借杆儿就爬,说的很神秘的样子:“不过,在下倒是有些门路,或许可以一试……”。

本以为这么一说,肖大可会继续与自己‘争功’,没想到他却轻松附了一句:“那敢情好,此事就全靠刘兄了,我们都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刘通微微一怔,一脸便秘之后的顺畅、却又似乎有些太过顺畅的感觉:“如此甚好,还请樊大人、诸位大人稍等片刻,卑职去去就来……”。

就这么一句,刘通便不见了人影,怀揣一个颗热心,凭借自己在大理多年的‘经营’,即便这个冯三保再大的势力,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这个道理很简单:冯三保做的买卖与盐课有着直接的关联,再怎么说,刘通也在盐课提举司混了这么多年,就是一名普通的衙役,也会有有用的时候。

那怕是一条蛆、一只臭虫,也有他本身的‘价值’:只是看怎么用而已。

这小子倒是能说会道,他离去后竟有些‘冷清’的场面,肖大可不善言谈,他就默默站在那里,头不时的低着,消磨着时间。

樊文予活动活动身子,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个刘通,倒是个挺有趣的人,很热心嘛”。

众人连连附和,随意说起了眼前大空寺的建筑、连同大理的一些特产、特色之类……

“滚,什么库大使、库副使的,我们冯爷不与你们这些人打交道”。

不远处一排房间,不知是那间房屋,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之后便是还算清脆的一阵响声,像是茶杯、茶碗之类的碎声。

寺院本是清静之地,这一声响,连不远处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瓷器撞击地面响起的声音、碎片乱飞的场景。

“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这一句不知是从屋里还是屋外传来,只从这场景来看,似乎‘里外’之人都可以说这么一句、也多么的想说这么一句。

有些‘狼狈’的走了出来,刘通确实很久没有吃这样的‘闭门羹’了,那怕是盐课提举司、那怕是仲大人与王大人门前,他也从来没有受过这等窝囊气。

“妈妈的,一定是因为王核,他们还认定老子是他的人”。

才走几步,刘通撇撇嘴,心中暗暗骂道:“都他么被关进牢里了,还害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莫名其妙,这小子突然想起一句话:“女怕嫁错郎、男怕跟错人。上错了船,还真不知何时才能调转方向,要想换一条船,简直比登天还难”。

想到这里,刘通竟有些自得起来:“既然如此,老子闹气作甚?分明就是因为王核这小子嘛,改日……有机会向冯三保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吗?”。

王核这个同提举是结束了,但他这个库副使不还好好的吗?

敢直呼王核的名讳,恐怕也是刘通这辈子做的‘最胆大’的一件事儿,那是是王核被摘掉乌纱之后。

大理府的这点事儿,复杂着呢……

见四下也没什么人,刘通又有些着急起来:待会儿见了樊大人怎么解释?是不是很没面子?

尤其是肖大可,会不会嘲笑自己呢?这小子,肯定不会帮着自己说话的,否则,方才怎么会出这样的‘馊主意’呢?

也许这位大明朝盐课提举司的库副使不知道:若干年后,这这种‘自我疗法’将会被定义为一种叫做‘阿q’的形象,进而再广为流传。

当然,仅凭刘通是无法见到了,只有像仲逸的这样的人,一个千载难逢而又极为巧合的机会下,来到了那个叫唐小丫女子的世界……

人,若是可以随意穿越,那该有多好?

才转过墙角,刘通简直吓了一跳:连同樊文予在内,之前所有人都呆在这里,目光齐刷刷的向自己望来。

随意这么一看,让他觉得似乎是秋风扫落叶一样。

尤其肖大可,正得意的望着他,眼神中充满挑衅:你不是很得意吗?这下好看了吧?

若不是樊文予在场的话,刘通那怕是拼了命,也要上前扇肖大可一个耳光,做不成这个库副使又如何?

“樊大人,那个……冯爷……三保,今日不在寺里,方才他的随从被我训了几句,还摔了一个茶杯……让你见笑了”。

刘通这么说着,脸上不由的有些不自在:“要不……请樊大人改日再来?小的我保证让他到门口来迎接大人?”。

为了挽回面子,连命都不要了:这话要是被冯三宝听到了,真能要了他的命。

樊文予似乎很不在意,倒是一旁的肖大可果真趁机说了一句:“刘兄,你倒是说清楚啊,到底是谁摔了一个茶杯?你,还是冯三保的随从?”。

刘通白了一眼,笑着对樊文予说道:“樊大人,我们接下来当如何?请大人定夺”。

樊文予没有言语,径直向里走去,其他人有些不解,相识对方看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又纷纷跟了上去。

边走边说,刘通还不忘向肖大可补上一句:“实话告诉你,那个茶杯真的摔碎了,可是,这个就那么重要吗?”。

肖大可几乎要笑了:“刘兄多虑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干嘛这么着急呢?是你向樊大人保证的,又不是我,问我作甚?”。

刘通还想说什么,但见樊文予身边一名随从正转过身来朝这边望了一眼,这才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院子中间是一个大香炉,上面插满了各种香,厚厚的香灰透着丝丝红火,一阵微微风过,阵阵青烟再次偏离了方向,飘到不远处便是一阵烟雾,各自没了方向。

院中之人,若是逆风而上,总能问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到底是香香的泥土味,还是泥土气息中夹杂着一种特有的‘香味’,这恐怕是一个人对嗅觉的理解了。

“你们都各自散开,这么多人在一起总归是不合适的”。

樊文予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只得各自向面对的方向离去,有人还不时的回回头,刘通就是这样的人。

“大可老弟,你说樊大人身边没个人伺候着……,这合适吗?”。

刘通现在已经忘记肖大可方才的‘得意’,对他而言,从来没有真正的交情:只要某个人有用,那便是兄弟、交情深的不得了,若是没有什么用,我认识你吗?

而这种‘很深’的交情能持续多久,就要看这种‘有用’的关系能持续多久了。

肖大可不会理会这些,他说话自然也不会顾虑那么多:‘刘兄,我看就不必了,你还是不要‘伺候’左右了……之前,你也没少伺候同提举王大人啊……’。

说完这句,肖大可的身影如同那阵青烟一样飘去,留下刘通一脸的懵逼:什么意思?难道王核锒铛入狱,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扫把星”是个什么东西,刘通打死也不愿承认:王核是王核,我刘通是刘通,名不同、姓不同,挨的着吗?

……

一炷香后,樊文予已来到那个抽签房,正是程默上次前来的地方,一如之前的布局:左右各一个大和尚,负责解读签文。

不过,程默上次离去后,如今不再是‘上上签’与‘下下签’永远出自同一个屋子了。

‘心诚则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樊文予当然能做到这一点:不难想象,就是一个小小的抽签房,看似就他一人、连同一个负责抽签的小和尚,而在门外,或屋种某个角落,又会暗藏多少双眼睛?

看的见的,看不见的,都会密切关注着他。

这位来自朝廷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樊大人,想不让别人关注他,都很难做到。

“咯咯……”,竹签碰撞竹篓的声音,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停下,一只竹签掉在了地上。

那小和尚立刻上前将竹签捡了起来,而后细细端详。

之后便是一个喜庆的声音:“恭喜这位施主,是上上签、大吉大利啊”。

将樊文予搀扶起来,那小和尚指着对面的侧屋道:“请施主到屋中饮茶歇息片刻,会有大师专门解读签文之意”。

这里还有茶喝?只是不知这一杯茶,得要几个银子才行?

樊文予接过竹签,顺手掏出一块银子放到‘功德箱’中,冲小和尚微微笑道:“多谢小师傅指点,借你吉言,若来年一切顺利,到时一定再来这里、添柱香、添些‘功德’……”。

那小和尚望望功德箱,不时点头道:“施主乐善好施、慈悲心肠,一生必定大富大贵、一帆风顺……”。

说到解读签文,像程默这样读书一知半解之人,尚且还有这个必要,但有两种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目不识丁之人,你说甚便是甚,解读还有什么意义?

文采飞扬、饱经世事之人,莫说一个和尚,既是要给所谓的先生也未必能说的过他。

即便占卜之术是‘术业有专攻’,不能与诗书同一而论,但至少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有你的说法,我有我的看法,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看法远远超过你的说法。

“施主,这一签……好啊”。

大和尚将竹签拿在手中,良久之后才说了这么几个字,眼光却不知打量了多少次眼前的这位‘施主’。

没有把握时的沟通,最好还是少说话,惜字如金能不能做到再说,但最好不要画蛇添足。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是要记住一辈子的,那怕在这看似‘看破红尘’的地方。

“哦?这一签,怎么个‘好’法?还请大师明示”。

樊文予不紧不慢道:“方才那个小和尚说是上上签,大吉大利之类,在下一个俗人,但既然来了贵寺,还是想问个明白”。

大和尚顿顿神,一字一句道:“不知施主,心中所求是什么?财运,还是仕途?亦或其他?”。

不得不说:这个大和尚还真是有些本事,竟敢在神像面前‘睁眼说瞎话’。

樊文予放下茶杯,刻意从四下望望,而后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这里要心诚则灵嘛,实不相瞒,我求得是——财运”。

财运?

那和尚不由的咳嗽几声,几乎要有些坐不住了,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

“施主请稍等,贫僧去去就来”。

和尚毕恭毕敬的样子,之后规规矩矩向樊文予道别,也没说个理由。

樊文予处惊不变,只顾着品茶。

还真别说,眼前这茶不错,当然,若不考虑之前放下那块银子的话。

这么好的东西,岂能浪费?

多日不来这种地方,倒确实别有一番感觉,樊文予渐渐开始享受起来、这种难得的清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和尚终于走了回来,从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顺畅’的感觉,但神色却比之前缓和许多。

这样的人,人家不多说,你也就不多问了呗……

“这位施主,这就有点怪了,从卦相上看,你有功名之福、富贵不可言,但……”。

再沉思下来,那和尚最终还是说道:“若要说财运的话……除非施主能找到另外一个相佐之人……,如此一来,施主的财运便会滚滚而来,如同江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第687章 就好这个(下)

常言“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过一个唱的好的,还得一个‘配合’好的。

一个睚眦必报之人遇到个得理不饶人的,那必是一场“吐沫星子横飞”的较量,而一个嗜酒如命之人与一个滴酒不沾之人坐在一起,或许比‘秀才遇到兵’还要说不清。

大空寺这位所谓的“大师”和尚遇到都察院的御史,再以一根竹签为话题,这要是说起来、就颇有些‘说头’了。

朝廷命官求的不是仕途,竟要算算自己的财运,这本身就是一个能“算一卦”的事儿。

那和尚言语极为谨慎,显然已经看出来人的不同凡响,若是提前知道此人的身份,更是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刮目相看的。

不得不说这个和尚还是有些“道行”的,从樊文予进屋至今,还基本一直能端着、就那份矜持劲儿,换做一般的人、一般和尚,也是做不到的。

今日负责解读签文的大和尚,已经换人了。

樊文予放下茶杯,似有不解的样子:“为何要有人相佐,才能有不尽的财运呢?”。

明知故问,有的时候还真是一种学问、很高的学问,樊文予自然能做到这一点。

那和尚略加思索,而后轻轻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万事皆因一个缘字,缘分所致,自然会遇到”。

万能之言,一句“天机不可泄露”远比“此处略去一万字”更直接,还不失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樊文予微微摇摇头,没有再言语,他并不相信这种看似屁话、实际也就是屁话的话。

按照以往惯例,倒似乎到了该走的时候,再等也是这么回事,仿佛不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体现不出来这里的境界一样。

“大师,在下一心来求签,并无其他杂乱之心,方才在功德箱前捐了一份诚意,现在觉得应该还能做点什么”。

樊文予起身,来到一尊神像前,双手合一道:“既然这里了,何不好好拜拜,一洗内心之尘?”。

那和尚急忙说道:“那是,那是,施主乐善好施、一心向佛,定能得到保佑,一生福禄寿喜,贵不可言”。

这么一说,似乎还是那套说辞,才听过的。

大约是想尽快离开这里,那和尚对樊文予此举颇为赞同,再说下去,怕是他也再没那么多的词了。

“大师你要去那里?”。

见那和尚抬起一只脚向外走去,樊文予微微一句:“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到了一起何不一起来?”。

一起来?那和尚简直缩了:想要拒绝,又看在神像的份上,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就陪你一起站,毕恭毕敬的样子,和尚的身姿似乎更“虔诚”,只是这样会不会太累?

窗外阳光不错,身为副提举的姜军和吏目蔡一书却真正做起了“大闲人”,所有事儿都交给肖大可和刘通,他们连上一炷香也懒得去做了。

肖大可来回踱步,像极了一个饱饭之后消食的人,刘通想趁机与他说几句话,却见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窝了一肚子火。

“今天把老子坑惨了,你小子别得意,等以后有机会——再收拾你”。

刘通心里暗暗骂道:“不管怎么说,老子现在也是库副使,即便要感谢,也是仲大人的情意,你小子算什么东西?”。

寺里人依旧不少,刚走的才来的,来来往往的都有,只是没有个负责召集的人,不然一定可以排成一条长长的队形。

来这里的人,素质一下子提高不少,连做什么耐心都提高了不少,就像正陪着樊文予一起“站拜”的和尚大师一样。

时间缓缓过去,一盏茶、一炷香,或者更长的时间,没有谁刻意去算过,但总觉得时间过还是挺长的,以至于日头都渐渐要西沉了。

屋外光线渐渐西移,寒气逐渐加剧,冬日的夜晚总是多了一阵寒意,让人不由的有添件衣裳的冲动。

屋外尚且如此,屋内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了透过窗户的阳光,前来抽签的人走的也差不多了,清静了不少、冷冷清清的那种。

樊文予依旧站在那里,双手合一那种,这是他‘多年历练’的结果:这位文官出身的御史,有个习武的叔父,没有教会他一招一式,倒是教会了一身‘站功’。

当时,他的叔父是要打算教他武艺的,只是他的父亲执意要他读书考个功名,最后也就学了这个‘站功’:说白了,就是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双手合一也好、毕恭毕敬也好,就是站着读书的意思。

‘若是有朝一日你被先生罚站了,这个功底似乎可以用的上,不用担心被罚’,他的叔父是这样说的,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樊文予是没有读书天赋的,尽管他最后勉强考中。

读书时候被罚站从来都没有发过愁,没想到此刻还能派上你用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本事?

“这位施主,天色不早了,要不……”。

憋了半天,颤抖的身影中夹杂着一阵颤抖的声音,这位和尚大师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拜……”。

说话的时候,光头上全是汗水,不远处就是那么好的茶水,可是又怎好意思去品一杯呢?

樊文予心中简直乐开了花,这才哪跟哪呢?还没怎么开始站呢,就熬不住了?

想归想,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长叹:“哎,大师啊,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心诚则灵了,你们出家人,应该更懂这一点才是啊”。

咳咳,樊文予连咳两声,脸上还是一副虔诚的样子:“这位大师,你们平时一定可以站的很久吧?在下这点功力、这点耐心,着实让你见笑了”。

末了,他特意加了一句:“不过,我这心可是相当有“诚意”的,要不?咱们在站几个时辰再说?”。

“噗通”一声,那和尚竟然跪倒在地,脸上的表情比方才的便秘还要便秘一些:“这位施主,贫僧平时习惯了打坐,要不还是坐着吧……”。

坐着?真你么想的美,若是让你躺着,那还不得躺倒明天天亮了?

樊文予上前将他扶住,那和尚恐怕连膝盖都没有落稳,这便再次要哆嗦开了:“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若我们一直跪着或坐着那倒也罢了,才站一会便坐着,是不是有些‘偷懒’的意思呢?”。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在打这个光头的脸:连一个凡夫俗子都能坚持下来,那他一个出家修行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硬抗下去,除此之外,不再有第二种选择。

咬咬牙,提提神,那大和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大了一圈:舍命陪君子,今儿个算是豁出去了。

樊文予目光稍稍散开,之后便默默的闭上了双眼,心中别提多美了。

“这位施主,是这样吧,方才那个签文,贫僧还可以给你一点指点”。

和尚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若是此刻能有个地缝的话,他绝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这太他么遭罪了。

知道眼前这位‘施主’有些来头,仅是那一双眼睛,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糊弄,这个和尚决定还是不要在抱有侥幸了。

“哦?这么说,在下方才那根签还有新的解释?”。

樊文予将双掌分开,而后再用力拍拍:“哎呀,什么叫心诚则灵,什么叫心诚则灵?才坚持了这么一会儿就显灵了?难道是天意吗?”。

这话说的,一旁的那个衙役简直要流泪了:好好这一天的,赚点银子、喝点茶,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位‘施主’,又偏偏派我来接待,这才是天意吧?

说了太多的谎话,终究有一天会将自己埋葬在谎话中,这就是铁的规律,似乎还没有人可以避开。

经常是给别人开导的,结果今天自己被自己的这些话给套进去了,其中之苦,勉强可算作‘作茧自缚’。

“方才施主问道那‘相佐之人’,贫僧经过方才一番推算,应是在附近一带”。

正式开始登台演戏,那和尚尽量恢复着以往模样,又掐又算的样子:“此人,首先应该是个商人,只有如此,施主的‘财运滚滚而来’才能被打开”。

樊文予听着、很认真的样子,似乎惊讶的不行:“到底是谁啊

?就说这附近一带,商人也不在少数,还请大师给个明确的指点才是啊”。

说着说着,樊文予不由的再从身上取出一块银子来、一大块的银子,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个地方,银子多了好使。

那和尚眼睛微微一睁,一只手已经伸了出去,临了却突然缩了回去,急忙说了一句:“施主这是干什么?佛门净地,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末了,他再次望望那个不算小的银子,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再说了,功德箱……在那边……”。

樊文予将银子再向前推推,微微笑道:“都是你们大空寺的嘛,就由大师转投吧,反正都是功德,心诚则灵嘛……”。

呵呵,天下还有这样好的差事?若是这样的话,怕是大空寺的和尚要超过河里的王八了:这简直就是在地上捡银子啊。

都是明白人,就不要拘着了吧?

那和尚再次摇摇头,至少此刻他确实没有打算收下这块银子。

“既是如此,贫僧就再说一句:这位相佐施主打开财运之人,姓氏中带一个‘马’字,但并非马姓”。

和尚果真是有些撑不住了,他也不再矜持,直接了一些。

樊文予故作不解,立刻问了一句:“是马?非马到底是嘛?”。

这一句问的,倒是与他的身份有些不符,有点目不识丁直言的意思。

大凡说话太直之人,无非因他与听话之人关系很熟、很随意,亦或是听话之人同样是个大老粗而已,如此说、如此听,大家都省事儿。

那和尚咬咬牙,一字一句道:“似马、非马,马儿要喝两口水……”。

似马、非马,马儿要喝两口水?这倒是个挺不错的说法,头一次听说。

樊文予点点头:“大师所说,在下倒是有些眉目了:附近一带、商人、姓冯……”。

那和尚长长舒口气,仿佛是才生了一个儿子那般如释重负:“施主既然领悟此签,贫僧就先告辞了,他日再有机会,你我在叙”。

转身的时候,再次望了一眼已放到桌上的银子,和尚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反着光、白花花的光。

“大师说的极是,我们有此缘分也属不易,下次再来贵寺,定当一起坐坐,喝杯清茶、谈笑风生”。

樊文予将银子向前推推,几乎要递到了和尚的手中:“不知大师能否给个门路,那位姓冯的富商,如何才能搭上话?”。

那和尚终于将银子接了过去,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还是那句话,缘分所致,自然能见面。不过……施主若是有空的话,还可以多来这几次大空寺”。

一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和尚感觉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这才转身向樊文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种事情嘛,心诚则灵,下次少带些随从……”。

院里的刘通在干着急,姜军和蔡一书正吃着干粮,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别人只有看的份儿。

蔡一书年事已高,胃口有时不太好,他的女人心疼他,一大早烙些薄薄的面饼带在身上,有蛋清和的面,软软的那种,吃着很舒服。

肖大可也带了干粮,但他与蔡一书无法比,人家毕竟是有品阶的、那怕是从九品的品阶,自己身强力壮,咸菜馒头完全可以对付一口。

再看看寺中其他人,似乎也有带干粮的,路远嘛,随意吃点喝点,垫吧垫吧好上路嘛。

人渐渐少了起来,院中一侧升起阵阵炊烟,看样子僧人们也该做饭了。

肖大可仔细动着鼻子,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味儿:“你们发现了没有?我好像觉得:这里有烧肉的味道……”。

嗅觉这东西,因人而异,不过对大多人而言,绝不会相信寺院中有‘吃荤’的和尚。

“那里有肉味,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樊文予缓缓走了过来,一身的轻松,丝毫不像‘站久了’的样子。

这,也是功夫啊……

第688章 人情往来

这一天天的,过得可真快。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多人已各自向家走去,准备请客吃饭的也早已定好酒楼饭庄,只等主客一到,立马就可开怀畅饮。

樊文予‘站’了一天,来到大空寺院中又转悠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众人向盐课而去。

吃了不少干粮,姜军和蔡一书觉得身上力气大了许多,肖大可不言语,只顾低头走路,大家都无比钦佩:这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走路的速度,依旧‘嗖嗖’的快。

刘通跟在后面,默默的踩着樊文予的节奏,心里简直要哭爹喊娘: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还落的一个被嘲笑的下场。

什么干粮?今晚连晚饭都省了,直接开喝……

樊文予走的速度确实不慢,但文博远似乎比他还快,他们一行来到盐课衙门时,却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

衙役的灶房前摆着一口大锅,桌上还有不少吃食,看不太清,透过火光似乎能看到冒着的阵阵热气,这是要开饭的节奏。

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不是盐课衙门的衙役,一身布衣显得格外瞩目,竟将夹杂在一起的衙役们都给比下去了。

“大家不要急,今日是朝廷都察院文大人请客,慢慢来,排成一队,人人都有份”。

负责召集这些盐户的是班头小墩子,他手里拿着一个木勺,常常的木柄,如同一根指挥棒,很有节奏的样子,颇像那么回事。

为首的林大团说了一句:‘我代表诸位盐户兄弟们,谢谢文大人、谢谢仲大人了’。

饭菜不错:羊大骨肉管够,还有鲜羊汤,听说是准备不少酒的,只是后来知道盐课们有个‘限酒’的规矩后,文博远这才吩咐人只是象征性的搬了这么几坛。

盐户门确实有福了,先是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请大伙吃饭,如今这位可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太难得了。

青石桥的豆粉确实不错,文博远的晚餐吃得很少,请别人酒肉,自己却依旧异常简单,连作陪的人都佩服的不得了。

樊文予才回到盐课衙门,却被告知‘知府衙门派人来请,都查院的各位大人,连同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一起赴宴’。

这是要‘还人情’的节奏,文博远称自己年事已高,就派樊文予带着都察院的几人一同前往。

至于仲逸这个提举,自然要留在盐课衙门了。

文博远说一不二,无人敢有异议,仲逸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好‘故交’,行事风格颇有几分相似,从盐户们脸上的热情就能明显看的出来。

白日里,大家在盐井边的空地上聊得不错,如今这顿颇为难得饭菜更是让所有人难得不开心——盐户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知府衙门的曹春今日心情格外‘七上八下’,忙的不行、累的也不行,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主儿,连稍稍消停一会儿的功夫都不敢有。

不比盐课衙门,曹春知道自己的口碑如何,都察院的人来了,自然不敢将所有留在知府衙门中。

出了衙门向南,不远处就是一个酒楼,二楼有包间,很不错的那种,据说曹春从未来过这里,但今日要破例了。

“樊大人,诸位大人,今日曹某在此略备粗茶淡饭,各位一路辛苦,我们大理地处偏远,也没什么好招待各位大人的,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见能来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曹春也就开始说话了:“文大人年事已高多有不便,改日有机会在当面赔罪……至于仲大人嘛……陪文大人的事儿最重要,我们都在大理,有的是机会……”。

这开场白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索然无味、却又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反感之情,好在这样的场合,这种话总归是有一种‘万能’的作用,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大多人间是初次见面,彼此酒量还不是很清楚,自然是要试探一番了。

“樊大人,下官知府衙门同知……请了……”。

知府曹春之后,其他人纷纷向樊文予那边而去,挨个的敬酒。

来者不拒,不得不说这才是樊文予一个极大的优势:若论酒量而言,远远可以超过他的‘站功’。

喝酒天分这东西,他打小就有,到了蠡县是如此,到了刑部也是如此,樊文予对此很自信。

曹春身边的人才刚刚落座,樊文予递个眼色,他的随从也纷纷站了起来,自然又是一番频频碰杯之声。

桌上饭菜谈不上有多好:有荤有素、有菜有汤,没有太过瞩目之味,但做的还算精致,很容易入口那种,但远远比不上盐商的排场。

中午没吃干粮,但此刻似乎也不急着下筷子,樊文予不由默默微微隆起的腹部,对着饭菜,只能微微摇摇头:同样的吃喝,为何仲老弟就一直不见发福呢?

真正的喝酒从来不看饭菜,一旦气氛搞起来什么都是其次的了,曹春这个分寸把握的很好,微微醉意起,他便缓缓向樊文予靠近些,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听说樊大人去了趟大空寺?怎么样,抽到根什么签?”。

都是正四品,曹春却一直在樊文予面前摆出“下官”的姿态,毕竟人家是从京城来的,理应如此嘛。

碰了一杯,他还不忘说一句:“那里的签很灵验的。尤其那个功德箱”。

呵呵又是功德箱,仿佛去了大空寺不向箱子里扔几块银子就说不过一样,这银子最后都去哪了呢?

樊文予笑道:“托曹知府的福,本官抽的是上上签,至于灵验不灵验,暂时就不知道了”。

说起灵验,那恐怕就要过些日子再看了。

曹春眯着眼睛,一副“当地人对外地人”的提醒:“灵验当然是灵验了,大伙儿都这么说,不过,还的请那里的大师给算一算”。

不是“志趣相投”,便是投其所好,这位知府简直就是个万花筒:四品官做着,酒喝的不错、挂似乎也算的不错。

见也是个“心诚则灵”的人,樊文予也来了兴致:“哦?倒是见了个大师,不过好像是解读签文的,说了几句,不知算不算?”。

众人喝的正起劲,这边两人谈的也正起劲儿,樊文予今日去大空寺是带着一帮人去的,这个消息自然瞒不住,曹春知道也不足为奇,能这番提醒倒是有些意外了。

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么久,樊文予也知道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才行:“照曹大人的意思,本官明日再去一次?”。

曹春连连道:“嗯哪,就是这样的,心诚则灵嘛,岂会在意多跑几次呢?来这里一趟也不容易不是?”。

此人也是个极其精明的主儿,话到嘴边又蹦跶出来一句:“只是……不知文大人那边……准备时候启程?”。

这才来一天时间,就想着要下‘逐客令’了?好在他们这次是巡盐的差事,否则这大理府还真待不下去了。

好在这是在酒场,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烘托气氛的了,樊文予轻轻抬起酒杯,一旁的随从立刻将酒斟满,他则把曹春的酒杯倒得满满的,也不管红脸不红脸的:“喝了这杯,喝了这杯,本官就告诉你”。

曹春一脸的兴奋,连连点头谦让,不就一杯酒的事儿嘛。

“其实啊,这个事儿吧,本官与你一样:也是——不知道”。

‘哐当’一声,樊文予的酒杯掉在了桌上,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本官也是一样,一路之上,这个问题问了多次……,文大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左佥都御史大人喝多了,至少看起来是如此,都察院的随从立刻起身将樊文予搀扶起来:“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回的是盐课衙门,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文博远在那里,这些人就得在那里,连同樊文予在内都可算作是随从,这是规矩。

“这才哪跟哪儿呢?喝……继续开……喝……”。

这么说着,这么走着,曹春一脸的不甘心,还得与众人一起向樊文予打声招呼,乱糟糟的样子,也不知是怎么走到了大门前。

轻车简从是文博远定的规矩,不过樊文予确实有些‘高了’,知府衙门只得简单的准备几辆马车、带篷子那种。

负责招呼众人纯粹出于礼节性,樊文予才是这些人中的重点,曹春亲自将车帘子打开,从随从手中接过;两个包袱、不大的包袱,将头探了进来,细细说了一句:“听说文大人喜欢青石桥豆粉,这是刚做的,老字号店铺,可以尝尝……”。

‘咳咳’,樊文予差点作呕,好在他确实没有喝多。

“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再拿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推辞一番,樊文予干脆在车里顺势斜躺下来,要醉就醉成个样子,随时就能吐的那种。

大家一起喝的,要醉一起醉,曹春也只得晃晃悠悠道:“这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两包豆粉吗?在你们京城,连碗水钱都不够,特产小吃而已,万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樊文予没有再言语,他的随从赶了过来,匆匆瞥了一眼,而后便将车帘放了下来。

“多谢曹大人、诸位大人盛情款待”。

‘啪’一声,几辆马车匆匆向前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巷中……

时辰不算晚,不过酒终人散倒是来的很快,通往知府衙门的小巷中,就只有三五个身影、连同大理知府、同知等人在内。

不知何时,大约是在附近,又多出来几个身影,几人走到了一起。

“曹大人,你说这个姓樊的佥都御史,会把我们的东西收下吗?”。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众人苦苦找寻的——冯三保。

此人名气甚大,相比知府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能与他们并排走在一起,便是最好的证明。

曹春此刻已经完全醒酒,如同一杯都没饮过一样,脸上的表情惬意极了:“借花献佛而已,东西反正是盐商的,樊大人收不收本官就不得而知,但那位左副都御史文大人是断断不会收的”。

胆大之人莫过于此时、此刻、此地走在一起的这几人:与樊文予等人认识不到一天,就敢将东西奉上,而且连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都敢试试。

月色下,冯三保脸上显出一阵微微的笑意,他没有参与今晚的酒局,但在另外一个包间却同样大摆一桌,有作陪的、有端茶倒酒的,此刻也是酒足饭饱。

‘曹大人说笑了,你们官场的事儿,我冯某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不过据我看:此次只要搞定樊大人就行,至于那个老御史,他还能蹦跶几年?’。

说到这里,冯三保突然驻足道:“就是到了京城,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曹知府、同知等人也不由为之一怔:“说的没错,只要冯爷出马,我们大理必定相安无事、盐务无事、盐商们也自然就无事”。

不远处马蹄声起,缓缓过来一辆马车,相比之前樊文予那座驾,好的不是一点点。

‘诸位大人,今儿个就到这里,兄弟先走一步,此事就多劳诸位了’。

冯三保一脚登上马车,转身向众人说道:“当然,不会让兄弟们白跑的”。

一名随从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曹春手中,而后便立刻前去赶车、一阵规律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盐课衙门也安静了许多,饱餐一顿后的盐户们再次与文博远、仲逸等坐在之前那个最大的屋子中,大家说说笑笑,远比饮酒碰杯热闹。

文博远年事已高,众人散去后他便开始打起哈欠来,程默立刻安排他回了房间。

有程默、肖大可等人鼎力协助,做了一天的‘大闲人’,仲逸到后院向仲姝打声招呼,之后便又去了客堂,衙役们早已为他备好茶水。

樊文予从知府衙门附近的酒楼一路‘睡’来,进了盐课衙门的大门,顿觉浑身轻松起来,毫无半点醉意。

仲老弟房中灯亮着,可以继续开喝喽……

第689章 美好的清晨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盐课提举司衙门的衙役们刚刚换过值守,负责打扫院落的人已经开始祛尘净地,颇有规律的节奏。

自仲逸来盐课衙门后定的新规矩,一直留了下来,大家皆已习惯。

副都御史博远不仅在朝口碑好,生活习惯也非常规律:多年的早睡早起、饮食清淡,而且量很少,足以说明他的自律和坚持。

老御史大人这把年纪了,说话走路精气神叫一般年人都难望其项背,其的“奥妙”是这么简单而又不易做到。

空气不错,天气不错,院一尘不染,博远在随意走走,顺便打一套属于官的拳路,既能舒展筋骨,还能从另一角度领略一番当地的景致。

院路过值守的衙役们不由放慢脚步,生怕发出更大的响声而惊到了这位正在活动的老御史大人。

樊予来到院时,明亮的阳光早已洒下一片,这位佥都御史是要谁懒觉的节奏。

昨晚在知府衙门一通大喝,回到盐课衙门后再与仲逸继续,此刻他都觉得有些腹空空,昨晚干脆没吃几口行不行?

“樊大人,早”。

仲逸似乎更“懒”:睡得晚、起得晚,吃的“多”,喝的“更多”,还不怎么“管事”。

这位提举大人,向来都是举重若轻的风格。

望望全神贯注的博远,樊予也开始动动腿脚,一副舒服的神情:“仲大人早啊,盐课提举司的大院——真净啊”。

一套拳打下来,博远似乎要出汗的节奏,他从随从手接过布巾,抬头看见樊予和仲逸有了过来。

“樊大人,今日……”。

博远说话的语速很慢,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樊予和仲逸对此并不陌生,只是见他目光向前望去,双眉顿时金锁起来。

仲逸急忙转过身去,却见一名衙役正朝这边奔来,急匆匆的样子,后面紧跟着的便是都察院的一名衙役。

“仲大人,大人……”。

二人几乎是同时,向着各自的大人秉道:“出事啦,不少人把知府衙门给堵了……”。

博远已走前来,身后的仲逸和樊予紧随其后。

“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了,不必着急”,博远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丝毫不见惊慌。

那两衙役相视一眼,还是盐课提举司的那名一等衙役前继续道:“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只听门口有人喊着说‘知府衙门胡乱断案,草菅人命,他们要找个说话‘,而且要找朝廷来的都察院的御史”。

有些气喘,这名一等衙役还不忘补充一句:“哦,对了,门口聚集起来的人,大约有五六十个,年轻的、年长的都有,很激动的样子”。

在看看一旁都察院的衙役,不停的点着头。

博远微微笑道:“哦,原来是此事啊,看来他们错当老夫在知府衙门呢”。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一般朝廷来的人,大多都是在知府衙门的,盐课衙门此次倒是捡了个便宜。

找博远的是找都察院,找都察院离不开樊予,这时他转身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需要过知府衙门一趟吗?”。

博远挥挥手,那名衙役便立刻退去,他再次转过身去,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此事既然是找我们都察院的,让樊大人去一趟吧”。

樊予微微一愣,仲逸急忙提醒道:“对啊,大人所言极是,樊大人也是佥都御史嘛,纠察官记、为民申冤,本是御史的指责所在嘛”。

每次有种“冲在前面”的感觉,樊予这才反应过来:此事虽然棘手,但所处理得当,依然可算作出京后的一件功劳,付出必有回报。

这么一安排,博远又向仲逸说起昨日宴请灶户的事儿,他已与灶户代表林大团约好:到他们家走走,看看他们的生活到底如何?

本将樊予作为“另行安排”的,没想到知府衙门突发状况,这便省了不少事儿:不用再去大空寺找大师抽签了。

钦差分开走,这是一步相当高的棋:走的地方不一样,看的东西也不一样了,若是有人想提前准备对策,那也只好使出分身之术了。

谁也无法控制意外的发生,如说如今乱哄哄一片的知府衙门大门口。

本是奉旨来各地巡查盐务的,但如今人家有人亲自“点名”要见都察院的御史大人,那樊予也只得跑一趟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阵势……是几十个人的样子吗?”。

再次拐过一条巷子,樊予便看到了门口围着的人,足有百余人的队形,其还不包括衙门的差役,一眼能看清。

坐的不是自己的轿子,也不是昨晚的马车,仲逸特意为樊予准备的这辆马车是他经常用得,很普通那种

“给你们说多少遍了,都察院的各位在盐课提举司衙门,你们要找的话去那里,围着我们知府衙门干什么?”。

台阶,一个年发福男子,对着人群连连嚷道:“谁要是在这里闹事,老子锁了他”。

这话说的,好像真能锁了一样。要锁早锁了,为何还能等到现在?

人群的人那里能听的进去?

为首的是一个年汉子举着拳头大声说道:“我们不知道什么盐课衙门,反正,当时断案的是你们的知府大人,都察院的御史来了我们大理,怎么会不来你们知府衙门呢?”。

“对,找你们知府衙门,让曹知府出来,让都察院的御史出来,我们要要话要说……”。

底下再次乱成一团,那知府衙门的衙役头头吹胡子瞪眼、指手画脚半天,最终也只是自己过过嘴瘾,没有将任何一个人给锁起来。

“樊大人,你看,我们……怎么办?”,一名随从向樊予问道:“是不是叫曹春出来?”。

樊矛早已将这里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他微微摇摇头,撇撇嘴道:“这个曹春,真不怎地,知府当到这份儿,哎……”。

“别看啦,从后门进吧……”,樊予放下帘子,‘众目睽睽’之下,无人留意身后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第690章 倒是救我一命啊(上)

“救命啊,樊大人快救救下官吧,兄弟今日……实在是没辙了”。

来到后院,樊予的马车还没有停稳,听到一个浑身带着哆嗦的身影匆匆走了过来。

毫不夸张,此刻绝对是曹春做这任知府、甚至于做官以来最六神无主的一次:门口围观的人群固然可怕,而在大理府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博远——更可怕。

这两者交加在一起,便是最倒霉的了:被逼的太紧,又不敢驱散众人,副都御史那里又不好交代,是个——死结。

博远此次奉了旨巡查盐务不假,但身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老百姓都堵到门口了,岂有不管的道理?

他们口说的那些冤案,确实是出自他这位知府大人之手,朝廷有规制不假,断案需要逐级报也不假,但此刻门外的情景,御史大人闭着眼睛都可以管。

“去去去,一边去,到门口把着,谁也不要叫进来”。

曹春摒弃随从衙役,亲自将樊予搀扶下马车,一脸的求饶,感觉立马要背过去那种:“樊大人,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下官,兄弟给你下跪了”。

这称呼该怎么论?一会一个‘下官’,一会儿一个‘兄弟’的叫着,这让同为正四品衔而又年纪相差甚远的樊予几乎没有半点法子。

樊予的随从驾车离去后,院只剩他们二人,本来是安静倒是安静的,只是门口断断续续的喊叫声让人难以平复:这是‘催命’的叫声。

曹春的眼睛几乎一直没有离开过樊予的身,突然间,他猛地察觉到:博远为何没来?却让一个正四品的左迁都御史来了?

坏事?好事?

脑快速盘算着,曹春细细在‘好’与‘坏’间切换:樊予的到来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约是好事,最起码樊予的品阶更底,但算起来,他也是都察院的御史,这似乎能说的过去”。

曹春心再明白不过:“什么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对老百姓而言,能知道有个都察院,都察院有个御史不错了,而且这还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不得不考虑的事儿:在昨晚,他与樊予是见过的。

樊予连连摇头,二人再次客套一番,曹春这个知府终究还是没有下跪,御史大人也与他称兄道弟,门外的喊声让人颤抖,似乎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曹大人,你们说你也是一任知府,为何遇到这点意外,如此乱了阵脚?有失朝廷脸面,有失官体啊”。

樊予倒是一身的轻松,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挑战,但目前而言,他自信能镇得住今日的场面——今日的角度不一样。

曹春点点头,抹抹还未掉下来的眼泪:“樊大人说的对,下官有失礼仪,……请樊大人到里边说话……”。

一个大大‘请’的姿势,曹春身子弯的足够的‘有诚意’,樊予若是再不进去的话,真是对不起这位‘虔诚’的知府大人了。

屋没茶,这次倒也不用客套:主人没有心思奉茶、客人也没有心思品茶。

‘我们要见知府大人、要见御史大人……’,门外的喊声从来都没有停止。

“樊大人,实不相瞒,下官今日确实摊事儿了,明说吧,你愿意帮兄弟这个忙吗”。

曹春开门见山道:“昨晚……那两包‘青石桥豆粉’,大人是否品尝了?”。

樊予微微转过身去,脸是一脸的不屑之情:太过明显的事情,即便事先知道,再被当面挑破,还是了令人有些隐隐作呕。

“还没呢,你说那两包豆粉,估计还落在马车吧?”。

樊予再次向门外望了一眼:“曹大人,还有别的事儿吗?本官奉命而来,大人说了,若是对门口那些人没有一个满意的答复,本官不用回去见他老人家了”。

曹春脸再次紧张起来:若是按照这样的说法,樊予根本没有‘接他的的招儿’,这可怎么办呢?

佥都御史是如此,副都御史自然更不用说了,博远更不会理会这些。

原本指望樊予来办此事,至少是个桥梁的作用,现在看来:桥梁没有了,路也堵死了。

关键时刻、孤注一掷?

不由分说,曹春关起门来,别对着樊予,有些颤抖的样子,而后猛地转身下跪道:“樊大人,下官最后求你一次,今日之事,你一定要替下官周旋,之只有你能帮下官了……”。

这次是真的跪了,与此同时,他还从袖掏出一叠东西来、厚厚的感觉。

没错儿,是银票,他毕恭毕敬的呈了来。

关键时刻,曹春坚信:“什么这兄弟、那爷的,倒头来还是银子最管用”。

退一步讲,若是连银子都无法po jiě此局,那他也可以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等死了。

樊予微微一怔,而后缓缓接过银票,只需稍稍一看便能知道大体数目——这次,这位知府大人确实足够‘诚意’。

“哦,老天爷……”。

曹春长长舒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小了一圈似的,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樊大人,兄弟知道,你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兄弟这放心了”。

用银子换来的兄弟,与其说是见死不救,还不如说是‘不救你,我会死’。

为何?绑在了一起呗。

境界这种东西,自然是没有一个具体的衡量了,若是它与城府结合在一起,简直是要了血命了——玩死你都不知道。

很明显,这位正四品的大理知府曹春还是差了些火候:他把银子看的太重了,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樊予将拿到手的银票又放到桌,自己也缓缓落座道:“曹知府,那你倒是说说,门口那些人围住你知府衙门,到底所谓何事?”。

曹春一脸懵逼,才起身准备也跟着一起坐下的,结果还没站稳的双腿,又要弯曲了。

“曹知府,你可千万不要再下跪了,这半天儿了,咱们有事说事,来直接点,好吗?”。

樊予没有继续搀扶,只是单手做出一个姿势:“请吧,坐下说……”。

第691章 倒是救我一命啊(中)

知府衙门这排房间,寻常人是很难进的。此刻,知府曹春心急如焚、几乎就要背过去的节奏。

一旁的樊文予气定神闲,不时随意来一句,便将他又吓得够呛。

几次三番,曹春已完全不在状态“樊大人,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就实话实说了吧”。

在此之前,早在门外这群人围住知府衙门时,曹春就想过到底是谁在背后挑逗,竟让这些人一下子都跳了出来?

思来想去,唯独一个解释较为合理大伙儿都知道大理来了个都察院的御史大人,借此机会,就将陈年冤案翻了出来。

“都怪这个文博远,好好的,干嘛要请这些灶户吃饭,而且一下子请了那么多人,这下,别人要不知道都很难了——这分明就是在告诉众人御史来了,是来办‘大事’的”。

曹春心里骂了无数遍,后来听说文博远每到一处都是这样的风格,那种怨恨与不解也就慢慢变成了无奈。

至于其他的,他不愿去想,也没有功夫去想若是门外这些人另有高人指点,那怕是此事就彻底废了、连同他这个知府也都废了。

好在来这里的‘御史大人’是樊文予,仅此一点,依旧是曹春最大的希望;好在这些御史们只是暂时来大理府呆一阵子,之后便走;好在此事还能有云南当地衙门最终接手,比如布政司、按察司。

“若是老子死不了,定会让老子不好活的人——死的更惨”。

曹春是铁定豁出去的节奏,哪怕孤注一掷,也要将‘宝’押在樊文予身上樊大人这关能过,文博远哪里自然也就能过,剩下的只是忍耐、等待这些个御史们离开大理、离开云南就好。

银票还在桌上,静静的躺在哪里,樊文予竟又问了一句“门口所围之人,到底所谓何事?”,曹春也只能凭记忆慢慢‘捋捋’了。

“回樊大人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曹春总算是站稳了,他再次望望樊文予的脸色,微微道了一句“就是些邻里间的小案,你也知道哪些人……大多是刁民……哪些人蛮不讲理,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

脚是站稳了,可这思路还是没跟的上。

樊文予淡淡一笑“这么说,这些小案你都所断无误?倒是门口这些百姓们无理取闹了?”。

曹春想也没多想,这便点头道“嗯嗯,是的,是这样的,樊大人所言甚是”。

这是个无赖,如果去称重一下,脸上肉之厚,远远超过常人数倍。

“那,这些案子,是否与盐务有关?”,樊文予这是在‘例行公事’,他们此次来云南,毕竟是为巡查盐务的。

灵敏的嗅觉在蔓延,曹春似枯木逢春,脸上立刻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这事儿……倒是与盐务无关”。

樊文予正色道“确与盐务无关?”。

曹春瞪大了眼睛,双眉一紧,慢慢说了一句“如果说有关的话,那便是门外这些人,大多是灶户……”。

这一句,几乎快要将某个人、某个衙门关联起来,曹春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樊文予缓缓起身,似笑非笑道“那还有什么说的?灶户们有冤情,又与盐务无关,当然是来你这知府衙门了,难不成去盐课提举司啊?”。

樊文予与仲逸的交情,连刘通这样的人都能打听到,曹春身为知府,自然早已知晓,这不足为怪。

曹春的计划很简单樊文予只是临时来此地,很快便会离去,但仲逸却依旧会留在这里,至于到底要呆多久,那也谁也说不准,没准比他这个知府都要久。

“通过樊文予再次结识仲逸,如此可以一举两得,若是顺利完成两人间的连接,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曹春的如意算盘打得多精,他自己从来都不吃亏“尽管此棋有些险,但事成之后,收获也颇丰,值得冒险”。

除了冒险,这位知府目前还真没多少选择,赌徒的逻辑一次是冒险,两次也是冒险,没准一把可以翻过来呢。

“樊大人英明,此事当然与盐课衙门无关了,仲大人才来几天?当然毫不知情了”。

曹春看似提起仲逸,实则又似只字不提,恰到好处的来了一句“这些灶户们也不容易,虽说有的时候不懂朝廷律法,但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架势,想必他也有了应对之法。

“既然如此,我们就到外边看看?”。

樊文予来到门口,伸出一个手指道“再不出去,一会就真的要破门而入了”。

曹春顺势将桌上的银票拿起,再次递到樊文予面前,不知何时,手中又多了几张银票“下官打算向每人补贴点银子,能帮一点是一点”。

樊文予双手后背,已下了台阶,走出几步,这才淡淡的说了一句“先看看再说吧……”。

曹春低头一看,瞬间明白了其中奥妙,他立刻抬头道“对对对,还是樊大人所虑周祥,就这么办”……

门口依旧热闹一片,只是衙役们快顶不住了,曹春带着樊文予一行过来时,他们看到的简直就是——救星。

“大伙儿静静、静静,听我说,我们知府大人来了……”。

门口那衙役头领说了一句,立刻被曹春臭骂了回去“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樊大人,在这里吗?”。

那衙役头头立刻闭上嘴巴,乖乖的退到一边去。

人群中立刻一阵异动,才稍稍安静了下来,又不淡定了,曹春说话的声音很高,他们都听到了‘佥都御史樊大人’。

佥都御史是什么?大伙儿听不大懂,‘御史’二字却听的明明白白,还有那三个最明显的字眼——都察院。

“御史大人,御史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人群中再次拥挤起来,不少人认准了樊文予就是那位御史大人,直接就跑了过来。

‘不要拦他们,都进来吧,到堂上说话’。

樊文予说了这么一句,衙役们几乎连退都来不及,这便被挤到了一旁……

大堂中,曹春依旧端坐正堂,樊文予‘观审’,这里毕竟是知府衙门的地盘嘛。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都有时间”。

堂下挤成一团,樊文予只得督促道“各家派个代表,口齿伶俐、身强力壮的,站到前排来”。

曹春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他倒似乎成了陪衬。

很快,人群中立刻有了队形,十分整齐的那种。要说还是御史大人的威望高,说话颇具分量。

几个中年男子站到前排,相视一番,又望望樊文予,终于鼓足勇气“御史大人,小民们有冤啊,知府衙门胡乱断案,袒护恶人,请御史大人为我们做主”。

言毕,几张状纸、连同文书被递了上来、递到樊文予的面前。

樊文予接过文书,细细看了起来,堂中一片安静、安静的有些让人不适,站班的衙役面面相觑我们的知府大人,这是怎么了?

曹春汗颜,从早上至今一直汗颜,连喝杯茶水的心思都没有。

之后,樊文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都察院的一名同僚,那人又看了起来。

这一刻,曹春真的要坐不住了;身边这位御史虽是樊文予的下属,但毕竟也是御史,御史之权并不全在于品阶,本身纠察与dàn hé的权利,就非常人可比。

樊文予向后探探身子,不由伸个懒腰,他一旁的御史上前开口道“堂下之人,谁还有话要说,东西一块呈上来”。

依旧很有队形,人群中一个个的走上前来,又一个个的退了下去,桌上的纸张越来越多,厚厚的一叠。

“你们几个都过来,一起看看……”。

樊文予起身让座,都察院的几名随从立刻走上前来,桌上的东西很快被分成几叠。

这些人是樊文予的随从,更是文博远的随从,大多人经过他多年调教,现场断案都不在话下,莫说是小小的几桩案了。

“樊大人,这桩案子,绝非简单邻里纠纷,殴打致人重伤……”,一名御史向樊文予说了一句,而后继续回到原位忙活起来。

大家各有所忙,很有节奏的样子,堂下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渐渐的踏实起来,从未有过的那种的感觉。

曹春实在坐不住了,他皱着双眉,忐忑试道“樊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樊文予本是低着头的,这一抬头再看看堂下,所有人都盯着他,如同发现了‘惊人之举’。

‘这里是公堂,有话便说,为何要借一步呢?’。

樊文予继续低着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之前看过的状纸上。

这其中,有很多是曹春之前断过的案子,连大印都有。

咳咳,急忙捂住肚子,曹春一脸的痛苦状“樊大人、各位大人,曹某腹中突然剧痛,能够先到后堂歇息歇息?……”。

樊文予连眼皮都没抬“去吧,曹大人请自便”。

一层浮云遮住了太阳,散去之后便是满地光芒,片刻功夫,堂下所有人如同烈日之下饮了一碗清水,无比的舒爽。

‘御史大人,小民还有话要说……’。

樊文予放下手中的东西,不紧不慢走上前来,和颜悦色道“不着急,慢慢说”。

与此同时,都察院的随从立刻开始记录,厚厚的一叠白纸,浓浓的墨汁。

堂下衙役们双腿发抖,以致于手中木棍都有些扶不住了,班头想出去看看,却半步都不敢动,连死的心都有了……

后院一角,曹春四下望望,而后举手重重击掌三下,两名年轻男子立刻走了过来、一身布衣,看上去颇为干脆利落“知府大人有何吩咐?”。

曹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一封书信掏了出来“快,你们二人务必将此信送到大空寺,亲手送到冯三保手中”。

那二人立刻领命,转身就走,却被曹春叫住,再次被叮嘱道;‘务必要等到冯三保的答复,记住……要尽快’。

知府衙门后院的门被再次打开,两匹快马并排而出,这里很僻静,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话说樊文予带人去了知府衙门后,留在盐课提举司的文博远又与仲逸交谈起来,二人谈的不亦乐乎。

老人家喜好诗词,尤其气势磅礴、借物抒情那种,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谈起这个话题,再配一壶浊酒,老头儿简直将其视为知己。

仲逸出自翰林院,之前在东南抗倭时又做过文博远的协理,对诗词也颇有些爱好,有了这层关系,想无话可说都难。

大约一个时辰的样子,又衙役来报林大团等灶户皆已准备好,请御史大人与仲大人过去,二人这才只得起身挪步。

“若是有来世,老夫宁愿一辈子呆在翰林院,做个小小的翰林,倒也活的自在,不枉一生”。

文博远绝非随意客套,早在东南福建抗倭时,他就对这个还未结束庶吉士考核的翰林院侍读学士颇为赏识,如今更是刮目相看。

仲逸笑道“翰林院责任重大,御史关乎纲纪,文大人喜好诗文,怕是只能作为闲暇时的一种爱好了”。

老御史连连摆手道“我们连个爱好都谈不上,真正的好诗文,绝非出自我们这些在衙门做事的人”。

衙役们到了,仲逸请文博远上车,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早在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就曾说过文章是文章,人是人,万不可混为一谈。

出了盐课衙门不多久,身后的库副使刘通急忙追了上来,匆匆问了一句‘仲大人,怎么一直没见程默兄弟,你身边没个人……’。

仲逸有种想闭目养神的感觉,还是一旁的库大使肖大可插了一句“刘兄,你这管的也太多些吧?仲夫人有事需要去办,程默不在身边,误了事算谁的?”。

刘通连连致歉,却毫不责怪他,肖大可也不由摇摇头笑道“程默不在仲大人身边,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想推卸?”。

刘通双手像擦窗户一样摇摆“大可兄弟说的什么话?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嘛……”。



第692章 倒是救我一命啊(下)

一队人马缓缓出了城,顺着大路一路南下,文博远坐的马车,连同仲逸在内,其他人皆是策马而行,人不是很多,看上去并不显眼。

正午时分,一行人马已来到林大团所在的村庄。

作为这一带灶户代表,林大团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望的。

此村名叫林家庄,傍山而立,住着百余户的人家,算是不小的村子了,在这一带算是比较大的村庄了。

林家庄rén dà多姓林,按照辈分,林大团家算是不高不低那种,他家位于山腰,周围不少邻居,大伙儿平日里相处的颇为融洽。

山村之中,建筑不比城中,但有一点确实城中住户无法比的,那便是地多、院子大。

林大团家的院子那叫一个宽敞,光线足够的好,才刚进院子,文博远就开始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确实够新鲜。

“文大人、仲大人,快里边请,诸位大人能光临寒舍,是小民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乡野山村,备些粗茶淡饭,就怕委屈了各位大人”。

院中站着一排人,除林大团一家外,还有其他几家灶户代表们,大伙儿这么说着,放开了许多。

昨日在盐井外才见过面,文博远请大家伙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吃的饭,算起来也是“熟人”了,否则他们绝不敢想象能与堂堂朝廷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大人如此“谈笑风生”。

看似不可能的事它就是发生了,有的时候回过头来在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它就是发生了,世上之事往往正是因为此才变得更加美好。

林大团、连同院里所有的人都很享受这样的“不可思议”。

文博远笑道‘此刻正午,阳光不错,我们何不到院中来用些酒菜,山中美景尽收眼底,岂不是一件快事?’。

林大团微微一怔不知所措,仲逸急忙示意他照办,文大人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诗词兴致中,连用饭都在找灵感了。

林大团是个利落的人,他立刻叫人将屋中两张木桌拼起来,他亲手做的木凳有很多,依次摆成一圈,容纳所有人——绰绰有余。

饭菜很快被端了上来,粗茶淡饭暂且不论,刚出锅的阵阵热气,众人望去,只见蒸的野鸡、野兔,炒的鸭丝、肉条,还有一条大肥鱼、两色荤素搭配丸子,中间三道热汤,很鲜的样子。

其中一道素素的绿菜在桌上显得格外瞩目,这个季节不多见,更难以保持这样的色泽,足见林大团用心之深。

“文大人、仲大人,知道你今日要来寒舍,乡亲们临时备的一桌饭菜,山野农家、粗易做法,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林大团一干人等毕恭毕敬站成一排,请文博远、仲逸等尽快入座,阳光正好,但毕竟天气还有些凉,就怕饭菜凉了。

文博远刚刚落座,便示意林大团等人也一起坐过来。

‘大团啊,你是个有福之人’,文博远指着一旁的一个妇人,随意说道“这是你家里的?饭菜也是出自她之手吧?”。

副都御史大人此刻就是个‘村夫’,最像莫过于言语。

林大团有些尴尬道‘她倒是经常下厨,不过也少不得乡亲们帮忙才是’。

林大团的女人四旬之余的年纪,身体却似乎不大好,听林大团回来说有个从京城来的御史大人要来她家时,天未亮就开始忙活,总算备好了一桌饭菜,但人也累的差不多了。

大家再随意说说笑笑几句,三名灶户与林大团一起入座,其他人便纷纷回了屋子,仲逸端起酒杯,众人开始动筷子。

文博远很爽快的喝了一杯,之后便将筷子伸向那盘绿绿的野菜。

“仲提举,你说说,为何在这个季节,还有这样绿色的野菜?”,文博远不仅偏爱青石桥豆粉,看来对青菜也情有独钟。

这一句,让仲逸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多年前的义中村、义中村的老姑龚王氏。

其实当第一眼看到这盘的绿绿的野菜时,仲逸就想到了多年前的这一幕。

那个时候他还叫难难,八岁的样子,与小伙伴们一起挖野菜、捡柴禾,老姑便将他采回来的野菜洗净晾干,而后小心翼翼收集起来,等到冬日漫天大雪时再拿出来,用开水煮熟,配上盐巴、佐料一拌。好吃极了。

这一晃多年过去了,仲逸已从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成为如今的盐课提举司提举,还有三位各有千秋的夫人……

仲逸没有太多时间回忆过往,满桌的人都在等着他,包括文博远。

按照老姑的说法,仲逸细细向众人讲述一遍,而后与大家动筷子,喉中已是一阵哽咽。

“不愧是曾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书读的好、风土人情也了如指掌”。

文博远自然没有察觉到这一幕,他也是山村出身,这个年纪经历的事儿多,村民们这种‘备菜’的做法,自然不陌生。

饭后上的是茶水,这在林大团的家里,好像是第一次的。

文博远心情不错,他这个年纪才是最易怀旧的,老人家似乎想起了什么,深情的望着远处、农家的房舍。

“文大人,小民有个不情之请……”。

林大团平日里几乎几乎是从不饮茶的,他实在没有耐心坐在这里品茶,也不顾合适不合适,就问了这么一句。

要说,这顿饭也吃的够久的。

文博远并不惊讶,方才那一句玩笑之言,这才发觉林大团的家中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的如意他的女人、连同那个年轻男子,应该是他的儿子吧?

示意他坐下说话,文博远向仲逸笑道“我们此次就是来了解灶户们的状况,大团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林大团有些激动,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想到御史大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刚准备动身,却见他的女人和儿子走了过来。

“大团,这是我们的家事,在这里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大团的女人不会客套,但话丑理不丑常言家丑不可外扬,这里确实人多了些。

如此一说,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才急忙解释道‘文大人,仲大人,能否请二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第693章 走为上计?

日头正好,林大团家院墙外有不少人,大多是都察院和盐课衙门的,作为文博远和仲逸的随从,他们既不能靠的太近,又不能离的太远。

“诸位大人,你们看,就是那条河,夏日时河水很深的,孩童们经常在里边戏水呢”。

说话的两个本村两名灶户,正向众人讲着村里的状况,经过几次接触,大家也都算是熟人了,言语间也就少了几分拘束。

众人正说着,却见山下驶来两匹快马,从服饰和旗帜来看,有都察院的衙役,也有盐课提举司的人。

这二人想必是来找文博远和仲逸的,按照之前的安排从林大团结束后,还要到另外一个村庄前去,天黑之前,务必还要赶回盐课提举司衙门。

院中主屋中,林大团一家正请文博远与仲逸入座,准备说他们的‘不情之请’。

仲逸有些纳闷听库大使肖大可之前曾说过,林大团家境还算过得去,从院落摆设来看更是印证这一点虽算不上多富有,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家,日子绝对能过得去。

如今这一举动,又是为那般?

从他家女人和儿子神情来看,似乎还有其他难言之隐。

若是换到平日里,仲逸一定会拿出自己的银子来,白十两银子对这一家人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但对这些昔日的仲少东家而言,还真不算什么。

“这个,还是你来说吧……”。

进了屋子,林大团反而有所顾虑起来,儿子低头站在一旁,却向他的女人说了这么一句。

文博远笑道‘大团啊,想不到你在外边灶户们威望那么高,怎么到这会儿又开始吞吞吐吐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仲逸也在一旁道“是啊,大团,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不要忘了,你可是与文大人同桌而坐,用过两次饭的”。

“噗通”一声,林大团一家人竟然跪了下来。

文博远还未反应过来,仲逸已上前将这三人扶起。

这时,门口一阵异动,之后便是匆匆的脚步声,林大团再抬头时,两名衙役已来到门口。

他们二人身后是一名灶户,应该是向他们带路的吧?

“文大人,樊大人在知府衙门有急报……”。

“仲大人,是程默大哥让我来的,有事儿……”。

二人这么一说,屋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目光皆聚集在文博远和仲逸的身上。

“还愣着干什么?两位大人有正事要办,快出去吧”。

林大团拉住自己女人的衣袖,一家三口急忙退了出去。

出了门口,林大团的女人再次回头,却见文博远和仲逸正与自己的衙役说着什么,她再次被林大团拉了一把。

之后,文博远和仲逸一行出现在盐课衙门课堂中。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文博远一脸的怒色,一路而来的怒色未消“堂堂朝廷四品知府,竟然从大堂上溜走了?还没有规矩,有没有一点脸面?”。

“去,再去告诉樊御史想尽一切办法将曹知府找到,不得有误”。

从林大团家就派出了衙役,文博远再次派出一名御史,他特意说了一句“老夫与仲大人再行商议,之后老夫也会来知府衙门”。

那名御史立刻领命,文博远又叮嘱道“告诉樊御史,让他放心大胆去干,看来,今日老夫是要拿出王牌令箭了”。

钦差的权威不容挑战,否则,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当时,盐课提举司的衙役,只是向仲逸附耳一句“程默大哥说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仲逸当场回复‘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出于稳妥,他再派肖大可带人先行去了知府衙门,并听候左佥都御史樊文予差遣,事出突然可不必请示,见机行事即可。

或是年纪的缘故,亦或角度不同,仲逸的行事风格向来就是如此不按套路出招。

众人离去后,文博远直接开口道“仲提举,给老夫说句实话,这个曹知府,与你们盐课衙门的同提举王核,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愧是左副都御史,一下子就能点中要害。方才还在说起诗词,如今就是这样的魄力、不得不服。

仲逸早已将东西备好,他将文博远带到自己书房中。

‘文大人,这是王核的最新口供,还有盐课提举几位同僚的佐证’,仲逸说的同僚便是盐课提举司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他们二人来这里时间颇久,又与王核不和,自然能派上用场。

文博远不再言语,低头细细看了起来。

方才还在左右‘伺候’的库副使刘通,此刻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是,他本是想借此机会巴结提举大人的,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方才文博远与仲逸的谈话,刘通是听到一些的,凭借他在盐课衙门多年的经历,剩下的不用说——也能猜出分来。

站在门口,来回踱步,一壶热茶端在木盘中,刘通几次想推开门进去,但就是没有最后的那一股勇气。

“刘通,你还愣着干什么?仲大人叫你进去呢”。

一名一等衙役走了过来,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拍,这小子吓得差点魂都飞了。

‘不是这里,是那间屋子,只有仲大人一人在里边……’。

刘通被带到隔壁一间屋中,连端着的茶水都要洒在地上了。

轻轻推了一下门,那‘吱吱嘎嘎’的响声,似乎比天雷滚滚还要惊人,脑中是一片空白。

没错,是仲大人一人在房中,刘通心中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看在盐课衙门的份上,仲大人也比都察院的那些个御史大人们‘亲近’许多’。

“仲大人,……喝茶,茶好了……”。

刘通将茶壶放在桌上,还未离手之际,一颗汗滴落了下来,手背是一阵的发烫。

“刘通,喝茶的机会有的是,事到如今,你这戏也该收场吧?”。

仲逸指着隔壁屋道“左副都御史文大人就在隔壁,等他老人家看完口供,你就没有机会了”。

刘通双腿一软,一脸的哭相,急忙跪倒“仲大人,饶命啊……”。



第694章 一点‘小钱’

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一荣俱荣的同时,还有一损俱损,“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事儿也常有发生。

强龙难压地头蛇,可谓铁打的衙役、流水的提举,盐课提举司换了不少提举大人,但像刘通、肖大可这样的当地人却一直未动。

王核身为同提举在这里呆了多年,熬走了几任提举,好多衙役都认为他也是“铁打的营盘”,由此也就有了一些心腹。

比如,刘通就是这样的人。

跟着王核,刘通这几年没少得好处,在盐课衙门一直做到库大使的位上,做的是有滋有味,连身板都发福不少。

如今王核锒铛入狱,平日里围着他的人也就都要跟着倒霉了。

在此之前,刘通似乎已意识到王核这棵树可能不再牢固,而新来的提举仲大人虽然年轻,出手却相当非凡,二人相博的成败似乎早就有了结果。

这位从翰林院侍读学士来的提举大人,先是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而且每把火‘烧的’确实英明,这是人所共知的。

刘通打算脚踩两只船,甚至于“弃暗投明”的伎俩,岂能瞒得过仲大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通这些年与王核走的很近,连同之前的盐商孙大发等人也知道这一点,有些事情甚至通过刘通才能与王核牵上线。

事到如今,刘通幡然醒悟:自己陷的太深,仲大人岂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之前那点用在巴结仲大人的心思,连同他身边的人,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想当然了。

事发紧迫,仲逸却不再言语,刘通手中端着一杯茶,哆哆嗦嗦半天,撒的差不多了。

“仲大人,求求你放过属下吧,对天发誓,你来盐课衙门口,属下虽说没有功劳,但说忠心耿耿也能说的过去”。

刘通几乎认定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只要能保命,什么都可以:“仲大人,此处就你我二人,属下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只要能保住属下一条性命,那怕金银……”。

仲逸微微一动,直接摊手道:“怎么?莫非你能拿出很多银子?”。

刘通下意识微微点头,而后突然抬起了头,摸摸额头的热汗,嘴唇被咬裂出几道血口子,几次欲言又止。

“仲大人,属下毕竟只是个库副使,不能与那些盐商比……”。

刘通的牙齿已变得红红的,果真要出血的节奏,他赶忙说了一句:“好在……好在属下家中还……还略有家资……”。

慌了,但还没有糊涂,刘通这些年也确实没有白混,至于是不是向王核学的,就不得而知了。

仲逸:低着头、板着脸,依旧不言语。

“属下有银子……大约八千两……”。

片刻之后,刘通终于摊牌了:“属下之前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只要仲大人替属下躲过这一劫,属下还会感谢大人……”。

好吧,还要感谢?根本就不是八千两的节奏。

刘通一个小小的盐课提举司库大使,出手就能上万两。

你不死,谁死?

仲逸猛地起身向门口走去,两扇门被打开时,他又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的说了一句:“在这里等着,一会本官自会派人来找你”。

末了,他特意补充道:“当然,你该准备的,也赶紧准备吧”。

说完这句,屋中也就只剩刘通一人。

眼睛滴溜溜转,刘通琢磨了一会儿,终于转悲为喜:这是好事儿啊……

盐课提举衙门至少表面还算安静,知府衙门却再次不淡定了,方才那些喊冤的人此刻安静许多,但知府衙门的衙役们却几乎要哭爹喊娘了:知府大人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知府大院说小也不小,众人找了半天没找到,同知、通判和推官简直要崩溃了,不停的骂着衙役们,然而结果都一样——没有结果。

除此之外,都察院的御史们也忙活起来,看完那些状子文书后,樊文予也开始派人找寻,上下调度,左右协调,一番差遣,此刻他俨然就是这里的“知府大人”。

这种找法必然没有结果的,尤其知府衙门的人,在“既希望找到、又不希望找到”之间徘徊,这种痛苦远比看上去满头大汗更具有讽刺。

如同盐课衙门的刘通和王核一样,知府曹春一旦找到,势必过不了都察院这一关,到时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事儿势必重演。

都在一个衙门这么多年了,岂能不沾边?

出水还见两脚泥,没有人能脱的了干系。

良久以后,樊文予召集御史和知府衙门的几个头头,开始与众人商量起来:“副都御史文大人马上过来,咱们得要想个法子才是”。

很明显,来知府衙门走了这么一遭,樊文予也变得‘两难’起来:毕竟人是从他眼皮子底下不见的,腹痛而要去后衙歇息片刻的曹知府,却再也没有了消息,真是多多怪哉。

知府衙门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当如何,若论起来,他们才更要被秋后算账,横竖都是一刀,怎么挨?

副都御史大人就要来了,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樊大人,方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我们没有任何意见,一切还是请樊大人做主”。

山中无虎,猴子称王,但知府衙门的同知却一点也不想当这个‘老大’,直接向樊文予抛了过来:“樊大人怎么安排,我们便怎么做”。

无耻最是这种人,樊文予身边一名随从立刻上前准备骂一句,却

被樊文予制止道:“既是这样,那本官可得要——好好想想了……”。

这一想不要紧,这位佥都御史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屋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原本还指望知府衙门有人站出来说句话,至少可说明他与知府还没有什么牵连,结果现在看来都是一丘之貉。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吗?文大人要来了,还不出去迎接?在这里等死啊?”。

同知大人终于忍不住了,但也只能这么发发牢骚、骂骂属下了。

片刻后,知府衙门口,文博远在仲逸等人的陪同下,缓缓下了轿子……

第695章 还得靠大伙儿

都察院副都御史文博远和仲逸去了知府衙门,而留在盐课提举司的刘通,却依旧没有消停下来。

琢磨好久,还是那句“该准备的……也可以先行准备”,刘通觉得这是他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这句话多多少少有点多余,刘通是什么人?那是一个眼睛能说话、耳朵能出气的人,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绝对是他——最大的本事。

早在听说知府衙门前围着一群人,还点名要见朝廷来的御史大人时,回到盐课衙门的刘通就开始‘准备’了。

起初,他也确实以为衙役们口中的御史大人,就是指副都御史文博远,没想到先让樊文予先去了。

樊文予与仲逸的交情特殊,这也让刘通抱了一丝最后的希望不管知府衙门最终闹成如何,他只听仲大人的,毕竟他自己也是盐课衙门的人。

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对一个视财如命之人来说,刘通的银票从来都是随时可以带在身上的。

思来想去,刘通觉得自己定是属于那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人。

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却是一名御史自然不是仲大人,也不是樊文予这位御史大人。

“刘通,本官姓姜,是都察院的监查御史,听你们仲大人说……你都准备好了?”。

这位监查御史缓缓来到桌前,身后跟着的是一名随从,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这位大人?你是仲大人叫你来的?”,对着两个陌生面孔,刘通还是心有顾忌的。

姜姓御史没有说话,他一旁的随从插话道“废话,不是仲大人,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刘通眼珠一转,立刻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最好的,实不相瞒……都准备好了”。

刹那间的功夫,刘通脑中已飞速转过数圈自己来这里只有仲大人知道,而那位御史开口就是‘你都准备好了?’。

这句话,也只有仲大人知道。

“一定是因为都察院插手知府衙门的事儿,仲大人觉得不方便出面,这才别人来”。

还是因为仲逸与樊文予的关系,刘通就这么想当然了这位御史是樊文予的人,自然也就向着仲大人了。

能这样想,倒也不全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看上去‘很聪明’和真正的聪明,实际差距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远,而是相当的——远。

“御史大人饶命,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听小的给你解释……”。

片刻之后,房间中传来了一阵哀求声,隔得老远都能听的出来那是一种‘肠子都悔青’的感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疏而不漏、疏而不漏也……

天气不错,街上行人不少,店铺买卖依旧红火、小摊小贩忙活依旧,一派‘过日子’的景象。

都察院副都御史文博远一到门口,知府衙门立刻一片安静,鸡犬不宁有一阵儿了,总算难得这一刻。

“见过文大人”。

樊文予说完这句,再与这位御史大人说几句,之后便退到了一边。

知府衙门的同知、通判和推官等这才纷纷凑了上来,一身的哀求状“文大人,曹知府突然没了踪影,此事……真不怨我们……当时,樊……樊大人也在场……”。

行过大礼后,这几人上前就是一通解释,无非‘曹知府之前还好好的,过堂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说腹痛,这便去了后衙……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前樊文予甩袖而去,多少得罪了知府衙门的这几位大人,明着不敢来,言语间总是能表现一下吧?

再怎么说,这样说多多少少能向樊文予‘推’一点责任。

作用大小暂且不说,也算是一种——应对之策。

这几人话还未讲完,文博远依旧板着个脸,而后直接开口道“那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找啊,找到人了才知到底是否与你们有关?好不好?”。

那几人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文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们这便去找、去找……”。

这下能好一点,至少这些人不敢再变着法的‘找不到’了。

来到大堂,之前樊文予让人准备的东西依旧摆在这里,文博远目光扫了过来,依旧一脸的怒色。

堂下还有不到十人的样子,应是之前围在知府衙门口的代表,他们见到文博远后,方才明白过来这位才是他们要找的御史大人,甚至可以说钦差大人。

这些人的道理很简单要么看衣服,要么看其他人。

从官服来看,明显文博远的更加精致一些,而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樊文予和知府同知等更是最好的证明连这位左佥都御史大人还惧怕三分的人,岂能小的了?

好吧,今日绝对是撞大运的一天,不仅见到了御史大人,还见到了一位‘大御史’。

曹知府跑了,文博远到了,堂下喊冤的人立刻看出其中端倪知府衙门,今个儿真是要玩完了。

“老夫就在这里等着,若是找不到那个曹知府,谁也不要打算回去”。

文博远的语速很慢,但听的人却个个胆战心惊、为这位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而担心,更为自己的‘屁股不干净’而担心。

有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倒也不全是喜事,比如说在一片‘担惊受怕’中,也会觉得日头简直就是被人生生给‘挪动’了。

文博远和樊文予品着茶水、自带的茶水,桌上那堆东西早已了如指掌,无须再重复。

太阳渐渐西沉,众人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越来越凉。

事到如今,连傻子都能看的出来曹春这个知府,早就逃出了知府衙门,甚至于大理城中也难觅起踪影,怎么去找啊。

人家毕竟是一任知府,若是铁了心要逃的话,岂能被你轻易捉到?

知府衙门几个头头此刻连死的心都有了摆在桌上的那些状子,不止说到了曹春,也提到了他们几人的名字。

“文大人、樊大人,天色不早了……晚饭有点什么?不管怎么说,饭总是要吃的,若是有个闪失……下官们可担待不起啊……”。

短短这么几句,还是同知开的头,通判和推官各自补充一句,三人凑成这么一句‘完整话’。

“当然要用些饭菜了,否则,怎么继续审案?”。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回过头来,却见一个比未入流还‘未入流’的家伙走了进来。

若非因给文博远留下一个‘深刻印象’;若不是因与樊文予很熟悉的话;若不是仲大人在场的话,程默一个小小的跟班,绝不敢这么‘大言不惭’。

当然,他是带着一个好消息来的“文大人,曹知府找到了……”。



第696章 不信治不了你(上)

晚饭就这么胡乱的吃了,不在于味道、只为填饱肚子才能继续做事而已。

即便是个纯粹的大胃王,此刻的心思也绝不会在饭菜上。

知府曹春找到了,仅此一项便足以令人振奋,只是这个默默的程默还带来一个消息:与曹春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是被一起‘抓’来的。

这个人的名字叫冯三保,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书信、两个‘信使’。

相比再好的下饭菜,这个消息就是最‘霸道’的一味。

端坐正堂的是文博远、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领着钦差的头衔,对一个小小的知府衙门来说,这是足够有分量的。

左佥都御史樊文予、盐课提举司提举仲逸坐于一旁,对于他们二人的出现,无人觉得不妥,顺理成章的事儿。

曹春要倒霉了,同知、通判、推官也跟着倒霉,一群倒霉蛋而已。

“威武”声后,曹春被带了上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被派去‘送信’的两个衙役、一身布衣的衙役。

“文大人,下官是被逼无奈,请您明察”。

还未等文博远开口,曹春先开始‘喊冤’:他们势力太大,下官无能为力。

这么一说,身后那两名衙役也急忙跪道:“文大人,我们二人也是被逼无奈,事到如今,小的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抓了进来”。

曹春缓缓转过身,一脸的怒色,竟大骂道道:“混账东西,枉我平日里对你们这般信任,来人啊……”。

或是因没有下跪的缘故,角色未转换过来,曹春再次抬起头时,这才发现:此处,已经不是他说了算。

这时,樊文予上前道:“曹春,你身为知府,为何在过堂之时逃离?快从实招来”。

这是早就能想到的问题,曹春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府,方才的慌乱只当是一时错觉而已,此刻也该清醒了些。

来的路上,他早已想到‘对策’:“回樊大人的话,这不?门口有那么多人堵着,其中大多是因下官之前断过的一些案子,刑狱纷繁,下官难免有所疏忽,这才出此下策——暂时避避”。

樊文予脸上怒色,却强压了下来,转而向他身后的两名衙役问道:“说,他让你们送的什么信?送给何人?所为何事?”。

末了,他补充一句:“听着,你二人只是普通衙役,文大人断案向来公道,只要你们能如实招来,自然会从轻发落”。

那两名衙役相视一眼,而后竟争相恐后道:“是曹知府让我们去大空寺的,信是送给冯三保的,说的是“都察院的人来了,尽快设法周旋,否则鱼死网破……”,说的主要还是盐务……”。

曹春猛地回头,再次不能自已:“好啊,你们两个度崽子,竟然偷看信件,忘了本官是怎么说的?”。

一名衙役辩道:“那……我们也要留一手……为自己保住一命”。

回过神了,仅看没人的位置,又是一脸的尴尬。

书信被呈了上来,当初冯三保看后便欲销毁,恰巧来了一名僧人说着什么事儿,两个衙役趁机调换信封,留在了自己身上。

春江水暖鸭先知,久在衙门,这两个衙役早就知:大难临头各自飞,还得要准备一条后路。

细细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你一个知府,为何要插手盐务?从事招来”。

还是樊文予他再次开口道:“曹春,文大人是钦差,都察院有纠察之责,今日你在劫难逃,若懂得我大明律法,还是乖乖招了吧”。

若说曹春不懂律法,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在做知府之前,他也曾是刑部的主事、郎中,也是三法司之一的出身。

“下官有错,咎由自取,自知在劫难逃,……无话可说”,曹春这会儿倒是说的很清楚。

无话可说?这是早就盘算过的:仅凭目前这一封书信恐怕还难以知罪,这一点,即便没有在刑部呆过,也不会不懂。

至于门口围着那些人,连同桌上那些状纸、文书等,即便逐一核实,可以摘掉他的乌纱,但绝不会有死罪。

插手盐务不假,但若是没有证据,只能就此作罢,而因盐务所得的银子,自然也就无从追查。

曹春已经做了属于他的打算:即便没了乌纱,做个富人,反正都这把年纪了,权当提起告老还乡。

昔日刑部的郎中对决昔日的刑部郎中,如今做了都察院佥都御史的樊文予,立刻品出了这块硬骨头的味道:又硬、又臭。

文博远一脸正色,他心中再明白不过:这一幕,怕是在那些人围着衙门口时,曹春早就想好了。

“带冯三保”,樊文予看懂文博远的意思,也就暂时‘放过’曹春。

站班的衙役被再次一惊,这种惊讶程度一点都不亚于曹春,甚至更重。

冯三保是谁?在当地都的称呼一声‘冯爷’的人,莫说一个小小的知府大人,听说此人进出布政司和按察司衙门,就像进他们家似的。

此外,听说此人在京城,也是有些门路的……

“跪下”。

冯三保刚被带了进来,文博远身边一名随从立刻喝道:“听到没有?”。

动动眼眶,冯三保眼珠子瞪大老大,之后又恢复神情道:“这位大人,能否先说一句?朝廷有个正六品的‘承直郎’,你可知晓?”。

承直郎,正六品,可升承德朗,属于文散官,仅有品阶,并无具体职务而已,冯三保就属于此类。

冯三保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如此一说无非表明自己可以不下跪而已。除此之外,便是他那‘能量不小’的一个佐证。

还好说,是个正六品,若是个荣禄大夫,那还不得上天了?

咳咳,冯三保依旧站在那里,那站姿和脸上的得意劲儿似乎告诉众人:还不得给搬把椅子吗?

文博远不予理会,一如既往例行问询,一旁的书吏飞速记录。

“冯三保,你一个散官,一会儿整出大空寺,一会又插手盐务,到底想要干什么?”。

文博远继续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大明还有个‘大明律’吗?”。

对这位老御史大人早有耳闻,冯三保却并不像别人那样的毕恭毕敬。

“回文大人的话,大明律当然知道了,只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冯三保轻松道:‘什么大空寺?什么插手盐务?就因我经常去寺里?就因为那一封书信?’。

末了,他竟似笑非笑道:“你们的佥都御史樊大人,不也去过大空寺吗?至于那封书信,那是别人写的,别人怎么写,谁能管得着?”。

第697章 不信治不了你(中)

果真不能‘以品取人’,曹春正四品的知府,确不如冯三保这个散官。

然但凡得意之人,总会得意忘形,之后便是一些意想不到露出马脚。

冯三保自恃文博远还没拿到确凿的证据,而自己一个散官的名头更能很好证明他是——大有来头的。

随意进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在京城的说法也不是道听途说,当时,冯三保早已从大空寺派出心腹,想必他在这里的一切,很快就有人知道。

有时候审案就是一种争取,一种与证据的争取、同时也有与时间的争取。

樊文予之前去过大空寺不假,但原本是想与冯三保牵上线的,结果冯三保没有见到他,却被传到了大堂,有些话自然无从套出。

而在当地盐商中,孙大发和耿达相继离去后,真正挑起大梁的,就只有冯三保了。

而实际上,一直以来,就是冯三保在掌控全局,至少在这一带是这样的。

案子还得继续审下去,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

文博远没有再动怒,作为一个资历颇老的御史,他深谙一点:像曹春、冯三保这样的人,仅凭几句‘大胆、放肆’之类的话,甚至于‘大刑伺候’的,是不好收场的。

动刑是有条件的,弄不好会落人把柄。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每人都为自己盘算着、盘算者这个未知的结果。

一旁的同知和通判、推官等人渐渐明朗起来,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若曹春能继续坚持下去,若冯三保再能从中设法周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棋子落地不悔,可偏偏有人能看出来:死棋也能盘活了。

就这么暗地里‘盘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已。

一直没有言语的仲逸缓缓来都文博远面前,轻轻拿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文博远看后便将纸条收起来,樊文予得到准许后,向堂下的人喊了一声:“文大人有些累了,大家歇息片刻,稍后再审”。

末了,他似玩笑道:“曹知府,这次歇息片刻,你可不能在想着要逃走了”。

曹春一愣,而后连连点头,冯三保四下望望,没有多余表情,似乎也并不感到惊讶。

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成了常态,难道这就是他平日里的风格?

衙役们稍稍舒口气,不能随意走动,但至少可以调整一下站姿:只顾着看热闹,却忘了站了这么久,已经很累了。

“曹知府、冯三保,我们一起到后衙坐坐?”。

依旧叫他为冯三保,樊文予也不以为然道:“文大人还得一会儿,仲大人也一起走吧”。

当此之时,估计无人反对这样的提议:若想要将这盘棋盘活,这样的提议是第一步。

几步的距离,四人很快就到,茶水早已奉好,还冒着丝丝热气。

文散官怎么了?在这四人当中,还是樊文予‘最大’,虽说曹春也是正四品,但这个品阶已没有了多少温度、凉凉的。

“诸位大人,此处并无外人,本官有公务在身,诸位也能理解,方才之事,是否能有个明确的说法?”。

樊文予自己端起茶杯,也不再向众人客套:“本官要向文大人交差的,文大人是要向朝廷交差,差事了结了,大家也就不要这样干耗着了”。

曹春望望冯三保,而后默默低下了头,仲逸最是无事之人,他将茶盖轻轻拿在手中,慢慢杯中浮起的茶叶撇开,很认真的样子。

冯三保见曹春还在那里呆若木鸡,自己也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樊大人,这茶不错,只是……”。

冯三保似乎真的有些渴了,他喝茶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那怕热热的茶水会烫到嘴。

“只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方才不是说到了大明律吗?这大明律也是要讲究个证据的,不是吗?”。

又是之前的腔调,连滚烫的茶水都堵不住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樊文予转而向曹春道:“曹知府,你说呢?我们时间可不多啊,这里是知府衙门,你就真忍心昔日的属下看你的笑话吗?坐下说话嘛”。

仲逸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索性站了起来,他们身后是一张木椅,上面有笔墨纸砚,他上前来,索性顺手就开始书写起来。

‘大明略’?

三个醒目大字,这位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功底确实有的,只是不轻易‘露一手’而已。

不过此处都是读书人,似乎没有人对这幅‘大字’作品感兴趣。

“樊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曹春思虑良久,终于开口道:“能不能给下官一个单独的空间,有些话……想单独向大人说……”。

很明显,曹春还想继续之前他与樊文予的对话,在他看来:二人之前那番话,压根就没有结束。

“曹春,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当我们是什么?空气啊?”。

冯三保终于放下茶杯,半点面子不给曹春:“还有仲大人在这儿呢,为何要你们单独?”。

对仲逸倒似乎有几分‘好感’,至少冯三保觉得:曹春断断没有与樊文予单独见面的——必要。

仲逸放下手中的笔,径直向外走去,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樊文予看着有些尴尬,他呵呵一笑:“看看,看看,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下好了,仲大人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是不怎么好,事关盐务,岂能少的了仲逸这位盐课提举司提举大人?

曹春已管不了那么多,冯三保又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樊文予只得起身道:“这样吧,本官先去看看仲大人,最好还是把他劝会来,否则……文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曹春,你不是活腻了?明知都察院的人在,还派人来找我?”。

门才被关上,冯三保立刻围着窗户走了一圈,确定门外无人时,这便向曹春劈头盖脸骂道:“那些人围你知府衙门,多大的事儿?布政司、按察司,甚至京城,岂能坐视不理吗?这下好了,把我牵进来,还说到了盐务……你死去吧”。

曹春更是委屈,只是他再也不用拘着了:“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跟着,再说了,樊大人那里,我本是准备好了的……”。

说话间,曹春掏出一叠银票,就是之前准备给樊文予的。

冯三保更是一脸的怒色:“这还要你管?当我是什么人啊?莫说别的,就上次那批私盐……”。

第698章 不信治不了你(下)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堂的衙役们有些背不住了。但偷懒的念头是断断不能有的——别的不说,连文博远这样的年纪都扛得住,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

而他一个副都御史的头衔更是无法令人说个‘不’字,谁也不会例外。

“你们……都打起精神来,不会太晚,现在只是刚刚过晚饭而已”。

文博远向年轻的衙役们打趣道:“老夫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连着熬着几个大夜,也不在话下”。

确实不算晚,只是忙活了大半天,困困的感觉早就袭上心头。

“大伙若是觉得困的话,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保证听后精神十足”。

程默胆子大了些,试探性的问了文博远一句:“文大人,不知这个提议是否可行?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文博远对这个仲逸的跟班印象很不错:小伙子机灵,心眼也不坏,细说起来,之前在翰林院时也见过几次,算是‘老相识’了。

“嗯……这个提议不错,老夫也想活动活动,就听听你的——故事”。

文博远本就是个喜好热闹的老头,看在众人确实有些疲惫的份上,程默的这番好意,当然不能驳了。

樊文予与仲逸对视一眼,不由的耸耸肩:程默这小子是越来越上路了,当着副都御史的面,都能讲出故事了。

才从后衙回来的曹知府和冯三保听到此言,毫无半点反应:故事不故事的,关我们鸟事?

同知通判这些人,连同堂下的衙役们更没意见:要么是为拖延时间,要么是为看热闹。

拖延时间无非想耗掉这位老御史的精力,最好能一直耗到他离开大理府,或者等布政司、按察司的人来。

而衙役们则纯属看热闹的心情,别无其他。

咳咳,得到特许的程默竟走到堂上,就在文博远一旁,这个位置他可是第一次有此‘殊荣’。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名叫小雁村的地方,这个村庄因地势很偏僻的缘故,一年到头来很少有外来人到他们村,本村的村民也很少到村外去,几乎是与世隔绝的。

平日里大家伙相处的十分和睦,逢年过节全村人一起聚在一起吃喝,若是谁家忙不过来需要帮忙什么的,甚至都不要言语一声,得空的人家就会主动上前帮忙,也是那种不计任何报酬的”。

程默很快进入状态,他望望一旁的惊堂木,若不是一旁坐着文博远,他还正想拿起来重重拍一下。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至少是个意外,这一天傍晚,有两个陌生人进了小雁村,这是两个猎人,一直追着猎物跑,不知不觉最后就到了这个村里”。

程默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有看头,这一点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位大哥,你倒是快讲啊,那两人来到村里,到底做什么了?”。

堂下衙役班头听的入神,不由插了一句:‘是偷了谁家的鸡?还是进了寡妇门……’。

‘闭上你的臭嘴’,一旁的同知说了一句,那班头这才急忙跪拜道:“文大人恕罪,小的只顾听故事,真是一句无心之语”。

没人理会,也不是存心冒犯,权当是一个插曲而已,可以接受的那种。

“偷鸡?你以为人人都有鼓上蚤时迁的本事?寡妇的门你也敢进?亏你想的出来”。

除渲染气氛,程默这‘现挂’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强,随手一个意外,立刻能加到他的故事里。

插曲之后,他继续道:“这两个猎人到小雁村,这一夜,村里很多人家丢了银子,马牛羊被全部被赶了出来,圈到村口一块简易栅栏围起的空地上。

也许大家会问了:就凭他们两个人,就能这样视若无人的将财物拿走,那么多村民都是干啥吃的?”。

自问自答一句后,他继续道:“村民们软弱啊,猎人手里有大刀,有弓箭啊,这二人长得魁梧结实,还带着两只猎犬,长长的牙齿异常锋利,嘴角还流着哈喇子。

次日,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一大早村民们被叫到了一起,这二人向他们讲出条件:他们要留在这个村里,要成为比族长还要权利大的人,可以享受最大的房子、最肥美的鲜肉,还有最漂亮的女人”。

“这就是强盗嘛,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杀不了他们两个恶人”。

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得到文博远默许后,时不时也有人插一句:“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他们二人得逞了吗?”。

这下好了,故事暂且不说,所有人都成听书的了。

程默摇摇头:你们都说错了,这二人既没有得逞,但他们二人也不是由村民杀死的。

卖关子,这小子也确实胆大,在副都御史大人面前也敢卖关子,仲逸不言语,樊文予倒是听的入神,似乎真的很享受。

文博远最是悠闲,一边听着,一边还自己捶着腿,很有节奏的样子。

“闲话少手,言归正传,话说那二人还真做了小雁村的‘大王’,每日好吃好喝享受着,可惜好景不长,因他们砍掉了村口那颗大树,说是要做一套最好的桌椅。

据说这棵树的年头相当之久,都不知被传了多少辈,被村民们视作——神树”。

程默感觉渐渐起来:“那神树可是了不得,被砍第三天竟又长出来了,那两个恶人还真是恶,他们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又将树砍掉了。

这一夜,其中一个恶人终于得到报应:半夜口吐鲜血,浑身哆嗦,一直到了第二天才停止,但人已经不行了,过了两天便一命呜呼。

说来也怪,就在恶人死了当天,那颗大树又长了起来,这下可吓坏了存活的那个恶人,他急忙骑了一匹快马,请来一个巫师,这个巫师做了很久法事,说是请来了邪神,专门用来对付神树”。

越讲越邪乎,连邪神都请来了,这种虽谁都没有见过,但类似的神话故事由来已久,大家听得却越来越有劲儿。

“那后来呢?是神树厉害,还是邪神厉害?”,堂下又是一阵异动。

若不是这个故事另有‘深意’,以文博远的脾气秉性,是断断不会准许程默这样‘胡闹’的。

刑狱之事,本就极其复杂,在民间也早有流传:什么审河神、审石头,甚至让死人‘开口’的也有,很多人即便没有亲历,但一定听过。

有些事儿,听的多了,也就渐渐的信了,至少,不会排斥。

“后来村民们祈祷,诚意感动上苍,天庭专门派了一位神仙前来主持公道,但是那恶人在邪神的蛊惑下:将所有东西还给了村民,并离开了村子”。

程默讲到关键之处,总会配有他的肢体语言,那叫一个夸张,简直手舞足蹈:“当那位神仙到时,那恶人便矢口否认,村民们不敢作证,另外一个恶人早已死了,邪神便以为他们可以——死不承认”。

‘故事’的真意也就慢慢显露出来,对堂上的几位‘大人’来说这才听出了重点,而堂下的衙役们听的入神,那里能管得了这么多?

“哐当”一声,惊堂木响起,众人为之一怔。

程默将‘故事’推到极致:“只见那位神仙轻轻拿出一只白色玉瓶,在空中旋转一圈,隔空传音,声音清晰再现,那两个恶人的对话:我杀了九头牛,你才七头,打伤几人、偷盗多少……”。

“死人也能说话?这也太神奇了吧?可是他们还是不承认怎么办?”,堂下的衙役已彻底被这个‘故事’征服了。

程默淡淡一笑:“呵呵,这位兄弟,你就很有恶人的潜质嘛,不过那个真恶人、连同邪神,因拒不说实话,最后变成两块黑石人,跪在村口的大树下,以此来赎罪”。

“哦,原来是这样,活该……”。

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但大家却觉得意犹未尽,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

‘表演’即将结束,程默叹口气道:“那两恶人虽恶,但毕竟没有杀人放火,后来也能懂得收敛,本是罪不至死的。但心存侥幸、欺骗上天,最后落个‘石人’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走到堂下,衙役班头向程默端上一杯水,他知道文博远很赏识这位无品无官的跟班,趁机巴结一下也是极好的。

这个故事勉强还确能说的过去,大家的劲头确实提高不少,一杯水是程默应得的。

确实好多了,就连曹知府和冯三保都觉得精神许多:反正就是个故事而已,难不成真有死人开口说话的?

樊文予和仲逸玩笑一句:“仲大人,你这个跟班真是太厉害了,能不能借到我府上一段时间?”。

仲逸笑道:“当然可以,若是他愿意的话”。

程默才喝一口水,急忙耸动着喉咙道:“樊大人过奖了,小的这点本事都是仲大人教的,在翰林院伺候仲大人还行,若是到了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那一句都说不出来”。

‘哈哈哈……’,衙役们又是一阵大笑。

曹春没有笑,他心里一阵嘀咕:早听说樊大人与仲大人交情不一般,现在看来远不至此,连下人都可以如此轻松开玩笑,绝非一朝一夕的积累。

冯三保嘴角上扬,脸上那不屑的神情依旧不可一世:竟弄些‘耍猴’的把戏,还什么翰林院侍读学士、都察院的佥都御史?

‘啪’,再次一声惊堂木声起,是文博远拍的。

“威武……”,衙役们这次确实精气神足了不少,都要将自己当做是都察院的衙役了。

官是官,吏是吏,对衙役们而言,爱谁做这个四品知府,他们的日子照常过,他曹春人头落地,又关我们什么事儿?

“戏说戏说,大家不必当真,言归正传”。

文博远这个‘言归正传’,不少人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故事里头。

‘曹知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那些围观的百姓,还有那封书信,连同你插手盐务之事,这些年,你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又眯了多少银子?’。

文博远郑重其事道:“歇息也歇息了,故事也听了,你是不是该招点什么呢?

曹春上前一步,尽管十足的毕恭毕敬,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无赖之语:“文大人,该说的下官都说了,朝廷律法在上、文大人在上,该怎么处置,下官绝无半点怨言”。

后衙的茶水白喝了,故事也白听了,知府就是知府,‘城府’之深绝非可目测、尺量。

文博远没有理会,他转而向冯三保道:“你呢?老夫已派人去过那个大空寺,分明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你们这样做,好大的胆子”。

这位老御史言语间也随意许多,只是对这个冯三保依旧充满不屑:“一个散官,竟敢屡屡勾结盐商,胡作非为,将朝廷律法当做儿戏,谁给你的胆子?”。

这么一说,冯三保终于忍不住道:“文大人,我敬你是都察院的老人了,但你若想以左副都御史的身份来压人,还真不好使”。

末了,他大言不惭道:‘即便你们都御史大人来,也不敢随意向我这样说话’。

樊文予立刻上前道:“放肆,怎么和文大人说话,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办了你?”。

冯三保并不为所动,他依旧傲慢道:“樊大人好大的口气,那你倒是办啊,大空寺怎么了?谁插手盐务了?你们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这绝对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得到准许后,仲逸缓缓来到堂下,围着曹知府和冯三保走了几圈,不远不近的距离、规律的脚步声。

堂内一片安静,除了仲逸不高不低的脚步声,曹春低下了头,随着仲逸的节奏,他的头埋的更低了。

不大会儿的功夫,这位四品知府在自己的大堂上开始哆嗦起来。

冯三保并未哆嗦,但表情也渐渐的变得不自然:他与这位大人不熟,但有一种叫做气场的东西,令他有些喘不过起来、异常难受。

当然,做贼,总归是有些心虚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趟大空寺,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仲逸说完这句,那两人彻底懵了……

第699章 酒肉穿肠过

当晚,知府衙门匆匆出了一队人马,出城后他们直奔往南方向而去,负责看守城门的衙役见状:立刻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家都是茶余饭后,一家人围桌而坐说说笑笑的时刻,并未在意窗外情景。

大空寺内灯光正亮,僧人们也才用过饭菜,这个时候早已没有了前来上香拜佛的人,他们的日子也就轻松了许多。

“今儿个……收了多少银子啊?”。

说话的是寺里的‘住持’,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虽然他只是个名义的住持,但毕竟也是管着这些人的。

几个管事的‘大和尚’,纷纷点头,以手指当算盘,嘀嘀咕咕的算着,脸上不由的笑出一朵厚厚的花儿来。

这几人围桌而坐,桌上有酒有肉,还算丰盛,只是这些东西不能明着吃,然越是这样,那种‘偷吃’的感觉就越吊人胃口,往往总能比平日里多吃几口、多喝几杯。

“我这里三十八两、我这里二十五两,还有这个香火钱……”。

众人就这么算着,来银子的名目却很多:什么香火钱、向功德箱捐银子,还有为了讨个吉利的有钱人,额外赏的银子等等。

算了半天,那胖胖的住持满意摸摸他的光头,手里端起一杯酒:‘不错,不错,算下来这些日子加起来有二百五十两了,很吉利的数字嘛,大家喝一杯’。

酒肉穿肠过、心头无佛祖,这些人的胆子确实大的没边儿了,也多亏肠胃好,否则,满桌的酒菜如何下咽?

“头儿,你说这些银子我们真的要全部交给三爷吗?”。

这是个负责解读签文的‘僧人’,此人在众人中向来以‘多谋’而著称,这句话不止提了多少次?

当初樊文予抽到那支‘上上签’时,就是这位大和尚解读的。原本发挥的很好,只是中途出去了一下,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够‘大师’的感觉。

屋里这几人都有很深的交情,他们口中的‘三爷’不是别人,正是被外人称为‘冯爷’的冯三保。

那住持长长叹口气,默默的将酒杯放下,心中也似乎有些不甘但又无奈道:“不交给他有什么办法?毕竟这个大空寺是人家冯三保一手弄出来的,否则,那有我们兄弟今天的好日子?”。

说归说,这些人那个没有顺过冯三保的银子?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这才后来增加了人手,几乎每个僧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内。

当然,这种类似‘看管’的状态并不包括夜晚,因为夜晚没有前来烧香拜佛的,也就没有了‘进项’,况且这么多闲人呆在寺里,也总归是不合适的。

平日这个时候都是冯三保带着亲随来‘盘点’,只是今日临时有事儿被叫去了知府衙门,这才耽搁了下来。

“这银子,我们还是实打实的向他交了吧,最近事儿多,没听说吗?朝廷来了钦差,那个什么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可不是好惹的”。

假住持此刻要吐真言了:“这个档口,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一旦出了事儿,谁也躲不过去。再说了,我们这个大空寺不仅仅是为了这点银子,盐务的事儿,不也都在这里谈成的吗?”。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还是大哥说的对,银子虽不少,但冯三保派出的那些眼线都掌握的差不多了,除此之外,还能刮出来多少?不值当、不值当啊……’。

‘有酒喝、有肉吃,一年到头不受冷、不怕热,再过几年还能攒下不少银子,这么好的差事上哪里去找?兄弟们还是知足吧’。

看来住持主意已定,众人也就一门心思打定了主意:先就这么滴吧,以后的事儿,还是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呵呵,众人一阵乐,很快就‘知足’了。

“哎,你们知道吧,仅凭我这几句话,那个王大公子二十两银子就到手了”。

“你那算啥?上个月吧,钱家二公子,看上了西街的刘家女子,来算姻缘的,我只说了不到十个字:五十两银子到啦”。

“听说了吧?这冯三保仅是向盐商卖了一单盐引,八千两的银子就到手,还有他们与曹知府、盐课衙门的同提举王核等一起串通,再派人贩私盐,那最起码也是一万两的银子……”。

‘呵呵,现在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了吧?你们那点银子,连九牛一毛都不如……’。

知足常乐者,无非就是因为有银子而已,至少,大多人是这样的。

今晚是有月色的,只是月光微弱了些,用文博远的话说这个大空寺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伎俩,但仅从外形来看,该有的建筑还是基本像那么回事儿。

院墙、屋檐,连同寺院特有的菱角,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这建筑在这些人眼中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起初还有些不太适应的感觉,时间久了,便是与酒楼客栈,甚至自家房舍没有半点差别。

胆子这东西,有的是来自‘天赋’,而更多还是‘练出’来的。

别的不说,就在这山野寺院之中,随便一个人你吃肉喝酒试试?

一阵风过,不知什么夜鸟叫了一声,而后拍打着翅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院子柱子边里那同样随风摇曳的大灯笼。

不大会儿的功夫,连同住处在内,几个和尚估摸了半天:看来今晚冯三保是不会回来了,这里没个找乐子的地方,几人商议着:干脆一起去赌钱算了。

这和尚的日子过得真惬意,怪不得个个都身材发福了呢。

不经意间,一个身影腾空而起,如同方才那只夜鸟一样,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一阵敲门声后,两个小和尚懒懒的打开寺院的大门,却见几个人不由分说的向里冲进来,拦也拦不住。

听闻动静的其他和尚们也纷纷朝这边走来,一脸的懵懂:‘到底是什么人,敢夜闯大空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第700章 夜半钟声到高空(上)

“我们是从大明京城而来,要去西南之地办些俗务,路过此地,特借宿一宿,还请小师傅给行个方便?”。

不愧是说书高手,程默说出这套词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连他自己都佩服的不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这里是大空寺,要借宿,到别的地方去”。

那两小和尚使劲儿将程默和另外一人往外推,目光全部聚集到这二人的身上,看来半天,确定不认识他们。

“好大的胆子,平日里怎么教的你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举手之劳的事儿,为何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这话说的,简直比唱的好听,不过稍后赶到的冯三保,此刻却是恨死了这两个没有眼力劲的小和尚。

门被全部打开,再添几盏灯笼,众人放眼望去,这才看清了对面众人。

冯三保在,曹知府也在,这两人几乎都是人人皆知的。

而一旁的同知、通判和推官等,都是知府衙门的人,僧人们虽不是很熟悉,但至少脸熟的。

咳咳,身后的樊文予咳嗽两声,左右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对这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大人,能认得出他的,恐怕只有那个曾经为他解读过签文的‘大和尚’了。

左都御史文博远年事已高,况且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前来大空寺的便是由樊文予带头,连同都察院几位御史,还有冯三保、知府衙门曹知府等人。

负责打头阵的那二人便是程默和都察院的那位差官,除此之外,他们还负责诸位的安保,属于那种会武艺的‘高手’。

盐课提举司提举仲逸要先将文博远安顿好,之后他便从盐课衙门赶过来,他与樊文予约定:最迟半个时辰,他一定赶到大空寺。

文博远年事已高人所皆知,忙活一天了,是该好好安顿好他老人家:从知府衙门将他送到盐课衙门,再稍作安排后,仲逸这便动身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的,大伙儿也都是知道的……

众目睽睽之下,那两小和尚竟不由的下跪道:“冯爷,小的们真不知道是您回来了,而且……知府衙门这么多大人都在……快里边请”。

冯三保是谁?也不打听打听,他怕过谁?

听到那二人又是这么支支吾吾的一句,立刻上前就是一脚:“你们脑子进水吗?我只是当初在建大空寺时出了一份力,平日里与你们住持往来,说好的‘带发修行’、一心悟道……”。

这么一说,所有僧人都为之一怔,尤其那两个小和尚,简直面如土色:‘小的口误,口误,请冯爷……’。

才落地一脚,冯三保又换了一只脚上去:“什么冯爷?我在这里没有法号吗?这些话,你们应该找你们住持说啊,给我能说的着吗?”。

什么‘带发修行’?还有个法号?冯三保如此胆大妄为、近乎山匪的举止,他竟然连解释一句的话都没有。

如果说谁的胆子大,谁就厉害,那冯三保当之无愧可做‘老大’。

这时,方才那个身体发福的和尚急忙走上前来,施礼道:“诸位施主,贫僧教导无妨,这本是两个小弟子,才进寺不久,日后贫僧一定会严加管教”。

他转而向冯三保说道:“悟保师弟向来宽厚待人,倾力修建大空寺也足见诚意十足、一心向善,只是今日两个小弟子着实冒犯了诸位大人,才让你生气,都是贫僧的错,还请诸位恕罪”。

末了,他念念有词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善哉、善哉……”。

这么一说,冯三保脸上的怒色才稍稍缓解了些,他收起腿脚,再次站到了原先的位置,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位喜怒无常的‘三爷’法号是悟保,怕是悟宝吧?宝是宝贝的宝,何止是银子那么简单?

“各位大师,这还是大空寺吗?你们还是出家人吗?今日倒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了”。

樊文予脸色也好不到那里,他实在无心站在这里,也不愿对着这群面孔:‘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

这么一说,那些僧人们急忙让出一条道来,请樊文予等人到里边说话。

‘什么味道?怪怪的,难道是我鼻子坏了?’。

才走几步,程默与都察院那名差官说道:‘一定是我的鼻子那里出了问题,这里是大空寺,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呢?不行……改日一定找郎中看看’。

都察院那差官重重点点头:“不不不,程默兄弟说的没错,我也似乎闻到了,那还是该日我们一起去看郎中吧……”。

“不不不,不用该日了,我们明日就去……”。

二人这么说着,樊文予立刻停住脚步,他眉头紧皱,紧紧盯着眼前的几个和尚、连同那个自称是‘住持’的人。

“哦,对对对,忘了向诸位大人说一声:寺里最近闹病灾,上街讨教过郎中,说是最好用温酒洒下各个角落,接连数日……方可驱除病虫”。

那住持脸色红的有些更不自在,但嘴里却依旧是之前的腔调:“夜色下,弟子们干活不小心,大约是打翻酒坛,洒在了身上,这才有的酒气,两位施主指点,善莫大耶、善哉善哉……”。

樊文予早已扭头而去,尽管他对程默灵敏的‘嗅觉’非常满意,但听到那类似‘善哉、善哉’的腔调,立刻就不由的一阵反胃。

“这郎中不知道你们大空寺要酒吗?驱除病虫,就没有别的方子了吗?”。

程默依旧与都察院的那名差官打趣道:“看来,我们真是孤陋寡闻了,今日为何屡屡要大开眼界呢?”。

这小子,樊文予还真佩服仲逸:什么时候,自己也调教这么一个跟班,那该有多好?

和尚们被说的一脸通,红却没有半点脾气,冯三保牙齿咬得吱吱响,就差点飞起两只脚了。

“咱们还是到抽签房去吧,本官前些日子是去过那里的,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

来到院中,樊文予指着前面一个方向道:‘今晚,我们每人抽一签,再请……’。

数数人数,终于找到了那个‘大和尚’:“对对对,就是你,还是由你来解读签文”。

那大和尚汗颜:“贫僧——遵命”。

末了,樊文予却无奈摇摇头笑道:‘本官的银子可以照给,但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上前一步,他却声音提高道:“关键,你要的银子太多了些……”。

第701章 夜半钟声到高空(中)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

所谓荒唐之地、引出荒唐之事,却是一帮正经之人、正儿八经去做。

如此一来,看似荒唐之事,也就变得不那么荒唐了。

大空寺中,门口灯笼高挂、屋内烛光闪闪,照的很亮,时有灯捻闪动,跳出丝丝火星,看的人心惊肉跳。

屋内安静极了,尽管站了不少人,但没有一个先开口的,倒是与寺院的“风格”颇有几分吻合。

樊文予让在座的每人都抽一签,而后由大和尚负责解读签文,所有人听了一脸的懵懂。

没有拒绝,但本就不愿同意,无奈人家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谁能奈何?

心虚之人最忌被人授以把柄,而被人授之以柄,再被牵着鼻子走,也就不足为奇,更怪不得别人了。

“樊大人有言在先,那就我先来”。

沉默良久,都能听得到心跳声了,还是程默这个跟班最先站了出来,他刻意抡起袖子,使劲搓搓手心,口里念念有词道:“一定还要抽个好签啊、上上签、上上签……”。

作为仲逸最忠心的跟班,仲大人去安排左副都御史文博远了,他自然要挺身而去,全力以赴樊文予之命。

其实原本早就想站了出来,只是他觉得火候还不到:在熬熬,就快将某些人‘烧焦’了。

负责人抽签的那个小和尚简直六神无主,才将签篓递给程默,这便哆嗦起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程默白了一眼,一把将签篓夺了过来,就在这时恰好有一根竹签掉在了地上。

“好,抽的早,不如抽的妙,这根竹签注定是与我有缘的,就它了”。

程默很轻松的将竹签捡了起来,也不用看一样,直接递给了一旁那个‘大和尚’、负责解读签文的大和尚。

“大师,我的命运可就全交到你的手里了,借你吉言啊”。

程默说了一句,而后毕恭毕敬的站在樊文予,此举甚为巧妙:既给足了樊文予面子,又在佛像面前显出‘虔诚’的样子,十足的有诚意。

“这个……这位施主,……倒是容贫僧再瞅瞅……”。

那大和尚双手也早已颤抖不已,看来还是‘修行’不行,没有半点‘大师’的风范,沉不住气。

“恭喜这位施主,这是一根上上签……福运连连、好运不断……”。

大和尚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就等要‘哭’了:“贫僧向你道喜了”。

这么一说,众人似乎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毕竟人人都爱吃好的、喝好的、听好的,‘忠言逆耳利于行’说是这么说,但实际远没有甜言蜜语来的快。

背着双手,来回踱步,程默俨然成了一个大庄园的大管家,众人望去却是见他一脸不悦:“这位大师,你还没有问我——算的是什么?”。

咳咳,那大和尚似乎是被呛着了,脸早已憋得通红:“这个……倒是贫僧一时欢喜,……不过这上上签、诸事皆顺、诸事皆顺呀……”。

‘哼……’。

程默背着双手,鼻子翘的老高,将头一扬,望着房顶,嘴里说的更欢了:“找这么说,一个郎中配出一剂良药,难道就可以治好所有的病?头疼发热行、腹泻腹痛行,妇人之事,男人服用了也行?”。

“呵呵呵,哈哈……”,都察院的几名差官立刻笑出了声来:仲大人的这个跟班,简直无敌了。

“这个……贫僧……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自重……”。

大和尚终于厚下了脸皮,继续他平日里的腔调:“那敢问施主,求的是什么签?求财?求仕途?还是姻缘?”。

“呵呵……”又是一阵窃笑。

程默慢慢低下了头,而后又自言自语道:“求姻缘……”。

那大和尚急忙附和道:“求姻缘好啊……”。

这么一说,立刻又被程默打脸道:“甭着急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大和尚瞪大了眼睛,众人似乎也来了兴致,不由的将目光再次投向他:这,简直就是在现场‘活说书’嘛。

“我本是求姻缘的,但是想通过这个姻缘嘛,顺便再带来点财运”。

程默念念有词道:“当然,若是再能沾点仕途官气什么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个?”。

光光的头上冒出汗珠,大和尚还不停的摸摸,双眉拧成麻花,一脸惆怅道:“这个?……怎么算?倒是要请教施主了?”。

程默将双手收起,倒是十分轻松的样子:“不用请教了,就是让你算算,我有没有那个命:娶个女人,最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那怕……”。

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子信口开河道:“只要有这样的女人,那怕就是入赘也行,我不介意做个——赘婿”。

众人一阵大笑,笑的不是程默的‘异想天开’,而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和尚大师。

“这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呢?这样的女人怕是不多见吧?”。

和尚一直在挑战着自己‘厚脸皮’底线,感觉都被扒的光光的而后再被人耻笑。

程默却依旧淡定,他顺手将和尚手中那跟竹签拿了过来:“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呢?这不有这根上上签吗?诸事皆顺嘛,怎么就一个女人就不行了?……”。

呵呵,哈哈……

连同樊文予在内,所有人都开始佩服这个没有一职半品的跟班了:方才这个角色,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高超应答’。

程默这一次,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冯三保铁着脸,一直从一块轻铁变为如今生锈的铁,一点光芒都没有了,住持脸红气喘,或是方才饮酒的缘故,更多的还是替这个自己好兄弟‘大师和尚’发难。

话已至此,这个光头和尚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若是一切皆顺那便是程默这个‘异想天开’能得以实现,而若是能真正实现,那这个事儿本身就太假了。

自己挖的坑,即便含着泪也要跳下去,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谁又能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深?还要多少人要跟着一起跳下去?

若是坑太深,掉下去的人太多,压死怎么办?

这时,这位被称为住持的‘大师’站了出来,他顿顿神,而后不紧不慢道:“这位施主抽到上上签不假,但姻缘之事看的本就是一个缘分,好运到来不是此刻到来,即便财神降临,也不会立刻金银堆成山,所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若说谁更不要脸谁就‘得道’更高,那么这个所谓的‘住持’,还真得要给他留一把椅子。

众人不言语,程默再次将头扬起,似乎想静静的听这个假住持一本正经的装下去。

果然,冯三保脸上终于见到了一点叫做表情的东西,那负责解读签文的大和尚也再次用衣袖擦擦头上的热汗:总算是不要掉进深中了。

至少,暂时不用了。

那住持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那份得意,稍顿片刻,而后继续道:“只要施主一心向佛、虔诚向善,他日觅得贤妻、子女双双,福禄双全,何愁财运仕途呢?”。

“呵呵……”。

程默正愁没有应对之策,却恰巧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托这位住持的大师的话,借你吉言啦,鄙人已经觅得良妻,子女早已双双啦……”。

“呵呵、哈哈……”,众人在大笑的同时,都察院那些差官们几乎要拍手叫好了。

程默走上前去,再次将竹签从住持‘大师’手中接过来,一把扔到老远。

硕大一个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是一声‘噼里啪啦’的几声竹签落地的声音。

“你?算什么大师?还负责解读签文?你懂什么叫抽签吗?”。

程默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转而一本正经道:“还有你?毛都没有剃干净,就敢称自己为‘住持’,不怕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程默一手指道:“你给我滚一边去,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尽,说是寺里闹病灾,怕是那些病虫都是从你们这些人身上出来的吧?”。

“好,程默兄弟,这话说的好,兄弟们爱听”。

都察院的差官立刻助阵,顺便为樊文予搬来一把椅子,请他落座。

这位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满意的坐了下来,此刻他的心里满意极了:毕竟身为朝廷命官,他本不屑于在这种地方与这种人计较。

想想也是:一个佥都御史对一把假和尚,又是在寺院中,说的轻了不解恨,说得重了有失身份,反倒被人授之以柄。

只有程默这种‘混不吝’最合适:说好说坏每人说他的不是,怎么着都能说的过去。

关键,这小子不是说的好,简直就是太好了。

这场面当然要看看:这要比听书有趣多了。

程默换个姿势,继续开始他的说道:“常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佛门净地,本事修禅悟道、修身养性之地,却被这帮吃猪油蒙了心、铜臭熏了眼、邪恶涌上头的家伙给生生玷污了”。

这一句,所有‘和尚’低下了头,害怕之中终于‘领悟’到了一丝丝的愧疚。

“枉费了那么多善良百姓,一颗本是虔诚的心,善良的念头,你们……”。

程默终于说出了他之前一直不敢说的一句话:“你们这些人,都该被活剐了……”。

樊文予不由的也点点头:这小子,简直太能说了。

算了半天命,这些个所谓的‘大和尚’、‘住持大师’皆让程默这个跟班给算了一卦。

鸡蛋终于是可以轻而易举捏碎的,但只要有冯三宝在,他们从来都不愿做这个——鸡蛋。

“樊大人,事已至此,在下有句话也就不得不说了”。

一直没有再言语的冯三宝终于站了出来,他一如之前的不被折服:“怎么说大空寺,怎么说大空寺的里给为高僧,那是你们的事儿,不过在知府衙门时,仲大人说‘让我们到这里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上前道:“难道,樊大人就是让我们看这些的吗?”。

显然,这位被人称为‘三爷’的人,是要将别人当做鸡蛋来捏了。

樊文予漫不经心的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杯水,也不喝、也不放下,就那么随意看着。

程默是个急性子,他干脆来到冯三保面前,气势丝毫不逊色道:“冯三保,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不是个六品散官吗?难道不懂朝廷的规矩嘛?我们这里的人都有听樊大人的”。

末了,他正色道:“剩下的人,到底还抽不抽签了?”。

这么一说,躲在一旁的曹知府立刻后退两步,转身看看,实在是没有可退的了。

有冯三保在,他宁愿将这个‘缩头乌龟’做到底。

“不用再这里演戏了,抽什么签,不就是想看我和曹知府的笑话吗?”。

冯三保依然豁出去了,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干脆,就直接说:让我冯三保来抽这根签吧”。

说话间,他立刻将竹篓拿起,吓得那个小和尚又是一阵哆嗦。

“冯三保,你着什么急呢?”。

仿若隔空传音,一个清晰声音传来:“接下来这两根签,何不由你与曹知府一起来抽呢?”。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才安排好文博远,从盐课衙门赶过来的仲逸、仲大人。

冯三保微微一怔:“仲大人,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仲逸笑道:“冯三保,实话告诉你:今天这签,就是让你和曹知府抽的,这大空寺里——有好戏看啊”。

曹知府再次想躲,却被都察院的差官拉了过来,一旁的冯三宝咧咧骂道:“废物,看你那点出息”。

‘噼里啪啦’,那竹签的声音,几乎将屋子摇的震天响。

片刻之后,只见两根竹签掉在了地上,冯三保和曹知府相视一眼,谁也没有先捡起来。

程默在一旁催促道:“你们倒是捡啊,看你们那点——出息?”。

曹知府颤抖着一手,左右为难,冯三保再次准备开口骂,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就这根,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冯三保随手捡起竹签,曹知府立刻将剩余那根攥在手中,如获至宝……

第702章 夜班钟声到高空(下)

“就这支签,请大师看看吧”。

众目睽睽之下,冯三保将自己的抽签扔到大和尚面前,顺便说了一句:‘是不是上上签无所谓,看看我什么时候死?是怎么死的?’。

负责解读签文的大和尚一脸茫然:方才就被程默数落一通,如今面对的却是冯三保这样一个人,如何能下的去嘴?

来大空寺这么久,从来都没有敢有人向这位‘三爷’指点迷津过。

待他抬头望着住持大师时,看到的只有一颗光亮的脑袋。

那住持早已耷拉着脑袋,自身难保了。

“活该你倒霉,当初为了抢得这个解读签文的好差事,不知向冯三保说了多少好话,这些日子也没少顺银子”。

什么兄弟不兄弟的,住持现在对这个大和尚并无半点同情心:也该你小子倒霉了。

“这个……”。

赶鸭子上架,就这么硬上了,那大和尚横下心来:今日算是豁出去了,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微微一句:“不知这位施主算的是什么?姻缘还是……”。

没等他话说完,冯三保再次骂道:“什么施主?我在这里没有法号吗?再说了,本人的情况你不知道吗?这……还算什么姻缘?”。

这就是一个注定被众人嗤笑的大和尚,说什么都是他的不是,更何况他也确实没有竖起两只耳朵好好听别人说话。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得塞牙缝,还真有这样的事儿。

冯三保再次提高嗓门:‘耳朵聋了?算我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病死?累死?还是被人整死、气死?有个准话吗?’。

看来他这是铁定要不把他自己当做‘修行之人’了。

那大和尚后退两步,唯唯诺诺的说了一句:“这……生死有命……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是注定的,这个……”。

见这幅窘态,冯三保都有些想笑的样子:“什么时候生的,我已经不用你算了,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死?我的这位大师,你能不能专心点?”。

还要怎么专心,众人都已将他架在火炉上烤了,何来无动于衷?

冯三保的怒气似乎消了些,身子也放松了些,终于不再咄咄逼人了。

高手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近乎于‘胜利者’的姿态,至少是降低防备的举止。

后退几步,来到曹知府面前,冯三保的脸色又阴了下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又转了过去。

曹知府似乎对手中的竹签很敢兴趣,低声说了一句:“我这根是——上上签啊”。

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此刻的冯三保是最有体会的,他懒得理这位四品知府,只是嘴角咧出来两个字——废物。

这时,那和尚脸憋得通红,似乎要裂开一般,他往往冯三保,而后又望着住持,突然跪了下来,几乎是哭诉道:‘住持,弟子实在是得道太浅,这位施主方才说的,实在是无法解答’。

就在这一刹那,冯三保突觉脑袋一热,几乎有自己抽自己十个耳光的冲动、还是很响亮、狠狠的那种。

‘程默为难大和尚,自己怎么也跟着为难他呢?’。

冯三保这才反应过来:先入为主,只想着有些话想借着竹签说给樊文予等人听,没想到自己着了别人的道了。

这些和尚会不会解读签文,他心里还不清楚吗?自己人为难自己人,这又是何苦呢?

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一开口就想骂人,岂能一下子就能能收的回来?

“这位大师不必如此,我方才说的那是气话,请大师见谅”。

冯三保这下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祸从口出,这一改之前的口吻,进而说道:“就这根签,算算我今年的运势”。

听这一句,那大和尚已是泪流满面。

住持立刻变了一副模样:“师弟,既然他这样说了,你正常说即可,按照竹签的本来意思说便是”。

一旁的曹知府竟向前几步,挠有兴致的看了起来:在看看来,只要冯三保能在这里‘蹦跶’,他就会相安无事。

你以为那一声‘三爷’是白叫的?平日里你是爷,大家都将你捧在前面,一旦出了事儿,也是你这位‘爷’先顶着,理所应当的嘛。

“这是一根上上签……”。

那大和尚终于平定了心神,尽量保持着往常的腔调说道:“若是看这一年的运势的话,还是基本顺利的,当然……要多注意避开这些地方……”。

尽量不把话说的那么满,负责解读了这么多签文,大和尚简直脑袋都大了。

“敢问大师,在这一年里,我都要避开那些地方,还请大师指点?”,冯三保也投入演戏当中。

那大和尚变拳为掌,头向前微微倾道:“或是往东、或是往北,亦或东北的方向,凡事讲究个缘分,还请施主自己去悟吧……”。

这看似废话的话,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多谢大师指点,在下会多多注意的”。

说完这句,冯三保便缓缓退了后去,尽管看不出半点毕恭毕敬的样子,但在其他人眼里,这已经是天大的难得了。

递给眼色,不用人说,曹知府也知道该自己上场了,只是他有些不放心的望望冯三保,自己为自己打着气。

说实话,方才刚刚抽到那根‘上上签’时,他本是有一些小激动的,不知为何,渐渐地,他也就少了许多兴致:冯三保的那支根本就不是上上签,应是让那和尚说成了上上签、又是一切皆顺的意思。

难不成,今晚这都是上上签?那这抽的还有什么意思?

‘不妨也听听,既然都到这份上了’,曹知府依旧为自己打着气,缓缓来到了大和尚面前,将竹签递给了他。

说实话,这位四品知府确实个耳根比较软的人,除了喜欢听好听的外,更是喜好这种类似‘算命’‘占卜’之类的东西。

当然,结果也是要那种‘大吉大利’的,那怕是自欺欺人,听听乐乐也罢,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嘛。

“哎呀,这位施主抽到的下下签,不太吉利啊”。

大和尚接过竹签,一如既往的来了这么一声叹:“不知施主算的是什么?”。

经过程默之前的调教,这一句倒是问的特别勤,生怕再被别人抓住他那可怜的把柄。

曹春微微一愣,而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既然能将之前冯三保的解读为上上签的意思,那为何不能将自己下下签解读成上上签呢?

在这位曹知府看来:大和尚这样做是很对的,至少从他这里开始,不是人人都可以抽到‘上上签’。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好有坏、有‘上’便有‘下’,这才符合百态人生、高山平地嘛。

“哎……既是这样,也请大师给指点指点,我如何才能避过这诸事不顺的一年呢?”。

曹春渐渐的变得有些‘虔诚’起来,似乎忘记了自己之前想的那些——门门道道。

那大和尚依旧摇摇头,丝毫没有半点‘挽救’的意思:“照签上的意思来看,施主今年怕是难逃‘诸事不顺’的命运,就目前来看,还没有破解之法,哎……”。

这一声叹,似乎连肺都吐出来了,不知是‘几腔共鸣’的结果。

曹知府依旧以为这是一句玩笑之语:“大师言重了吧?这人那会真的有诸事不顺的?大的没有,小的还没有吗?再倒霉也不过如此吧?”。

说到这里,他竟然向众人说了起来:大家说呢?那有人会时时事事都倒霉的呢?

一阵异动,可就是没有人理会这位四品知府、那怕是知府衙门的那些个人——同知、通判、推官等。

曹春没有冯三保玩得开,这连三岁小孩都能看的出来,尤其在这大空寺,虽说他在这里也是‘常客’,脸熟都是最起码的,但冯三保不吭声,他就是没辙、连个屁都不是。

“施主这话倒是没错,但一个大的劫难、在劫难逃,其他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事事顺利,又能如何呢?”。

大和尚依旧‘不依不饶’道:“比如说,施主遇到牢狱之灾,那认识几个好牢头、牢饭里多了几块肉,又能说明什么好运呢?”。

这话说的简直了。

有些假的东西,做的时间久了,往往就与真的很相像了,甚至会让人呢产生‘真假’难辨的错觉。

这个仅是剃了个头,其余并无半点‘出家人’的大和尚,有的时候,也会语出惊人。

‘你是怎么说话的?谁……谁有牢狱之灾?’。

曹春终于看出自己真的要被‘下下签’了,此刻他最忌讳的就是被说成有牢狱之灾,这不是存心跟他过不去吗?

“你……你这是个什么大师?会不会算?会不会看?这分明就是上上签嘛”。

曹春开始据理力争:“你要是这样说的话,怕是所有的人不服吧?”。

若说冯三保方才是脑子一热的话,曹春早已是发烧坏掉了那种,没有半点挽救的希望。

这分明就是冯三保设的局,连这个都没有看出来,白做了几年的知府。

要说这个地方还真邪行,或是先入为主、或是众目睽睽,这寺院还真是不同于别的地儿,那怕是一个假的寺院。

晚班不是都难逃‘心虚’二字,一旦心虚了,理智就会大大减低,甚至有的时候会完全丧失。

冯三保似乎看出了曹春的心思,他正准备上前一步,却被程默抢先道:“曹知府,照你这么说,这位负责解读签文的大师,似乎不妥之处?”。

正想找个搭茬儿的,听程默这么一手,曹春立刻点头道:“嗯嗯,是的,正是这个意思”。

这个提议倒是很快得到大家伙的一致赞同:那就换个人解读吧。

程默既然站了出来,他便早已做好打算;开始表演第二场戏。

他首先开口道:“我看换个人也无甚作用,大家都看到了,这里的和尚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没有头发外。说句自大的话,他们说得还没有我这个跟班说得好,更别提诸位大人了,诸位只是懒得理会而已”。

唏嘘……

这一句话,得罪了一大批人,也‘讨好’了一大批人。管他呢,看着这些个假和尚就舒服,那怕是抬高了诸位大人,只要能让某些人难受便是。

“那你说怎么办?这抽签没有解读签文的,算什么呢?”。

住持站了出来,‘冒死’说了这么一句,就冲刚才那句话,他也得要为大空寺争取点什么。

当然,在此之前,总是少不了要向冯三保要个确切的眼神。

“要我说呀,这里是寺院,神像就在眼前,就让他们来说吧”。

程默语出惊人,却很淡定道:“就那方才冯三保和曹知府两人的签,让我们眼前这尊神像开口解读吧”。

话音未落,众人不由的抬头望去:尽管屋内灯光不错,但夜色下,这尊高高的神像还是有些看不太清、关键太高了些。

“程默兄弟,你在玩笑,这个……怎么可能呢?”。

尽管对程默是一百个支持,但听他这么一说,都察院的那名差官,也不由的上前劝道:“这种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大致也是这个意思:无论冲着仲逸的面子、樊文予的面子,还是樊文予与仲逸交情的面子,都是要劝程默两句的。

程默是什么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随意信口开河?

“樊大人,仲大人,不知在下这个提议,能否被准许?”。

程默立刻上前禀道:“请二位大人明示”。

樊文予立刻望望仲逸,再看看别人,眼睛瞪得老大。

这次他也弄不清这个程默——‘壶里卖的什么药’。

“不要二位大人准许,我们二人愿意将方才抽到的签……请这尊神像来解读”。

冯三保竟主动上前道:“若是这位‘大神’能开口的话,我与曹知府更是求之不得呢”。

等了这么久,终于捉到程默的把柄,冯三保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方才把你能的,看你这次如何收场,还有上天遁地的本领吗?

第703章 谁在说话?(上)

“今儿个……收了多少银子啊?”。

“我这里三十八两、我这里二十五两,还有这个香火钱……”。

“头儿,你说这些银子我们真的要全部交给三爷吗?

最近事儿多,没听说吗?朝廷来了钦差,那个什么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可不是好惹的

这个档口,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再说了,我们这个大空寺不仅仅是为了这点银子,盐务的事儿,不也都在这里谈成的吗?

听说啊,前些日子那冯三保倒腾了一单盐引,那就是近万两银子的进项,更不用说贩私盐了,那点银子,呵呵……”。

……

众人几乎摒弃呼吸,眼睛瞪大老大,耳朵能竖多高就多高,生生的发疼。

平日里都是面和心不和的主儿,如今到了这般田地,简直比爹娘都亲:大家还是相互靠近些、这样更有安全感。

不是幻觉,眼前这尊佛像说了不止一句,大家听得真切。

无论都察院的各位,不管知府衙门的众人,所有人都不由的向临近的人挤了挤:太他么吓人了。

这是之前才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晚饭时分,这些个和尚们在一起吃肉喝酒说的话,如今却一字不差的全部‘重现’在众人面前,岂能不令人惊讶?

“完了,这次不止要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住持双头早已发抖,渐渐地瘫坐在地上,放眼望去眼睛平视之处却是很多个同样光亮的反光——和尚们早已吓得魂不守舍。

要说最可怜的还是曹知府,他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根抽签,再也没有上上签那点心思了。、

冯三保不是很狂吗?此刻也是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只要这尊神像能说话,他还求之不得、荣幸的不行’,说的那么的理直气壮。

现在终于听到了高空的声音,却半个身子早已不属于他了。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不知这个时候有没有经常说这句话,但确确实实有人想到了这样一个表述: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寺院来揽银子,这可这么收场?

除和尚们彼此外,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倒是其他人不由的将目光全都聚集在一个更不起眼的人身上。

程默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能说会道’‘反应灵敏’的程默,都是一个脖子上面扛着一个脑袋,大家的胆识也是有个限度的。

樊文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在这些人里边他是品阶最高的,而这个所谓的‘每人都抽一签’也是他这位左佥都御史提出来的,该如何收场?

这个时候,他本能的想到了他最信任的仲老弟、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仲逸。

“程默,程默……”。

樊文予的随从连连喊了几声,程默这才转过身来。

‘樊……樊大人,有何吩咐?’。

不得不说,这位平日里一直号称从京城翰林院来的程默,这次也终于领略到了什么叫大世面。

“你们仲大人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程默这才四下张望起来,还是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仲逸。

‘仲老弟……’。

樊文予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不由说了一句:“你看……此事该如何收场?”。

仲逸用手拍拍樊文予的一身颤抖,自己的声音也有些‘不同以往’道:“樊兄,你如今都察院的,同僚们在看着你,尤其文大人……你可千万不能乱了手脚”。

樊文予重重点点头,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底气。

“想想咱们在蠡县时,牛头山那些山匪是多么的张狂?”。

仲逸继续为樊文予打气:“黑山的铁老大厉害不?最后还不是被我们收拾掉了吗?”。

这话说的没错,一下子将樊文予拉回到过去:当年在蠡县的事情历历在目,这才是最大的底气所在。

‘对啊,如今我都是都察院的正四品佥都御史,难道还不如当年的七品知县?’。

樊文予心中暗暗道:“仲老弟说的没错,不能让别人看扁了”。

走着走着,颤抖的腿脚总算是不再那么颤抖了。

见仲逸走了进来,众人又将所有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关于这位昔日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无论几次奉旨出京,还是与两位皇帝的交情,大家早已不是那么的陌生。

而方才樊文予与他的简短交谈,更是让这些人明白一个道理:仲逸才是我们的主心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大理、他是这里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

“这?这是个什么大空寺,与山匪何异?与窃贼何异?”。

仲逸走上前去,向众人说道:“方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这个寺院就是个幌子,所谓的抽签也都是幌子,只是某些揽银子的一个工具而已”。

众人连连点头,没有一个不服仲大人的勇气:他站的位置最靠近佛像,与其他人的唯恐躲避不及不同,仲大人却丝毫不惧。

“对,仲大人说的没错,就是这些个和尚,坏死了,神像都要发怒了,这些个假和尚……”。

跟班就是跟班,而一个‘最忠心的跟班’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见到仲逸上前后,程默心里也是被打了十二分的胆气。

这主仆二人,该要有多么的默契,才能配合的这么好?

仲逸很满意的点点头:‘程默说的对,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某些人假借大空寺揽银子,与诸位大人无关,也与其他兄弟们无关,大家不必惊慌’。

这一句,简直就是点睛之言,连同知府衙门的人在内,在场所有的差官总算是可以‘大胆’出口气了。

要说最尴尬的还是曹春:要说他是这里的‘出家人’是断断不能,但若说他这个朝廷正四品的知府与这里一点干系都没有,那更是说不过去。

就连知府衙门的人都站直了身子,毕竟是朝廷命官,脸面何在?

“噔……”一声响,铜钟厚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是寺院中特有的一种声响,但凡经常来这里的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真是应了那句话: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仲逸继续道:“假和尚的事儿,一会儿再说,现在我们该听听神像如何‘解读’签文了”。

见二人还在发愣,程默便开口道:“冯三保、曹知府,你们二人的抽签呢?快放上来吧?”。

第704章 谁在说话?(下)

“仲大人,你看……我们谁先来?”。

曹知府拿着手中抽签,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似乎比等待圣旨还要胆战心惊。

仲逸不言语,程默却插了一句:“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谁先来不来的,这尊佛像法力无边,再来十个人抽签,也能给你化解了”。

末了,他笑道:“当然,这也要看你们的诚意,方才那些假和尚没有诚意,现在就是下场”。

冯三保还是明白人,他欲快速上前将抽签扔出去,如同方才那样洒脱的样子。

谁知才迈出一只脚,这才发现浑身似乎被泄了气一样,只是微弱的挪动。

这下好了,再也踢不动别人了。

什么叫后怕?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曹春曹大人,你可真不是一个痛快的人”,好不容易上前几步,冯三保还是要数落他几句,为的就是给自己壮胆。

“一起来吧,反正就是这支签,方才那些假和尚解读不了,真是扫兴”。

冯三保立刻双手合一,毕恭毕敬向神像拜道:“心诚则灵,在下平日里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日后一定诚心补救,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在下愿以一生来赎罪”。

都察院的人相视一眼,不由感慨道:自从见了这个冯三保,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恭敬的样子。

那些躺在地上的和尚们如丧家犬一般:什么假和尚?我们的身份你冯三保不知道吗?这就开始卸磨杀驴、翻脸不认账了?

“佛祖啊,快快将冯三保这个人带走吧,那怕雷劈死也行,这就是个祸害啊”。

‘住持’大师慢慢坐了起来,开始双腿盘坐在地,其他和尚也跟着坐了起来,一起开始祈祷、祈祷冯三保快点死去吧。

‘仲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之后,冯三保竟跪拜起来,只是向仲逸说了这么一句。

仲逸微微笑道:“冯三保你说的什么话?是眼前这尊佛像在解读签文,你怎么问本官呢?”。

冯三保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这便再没有说话,再次双手合一,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如同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曹知府见状立刻跪了下来,‘虔诚’的样子远超冯三保数倍。

屋中一阵安静,众人的眼睛瞪得老大,既害怕又似乎在迫不及待的等着那个声音的出现。

这种感觉,怕是这一辈子也没有了。

不由的,那些人又相互靠近了些:当此之时,挤一挤还是更安全些。

‘噔’的一声,那厚重的铜钟声再次响起,声音传来,令人心碎。

…………

“曹春,你不是活腻了?明知都察院的人在,还派人来找我?”。

“那些人围你知府衙门,多大的事儿?布政司、按察司,甚至京城,岂能坐视不理吗?这下好了,把我牵进来,还说到了盐务……你死去吧”。

“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跟着,再说了,樊大人那里,我本是准备好了的……”。

“说到”这里,众人又是一惊,只是涉事人之一的曹春突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这是我们才说过的话,怎么会原原本本重现在这里?”,颤颤巍巍说了这么一句,这位四品知府立刻晕了过去。

“这……怎么会这样?”。

冯三保脸色苍白,先是程默不语,而后突然耸动着喉咙,腹中似乎有东西涌出,浑身不由的抽搐起来。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了’。

片刻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磕头如捣蒜求道:“佛祖在上,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程默吩咐人端来一盆凉水,直接向曹春的身上泼了上去。

“饶命,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曹春一把将冯三保推开,以膝代步,也不管满身的水渍,急忙拜道:“我该死,该死,求佛祖饶过一条性命吧”。

众人如释重负,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你给我滚一边去,都是因为你,当初要不是你拉我下水,我这个知府当的好好的,这下好了,连老天都发怒了”。

曹春嘴里说的很快,有的已听不太清,大约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冯三保”之类的话。

仲逸向樊文予递个眼色,都察院的差官立刻端上来笔墨纸砚,开始记录。

‘我叫曹春,是大理府知府,因受冯三保的蛊惑,与盐课提举司同提举王核等人勾结,倒卖盐引、为贩私盐之徒行方便,这些年一共收了银两……’。

曹春说的很平静,此刻他不再抱有任何侥幸,连同之前围在衙门口的那些人所为何事也说了出来:“冯三保纵容手下胡作非为,我又枉法断案,断了多桩冤案,其中有……”。

说的很慢,记录的很准,之后都察院的一名御史宣读一遍,曹春连连点头,之后规规矩矩压了手印。

“樊大人,仲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老天总该会放过我了吧?”。

曹春哭诉道:“否则,我的心里不踏实啊,害怕……”。

差官离去后,樊文予上前道:“害怕?早干嘛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曹春确实没有多少胆子,老老实实全部交代出来,平日里一向张狂的冯三保也再也没有力气骂他了、也骂不动了。

‘樊大人,我们……我也说’。

见曹春将冯三保拱了出来,假和尚们也终于看开了形势:冯三保完了,再也不能指望他了。

‘其实,我们是为冯三保做事的,他每个月给我们发银子,让我们欺骗香客……’。

“冯三保就是在这里谈事,什么人都有,贩卖私盐也是从这里开始……”。

“对了,寺院后院还藏有几个妇人……”。

“还有,我知道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假和尚们纷纷开始‘招供’,一个比一个积极,似乎生怕错过了立功的机会。

樊文予命人一一记录,之后叫人带了出去。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大空寺,也不见假和尚。

“冯三保,你呢?还有什么说的?”。

仲逸这么一问,如同泼了一盆凉水,冯三保努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樊大人,仲大人,曹春说的没错,那些事儿都是我干的,可是你们治不了我”。

众目睽睽之下,冯三保使劲吐出几个字来:“我是李贵妃身边的人,你们谁也动不了我……”。

第705章 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一夜,注定怪事连连,只有想象不到的,没有不会发生的。

一个假大空寺、一堆假和尚、一套假的不能再假的说辞,最后,眼前的神像竟然——开口了。

如今到好,连当今的李贵妃都被搬出来了。

“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樊文予权衡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问清楚再定夺。

谁知他这么一说,冯三保又来劲了:“这个……你问不着,等到了京城,自会有人来找你们的”。

之前有人说这个冯三保在布政司、按察司,甚至于京城的关系,照这么说,也确非空穴来风,也是个有来头的主儿。

渐渐地,冯三保竟然站了起来,他轻轻拍拍手,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地的恢复了些,嘴角又微微向上扬了起来。

有一种人,叫做‘不死,就不得消停’。

知府曹春招供后,知府衙门的其他衙役也纷纷低头认罪,这些人都被都察院的差官带向衙门,此刻已经离开大空寺。

除都察院几名负责樊文予安全的差官外,就剩樊文予和仲逸,连同他的跟班程默了。

“仲大人,你看……”。

有外人在时,樊文予依旧这样称呼仲逸,只是说话语气还是难以掩饰他们二人特殊的交情:“要不,我们到盐课衙门,去请示文大人?”。

这种看似商量,实则并无半点用处的举措,让仲逸着实不敢苟同,只是毕竟是他多年的樊大哥,也就这么滴了。

“你们几个到外边候着,没有樊大人的准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仲逸向左右吩咐了一句,而后又向程默递个眼色,众人便立刻退了出去。

樊文予身边的近随对仲逸也并不陌生,之前两人出京办差时,他们是亲眼领略过仲大人的风格。

“你们几个在那里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出门后,程默安排差官们各自站好,其余两名御史则被安排到别的房间……

“冯三保,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仲逸没有回答樊文予的话,转而向冯三保道:“实不相瞒,京城那边,早就有人打过招呼了……”。

这么一说,冯三保立刻瞪大眼睛,一番奇怪表情后,竟满脸笑意的走向仲逸,边走边说道:“仲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樊文予微微一愣,以为他认错了眼前之人:这仲老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的,宫里的冯公公派人说过”。

仲逸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想必你也知道,在来云南时,本官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当时就在裕王府侍读,也做小世子的师傅,倒是偶有见过李贵妃,那个时候,冯公公也在王府伺候着……”。

仲逸不知道这个冯三保和冯保是什么关系,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二人间有什么关联,而冯三保如今提到李贵妃,或许也是借此来引出冯保。

李贵妃他攀不上,但冯保却不一定了。

听这么一说,冯三保已完全没有所谓的担心,他频频眨眨眼,不由的望望一旁的樊文予:“此事,樊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樊文予微微点点头:“嗯,仲大人倒是说过,可是,方才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

什么叫神默契?这就是最好的例子,樊文予和仲逸交情深人人皆知,但多年交情的结果,往往就是一个旁人无法替代的默契。

“哎呀,二位大人早说嘛,早知道是这样,我们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呢?”。

冯三保感觉自己都要流泪了,喜极而泣道:“当然,这也不能怪两位大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大人的脾气秉性也是人所皆知的,让二位大人为难了……”。

樊文予有些拿捏不住,只得继续向仲逸‘请示’道:“仲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用不用就回盐课衙门?”。

仲逸连连摇头:“那可不行,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走的嘛,到时樊大人这里也要交差嘛,就是做做样子嘛,不然曹春一定会乱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桌上有纸笔,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冯三保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二位大人,这……就都写?’。

樊文予没有言语,仲逸淡淡的说了一句:“写,你当然要写了,到时我们呈不呈的,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到了京城,有冯公公在……”。

冯三保连连点头,顺手就开始写起来。

此刻,在他的心里,看到的只有一马平川……

夜色渐深,天空的月色正浓,四周安静了许多,昔日的大空寺可以说是人去寺空,没有了半点人气。

后院确实关着妇人的,不过她们皆已被带走,至于那处‘藏银子’的地方,已经被程默带人守的死死的。

若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程默便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多了一个‘说书’的素材:夜闯大空寺、揪出假和尚、找出藏银地、带走冤屈女。

至少,到时可以润色润色,稍稍改变一下便是。

“你们……好大的胆子,救命啊……到了京城,有你们好看”。

良久之后,传来这么一阵撕心裂肺,冯三保哀求中夹杂着不服的腔调划破原本平静的夜晚,让人听着格外不舒服。

都察院的差官得到樊文予准许,便将冯三保控制起来,如同之前被带走的曹知府等人,冯三保也是被众人押着出了大空寺。

‘仲老弟,你说这尊佛像,为何会说话呢?’。

众人离去后,樊文予还是难解心中的疑惑,不由问了仲逸一句,双目一直盯着神像在看,太不可思议了。

仲逸在樊文予肩上重重一拍,而后迈出门口,仰面朝天道:“我的樊大哥啊,这个大空寺都是假的、和尚也是假的,我们如何能见到真‘佛’呢?”。

樊文予立刻追上去问道:“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你也不是明明听见了吗?”。

仲逸继续目视上方,似笑非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知地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一个艰难的夜晚后,便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对外人而言,都没有半点察觉。

日子都得照常过,只是每个人的活法不同而已。

盐课提举司比往常安静许多,尽管负责巡视的差役们早早起床,但连走路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除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外,仲逸和樊文予回衙门时辰更晚,如此,也无非就是想多留给他们一些休息的时间而已。

在大空寺负责守护查处藏银的,除都察院的差官外,还有盐课提举司的人,由程默带队,为安全起见,仲逸还特意暗中叮嘱多名一等衙役潜伏四周,以备不测。

当然,最可靠之人,莫过于身手比自己还要高许多的师姐——仲姝。

剩下的,就是要看文博远这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怎么处置了……

“文大人好”。

迎面过来的盐课提举司衙役们向文博远打声招呼,他们对这位老御史的坚持不懈十分钦佩:无论睡的多晚,按时早起,之后便是练那一套经久不变的拳法。

文博远才收拾双拳,却见仲逸和樊文予赶了过来,他这便迎了上去。

昨晚发生的事儿已有人想他禀报,文博远对这个结果是颇为满意的。

“那尊佛像,真的开口说话了?这倒是闻所未闻”。

欣慰之余,文博远对这个举动也是很意外的,尽管他属下深信不疑。

仲逸与樊文予相视一眼,而后连连点头道:“是的,文大人”。

他们知道这位老御史大人已经知晓一切。在场都察院差官中,有樊文予的心腹,更有跟随他多年的属下。

“果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让人不知鬼不觉,除非己莫为啊”。

文博远无心大空寺的那些门门道道,但作为一个老御史来说,他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千奇百怪”。

民间各种传说,有鬼的有神的,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说的多了,就有人信了。

明智之人不会考究这些说法的真假,他们只看事情的结果。

“既然这样,那我们再去一趟大空寺?”。

文博远说了这么一句,他的随从便走上前来。

仲逸和樊文予立刻拜道:“一切听从文大人安排”。

……

清晨阳光明媚,去往大空寺的人却少了很多。

不少人起个大早打个来回,得到的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大空寺是假的,和尚也是假的,现在都被衙门的人围了,只准进不许出”。

都被衙役们围了,谁还进去?

对面山上聚了不少人,大多是附近的村民,或平日里经常去寺里,这个季节没有多少活儿要干,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看热闹了。

“你们快来看,那边来了一队官差,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一个中年男子指着远处,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了一队人马正朝大空寺走去。

“当然厉害了,人家可是朝廷都察院的,听说领队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大人呢”。

文博远等人来这里不算久,但知道的人却不少,总有那好打听之人,没有什么是打听不到的。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儿大,大空寺好的时候大家就去烧香拜佛,一旦出了事儿,也就是大家伙儿的一个谈资而已。

“文大人,这里就是大空寺,程默他们还在院里守着,我们进去吧”。

来到门口,樊文予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将文博远扶下马车。

“好山、好树,好院墙”。

文博远来到门前一颗大树下,不由感慨道:“只可惜,这是一处充满虚情假意、铜臭之地,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不止海水不够量,今日的结局,也是早就注定的”。

樊文予没有说话,他深知自己那点文采,一旦这位左副都御史来个出口成章,那便要“无言以对”了。

仲逸见状上前说了一句:“文大人所言极是,所谓‘心中有佛、处处皆佛、不虚场合;心中无佛、佛奈我何?同样不虚场合也”。

文博远满意的点点头:“仲提举此言甚妙,在这些人看来,这个所谓的大空寺,与酒楼客栈茶馆,甚至于赌场、烟花之地无异”。

老御史确实有些怒了,连三教九流之地都说了出来。

“进去吧,此景不值我们用那些诗词,不久后,这里或许将会是一片空地”

常言‘文如其人’,文博远对这位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更加赏识,很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

程默见仲逸一行过来后,立刻上前禀道:“文大人,从昨晚至今,我们一直守在这里,连只苍蝇都没有飞进去过”。

文博远见到程默就不由开起玩笑:“小默子,老夫知道你尽职尽守,不过眼下这个季节,恐怕什么地方都难找到苍蝇吧?”。

程默吐吐舌头,不由尬笑道:“文大人说的对,是小的太过轻率了”。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但在这里要称作‘禅房’:大空寺最大的一间‘参禅悟道’房间不是住持的,而恰恰是冯三保这个号称‘带发修行’的假行僧。

“开门”。

得到文博远准许后,程默命人打开数把大锁:如同户部银库一样,上面挂满各种大锁,且这些锁的钥匙,分别来自不同的人。

就那此处来说:有都察院的锁、有知府衙门的,自然也有盐课提举司的——大锁。

“哐当”一声,最后一把大锁终于被打开,都察院的差官们率先进入,樊文予和仲逸紧随其后。

‘乖乖……我没有看错眼吧?’。

程默是这些人中唯一个无品无职之人,他管不了那么多的‘礼数’,也不用担心有失官体、有辱斯文之类,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这银子……确实多了些吧?……’,之后便是都察院那些差官,眼前这一幕确实‘场面大了些’。

“这个冯三保——该杀……”。

文博远说了这么一句,得到的是众人一致附和:不仅该杀,而且该千刀万剐。

一直以为大空寺有这层‘佛祖’的外衣保护,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处会成为藏污纳垢之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迟早还是来了……

第706章 仲大人请客

日子过得挺快,转眼就到年底、年底的大团聚,家家户户准备欢庆新春。

这里当然不能与京城的繁华相媲美,但街头上依旧比往常热闹了许多。行人们挤挤攘攘,各自找寻着自家所需的年货,生怕错过时间就赶不上了。

各种肉类,那怕平日里不怎么沾‘荤腥’的人家,总是要置办一些的。常言‘无酒不成宴席’,但若是‘无肉’,怕是也很难说成一桌像样的饭菜。

尽管,平日里大家都是‘酒菜、酒菜’这样的说着。

备好灯笼、对联,连同打扫院落房间、穿新衣、戴新帽之类自不用说,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但对新春的庆祝方式,大家伙还是能基本一样:一样的重视、一样的喜庆。

京城是如此,远在西南的大理也是如此,知府衙门不例外、盐课提举司也不例外。

轰动一时的都察院巡盐御史早已回到京城,而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空寺果真已被夷为平地。

不过这些都与仲逸无关,专门有人负责。

从此之后再也无人去那里烧香拜佛,即便偶有路过的村民或这一带的路人,只是偶有一阵感慨:真是想不到啊,连和尚都有假的……只是可惜了那些个院落、几乎都是一水的新……

与此同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还有知府衙门:上到知府、同知、通判等,下到门口值守的衙役,简直来了一次彻底的‘翻新’,不少人都认不出来了。

新到的知府名叫姜飞越,说来也巧,他之前也曾在都察院做过御史,算起来还是文博远昔日的属下呢,不知道朝廷如此安排是否与此有关?但文博远却对这个安排颇为满意。

至于那个自称‘来头不小’的冯三保早已被打入死牢,据说皇帝朱载垕亲自下的旨意,当时,他只说了八个字: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颇为有意思的是,送达这个旨意的正是冯保,这位在宫中都可以呼风唤雨的冯公公,只向众人说了一句:“咱家可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叫冯三保的,还是快快奉旨吧”。

奉旨的结果就是要冯三保人头落地,像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早点了结,大家的心里也就早点省心了。

说的就是这个,有的人一日不死,好多人比死还难受。即便如此,云南布政司和按察司的人还是因此而受到不少查办,最后被三法司带走的也近十人,弄得上上下下一片不得安宁。

当然,连冯保也矢口否认与冯三保有任何关系,那么此人自然不会与李贵妃攀上什么交情,想起当初他那张狂的样子,不得不说此人的胆子大的不是一点点。

但凡发生过一件大事之后,总会在一定时期内传出各种各样的说法,说什么的都有,唯恐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有人说这个冯保是‘大义灭亲’,那个冯三保确实与他是亲戚,只是中间倒腾了几次户册,连他是哪里人都弄不清楚,自然也就无法考究他与冯保的关系了。

太监是一个奇怪的存在,而明朝的太监又是整个太监‘史上’最为疯狂的一个时期,从某种意义上说,‘疯狂’的不止一点点。

因之前在裕王府的缘故,仲逸早就与冯保相识,二人‘交情’还算不错,至少冯保逢人便是这么说的:‘仲大人是裕王府走出来的,咱家那个时候也在裕王府伺候着,咱家不帮他,谁帮他?’。

他是这么说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每次仲逸领了新的差事,冯保都是明着暗着在帮衬着,尤其朱载垕继位后,冯保的权势越来越大,而他对仲逸的关照却从未少过。

对此,朝中早就议论纷纷:仲大人与冯保那个时候都在裕王府,这本就是事实,冯保特意关照仲大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必大惊小怪。

如果仅仅是这种说法,那说法也就不能叫做说法了。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同一件事儿总会有人有不同的看法,进而产生不同的声音。

‘要说这孙悟空再厉害,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这句话用在太监、尤其是明朝的太监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据此,也就有了一种更为‘靠谱’的说法:仲大人深得两位皇帝的信任,无论从先帝朱厚熜的委以重任,还是当今万岁与他的特殊交情来看,仲大人都是前途无量的。

要投其所好,便要‘爱屋及乌’,既然皇帝都对仲大人赏识有加,又屡屡为委以重任,那么他冯保这个太监,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至少,帮仲逸这样的做法,目前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坏处。

别人只是说法而已,而且都是在背后说说,绝不会拿到台面上,冯保心中却一清二楚,但他依旧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一如既往做他的事儿。

就拿此次大理府冯三保之事,冯三保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曹知府、冯三保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文大人不愧是老臣,老成谋国,樊大人协助有方,都是万岁英明……”。

当然,他特意说到仲逸:“仲大人身为盐课提举司,到云南大理后治盐有方,无论整顿盐课提举司、查处私盐,尤其此次大空寺一案,他更是功不可没,咱家由衷的钦佩……”。

说是这么说的,他同样也就这么做了:有人亲眼见到,冯保传完旨意后特意在皇帝面前说了仲逸的好话,与之前的并无多少差异。

关于冯保这个极具争议的太监,外人只知道他在司礼监的威风,而却不知他后来与张居正、太后以及皇家的复杂关系。

而此人身上浓厚的‘文人’气息,更是让他与其他太监头目区分开来。

关于这一点,早在无意中回到唐小丫所在的那个年代时,仲逸就曾详细了解过。

‘能否改变这一切?’,一直是仲逸再次回到大明朝后的一个困惑,但就目前而言,他不想将心思用到此人身上:与冯保是不是太监无关……

这一日,果真朝廷派了传旨的太监,当然,这个太监自然不会是冯保,只是传旨之人再经他派发了一次而已。

毫无意外,朝廷对仲逸给予嘉奖:赏金银、赏绸缎,之后便是一大堆的赞美之词。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年轻的仲大人还得到一副大字,是皇帝亲自赐的墨宝:一粒盐可见天下。

‘看看,在裕王府呆过就是不一样,皇帝还是念及旧情,换做一般人,谁能有这的殊荣?’。

云南各衙门的人简直嫉妒的不行,但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可不仅仅是一副字那么简单,看看这些字后面的深意,一粒盐,可见天下,而仲逸现如今不就是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吗?

可见天下,到底又是何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到’的。

不能悟道的,就不必再说了,反正什么好事儿,也轮不到七嘴八舌之人的身上……

这日午后,盐课提举司再次热闹起来,程默奉仲逸之命召集众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衙役们集结的速度非常之快,就目前这速度,按当初考核的标准,几乎人人都可以达到一等衙役的资格了,只是如今考核的标准再次被拔高而已。

众人兴致那是一个高:不为别的,自从大空寺一事之后,盐课提举司还没有这么热闹过,仲大人一直忙于与灶户们探讨制盐之术,是时候该扬眉吐气一把了。

大伙儿的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仲大人来盐课提举司的第一个新春,按照他之前一贯大方的风格,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也少不了对众人的‘大加赏赐’。

‘姜大人、蔡大人,您二位快请落座吧’。

王核被查办后,剩下的就是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了,见他们二人走了过来,程默立刻示意他们落座,椅子早就准备好了。

那二人相视一眼,而后便点头笑道:“我们今日有福了,看来不用再考核了”。

来这里这么些日子,大家而也算很熟悉了,程默也玩笑一句:“不用考核,我们盐课的几乎都是一等衙役了”。

“那也是仲大人治理有方,立竿见影啊……”。

“其中也少不了二位大人的细心协助,兄弟们努力争取……”。

台上这么说着,台下衙役最前排的肖大可不由的向程默喊了一句:“兄弟,这么好的日子,是不是把仲夫人也叫来啊?”。

程默急忙走下台阶,上去对肖大可就是一阵笑骂:“这是你该说的吗?该问的吗?闭上你的臭嘴,晚上喝酒的时候,非要灌你睡到三天三夜”。

肖大可转过身去,向大伙儿大声说道:“听到了吗?今晚有酒喝、大家伙可千万不要拘着啊,好好陪程默兄弟喝一杯,他可是从来都没醉过”。

这一声喊,程默连连摆手,但衙役们还是一阵的欢呼,跟着一起起哄起来。

玩笑归玩笑,无论谁说什么,连同肖大可在内,衙役们的站姿那叫一个笔直、整齐。

这,便是规矩。

片刻之后,仲逸走了过来,衙役们再次为之一振。

‘今日叫大伙儿来,就三件事’。

仲逸没有落座,上台阶后便开门见山道:“朝廷来了旨意:王核走后,我们盐课衙门的同提举正在物色,三个月后就可赴任,此外对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两位大人给予嘉奖”。

姜军和蔡一书立刻起身上前,向仲逸施礼,而后向众人打声招呼。

众人脸上皆是笑意,对他们而言,除王核与刘通外,眼前这两位大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能将他们当人看,平日里也办差也是公事公办,没有掺杂多少个人因素。

之前‘誓死’效忠王核的那些衙役,被清退十余名,剩余的经悉心开导后也能重回之前,一心一意办差,如今皆已做到了一等衙役。

至于从库大使变为库副使的刘通,本就没有几个心腹,平日里兄弟长兄弟短的,到头来都是酒肉朋友,最终也难免落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仲逸只清退了几个为首而未入等的头目而已。

所有能留下的人,再次深深领悟到了之前经常说的一句话:盐课衙门真的要变天了。

哦,不,已经变天了。

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重新回到座位,仲逸继续道:“接下来,本官会对我们盐课衙门进行一次新的调整。明年开春后,要对盐井进行改良,制盐之法也要再次提升,你们每个人都要忙一阵子了”。

“呵呵……”,底下一阵笑声。

“都听到了吗?不要傻笑,到时,若是谁做的不好,照样罚”。

程默喊了一声,肖大可立刻上前向众人说道:“听明白了吗?明白就表个态”。

‘听明白了,仲大人’。

众人齐刷刷的声音,如同整整齐齐的的队形一样。

之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仲逸不由微微一笑,还是程默能忍得住,只是他已经来到了提前摆好的那张大方桌前。

“兄弟们,临近新春之际,仲大人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赏、大赏”。

掀开一块大大的红布,程默向众人宣布道:“万岁赏赐给仲大人的金银,全部分给大家,请大家不要忘皇恩浩荡、以后定要好好办差”。

这么一说,所有人立刻下跪而拜。

程默继续道:“此外,仲大人向每人赏银三两,是让大家置办年货的……还有还有,今晚的酒菜,也是仲大人请,大家敞开了吃啊……”。

“谢万岁,谢仲大人”。

底下一阵沸腾,他们见仲大人正与姜军和蔡一书说着什么,目光立刻投向程默旁边那方桌子前。

“来盐课提举司这么久,就属今年新春最有趣……”。

“二位大人,你们看,是不是另择日子,把那些盐户们也一起叫来?”。

仲逸向姜军和蔡一书说道:“尤其像林大团这样的,在盐井干了这么多年,对我们的新计划很重要……”。

第707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从京城到云南,地方变了,人也变了,但时节又是一年春来到。

皇帝朱载垕特许,为仲逸数次出京办差有功,尤其北虏南寇征战有功之奖励,仲逸在京城的那处宅院被得以保留,而据此他的几位夫人便可安心一直住在那里。

新春之际,仲逸突然奉旨回京,要向皇帝朱载垕禀明整顿盐务进展。之后,他忙里偷闲,总算也有机会见自己两位夫人——宋洛儿和袁若筠了。

久别重逢、激动所致,两位夫人难以自已,仲逸也算得以离开盐课衙门这个多事之地,在这里找到一份短暂的安宁。

后来众人商议:待天气转暖,袁若筠便也带着丫鬟一起来大理,而宋洛儿则要回江苏看家中老小,这是她当初来京城时就曾约定好的。

袁若筠打小娇生惯养,贪玩的脾气秉性并无多少改变,她要去西南也是为了好好玩上一把,见仲逸这个夫君,反倒是其次的了。

只是如此一来,诚信堂的那摊儿事儿就更有的忙了。尤其穆一虹,暂时没有宋洛儿的协助,只得重新物色一个有力的人选。

好在穆一虹的丫鬟香儿进步不小,跑前跑后学到不少,店中招回新伙计后,经营也步入正轨,总体省力不少。

再次将老姜头、罗英、小地瓜、陶朔等聚集在一起,众人一致商议:将诚信堂的分店在江苏扬州府也开几家,连同大理府至少可以考虑一家。

扬州的情形宋洛儿十分熟悉,而她又在穆一虹身边一直协助打理诚信堂,可以说对经营十分了解,此举完全可行。

关键扬州府足够的大、足够的富。只要诚信堂的东西足够的好、足够的新,不怕没有买卖做。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绝非浪得虚名。

京城一聚后,仲逸便向西南出发,随行的只有程默和两个随从。宋洛儿与袁若筠将他送出城外、一脸的恋恋不舍。

原本师兄宗武和阿嫂林姚姚也要一同前来,只因考虑到林宗武如今的身份及林姚姚还要照顾自家孩子,这才作罢。

回凌云山的时间肯定是来不及了,早在从云南大理出城至北直隶一带时,仲姝便与仲逸分路而行,她直奔凌云山去拜见师父凌云子,顺便再见见卫叔叔、卫婶,连同几个小师弟:卫展、阮怀若、章苏。

如今的凌云山一如既往安静中带着一种热闹,经多日观察并经师父凌云子准许,仲姝终于将陶雯儿一起带上山。

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个一向‘想法离奇’的姑娘便沉下了心。

‘天下还真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仲大人了’。

陶雯儿之前想过多种关于凌云山的景象,连同山上每人的生活,如今终于找到了这里,也终于明白自己所要选择的那条路从来都没有错。

当初在福建时,若是没有与弟弟陶朔一起随仲大人进京,那将是多么的后悔不已?

数日后,就在仲逸离开京城后某一天,仲姝也下了山,二人约定见面会和的地点,之后再一同去大理盐课提举司衙门。

只是此事还得向程默一个合理的解释:仲姝是要回娘家看看她的爹娘,进京时间紧,只能权宜之计了。

程默一直跟着仲左右,自然不会知道分路而行后的仲姝去了哪里。

“师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父说了:适当的时候,他老人家会带着卫叔叔和师弟们一起来大理府”。

二人见面后,仲姝悄悄告知仲逸这个消息,是师父凌云子特意叮嘱过的:差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只是随便来看看。

如此一说,仲逸也终于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只是算算是这个时间:应该是到了师父带师弟们一起下山‘行万里路’的时候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这些话萦绕在耳旁,如同当年发生的事儿就在眼前。

我的师父、我的凌云山……

这日午后,盐课衙门再次沸腾起来:仲大人和仲夫人回来啦。

关于仲逸此次进京的举措,大理府上上下下也是有些说法的:一般而言,外任官要进京是要经朝廷准许的,而仲大人非但可以在新春之际进京,而且还是奉了皇帝的旨意。

“你们说,仲大人此次进京,见了万岁会说什么呢?”。

‘仲大人会不会见李贵妃?会不会见冯公公呢?’。

“操你们的闲心,见不见万岁、李贵妃,那还是你们能说的吗?还是想想仲大人会不会再回我们大理,会不会还是我们的提举大人吧,弄不好,他又回了翰林院,你们都哭去吧……”。

说法这东西在所难免,说什么的都有,有知府衙门的,也有盐课提举司的,只是各人有各人看点:有人关心他会见到谁?有人希望他千万不要再回来了、吼不住。

对盐课提举司的人来说,则与他们皆不同:仲大人,可千万不要留在京城,我们盐课衙门才刚有点起色,新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呢。

当看到仲大人与仲夫人再次出现在盐课衙门的大院中时,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可算放下来——其他的人,他们爱说啥说去,管得着吗?

与此同时,盐课提举司衙门还多了一张新面孔——朝廷为他们派来的新同提举大人,也就是替代王核那个位置的。

新来的同提举名叫杨尽洺,此人之前也是都察院的御史,算起来还是左副都御史文博远的属下呢。

阳春三月好季节、满眼望去一片枯黄翻新绿,新的一年早就开始,而此时正是当紧时。

“兄弟们,大家在院子里集合,都麻溜的,仲大人回来啦,你们可小心点”。

才放下包袱行囊,匆匆忙忙喝了一碗水,程默立刻叫来库大使肖大可,召集众衙役们在院子里集合。

还是老规矩:仲大人要开始训话啦。

不用说,如今几乎都是一等衙役,这集结的速度自然非比寻常,快的不是一点点。

‘开始吧,兄弟们早就准备好啦……’。

第708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中)

阳光明媚,天气不错,大伙儿的心情也不错。

整整齐齐的队形,衙役们早已熟练的不能再熟练,肖大可依旧在最前列,见到仲逸后,都有些感动了。

肖大可的母亲再三叮嘱:一定要请仲大人来趟家里吃顿便饭,肖大可没有告诉她仲逸回了京城,只说忙过这阵子后仲大人就来。

现在见到仲逸后,他终于回去‘交差’了。

台阶之上,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早已站到自己的位置,新来的杨尽洺立于仲逸一侧,看上去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在此之前,他早就打听过:盐课衙门每日集训,而后打扫院落房屋牌匾,再轮流值守。

在衙门所有人议事时,他们这些有品阶的‘诸位大人’也不能四平八稳的坐在木椅之上。

‘首先,我们要说说,朝廷为我们派来了新的同提举——杨尽洺杨大人’。

仲逸向众人解释道:“杨大人之前在翰林院做过御史,算起来,还是文大人的属下呢”。

这一句颇有分量:大伙儿对杨尽洺还不是很了解,但说起几个月前,才来过盐课衙门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所有人都的竖起大拇指——老御史大人没得说。

既然是文博远的属下,想必自然不会差到那里。

‘闭着眼睛都比王核强’,这是大伙儿对这个新来的同提举的初步评价。

打过照面后,仲逸微微点点头,杨尽洺上前几步。

“各位大人,差役兄弟们,我叫杨尽洺,受朝廷指派,来这里做同提举,方才仲大人也说了:杨某之前在都察院做过事”。

杨尽洺说话语速不快,但咬字却颇为清楚,属于那种一字一句型的:“在此之前,杨某也知道一些,就是关于前任同提举王核的一些事儿……”。

渐渐地,这位昔日的都察院御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感觉,衙役们也试着适应他的风格。

至少,他说的话,是能完完全全听的进去了。

‘杨某不才,却有幸得文大人教诲,平日行事万不敢忘本分,更牢记自己曾是一名检察御史’。

杨尽洺最后说了一句:“听大伙都说;我们盐课衙门今年有新的计划,还是请仲大人给我们部署吧,这样一来,杨某也就有事儿做喽”。

果真是来自大衙门的,说话的水平相当之高。‘强将手下无弱兵’,文博远也的确教导属下有方。

都察院检查御史为正七品,盐课提举司的同体举为从六品,尽管被调出了京城,但杨尽洺确实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让都察院的人到盐课衙门来不多见,或许这也正是有某种深意的。皇帝朱载垕曾向仲逸说‘一粒盐而知天下’,如今看来,他是容不得盐务再出半点差错了。

“之前,同提举的一些差事由姜大人和蔡大人兼着,如今杨大人已赴任,本官也就放心将差事交给他了”。

轮到仲逸表态,他也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关起门来大家是一家,但朝廷自有规制,非仲某所能变:望各位兄弟能齐心协住办差,诸位大人也要体谅大伙儿……一起做好盐课衙门的盐务”。

“是,仲大人……”,这整齐划一的喊声让杨尽洺再次为之一振,但与此同时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盐课衙门,是个大有作为的地方、尤其仲大人……

“大可,盐井那边都安排好了吗?林大团等那些灶户的兄弟们都到了吗?”。

才回到大理,看来仲逸今日是没打算歇着了。

肖大可立刻出列,脸上挂着异样的表情:“回仲大人的话,早就安排好了,听说你回来了,灶户们接到通知,早早就去了”。

仲逸点点头:“除了衙门里正常留守的外,其余人全部出城——到盐井去……”。

作为灶户中威望颇高的林大团,他最近的日子可以说是‘悲喜交加’,自从仲大人这位新来提举大人赴任后,不光他一人,所有灶户的们日子好过很多。

别的不说,仅是仲大人每月给的赏赐,就大大解决了他们燃眉之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听过谁家有揭不开锅的事情发生,这在以前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大家有奔头了,本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儿,可他还是因为家里那点事,忙的时候还好,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可一旦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女人、儿子那一声叹气,林大团的心里立刻难受起来。

算起来也是条汉子,但林大团这些年确实老了很多,才四旬不到到年纪,在灶户中算不上年长,但看上去至少老面近十岁,令人唏嘘。

不得不说,这也是众人推举他为灶户代表的一个原因之一、一个无奈的原因。

说是这么说,但每日听到鸡鸣声后,林大团还是会准时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照常过。

而最近让林大团烦恼的还不止这些:如今大伙都说仲大人要大干一番,着重整顿盐务,这是有目共睹的,别的不说,仅从整顿盐务、查处私盐这一点就能看的出来。

作为一个资深的灶户,林大团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仲大人如此踌躇满志,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整顿盐务、查处贩私盐,那怕像盐商孙大发,之前的同提举王核等人,甚至于‘来头不小’的冯三保都被惩治,这些都是仲大人的事儿。

但如何提高产盐数量、加快制盐速度、降低制盐成本,就是盐户们的事儿了。

‘大团啊,你倒是有个准信吧,仲大人马上就到了’。

几名老盐户向林大团说道:“咱们可得凭良心说话,人家仲大人对咱们不薄,但凡本分的人家,那家没有领仲大人的银子?可这几个月下来,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哎……”。

林大团随手抓了一把青草,而后又扔在一旁,使劲挠着头,一脸的无奈:“诸位,我又何尝不想为仲大人分忧?可我们那点经验,就是使出十分的力气来,也提高不了多少产量啊……”。

众人见状,也是一阵叹气:既要提高产盐数量、又降低成本,还要加快速度,这真的是太难了。

这么多年以来,这些个问题,又何尝不是早就困惑着每个人呢?

第709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下)

阳光明媚,城外景色更加迷人,一群林中栖伏的鸟雀突然窜出了草丛,翅膀拍的‘噗噗’响,似乎很受惊的样子。

仲逸一行走了过来,‘打头阵’的是程默、肖大可等人,他们骑的快马,倒是把林中的鸟雀惊到了。

林大团老远就看到这一幕,灶户们不淡定了。众人纷纷起了身,向山坡一侧而去。

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仲大人了。

“你们看,仲大人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肖大可和程默下了马,这便转身指着身后的木车,众人循声望去。

赶木马车的衙役在最后一排,前面是仲逸、姜军等,连同新任的同提举杨尽洺,

‘上次咱们在盐课衙门就说过:工欲兴其事必先利器,今年我们采盐制盐的工具,全部换成新的’。

仲逸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自己花银子雇了工匠,这次回京城时也特意采购了一些,如今皆以齐备。

只是如此一来,就又要花掉这位仲大人不少银子了。这可是一笔相当不小的开支。

‘弟兄们,都卸下来吧’。

马车停稳后,副提举姜军吩咐了一声,肖大可和程默与衙役们开始忙活起来。

林大团等人立刻上前,如获至宝,这些个新工具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太难得、太重要了。

“仲大人,你这么做,我们可如何能担待的起呢?”。

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自己平日里干活的工具,才一伙儿的功夫,林大团便又犯了惆怅:这么好的工具,可若是再提高不了产量,该如何是好?还有脸见仲大人吗?

还是肖大可厉害,他与这些人平日里十分熟悉,此刻又是站立队形,又是分发工具,不大会儿的功夫,这便安排的井井有条,足见是个很难干的人。

程默在一旁帮衬着,像他这种头脑灵活,又见面便是三分熟的感觉,自然很快就能与灶户们打成一片了。

“工具是有了,但是大家可是要珍惜的啦,这可都是仲大人自己的银子啊”。

程默确实有些心疼,换做谁也是一样,这么一大笔的开支,即便能承受起的人,也不会轻易敢这样做。

毕竟,谁的银子都来的不易,只是看仲大人似乎是个例外,不得不服。

众人一通忙活后,见仲逸再次坐在那个土坡之上,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仲大人,你如此厚待我们,可我们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林大团说的很慢,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但压在他心口多日的难言之隐,总算是可以说了出来。

‘仲大人,就目前而言,我们要大幅提高产盐数量、降低成本,再提高效率,怕是很难的’。

林大团身后一个老灶户更是如此,他说的很清楚:“我们这些人反复试过,可每次结果都不是那么的好”。

在商言商,打鱼的看鱼苗,种地的看田地,要说到盐课提举司的任务,自然是要将产盐的数量提高,如此既能为朝廷增加税赋,又能为灶户们提高收成,再明白不过的事情。

这么一说,连一旁所有的衙役都要气馁了:灶户们不会做的,他们更不会做,可仲大人的计划怎么办?

方才还热闹不已的场面,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尤其肖大可,他一个库大使的身份和与灶户们十分熟悉的交情,令他看的更清:若是制盐这一块搞不上去,其他的都无从谈起。

仲逸依旧坐在那里,这是他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的一个位置:背后是高山密林,眼前是草地一片,还有那已越来越熟悉的衙役和灶户们。

这是一种内疚的反馈,早在见到林大团等人时,仲逸就深深的感觉了出来: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产生的愧疚,这都是些善良和不忘本的人。

“大家伙儿这都是怎么了?”。

仲逸笑着站了起来,也学灶户们一样,随手抓起几根青草拿在手中,来回的‘挥舞’着,时不时还做出一副近乎滑稽的动作。

他这是在模仿灶户们平日里的一个动作,只是模仿的不太像而已。

显然,这位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此刻是轻松的——由内而外的轻松。

这一点,在场每个人,无论衙役,还是灶户,都看的很清楚,也是一阵的不解和些许惊讶。

“大团,你们这是怎么了?本官没有说要定一个具体的标准啊”。

仲逸这么玩笑一句,接着笑道:“方才你们说的是我们整个一年的计划,若是现在一下子就能看到底,那还叫什么计划?万事皆是如此,整顿盐务是如此,其他的也一样,哪怕是种地也不外乎‘春播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

林大团还是一脸的不解:‘若是收成好,即便春播夏长秋收,那也就几个月的事儿,但我们制盐怕是……没有那么快见到效果’。

来到林大团面前,仲逸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一如既往的轻松状:“大团啊,本官这次去京城,遇到高人指点了,只要我们能齐心协力干,今年也一定很快就能见到效果”。

高人指点?

所有人听到这话立刻凑了上去,脸上的沮丧渐渐变成惊讶与好奇:能让仲大人说声‘高人’的人,那将会是怎样的高人?

而且还是在去京城时,仅听这一句,就足够让人为之一振了。

“仲大人,那依那个高人所见:我们首先该如何做?”。

林大团的声音便是所有盐户的声音:他们领了几个月的银子,实在是要找点什么正经事做做,否则,这脸上可真要挂不住了。

仲逸上前几步,再次回到他之前那个土台上,郑重其事的向众人两个字——筑盐田。

筑盐田?

这么一说,连盐户们都蒙了:咱不是有盐田吗?干嘛还要增加这笔开支呢?

看到众人的这个反应,程默立刻上前从仲逸手中接过那张图纸、那位‘高人’给他的图纸。

‘大家过来看,这就是我们今年计划的第一步……’。

程默和肖大可喊了这么一声,盐户们立刻蜂拥而上……

第710章 这块地动不得?(上)

“高人哪,这绝对是高人……”。

众人这么说着,不过衙役们大多不懂,只是最前面的几个盐户不由一阵感叹,脸上也是异样的表情。

内行毕竟是内行,林大团与几名老灶户嘀咕几句,也就渐渐有了他们自己的看法。

“仲大人,这个构想确实不错,图纸也绘的相当不错,但若是真正做起来……”。

还是林大团,他将灶户们的担忧统一说了出来:“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若是那里稍稍有点差错,怕是要难以预测后果了……”。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任何一件新事物出来之前,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刻接受,而是在渐渐打消疑问以后,再以一颗正常的心态对待。

“对啊,仲大人,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超前了?”。

“你们看看,人家这图纸,到底是怎么画的,真是太逼真了”。

“这你也不懂?那是京城来的东西,京城的东西,你见过吗?”……

众人也渐渐地议论来开了,他们要给仲大人提个醒,高人的高见不敢轻易否决,但正常的疑问还是要说的。

除了那副耳目一新的图纸外,这些盐户们心中都是有疑问的。

“嗯,仲大人,我虽不懂制盐,但似乎也觉得此法有些……难以实行”。

程默当然也是为仲逸而担心,一种由担心而引起的提醒。

仲逸一点都不好奇,当初唐小丫告诉他的时候,他的反应比众人只是强那么一点点。

同样的,还有炼铁、挖铜、采煤等,唐小丫说的一套一套的,自己听的一愣一愣的。

现在看来,仅是这些图纸和数据分析,还远远不够,只看看制盐一项就足够了。

朱载垕还真有先见之明:一粒盐而知天下之事,说的真有几分道理。

暂时接受不了,就选个更加合适的时间再解释吧。

“大伙儿不要着急,不管这个方法能否实行,只有我们做了才梦知道”。

仲逸向林大团特意叮嘱道:“大团啊,图纸它只是一张纸,要将这上面的东西弄成实实在在的,还少不了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人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大团当即表态:‘仲大人放心,不管千难万难,我们一定会迎难而上,争取今年做出点样儿来’。

其他盐户们纷纷点头表态,皆是林大团般的决心。

别的不说,就冲报答仲大人这份恩情,那也没的说。

‘弟兄们,还说什么呢?这么好的太阳,大家伙儿开始干活吧’。

肖大可说了这么一句,林大团便与众人立刻拿着各自的新工具,指着前方道:“仲大人,你看那里怎样?我们就把盐田选在那里,如何?”。

林大团也是高兴过头了,他这么一说,见程默已领着仲逸向前走去,这才反应过来——不妥。

灶户们没有移步,前面几个盐户甚至开始抱怨起林大团来:看看你,选的那块地方?

肖大可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他眉头微微一皱,而后便又努力说了一句:‘说了也好,此事,除了仲大人,还有谁敢做?’。

林大团一想:这又要给仲大人添麻烦了。

对着图纸,仲逸再次核对地势、土质,最后重重点点头道:“大团啊,你说的没错,这块地做盐田正合适”。

确定无误或,仲逸转过身向众人大声说道:“就它了……”。

林大团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也该他来解释,若是仲大人确有难处,那不做也罢,反正他就是这么想的。

“仲大人,小的方才一时口误,这里不适合”。

话到嘴边,林大团还是不想给仲逸惹事儿,众人一听,也是同样的反应:对啊仲大人,这里不合适……

‘仲大人,这里边……有事儿……’,程默再次看看这块地,也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能拥有这么一块地,田的主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瞒不住了,肖大可干脆上前向仲逸解释道:“仲大人,这块地是陈老儿的地……”。

陈老是谁?

这个问题,连同盐课提举司的副提举在内,也完全反应了过来。

在场的,除了仲逸和程默,估计不知情的还有新来的同提举杨尽洺。

“仲大人,这陈振老儿是原来的朝廷命官,在京城……曾经做过户部侍郎,如今他告老还乡,也弄了不少地,这块便是……”。

肖大可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后自己便心里简直凉透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是把仲大人架在火炉上烤吗?

来大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城中这点事儿,仲逸也是知道一些,其中也就包括这位原先的户部侍郎陈覃。

此次回京时,冯保还特意‘关照’过:大理府那点事儿,千万要留意这个原先的朝廷三品大员、户部侍郎陈覃。

如今看来,这个冯保还不是一句客套之语。

还真别说,早在初来大理时就曾去过陈府,只记得这个人还算不错。

什么时候,这块地成了他陈覃的了?

“仲大人,此事就发生在你去京城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府的人把临近几块都给买下来,平整后便是这么一大块儿,听说当时花了不少银子呢……”。

肖大可上前附耳一番,而后也同样解释道:“今日我们就是这么一说,再另择一处,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

仲逸望望所有投向的目光,而后似笑非笑道:“你看看,这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的吗?”。

好吧,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想收回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仲大人,要不?今天先到这里,不管怎么说这是人家的地,打声招呼还是有必要的,其他的,日后再说……”。

程默毕竟是在京城翰林院呆过的,起码的‘门路架势’还是懂的。

仲逸微微一笑,而后摇摇头道:‘不,陈大人既是朝廷原户部侍郎,想必自然也懂得何为的舍小家保大家?盐务事关重大,他自然能体谅,这是一个做臣子应有的度量嘛……’。

众人愕然,面面相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还是林大团站了出来:“仲大人,你有所不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度量的,都怪我多嘴……”。

第711章 这块地动不得?(中)

离开盐井后,仲逸向肖大可家而去。

这是肖大可奉其母‘之命’,再三邀请的。

作为最忠心的跟班,程默自然是要同往的。

令人意外的是,同提举杨尽洺也主动‘赴约’,这样便可能更快了解盐课衙门的差役与盐户们的实际情况。

没过,肖大可家距离林大团家不远,也就是几里路的路程。

作为刚从京城都察院前来云南大理赴任的同提举杨尽洺来说,他确实需要这样的机会与大伙儿拉近生活。

仲逸自然同意了他的这个请求,副提举姜军一起出的城,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他的陪同。

于是,盐课提举司不足十人的样子,随着肖大可与林大团向山村而去。

一如之前,深知肖大可家这些年因为他娘亲的病疾耗掉不少银子,而林大团家本身也不富裕,仲逸这便吩咐程默快马加鞭回城买些酒肉吃食,足够他们两家吃一阵子了。

天气不错,尤其道路两侧,简简单单的花红草绿,确能令人耳目一新。

或在义中村多年,亦或是在凌云山长大的缘故,仲逸对山山水水景色有着特殊的情感,莫名的一种亲切。

这条路之前是走过的,只是那个时候天气还有点冷,随行也只有程默而已。

“这些杂草要是雨水充足的话,长得该有多旺盛?若是在施点肥,是不是更好?”。

仲逸这么一说,顺手指着山上还不是很绿的地方。

林大团和肖大可相视一眼,不由的笑了:“仲大人,这些个都是野草,那里还要充足的水分,施肥什么的?随随便便就可以长得旺盛……”。

仲逸回过头来,不由的笑道:“既是这样,那何不在这里牧马放羊呢?白白浪费了这些草,也给你们损失不少‘荤菜’的机会?多余的卖掉,还可以换些银子嘛”。

肖大可没有言语,林大团却傻傻一笑:“牧马放羊?若是数量太少的话不足以养家,可如果多的话,可没有那么多的本钱,搭建棚圈、买羊崽、马崽的,还得做草料……”。

这话说的没错,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本就是从来都不会有的事儿,只是没有那一粒粒的种子下地,岂会有秋日的硕果累累?

还有一块块的田地,耕地的耕牛,各种各样的农具,但若是因为一片树叶而失去整片森林,那真是太不划算了。

像林大团这样想法的人,不仅仅是‘目光短浅’而畏畏缩缩,更因为一个很厉害的原因——现实。

当年连吃饭都是问题时,那有那么多的想法?

“若是本官给你们银子呢?所有搭建圈棚、买崽的银子,还有草料全部给你供应呢?”。

勒住缰绳,马儿一阵嘶鸣,仲逸是认真的,他简单的说了一句:“肖大可,林大团,此事你们好好合计一番,之后给本官一个准信,到底能不能干?”。

那二人急忙停下,却一时没了主意:这,不是又要让仲大人破费吗?

‘仲大人,就是银子够了,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人啊,一家才有几口人?根本忙活不过来,总不能让我们盐课衙门的兄弟都上吧?’,这是肖大可说的。

仲逸笑着指指林大团:“我们盐课衙门是不能做此事,但盐户们呢?一家人不够,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林大团还是面露难色道:“可是……我们是盐户,这样做,朝廷准许吗?再说了,制盐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呢……”。

倒也不全是无道理,只是觉得有些魄力不足呢?

“此事,自有本官来想法子,先去吃饭吧”。

一声皮鞭声,仲逸的马儿快速飞出,身后的人急忙追了上去,但还是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早在翰林院时,仲大人的骑术就广为流传,来大理后不少人认为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却是‘实过其言’。

不大会儿的功夫,肖大可家院外的木桩上,已拴上不少缰绳。肖母闻声而出,见了仲逸激动不已——这是救命恩人啊。

林大团没有一同前来,他先要回家准备,稍后仲大人便要来他家。

“大娘,我得要再向你解释一遍:您老的病是李太医医术高明所治,真的不管我的事儿啊”。

连连致谢,仲逸只得推向不在这里的李时珍,但肖母那里能听得进去;‘李太医医术高、医德好,这自不用说,但没有仲大人安排,那里有老身的今天呢?’。

这么一说,肖家人也立刻围了过来,连连笑道:‘娘啊,仲大人和李太医都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现在仲大人来家了,你只顾着说话,仲大人还能用饭菜吗?’。

这么一说,肖母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仲逸拉到上座,而后自己缓缓向隔壁一屋走去,嘴里还喃喃道:‘孩儿他爹,咱们大可是个有福的孩子啊,遇到了仲大人这么好的人……’。

离开肖大可家大约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后,肖大可在这一带路熟,执意要将仲逸等送到林大团家。

“仲大人,没想到你对咱们盐课衙门的兄弟如此关心,这一点,下官都自愧不如”。

对于初次见此景的同提举杨尽洺来说,确实大开眼界。

肖大可不假思索道:‘杨大人这话说的没错,若没有仲大人,兄弟们早就不想干了,那怕是去要饭……’。

此言所指便是之前的同提举王核,作为杨尽洺来说,他还是觉得有些小小的尴尬。

是的,他是文博远的属下,都察院的御史,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不是确实应该做点什么呢?

“仲大人,不知方才盐户所说,原户部侍郎陈覃占地一事,若是有人阻挠,该如何?”。

早在翰林院时,杨尽洺就听过这个人,他似乎一点都不乐观:“若他就是没有那个胸怀和气量的人,就是占着不放呢?”。

似乎因都察院,亦或文博远和樊文予的缘故,仲逸对昔日的御史本就有几分好感:“那,依杨大人之见,是否有什么新的主意?”。

杨尽洺还真不是个怕事儿的:“如果他能腾出那块地便罢,若是他从中作梗,就查查他总共占了多少地?若违背朝廷规制,就联名都察院的御史——参他”。

很明显,这位御史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第712章 这块地动不得?(下)

林大团的家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从院外来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只要进了院子,就能明显感觉到那种莫名的压抑。

“仲大人来了?快里边请”,说话的是林大团的女人,之前她是见过仲逸的,与肖大可家人一样,他们对仲大人是格外感谢的、发自肺腑那种。

别的不说,若是没有仲大人,怕是有多少盐户家——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大团,你家里到底有什么事儿,若是本官能解决的话,你尽管可以开口”。

仲逸上次就想问这句来着,只是因为突发意外,被衙役们叫了回了盐课衙门。

“哎……仲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苦啊……”,林大团的女人长长叹口气,就这么说了一句,还是不由的望着林大团。

“说什么说?还嫌给仲大人添乱添的山吗?”,林大团一脸的不悦:“你看看,来咱们家,仲大人的脚还没有站稳呢”。

盐课衙门里的事儿林大团的家人不知,但林大团听了不少,仅是即将开始的计划,还有原户部侍郎陈覃占的那块地,就够忙活一阵子了。

真不能再给仲大人添麻烦了,再说林大团家的问题由来已久,即便是仲大人也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

“给仲大人添乱了,民女只是随口说说,请大人恕罪”。

林大团的女人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将饭菜端了上来,虽说是农家饭,但做的却十分别致,是个用心人。

“仲大人,既然是这样,那回头问问肖大可、或其他盐户不就知道了?”。

程默见状便向仲逸说道:“院子里景色不错,天快黑了,我们顺便看看景儿,这里与京城可是大不相同啊”。

仲逸双眉微微一皱,倒是想起上次好像问过肖大可,但这小子支支吾吾的,好像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这次是要好好问问了。

程默的提议确实不错,难得来一趟,就再看看山村风光吧。

“大团啊,看不出来,你还会打铁啊”,副提举姜军也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顺手拿起一副铁具,开起来了玩笑。

这么一说,林大团更惆怅了:“哎,姜大人有所不知,小民之前是专门铸铁的,只是后来因为一个偶然的变故,这才……”。

紧接着,这小子又是一阵长叹。

这模样,简直就吃了三天三夜的苦瓜,一肚子的苦水状。

这么一说,仲逸也似乎也来了兴致:没想到林大团还有这个本事,这些铁具做工精细,根本不是一般工匠的水平。

此次回京,仲逸还特意让老姜头约了几个工匠,铁匠铜匠,其中的门门道道还真是了解一点,哪怕也皮毛,也不是纯粹的门外汉。

程默却是个纯粹的门外汉,他拿起一把菜刀就问林大团:“能不能给我打一把刀?要很锋利那种”。

林大团终于苦笑道:“程默兄弟啊,这锋利还不只是打造的技术,还要看铁料的品质了,同样的技术不同的原料,打造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啊”。

程默还想说什么,却被仲逸制止道:“你一个小小的跟班,用刀干什么?还要锋利的,快歇歇吧”。

关于程默是“高手”的传说,盐课衙门是知道一些的,仲逸这么一说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副提举姜军笑着说了一句:“大团啊,你还有什么别的杰作吗?”。

也就这么一句,程默要打刀的想法也就那么回事了。

说着众人便再次围着打好的铁具前,都是林大团亲自打好的。

看了一会儿,大家说说笑笑,林大团的眉宇间终于好了很多,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这顿饭吃的还算凑合,至少仲逸觉得:无论肖大可还是林大团家,都不虚此行。

饭后上了茶水,林家人一年不怎么喝茶,这还是上次专门为招待仲逸而准备的。

闲聊几句,也是时候该回盐课衙门了。

“其实啊,咱们云南有铁矿,只是没有好工具技术,开采不出来……”。

闲聊归闲聊,林大团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却引起仲逸的兴趣。

“大团,你说说看?这个铁矿有多大?需要怎么开采?”。

仲逸继续问道:“对了,就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开采?”。

林大团瞪大了眼睛:“仲大人,我只是说说而已,莫说铁矿了,我们云南还有铜矿,很大的铜矿”。

显然,他这么说又怕仲逸来一句:需要多少银子,本大人出了。

说归说,这可不是他能承受的。而且也不是能随意插手的。

林大团还是多虑了,仲逸在来云南前,早就看出了云南这个地方的“特产”——铜和铁。

怎么开采?或许仲逸比林大团更有理论,但说起实践来,他还是差了点。

此刻在仲逸的眼里,这个林大团本身就是一块宝:既能制盐,又能炼铁,还能做些牧马放羊的事儿,无所不能。

……

“这个大团家里,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每次都欲言又止的样子?”。

出了林大团家,仲逸这便问起肖大可来。

肖大可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仲大人,实不相瞒,我们还真的不知道,他从不向我们说,我们也不好推测……”。

就在这时,选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近,众人一看却是盐课衙门的一名一等衙役。

“仲大人,有人来咱们盐课提举司了,请你快快回去吧”。

那衙役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开口道:“是原户部侍郎陈覃陈大人来了”。

这么一说,同提举杨尽洺立刻纠正道“搞清楚了,他既然是原户部侍郎,现在都告老还乡了,就不必再称一声大人了吧?”。

看来,这位昔日的御史大人确实不怎么待见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

仲逸笑道:“还是杨大人说的对啊,是本官低估了此事,看看,咱们还没去找人家呢,人家就找上门了”。

“那就会会他吧”,杨尽洺丝毫不惧,立刻就跨上了马背。

程默心里一阵嘀咕:这是个什么情况?这陈覃是与杨大人之前是有什么过节吧?

第713章 你以为你是谁?

天色不算晚,但街上行人明显比往常少了许多,若此刻要登门造访之类的,也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仲逸等一行不到十人已回到盐课提举司衙门,路上不紧不慢的速度,大家伙儿的心情还算不错。

见到仲逸后,留守在盐课衙门的吏目蔡一书立刻迎了上来,显得有些焦急:“仲大人,你可算回来,快到客堂看看吧,陈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身后的同提举杨尽洺眉头微微一皱,原本又想说一句:“既然陈覃都不是户部侍郎了,如今赋闲在家,也就不用再喊声大人了吧?”。

想是这么想,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人家蔡一书不是普通的衙役,那也是朝廷的从九品吏目嘛。

‘程默,快,去将我们的马儿好好饮些清水,上些好料,今日奔波一天,是该犒劳犒劳’。

程默立刻会意,领着几个衙役向马厩而去,仲逸这才转过身来,向蔡一书问了一句:“我们今日才去的盐井,只是商议如何筑盐田的事儿,这个陈覃是怎么知道的?”。

蔡一书四下看看,向左右衙役挥挥手示意他们暂先退下,而后上前低声道:“仲大人有所不知,这个陈覃在大理府的势力很大,近些年占得地也多,到处有为他们跑腿的人,这么大的事儿,岂能不知?”。

手伸的够长,连盐课衙门的提举大人都不放在眼里?这分明就是挑衅嘛。

“仲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蔡一书见仲逸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他便又催促道:“是不是……先进去见见再说?”。

同提举杨尽洺直言道:“进去就进去,见就见,他占这么多地本来就不符朝廷规制,我们还怕他不成?”。

这便一句,杨尽洺就要上前而去,谁知仲逸却淡淡的说了一句:“杨大人着什么急呢?既然人家能做到户部侍郎,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不会贸然而来,想必是做了准备的”。

副提举姜军与吏目蔡一书相视一眼,不由的点点头:‘关键时刻,还是仲大人来做这个‘定海神针’啊’。

也难怪,毕竟这只是一个从五品的衙门,那怕是昔日的户部侍郎,毕竟有余威在,也不敢轻易惹人家。

如今仲大人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盐课衙门一条心了。

“呵呵,还真不愧是做过户部侍郎的,告老还乡了对田地还是情有独钟”。

仲逸向蔡一书笑道:“既然人家那么着急,咱们只能再晾晾了,听说你一直对自己棋艺颇为自信,今日何不与杨大人切磋切磋?”。

蔡一书微微一愣,而后立刻笑着推辞道:“仲大人说笑了,就下官那点棋艺,岂敢与杨大人相提并论?”。

杨尽洺本是想三步并两步跨进屋门与陈覃理论的,听仲逸这么一说,倒也变得淡定了许多。

关键仲逸方才之举,颇有老御史文博远的风范——处惊不变、临危不乱。

这也是每次文博远训斥他最多的地方:这个杨尽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点。

文博远的话犹如在耳萦绕,而他临出京城时曾特意叮嘱:仲大人别看他年纪小,但文采飞扬、腹有文章、行事稳妥、颇有‘大将风范’……

这一番说的,杨尽洺恨不得出了京城就直奔云南,一路上的辛劳也就不在话下了。

真是不虚此行,见了仲逸不到一天的功夫,他已完全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仲大人身上所散发的那种感觉、不按套路出招,但总能令人心悦诚服。

在京城时对这位仲大人就有所耳闻,但杨尽洺也是科举出身,也曾做过翰林院的庶吉士,待人接物就怕‘言过其实’四个字。

文人的脾气嘛,若是来硬的,就是把他头坎了,他的心里也许还是看不起你,有的时候做一篇文章抵得上‘千军万马’。

蔡一书的房间是除仲逸外最干净的一间了,当然主要是因为仲姝平日里爱干净,否则,仲逸都不一定有这样的细心。

早在蠡县时不就是如此嘛,仲逸的房间还真比沈尘他们几个强不了多少。

‘不行,今日仲大人也在,我们是不是压点赌注呢?’。

副提举姜军见‘阵势’已经摆开,便向一旁的程默等人说道:“你们说说,到底是蔡大人能赢呢?还是杨大人棋高一筹?”。

又来这个,虽是能助助兴,但弄不好得有些伤和气。

仲逸已经坐在了中间一侧,俨然一个‘观审’的角色。

程默见状笑道:“那姜大人,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你先押”。

有仲逸的‘庇护’大家也就渐渐习惯接受了程默这看似有些‘胆大’的举动,有的时候反倒觉得挺有趣的,关键这小子太能搞笑了。

“我押杨大人赢”。

说着,姜军拿出一小块碎银子,他平日里可是个很‘抠门’的人,看来今日这是豁出去了。

姜军平日里与蔡一书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他这么做一点都不意外。

“那我就押蔡大人赢,这样才有挑战性,你们说是不是?”。

程默很轻松的为蔡一书‘扳回面子’,二人总算是平衡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明白吗?”。

仲逸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下注的事儿,也就他们二人参与了。

从肖大可家出来时,特意留了一壶酒,仲逸特许:今晚程默刻意将它全部消灭掉。

月色渐高、夜色渐深,门外的衙役再次添了几盏灯笼,夜间值守的衙役们依旧巡视,偶尔向他们打声招呼。

多么美好的夜晚……

“老爷,都打听过了,那个叫仲逸的小提举早就回来了,可现在……”。

院子一角不远处,一件硕大的房间中,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向陈覃说道:“可是,他们现在竟然开始下棋去了……”。

‘哼,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提举,不知天高地厚……’。

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怒气邹增,一脸不悦的说了一句:“他这摆明就是不给老夫面子,公然要唱对台戏了”。

户部是什么地方?号称朝廷的‘粮库’、‘钱袋子’,管着田产税赋人口,一个户部侍郎那是何等的威风?

若不是因为告老还乡,岂能受的了这‘鸟气’?

“老爷,要不要给布政司或按察司的人打个招呼,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提举,不信还能反天不成了?”。

那管家弓着腰,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儿,嘴巴都有些歪了:“还有那个新来的什么同提举,好像叫杨尽洺,自恃是都察院来的,更是将老爷不放在眼里……”。

说到都察院,陈覃不由的一怔。

说起都察院,他就不由的想到文博远,这可是自己的死对头啊:早在做户部侍郎时,这个老御史就向朝廷参过他们户部好几本,其中也有直指陈覃这个户部侍郎的。

可以说陈覃现在能告老还乡,其中还有文博远的‘功劳’。

好在是离开了京城,但这本不是陈覃的本意,若不是想躲避麻烦,自己才不会再皇帝面前苦口婆心、搜肠刮肚的说了半天‘叶落归根’、‘怀念故土’之类的感人之词。

程默猜得没错,说起这个陈覃时,杨尽洺的气便不打一处来,这里边果然是有故事的。

“就这一盏茶的功夫,若是他们还不来见老夫,我们这便回府”。

举着茶杯,陈覃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下次,若是他仲逸想来我们府上,看他是如何能进的来?”。

那管家立刻会意,不由的上前巴结了一句:“趴着来,到时还要看老爷的脸色,嘻嘻……”。

“好好,果真精彩,杨大人赢一局,蔡大人赢一局,一平啦”。

不知喝了几盏茶的功夫,程默酒壶里酒早就见底儿了,终于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这二人的棋艺确实厉害,仅从时间上来看就能看出一二’。

程默不甚懂棋艺,但看的久了便得出一个门道:时间下的越久,棋艺便越高,完全以‘时间长短’论输赢。

这个结局很是精彩,甚至超过了棋艺本身。

‘仲大人,那位昔日的户部侍郎大人——走了’。

肖大可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是有那么一些‘幸灾乐祸’的感觉:“看到他那气氛而又无奈,同时又有些狼狈、灰溜溜的样子……别提多解气了”。

“呵呵呵,……”,说完这句,这小子自己开始乐起来。

“罚肖大可明日早起,打扫院落”。

仲逸起身笑道:“既然人家客人都走了,那我们这些主人们也该各自歇息了”。

肖大可吐吐舌头:“莫说明日早起了,就是连着打扫三天院落也不在话下”。

杨尽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与姜军和蔡一书嘀咕几句,而后立刻追上了才走出门的仲逸,似有不安的问了一句:“仲大人,我们就这样得罪了这位昔日的三品大员,万一他使绊子……”。

仲逸才驻足,却并无言语,杨尽洺立刻补充道:“仲大人莫要误会,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牵连了盐课衙门的兄弟们”。

这是御史们一贯的秉性:若是参别人时,需要联名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副‘共同赴死’的壮举,就怕牵连了自己的同僚。

仲逸转过身来,对眼前几人说道:“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今晚……我们不说这个”。

“诸位大人,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去盐井呢”。

见仲逸走了前去,程默却向身后几人说道:“仲大人方才不是说了嘛,明日,我们就去筑盐田,就是那位之前户部侍郎大人占得地”。

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明白了:他生气归生气,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呗……

也就是仲逸这样的提举,也就是这些跟着他一路走来的同僚,否则,这些人今晚真要难眠了。

恰恰相反,这是要好好睡一觉了,否则,岂能对得起这美好的月色?

……

次日一大早,院子里边传来肖大可的声音,他确实在扫院子,袖子挽的老高,大大的扫把挥舞着,干的热火朝天。

“大可,你快轻点吧,石板都让你刮一层皮了”。路过的衙役们不由的打声招呼,说说笑笑很随意的样子。

肖大可立刻来了劲儿,朝这几个衙役就扫了过去,边扫边嚷嚷道:“管得着,管得着吗你?我乐意……”。

众衙役们急忙躲闪,毕竟是他们的库大使,玩笑几句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一晚几乎都未合过眼,程默这小子现在睡美了吧?”。

众人离去后,肖大可这才懒懒的坐在台阶上,心里却暗暗叫苦“此刻就是在这石台阶上,我也能倒头就睡”。

“仲大人早”。

听到衙役们说话声,肖大可站了起来,却见仲逸正朝这边走来。

不近不远、不紧不慢,后面跟着的还是程默,这小子脸上还是以往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打瞌睡的样子。

佩服……

“仲大人,我与程默兄弟分路而行,而后又会和在城外,都打听清楚了”。

肖大可见了仲逸,脸上的疲惫立刻烟消云散:“仲大人,你猜得没错,当初这几户人家买地时虽有契约,但上面写的银子根本就没有兑现,等于陈覃白拿了这块地”。

之后,他又摇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一块,还有很多地,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种伎俩:用劣地换好地”。

仲逸稍作停顿,而后道:“好,把这些人全部叫到盐课衙门,交给蔡大人和姜大人他们”。

末了,他又叮嘱道:“对了,把杨大人也叫上……此事,一定要保密”。

肖大可望望四周,信誓旦旦道:“仲大人尽管放心,有我在,保准稳妥,如今只要百姓们听说来盐课衙门见仲大人,没有什么可怕的……”。

仲逸离去后,只听身后传来程默与肖大可的对话:“四两银子?你哪来的,不是昨晚顺的吧?”。

‘什么顺的?这是仲大人给的,犒劳我们一夜的辛劳……’。

第714章 胆子也太大了吧?

“仲大人,知府衙门那边……请你过去一趟”。

一大早的,仲逸才回屋,却听到衙役来禀,他只淡淡问了一句:“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前任知府曹春因被冯三保拖下水,新来的知府名叫姜飞越,之前也在都察院。不过人家是四品佥都御史,比同为来自都察院的杨尽洺年长许多,二人没有多少交集。

‘嗯……’。

那名传话的一等衙役犹豫了一下:“听知府衙门的人说,好像原户部侍郎陈覃也在那里……”。

好吧,腿脚够快的,昨晚来盐课衙门没有理会,一大早的又跑到知府衙门了?

仲逸望着窗外,随意说了一句:“走吧,备马”。

那衙役似乎不解道:“仲大人,去知府衙门的话,还是坐轿子吧……”。

转过身来,仲逸这才微微笑道:“谁说要去知府衙门了?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们是要与盐井的,今日要开始筑盐田,告诉程默,备好马匹,带好干粮和水,中午不回了”。

听了这句,那衙役几乎是跳着跑出门的:盐课衙门本就不属知府衙门管,可这些年没少受他们的气。

这下可好了,我们来了仲大人,不知道我们盐课衙门已经变天了吗?

“都麻溜的,这可是仲大人自己花银子买的新工具”。

程默早就备好了出行所需,衙役们拿着各自的东西,连肖大可也跟了上来。

“你们二人今日就不要去了,好好睡一觉”。

强打精神,还是难免哈欠连连,仲逸看到后是满满的感动。

这么一说,立刻就感觉没了力气,程默一手搭在肖大可的肩上:“大可,还是去那屋吧……”。

临近门口时,杨尽洺追了上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仲大人,好样的”。

他的身后是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仲逸微微一笑跨上马背,特意叮嘱了一句:“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们几个了,一定要做到铁证如山”。

一种被信任的感觉,令杨尽洺顿时毛孔都张开不少:‘仲大人你就放心吧,下官在都察院也曾参与过一些案审,聆听过文大人的训示,也有一些体会……’。

仅凭着一点,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心细的御史大人。

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同样留守,程默和肖大可也去补觉去了,临行前,仲姝也说一同前往的,没想到却被仲逸制止,让她与刘妙妙也上街买些食材,以做晚饭用。

经过王核之事后,刘妙妙总算幡然醒悟:他们这些人和仲大人比起来……连根葱都不算,陶雯儿去了凌云山后,她倒可以陪陪仲姝,眼界也就慢慢的开阔。

‘我之前就是个傻子,被人当棋子,还算计仲大人,好在仲大人不计前嫌,否则,真的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妙妙将自己重新开始的生活当做是重生,连他之前的衣物,连同房间的摆设都彻底换掉,他要重新开始……

天不错,盐户们来的更早,不怕吃苦倒是真的,不过今日这份热情,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来看看热闹也是其中之一。

仲大人要动原户部侍郎陈覃的地,这要换在以前,那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大团站在人群间,盐户们个个手里拿着工具,他们再次商议一番:我们一定要支持仲大人,不管怎么样,绝不能便宜了那陈覃。

此刻,农具就是兵器,若是谁敢阻拦,只要仲大人一声令下,没有一个后退半步的。

当仲逸与一行不足十名衙役来时,众人却显得有些惊讶。

‘仲大人,怎么就你一人?’。

林大团率先走上前去,焦急的说了一句:“姜大人和蔡大人呢?还有那个新来的……杨大人呢?他们怎么没来?”。

“对啊,怎么?大可和程默兄弟也没来,我们……是不是人少了些?”,一旁的盐户们踮着脚尖,不由的向来的仲逸来的方向望去,确定再没有人跟上来了。

人群中一阵嘀咕,一种‘势单力薄’的气氛。

仲逸很轻松的下了马,随意向众人说了一句:“他们在盐课衙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是来干活的,他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嘛”。

林大团急忙将仲逸的马匹栓到树上,他也不再多问:既然仲大人都主意已定,我们跟着干就是了。

“仲大人,我们何时动手?”。

一名年青小伙儿紧紧捏着木棍,如同上阵杀敌一般:“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对,咱们现在就干”,众人附和着。

仲逸不由苦笑道:“你们总得要本官歇息片刻吧,现在时辰还早,着什么急呢?”。

说归说,他还没有坐稳,却见盐户们已纷纷爬上土坡,各个拿着工具,直接就‘冲了’过去。

好吧,他们这是将这块地当做是陈覃了,恨不得将他立刻刨个‘四分五裂’。

“仲大人,你就在这里呆着,这些活儿,你干不了,我们过去看看”。

盐课提举司的一名一等衙役,也是这不到十人中的头头向仲逸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吩咐留下四名衙役,其他人也要跟那些盐户一起过去。

仲逸向左右衙役挥挥手:“你们也去吧,不用看着本官,这么热闹的场面,本官也要去凑个数儿”。

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怎么了?莫说筑盐田了,就是下地播种,也并非那种纯粹的门外汉。

这场面简直就是热火朝天的节奏,平日里总是愁眉苦脸的林大团此刻也顾不得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顾着干活,没时间啊。

尘土飞扬,好在有风向,否则就真要灰头土脸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的胆子太大了’。

逆风的方向,两个急匆匆的身影飘了过来,只是赶得太急,都呛到了脖子,咳嗽的‘咔咔’声响。

“住手,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不知道这是谁的地吗?”。

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个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灰头土脸不说,嘴上却一点都饶人:“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第715章 腰牌

“你们这里……谁管事啊?”。

那两人见众人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得压低声音,不过依旧那种不屑一顾的:“怎么着?敢做不敢认啊?”。

盐户毕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将目光投向仲逸。

知道今天来干活的,仲逸特意穿了布衣,不过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模样确实不是经常干活的那种。

“你们是什么人啊,口气比脚气还大?”。

说话的是盐课衙门的一名一等衙役,他忍这些人已经很久了。

方才那两个牛哄哄的人自然能认得出仲逸,只是他们并不害怕,也不点破:“我们是陈大人府上的,是管家让我们来的,怎么啦?”。

末了,那人又补充道:“陈大人,你们知道吧?是我们大明朝之前的户部侍郎,官居正三品”。

“哼,原来是你们管家叫你们来的啊?”。

那名一等衙役更是不屑道:“那你没有资格说话,你说的那个陈侍郎大人,我们不认识,没听过”。

“侍郎?我们看你们是……是狗吧?狗腿子的狗吧?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其他衙役也纷纷上前,丝毫不惧那位昔日的三品侍郎之余威。

“哈哈哈,是狼,还是狗?还不如叫狼狗啦……”,人群中立刻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太大胆了,若是要陈大人知道了,要你门好看’。

那两人见这么多人围了上来,也只能用嘴找回点面子了。

“他是我们这里管事的,有什么向他说吧”。

仲逸拍拍林大团的肩膀,笑着对那两人说道:“你们要是不忙的话,也一起来干活吧?”。

林大团一脸愕然,身子猛地一颤,总算反应过来:对啊,这两个人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和仲大人说话?

“对,今日这里……我是管事的”。

林大团耸耸肩,大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干活啊?”。

那两人还要说什么,却被盐课衙门的几名衙役立刻推到了一旁。

‘滚不滚?小心老子一刀砍了你’。

‘救命啊……’。

对有的人还是不能太好,才片刻的功夫,那两人便窜上了土坡,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嘴里还不停的求饶,全无之前那般不可一世。

是狼是狗,一试便知。

“仲大人,若是方才那两人真的跑回去叫陈覃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林大团的担忧,也是其他衙役们心声。

仲逸并不理会,只顾低头忙他的活儿,随意说了一句:“你们尽管干活便是,这些不是你们操心的……晚上有酒有肉啊……”。

干就干呗,只要仲大人在,就是陈覃的老子来,也不好使。

这个季节最适合踏青了,不得不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大理的风土人情与京城相差甚远,越是这样,便越有几分好奇之意。

山道中,两匹快马匆匆而过,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那种焦急,恨不得直接插上两只翅膀飞了上去。

“姓仲的,你等着,过不了今天……有你好看的”。

“兄弟,你说的对,我们一定要在陈大人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提举,竟敢不将户部侍郎放在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呵呵,王法就别提了,在云南这个地方,那里还有王法?我们陈大人的名号就是王法”。

这果真是两个多嘴的人,骑着马还管不住那张嘴。

“啊???小心……”。

一阵马儿嘶鸣声,那两个人急忙勒住缰绳,只是用力过猛,差点要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你……你是什么人?敢挡我们的路?胆子可真不小啊”。

那两人没有下马,眼睛却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一名中年男子,看上去属于那种有些身手的。

“下来吧,你们今日不要打算回城了,就在这儿呆着吧”,那名中年男子淡淡的说了一句,竟慢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此人……来者不善,快逃……”。

那两人嘀咕了一句,双腿用力一夹,立刻向前而去。

‘嗖’的一声,之后是一道亮光,一柄长剑飞出剑鞘,凌空盘旋,闪光令人心惊胆战。

“噌……”,片刻之后,那柄长剑再次落入剑鞘,那名中年男子连起身都懒得动一下,稳稳坐在那里。

‘啊?我的刀呢?这衣衫是怎么了?还有,还有我的鞋……’。

那两人看着对方,却不知马儿早已奔出数米外,他们已经站在地上。

这不是高手,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大哥,哦,不,大爷,你就饶过我们小的们吧,我们瞎了狗眼,没有认出高人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要再拔剑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还是怎地?那两人一脸的倒霉相:“大爷,所谓大狗还得看主人……”。

呵呵,这个时候知道说自己的‘主人’了。

“看什么看?你们的主人不就是陈覃吗?他也就是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嘛,这种人……我们见多了”。

那中年男子依旧躺在地上,懒懒的说了一句:“你们现在这么着急,不就是向陈覃说‘盐课衙门的人占了一块地嘛’”。

这么一说,那两人心中‘咯噔’一下,感觉后背有些凉凉的发麻。

“据我们掌握,你们二人在京城时就跟着陈覃,对他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吧?”。

那中年男子问道:“说吧,这个陈覃还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就在中年男子起身那一刹那,那两人立刻瞪大了双眼,不由的跪倒在地。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

那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确信方才那名中年起身时,他的腰间挂着一块腰牌。

这两人确实在京城时就跟着陈覃,只因平日里贪些小便宜一直没有混出个样来,但恰恰因为此,也就令陈覃得以放心:没有野心的人才好驾驭嘛。

不过,人家总归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比如说那块腰牌,那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组织的标志……

“陈大人这次彻底完了……”,仅是对视一眼,这二人就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

‘大人,我们说,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什么都说,只求你饶过我们一条小命……’。

方才灰头土脸的,如今又开始磕头如捣素,这二人倒霉透顶了……

第716章 也不过如此嘛

天气不错,众人干活儿热情更高,盐户们许久没有这么痛快了,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午饭更是没的说:酱肉、酱菜,卷饼夹菜,还有限量的小酒……

对盐户们而言,仲大人所谓的‘干粮’,都赶得上他们的正席了。

饭后歇息一盏茶的功夫,继续开始干活,林大团挽起袖子不时的指挥着众人,若是仲大人不在的话,他完全可光着膀子大汗淋漓起来。

时不时的,总有人向城里来的方向望望,这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既希望什么人也不要看到,但真连一个身影都没有时,心里又觉得怪怪的。

“陈覃真的就怎么算了?”,这是连同林大团在内所有人的心声。

“怎么说人家也是户部之前的侍郎大人,若是一下子都不表示,是不是显得有些太没面子了?”。

嘀咕归嘀咕,盐户们心里还在想着一件事:“方才那两个牛气哄哄的人,不是去‘叫人’了吗?怎么半天没动静了?”。

“仲大人,真厉害,不简单……”,这是大伙儿一致的看法,而且越来越坚定。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那么的奇妙——怕什么来什么。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终于看到山道便飘来一队人马,离的较远看不太清,但那一路的尘土倒是格外扎眼。

‘不好啦,陈覃他们派人来了,大家准备上手’。

林大团才望了一眼,那道上的尘土飞扬,他便吩咐众人急忙拿起手里的家伙事儿准备‘迎敌’。

“哇,陈府出动了这么多人吗?怎么看着好像还有衙门的人,难道是知府衙门的吗?”。

众人这么七嘴八舌的说着,不由的紧张起来,林大团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一遍遍的重复着:“保护仲大人,保护仲大人……”。

“仲大人……”。

盐课衙门的一名一等衙役喊了这么一声,匆匆向这边跑来,脚下杂草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仲大人,不用担心,是我们的人……”。

说了这么一句,他便用手指着身后的人马。

走在最前面的程默率先跳下马,身后便是副提举姜军、库大使肖大可、连同一干衙役。

“仲大人,正如你所料,杨大人他们已经都摆平了”。

程默这么一说,立刻与肖大可让出一条道来,请副提举姜军上前。

仲逸从程默手中接过布巾,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大家不必惊慌,坐下说吧”。

“是的,陈覃确实与知府大人一起来咱们盐课提举司了,你们猜怎么着?”。

姜军被众人围了一圈,老头有点不适应的感觉,但俨然成了话题中心。

说了半天,还是经不住众人的追问,姜军干脆大声道:“这样吧,接下来的事儿呢,还是由程默向大伙讲,他说书的本事相当了得,就连都察院的文大人都夸奖呢……”。

这么一说,一拨人又很快向程默那边移去。

“当时我刚睡醒,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嚷嚷,嚷嚷什么呢?不知道我们这里是盐课提举司衙门吗?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程默很快进入状态,补了一觉之后精力相当之充沛,他站到一个小土台上,向众人反问道:“我出去一看,你们猜是谁?”。

“陈覃呗,那还要说?顶多还有那个新来的知府大人……”,盐户们似乎也了解的很清楚。

仲默双手插在腰中,不时的点点头,而后又突然抬头道:“陈覃怎么了?新来的知府大人又怎么了?我们这是盐课衙门呀,他们管得着吗?”。

‘当然管不着啦……’,众人又是一阵附和,气氛顿时热闹了许多。

“什么昔日的户部侍郎?那我们仲大人还是昔日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呢?也不打听打听,有多少尚书、大学士连同首辅在内,都是翰林院出身的,侍郎算什么?”。

“是啊”。

“你猜他们来说什么?”。

“这还要说,当然是求仲大人不要在这里筑盐田了,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嘛”。

这互动的,简直没谁了。

程默踮了踮脚尖,狠狠的说了一句:“什么就是他家的地?呸……我去他个是狼是狗,这块地真正的主人,已都在盐课衙门的大堂上了”。

盐户们疑惑的问道:‘不会吧?这几块地的主人,居然真的去盐课衙门了?’。

这么一说,程默竟然有些不屑了:“那还要说?这么大一块地,本就是几家的,只不过是那陈覃的管家硬将几户人家叫到一起,还弄了什么契约,还说是买过去的,给了人家银子什么的?人家能干吗?”。

“哦,原来是这样……”。

盐户们似恍然大悟,却又不解道:“不对啊,他们既然有契约,白纸黑字的还有手印,怎么个说法呢?”。

程默这才点点头,如释重负的向众人解释道:“对啦,这才是很好接话儿的嘛,要么说我们新来的同提举杨大人英明果断、出手不凡、那叫一个厉害呢?”。

“快说说,杨大人是怎么个厉害了?”,盐户此刻完全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程默望望仲逸,得到准许后他便开始模仿起杨尽洺来:“陈覃,你说你些地都是你的?就凭这些契约?可人家农户们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拿到这笔银子?”。

“是啊,这话没错,他们确实没有拿到那笔银子,别的不说,就说其中的张三吧,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若是真的那笔银子,可能吗?”,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程默嘿嘿一笑,莫名其妙的说道:“只见杨大人轻轻说了一句:过些天本官正好要去趟京城,就此案向都察院那些昔日的同僚们看看,到底是谁之过”。

“谁之过?那还要说?后来呢?”,盐户们急忙追问道。

‘噌……’的一声,程默从土台上跳了下来,双手使劲拍拍道:“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陈覃铁着个脸灰溜溜的走了。

倒是他的管家说了一句:‘转告你们仲大人,那块地你们可以随意筑盐田了’……”。

“仲大人英明……”,所有人转过身来,连连竖起大拇指,看到的却是仲逸斜躺在草丛中,懒懒的模样,几乎要睡着了。

“大伙儿都听好了,从此之后,这块地就归是我们盐田了,看谁还敢指手画脚?”。

林大团吩咐众人继续干活,自己向仲逸这边跑了过来,信心满满的说了一句:“仲大人,盐田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我们就可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仲逸微微探起身子,示意林大团也坐过来:“大团啊,上次你说的那个铁矿、铜矿的事儿……再详细给我说说……”。

林大团微微一怔,而后有些不自然的上前道:“仲大人,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我打铁的时间比挖盐都长,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记得多年前……”。

夜色下,城中盏盏灯笼挂起,行人们依旧恢复了往日了悠闲,正值饭点,酒楼客栈里远比街道上热闹些,这倒也是常有的事儿。

盐课衙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的不是一点点,对衙役们而言,今日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盐课提举司终于在知府衙门面前威风了一把,相当的过瘾。

顺便,也给那位昔日的户部侍郎一个下马威,灰溜溜的走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灰溜溜’了。

仲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时时事事都在印证着这一点,那怕是昔日对王核心存幻想的人,也彻底服了。

“说好的,仲大人今晚要陪夫人,大家伙儿自便,今晚的酒菜都是仲大人一个人请了”。

伙房中,程默端起一个酒碗,脸上已有微微的红光,这小子昨晚没睡好,但精神头却似乎往日还要好。

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除了盐课衙役的衙役们,林大团等盐户也被请了过来,气氛想不热闹都不行了。

对他们而言,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曾经连门口都不敢进的地方,如今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个陈覃果真胆子很大,看来是要晚节不保了”。

仲姝为仲逸盛好一碗饭,很轻松的说了这么一句。

算起来,有些日子没有用易容术了,卸掉所有装束后,反倒感觉有些不适了。

“此事,用不用再找樊文予和李序南商量一下?”。

仲姝自从下山后也变了不少,那怕是外人很难察觉那种。

仲逸用筷子夹起一块菜,小心的喂到她的嘴里:“你自己做的菜,尝尝这个味道,是否比在凌云山时,有所长进?”。

说实话,仲姝的‘厨艺’确实不怎地,当初多亏有穆大娘照顾她们,下山后也是跟宋洛儿学了不少。

“差点忘了,师父最近就要来云南,还是等他老人家来了再说吧……”,仲姝微微点点头,表示这菜烧的还真不错。

…………

盐课衙门的热闹劲儿依旧没有散去,对盐户们而言,接下来才是要真正大干一番的时候了。

知府衙门则比往常冷清了许多,衙役们规规矩矩的例行公事,丝毫不敢露出半点马虎,白日里发生的事儿他们早已知道,就怕再惹的知府大人生气。

新来的知府姜飞越不由的叹着气,望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让下人端了下去。

他确实没有什么胃口:今日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前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如今到了大理府做了知府,入乡随俗,尤其像陈覃这样的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以后若是这位昔日的陈大人再来,就说本官不在,或者身体不适,或者外出有公干……总之,要想个理由推掉”。

姜飞越向左右心腹吩咐了这么几句,而后便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毕竟在朝廷做了这么多年,他隐隐察觉道:这位连文大人都赏识不已的仲大人,即将要在大理展开更大的计划。

显然,在姜飞越看来:这个陈覃,根本就不是仲逸的对手。

“明着的,暗着的,我都不会偏向于任何一方,最后的结果,自然也就与我无关了”。

姜飞越如此思量,自有他的考虑:这个陈覃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但仲逸的‘来历’更是一言难尽,这都不是他能左右的。

要做,就做一个甩手掌柜,虽谈不上君子,但绝不做小人,这便是这位新任知府的处世之道……

相比而言,陈府则是一片恐慌,难得一见的那种。

就恐慌而言,也是对某些人而言,作为这座宅院的主人,陈覃则更多的生气、生着闷气:堂堂三品大员,被一个从六品的同提举给算计了。

不,是仲逸,这个从五品的提举。

什么昔日的户部侍郎?在陈覃的眼里,自己从来都是那个‘三品大员’。

“陈大人完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陈府一间偏房中,乔二等人正在油灯下胆战心惊的‘谋划’着各自的出路,他们也是晚饭连筷子都未动。

乔二不是别人,就是今日被那名中年男子高手挡在山道上的,连同他的同伴,这里总共四人都是跟随了陈覃多年的‘心腹’。

‘要不?我们逃吧,离开这个地方,能走多远是多远,好不好?’。

其中一人,不时的望着窗外,如同蹲在大牢里一般的神情。

乔二不满的骂了一句:“你他么有几个脑袋?天下这么大,你能逃得到那里去?能逃得过人家的手掌心吗?到时,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个收尸的没有”。

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都默默的低下了头,不知谁,大概是腿哆嗦的太厉害,连桌子都跟着晃悠了。

“人家锦衣卫的大人说了,让我们乖乖的呆在这里,需要的时候还用得着我们,到时算是将功赎罪,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乔二作为这几人的‘头头’,硬是要撑着这个场面做个别人看:“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那些年我们跟着陈大人吃香的喝辣的,现在是时候还了……”。

‘哎……’,屋内又是一阵长叹……

第717章 娘家人?

数日后,盐田筑成,颇具规模。

这皆得益于盐户们高涨的热情,甚至于临近的百姓也帮忙做些杂务、格外积极。

当然,这些前来帮忙的百姓大多是田地附近的家户,出于对仲逸的感恩。

这些地依旧被用作筑盐田,但每家每户终于得到了真正的银子、三倍于正常地价的银子,且是当场兑现。

之前对仲逸的行事风格只是一种传闻,而此次这些拿到银子的人是心服口服了。

‘仲大人,欢迎你们盐课衙门来占我们的地……’。

这是一句莫大的讽刺,尤其陈覃听到这句话后,简直恨不得时光倒退十年。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户部侍郎,也就可以真正与仲逸较量一番了。

按照新春之时仲逸回京时与穆一虹商议的结果:罗英和陶朔已经在扬州开了诚信堂三家分店,三家店铺皆为好地段,杂货铺与玉石瓷器店相邻,只是装修风格截然不同而已。

有穆一虹和昔日若一当铺老姜头的调教,外加这些时日以来的历练,罗英、陶朔,连同还在京城的小地瓜,如今可以说是诚信堂的——中流砥柱。

毫无意外,真正掌管扬州地面店铺的是宋洛儿,如此她既可照顾家中老小,又可以打理生意,可谓一举两得。

如同在京城的部署:所有店铺皆是由穆一虹这个少东家统一出面安排,只是在明面上派了一个分店大掌柜处理日常,宋洛儿在公开场合从不露面。

连同店里的伙计,也只知道他们分店大掌柜和穆一虹这位少东家,而对宋洛儿却一概不知。

按照穆一虹在京城招收学徒、伙计、大伙计……以及逐渐晋升的计划,如今已人手充足,扬州这边所有学徒、伙计皆是由京城统一调拨。

之所以如此‘人丁兴旺’,皆因诚信堂那个店规:只要能吃苦、有德行,连续干满十年者,可终生在诚信堂做事、保一生衣食无忧。

忙完扬州的事儿后,罗英和陶朔便马不停蹄赶到大理,按照之前的计划,这里也将是诚信堂的分店之一。

有京城都察院樊文予的协助,罗英和陶朔在一路的通行所需自不是问题,这将为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来到大理城时,大约是午后的样子,天气渐渐热了,这里比京城更热,竟是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找家客栈,罗英和陶朔稍稍歇息了一会儿,顺便上街打听打听。

“待会儿我们去盐课衙门找仲大人,记住,到了衙门后,我们要说是找仲夫人的,我们是夫人娘家亲戚,来大理做些事儿,特意来看看她”。

相比而言,罗英是这些人当中最给力的一个:他之前在蠡县衙门做过事,而到京城后几乎一直跟着仲逸,期间还随李序南在西北榆林府呆过一阵子,可谓经历丰富。

而之前的若一当铺,如今的诚信堂他更是参与不少,如今几乎可以‘独当一面’。

来到盐课衙门口,很轻松就打听到了仲逸的行程:仲大人去了盐田,得要一个多时辰后回来,你们既是找仲夫人的,那快先请进,夫人正好在。

罗英没有与值守的衙役多搭讪一句,他不想给衙役们留个‘深刻’的印象。

否则,凭借他多年在衙门的经验,保准不到一刻钟就能与这些人打成一片。

‘夫人,门口有两个人说是你娘家的亲戚,是否请进来?’。

门口的衙役向仲姝通禀了一声,而后便等着回复。

仲姝的‘娘家’是凌云山,但显然不是师父和师兄前来,除了罗英和陶朔还会有谁?这是他们在京城时就约好的。

“姐,听说你到了大理,家里托我们来看看你,认个门……”。

仲姝才出了门,罗英这便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袱:“都是你爱吃的,路上不好走,就拿了这么一点……”。

这还真是‘娘家’人呢,连同陶朔在内,两个大大的包袱,竟然还说带了这么一点?

“好好好,你们快进来吧,先喝杯茶,再备上酒菜……”。

“不了不了,我们就待一会儿,街上都找好客栈啦……”。

衙役们一听,立刻知趣的退了下去:这果真是娘家人呢。

片刻之后,刘妙妙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妙妙啊,你快上街买些好酒好肉来,就刘家的羊肉、老酒馆的酒,多打几坛,还有鸭丝、烧鸡、点心……”。

刘妙妙笑道:“夫人,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全给你买回来……”。

之前总觉得仲姝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距离感,眼前这一幕倒是让刘妙妙深深的感觉了一种真实的存在。

说实话,她很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存在,但转眼一想:想想就好,她娘家没有对他这么好的人,而自己也每一个朝廷五品的‘夫君’。

“对了,这么多东西不好拿,多叫几个人去……”,仲姝似乎看出了刘妙妙的异样,这便吩咐两名衙役随行,并特意叮嘱:东西慢慢选,不着急……

“仲夫人,我们也是才到的,打听到仲大人出了城,这便进来的”。

刘妙妙等人离去后,罗英立刻上前向仲姝说道:“听街上好多人都在议论仲大人和那个昔日户部侍郎之间的事儿,仲大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仲姝淡然一笑:“你们仲大哥也不是第一次遇这种事、这种人了,当年在东南福建抗倭、漠北与鞑靼决战,不也过来了吗?”。

罗英抓起桌上的茶杯满饮一杯,如同喝酒一般:“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在大理呆这些日子,总得要为仲大人做些什么吧?”。

陶朔也凑上前道:“是啊,我们方才听街上有人议论:这个陈覃在云南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我们还特意路过陈府看了看,果真有些势力,不得不防啊……”。

陶朔与陶雯儿是兄妹,不过这小子脑子转速确实比陶雯儿慢了许多。

至于罗英,这本就是他一贯的风格:只要仲大人在,他只管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行了。

莫说他曾经只是蠡县衙门的一个小小差役,就连当时的县令樊文予也是每遇大事便请仲逸商议,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仲姝转而问道:“你们说方才路过陈府?是否有什么异常?”。

罗英和陶朔相视一眼,而后摇摇头:“没有,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其实,不用他们路过,在陈府门口盯着的还有盐课衙门的衙役,他们只不过乔庄一番而已。

“哦,对了,陈府门口好像立着一块牌子,好像是要招家丁”,陶朔挠挠头,他望望罗英,得到的也是一个重重点点头。

家丁?陈府要招家丁?

仲姝双眉微皱,细细思量起来。

片刻之后,她起身道:“这样吧,诚信堂分店的事儿还要罗英去张罗,剩下的……就由陶朔去做……”。

罗英立刻领会,而陶朔却一脸的不解:“我?我做什么?”。

第718章 门前好热闹

次日早饭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的人一如既往的忙活,有的人一如既往的闲逛,各有所需、各有所好而已。

陈府门外却聚集了不少人,大有将门口那条通道堵住的迹象。

一个大户人家要招家丁?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事儿,但换到陈府中,那便是格外的引人注目了。

别的不说,仅是这工钱就比其他家户要高出许多:陈覃此人虽然很贪婪,但对属下却分外的大方,否则这么些年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他从京城来到这里。

除此之外,在陈府做事儿,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那便是借机揩油:比如‘奉命’去其他衙门或者大户人家传个话什么的,经常能得到一些赏银,其不少还是很客观的。

这些散碎银子自然不用交到陈覃的手中,那些给银子的人更不会去过问,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儿了,小钱而已嘛。

若是做了陈府的家丁,那便是有一身特制的衣服:既不是衙门里那种,但又区别于普通百姓,街上的人一看便知,这是由来已久的。

路人经过陈府,也会嘀咕一句:“看到没?这才是大户人家,人家可曾经是户部的侍郎,比知府都威风多了……”。

不管老百姓知道多少朝廷的规制,但对这里的人来说,户部侍郎绝对是再熟悉不过的: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几乎可以为所欲为那种。

千万不要小看这身衣服,那怕是一个小小的家丁,走在街上都神气不少,若是去客栈酒楼之类的,喝点小酒再耍耍酒风,一句‘老子今天没有带银子,回头到陈府来取’,往往是很奏效的。

但凡这种情况,若是银子不多,店家往往也都忍了。这个道理很简单:谁敢去陈府取银子?即便告到知府衙门,那个时候的知府还是曹春,这是一个连冯三保都惧怕不已的人,岂敢不给陈覃面子?

日子久了,大家便见怪不怪了:遇到这些人就自认倒霉,只要不至于太过分,就当是这些饭菜喂了饿狼、野狗了。

所谓‘狐假虎威’、“人靠衣裳马靠鞍”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形。

如今的知府已不再是曹春,但在大家的眼里‘官官相护’再正常不过,即便刚从都察院来的姜飞越做了新知府,还没有进入大家的视线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咳咳,让开让开……都没长眼睛吗?”。

说话的是陈府一个老家丁,他身后是陈府的管家,管家姓陶,听说是陈覃那房妻妾的亲属,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出了陈府的门儿,他自己简直就是陈覃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了。

“陶管家,陶管家这边请……”。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位中年发福的管家,立刻笑脸献殷勤:“小的想在这里做事,也好伺候陶管家嘛……”。

对这种小小的阿谀,陶管家岂会看到眼里?

“别说那没用的,谁说是要伺候我了?我们这里只有一位爷,那便是陈大人,曾经的户部侍郎大人……”。

陶管家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站到台阶之上,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轻蔑的说了一句:“我们府上这次总共要招五名家丁,大多负责外围,像送个信儿啊,迎个远方来的客人呢,或者上街买些酒菜的……”。

唏嘘……

众人立刻不淡定了:这些可都是有‘油水’的活儿啊。

“我来,我可以,我之前前就做过,保证没有半点闪失……”。

人群中争前恐后,生怕轮不到自己。

陶管家四下瞅瞅,目测大约有四五十人,按这比例,大约已是‘十里挑一’的状况。

谁说银子不好使?看看这架势,连招个家丁都弄得这么‘鸡飞狗跳’。

陶管家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却高兴极了,他很享受这种众人求着他的感觉,而且……还可以顺便捞点银子。

“大家伙儿听我说,所有人先排成两队,两个两个进,我们要考核品行、口才,还有体力,说白了就是‘能做人、会做事、又勤快’”。

嘴上这么说着,陶管家的心里却得意极了:呵呵,能不能通过,不就我一句话的事儿吗?

如何能通过,给银子就行。

此言一毕,众人立刻规规矩矩的排成了两队。

“两个两个进,剩下的喊名字的时候再进来”。

陶管家说了这么一句,大门终于是打开了。众人不由的踮着脚尖望去:这么好的大宅院,他们平日里连进去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都做过什么?”。

第一组个人走了进去,如同在衙门的大堂上,例行公事的被问了一通。

院中摆着一张木桌,陶管家乐悠悠的坐在那里,左右两个家丁负责记录,同时还要喊那么几声。

“假如你在府里发现墙角有一两银子,你会怎么做?”,陶朔问道。

‘捡起来,马上交给陈大人’,底下一名男子答道。

陶管家没有言语,这时却见另外一名男子说道:“先看好银子,向陶管家禀报,之后……再由管家交给陈大人……”。

陶管家满意的点点头:我看这个小伙子的品行就不错嘛,口才也不错,如此身强力壮,体质自然不错。

众目睽睽之下,陶管家起身道:“你,可以留在府上了”。

这就被‘选上’了?

随意恍惚了这么一嘴子,就可以断定‘品行不错’?

品行,原来是说出的来啊?

“你可以回去了,下一组”,陶管家对旁边的小伙子说了一句,而后便吩咐后面的人继续。

倒霉的陶朔来的晚了些,只因他这里路不熟,还得想法设法准备一套说词,最后也只能被排在了最后一排。

“兄弟,你看这样,咱两还有戏吗?”。

两人一组,陶朔与他并排的年轻人说了一句:“若是到了咱们这一排,恐怕早就结束了吧”。

那名字男子不屑的望望陶朔,而后说了一句:“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我凭什么就没戏了?”。

末了,他意味深长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不用说,这自然属于那种‘花了银子的’,势在必得嘛……

第719章 看你服不服?

“下一个,说说你之前都做过些什么?……”。

陈府大院里,陶管家正慢慢悠悠的向眼前的人发问着,眼睛眯成一条线,仿佛一个坐堂的老爷、神气极了。

两人一组,左右各一人,渐渐到了尾声。

“最后这一组,你们两人进来吧”。

听到这一声喊后,陶朔与旁边的那位年轻男子走了进去。

看看眼前,被陶管家‘选上’的已有四人,这四人单独站了出来,脸上皆是飞扬的神情,似乎比做了比管家还管家般的‘光宗耀祖’。

听说过争做‘人上人’的,还没见过的抢着做‘下人’的。然事实上,往往就是如此。

讨生活不易啊。

总共招五人,在最后这两人当中,还有一人必能被‘选中’。

想起方才的话,陶朔这才侧目望了望旁边的年轻人:怪不得如此自信,原来也是送过银子的。

“怎么办?自己曾在仲夫人面前是打了保票的,连个小小的家丁都混不到,以后还如何在别人面前吹嘘自己?还怎么号称是跟过仲大人?”。

陶朔心中暗暗道:得要想个法子,我就不信这还比当初在东南福建抗倭还难?

“你们两个……谁先来?”,陶管家望望陶朔,显得有些疲惫,想尽快打发了他,也就可以向陈覃‘交差’了。

“兄弟,你先来吧……”,旁边那名年轻男子信心满满道:“不要太耽误我多少时间哦”。

尽管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势在必得’四个字。这一点让不远处的陶管家甚为不满:连这点城府都没有,日后进了府,还不惹出多少乱子来?

“既是这样,那就我先来,我叫陶小二,之前做过跑堂的,也跟着师父做过些小买卖,身体结实的很哪……”。

陶朔这么一说,台上的陶管家微微点点头,眼神中却并无半点光。

显然,说的再好也是白搭。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之后便是一群衙役的声音。

‘那边什么情况?快去看看吧……’,陶管家说了这么一句,立刻有一名家丁跑了过去。

“下一个……”。

有些不耐烦,但从这个管家的语气中不难看出:陶朔也就这么被‘淘汰’了。

“你可以走了……”,旁边那小伙儿向陶朔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得意的上前一步。

陶朔微微一动,却再也没有移步,似乎在等着陶管家的回应。

片刻之后,东院一侧立刻走出几人来,家丁们的脚步急匆匆的,之后便是一名年纪长者,花白的胡须,各自不高,但身材同样有些发福。

“老爷……”。

陶管家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陈覃来了!

“陶管家,你这是怎么搞得?招几个家丁,还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我看你办事是越办越回去了”。

陈覃一脸的不悦,目光不由的在众人身上打量一番,最后落到了眼前这二人身上。

‘就剩他们二人了?’,不由分说,陈覃这便坐了下来,一旁的陶管家立刻伺候在一旁,那模样比家丁还家丁,十足的奴相。

“是是是,老爷,就剩他们两人了”。

陶管家说了这么一句,猛地发觉似乎那里不对劲,而后又立刻补充道:“不不不,剩最后一名,就是他了”。

陶朔旁边那小伙立刻上前谄笑道:“陶管家,陈大人,小的以后那里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一个家丁,还指教什么?真拿自己是根葱了。

‘哼……’,陈覃这一声,几乎将肺都从喉咙里吐出来了。

陶管家竟然排在了陈覃的前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还叫一声‘陈大人’,简直无法无天。

陶管家眼睛瞪大老大,而后不由的底下了头,牙齿咬得吱吱响,似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对啊,方才我只听说轮到你了,还没有说话呢,这就被选中啦?’。

陈覃随意问了一句:“你之前都做过什么?说来听听”。

那小伙儿不假思索道:“其实也没干嘛,就是在家闲着,有的时候喝点小酒,家里虽没有什么家底,但爹娘疼,阿姐们也能照顾一下,小日子过得去”。

很明显,他这是在以为展示自己的‘口才’。

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的身体那是没的说……闲在家里,嘛事不做,身体当然好了……”。

‘当时怎么就没发现,这他么就是个神经病?’。

陶管家一脸的牙疼状,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连傻子都看出其中的猫腻了。

‘好啦,好啦,你这种情况,不是来做家丁的,直接去做老爷好啦,你回去吧’。

陶管家拉下了老脸,插嘴了一句道:“哪来的,再回到哪儿去,不要说来过陈府……”。

陈覃微微探探身子,脸上的不悦丝毫没有散去。只看陶管家接下来怎么表演。

这么一说,那人立刻就不干了,他心里早就想好了:我是给过银子的,若是选不上,那起码要退银子啊。

换做一般人,绝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一句,但就凭方才的那一番话,不到几秒钟,这小子便会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此人带出去……’。陶管家确实急了,就冲着自己与陈覃沾点亲戚,也要将眼前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给打发走。

至于回头再挨骂,那是以后的事儿,顶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那小伙那里管得了那么多,张口就准备来,谁知却被一旁的陶朔抢先了一句:‘老爷,想必这位兄弟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高墙大院,定是被吓着了,说错几句话也在所难免’。

这么一说,陶管家立刻将目光全部聚集在陶朔的身上,连一旁的小伙子也不再言语,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兄弟,说句题外话,朝廷有朝廷规矩,府里也有府里的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体统,老爷如此考核看似苛刻了些,但也是为了大家好,这也是一种规矩’。

陶朔半玩笑道:“其实,我们就是做家丁的,说实话我也没有读过几个字,只是我爹常说:无论到了那里都不能坏了规矩,做人要踏实、说话要有分寸”。

那小伙儿立刻反问道:“我那里不守规矩了?”。

陶朔微微一句:“就凭你好喝懒做,还出言轻薄,我觉得你就不能在这个府里待下去,那怕是我们一个最低贱的家丁,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陈府”。

‘你?………’,那小伙又急了。

‘你给了陶管家多少银子?’,陶朔将脸凑过去,问了这么一句。

那小伙儿微微一怔,而后伸出五根手指。

陶朔立刻将自己的手掌摊开,重重的拍了上去:“好,咱们一言为定,不管能不能被选中,以后都要做一个勤快的人、孝顺的人,一个脱离满嘴胡言的人”。

‘我给你十两,到门口等着我,待会就兑现’,击掌的同时,陶朔再次嘀咕了这么一句。

陈覃一直低着头,觉得这些人难得入自己的法眼,却又没有想一部的样子,他这是想借机敲打敲打陶管家。

陶管家长长舒口气:不为别的,只为有人替他暂时‘稳住’了那个神经病。

“兄弟,我记住了”。

那小伙儿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向台上望望,而后便扭头就走。不打算干了,立刻将陶管家不放在眼里。

才走几步,他又立刻转身道:“当然,你也不要忘了你说过的……”。

才这么一句,陶朔立刻回道:“放心吧,你就在门口等着,若是我也不被选中,马上就出来……”。

见那人已转身而去,他这才说道:“出来再向你说说,我们可千万不能好喝懒做啊,不行我们找个算命先生……”。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陶朔觉得此刻自己都要有意隐瞒自己‘很有学问’了,他爹还说他读书不行?

陈覃旁边不时有人来禀报着什么,总是附耳一番,而后又来,来了又去。

‘你,假如明日让你去上街采购府里所需的米面菜肉,每个月给你双倍的工钱,你是否愿意?’。

陈覃是什么人,仅是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便知陶朔这小子机灵劲儿没的说,剩下的就是看‘品行’了。

众人立刻瞪大了双眼,余光中有些艳羡:不会吧?这小子还算不错这不假,但也用不着把这么好的差事都交给他吧?

陶管家这才缓过神来:这怎么可以呢?这个‘差事’,至少要给自己一笔不小的好处银子才行,此外,每个月还有不少‘孝敬’呢。

也不想想:上街买菜卖肉,狠狠的压价,回头回到府中再稍稍的抬高那么一点点,日子久了也是一笔不错的收成。

街上的商贩自然还有的赚,他们不会说,府里就是陶管家了,他拿了银子比谁都嘴巴闭的紧,陈覃会过问吗?也就那么回事了。

众目睽睽之下,陶朔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众人诧异:这小子是不是傻了?陈覃都这样问了,还怕什么呢?放着这么好的活儿不要?

陈覃脸上微微一松,这才似乎来了点感觉:“为何不行?是嫌工钱少了?还是活儿太多了?”。

陶朔再次摆手道:“不是,都不是,只是因为小的才来府上,本就不该双倍的工钱,而上街采购这个活儿,务必要过一段时日才行”。

“为何过一段时日?”,陈覃看来确实是告老还乡了,或许也是为了家事,否则,这些小事还真的没有必要过问。

“老爷,若是过一段时日,大家伙觉得小的这个人还算厚道,做人也还算本分,那小的便做了”。

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陶朔简直可爱极了:“小的认为:若是没有老老实实去做一件事儿,就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陈覃缓缓起身,望望已被‘选中’的四人,不由的望了陶管家一眼。

这一眼,陶管家立刻低下头了。

“你们都回去吧,过几日从新招家丁”。

陈覃意味深长的向陶管家说了一句:“今日白让人家跑一趟,回头你那些银子,分发给他们,但是……这个自己你自己掏”。

陶管家有些哆嗦汗颜道:“是是是,我办事不利,这银子理应由我付,理应如此”。

陈覃背抄着手,懒懒的说了一句:“继续招人,不过……就再着四个人吧……”。

陶管家微微一怔,而后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走出几步,陈覃有叹口气道:“对了,他姓陶,你也姓陶,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可要‘好好’调教一番啊”。

陶管家急忙上前道:“不不不,都是老爷调教的好,我……”。

这事闹的,想必这位管家日后终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至少,短期之内是如此了。

出了大院,陶朔‘明目张胆’的教训一通那小伙儿,之后便趁机给了他十两银子。

虽然没有了家丁的‘差事’,但对眼前这个小伙儿而言,白白得了五两银子,可以暂时快活几天了。

这或许就叫做“各有所需”而已。

“陶朔兄弟,可以啊,没看出来,你这本事越发见长了,老实说,到底是京城学的,还是在东南福建时向仲大人学的?”。

上了街,罗英这便找了机会,向陶朔打趣道:“刮目相看啊”。

陶朔一脸笑道:“那还不是多亏你那个什么放了药的馒头,否则,那几声狗叫从何而来?”。

罗英却不敢贪功:‘若不是仲夫人神机妙算,今日这场戏,就当是他陶管家一人唱了,到了陈府,自然是要将那位昔日的户部侍郎大人请出来了……’

‘哈哈哈……’。

傍晚时分,仲逸回到盐课衙门,仲姝将白日里的事儿向他说了一遍,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现在果真还是有些缺人手,而罗英和陶朔的到来,正好可以帮上大忙。

常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话的说的一点都没错……

第720章 大理有了杂货铺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咱们城中出现了一种新店铺,叫做诚信堂的,既卖珠宝玉器瓷器,还有那个杂货铺呢……”。

新鲜事儿自然是新鲜的话题,对街上的行人来说,最近这个叫‘诚信堂’的店铺,绝对是最赚眼的一个话题。

选几处不错的地段,找了几家店铺,装修也不是很费劲,货物早就从京城那边发了过来,由公孙槐亲自带人负责押运。

这公孙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凌云山为仲逸等做饭洗衣穆大娘的长孙。他如今在京城做打行,一种类似镖局的活计,仲逸后来让他专门负责为诚信堂运送货物。

当然,明面上而言,公孙槐直接受穆一虹的差遣,与仲逸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也就几天的功夫,诚信堂这块大牌子就竖立在城中一处显眼的地方。虽有些货品还不是很齐备,但只要开门,前来光顾的客人便络绎不绝。

同样的质地,玉器款式极为新颖,绝大多数都是从未见过的那种;同样的质地,瓷器上花纹同样经典,平日里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同样的东西,哪怕是杂货,也比其他店铺中价钱低了许多。

哪怕日常所需之物,关键好多他们只曾听过却终难得得一见,价钱公道,还有什么理由不买呢?

诚信堂还真是够诚信的,杂货铺所有货品一律明码标价,所有人都付同样的银子买到同样的东西,不会像有的店铺:一物三价,被宰了是活该,货有所值倒是一种幸运了。

诚信堂在大理府分店的掌柜明名叫罗良,是罗英在蠡县本家兄弟,早在蠡县县衙时,仲逸就曾见过此人,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经过在京城这段时日以来的熟悉,罗良已完全能够胜任这个差事,中间也是属于那种破格提拔的,表现相当不错。

“兄弟,你记住,我们来这里是做买卖的,千万不要惹事,穆少东家赏识,让你提前做了这个分店掌柜,你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

再次卸下一车货,罗英便将罗良叫到隔壁房间,特意嘱咐了一通:“还有,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找当地有司衙门即可,万不可随意叨扰仲大人”。

显然,罗良对慕一虹和仲逸的关系并不知情。

此事也仅限于罗英、小地瓜和陶氏兄妹、穆大娘的长孙公孙槐。不过陶雯儿而已经去了凌云山,而陶朔本是同样负责运送货物的,只是他此刻的身份却是——陈府大院里的一名普通家丁。

‘说,你们是什么?’。

阳光明媚,陈府大院一片热闹,陶管家正在对所有家丁训话,只因前些日子招家丁的事儿,他的派头似乎小了很多。

“我们都是小家丁,任劳任怨的小家丁”。

连同陶朔在内,所有人都扯开嗓子回应着,声音齐刷刷的。

陶管家微微点点头,习惯性的说了一句:‘好啦,干活去吧……’。

“陶朔留一下”,这几乎也成了近日以来的一种惯例。

连日以来,陶朔或许是陈府中最忙的一个人,只因当时的那句话:先试试一段时日,之后再看自己适合做什么?

这下好了,他几乎将所有的‘差事’都试了一遍:杂务跑堂、打扫院落,还有上街采购,甚至于帮厨、舂米这些都做过。

每个‘差事’时间都很短,之后便是陈覃向下人们多方了解,再之后便是换一个新的活计。

陶朔既要做好每份活计,又要表现的不是那么‘睿智’,尽管他老爹向来都说他不是一个睿智的人。到了这里还得时不时的装傻充愣、再出点小差错什么的。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多的还不止一点点,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陶朔啊,还真别说,我一直以为老爷那日是在说笑,现在看来不是,还是他老人家慧眼识人,有先见之明啊”。

众人离去后,陶管家又开始在陶朔面前倚老卖老了。

陶朔微微一愣:陈覃说了很多话,谁记得是那一句?

陶管家也就不再绕圈子:‘咱们都姓陶,五百年前是一家,看来我们的祖先还是庇护我们啊,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大才,但至少不会饿着肚子、有口饭吃’。

说这话的时候,陶管家几乎要流泪了,大约是自己把自己感动的吧?

陶朔这才重重点点头:‘管家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挺知足的,不仅有饭吃、有衣穿,还能长见识,跟着这么好的老爷、管家……’。

为了给自己谋得这份‘差事’,仲逸多方运作,这才让他有了更加合理的身份、由头来到这里,不干出点名堂来,确实是说不过去的。

“哼,姓陈的,等我做完此事,看仲大人怎么收拾你,不知好歹的侍郎”。

心里这么想的,但话到嘴边,陶朔却立刻笑道:“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多亏管家提携,看在我们老祖宗的份上,今晚在城外王家酒楼略备薄酒,不知……”。

说完这句,陶朔自己都觉得后脊背发凉,却见陶管家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没有那个福分啊,你如今是直接受老爷差遣,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就这么一说,陶管家便借口告辞,看上去果真谦逊不少。

陶朔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谁跟你五百年前是一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转眼一想,陶朔这便想起了仲姝的话:不要理会这个不上台面的管家,重点是做好他最擅长的。

陶朔心中的大英雄是神行太保岱宗,他最擅长的自然是‘脚底生风、日行八百’的神速,这个‘差事’不好谋啊。

“看来,今天是没戏了”,陶朔有些沮丧,他确实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天。

迎面过来几人,不过人家确实比家丁还要高一个等级。

“乔二哥,几位大哥好”。

陶朔急忙迎了上去,这几人都是陈覃身边亲随,从京城都跟着他,可谓资格颇老,平日里岂会将一个小小的家丁放在眼里?

当然,上次在山道中被那中年男子的‘高手’教训一通后,这些人都乖巧了许多。

“怎么样,晚上找家酒馆,一起喝两杯?”,这是乔二经常说的一句话。

陶朔连连点头:“不过,这顿算我的……”。

第721章 这酒喝得

酒楼的买卖好,大约总是从晚上开始的,这一点似乎由来已久。

为何?白天忙啊,即便不忙的时候,也不能喝完便倒头就睡吧?而同样与酒楼一样找乐子的地方,往往也是晚上才刚刚开始热闹。

这一点,似乎也是由来已久的。

陶朔的年纪不大,但酒量却着实不赖。早在东南福建时,他的叔父就曾专门酿过酒,这种潜移默化的‘锤炼’,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作为跟随陈覃多年的乔二等人,也是无酒不欢,狐假虎威也好,借花献佛也罢,总之这些年遇到过不少‘高人’,也饮了不少的美酒。要说酒量不行,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这家酒馆不是很大,但是家老字号,味道相当不错,这倒是很符合老字号的风格:装修往往是其次,但同样挡不住门前排队的现象。

“诸位大哥,承蒙关照,这桌酒菜,是小弟一点心意,大家千万不要客气,可劲儿点”。

不用说,陶朔今晚是打算花这笔银子、不少的酒钱。

自从跟了仲逸后,陶朔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银子这东西,越舍得往出花,你的银子就越多。而若是越抠抠嗖嗖的,那便是越要勒紧了腰带。

当然,这也得要看情况,莫说银子了,不是见谁都能撒上一把铜钱的。

“嗨,陶朔兄弟客气了,如今你也是陈府的人,大家何必要分的那么清呢?”。

嘴上是这么说,乔二手里端着的酒碗早已空空如也,其他人也是如此:仅是饭前润润喉咙、热热场,半坛子酒下去了。

陶朔敲敲桌子,向一旁的店小二喊道:“切三斤酱肉,来三坛好酒,照着桌上的……上嘞”。

打小就被老爹逼着读书,但从来都没有读好书,陶朔一直觉得:除了读书,这个世上其他事儿都是很容易的。

但就现在来看,他大错特错,仅是这个叫做‘喝酒’的场面,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悔不听老爹言,弄得如此酒气熏天。

“好酒好肉来喽,麻烦让一让”。

片刻之后,店小二端着盘子,一脸笑意道:“各位爷,你们的酒菜到了”。

乔二随手抓起一根棒骨,向陶朔道:‘要么说咱们老爷好,咱们陈府好呢,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可以如此享受美酒,真是三生有幸啊’。

“对,陶朔兄弟,你好好干,我们都看好你”。

“听说陈大人对你很赏识,以后定会给你派一个更好活儿的”。

几杯温酒下肚,桌上也就热闹起来,众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七嘴八舌那种。

陶朔只顾低头慢饮,时不时的回应上一两句:“谢谢诸位大哥,只是不知……在咱们府上,这‘好活儿’到底是什么?”。

乔二望望众人,再次眯住眼睛,似乎要醉了一般:“这个嘛……当然是活最轻松、银子赚的最多了……”。

“对对对,乔兄说的没错”,众人立刻附和着,言语间有些摇头晃脑,但绝对还没有喝多。

陶朔立刻起身,抱起酒坛就是轮流倒了一圈,回到座位后才问了一句:“诸位大哥,恕在下笨拙,这最轻松而又赚银子的活儿,到底是什么呢?”。

“是唱曲?没听说嘛,小嘴一张小曲一唱,赏银便到手啦”。

‘倒也不是,若说这最轻松又能赚到银子的……啊,还是要说——躺着赚钱了’。

躺着赚钱?众人轰然大笑,好在这里是酒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众人一通玩笑,终于将气氛烘到一个新高度,只是乔二渐渐的觉得有些‘有失体统’,这才示意众人道:“好啦,好啦,我们都是站着撒尿的主儿,咱们能躺着赚银子呢?”。

陶朔年纪还小,似乎有些不太懂,但从这些人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一二来:对于男人们来说,这种话题是永恒奏效的,永远不会过时。

……

酒终人散后,大家踉踉跄跄向陈府走去,似乎一个比一个喝的多、醉的重,时不时玩笑几句,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到了门口,所有人都清醒不少,这倒是极为统一的节奏,出奇一致。

合着之前的醉意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到了门口怕被管家看到或又少不了被陈覃的一通臭骂,大家连走路都规矩不少。

看看,若是真的放开了喝,那得要喝到什么程度?

“兄弟们,谢了,早点歇了吧,明日再见”。

进门后来到大院,乔二向众人打声招呼,而后便向自己房中走去。

他们这些人跟随陈覃的时间长,属于那种有自己单独房间的人,哪怕不是很大、很宽敞的那种,但这同样令家丁们羡慕不已。

陶朔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与其他家丁挤在一起,屋子倒是不小,但一下子挤了十几个人,简直就是要命的节奏。

不过前两天开始,他被安排到一个‘独立’的房间,只是这个房间是放东西的,类似于杂货铺那种,地上东西堆得满满的,勉强还可以住一个人而已。

之所以如此,听管家说这些东西怕被窃贼光顾,这才让陶朔专门看着的。

照这么说,他还是属于那种被‘重用’的对象。

不过对陶朔而言,这些都是其次,只要他能单独有个住的地方,远离那间十几个人的大屋就行,简直太恐怖了。

好在这只是凑合一阵时日而已。

“酒是好酒,可惜这一起饮酒之人,太次了”。

陶朔回到自己屋中觉得有些不过瘾,天气热了,有些闷气,他干脆来到房顶,随意铺了个草甸子,仰面朝天开始数星星“一颗、两颗,三杯、四杯……”。

但凡饮酒之人都懂得一个道理:醉不醉是其次的,但累不累倒是真的。

困了就的睡,酒后睡的更香。

陶朔渐渐的做了一个梦:“从东南福建到京城,在从京城到西南之地的云南,从诚信堂到盐课衙门,再到如今的陈家大院……好乱的节奏啊”。

“抓贼啊,大家伙快起来,府里遭贼啦,大家快来抓贼啊”。

一通锣鼓声响起,陈家大院里立刻不淡定,又要弄个鸡飞狗跳了……

第722章 夜半捉贼

要说这半夜鸡飞狗跳,大多是没什么好事的。

一直以来,对素以“高高在上”而著称的陈府来说,这种情况还真不多见。

说抓贼是陶管家喊出来的,他很少有这种闲心,才被打搅的好梦。只是听到有家丁向他说了这么一句时,还未等禀告过陈覃,就扯了这么一嗓子。

“这都什么呀,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才刚合上眼的功夫……”。

陈覃的房里连灯都未亮,他的小妾抱怨了半天,还使劲推了他一把,嗲声嗲气的。

陈覃不耐烦的翻个身,懒懒的说了一句:“就你管的多,有你们家那个陶管家在,不会处理吗?快睡你得觉,咸吃萝卜淡操心……”。

“死鬼,心可真大……”,昔日的户部侍郎就是不一样,小妾都奈何不得。

片刻的功夫,家丁们便聚集在了院子里,只见陶管家急匆匆的有了过来。

“你们三人一组,堵门的堵门,上屋顶的,搜房的搜房,看仔细了,快点”。

陶管家手脚并用的说了一通,而后向身边几个人吩咐了一句:“你们几个留下,万一有个好歹,也好有个照应”。

保护谁也先要保护自己,这不只是陶管家一人的本能反应。

“管家,若是发现了窃贼,能不能打死?”,一名家丁手里捏着棍子,语气有些“凶煞”。

‘这种事你不要问我,去衙门里问去’。

陶管家没好气的说了这么一句:“都把耳朵给我竖起来,是抓贼,不是杀贼”。

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开始行动,连走路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

陶朔在属于他那‘独立’房间屋顶,听到声响之后他便爬了起来,差点从屋顶掉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膀子,回到屋再匆忙穿了件衣服。

这间独立的小屋与家丁们的住处还是有些距离的,待他过去时,却见众人已各自散去,只有陶管家还在那里向两个家丁说着什么。

“听说府里有贼了,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呢?”,陶朔还是很认真的,毕竟是陈府‘一员’嘛。

陶管家微微摇摇头,有些疲敝道:‘你才刚来,对府里的布局还不是很清楚,就算了吧,先回去歇息’。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与你一起来的那四人也都回房了,等下次吧,会有你们表现的机会……”。

陶朔向自己那独立的房间走去,心里却有些不悦,尤其陶管家方才那句‘以后会有你们表现的机会’,这句话让他格外的不舒服。

平心而论,方才刚刚听到喊捉贼的时候,陶朔确实是要打算捉贼的,这一点没有任何杂念,与他当初来这里的目的毫无关系。

然就是这样一个举动,却被视作是‘别有用心’,想在陈覃这里表现一下。

世道不好,正是人心难测啊。

回到屋中,陶朔没有再上房顶,门外时不时有捉贼的人,看见心烦的不行。

才躺在那破旧的木床上,却感觉底下似乎压了什么东西,陶朔随意翻起了草甸子,看到的却是床被挖了一个洞,里面是一个小盒子。

多少有些意外,住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有发现,小木盒没有上锁,他顺手就打了开来。

灯光下,白花花一片,看的陶朔都有点眼花,这简直是太意外了。

粗略估计一下,至少有五十两银子,一色的白纹银,摆放的整整齐齐。

‘啪’的一声,将木盒盖住,陶朔立刻不淡定了:此处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如何来的这么多银子?这太不合情理了。

从木箱和银子的摆放来看,都是崭新的那种,应该是才放的不久,这就更蹊跷了。

或许就是一个圈套……

尽管陶朔才是第一次完成这种任务,但他明显察觉出这种不对劲。

“既然是这样,想必那贼早就逃走了,大伙儿就散了吧,看样子离天亮有些时辰,还能睡一会儿”。

院子中,家丁们纷纷从大门、屋顶、房间等处回来,得到的却是同样一个结果——贼没有捉到。

弄了半天原来虚惊一场,众人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总算能继续回屋睡觉了,也是一种解脱。

‘陶管家,我们要不要向老爷说一声?’。

说话的这个家丁,最近也是得了陈覃的‘重用’,眼看事情即将结束,这便又要抓紧机会想邀功了。

陶管家两只眼睛瞪大的老大,嘴巴使劲的动动,连胡须都开始微微颤抖:“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还在这儿呢,我还没死呢,即便要向老爷禀报,怕是也轮不到你吧?”。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听陶管家继续道:“滚……都给我滚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低头匆匆向各自屋里而去。

陈覃那屋里依旧没有两起灯光,偶尔传出他小妾低微的声音,而后便再也没有了东动静……

次日清晨,陶管家又早早起来,来到院子里,依旧是昨晚那个方位,再次开始对这些家丁们开始训起话来。

陶朔起的也早,这次他也站在了人群中。

“昨晚府里发生的事儿,你们也都听了,耻辱、耻辱啊……”。

大约是昨晚没有休息好,陶管家眼眶黑黑的,乍一看似乎又要被感动的样子:‘我们老爷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的户部侍郎,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啊是啊,管家说的没错,这个贼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吧?”,众人也开始纷纷附和起来。

陶朔有些不屑:有这说话的功夫,都可以抓住窃贼千百回了,还在这里干动嘴皮子?

就在这时,陈覃也刚刚用过早饭,在家丁的带领下,来到了院子里。

看这架势做派,俨然还是昔日的户部侍郎大人嘛。

“老爷,我有话要说,想单独向老爷禀报……”。

见到了陈覃,陶朔觉得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否则一旦让这个管家插手,事情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这么多家丁当中,陈覃对陶朔还是颇有印象的,他驻足道:‘什么事儿?就在这里说吧’。

陶朔望望众人,而后上前微微道:“在我住的那间房里,发现了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有五十两银子……”。

第723章 贼喊捉贼

“陶朔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连这事儿都往外说?”。

陈覃吩咐陶管家带陶朔进屋说话,院子里的家丁们纷纷开始嘀咕起来。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呢,够吃多少年了?再说啦,昨晚刚闹过贼,即便被发现,也可以将它压在贼的头上啊”。

一名老家丁这么说着,其他人也纷纷开始附和。

“你们还真别说,那个小木盒,没准还真就是那个窃贼留下的呢?或许是因为当时急于脱身,以为那个杂物间没人住”。

说是这么说,但那个家丁也说起陶朔的不是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银子就是不拿白不拿,谁会说出来?谁敢说出来?”。

聪明的人,总是这样认为的:要么别人没有他聪明,要么自己比别人聪明。

总之,别人就都是个傻子,除了他自己。

这时,陶管家走了出来,一阵嘀咕生立刻就变得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那种。

“你们都说说,陶朔方才的表现,怎么样?”,上了台阶,对着众人,陶朔就是这么一问。

完全不假思索,众人立刻应道:“陶朔是好样的”。

陶管家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这牛皮吹的有些大、太理直气壮了些。

陶管家大声问了一句:“那,如果换做是你们,也会这样做吗?”。

家丁们的喊声更高了,齐刷刷的:“会,我们也会这样做”。

咳咳,陶管家一阵剧烈的咳嗽:你们都这样了,老子还吃个屁啊。

吹牛皮从来都不止他们一个。

“陶管家,若是换做我的话,当时就把银子交给……你了……谁知府上丢的是不是五十两银子?万一陶朔中间眯了一些呢?“,一名家丁觉得还不过瘾,又自作聪明的补了这么一句。

人心难测,简直就是在于畜生为伍。

“你他么脑子进水了吗?”。

听的这话,陶管家的气不打一处来:“昨晚贼还没有抓住呢?万一府里的人就是盗贼,还怎么破案?一点脑子也没有”。

拍马屁拍到马鼻子上了,这个管家最见不得这种傻子:“陶朔都把银子交给老爷了,还顺什么顺?你就是个蠢驴”。

“呵呵,哈哈……”,众人是一阵窃笑、很解气的那种,想必此人的人缘也不怎地。

“再油嘴滑舌,老子就把你赶出府去……”,陶管家的生气不是来自陶朔,只因这个不识好歹、口无遮拦的家伙竟然说把银子给他?

这他么不是玷污这只老乌鸦吗?

一会儿的功夫,陶朔走了出来,满心的欢喜,他将陶管家叫了进去,很舒服的的样子。

片刻的功夫,陶管家便走了出来,众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咳咳,安静,安静”。

陶管家重新站到台上,众人再清楚不过:这是又要训话的节奏。

“大伙儿都听着,从即日起陶朔正式成为府上的家丁,专门负责传送消息,直接听老爷差遣”。

陶管家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主动向陶朔笑道:“恭喜啊陶朔,你要知道这个活儿,一般要在府里做上三年才可以”。

如同当初仲逸提前结束了庶吉士的考核一样,陶朔正式成为家丁的“壮举,”绝对值得在罗英面前炫耀一番了。

“唏嘘……简直了,没法干了……”,人群中一阵骚动,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压过了头顶。

这个负责传送消息的差事,说白了就是向府外边送达陈覃的话儿,若是外边有人来陈府,这个传信的人就要提前打听:人家到哪了?还是多少路?以便准备迎接,甚至于叫后厨备好饭菜。

当然,这种客人往往都是有些来头的。

还有一种,就是陈覃外出那个地方时,也是这个传话的先去那个地方,一来通知他们做好准备,二来也意在告知做好迎接陈覃的准备。

毕竟是昔日的户部侍郎嘛,出门进门的,哪怕见个人什么的,讲的就是一个排场,一个场面。

而陶朔要做的就是这个“差事”,一种类似信差上传下达的活儿。

傻子都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相当难得的好差事。

陶朔的忙闲程度取决于陈覃的忙闲程度,平日里陈覃也没有那么多应酬,去的地方往往也就那么几处,陶朔自然不用太忙。

轻松不说,关键工钱还不赖,更有“额外”的好处银子,尤其想巴结陈覃而找他办事的人,为了多打听点消息,往往会向陶朔塞点银子,而且绝对不会向别人说的。

平日里没事时,陶朔就可以坐在院中那个独立的房间中,以便随时听候差遣。

闲来无事时,他就可以坐在那里,喝喝茶,打个盹什么的,对一个家丁衙役来说,这简直就好的不要不要的。

从此以后,陶朔就真的有属于自己的单间了。

“大家伙儿都解散了吧”。

陶管家说了新么一句,又一如既往的重复道:“陶朔留一下”。

常言“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但也有“好事连连、运气来了怎么都挡不住”之说。

陈覃发了话:“陶朔昨晚有功,今天又领了新差事,下午可以休息,哪怕回家也行,明日准时回府就行”。

“应该将这个消息尽快告诉仲大哥、仲夫人,还有罗英大哥”。

出了陈府大院,陶朔首先想到的就是尽快分享,顺便带那么一点点的‘炫耀’。

毕竟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嘛。

街上行人不算少,这个点正是闲逛的时候,陶朔习惯了京城的繁华,似乎对这窄窄的街道有些不适。

‘不行,现在还不能见仲大哥,更不能去盐课衙门找仲夫人’。

才走几步,陶朔脑子快速的飞转着:“我何不先去趟诚信堂?随便买点东西,告诉罗英大哥就行啦”。

不得不说,陶朔还是‘长大’了,就在向诚信堂的方向走去时,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对啊,我在这里还有个家呢”。

在大理这个‘家’中,陶朔有他的‘爹娘、兄弟’,如同在东南福建时的。

陈覃这只老狐狸,为试探陶朔是否可以重用,竟连‘贼喊捉贼’的把戏都能想的出来,保不住还要派人跟在他身后呢……

第724章 还有没有王法?

天气渐热,西南之地不比京城,更热更湿润一些,算起来这里的时日,仲逸已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气候。

入乡随俗,大致就是如此吧。

盐务改革颇为顺利,盐户门几乎是倾尽全力的,尤其像林大团这样经验丰富的盐户更是竭尽全力,绝无二话。

这其中有他们自身的缘故,毕竟产盐多了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更多的还是对仲逸的慷慨相助而心存一种感恩,否则就真没脸面再领取仲大人给的银子了。

将心比心,最合感恩图报之人,若遇到的是一个个白眼狼,那就要彻底歇菜了。

当初几乎连那些图纸都看不懂,如今仲逸却几乎成了半个“行家”,有些事情还真经不住琢磨,熟能生巧嘛。

林大团等人的鼎力相助、并将图纸一步步变为实实在在的东西,此举更让仲逸坚信:图纸上的东西不一定全部能实现,但一定能实现其中的一部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将这一部分尽可能变成“一大部分”,如此而已。

盐课提举司衙门专司盐务,但仲逸这位提举大人却并非只是冲着盐务而来,皇帝朱载垕曾说给他那副大字“一粒盐而知天下”,但若真正要解决天下之事,仅仅靠这一粒盐还真不行。

来云南赴任也有些日子了,这位昔日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也该是时候开始他新的计划了……

要说这城中最新奇的,那还是要属罗英张罗的诚信堂分店了。

大理城自然不能与京城,甚至于扬州城相比,但无论从地段和规模而言,城中新建的这家店铺,还绝对了不得。

暂不说城中百姓,那些经常上街闲逛的人,就连盐课衙门、知府衙门,甚至于陈府这样的地方,一提起诚信堂,人人都竖起大拇指。

“今儿个,上街想买点什么呢?要买就去诚信堂,你要的,那里都有”。

口口相传,竟然传成了顺口溜,这种宣传的效果相当厉害了。

但常言“强龙不压地头蛇”,做买卖的经常说的一句话“和气生财”,但一旦有利相图,和气自然也就和气不了了。

这日午后,几名男子先后走进了店里,身上散发着酒味儿,走路都不能规规矩矩,不像是个善茬儿。

“几位看点什么?本店货物齐全,价钱童叟无欺,随便看,保准你满意”。

见这几人走了进来,伙计招呼了一声,罗英亲自过来:“先给几位上茶,上好茶”。

那几人并没有坐的意思,其中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有些不满道:“什么叫童叟无欺?难道除了相小孩与老人外,都要欺负了?宰客啊,黑店呀”。

虽然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但罗英对童叟无欺四个字,还是能懂一些的,眼前此人就是个废物中的极品。

“这位大哥,在下一直在做买卖,没有读过多少书,至于这‘童叟无欺是什么意思,你们倒可以向读书人去请教,这里就不再解释了”。

罗英的脾气还是好了不少呢,换做在蠡县衙门时,早就动手结束了。

这么一说,旁边的人也不接这个话茬,反倒问起了店里的货:“你说你们这里什么货都有?那有没有女人的胡子?男人的诃子?”。

“呵呵,哈哈哈,倒是有没有呢?”,其他人跟着一起起哄。

店里的小伙计急了,明显是一帮找茬儿的,他准备叫人。罗英却摇摇头,示意他们该什么干什么便是,不必太在意。

‘想当年,老子是跟着仲大人走南闯北,还打过仗、抓过匪、斗过比知府还牛的人物,眼前几个小小的玩意儿,算什么呢?’。

就这场面,能唬的了谁?

罗英随意一笑,眼神中有些许不屑:“这两样东西嘛,那就劳烦这位大哥给打个样,你先拿出个样品来,本店保证明天摆在柜台上,不过……”。

见那几人纷纷低下了头,罗英继续道:“不过,这两样东西,恐怕只有你一人要了,我们怕是要设个专柜,不知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滚一边去,哼……’。

另一名男子将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溅了别人一身。

店里的主顾和伙计们再也不淡定了,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却见那人更横道:“这他么什么茶?是人喝的吗?重新给爷上一杯……”。

‘对对对,这都是什么茶啊?’,其他几名男子附和着,想同样将茶杯甩出去,却见瓷杯已经见底了。

“你们说这茶不好喝,难道方才那些都被狗喝了?”。

一名伙计再也忍不住:“你们这是来找事的吧?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开的店?”。

顿时,店里的几名伙计纷纷围了上来,手里都是一根根的木棍,随时可以出手那种。

“谁开的,不就是个唱曲的东家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仗着在京城认识几个朝廷的命官,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方才率碎茶杯的那男子满脸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哪里?这里是云南,你们在京城那一套,不好使……”。

分店掌柜罗良对众人道:“兄弟们,大家一起上,撕烂这几张臭嘴,出了什么事儿,我一个人顶着”。

众伙计们立刻上前,他们就等这句话了。

“慢着”。

罗英挥挥手,向一旁的罗良吩咐道:“告诉店里的客官,谁要买什么东西可以尽管买,只是暂先到门外回避一下”。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一名闹事的男子立刻问道。

就凭刚才那些连下三滥都谈不上的招数,想必这几人也不是什么‘高手’。

‘嘎吱……’,稍作安排后,罗良立刻吩咐人将门关上。

这是要关门打狗的节奏吗?

诚信堂店里的伙计再次上次,却见罗英缓缓弯下了腰,开始慢慢地捡起地上的瓷器碎片。

“出于对前来本店购物主顾的尊敬,我们上的都是好茶,就连这茶壶、茶杯都是很考究的”。

罗英捡起一块碎片,向众人说道:“就拿这个茶杯来说吧,这是宋瓷,起码值个五两银子,还有茶叶”。

茶杯被率碎一大半,还有一点茶水残留在剩余的瓷片里,罗英却没有再继续捡。

‘打碎了茶杯,坏了规矩,我们的客人也走了,你要赔,赔我们五十两银子’。

不容分说,罗英轻轻将瓷片放在桌上,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你把剩下的茶水——给我喝了”。

说着,罗英便将一只脚指向瓷片中残留的茶水上,向方才那人挤挤眼。

“你这?……是黑店吧?要五十两银子?”。

为首的那名男子见众人已经围了过来,顺手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地上的茶能喝吗?这不是欺负人吗?以为老子是吃素的?”。

“闭上你的臭嘴,会玩刀吗?”。

罗英瞬间将那把短刀夺了过来,咬牙切齿道:“老子这店里还没遇到过你们这号人,换做别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老子分文不要,荤的吃多了,老子今天想换个口味”……

片刻之后,诚信堂分店的大门再次打开,伙计们喜笑颜开,纷纷向路边的众人招呼着:“诸位,对不住了,方才一点小误会,现在处理好了,请大家继续”。

末了,罗良站出来向众人解释道:“诚信堂出于诚信,方才之事对不住大家,我们特决定:今日凡在本店购物,可获得赠品,待会儿大家可以随便挑”。

‘好,好嘞’,众人齐欢呼,纷纷向门里挤进去。

地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的茶具摆放的整整齐齐,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都过来,看什么看?还想挨打啊?’。

罗良喊了这么一声,方才那几名男子便被伙计们押了过来。

一个个的,如同树桩一样,齐齐的立在店门口,被路过的人随意‘观赏’着。

再看看这些个鼻青脸肿的货,简直就是不堪其辱啊。

“快,去衙门报官”,人群中一阵异动,几张陌生的面孔匆匆各自散去。

罗英透过窗户,看的那是一个仔仔细细。

‘你们几个快跟上……’,一声吩咐,店里几名伙计立刻跟了上去。

方才也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陶朔,没有机会挤进来,看到那几个人影后,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但凡经常在街面上逛的人,都对这几张鼻青脸肿并不陌生,如同水浒传中说的街霸牛二,是个人人想喊打,却又不敢打的主儿。

今日总算是老天开眼了,这些个比无赖还无赖的人,终于尝到了苦头。

活该。

只可惜只是个鼻青脸肿,若是来个断胳膊断腿的,或许不知有多少人要杀鸡宰羊、上酒桌庆贺了……

“让开,让开,官府办差,闲杂人等退去”。

没多大功夫,一群衙役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一脸的阴沉,看样子早已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一幕。

“我们是负责巡街的,听人说这里发生殴斗,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到门口却不进去,这个官差大声向店里喊了一声:“这里谁是掌柜的?出来说话”。

罗英顿顿神,缓缓走了出来。

不用说,这位官差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要罗英难堪,顺便为门口这几张鼻青脸肿挽回点颜面。

“说,你们开店铺的,为何出手打人?还没有王法?还想不想继续开下去了?”。

那官差说了一声,指着门匾道:“我摘了你这块牌子,还说什么呢?先关门整顿三天”。

这里的分店掌柜,罗良上前道:“你说话得要有凭证才行,那只眼睛看到我们打人了?你说关门就关门,你知道什么是朝廷王法吗?亏你还穿的人模狗样儿的”。

“吆喝,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官差不由的笑出声来:“在大理城中,还有这么横的主儿?怎么着?这是要造反吗?”。

门口那几张鼻青脸肿立刻应道:“嗯,是的大人,他们就是想反,不知道刚才有多张狂,看把我们几个打的……”。

都这么‘委屈’了,本是图个安慰的,却被那官差蔑视了一眼:“孬种,看你们一个个的,人家打你们,就不会还手吗?”。

“噌噌……”,官差们拔出了佩刀,架势倒是像那么回事,只是刀子还有一大半儿留在刀鞘里。

仅此一举,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禁言,不敢再多议论一句,脚步也不由的向后退去。

“怎么着?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关不关门?”,官差又开始催促了。

罗英不由的望望远处,而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扯虎皮做大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官差一瞪眼,不由的将头缩了回去,而后又不时的打量着眼前之人,一脸的疑惑。

‘难道?这真是个有来头的主儿?’。

经常在这街上地界混,要说察言观色、看人下菜,就属这号人了。

据他们的经验,但凡敢对官差耍横的:要么有人给撑腰,要么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个诚信堂有些来历,买卖也做的挺大,显然不是后者。

“吆喝,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拿老子是个雏儿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管不了那么多,那官差决定自己为自己挽回面子,就当是冒个险:“兄弟们,将这几人都锁了,带回衙门再说”。

“唏嘘,这是要来这真的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锁谁啊?要带道那个衙门呢?’。

一个厚重的声音传来,众人稍作反应,这才纷纷转过身来,却见一队人马正走了过来。

那官差们立刻将佩刀收起,急忙上前跪道:“知府大人,……你怎么来了?……我们这是在处理,……有人这里殴斗,就带人过来看看,不想惊动了知府大人,小的罪该万死……”。

知府姜飞越也是听有人‘说’这里出了事,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还好,来的不算晚。

‘万死?以本官看,你死一次够了,不过朝廷有王法,但不是你嘴里说的那个——王法’。

姜飞越吩咐左右:“将这几人,连同门口那鼻青脸肿的,全部带回衙门……”。

“知府大人英明……”,人群中一阵欢呼,只是不知到底是谁喊得第一句……

第725章 这话问的

听说要升堂,知府衙门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少热心的路人一路从诚信堂分店跟到了这里,只为看个热闹。

不过这个热闹很快就结束了,新上任的知府姜飞越还真不愧是昔日都察院的御史,审起案子来头头是道,那几个前来闹事男子乖乖的招供了。

都是怕死的主儿,又那么的贪财,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对付的,几乎不用费吹灰之力。

“将这些人全部带下去”。

签字画押后,姜飞越吩咐衙役清退闲人,只留下诚信堂分店的罗英。

出于避嫌,他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句:“你们诚信堂此次虽被人挑衅,但店中日常经营也务必要符合朝廷律法,关于店里的一些规矩,本官还要详细了解……”。

罗英自然领会,他立刻规规矩矩的回了一句:“是,知府大人”。

围观的人很快离去,虽有些意犹未尽,但毕竟这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至此,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在众人间的名声也由此传来:知府大人不错,至少比之前的知府曹春强多了,那完全就是个吃软怕硬的墙头草。

当然,也有人只是微微摇摇头: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更何况一方父母官知府大人呢?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吧……

来到后衙,姜飞越亲自招待的罗英,这个待遇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罗英是吗?”。

摈弃众人后,姜飞越和蔼的问了一句:“你们这个诚信堂的东家是谁?”。

罗英微微一怔,而后毕恭毕敬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诚信堂的东家名叫穆一虹,当时是在京城开的,如今除了京城的店铺外,扬州府、保定府,还有大理府也有几家店铺,都是正常买卖”。

姜飞越点点头,没有继续再问关于穆一虹的事儿。

关于这个穆一虹,他其实是知道的一些的:早在京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时,就曾听过这位女子的大名。

这一点,想必其他衙门的人也是如此吧?

“你之前在蠡县县衙做过事儿?”。

看来姜飞越对罗英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尤其每次问道他时,分寸把握的极好。

罗英急忙应道:“是的,那个时候小的是县衙的衙役,当时我们的知县大人,就是如今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樊文予大人”。

说到樊文予是无心的,也是有意的:毕竟当时在蠡县时,整个县衙就是樊文予在转的。

同时,姜飞越也是从都察院出来的。

“哦,那仲大人呢?他那个时候应该也在蠡县衙门,你们应该很熟吧?”。

姜飞越没有再说樊文予,而是提到了仲逸:“你可知道,仲大人,如今就是咱们这里盐课衙门的提举大人,你来这里开店,就没有去见过他吗?”。

如今的罗英,早已不是之前在蠡县衙门做衙役的冒失小伙,尤其面对的是堂堂四品知府。

“嗨,知府大人你有所不知……”。

罗英叹口气,不由的向门外望望,而后便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声:“知府大人,实不相瞒,在下与仲大人还真不熟,当时他在蠡县时,只是知县大人的一个幕友,我们只听樊大人的,也就冷落了些他。只是没想到后来人家竟然做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悔不该当初……”。

姜飞越淡淡一笑,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随意问了一句:“不是吧?当初仲大人在入仕前,在京城不是还开了家若一当铺,那个时候你不就是那里的伙计吗?”。

这么一说,罗英心中便是暗暗一惊:原本以为这个姜飞越与樊文予同为都察院的同僚,方才在审案时也能做到公道,谁不成想如今被‘刨根问底’,说的竟然是关于仲大人的。

顿时,罗英几乎要哭诉道:“嗨,知府大人不说这事儿还好,当时在下确实在若一当铺干过,只是因为一些工钱上的事儿,与仲大人没有协商好……”。

他继续道:“当时也就以为他就是个店铺的东家,实在不行就另外找家店继续干,就在那个时候,来了穆少东家将那个店盘下,而且还给我们涨了工钱,并许诺:若能干够十年,还管吃管住一辈子”。

姜飞越不由的点点头,但罗英却依旧愁眉不展道:“虽然如此,但在下现在还是很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不要与仲大人翻脸,现在何必连他的门都不敢进?谁能想到……他会做官呢?”。

罗英感慨道:“天下说大真大,但说小……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到大理这么远的地方,没有想到还是遇到了昔日的故人。我们当时都没有将这位仲先生当回事,谁能想到他会到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呢?”。

诉了半天苦,硬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见风使舵、投其所好”的人,有用的人就巴结,没有用的人就不理。

平心而论,这番话对罗英来说,简直太冤枉他了。

姜飞越面不改色,依旧之前的口吻:“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即便如此,你更应该去盐课衙门找他,之前那些,都是些小误会嘛……”。

罗英方才茶杯,低头道:“哎,在下倒是想去,只是不知人家仲大人接待不接待?”。

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啊?

“实话告诉你吧,前几日,就在你们准备在这里开分店时,仲大人就托人捎来话了: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要本官多多照顾你们”。

姜飞越笑道:“本官与樊大人也是故交了,当初是一起参加的科考,后来他在刑部时,本官就在都察院,经常有一些来往的”……

出了知府衙门,罗英终于暗暗松口气:要么说人家做知府大人呢,这说话的水平,简直没谁了。

若从樊文予的角度而言,姜飞越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违背规矩的照顾,也能说的过去。

问起仲逸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樊大人与仲大人的交情好多人知道,毕竟如今到了大理,问起昔日的那点‘交情’也没有什么不可。

来到诚信堂的门口,就见陶朔早已候在那里。

为打发时间,这小子正手里拿着一个花瓶,大约看了有好些时辰了吧?

第726章 干嘛不早说?

“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跑到诚信堂了?”。

来到一个包间,这是专门招待那些讲排场的主顾。

这些人往往出手阔绰,买的都是玉器瓷器之类的贵重物品,能享受包房这样的待遇,而且还有一杯好茶喝。

所谓的‘招待茶’绝不是次品,就像之前那几人打翻在地茶杯,还真是宋朝的玩意儿,只是没有那么想象中的那么值钱而已。

“罗大哥,不得不说,仲大人是最英明的”。

陶朔其实是不怎么会品茶的,在他看来,好茶与不好的茶,只有一个标准:银子贵的便是好茶,反之则是那种次货。

罗英笑道:“这么大费周折的来店里,就为了说这么一句?”。

关于陶朔在陈府大院里的‘杰出表现’,罗英已早有耳闻,这没有任何悬念。

陶朔起身,开始娓娓道来:“顺利进入陈府后,我如今已经做到了家丁们羡艳的差事,不仅活儿轻松,还赚的银子多……罗大哥,你可曾想到:那晚,他陈覃贼喊捉贼,但最后还是被我识破,不就五十两银子吗?也太小看我了……”。

罗英听了半天,不由的笑出声来:“你这小子,那里是说仲大人英明,分明就是在拐弯抹角的在说:你自己才是最英明的吗?”。

对陶朔,罗英一直是很照顾的,从年纪而言,陶朔就是小兄弟的角色,理应照顾,而能被仲逸从东南福建带到京城,自然也非‘等闲之辈’。

“罗大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们现在开始说正事吧”。

闲话玩笑几句后,陶朔压低声音道:“今日上午,听我们那里的陶管家说,明日有重要任务,让我今晚早点休息,并给了一两银子,说是上街改善伙食,买些酒肉什么的”。

说着,陶朔将那块银子放到了桌上:“一顿吃一两银子,我如今也是豪主儿了”。

罗英问道:“有什么正事?他们没有说吗?”。

陶朔微微摇摇头:“这个倒是没说,但又是让我早点休息,又是让我改善伙食,应该是要我出趟院门,而且事情很紧,需要养好体力”。

出远门?罗英有些意外:虽说陶朔如今也还算机灵,但毕竟年纪还小,若在城里还有他照顾着,退一步讲,仲大人即便不方便出面,也可以派其他人去。

可一旦出了城,距离太远,就凭陶朔的本事,还是令人有些不放心的。

“那这样吧,我明日从店里派两个可靠的兄弟到陈府大门外,见你们出来后,这便跟在你们身后,一旦有突然意外,兄弟们也好有个照应才是”。

表面上,罗英是这里的‘大掌柜’,就连真正的分店掌柜罗良都要听他的,众人都能看的出来,毕竟他是直接受穆一虹差遣。

做买卖不假,但在京城时罗英就有明确的‘任务’,但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这里,自然也不仅仅是为开个分店。

说到要派人跟着陶朔,一来是为他的安危着想,二来也是方便:一旦陶朔得到什么消息,便可将这个消息传出来,而不至于再来诚信堂或盐课衙门。

“盐课衙门那里你千万不能去,除非有重大变故”。

罗英想起方才在知府衙门与姜飞越的对话,不由的又向陶朔叮嘱了这么一句。

初来这里时,他们曾以仲夫人的娘家人自居,好在后来再也没有去,而平日里盐课衙门与知府衙门也没有什么来往。

更何况以姜飞越的地位,也不是一般人能与他说上话的。也正是因为此,这位知府大人也就无法听到一些连普通人都听到的消息了。

虽是这么说,但也算是一个失误,想必以仲姝的智慧,她很快做出调整,将此事推到一个更合理的说法上来。

不管怎么说,罗英与陶朔在忙完这阵子后都会回京城,不会再来大理了。

说倒盐课衙门,陶朔自然领会,他重重点点头:请罗大哥放心,我自由分寸。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儿,这个陈府里有个后院,看上去花花草草种了不少,但就是不让进去。莫说我一个小的家丁,就是陈覃的那些妻妾们,也不能进去。大家只能在院子里转悠,好在院子也大,花花草草也不少’。

陶朔说起了他的疑问,眼下也只能找罗英说说了:‘罗大哥你说这个陈覃,不会在后院埋了什么宝贝吧?’。

这倒是确实新鲜,但明显听着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罗英笑道:“宝贝倒是应该不会,否则,这不是欲盖弥彰了吗?”。

想到这里,他又叹道:“不管这个陈覃在做户部侍郎时干了什么,但对仲大人而言,就看他是不是插手了盐务的事,无论倒腾盐引,还是参与贩卖私盐,这都是仲大人份内该管的”。

陶朔眼睛瞪大老大,竟开始来回踱步起来,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仲大人如今是盐课衙门的提举大人,只要是与盐务有关的,他都可以管”。

“哎呀,那你干嘛不早点说呢?这下可好,到了陈府,我几乎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好了:以后只看盐务就行”。

陶朔这么一说,却被罗英训道:“若是提前告诉了你,你还会打听那么多吗?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那些看似与盐务无关的,就真的无关呢?”。

算是受了打击,陶朔一脸的‘惭愧’道:“罗大哥说的对,看来我还是太轻敌了,差点铸成大错”。

罗英起身在陶朔头上拍拍:“你呀,真以为那个陈覃,是那么好蒙混过关的?若不是仲大人提前部署,你恐怕连陈府的大门还没有进去,就被打了出来”。

陶朔急忙方才茶杯,快步就要走出去:‘我这便回去,老老实实做要一个小家丁’。

罗英笑着点点头:“知道就好,不过,我们都会在后面支持你”。

‘记得啊,明天我们的人就在你身后不远处跟着,千万不要露馅,都是自家兄弟,你早就见过的……’。

罗英这么说着,陶朔只顾点头。

在诚信堂玉器店胡乱买个配饰,这便匆匆上街,去了一家酒楼,陶朔豪气的将那一两银子拍在桌上:“小二,上酒……”。

第727章 黄雀在后?

“真倒霉,还以为是个好差事呢,原来是到这偏远的山道去传个话”。

次日一大早,陶朔就被管家叫了起来,还未来的及洗漱一番,这便要带着去见陈覃。

还真别说,他的讲究还不少,这都是在京城时学的,虽说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家丁,但每日早上洗个手、搓把脸的习惯还是有的。

‘这银子还真不是人挣得,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要叫我上路?’,跟在管家身后,陶朔心里十分的不快。

客堂中,陈覃起的更早,不过人家早已被小妾的收拾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是重新梳了一遍。

再看看桌上,还有点心、开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陶朔啊,昨晚休息的如何?听说你在城中那家酒楼点了不少菜,一个人花了一两银子的酒钱,你真舍得啊?”。

经过重重‘考验’,陈覃现如今对陶朔还是信任的,只是今日这次‘差事’到底是不是考验,恐怕只有鬼知道。

“托老爷的福,承蒙老爷厚爱,小的好久……没有吃过那么可口的饭菜了,所以……昨晚就吃多了些……”。

陶朔微微上前道:“我爹常说,光吃不干不算好汉,小的是个有恩报恩的人,不知老爷有什么差遣,小的立刻就去做……”。

陈覃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他笑着对管家说道:“看看,要不说我看这小子顺眼呢,人家是一个多么懂得回报的人,再看看你们、府里其他的人,一整天就知道吃,吃完就忘了自个儿是干什么的了?”。

管家连连笑意,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那些人……我回头好好管束管束,至于陶朔嘛……都是老爷调教的好……”。

本是一桌不错的点心还有茶水,一大早的,怎么飘来一股马屁味儿?

陈覃这话自然是说给陶朔听的,怎么说陶管家也是与他沾亲带故的,平日即便有些不是,但也没有到不可用的地步。

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很会笼络人心,但主要无外乎两点:给些小恩小惠的,而后便是大大用赞美之词,把人能往死了夸。

反正,说句话又不要银子。

陶朔笑而不语,他不想背个‘油腔滑调’的名声,反正这种场面客套话无非也就是那么几句,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味儿,懒得重复。

“今天要让你去一个地方传句话,赶天黑之前回来”。

说了一通后,陈覃终于说到了正题:“路上不要太着急,但话一定要带到,稍后管家会详细告诉你”。

说完这句陈覃便向一侧走去,就在他掀开门帘那一刻,陶朔看到了一个女人正在画着嘴脸,妖艳十足。

想必陈覃这个小妾,就是陶管家的那位亲戚吧?

“陶朔啊,你可千万记住了,传完这句话就回来,多余的不要说,也不要问。当然,若是饿了渴了的,自会有人给你干粮和水的”。

来到管家的房里,陶朔又有听管家一通唠叨。

陶朔瞪大了眼,不由的后退两步:‘就……这一句话?’。

管家点点头:“对啊,就这一句话,方才老爷不是说了吗?话传到后,赶天黑之前回来就行,到时还有赏钱哦”。

陶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管家,按照方才说的路线,这么远的路,走这么长时间,就为了传一句话?’。

在这样问下去,就要把戏演砸了。

“好好好,这下小的我就放心了,这么好的差事,真是惊喜了”。

陶朔笑了笑,就要走了出去,他有突然转身说了一句:‘若是今晚得了赏钱,定少不了要感谢一下管家的。此事……还是要小的单独向管家说……’。

陶朔就这样出了屋门,管家笑眯眯的点点头,他对这个新来的家丁还是很满意的。

莫说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话,这小子懂点规矩,而且还不漏声色,做的滴水不漏。

不像某些人,到处乱嚷嚷,就怕别人不知道给了管家银子似的,陶朔是好样的。

见陶朔离去,陶管家立刻来到陈覃的房里,听候差遣。

‘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啊,一个个的白眼狼,平日里说是多么的忠心,一旦有点风吹草动,都他么比兔子跑的还快’。

陈覃骂了一通,便板着脸对陶管家说道:“若不是这些个白眼狼存有二心,老夫还要指望陶朔这个外人吗?还要招新的家丁吗?”。

陶管家连连应承着,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陈覃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觉得昔日的亲随不可靠,这才用外人来委以重任。

“有的时候啊,养了十年的狗,还不如一个外人,忠心这东西,有的时候看时间考验,但有的时候还是看人心,有的人就是跟着你一百年,临死的时候,还是不会与你同一条心”。

陈覃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陶管家:“最近府里的人给我盯紧点,怎么说你也是自己家里人,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一句‘自家人’让陶管家老泪纵横。

前些日子,大庭广众之下,被陈覃好好训了一通,他还以为老爷不要他这个沾亲带故的管家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他这个管家可以重用啊。

‘老爷说的这句话,让我惭愧万分啊,若是老爷不嫌弃,就是卖了这把老骨头,我也会力为府上看家护院,绝不会……’。

一激动,管家觉得有些词穷,正欲抬头想请陈覃安慰两句,却见眼前早已没了人影。

哎,这一番‘声情并茂’算是白演了……

陶朔来到院中,四下里望望,除了打扫院落的家丁外,再不见其他人,比平常冷清了许多。

陶朔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急忙转身向马厩走去。

“哎,等等,你干什么呢?”。

负责管马的家丁见状急忙追了过来,上前就将陶朔横道拦住:“要马,要管家吩咐过才行”。

这个管马的家丁是个年纪稍长者,来府里的时间久了些,但这些日子下来与陶朔的交情还是不错的,挡住归挡住,却没有多少怒色。

他再次解释道:“没听管家说你今天要马呀?怎么着,要出去啊?”。

陶朔今日的‘差事’务必是要保密的,这一点陈覃早已吩咐过,管家更是再三叮嘱,他自然不会对一个管马的家丁透露半句。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都差点忘了,大概是昨晚梦游了,这就想骑骑马,倒把府里的规矩给忘了,对不住、对不住了……’。

陶朔再与这个家丁随意客套几句,他随意将目光扫了一圈:马厩里的马匹比平常少了五六匹,空出来的马槽十分显眼。

来陈府之前就曾听说过:这个陶管家算的上半个‘主人’,自然平日里围着他转的人不少,其中几名家丁更是几乎形影不离的,被称为跟屁虫。

可是,今天早上怎么没有见他们的人影呢?

按照常理,他们不是在陶管家身后,便是在他门口转悠,简直成了他管家的家丁了。

陶朔估摸着:这一大早的,陈覃和陶管家都在府里,自己又是负责传送消息的,谁会骑走这些马呢?

“陶朔兄弟,你刚来,今日这事儿就算了,但你千万不能告诉老爷和管家,否则,我又要该被责罚了……”。

那老家丁也是个老实规矩人,他只做自己的事儿,其他的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陶朔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儿:“那是,那是,要说我也有过错,怎么可以随意来这里要马匹呢?我怎么会向别人说呢?”。

正担心别人会不会为自己保密,别人却主动提醒,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在前门转悠了一下,陶朔还是决定走后门,尽管这个管家倒是没有特意吩咐。

按照昨天在诚信堂分店与罗英的约定:罗英会派人在陈府门口周围盯着,一旦陶朔出了门,他们便会跟了上来。

没有意外,罗英派的人也会骑马,只是他们会将马匹提前准备在某个地方,但昨天那个时候,陶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会步行出城。

想着马厩里被牵走的那些马匹,陶朔立刻察觉到一丝的不安:或许今日的这个差事,也是一场考验,若是罗英大哥派的人再被盯上,那他苦心进入陈府的计划,也就付诸东流了。

“陶朔兄弟,这是要出去啊,我这便为你开门”。

如今的陶朔直接受陈覃的差遣,一般的家丁自然不敢过问他的行踪,更何况出门走后门,这在之前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足为奇。

后街果真清静,陶朔刻意将自己的脸遮住,总算没有见到罗英派来的人,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路绕着走,避开主道人多的地方,陶朔很快出了城,按照管家说的方位,他毫无犹豫的向南而去。

初夏的季节是很宜外出的,一片绿色点点花红,山道边是一条河,一直顺流之下,轻轻的水面,令人心情愉悦了不少。

“为何不给老子派马呢?就这么个走法,何时才能到?”。

陶朔的心思渐渐不在了周围的花花草草上面:“还说什么只要天黑之前赶回来,就算完成了任务,这人能受得了,腿脚能受的了吗?”。

来到陈府后,陶朔‘腿脚快’的本领得意适当展现,在家丁中小有名气。

不过,他一直都在很保守的‘悠着点’,没有将真正的脚力部使出来,否则会遭到某些人的猜忌的。

就按照比常人快一些的脚力,今天这个差事也勉强能完成。

不由的回头望望,确定没有熟悉的面孔,陶朔心里这才更踏实一点,此刻他不惧陈府的人,就怕罗英的人。

此举算是临时改变计划,陶朔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至少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不会牵扯到仲大人,也不会牵扯到诚信堂。

“陶朔兄弟,陶朔兄弟”。

一阵声音传来,如同随风而过,却见路上并没有人从他这边走来。

不由的,陶朔有些后背发麻: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只小船缓缓靠岸,船上的人几乎要手舞足蹈了。

‘怎么是你们两个,我今日有事儿,不能陪你们玩了,晚上回去再说’。

陶朔看到船上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陶管家平日里的——跟屁虫。

那来人急忙挥手道:“我们那里还有闲情在这里玩儿呢?快上来吧,这是老爷和管家吩咐的……”。

陶朔下意识向身后看看,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再看看河面上,近处似乎也没有什么船只。

“噌”的一声,陶朔跳上小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我就说,这么远的路,走个来回,不得要累死啊?”。

那两人笑道:“这么远的路?我们今日要走的,怕是要比你那个路还要远,老爷和管家体谅你,这才派我们划船过来的,他们当时也没有想到:路,也确实远了点……”。

呵呵,这句话等于——脱裤子放屁。

顺流而下,船速是很轻快的节奏,岸边的路人很快便被甩在了身后。

‘这些个狡猾的狐狸,那个方位都给老子不说实话’。

陶朔心里暗暗骂了一通,嘴上却笑嘻嘻道:“要么说老爷和管家体谅我们做下人呢,回头啊,我请二位大哥一起喝酒,就去上次那家,咱们就叫最好的酒”。

那二人也不推辞,满口应道:“那是,我们是什么人?虽说是个家丁,但那也是陈府的家丁,到了外边可不能丢范儿,就叫最好的酒,场面还是要有的……”。

“狗屁场面,只要老子掏银子,怕是蹲在地上,也会屁颠屁颠的跟来吧?”。

陶朔斜躺在船舱里,连连点头道:“二位大哥这话说的在理,兄弟我一定照办”。

……

“二位大哥,这就到了?”。

船靠岸后,陶朔望望四周,只能看到一片片的草木葱葱,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二人调转船头,不由的笑道:“当然不是这里了,顺着那条小道一直朝南而下,再有个十几里地,就到了”。

陶朔跺跺脚,心里又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

‘记住啊,该怎么说,管家都之前给你叮嘱过了……’。

第728章 黑金山

“站住,干什么的?”。

一番‘爬山涉水、穿山越岭’,陶朔总算到了管家说的那个地方,才向里边喊了一声,立刻窜出几个壮汉来,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不会是到山匪窝了吧?

陶朔再次四下张望一番:这郁郁葱葱的草木、陡峭的山道,远处还有悬崖,石间还有流水从高处落下,溅起层层水花。

这倒确实是个‘落草为寇’的好地方,从攻守来说,也是个易守难攻,有水源、可屯粮,简直就是量身定做。

陶朔再次想起管家的叮嘱,确定他要来的就是这里无疑。

摸摸身上,那块薄薄的木牌还在,心里踏实了许多。

终究人家陈覃是昔日的户部侍郎,告老还乡了,府邸里的人还有类似于腰牌的东西,而且分了很多种类,像陶朔这种还是比较高的,毕竟他是直接‘听命’陈覃的。

“你们这里……谁管事啊?”。

陶朔一手插在腰里,一手将木牌高高举在手里,很高傲的低着头,一脸的不屑:“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很牛的样子,这架势倒是把上面的几个壮汉给看蒙了。

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过来,向下望了一眼,而后命人急忙打开木门。

‘是陶朔兄弟吗?’。

那中年男子急忙走了过来,一脸的笑意:“早就听老爷和管家说你这几日回来……不成想来的这么快……底下的兄弟们没有认出……不要介意啊……”。

狐假虎威,一个人多牛,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他跟着谁?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大致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看来陶朔被重用是势在必得的事儿。

“这位大哥言重了,大家都是为老爷做事,我又是头一次来,这本就不能怪兄弟们嘛”。

陶朔这么一说,旁边几名壮汉微微点点头:怪不得这小子能短期之内被重用,仅是这一张嘴,就这么会说话,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既然对上号了,我就向你们传句话,说完这句,我还得要回去呢”。

陶朔上前拉住那名中年男子的手,这就要开口了:“你是这里的头儿吧?那我就告诉你……”。

那男子急忙摇头制止道:“不不不,兄弟你太能说笑了,我能是这里的头儿吗?你传的话,还是向九爷说去吧”。

九爷?怎么又冒出来个九爷?

陶说一脸不解,那中年男子只得解释道:“九爷啊,就是我们老爷的侄子,叫陈崔九,黑金山这一块就由他管”。

陈崔九?怎么又冒出来个‘黑金山’?

陶朔微微点点头,他想他明白了:这个九爷是别人给的称号,而这个黑金山,应该就是脚下这座山吧?

放眼望去,这一片青山绿水的,怎么会叫黑金山呢?

况且,临出陈府时,管家也没有说这个地方叫黑金山啊?当初,他说的好像是小南山吧?

缓缓跟在这些人身后,陶朔起初还是有点‘游山玩水’的心情。

不过,这份闲心很快就没有了。

从山下望去,这片葱葱郁郁简直就是一堵屏障,将山里与山外隔成判若两景,简直不可思议。

换言之,也正是因为地势的缘故,树木与花草,简直就是这座山的——遮羞布。

爬上土坡,之后便是一个大坑、很大的坑,坑里全是人。

“都他么的活腻了,快给老子干活”。

‘啪……’。

“求求你了,给九爷说一声,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临出家门的时候,老娘的身体就不行了”。

这是一个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同样清脆的一声皮鞭声“啪……”。

陶朔看到了一种叫做‘血肉模糊’的场景,他的心里都在滴血。

地上乌七八糟的,各种工具,有的认识,有的陶朔也不认识,地面上一个黑洞,洞口很大,进进出出的又小木车,还有偶尔进出的苦力。

这里人不少,但所有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苦力,一种是打手。

不用说服饰和手里的东西,仅是从体型就能看的出来:壮实的汉子是打手,而黑黑瘦瘦便是苦力了。

“陶朔兄弟这边请”。

见陶朔有些异常,那领路的中年男子淡然的笑着对他说:“我们这里就这样,你是第一次来,有些奇怪也很正常,不过……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其他人也急忙附和道:“对对对,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若不是因为他一个人,若不是因受仲大人之托,若时在认识仲逸前,陶朔一定会说一句:“去你吗的,老子今天废了你们,砍死一个算一个,砍死两个赚一个……”。

莫说仲大人不在这里,陶朔自己也觉得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是无法解决这么大一件事的。

“陶朔兄弟,九爷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了”。

那领路的中年来到一个木屋前,笑着对陶朔说道:“先忙正事,待会儿,兄弟还想托你办点事儿呢”。

陶朔微微点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了许多,腹部一种隐隐作呕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群壮汉走了过来,他们身后是几名苦力拉着的木车,车上躺着一个人,很瘦弱的样子,脸色难看极了,看样子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不知道九爷刚睡过午觉吗?这么多人干什么?”。那中年男子骂了一句:“都给老子消停点,都他么没长眼睛吗?”。

为首的一个壮汉瞪瞪眼,刻意压低声音,脸上却是很轻松的样子:“三哥,也没啥大事,这不?遇到一个不中用的,扛不住……死了,兄弟们正打算埋了……不也就省事了吗?免得给九爷添堵……”。

那被人称作三哥的中年男子挥挥手,有些不耐烦道:“行行行,那赶紧去吧,真他么晦气,回头记得在河边给老子冲个澡……”。

那中年男子很快转身,脸上又满是笑意道:“陶朔兄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们这里,……常有的事儿……”。

陶朔不由的望着远处的一片葱绿,他幡然醒悟:此山,从外看叫小南山,从里向外看那便是——黑金山了。

“你们……一个个的……给老子等着……”。

第729章 就是个畜生

这是一座铜矿、不小的铜矿,仅从地势和苦力来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但闭着眼睛都能看的出来:这是某些人私有的,似乎与朝廷无关,与当地百姓无关,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

早在京城时,陶朔就曾听仲逸说过:云南有矿,这个矿不只是盐矿那么简单。只是仲大人是一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当时也没有说这么多,他也就没有多留意。

如今看来,这铜矿的事儿远比盐务复杂、复杂的不是一点点。

陶朔开始盘算着:或许仲大人起初只是以为这个陈覃参与了盐务,如同那个叫冯三保的人,倒腾盐引或者参与贩卖私盐之类的。

毕竟,以陈覃的地位和手段,要做成此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大家还是低估了这个昔日的户部侍郎,以他之前那个差事,要知道哪里有矿,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朝廷有规制,仲大人是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即便发现有人私采铜,也不能直接管束”。

想到这里陶朔有些心急如焚:“当务之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尽快将这个消息告知仲大人,最终如何定夺,还是要由他来决定”。

顿时间,陶朔觉得身影都高大了许多。

站在那个被称为‘九爷’屋门外,陶朔又想起了方才被抬走的那个苦力。

‘这就是一群刽子手、杀人犯,都该绑起来活剐了’。

若是这个被称为九爷的人此刻从门口走出来,他还真有点想上前捅一刀而后快的冲动。

从外边看,这是一间简易的木屋,就是大了点,其他的看上去很一般,倒是与猎户们临时搭建的那种住处有点相像。

“陶朔兄弟,里边请,九爷刚午觉刚睡醒,正喝茶呢”,那名中年男子再次一脸的笑意,对着陶朔说了这么一句。

“呼……”,掀开门帘那一刹那,一股怪怪的味道飘了过来,或是山中风大的缘故,帘子放下后,反倒安静了许多。

眼前是两排木椅,摆的规规整整,木椅间一个个的小桌,应该是用来放茶杯或酒碗的,仅是木椅的材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木椅尽头是一个似床非床的摆设,上面一块厚厚的兽皮靠垫,兽毛油量发光,有种‘活兽’的感觉。

陶朔心中暗暗嘀咕:“这他么就是一个匪窝”。

与此同时,他在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角色:“老子如今的身份是陈府的家丁,不是随仲大人来这里剿匪的,千万不要坏了事儿”。

“陶朔兄弟你稍等,九爷马上就来”。

一个壮汉与那名中年男子嘀咕几句,而后便从桌上端来一杯茶:“天儿热,先饮杯茶解解渴”。

陶朔坐了下来,不由的四下打量一番,那张似床非床摆设正对的另一侧摆着一个‘关公像’,看上去很有气势。

来诚信堂这些日子,也跟老姜头学了不少本事,陶朔仅是随意一看大致也能判断出:这是真金货。

黑金山,大致就是这样来的吧?

再看看屋里的其他摆设,虽算不上考究,但也是很值钱的那种,似乎是为了烘托这座黑金山的大名,形成极大的讽刺。

“咳咳……”一阵长长的咳嗽声,之后便是众人规规矩矩站立、找好各自的位置。

“九爷、九爷您睡醒了?”,方才领路的那名中年男子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问了这么一句。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子从一侧走了出来,他的身后是两个妇人,手里端着两只银碗。

陶朔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此人脸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如同被蜜蜂或毒蚊咬蛰了一般,肤色是深铜色的,如同门外的铜铁一样的冷清。

“九爷,该喝滋补汤了”。

那两名妇人分别将银碗端了上来,只见陈崔九脖子一仰,似漱口一般,之后又将‘滋补汤’咽了下去。

霎时间,陶朔问道了一股浓浓的奶味,如同妇人哺乳孩童……

“这他么就是个畜生,还是个怪癖鬼”。

陶朔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场面:“若是仲大人将此人拿下后,到时一定要好好想个法子来折磨折磨这个畜生,就用变态的手段……”。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陶朔说几句’。

陈崔九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他随意挥挥手,连同那两个妇人,闲杂人等纷纷都退了下去。

“来,陶朔是吧?坐上前来,躲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

陈崔九指着自己旁边的那把椅子,示意他上前,语气倒是和蔼了一些:“方才在门外看到的那些,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陶朔只得上前道:“是的,毕竟是第一次嘛”。

少说多听,这是仲姝和仲逸当初反复叮嘱过的:无论在陈府,还是其他地方,皆是如此。

仲大人说过: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保护、自我保护。

对此,陶朔一直牢记此话。

陈崔九伸个懒腰,竟感慨了一句:“哎,这也难怪,第一次嘛,谁都一样,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也是在忏悔啊”。

忏悔?

陶朔抬头望了一眼:就这张脸,还会忏悔吗?

“这不?方才你也看到了,其实嘛,我喝的根本就不是滋补汤,说白了就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陈崔九继续道:“哎……想起来,我小时候是个多么善良的人,连只蚂蚁都不敢踩,这才喝那玩意儿,看能不能变回到从前?”。

这人,病的不轻……

心里骂了半天,陶朔却又变得疑惑起来:自己是陈覃‘身边’的人不假,这些壮汉对自己客气三分,也是看到这个昔日户部侍郎的面儿上,按理说陈崔九是陈覃的侄子,他干嘛要对一个家丁说这些呢?

“九爷,小的这次来是受老爷之命,为你带句话,说完就走”。

一时摸不到底,但陶朔确实想尽快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得要尽快将这里的一切设法告知仲大人,这事儿……太大了”。

陈崔九听完之后竟呵呵一笑,脸上的‘凹凸不平’就更明显了:“不着急,叔父那边我自会去说,既然来了,就带你到四处走走、看看……”。

第730章 出了狼窝

陈崔九这么一说,陶朔却连连摇头求饶:“九爷,求你饶过小的一命吧,小的这人是真胆小,那场面……真的有些受不了”。

这么说着,陶朔见眼前这张坑坑洼洼的脸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只得再次搬出陈覃来:“临出门时,老爷和管家就叮嘱过:赶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府里”。

‘这么说,怕是……老爷没准还有什么别的事儿’,他又试探的说了这一句。

“妈了个巴的,也是啊,这一天一个来回,路也是挺远的啊,来的时候乘船,这回去的时候,就要受罪了……”,陈崔九摸摸自己的下巴,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那两碗‘滋补汤’的味道。

陶朔见他点了头,急忙上前说道:“老爷说了‘最近来了个新知府,还有盐课提举司的提举,让你们小心点,不要露出纰漏’”。

说完这句,陶朔又继续道:“还有过几天,老爷要向你们这里派乔二他们几个过来,让你们——好好准备,给他们安排个好活儿”。

这传话是有讲究的,比如方才那番话,陶朔都是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回去告诉我叔父,叫他放一百个心,又不是第一天干这个了”。

陈崔九直起身子来,随手拿起一把短刀、很锋利的那种。

桌上摆着一只烤羊腿,短刀划下去,一阵‘嘶嘶’之声。

陶朔这便起身道:“那既是这样,小的这便告辞了,小的还要回去复命呢”。

陈崔九没有抬头,一边划拉着盘子里的羊腿,顺口问了一句:“对了,那个新来是知府,是从京城都察院来的吗?”。

陶朔微微一怔:嗯,好像……是的。

“就说嘛,不就是个都察院的御史吗?也就是些书生的臭毛病,碰上几回钉子,以后就变乖了”。

陈崔九说了这么一句,突然将手里的短刀放下:‘那个什么盐课衙门的提举,……不是来这里有些日子了吗?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到仲逸,陶朔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这个……小的就不得而知了,九爷你也知道,小的就是传话的,那些都是大事儿……小的脑子笨,想不动那些事儿”。

陈崔九呵呵一笑:“好吧,倒是个有分寸的啊,……就这样吧,先回去,下次来再招待你……”。

陶朔急忙应道:“多谢九爷,那小的这就走了”。

陈覃起身而立,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方才你来黑金山,没有看到什么吧?”。

陶朔又是一愣,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脑子却飞速的盘算着:除了那些苦力,还有认识、不认识的工具外,似乎就没有什么了?

现在看来,这个威风凛凛的九爷,或是背着陈覃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这才对陶朔礼让三分,也就不足为怪了。

人心隔肚皮,莫说侄子了,儿子都不一定绝对可靠,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对了,还有就是那个被抬下去的苦力……估计这会儿都被埋掉了吧?”。

陶朔这么一想,脑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回九爷的话,小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记得照着原路回去,向老爷复命”。

陈崔九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是吗?你还记得路线?那不是下次还要蒙住你的眼睛呢?”。

这可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方才还有些淡淡的笑意,怎么转眼间就这幅模样了?

“哈哈哈,这是和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

见陶朔一脸的不解,陈崔九再次露出笑意:“看来,你还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不过还好……以后要多多历练历练才是啊”。

……

出了那间畜生屋,陶朔觉得整个人都换了一副状态。

但转眼再看看眼前的这幅场面,又无法淡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走吧,尽快告诉仲大人。

看到却做不上什么,陶朔觉得自己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就像是铜铁一样冰冷难受。

小鬼就是难缠,想躲都躲不掉,才走几步,方才那名领路的中年男子又凑了上来,一脸笑嘻嘻的。

‘陶朔兄弟,等等我,我送你到山门口’。

这一嗓子喊得够高,估计所有人都听到了,好在此人也像是个小头目,否则必会遭来责罚。

“陶朔兄弟,你回去之后,到了城中,到西街老巷,找一个叫张翠花的……”。

打开木门,那中年男子向身后望望,借口扶着陶朔下了一个土坡,趁机递过来个小布包:“把这个给她……”。

陶朔用手轻轻一掂,知道里面装的是银子。

那人又掏出一块银子:“这个嘛……兄弟回城喝杯酒,辛苦了……”。

陶朔眉头一皱,本想破口大骂,但想到自己如今陈府家丁的身份,只得立刻做出一副贪婪的表情,瞬间将东西装身上。

“这个张翠花……是你的女人、孩他娘?”。

陶所随口一问:“到时见了面,我总得要称呼一声才是啊”。

那中年男子诡异一笑:“是我的女人不假,但不是孩他娘,是……我相好的,我们三个月才能回去一次……不给点银子,怕她跟人家走了……”。

呵呵,陶朔抬头望望那人头上的一片翠绿,心里暗暗骂道:“都到这里了,还惦记着相好的,对你老娘都没那么好吧?”。

如此看来,这里即便是打手,也不能随意离开,除非要那个被称为九爷的人准许才行。

走出几步,陶朔头也不回,只是向身后摆摆手道:“放心吧,我给你办的明白的,回见……”。

下山后,陶朔不由的加快脚步,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一个人影。

真是个鬼地方。

“我是不是跑的太快了?”。

从一个高高的土坡下向上望去,陶朔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什么时候?我的脚力有这么好了?难道是神行太保显灵了?’。

惊喜之余,陶朔连连摇头道:“这个……还真不行,继续向城里走,没准会遇到路人,若是看见了,还不叫人家看的目瞪口呆?”。

“尽快将这个消息告知仲大人,现在看来,只能到诚信堂先找罗英大哥了……”。

第731章 喝到天亮又如何?

“小伙子,要说你们诚信堂还真是讲诚信,要是换做其他店铺,人来人往的,装钱的袋子……早就不知道丢那去了”。

诚信堂分店,大约到了关门打烊的时候,屋内灯管却还亮着,只因等一个失主。

那失主满心欢喜,取出一小块银子塞到罗英手里:“这是一点小心意,你们晚上喝杯酒去”。

罗英连连推辞道:“那可不行,东西落在我们店里,看好是我们的本分,怎么可以还要你的银子呢?断断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快收起来”。

那人再次坚持,罗英却婉言谢绝,好不容易打发走后,他这才命伙计可以离去,但却吩咐:灯先留着,天气热了,晚上说不定也有主顾,他就再盯一会儿。

‘大哥,店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怎么地?晚上一起出去喝一杯,我请客’。

说话的是分店掌柜罗良,也是罗英的本家兄弟,他知道罗英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久,每天只要有机会就逮住他,不是喝酒就是叙旧,这也是多年来的习惯。

罗英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今日就算了吧,午后突然感觉身体不适,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你带伙计们上街下馆子,银子算为兄的,明日再叙”。

如此一说,众人也不再推辞,今日看着罗英心神不宁的倒是真的,就不再勉强了吧?

陶朔回到城里后确实晚了些,他一路不时的回头看看,确定没有‘尾巴’后这才向诚信堂这边走来。

“店家,千万别关门,我还要买件东西,等等,等等吧……”。

陶朔说了这么一声,再次四下张望一番,之后便匆匆走了进去。

‘罗大哥,快……水……’,陶朔重重坐在椅子上,只剩下踹气的力气。

罗英立刻将茶水端了上来,换了一个大杯子:“早就给你备好了,不热不凉,刚好喝”。

低头看看那双破烂不堪的鞋子,罗英眉头微微一皱:这是走了多少路呢?

见陶朔四下张望,罗英急忙道:“不用担心,店里的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尽快说便是”。

“罗大哥,情况有变,我临时决定从陈府后门走的,为的就是不要你们跟上,怕再有人盯着你们”。

陶朔望望窗外,他知道自己马上要赶回陈府,也就不再解释了。

罗英没有说话,他拿过一盘点心,之后缓缓坐了下来:仅从陶朔方才寥寥数语,就知道他做的是对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儿,还少吗?

‘罗大哥,你设法尽快告诉仲大人:那个陈覃就不是个人,先不说他参与盐务的事儿’。

陶朔皱着眉头将水碗放下,之后便上前道:“他们在一个叫黑金山的地方——开铜矿”。

说着,陶朔从桌上取来纸笔,顺着思路就开始画起来。

罗英瞪大了眼睛,心中不由暗暗道:“得亏这小子机灵,若是今日真的派人跟上,没装就真要被陈覃的人发现了”。

陶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东南福建只会‘爬山涉水、穿山越岭’的孩子了。

“就是这个路线,水路山路都可以走,这座山本叫小南山,因为地势的缘故不好种地,林中有猛兽,所以很少有人去哪里,而那个叫陈崔九的又命人死死盯着,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陶朔继续道:“苦力不少,打手也不少,但有苦力被活活折磨死的,告诉仲大人一定要小心……”。

再次叮嘱一番,陶朔这便把腿就走:“我得要马上回去了,不然的话,他们会怀疑的”。

罗英迅速将图纸收起,将之前准备好的一双鞋子递了上来:“快把鞋子换过来吧,来咱们诚信堂店里,总得要买点东西吧?”。

陶朔这才恍然大悟,还是罗英想的周全。

‘破鞋子一双,卖价……’。

陶朔傻傻一笑:“今儿个没带银子,还请掌柜的记账,改日再……”。

罗英摆摆手道:“放心吧,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想赖账的话,就到你们陈府来找人要”。

一脚迈出屋门,陶朔大声说了一句:“看你这掌柜的,像我这样的人,会差你一双鞋子的钱吗?可笑……”。

一路上走走停停,进城又耽搁了些时间,但当陈府的管家见到陶朔后,还是有些不小的惊讶。

“哎呀,正说着呢,陶朔兄弟这脚力,真没的说,人都见到了吧?事情办得怎样?一切都顺利吧?”。

陶管家坐在木椅之上,就是个溜嘴皮子,虚情假意的估计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嗯……哦,管家,不知能不能,先容小的喝杯水再说……看看,这一路走得,鞋都磨破了一双,进城又新买的一双……’。

为了逼真,做戏也得要做个全套才行。

“凉水?”。

半杯下去,陶朔心里开始骂娘了:“好吧,老子今晚不用吃饭了”。

“咕咚咚……”又是一杯,在管家眼里:“家丁喝个凉水有什么呢?正好不要烫着”。

“九爷啊,我是真见到了,他人挺好,还留我吃饭呢,该说的我都说了,一字不差”。

陶朔上前道:“九爷也有话向老爷说……”。

管家急忙起身,做出一个‘嘘’的姿势:“你稍等,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陈覃倒是真大方,他早就叫人备好酒菜:烧鸡烧鹅,还有一壶好酒,只是却不让动筷子。

“老爷,九爷说了:叫你放一百个心,他干这个又不是一天来两天了”。

陶朔再次向陈覃说了一遍,之后便规规矩矩站到了那里。

“陶朔啊,干的不错,老夫没有看错你,桌上这些酒菜赏你了,带回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陶朔急忙道谢,看样子是可以离开了。

“等等……”。

陈覃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向空中击掌两下,侧门立刻走出一个妇人,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浓妆艳抹的,管家的亲戚。

‘这是五两银子,也一并赏你’。

陈覃从女人手中接过银子,笑着对陶朔说:“早点回屋歇息去吧,喝多了可不能乱说啊……”。

才走出门,只见两名家丁立刻迎了上来,说是要分享这些酒菜,当着管家的面,也不见管家丝毫的责备。

陶朔立刻明白:这二人不是来喝酒的,是来‘看着’自己的吧?

还好,该告知的,我都告知仲大人了,陪你们喝到天亮又如何?

第732章 信不信老子吐你一身?

夜色下,陈府一如往常的节奏:陈覃屋里传来断断续续唱曲抚琴声,负责巡夜的家丁例行在院里来来回回走动,大黑懒懒的卧在门口,长长的牙齿上是一双放光的眼睛。

大黑就是条狗,看门狗而已。

管家比大黑还要忙,才匆匆用过晚饭,这便又开始忙活了:先是从陈覃的屋里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连陈覃那个小妾都被要求回避。

从陈覃屋里出来后,管家又开始召集部分家丁,叽里咕噜的安排一番,说的似乎没说清,听的也是云里雾里的,只见时不时的点点头,而后又是再点点头。

管家抬头向窗外望望陈覃的屋子,不由酸酸的嘀咕道:‘还是做老爷好啊,什么酒菜不能用?什么女人得不到?而且饭菜都是厨子备好端上来,女人也能不请自来’。

‘好饭菜都让……’。

羡慕的不行,也只能过过嘴瘾:“福,都让这些人享了,干活的苦差事,还得我们这些人做……”。

当然,门外这些热闹大多与陶朔无关,至少今晚无关。

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就随意斜躺下来,那两名前来‘陪同’他的家丁早就将陈覃赏的酒菜端了上来,脸上皆是浓浓的笑意。

这两家丁,一老一少,老的跟随陈覃有些年头了,颇得信任。小的就更不用说了,年纪虽小,但跟随陈覃时间也不短了,等于是由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大人养大的,信任度可想而知。

派这样两个人来‘作陪’,陶朔闭着眼睛都能看的明白:这二人,绝不是冲着这桌饭菜来的,那怕是这桌饭菜确实不赖。

平日里,这二人连管家都礼让三分,直接受陈覃差遣,可想他的城府有多深:连管家都防着。

不想还好,陶朔自从回到府里,还真没见到管家平日里那两个‘跟屁虫’,一大早马厩里的马就少了几匹,又是划船,又是盯梢的,现在还没有回来?

方才上茅房的时候,陶朔刻意与负责马匹的家丁叨唠了几句,亲眼看到所有马匹都归位,可是那些人呢?

‘不是跟着老子吗?现在老子都回到府里,你们反倒不见了,真是多多怪哉’。

喝了半肚子的凉水,陶朔已经胃口减半:这顿饭,不好吃啊。

大户人家是非多,现在看来,何止是非?有的时候,简直他么的是——要命。

不由的摸摸自己腿脚,陶朔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这一天天,老子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那一老一小的家丁相视一笑,不由的点点头,算是对他一种特殊的‘同情’。

都是府里的家丁,比管家还下人的下人,陈覃今日格外开恩,他们也就能放肆的一饱口福,好好的享受一番。

“都是自己人,我们也就不客气了”,话还没说完,那两人也就脱了鞋坐了上来。

一张小方木桌,三人围坐而坐,六个菜:三荤三素,还有一模一样的两壶好酒,都是陈覃的厨子做的,对家丁们来说,这待遇就简直好的不要不要的。

“陶朔兄弟,说说看,你今日到底去哪了?干了些什么差事?老爷如此赏你?真是太让我们羡慕了”。

那老家丁夹起一块肉放到陶朔盘子里,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同时向小家丁递个眼色。

‘对对对,陶兄今日辛苦了,我们敬你一杯’,说着三人立刻举起酒杯来。

陶朔直接抓起酒杯,用眼神向他们碰杯,仰起脖子便干了,摸摸嘴巴,连连咧嘴道:“哎呀,真他么爽”。

那小家丁为他斟了一杯酒,而后夹起一块肉道:“对了,陶兄还没告诉我们,你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好差事?老爷又是赏酒菜、赏银子的”。

老家丁帮腔道:“对,给我们说说,我们也好学学”。

陶朔一头栽在被褥上,懒懒的说了一声:“你们二位就不要拿我开涮了,我们做家丁的,就是个伺候人的命,能有什么好差事?”。

都在一个院里做事,但大家其实也不熟,陶朔来这里才几天,口口声声‘兄弟长、兄弟短’的,总觉得怪怪的。

“咱别的不说,有人羡慕我的活儿,说是老爷有事的时候就替他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老爷没事的时候,我就在那个房里喝喝茶、打打盹,那有那么好的差事呢?”。

陶朔自嘲道:“你们是不知道,忙的时候,简直连屎尿都能逼回去,为何?不敢耽误老爷的事儿啊,闲的时候呢?更他么不是人干的,虽然人坐在那里,就怕老爷随时传唤,连放个屁……都不敢踏踏实实的”。

这话说的,又是屎尿又是屁的,老家丁有些不悦的放下筷子,小家丁却似乎没有听到,只顾着往口里塞肉塞菜,吃的那叫一个过瘾。

“就比如今天吧?我一大早上街去排队,就是想给老爷夫人买二斤王记的酱肉,还要老王头亲自下刀切,人家那刀功……夫人可说了,若是没有老王头的刀功,肉味要失去一半的香”。

陶朔不由的坐了起来,一脸的委屈:“你们知道最后怎么着?他么的这个老王头出了城,说是为那个有钱的主儿送肉去了,而且当面切,把我气的啊,谁这么大胆子?比我们老爷谱都大?”。

“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小家丁又开始提议大家碰上一杯。

陶朔笑道:“呵呵,后来……后来当然是我屁颠屁颠跑到城外去找人家,……否则,若是耽误了老爷和夫人用饭的时间,谁能担得起呢?”。

那二人一脸愕然,而后急忙点头道:“嗯嗯,那倒也是,哎呀……还是我们陶朔兄弟才有这个本事啊,要么说老爷看重你呢……”。

就这样杂七杂八的说着、三杯两杯的碰着,三个人酒量都不错,一坛酒很快见底了。

醉意上头,这话都就更好说了:“兄弟我不累……也不冤,都是老爷赏口饭吃,人啊……不能忘本……”。

那老家丁心简直凉的透透的:这小子表面上打哈哈,说话滴水不漏,不简单啊……

陶朔随意躺了下来,眯着眼睛,嘴里胡乱的说着什么,心里却再次骂道:“哼……不就是想从老子口里掏点东西,看老子嘴巴严不严吗?”。

呵呵,信不信老子吐你一身?

夜色渐深,陶管家依旧没有入睡,他特意换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勉强能看到路而已。

来回踱步琢磨了一会儿,他终于向侧屋喊了一声:“你们都出来吧……”。

第733章 这一夜不安生(上)

夜色深深,睡意浓浓,陶朔终于顶不住困意醉意上头,第二个酒坛里还有些许存酒,但已经喝不下去了。

“咱们改日再喝,再战……”,说了这么一句,转眼的功夫便是‘呼呼’的呼噜声。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老子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睡的越安稳,某些人就放心,何乐而不为呢?

“走吧,看来这小子确实累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那老家丁叹口气,缓缓出了房间,小家丁顺手将桌上剩余的半坛子酒拎在手里,又拿了一只鸡腿,满心欢喜的跟了上来。

“陶朔这小子还真是块料,做事勤快,脑子也灵活,说话滴水不漏,是个可塑之才,老爷他日必能重用此人,今天时间有些晚了,明日再向老爷禀报吧”。

老家丁鄙视的看了一眼小家丁:“瞧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吃,那天被老爷清理出门都不知道是怎回事……”。

小家丁连连点头,心里却暗暗嘀咕道:“不吃白不吃,人不就是为了吃好喝好吗?你倒是有出息,但现在都这把年纪了,不还是个老家丁吗?要不是老爷可怜你,被清理出门的,还不定是谁呢?……”。

常言‘说人不如人,还有个人说人’,但若是真正不如人还想训人,听话的觉得没有威慑力,说话的也觉得别扭,说服力可想而知……

“管家,有必要这么晚出发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间偏房中,陶管家再次来回踱步,似乎在做一个非常大的决定,这番举动倒让旁边的乔二有些不耐烦:“不就是黑金山吗?兄弟们去了又不是第一次……”。

“对对对,乔二哥说的对,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为何这次要赶夜路呢?”。

说话的是与乔二一起的两名男子,连同管家的两个跟屁虫,这些人都是跟随陈覃的心腹,自认为在陈府是‘高人一等’的,仅从家丁的角度而言。

这乔二等人正是那日从盐田过来报信的,只是半道上遇到那个中年‘高手’,后来看到一块锦衣卫的腰牌,从此之后便吓破了胆,一心想离开陈府的人。

而至于管家的那两个跟屁虫,也就是白日里驱马先赶到河边为陶朔划船的两个人,说白了,都是陈府‘高人一等’、‘颇得信任’之人。

一直低头沉思的管家听了这些人的抱怨声,这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你们都懂个屁啊,老爷这么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们瞎揣摩个屁啊”。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都他么傻了是不是?去黑金山那种地方,趁夜色不是更好吗?”

众人很快停止嘀咕,连站姿都规矩了许多,他们心中再清楚不过:这是陈覃的意思,在这个大院来,那位爷才是名副其实的——老大。

从管家如此愁眉不展不难看出:此事,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那我们即可出发,只是……”。

乔二又试探的说了一句:“这么晚了,出城……合适吗?”。

管家摆摆手,显得极不耐烦,但转眼间竟又语气温和的向众人说道:“这个?还用你们担心吗?我们老爷是什么人?连个小小的看守都摆不平?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吧了?”。

“这么晚了,就不用骑马了,动静太大,出了城,自然有人接应你们,还是……走水路吧,水路安生……”。

见那几人已转过身去,管家又叮嘱了这么一句,之后他缓缓来到桌前,端起酒壶,倒满了一个个小酒杯。

‘来,咱们一起干一个,天色晚了,给你们壮壮胆,我们都是为老爷做事的,所有一切决定,都是依照老爷的吩咐来,你们都明白吗?……’。

言语间,管家有些异常,但这些人却丝毫没有听出来,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就干了。

“走吧,早点走了,早点省心啊……”。

人去酒空,管家默默的坐了下来,夜色安静了许多,窗外的月色显得有些苍凉,与这个季节的气候有些不相符。

“走吧,都走吧,若是到了那边,可千万不要怪我啊,说白了……我他么也是个家丁,都是听老爷吩咐的,冤有头、债有主嘛……”。

端起桌上的酒杯,管家将自家杯中的喝尽,不由的叹了一口气道:“但愿这样的事儿,不要发生在我头上,……怎么说,我与老爷也是沾亲带故的嘛……”。

“如今这个年头,亲戚又能算什么?那也不好说,毕竟有句话叫‘血浓于水’嘛”。

‘凭良心说,我可是很忠心的,除了偶尔顺点银子外,还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这点小毛病,还算毛病吗?’。

这一夜,对管家而言,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花瓣夜色好、划船更叫休,乔二等一行几人出了城,很快找到河边那条船,就将这条船当铺盖,躺了下来。

前来接应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负责接待并为他领路的中年男子,他本是打算溜进城去找他想好的,不成想随行的还有一人,时间又紧,只能再忍忍了。

‘都他么憋了这么久了,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中年壮汉对着河岸的草木骂了半天,最后想起每个月赚的银子还不少,再想想那个号称‘九爷’的陈崔九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也只能生生的咽了回去。

“二位大哥,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让我们过去?不会是最近要出什么货了吧?”。

躺在船上,乔二自然不会入睡,开始与那二人搭讪起来。

那中年男子没有言语,只顾划船,倒是旁边的那男子说了一声:“几位兄弟怎么可以这样问呢?黑金山的规矩你不知道吗?我们都听九爷的,他老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多问?”。

众人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都听九爷的……”。

想比陈覃,这些人似乎更惧陈崔九,这小子几乎就是个毫无章法的主儿,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动手往往就要出人命。

一条小船顺流而下,速度不慢,时有几人的说话声,时而又变得那么安静。

一阵夜风过,竟有‘嗖嗖’凉意,对这个季节来说,还真不多见……

第734章 这一夜不安生(中)

‘哗啦啦……’流水声,船桨与船板规律的摩擦,小船所过之处,成了一道特有的景致。

这个时辰,连两岸的鸟兽,都该要入巢、入穴、入睡了吧?

山道中,想要见个人影,门儿都没有。这么晚了,谁还有那个胆子?

距离黑金山还是有些距离,夜路更不好走,速度多多少少还是受些影响的。

有陈崔九派的两名‘船夫’,乔二等人也就心安理得躺在船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享受一番,就让他们更卖力点吧。

乔二在陈府还是有些资历的,只是他自己不争气,平日就就是贪些银子,这一点让陈覃有些反感,只是他还算忠心,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得要想个法子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乔二躺在船上,心里却翻腾的厉害:现如今情势大变,陈覃要完蛋是迟早的事儿,黑金山更是如此,要被灭掉是迟早的事儿。

陈覃算什么?莫说是一个昔日的户部侍郎,就是现如今的户部侍郎,又能如何?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陈崔九算什么?不就是个仗着有个昔日户部侍郎的叔父吗?心狠就行了吗?比你心狠的人多去了。

每次想到那个锦衣卫的高手,乔二就觉得陈覃和陈崔九之流,简直弱爆了。在这个组织看来:连根葱都不算。

这些天来,他几乎每晚睡不好: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对那名锦衣卫的话忌惮不已:乖乖的留在陈府,争取一个立功的机会,可以保住一条命。

听了这句话,乔二觉得自己每日身后都有人跟着,连同说句话都有人在偷听,连同府里的家丁,感觉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早在京城时,乔二就曾听过:锦衣卫这个组织往往会在一些朝廷命官、重要城池,甚至于三教九流之地洒下眼线,专门负责监视打探消息。

陈覃当时是被都察院的文博远弹劾才提前告老的,虽说保住面子,但毕竟不是正常离开京城的,这一点朝中几乎人人得知,更何况皇帝呢?

本可以留在京城,陈覃当时一番苦口婆心的说自己有多么‘思念故土’,甚至于‘落叶归根’之类的话,这才从京城来到他的故乡大理府。

如此说来,锦衣卫派人安插在陈府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有这样才更合乎情理:能调动锦衣卫的最高权属莫过于皇帝,而这也是对当初弹劾陈覃最好的解释。

乔二认为自己聪明极了:皇帝并非认为文博远弹劾的不对,而是需要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这个陈覃还自作聪明呢,以为离开京城就没事了。

“那天在山道中,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人腰间挂的就是锦衣卫的腰牌”。

这个问题乔二不止想过百遍:“锦衣卫在陈府还有眼线,他们的消息就是从哪里的来的,至于是不是因为铜矿之事而来,就不得而知了”。

乔二心里最清楚:这个陈覃,除了铜矿,染指的还有盐务、私铁,简直就是一个户部侍郎出身的地主老财。

“这是一个机会,这么晚出城,又是向黑金山而去,绝不会有人跟上”。

乔二很聪明的坐了一个决定:“趁这个机会逃走吧,至于那黑金山,本来就是有进难出、走着进去、躺着出来的地方,死个把人算什么?锦衣卫也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角色,而大动干戈吧?”。

临出门时,乔二早已将收拾好的包袱带在身上,说是装了一些衣物杂物之类的,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那重重的分量是什么。

“黑金山就是一个黑洞,一时半会不会被揭开,正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关于这条河,乔二是再熟悉不过了,凭他的水性,完全可以游到对岸,而且中间还可以潜水好几次。

再看看身边的人,乔二心中暗暗窃喜:“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大难来时各自飞,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就等着去黑金山送死去吧?”。

“二位兄弟,辛苦了,划船挺累的,要不我帮忙吧?”。乔二说这话的时候,连腿都没有动一下。

‘这怎么行呢?九爷特意说了:一定要将你们安全送到,你们就安心睡吧,我们做苦力喽’。

那中年男子说了这么一句,而后继续开始划船。

这话说的,好像是怕船上的人跑了似的。

狼遇到狐狸,说起心眼,谁怕谁呢?

乔二不由的叹口气,心里却高兴极了:“好吧,你们划船的划船,睡觉的睡觉的,正好给老子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挪了半天,总觉的那里不舒服,乔二不由的在屁股上摸摸,一手抓下去就是一汪水。

“他么的,才睡了多会儿?才喝了多少?就开始放水了?”。

乔二不由的用鼻子嗅嗅,好像没有异味。

“不好啦,船漏水了,快逃吧,大家快逃吧……”,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众人立刻惊慌起来。

“哐当”一声,两只船桨被扔了出去,负责划船的那两人立刻站到船头上,手里是两把明晃晃的利刃。

“几位兄弟,对不住了,奉九爷之命,要在这里结束你们的性命”。

那中年男子阴笑道:“你们也知道,九爷那脾气,若是事情办砸了,到时丢了性命的,就是我们兄弟二人了”。

乔二一愣神,立刻明白了:陈覃这个狐狸,原来早就怀疑上老子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都他么别动,老子告诉你们啊,就凭咱们这些人的水性,那个不可游到对岸?”。

那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乔二的心思:‘实话告诉你,九爷早就想到了,两岸边都有我们的人,当你们筋疲力尽的游到对岸时,等着被抹脖子吧’。

众人一惊,急忙借着夜色向对岸望去,果真是光秃秃的一片,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上去就是——等死。

“说跟老爷的时间,你们时间长,但说起身手嘛,你们这些年吃吃喝喝的,都发福了吧?”。

那中年男子呲呲牙,向一旁的男子说道:“兄弟,动手吧……”。

第735章 这一夜不安生(下)

月色青青、水波粼粼,夜静无风,远看有影。

山道间一道身影掠过,草丛中一阵异动,之后便是‘簌簌’之声,再之后没了动静,只留下水草静静立在那里,随着水波而微微摇曳。

“你们看,那是什么?”。

就在那两人手持利刃准备动手时,乔二大喊了一声,所有人急忙循声望去,却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高中自有高中手,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夜晚。

月色不错,但终究不是日光,那道身影若隐若现,当出现在船板上时,不少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什么人?’,那两个手持利刃的家伙上前问了一句,竟然站到乔二这群人这边来:大难来时各自飞,不过现在还得一条心,应付过眼前再说。

“对,你是什么人?要知道,我们这么多人……而且……在两岸边也有我们的人,你就是杀了我们也逃不走的”。

乔二趁机这么一说,他倒真的希望这个高手能解决掉岸边的人,然后他就可以顺利逃走了。

“杀你们的人”,一个冰冷的声音。

那中年男子一直在纳闷:今日来这里是奉九爷之命来灭口的,难不成这个陈崔九在他们之后又派人来灭我们的口?

冤冤相灭何时了?既然不信任我们,就不用派我们来便是了。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们二人,就连乔二等人似乎看明白了:我们这是都要被九爷灭口了。

“呵呵,这位兄弟,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来路?”。

还是乔二,这小子几乎认定眼前之人也是来自黑金山,他想尽快结束这种局面,尽快脱身:“我可以明着告诉你,杀人的事儿,不止你一个人做过……”。

“少废话,上……”,那中年男子身边的年轻小伙颇为自信的拔出刀冲了上去,结果还没有迈出一步,之后便一头栽到河里。

‘嗖嗖’,眼前之人瞬间收起长剑,依旧稳稳的站在那里。

“啊,怎么会这样?……船要漏水,一会就要沉了”,又是一阵惊慌。

乔二一个踉跄,一屁股坐了下来,也管不了什么水不水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这位高手,怎么看着不像是九爷派来的?就这身手,黑金山还真没有几个”。

“不跑了,就死在黑金山也认了”,乔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锦衣卫。

“兄弟,这是怎么个说法?既然要杀我们,总的让我们死个明白才行,冤死鬼,不好做啊”。

那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利刃,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又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想这么快就死掉。

“乔二啊,我们之前是见过的……”,迎面这一句话,要把乔二的心都要提出来。

他急忙上前跪道:“是是是,一切听大人吩咐,小的绝不敢有二心,否则,天打五雷轰……”。

“少跟他废话,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杀了他,我们就自由了”,乔二身后一名男子早已从腰中抽出短刀,趁着夜色就想‘一刀毙命’。

“唉,白白送了一条性命,这又是何苦呢?”,才片刻的功夫,众人大约是没有看太清,方才那小子便沉入河底。

“大人,我们现在是心服口服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我做什么,大人尽管吩咐,我们绝不会有半点不服,请大人明示”。

乔二拉住剩余的人,一起求道:“只要我们跟着这位大人,我们就有活路”。

还真别说,至少一时半会儿是不用担心生死了。

“还不谢过这位大人?”。

乔二见众人还懵懂着脸,急忙说道:“回头我再向你们解释,想活命就先听我的……”。

壮汉倒是壮汉,这些人之前确实也是个狠角色,但说到了想活命的话,谁也不傻。

‘到了黑山后,你们三人要相互密切配合,我们要什么,就不用再说了吧?’。

眼前那名收起长剑,冷冷的说了一声:“岸边那几人已被解决掉,连同方才掉入河中的这二人,你们自己设法向陈崔九解释吧……”。

一阵风过,众人只顾着磕头求饶,却见船身轻轻一晃,似乎又是一阵风吹过。

“这?就走了?”。

那中年男子不时的转身望着水面,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我的妈呀,这该要有多少年的轻功底子啊?”,惊讶之余,连双腿的冰凉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乔二,你快说说,方才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比我们老爷还厉害?要不是见他身手不错,我早就……”,那中年男子也收起利刃,不由的伸伸脖子,确定上面的东西还完好无损。

乔二脸上是一股奇怪的笑意,不屑中夹杂着一些神秘:“比起他们,老爷就是这个……”,竖起小拇指,几乎要笑出声了。

“大家都听好了,从此之后我们只听这位大人的,什么老爷、九爷的,都已经过去了”。

乔二顿时觉得自己更‘高人一等’了:‘到了黑山后,我们一定要将那里发生的一切详细记录,向这位大人禀告……’。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到了黑金山还怕他吗?他来一个试试?九爷灭他是易如反掌的事儿”,那中年男子又忍不住要‘厉害’一番了。

“闭上你的臭嘴,都给你说了,九爷算个屁啊,没听说锦衣卫吗?没听说锦衣卫北镇抚司吗?”。

乔二笑道:“老爷和九爷不是要杀我们灭口吗?不是自认为万无一失吗?方才人家只言片语间就摆平,可怜某些人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

“啊?……”,一一阵沉默。

‘快走吧,船要漏水马上要沉了……’,不知天高地厚,是因为你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黑金山一带有山匪出没,后来被陈崔九统一收编,之后他们继续在这一带活动,实际上也就成了这位九爷的打手而已。

如此安排,还可以起到一个障眼法的作用:有这些山匪偶尔闹闹,周围的百姓更是不敢轻易靠近这一带、靠近黑金山。

只是这些山匪毕竟不是黑金山的常驻打手,对山上的人也并非全部熟悉,偶尔发生一两场意外,弄个‘自己人伤了自己人’的事儿,倒也不足为怪……

第736章 毛遂自荐(上)

陶朔最近的日子真是惬意多了,上次黑金山之行后,他能明显到那种被重用的感觉,连其比他资历老的家丁,都向他讨好般的打招呼。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别人看来:若是陶朔一直在陈府做下去,必定是‘前途无量’。

陈府一下子不见了那么多人,大家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该干什么便是什么,如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时不时的背后议论两句而已。

大户人家,规矩真严。

对大多数人而言,只要陈覃这个老爷在,只要这个管家在,其他人那怕是死去那么一两个,那都不是什么事儿。

日子照常过,不管他人门上霜,这本就是一种生活姿态。

这日午后,陶朔刚在属于他那个独立的房间打着盹儿,却见陈覃和他的小妾走了过来。

‘陶朔啊,不知为何,我这嘴又馋的不行了,就是想吃孙记那芝麻烧饼,再来点孙家的酸辣汤’。

小妾摇摇摆摆的说着,不由的抿抿嘴唇:“当然,要鲜的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陶朔立刻恭恭敬敬回道:“您尽管放心好嘞,保证回到府里芝麻还冒着热气,汤还是那么烫……”。

“要么说陶朔这小子机灵啊,干活就是仔细,嘴也甜的很,用着顺手,咯咯咯……”。

那小妾摇摇摆摆的转过身去,边走边说着,陈覃一直在旁边点着头。

‘就是个吃货,吃死你……’。

陶朔又懒懒的坐在那里,一脸的不悦:这他么都是些什么差事?比起在东南福建时,随仲大人穿山越岭的,还能遇到那个奇怪的山洞,简直没法比。

“对了,正好上街去溜达一圈儿,顺便去诚信堂找罗大哥说说话”。

想到这里便来了力气,这也是陶朔目前在这里‘苦心煎熬’的最大动力。

街上行人不少,每到这个时候,陶朔就会想到一个问题:为何整天都见到这么多人闲逛?他们都靠什么吃饭?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过的如此苦逼么?

转眼再想想:或许在别人眼里,自己没准也是个在街上‘闲逛’的主儿,可是谁又会想到,待会儿还要去买芝麻烧饼和酸辣汤?

自己最大的不幸,在别人看来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前面是墙根,平日里总有一群人围着这块空地,要么是看看杂耍,要么就是听听说书的老先生,花几个零钱,顺便图个乐子,倒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大家伙儿可是看仔细了,这可不是我说的,再给大家念一遍……”。

见前面木台上站着一个老头儿,看穿着应该是能识文断字的那种,他正指着墙上告示,大声向人群中念着,边念还顺便解释几句。

“这可是盐课提举司衙门仲大人亲口给我说的,这告示还有假吗?……”听了这么一句,陶朔立刻凑了上去。

“从即日起,但凡有一技之长者,譬如擅筑田、打铁、雕木、识玉、提盐……皆可到盐课衙门毛遂自荐,衙门有考核,录取者可得赏银五两,之后做工另计,工钱加倍”。

老头念了多遍,不得不从一个年轻人手中接过水杯,大口喝起来。

‘老刘头儿,你说这个‘毛遂自荐’,它是个什么意思呢?’,人群中渐渐热闹起来,这老刘头其实就是个街边摆摊测字儿的,大家对他并不陌生。

老头儿摸摸嘴巴没好气道:“就是你有什么本事自己说出来,让仲大人看看到底是不是绝活儿?”。

末了,他又叹道:‘无知啊,真是无知,这样的人,该怎么救呢?’。

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向众人说道:“我说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管他什么毛遂自荐的,就看你们有没有一技之长?然后再挣到那五两银子吧”。

‘是啊,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是的……’,人群中有人立刻附和。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围在这里看热闹的大多是没有所谓的‘一技之长’,否则,也没有这份闲心在这里凑热闹。

陶朔看了半天,这些字他自然是认识的,不过这些字后面的意思他也要琢磨一番:仲大人向来不按套路出牌,但如今闹这一出,到底是何缘故?

按理说,仲大人是管盐务衙门的,要招个会制盐、筑盐田的无可厚非,但要这雕木、识玉的干什么?

说起雕木、识玉器的,倒是让人不免想到诚信堂,这些东西店铺里都是有的啊。

打铁?看到这里,陶朔心里就是一阵嘀咕:说到打铁就想到了炼铜,难道仲大人已开始准备部署黑金山之事?

‘但愿这是一种巧合,要处理黑金山的事儿,要打铁炼铜的干什么?要我说啊,直接派兵围了黑金山,不服软者,格杀勿论,那才叫一个痛快……’。

想到这里,陶朔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尤其是那个叫九爷的,到时若是被抓住,老子非要把你千刀万剐了不可,还有那两个壮汉,就是埋掉那个苦力的,也不能放过……

“这位老伯,敢问盐课衙门为什么要出这样的告示呢?这打铁的与盐课提举司有什么关系呢?”。

犹豫半天,陶朔决定还是为仲逸做点什么:如此一问,倒也正好向众人一个解释,否则,某些人又要拿仲大人做文章了。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嘛”,老头双手示意,不由的提高了嗓门:“你们都看到了吗?这位兄弟才是明白人,人家这才叫看的——仔细”。

陶朔觉得有些尴尬,却见老头儿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墙上道:“这是知府衙门盐课盐课衙门一起出的告示,没说是专门要盐务啊”。

陶朔不由的跺跺脚:这一着急,倒把旁边这张给忘了。

那老头儿的声音从身后继续传来:“新来的知府大人说了:为了改进农桑、提高收成,这才出的告示,这可是我们的福音啊……”。

老头满意的捋捋胡须:‘实话告诉你们,老头儿我每日站在这里讲两个时辰,早晚各一个时辰,一个月就是五两银子,你们说惊喜不惊喜?’。

“唏嘘,你还是去感谢仲大人吧?”,人群中一股酸酸的味道。

说到银子,也就是五两的样子,老头儿简直就乐得不行:看来,比起读书,白花花的银子还是更吸引人的眼球。

‘那为什么要盐课参与呢?’,看到知府衙门的告示,陶朔已经没有太多压力了。

那老头儿笑道:“小兄弟你不会是外乡人吧?谁不知道我们盐课衙门新来的提举仲大人大方吗?不然,这些银子谁出啊?”。

呵呵,没有比这有理的解释了,还是仲大人技高一筹啊……

陶朔笑了一句:“谁说我不知道仲大人了?他当初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还曾在东南福建抗倭,那场面……”。

可惜不是程默,不然陶朔很快便可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对,这位兄弟说的没错,要说我大明能文能武的不多,但仲大人绝对是一个,这是我们的福气啊……’,说到仲逸所有人都是一片称赞声。

嘻嘻,陶朔向老头打个招呼,满心欢喜的向城中走去,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儿:黑金山那些苦力有福了,他们的一技之长,终于可以得到应有的回报了……

卖芝麻烧饼和酸辣汤的铺子离的很近,皆因两家可以互补的缘故:来块饼子,就点热汤,一举两得。

听说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也好这口,什么烧饼、鸭血汤之类的,只要味儿正宗,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想到是陈覃的那个小妾,陶朔的心里就不是滋味:白瞎了这些好东西。

‘是个芝麻烧饼,要刚出炉的’,陶朔对一个胖乎乎的师傅喊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他的服饰不允许他像个正常人。

这是陈府家丁特有的服饰,店家们看到唯恐躲避不及,但又避不开,毕竟店铺在这里开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能笑脸相迎了。

“这位兄弟,这是你要的饼子,刚出炉的,保证您满意”,那烧饼师傅将烧饼包好,满脸的笑意。

陶朔匆匆瞥了一眼:这那里是十个烧饼?给多了吧?

“给你银子,收好了,以后放机灵点,麻溜的”,陶朔拿着饼子大摇大摆的向酸辣汤铺子走去。

烧饼师父接过银子,简直要哭了:这银子还给多了,不会是做梦吧?

又打了三碗汤,陶朔特意叮嘱:汤要辣、要酸,之后又要了一个食盒,四下转悠转悠,确定没有人盯着,这边绕到诚信堂分店来。

‘十个烧饼、一碗汤,剩下的全是你的’。

进了诚信堂里边的独立房间,打开食盒,陶朔便招呼罗英过来:“快点,一会儿就不鲜了”。

罗英大喜,不由的摸摸肚子:‘我这上顿可真没饱,这下好了,一顿顶两顿’。

每人一碗热汤,几块烧饼下肚,满头大汗。

“你这样做,对的起你家小妾吗?”,罗英简单收拾一番,为陶朔倒上茶水。

陶朔立刻瞪大了眼睛:“罗大哥,什么叫我家小妾?人家现在可没有婚娶呢,这话可不要乱说”。

哈哈哈……

闲话几句,吃饭也耽误了些功夫,虽说陶朔这才上街还要置办些小玩意儿可以走街串巷的,但时间久了总归是不合适的。

“你要的这些小玩意都备好了,咱们诚信堂要什么有什么”,罗英将东西放在桌上,这才说到了正事。

“你最近要盯紧陈覃和那个管家的动向,据可靠消息:他们最近可能有所行动,仲大人让你格外留意,有什么情况,随时禀告”。

罗英说道:“此外,你放出消息,就说陈覃卸磨杀驴,要将这个管家除掉,进而离间他们二人,让陈府先乱起来;这个管家在陈府多年,也有不少心腹,还有那个小妾的亲戚,够他们忙一阵子了……”。

陶朔点点头:“这个倒不难,我如今在陈府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这个一点都不难办道,不就是花点银子嘛,请那些人喝些好酒什么的,保证神配合”。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但我毕竟是个家丁,若是得到什么消息,恐一时难以脱身,该如何向你们传递出来呢?”。

罗英笑道:“放心吧,这个仲大人早有准备:我们会在陈府对面的巷子口设一个小摊,就是卖一些小杂耍的。还有一个走街串巷卖药的江湖郎中,隔一段时间就会路过陈府门口”。

罗英特意叮嘱:“那个小摊前会有固定的人,那个流动的江湖郎中可解不时之需,你只需记住,他每次到门口时会喊:祖传膏药,专治跌打损伤……放心,这两个人你都认识,现在就在我们诚信堂店里……”。

陶朔连连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简直太神奇了,闹得好像说书一样,还是仲大人有办法啊”。

说话间就要走,陶朔一时着急,倒把食盒给忘了。

罗英吩咐伙计将食盒拿了过来,向陶朔叮嘱道:‘刚热了一遍,回去就当是——刚出锅的吧……’。

陶朔匆匆上了街,沿路见到盐课衙门的衙役经过,不由的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仲大人不在里边,这才有些失望的走了。

再不走,这汤就真要凉了。

盐课衙门的事务最近确实多了些,盐田筑好后,仲逸一直忙着与盐户们尝试改进提炼盐的方法,加之才发生的黑金山之事,简直要分身无术了。

至于那份告示确实是与知府姜飞越商议过的,最终的结果无非就是各自想各自的:知府衙门为了改进农桑、提高各方面收成不假,但确实没有银子赏这些人。

而仲逸想借此机会招揽一些‘能人异士’,倒是正好不谋而合,至于那点银子,对这位昔日的仲少东家来说,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示才贴出去几日,又有老头儿的细心讲解,不少人便按耐不住,有些蠢蠢欲动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毛遂自荐。

对,这就去盐课衙门‘自荐’去……

第737章 毛遂自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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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盐课衙门一派热闹,简直炸开了锅。

除盐课提举司官吏外,知府姜飞越也带着一干属下前来,如此,围观之人就更多了。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场面人物,这一下子几乎全到齐了。

还是当初操练的那个大院,同提举杨尽洺与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等早就命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同时容纳这么多人毫无半点压力。

“仲大人,还是你治理有方啊,看看衙役们,别的不说,仅是这站姿、精气神,我们知府衙门一大半儿的人就做不到”。

知府姜飞越从进了盐课衙门大院就是这番话,简直让他的随从无地自容。

“你们再看看,看看人家这院子、这屋子,连同那屋脊、窗户,连同门口那两只大狮子,是不是让我们眼前一亮呢?”,姜飞越继续羡慕着。

他的随从急忙附和道:“是是是,知府大人,下官们失职,回去就整顿,回去就整顿……”。

如同当初陈府招募家丁一样,院中也摆了一排桌椅,知府姜飞越、提举仲逸,同提举杨尽洺刚刚入座,副提举姜军和吏目蔡一书立刻上前来。

这二人,一个负责维持现场,一个负责记录,十分的尽职。

“开始吧,知府大人一会儿还要出城公干,抓紧时间”,同提举望望仲逸,随意说了这么一句。

蔡一书面露难色,看看这人群人头攒动,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吧?

“我们尽量啊……”,姜军摆摆手,二人急忙走上台前。

“大家伙儿都听好了,挨个排队,一个一个来”。

姜军指着院里的一大堆工具大声说道:“需要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你们可直接上手”。

好吧,这一大堆东西,都是库大使肖大可和程默向街上的铁匠铺、玉器店,甚至向诚信堂花银子借的。

这位知府大人还真会当甩手掌柜,怪不得能将这个场面全部留在盐课衙门,省事了呗。

居中的位置,左右两侧还有两排桌椅,坐的皆是老资历的铁匠、铜匠、玉器师傅、雕木师傅,都是行业老手。

作为诚信堂掌柜之一,罗英也被请了过来,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的场面,应是若一当铺的老姜头来才合适,自己在这位老匠工面前,顶多算个学徒而已。

“大家听好了,马上就开始,诸位大人……”。

程默得到仲逸准许后,再次提高他的嗓门:“我先说说规则,此次评比总共十票,知府大人和仲大人各一票,那个……”。

是个新词儿,陶朔听仲逸说了好几次了,还是恍惚了一下。

‘对了,左右两侧的‘评委’们,总共占三票,最终得四票或四票以上者通过’,

程默觉得自己说这话都太费劲了。

‘什么是票啊?怎么还弄出个评……评委啊?’,人群中又不淡定了。

程默使劲摸摸脑门,感觉头都大了:“好啦,这个评委就是左右两侧的工匠掌柜们,至于票嘛……你们看看,他们手里拿的绿牌就是通过,红牌就算了吧……”。

这么一说,众人终于好像明白了:工匠们懂行,让他们做评论,这才可以心服口服嘛。

当初,与唐小丫在一起时,仲逸不知道看了多少这种类似的节目,那个时候他觉得没意思,现在终于能理解她为何熬夜看了。

“你来说说,会什么一技之长?”,这个主持还得要靠程默,才刚一会儿,姜军就嗓子冒烟了。

这时,一名年青男子上前道:“在下会胸口碎大石”。

“去你的……”,众人喊道:“当这里是什么?杂耍场了?”。

那人却振振有词道:“告示上不是说了吗?但凡有一技之长者……我这也算是一技之长啊?”。

还真是,就连负责解读告示的老头儿也这样附和道:“对的,就是这样,告示是这么说的”。

“仲大人,你看……”,知府将脸凑过来。

仲逸笑道:“一切听知府大人安排……”。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过来试试,让大伙儿看看眼界……”。

看来,这位知府大人并不着急离去,看热闹倒是真的。

程默摆摆手,肖大可立刻命两个衙役抬上来两块大青石,很重的样子。

那年轻男子急忙说道:“不不不,不用你们的石头,我自己带了”。

这么一说,人群中立刻有人让出道,同样的四块大青石依次放到了中间。

天气够热的,那年轻人也不避讳,光着膀子就躺在地上,方才那两人抬起一块石板放到了他的胸口。

“各位大人,你们都看清楚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众人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那个奇迹的出现。

‘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呢?就一块石板,是不是显得太弱了?’,石板下的男子冲左右喊道:“再加一块……”。

程默急忙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匆匆凑到跟前:这场面,比说书要带劲啊。

“举锤了,你们快来看,举起大铁锤了”。

压在底下那小伙是瘦了些,两块巨石的厚度远远超过他的身板。

这一锤子下去,不就骨肉横飞了吗?

“仲大人,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要不,还是算了吧?”,程默急忙跑过来请示,仲逸看看知府,得到的是一个连连点头。

仲逸只得亲自上前,围着石板细细转了一圈,再摸摸石板和大铁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继续”,仲逸回到座位上,随意摆摆手。这表情,似乎比砸一个鸡蛋还‘不屑一顾’。

“哎呦,我的天哪……”,手起锤落那一瞬间,有人竟吓得闭上了眼睛。

“如果大家觉得好,就拍拍手吧”。

那年轻男子满面红光,只顾向众人挥手示意,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那,我就绿牌吧……”。

见知府举起了绿牌,评委们也纷纷举起自己手中的绿牌。

“一票、两票……”,程默认真的统计着。

仲逸见状急忙起身道:“程默,先不着急统计,这个不算——一技之长”。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解:这?都巨石铁锤了,还不算一技之长?

围观的人可以随意表露自己的惊讶之情,但朝廷命官却绝不能喜怒于色,知府姜飞越也面露难色道:“仲大人,你看……”。

仲逸低声回了一句:“知府大人稍安勿躁,就等着看好戏吧……”。

见仲逸示意,蔡一书立刻跑了过来:“仲大人,您叫下官有何吩咐?”。

仲逸缓缓来头台前,向众人说道:“诸位,这位蔡大人是我们盐课提举司最年长者,读书人出身,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过……”。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轻松道:“不过,就方才那个绝活儿,蔡大人也可以来一遍”。

蔡一书一听,连连摇头摆手道:“使不得,仲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的,有辱……有辱斯文啊……”。

听到后半句,仲逸明白了:这个蔡一书向来中规中矩,那怕是从九品的吏目,但毕竟也是朝廷命官,这种类似三教九流之类的杂耍,他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脸。

“放心吧,蔡大人,你无须躺在地上,更不必光着膀子,只需配合一下程默即可”。

说完这句,再检查一遍大青石、大铁锤。

仲逸回到自己的位置,心中却想到了另外一层:平时不是给我表忠心吗?现在正好可以试试。

‘仲大人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他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啊,做事那叫一个谨慎……’。

人群中的这种声音,想必不仅来自围观之人,连衙役们都要犯嘀咕了。

还好,这种观望很快可以兑现,不会造成什么大的误解。

“程默,来吧”。

这绝对是一个意外,只见蔡一书稳稳坐在木椅之上,立刻吩咐将石板压在双腿上。

‘这个胸口碎大石算什么?但如今是奉仲大人之命,这是两码事儿……’。

蔡一书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还不停的催促着程默。

“得罪了,蔡大人,若是有半点闪失,小的愿将自己的这双腿,外加这颗脑袋奉上”,陶朔更是来的干脆。

什么叫信任?眼前这一幕就是。

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少的了副提举姜军呢?他也走上前来:“算我一份,蔡大人之后,便是姜某上”。

台上的同提举杨尽洺动动身子,却被仲逸拉住:“杨大人不必了,这就是个把戏,两位大人不会有事儿的”。

两块大青石、所用大铁锤,依旧是方才那名男子备好的,他总共备了四块,想必是想演两回的?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碎大石,大伙看好了……”。

程默大喊一声,不少人又闭上双眼,衙役们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为两位大人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小心,这个一般人不能试的,后果真的严重……”。

方才上台的那年轻男子离开上前道:“仲大人,实话告诉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小的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唏嘘……’,只听见身后一阵叫喊声,那年轻男子立刻转过身,蔡一书已稳稳站在地上。

台上的知府向仲逸侧耳道:“仲大人,厉害啊,有此属下,你盐课衙门,何愁大事不成啊?”。

仲逸笑道:“知府大人言重了,如若愿意,你我也可日后如此坦诚相待,文大人早就叮嘱过……”。

姜飞越立刻点点头:“明白,明白……”。

“还真别说,这石头真不错,没有石粉,裂口就像刀切开一样,干净的很哪”。

蔡一书拍拍衣衫,不由的向那名男子道:“你这是在豆腐外边涂了一层灰吧?算什么一技之长?”。

那年轻男子有些颤抖,低头不语,台下的人完全看的明白,有种想扔鸡蛋、吐口水的冲动。

“你,若是真有胸口碎大石的本事,就用这个”。

程默举起手中的铁锤,指着旁边的两块大青石:“这是我们备好的石头,原本是用来考核石匠手艺的,要不,你来一试试?”。

“仲大人饶命啊,真的不管小的事儿,是刘二说只要帮他完成这个把戏,就请我们喝一顿酒的”,那两个帮腔的家伙首先跪地求饶。

那年轻男子面色苍白道:“仲大人,早就听说你宽宏大量,今日这事儿……就饶过小的吧”。

仲逸不屑,知府不语,蔡一书却按耐不住:“说,平日里靠这个把戏,骗了大家多少银子?赏钱没少得吧?”。

那年轻男子哭诉:“求大人绕过小的,小的愿意拿出所有的银子,将功抵罪……”。

蔡一书有些不耐烦道:“别摆出那假惺惺的样子,看到了吗?院子里这么多人,晚饭……所有酒菜,都你一个人掏腰包……回头找个正经的活计,不要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程默照例喊道:“按照规制,请诸位再举一下手中的牌……”。

话音未落,只见台上一片——红色。

“下一个……”。

这一声喊出,台下立刻安静了许多,对众人而言,此刻不仅要看台上的绝活儿,还有看这个绝活儿,到底是真是假?

“知府大人,仲大人,这打铁啊,讲究个火候,还得要看材质,恐怕……要等一会儿……”。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黝黑的皮肤,倒像是个打铁的好手,架起火炉正烧着火,他生怕因等他一人而耽误大家时间。

“下一个……”,程默又喊了一声,立刻又有人走了上来。

‘仲大人,我做的是木雕,就拿这块木料来说,可能费些功夫,不过大体轮廓还是可以的’,见眼前工具齐备,这人便开始上手。

“小的会识玉,不仅材质,连同出产地、做工讲究、同类比较等,都可以……”。

上台的人越来越多,仲逸只得命他们同时进行,至于一些确实耗时的,恐怕要等上几天的功夫了。

盐课衙门负责所有人的吃住,只要手里活计好,不要怕没有赏银。

人群中,仲逸见林大团也凑了过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打铁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可是再看看报名的名单中,却并没有林大团的名字,说起打铁炼铜,他可真的是一把好手啊……

第738章 毛遂自荐(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评选继续,气氛越来越热闹。

“铁匠大柱,麻烦各位大人举一下牌”。

程默说了这么一句,台上所有人齐刷刷举起绿牌,全票通过。

看来还得要有真本事,糊弄人只是眼前,露馅则是迟早的事儿。

作为诚信堂掌柜之一,罗英能来这里,完全就是为凑个数,不过其他人对他却毫无异议,毕竟他们店里是出了很大的力,仅是玉器与陶器两项,就提供了二十余件。

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但凡与打铁、炼铜有关的,只要但凡有点手艺,他都会举起绿牌。

为何?这是仲大人的意思,没有丝毫的犹豫。

夕阳西斜,不过看来今日的评比远没有结束,仲逸只得当着众人面宣布:明日继续,直到所有报名的人都露完脸为止。

“仲大人,今日收获不错,不过……”。

一旁的知府姜飞越低声说了一句:“不过,这一百两银子的赏钱……”。

仲逸微微点点头:“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们当初兑现过的啊”。

同为朝廷命官,姜飞越来到大理后就听了很多关于仲逸的说法,其中他初来盐课衙门时衙门上下修葺一番、奖励一等衙役、盐户这些就花掉几千两银子,不得不服。

“仲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飞越说了这么一句,见仲逸依旧点头默许,他继续道:“我们都是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如此做?……不知令尊大人,会不会?”。

仲逸回过头来,不以为然道:“姜大人多虑了,仲某初来地方赴任,家父倒是很支持的,虽说家里也不太算巨富,但这点银子,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姜飞越还想说什么,却见仲逸起身道:“姜大人,我们盐课衙门略备薄酒,晚上我们把酒言欢,如何?”。

见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急忙应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不谦让了,只是……又让仲大人破费了’。

家里不算巨富?这怕是要比巨富还要富那么一点点吧?但愿这样的想法不会有太多的人。

“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杨大人、姜大人,还有蔡大人了”。

程默和肖大可走了过来,仲逸吩咐了一句:“你们马上酒菜,本官要与知府大人痛饮几杯”。

在翰林院时,程默就曾见过姜飞越,也是因为樊文予与仲逸交往密切的缘故,二人同为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倒也经常能见到。

肖大哥很有眼力劲,他招呼姜飞越朝里走去,仲逸却趁机向程默叮嘱了一句:“你叫那个……林大团也留一下……”。

程默是什么人?那是一个眼睛都会说话的人,他跟随仲逸多年,自然知道该干什么:‘仲大人,不知留下林大团所谓何故?让我先探探口风’。

仲逸满意的点点头,轻轻道:“你问一下,凭他打铁炼铜的手艺,为何不敢上去一试呢?”。

程默微微一愣,而后立刻明白:“仲大人放心,我自有办法……”。

众人散去后,盐课衙门再次恢复平静,衙役们巡逻依旧,院中纹丝不乱、井然有序。

姜飞越对着属下又是一阵感慨,弄得属下们简直无地自容,表面在毕恭毕敬接受着垂询和检讨,但心里却暗暗骂了无数遍:“人家仲大人舍得花银子,你若是能拿的出来,兄弟们比谁都跑的快”。

银子倒是其次,人心才是关键,对目光短浅之人而言,永远不会懂得。

说话的功夫,仲逸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的精神。脱去官服,换了一身布衣,反倒显得更加年轻了。

姜飞越心中不由暗暗一惊:“换到我们都察院,这个年纪能做个七品的检查御史就相当不错了,而眼前这位年轻的从五品,更是从翰林院侍读学士任上来的……”。

想起仲逸与两位皇帝的交情,在想想他之前办过的差事,这位知府大人不由的叹道:“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啊,非我等可望其项背……”。

“知府大人,都是些家常便饭,特意吩咐后厨家的菜,你一定好好尝尝”。

酒菜上桌,仲逸简单介绍一番,尤其那份青石桥的豆粉,特意说了一句:“相当初文大人来我们来我们这里时……,唯独好这一口啊……”。

说到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姜飞越急忙起身道:“那是,那是,文大人向来意境高远、崇尚简朴,这口小吃倒是正合他老人家的口味,下次有机会进京,一定给他带上一份……”。

“诸位大人,后厨已备好饭菜,请各位这边请”。

说话间的功夫,同提举杨尽洺走了进来,与众人客套几句,而后便带着姜飞越的随从走了出去。

算起来,杨尽洺与姜飞越都来自都察院,只是正七品与正四品相差甚远,而且平日里也没有共同的差事,谈不上隶属。

这种打招呼,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

场面上的事儿,其实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

“嗯,这饭菜确实不过,做的精致,口味独到,我今日真是有福啦”。

屋中只剩他们二人,姜飞越也就放开许多。

仲逸反倒似乎真的饿了,不停的夹着菜,适时碰一杯,只说了一句:“多谢姜大人赞赏,好吃——你就多吃点”。

吃饭从来都不是这种地方、这种人的主题,这是街上的酒馆与客栈永远不能比的。

‘哎……’。

大约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姜飞越每个菜尝了尝,如同完成某个差事一样,之后便放下筷子道:“只可惜啊,这么好的酒菜,我无心享用啊……”。

这么一说,仲逸也只得放下木筷,举起酒杯。

“这说起来啊,我们是一样样的,本官入仕以来一直在京城,放任一方父母,也是头一次”。

姜飞越一脸的惆怅:“这个地方,不简单啊……”。

仲逸微微一动,自斟自饮一杯,而后慢慢的说了一句:“作为一任知府,姜大人可不能时时事事都“看看再说、等等再看”吧?这可不像是你们都察院的风格啊”。

姜飞越急忙笑道:“惭愧,惭愧,仲大人,本官敬你一杯……”。

第739章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一技之长的评选整整进行了三日,盐课提举司的大院也就热闹了三天,但凡过路之人都会驻足玩笑一句:“盐课衙门都快成街市了”。

可不就是街市吗?任何人都可以进,随时可以走,若是口渴了,大院里还支了几口锅,锅里还不是开水,而是稠稀适中的菜粥管够。

这,简直不敢想象,若是遇到个大灾年,不到三日,怕是要把盐课提举司的大院给挤破了,而向来大方的仲大人,怕是也要支撑不住了吧?

最终有六十人通过考核,仲逸为此也支付了三百两的赏银。而这些人日后再上工,工钱全部翻一倍,这样算下来,仲大人的开支一下子又多了不止一点点。

人人都在担忧:若是这样下去,仲大人的家底还能支撑多久?

之前在大空寺,那个叫冯三保的在寺院后院藏了好多银子,仅是木箱就抬出很多只,仲逸留出五千两用于这种类似的开支,剩余的全部上缴朝廷。

此举倒是能维系一段时日,大家的心里也好受一些:老是让仲大人破费,真的有些脸上挂不住了。

然天下之事本就十分复杂,就拿此事来说,还有人认为这位年轻的仲大人从中顺了不少银子,这么多银子,谁见了不眼馋?

说法多着呢……

抛开这些不说,连同其它衙门的人也纷纷议论:此事若是传到京城,别的不说,仅是那些个御史们,恐怕就过不去吧?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当初参与查办大空寺一案时,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文博远、左佥都御史樊文予全程参与,这又怎么说呢?

“仲大人如此爱民,谁要是再乱嚼舌根子,真该千刀万剐……”,大部分还是这么说的,总算是一场努力没有白费。

说法永远无法彻底消除,不过关键时刻却能将这种说法,变为另外一种说法而已……

天气渐热,放眼望去皆是满山的花红草绿水清,该变的终究会变,不会变的永远会摆在哪里,任凭风吹雨打、寒来暑往。

令人意外的是,知府姜飞越的行事风格大变,与之前刚赴任时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听说了吗?知府衙门也要变天了……”,这是经常在街面上混迹的人最近经常能听到的一句话。

要说发力,知府大人的威力还是很大的,姜飞越也从衙门大院里走了出来,到城外去、到田地里去,甚至到农家小户去。

有人说他这是学仲大人的风格,有人说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

说什么的都有。但说来也怪,自从那次在盐课衙门共同选出六十名有一技之长者后,姜飞越就再也没有来盐课衙门。

与此同时,仲逸也从未去过知府衙门,两人似乎断了来往一般。

这种事情,当然是先从衙门里的人口中传出来,而后再经口口相传,最后就弄得街上人人得知了。

“听说了吧?姜知府和仲大人杠上了”。

城墙根下,还是当初负责向众人讲解告示的老头,不过他今日的话题又换了。

“怎么个说法?”,围观的人虽然没有当初多,但还是凑上来不少,也就为图一乐嘛。

那老头儿瞥了一眼众人,有些不屑道:“怎么杠上了?你们也不想想,当初选了六十人,这六十人可都是有一技之长啊,仅是赏银就花了仲大人三百多两银子,还有其他开销”。

众人连连点头:“那倒是,我们也都听说了,仲大人没有少大伙儿的一两银子……”。

老头瞪大了眼睛:“对啊,仲大人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少那点银子呢?但你们猜怎么着?六十人全部为知府衙门给差遣了,要说人家知府大人也有这个权利,但他连几个盐户都差遣了,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众人再次点头附和道:“嗯,对啊,人家仲大人管着盐务,他知府衙门要那制盐的人干什么?难不成他们也要筑盐田?不可思议……”。

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打趣道:“老刘头儿,你这是怎么个说法?不会是又收了仲大人的银子吧?尽替他说话”。

是是是,不过,即便你要替仲大人说话,也应该去知府衙门,向我们这些人说管什么用呢?我们又管不了天下大事,周围的嘈杂声四起。

咳咳,老头儿不由的脸色骤变:“你们胡说什么呢?我那还能天天挣仲大人的银子?再说了……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

众人立刻安静:这是有新话题的节奏啊。

“要说这仲大人也是,每次遇到这样事儿,都是拿出自个儿的银子来行事,这样下去,别的衙门还怎么做?莫说知府大人了,衙门里好多人脸上都挂不住了”。

这老头儿还真不愧是测字的,转变话风只是转眼的功夫:“若是这样下去,他在盐课衙门还好,若是有一天回京城里,可有我们的苦日子了……”。

又是这话,只要大伙儿说起仲大人京城,十有**是不愿意的,那怕他们的不愿意无法左右此事。

“呵呵呵,这下……总再没有人说我挣仲大人的银子了吧?”,老头满意的捋捋自己胡须,恰到好处的为自己开脱了一番。

去你吧,弄了半天,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众人纷纷摇头道:“以后啊,绝不会再找你测字,太不靠谱了,张嘴就来,连个良心都没有了……”。

人群很快散开,不少人竟开始鄙夷起这个老头儿来,态度和神情竟出奇的一致……

“什么人心?什么叫天地间的那杆秤?”。

老头依旧稳稳站立在那里,脸上却是欣慰的表情:“还说你们不在乎仲大人,才说了一句他的不是,立刻就不愿意听了……”。

“我这个测字的活儿,本就是闲来无事,你们不来,也不至于饿死老朽也”。

老头儿自嘲了一番,又缓缓向他那个小摊前走去:“放心吧,过不了多久,你们还会找我来的……”。

说法往往是不实的,尤其传的多了,也就渐渐脱离原本的真相。

譬如就说那才被选上的六十人,其中就有林大团,他还在当初的地方。

说来也怪,仲逸那日让程默与他交谈,一顿酒喝下去,果真第二天林大团就报了名,结果自然是全票通过。

大伙儿只知道林大团在盐户中颇有威望,实际他会的本事,多着呢……

第740章 就这么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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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团接到信后便匆匆来到盐课衙门,听说仲逸要找他,一刻都不敢耽误。

对灶户们而言,这个衙门他们再熟悉不过。自从仲逸做了提举后,他们也记不得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仲逸叫他前来,林大团心中也能猜出个大概:从内心而言,他并不愿意做这件事,但想到仲大人自从赴任以来的所作所为,他又没有拒绝的理由。

怀有如此想法之人大有人在,对仲逸的钦佩,在盐课衙门中如此,在灶户中也是如此。

见到程默后,林大团立刻走了过去:“程默兄弟,上次的事儿……谢啦”。

林大团是灶户代表,在灶户中威望颇高,也得益于此,他与程默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熟悉之后便可推心置腹。

让林大团最终下定决心还是程默那番话,酒后一番真言,着实给了他不少是勇气。

“这就对了嘛,仲大人踌躇满志,从来不为自己所谋,我们大理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不出一份自己的力呢?”。

程默招呼着林大团入座,并特意叮嘱了一句:“仲大人正忙一些衙门里的事,待会儿……你捡重要的说……”。

每次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林大团紧紧攥着茶杯,连连点头应道:“是是是,我绝不会耽误仲大人”。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仲逸如期来到房中,林大团立刻上前。

‘仲大人,我想好了,尽管此事有风险,但我决定还是做了’。

林大团直言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全凭大人吩咐”。

仲逸知道这是程默的功劳,也不得不说一句:这小子,嘴太能说了。

“大团啊,你说说看,你们家中到底有什么事儿?每次去你家皆是如此,你们家人不说,别人又无从得知,到底怎么回事?”。

仲逸一直惦记此事,在他看来:若是林大团家里那点事儿不解决,他是无法安心做事的。

林大团平日看着有些木讷,干活倒是把好手,大多时候都是程默寡言,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

‘仲大人,小民还是那句话,那是小民的家事,就不劳仲大人操心了,已经……为你添很多麻烦了’。

林大团的主意早已打定:仲大人衙门差务繁忙,从目前来看也得罪了不少人,他绝不能再因自己的事儿张嘴了。

仲逸多少有些遗憾,这一点来说,林大团与肖大可还是有明显区别的:有的时候,怕耽误别人,恰恰会为日后带来诸多不便,尤其没有看清当下形势。

“仲大人,盐田的事儿已差不多了,制盐改进之法也进行的很顺利,我都向他们交代好了,这便腾出时间……”。

林大团似乎有意绕开自己家的那点事儿:“要要铁矿和铜矿,除凭借经验外,还要你那些图纸,就像是我们制盐的那些图纸一样”。

让林大团痛下决心的便是答应仲逸去找铁矿、铜矿,这本不是他一个灶户该做的,弄不好是要被杀头的。

在做灶户前,林大团也曾在铁矿、铜矿干过,后来因为出了事故,当地又遭了大灾,不少人只得迁移。死了不少人,户册也只得最终修订,最后林大团也就离开了他住处。

原本他以为只有朝廷发现的矿便是真正的矿,若是朝廷没有开采,那便是那个地方没有矿,那怕是你脚底下踩着的是一个金矿、铜矿,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向地里撒上种子,而后等秋收一点粮食而已。

连同盐矿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自从认识了仲大人,尤其接触到仲大人手里的那些图纸后,林大团才猛地发现:原来我们自己也可以设法探矿找矿,至于如何开采,那就是其次了。

想想也是,朝廷不也是派人一步步的丈量、探查,最后才得出的结论吗?

而那些听说是有矿的地方经过一番挖土排水后,最后发现徒劳一场,而那些看似不毛之地,却有的时候就能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虽然没有见到铜铁的那张图纸,但林大团依照盐矿的图纸来看,他觉得仲大人已经能掌握新矿的大致位置,剩下的就好找多了,至少目标和范围明确多了。

然此事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也是林大团多次犹豫的缘故:私自探矿开矿是早被砍头的,这一点或许连小孩都明白。

作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仲大人带着大伙筑盐田、开新矿,探索新的制盐之法,大家干的是有声有色,盐户们绝无二话,可如今说到这铁矿铜矿的事儿,就不得令人后退几步了。

在一般人看来,若是开出新矿应是一件好事儿,但作为同样有资深之称的林大团看来,这却未必是好事儿:别的不说,一旦遇到一个心狠手辣管事儿的,那苦力们几乎要从此永远开启暗无天日的生活。

最终的结果:要么干不动的时候出来,那也落个一身的病疾,要么就干脆死在里面。

为此,林大团曾犹豫了很久,每晚辗转难眠,而最后下定决心的除了程默那番话之外,还有一个更有利的理由在支撑着他。

‘只要是仲大人牵头干这件事,我就没有什么可怕的,若开出的新矿由仲大人监管,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句话在林大团心中徘徊很久,他甚至是祈祷般的,虽然不懂什么朝廷规制,但灶户也早就听说仲大人来头不小,之前在那个叫做翰林院的地方,经常还能见到皇帝。

说到皇帝,就不得不提一件事儿:仲大人与前后两位皇帝的交情,也是流传了很多种说法。

再林大团看来,只要皇帝一句话,仲大人就可以管盐务,同样也就可以管铁矿、铜矿,那样的话,大伙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目前而言,只能默默的祈祷这个愿望能够早日实现了。

“大团啊,你对当地的水土地形熟悉,我再为你派几个人,放手去干吧,有什么事儿,本官顶着”。

见林大团一直不语,仲逸再次为他打气:“图纸我们自然是有的,只是还离不开你们这些经验丰富之人啊……”。

第741章 就这么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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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山道间绿树成荫、河面水波轻轻,清风徐来,倒也有几分凉爽的惬意。

山道中,时有路人而过,大多是到田间劳作的,对干活人来说,只有顾好一年的收成,才能换来那片刻的悠闲自在。

那怕到了冬日,山中再无成片的花红草绿、水面结了层层冰花,只要一年收成好,照样可以戴着厚厚的帽子、拖着重重的鞋袜来肆意玩耍一番。

为何?就图一个心里踏实呗。若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何来那般酒桌前的谈笑风生?

这个道理似乎很深奥,但无须去刻意领悟,真切的感受便是最好的解释。

林大团家日子还算过的去,再有仲大人的慷慨相助,吃穿用度自然不用担忧,也真是因为此,他才得以有专注精力做眼下的事儿。

很难想象,若是没有仲大人,他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林间鸟语花香,与林大团同行的还有程默、小灯笼。

小灯笼也曾在铁铜矿上干过活儿,他便是前些日子盐课衙门招募的六十名有‘一技之长’者之一,手艺相当了得,只因他个子不好,又一个圆圆的大肚子,看着像个灯笼,这个外号的小名也就流传开来。

“我这个肚子可不是大鱼大肉吃起来的,我娘早就说过:我打小就是这个样子,喝凉水都长肉,还都长在肚子上了”。

小灯笼逢人就是一番解释,他是个实在的人,仲逸已派人多方考验。

小灯笼之前也是有顾虑的,同样像当初程默这样的角色,肖大可向他阐明其中厉害,最后总算是同意了。

若说林大团在盐户中威望高的话,身为库大使的肖大可几乎在所有他认识人的当中皆有很高的威望,连同盐课衙门的衙役也在其中。

而仲逸之前在众人中的口碑则是最后的说服力,再有肖大可的鼎力保障,小灯笼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听仲大人的准没错,还有大可兄弟,他在衙门做了这么多年,就是不考虑我,也会考虑他自己啊’。

小灯笼的想法渐渐变得简单了许多:“我要干活,像一个人的一样的去做事,赚了银子给老娘看病,只有仲大人最放心……”。

一行三人,程默牵头,这位曾在京城天子脚下长大,在翰林做过多年杂役的‘能人’,自然让林大团和小灯笼十分钦佩。

在他们眼里:程默是随仲大人从京城来到这里,如今仲大人不方便出面,他就代表着仲大人。

“二位大哥,这接下来的活儿,就全靠你们两位了,我只负责我们所有的开销,若是要银子,要工具,保证全部齐活儿”。

程默学会了仲逸的大方,而早已准备好的银两更是让信心满满:这种有钱人说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真是太爽来。

‘程默兄弟辛苦,按照仲大人说的方位,我们还得半个时辰的路赶,到时就要细细查看一番了,干活儿的事儿,就让我们两个来吧’。

林大团大打趣了一句:“若是有人问起来……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啦……”。

程默拍拍胸脯,一脸自信道:“那是自然,想当年我跟着仲大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鞑靼厉害吗?倭寇厉害吗?仲大人照办不误,就是这么厉害……”。

‘那是那是,仲大人文武双全,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程默兄弟自然也是了不得了’。

“对对对,还请程默兄弟快给我们讲讲当初抗倭的场景……”。

‘哈哈哈……’。

常言‘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如今倒好,这三个男人在一起,戏台子还没搭起来,程默就开始‘登场’了。

林中鸟儿一惊,却见是三个没有多少恶意的身影,拍拍翅膀后也就懒懒的呆在那里,继续享受着阳光下的清凉……

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至少眼下是热闹的。这个就很重要: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要过好当下,否则你就亏大了,时光不会再倒流嘛。

“妈妈的,老子总要有一天将这个该死的管家给剁了”。

在陈府做家丁的陶朔日子却过得不是很顺心,陈覃倒是没有什么事儿,但这个管家的屁事实在是太多了。

说来也怪,自从那晚之后,陈覃就很少出去了,每日躲在院子里不是喝茶就是听曲,不时的自己还抚琴一番,别人听不太懂,但觉得他还是有些琴艺的。

再有就是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一副吃了化不掉的样子,令人十分厌恶:好酒喝着,好饭菜都糟蹋了。

可是,谁让人家是昔日的户部侍郎呢?

不光如此,就连家丁们外出上街的机会都少了很多,大家整日都窝在这个院子里,都快要闷死了,好在院子足够大,房间足够赌,否则与坐牢无异,

没事就得找事儿,不然的话,好像别人觉得你的银子挣得太容易了,陶朔之前不懂这个,现在真真切切明白了。

客堂里,管家正向家丁们讲解着茶艺,面前摆了很多茶杯,大小不一,桌上一大壶开水,两个大茶壶灌的满满的。

家丁们嘀咕:真他么闲的蛋疼,这么好的天,睡会儿午觉能死啊?实在不行,几个人在后院里打会儿牌,或者说说趣闻轶事,不是很好的选择吗?

就不让人闲下来,要么怎么叫下人、下苦人呢?好像没有点事儿做,就不能活下来的似的。

“这么多茶水,喝死你,该死的管家”,见一旁的家丁嘀咕着,陶朔也加入他们的战队,开始一起鄙视这个没事找事儿的管家。

“嘀咕什么呢?陶朔,你上来,向大伙儿讲讲,这一泡该怎么泡?”,管家向陶朔这边望望,直接点名让他上来。

“怎么泡?泡死你个老不死的……”,家丁们这样说着,似乎不这样说就没有多少乐趣似的。

陶朔还真懂茶艺,早在东南福建时,他就向茶农学过,尤其他的阿妹陶雯儿更是深谙此道,向他传授过不少呢?跟了仲大人就更不用说了,文官的爱好吗,有事没事的,岂能少的了一杯好茶呢?

众目睽睽之下,陶朔上前端起一杯茶便一饮而尽:“还一泡怎么泡?直接喝就行了,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陶朔兄弟说的对,有什么区别呢?……”,家丁们纷纷附和着。

管家一脸怒色道:你们这一个个的,不学点好?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陈府,来的人非贵即富,不懂点茶艺,说的过去吗?

‘那你还是向丫鬟们说去吧’。

陶朔放下茶杯,向管家笑道:“看看,这么个大老爷们,翘起个兰花指,像样子吗?”。

“哈哈哈……”底下又是一阵窃笑,气的管家几乎要打转转了。

家丁们对管家如此,绝非无缘无故,近日府里有一种说法:老爷想要打发这个管家,他那个做小妾的亲戚怕是也自身难保了,眼下正愁没个由头呢?

陶朔向大伙儿说了:“我们得要找个理由啊,让他什么也办不好,最后灰溜溜的滚蛋……”。

平日里受惯了这个老头儿的气,大伙儿岂能不支持陶朔的这番‘好意’?

当然,那些管家的心腹不包括在内。但此事一出,到底是忠于陈覃还是管家,渐渐的就明朗起来了……

第742章 没有不能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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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陶朔等人正在管家的‘教导’下学着茶艺,却听有人来传话:陈覃今天要外出,晚上也不回府,府里一切事务由管家看着办。

表面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实则屁事都没有:陈覃都不在,几乎所有人是‘下人’,能有什么事儿?

管家想拿鸡毛当令箭,但这些家丁却似乎对此颇不上心,就拿眼下这学茶艺的事,简直就是当笑话来看。

那怕是伺候人的差事,也能分多种,为何让我们做这端茶倒水的活儿?

要说在陈府做事待遇还是不错的,但这些人大多拖家带口的,至少还有上有爹娘要照顾,需要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谁会有事没事的买这些茶具、茶叶?

对一个只思温饱之人来说,那上好的茶具和清茶,似乎离他们还远,既费银子又费时间,谁会去做呢?

显然,家丁们这种抵触更来自对管家的态度,在他们看来:陈覃的那个小妾或许就要被休掉了,那么与她沾亲带故的管家也就跟着倒霉了。

这么多年了,老爷对管家时有不满,这一点大伙儿都是知道的,但从来没听说过要将他扫地出门,这次却不一样。

“你们也不想想,那乔二是什么人?他跟了老爷也有些年头了吧?不是照样被打发走?”。

陶朔是这样说的,大伙儿不知道乔二的等人为何无故失踪,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不由的你不信。

关于此事,他还有自己的解释:“这叫什么?这叫敲山震虎,也可以说是杀鸡给猴看……”。

而之前一直跟着管家的两个‘跟屁虫’也同样没了踪影,陶朔则更有他的说法:‘这叫什么?这叫就剪掉你的羽翼,先从身边人下手……’。

好吧,若是一直在这陈府呆下去,恐怕陶朔渲染气氛的本事与程默有一拼了。

更为智慧之处: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借别人之口传出,而且当时就在烟花之地,虽然银子是他掏的,但所有同去之人谁也不会泄露,否则,仅是陈覃这一关就过不去了。

谣言这种东西,有的时候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尤其再有一些看似与之相光的事实来佐证,那就更不得不令人信服了。

而往往在这个时候,每个人出于本能都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取舍,尽管这种取舍往往到最后才发现:它压根就是错误的。

然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弃暗投明’、另择出路,古往今来不乏其数,很难从之前的一个教训改变下一个教训。

“哼,就你们一个个的,不把老子的话放到眼里,总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管家见是这种场面,实在无心再继续下去,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而后便吩咐众人:都散了吧,想干啥就干啥去,省的老子看着你们一个个的碍眼。

‘呵呵呵,说起碍眼这事儿,何尝又不是彼此彼此呢?’相比而言,家丁们似乎更不喜欢管家这张嘴脸。

“陶朔兄弟,现在时辰还早,闲来无事,咱们再到房里去赌两把?”。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家丁,此人好赌,那怕悄悄的进行。

一来二往的与陶朔也是兄弟相称,最近实在憋得慌,也就借此机会打发打发时间了。

陈府虽然有些谣言,但规矩确实还是有的,这几人商议一番:留一人在门口把风,最后赢者该日上街去酒楼请一桌,大家都有份儿。

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觉得日子是最惬意的,尤其不要看到管家那个令人讨厌的身影:只要他不管,老爷也不会来他们下人住的地方,总体上还是‘安全的’。

玩了几圈,陶朔的手气还是不错,不过听门口把风的说管家一会儿要过来,他们值得怏怏的准备收拾残局。

陶朔大方的将所赢的银子放到桌上:今日手气不错,大家把这些钱分了吧,连同门口那位兄弟都有份,咱们日后再玩儿。

众人有些惊讶,一名年轻家丁说道:“这……那改日那桌酒菜?谁请呢?”。

陶朔有些鄙视的笑笑:‘这银子都归兄弟们,改日的酒菜还是我请,大家就挑贵的点吧……’。

众人连连点头,纷纷竖起大拇指:“要说还是陶朔兄弟最仗义……以后我们都听你的……”。

陶朔立刻变得谦虚起来:“不敢不敢,都是兄弟们给面子,大家一起做好分内之事,对老爷忠心才是最好的交代……”。

威望这东西,有的时候是用拳头建立起来的,有时则是用银子买来的,但这其中都少不有一样东西——头脑。

这段时日,自从进了陈府,就连陶朔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有头脑了。

晚饭是胡乱吃的,众人的心思皆不在这些饭菜上,若是这个管家真的走了,那定是还要来一个管家的,而这个新任的管家是从外边来的,还是就在这陈府大院里挑选?

显然,在这些家丁们看来,应该是后者,这个道理很简单:本府的人对府里情况十分了解,容易上手,况且即便按照论资排辈,有人确实也能胜任此事。

事关自己的‘仕途’,不少人资历老的家丁开始蠢蠢欲动,至于其他人,能想着再赌几把才是真的。

往往在这个时候,那些个老家丁们也希望这种谣言是真的:只有这个管家走了,他们才有机会。

如此一来,小家丁们更是几乎确定:这谣言全是真的……

夜色下,月光渐渐升起,又是一夜初来到。

家丁们屋里灭灯的时间是固定的,往往是管家在院里里吩咐几声,立刻会有人挨个屋子去通知,之后便是一水的黑乎乎。

‘兄弟们,老爷不在府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得想个法子,好好整整这个管家’。

借着月光,陶朔正与几个家丁商议着对这个管家使点手段,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

“管家那屋里好像藏着什么宝贝,就在那个木柜里,我上次见过……”。

‘管家怕鬼,有的时候连一声猫叫都吓得他一跳,要么说他每次夜行时都带着几个人,胆小鬼一个……’。

管家的那点嗜好,这些人掌握的一清二楚,平日里不敢,如今却今非昔比了。

“这样……你们两个扮鬼,我们两个去翻他的宝贝”。

陶朔安排了半点,不由的望望窗外:现在还有点早,要不再等等吧?

这么一说,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那个年轻的家丁竟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这么好的夜色,我们何不赌两把呢?”。

其他人瞪大了双眼,纷纷朝他这边望来:“敢问,怎么赌?”。

那小子阴阴一笑:“对好赌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赌的,所谓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

陶朔没好气道:“少废话,直说吧,怎么赌?赌什么?”。

那小子胸有成竹道:“咱们就赌:待会儿见了管家,他是赤条条呢?还是穿那么一两件,只要不是一丝不挂就行”。

众人连想都没想:“就压他一丝不挂,这么热的天儿……”。

抛开来陈府的目的不说,陶朔简直要崇拜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子了。

不过,转眼一想,似乎觉得那里不合适,抓耳挠腮说了半天,等的众人都有些急了。

“对了,是不雅观,有失体统”,陶朔之所以想起这句话,是因为跟仲逸时,经常听他身边以后人说。

“要不我们这样赌吧?”。

见众人再次凑了过来,陶朔一字一句道:“我们就赌管家受到惊吓时,他先会说‘我的天啊’,还是‘我的娘啊’?”。

那小家丁立刻摇头道:“这个怎么赌?咱们都披头散发的打扮,到时还不得堵住他的嘴?能喊得出来吗?”。

陶朔却不以为然道:“不管怎么样,他极有可能还是会说这么一句的,那怕是松开手,或者我们还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巴时?”。

“我赌这两句都不说,或许是‘救命啊’之类的”。

那小家丁还不愧是好赌之人,他的态度很坚决:“总之,我赌就是那两句之外的”。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开下注,一两银子封顶,多押多得,待会儿回来就兑现’。

众人纷纷开始下注,有人认为陶朔说的有理,有人认为小家丁有理,但既是赌,玩的就是这个不确定。

说归说,但一两银子还是有点多了,除陶朔外,还没有人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银子。

陶朔自嘲道:“哎呀,书到用时方恨少,弄了半天,我这主意似乎也没有高雅到那里吧?”。

众人正怎么说着,却听到窗外一阵异动,像是一阵夜风刮过,树叶‘嗦嗦’响,很快的那种。

所有人侧耳,不由的紧张起来:难道,府里真的要闹鬼了?

‘抓贼啊,大家快来抓贼啊’。

说话是一个家丁,听那细长的声音就能听的出来:这是管家的心腹。

果然,片刻之后,听到了管家是说话声:大伙儿听好啦,府里遭贼,大家拿起手里的家伙事儿,这次绝不能再放过那贼,简直无法无天……

又是遭贼,陶朔本能的警觉起来:“这个陈覃就是只老狐狸,谁知他今晚不归家,又是憋着什么坏”。

至于管家的事儿,他心里最清楚:人家还是很忠心的。

“大家都别动,老爷不在,管家没准又憋着什么坏呢,我们假装睡觉,到时再看”。

陶朔说了这么一句,自己就钻到了被窝里,其他人见状纷纷收起地上碎银,急忙向各自被窝钻去,如同绵羊见到饿狼一般。

“哐当”一声,一道身影破窗而入,月光下一道寒光掠过,众人看的清清楚楚:这他么是刀子啊。

“这是要动真的了”,陶朔本能的浑身收紧、调整气息。

在京城时,他就向罗英学过些手脚,作为一个崇拜神行太保戴宗的人,他之前也是身手的,后又经仲姝指点,如今可以说身手‘相当’不错了。

“老天爷,我的娘啊,这是什么?”,不知那名家丁喊了这么一句,其他人纷纷求饶:“救命啊,救命啊”。

好吧,若是没有这个意外,方才那个赌局,几乎是赢定了:短短三句话,都说出来了。

那道身影来屋中上下飞窜,之后便是乱砍一通,只听床被砍得的‘嘎嘎’响,之后连求救的声音都没有了。

“抓贼啊,快,在这边……”,这么一说,管家的喊声似乎到了门口。

众人那里的能管得了这些,只顾抱头哆嗦,却不知那道身影再次从窗户掠过,早已没有了半点踪影。

片刻之后,屋中灯光亮起,管家带着几名家丁,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出现在中间。

“饶命啊,我……我就这么点银子了,只要你不要伤害老爷和夫人,就拿走吧……”。

陶朔将脑袋埋在被窝里,两只脚却胡乱的蹬着,至于嘴里说的话是否被别人听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小家丁偷偷瞄了一眼,再将头钻了进去,不过他的嗓门更高:“我没有多少银子,但请你不要伤害老爷,我们陈府可不是好惹的”。

“一群窝囊废,都他么是白眼狼,老子都亮灯了,还这里拍马屁?”。

管家骂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恶狠狠的转身离去,懒得多看一眼。

之后便是挨个房屋搜一遍,就如同这个‘窃贼’要挨个进屋乱砍一番似的。

良久之后,陶朔实在憋不住了,他将头探了出来,却见众人已纷纷来到他身边。

“陶朔兄弟,要么说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

那名小家丁用崇拜的眼神道:“不过,方才那局要是算的话,我也赢了,没听有人喊‘救命’吗?……”。

陶朔心中暗暗松口气:太险了,若是方才一展身手,此刻恐怕早就被五花大绑了吧?

陈覃,你够狠,这是变着法儿的打草惊蛇:这真以为你陈府是什么地方?用的着那么多高手潜伏吗?

“滚一边去,方才差点吓死老子,还有闲心在这里赌?”。

陶朔缓缓起身,对那小家丁不屑道:“尤其是你,早晚死在这个‘赌’字上……”。

第743章 我得要干大事

风波之后,陈府很快恢复往日的平静,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陈覃不愧是昔日的户部侍郎,手段不是一般的多、姜还是老的辣。

一旦打草惊蛇,难免‘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绳’,算起来府里两次遭贼,陶朔再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不由的想起仲姝之前叮嘱过的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显露身手,而仲逸说的更为干脆:若是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场面,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若不是因为这番话,陶朔早已不会安安稳稳的呆在府里,更不会有闲心与这些家丁们说着各种段子,时不时的还赌上两把。

毫无意外,陈覃第二天便如期回到府上,而后又是呆在屋里不出,不知要干些什么,弄得府里上上下下摸不着北,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陶朔心里知道,其实那晚陈覃根本就没有出过府,只是虚晃了一下,而后又从后门钻了进来,当然这写都是他从陈覃的心腹家丁处得知的。

而当晚跟随管家身后的那几张陌生面孔,也是陈崔九从黑金山调过来的,看那架势也是负责保护陈覃安全。从罗英那里得知:陈覃已得知府里可能有不明身份之人,他已经开始动手开始准备。

至少,是有这一层意思在内的,那怕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这个风声仅仅是流传的一种说法而已。

这个说法来自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实起到了原本的作用。

白日里,陶朔依旧在属于他那间单间里打盹,晚上时不时的在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家丁一起赌上几把,有酒有肉有乐子,若真是个家丁,那倒也个不错的日子。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设法弄清:这个陈覃到底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铜矿?私盐?或者还有其他?而与他来往过密之人,又有那些?”。

陶朔有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应该好好感谢一番这个陈覃,若是没有他,自己或许还是停留在之前那个陶朔的层面,绝不会有如今的——处变不惊、淡定自若。

“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陈覃是条大鱼,在仲大人钓出来之前,我一定要把他看住喽”。

每每想到这里,陶朔就觉得自己充满力量:若是日后回到东南福建老家,我也可以自豪的说一句:想当年,咱也是干过大事儿的……

这日午后,仲逸正与同提举杨尽洺、副提举姜军等人说着话,却见门口有人晃头晃脑的,一看才知是程默这小子回来了。

“有什么话就说,别在那里晃悠”,仲逸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便借口有事要忙,程默这才走了进来。

何为心腹?这种便是,也许没有什么职务,但什么重要事都几乎离不开他,这一点就是那些看似有品阶的人也羡慕不已。

“仲大哥,我们那个图纸还真是厉害,听林大团他们说,那一块地绝对有戏,而且矿还不小呢”。

程默首先抓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一通,之后便痛快的说道:“仲大人若真这样的话,我们可要发财、发大财了”。

一听有戏,仲逸也不由的来了兴致,毕竟是第一次探矿,那次意外穿越之前,这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嗯,不过……开发还是很有些难度的……”,喝了一碗凉水,程默就开始泼凉水了:“听林大团和小灯笼说,发现归发现,但若是要开采的话,需要一大笔银子”。

仲逸随口问道:“多大一笔?”。

程默呵呵一笑:“仲大哥,这可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听林大团说,即便再有钱,靠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无法承受的”。

仲逸同样微微一笑:“什么时候说就凭一家人的力量了?这种事儿……还得靠大家嘛……”。

仲逸这么一说,程默便不再言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差点跑题了:“对了,大团说了:光有银子还不行,还得有开矿的工具和人力,这更不是一般人能解决的”。

这话说的没毛病,探矿只是第一步,而要将地下的东西变成成品,中间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程默啊,你想不想回京城翰林院?”。

正在那里愣神,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程默完全不要考虑:想啊,当然想了,翰林院——就是我的家。

说了这么一句,又觉得那里不合适,他又呵呵一笑:“对了,那都是过去,现如今仲大人都离开京城到这里做了提举大人,那翰林院还去得什么劲儿?

这么一说,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又有新的差事了。

仲逸将书信放到桌上,特意叮嘱道:“到京城后,你先见都察院左佥都御樊文予,之后再去吏部,告诉吏部郎中袁若晗……”。

程默连连点头,他虽不知何事,但从樊文予与仲逸的交情来看必定有大事相商,而袁若晗身为袁若筠的兄长,这层关系更非常人可比。

“记住了,仲大人,此事尽管交给我去办,保证送到”。

反正已不是第一次领这样的差事了,他还打趣的问了一句:“那两位仲夫人哪里,就不带点什么吗?”。

这不说还好,一说仲逸反倒到有些紧张起来,宋洛儿去了扬州府,有祖父、爹娘,还有外叔公在,自然不用担心,就是这个袁若筠啊。

“告诉三夫人,千万不要让她来云南”。

仲逸这么一说,还是有些不放心:“算了,你还是去吏部时一并告知袁大人:千万要看住袁若筠,实在不行就去袁府呆一阵子,过些日子我就回京城”。

说者担忧,听者汗颜,袁若筠的大名程默也是早有耳闻的:昔日有个礼部尚书的老爹,如今她的兄长是吏部郎中,夫君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时也是赫赫有名,谁惹得起?

“我一定尽力”。

程默有些胆怯的说了一句:“若是这位袁大小姐非要我带她来云南,你可要为我的小命作保啊”。

末了,他还不忘一句:“我走以后,还要派可靠之人保护林大团和小灯笼,要不……就让肖大可去吧”。

仲逸有些感动的点点头,急忙让他回房休息。

仲姝早就备好银子,后厨特意加了酒菜,程默饱餐一顿后倒头就睡,呼噜声惊人……

主屋中,仲逸与仲姝再次展开图纸、一堆的图纸。

一大笔银子,从何而来?大量的人力,又从何而来?细细想来,这还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从五品提举能解决的。

看看再说吧,没准会有意外发生呢?

次日一大早程默与仲逸道别,之后便骑着快马,直奔京城方向而去……

第744章 恍惚了一下

“大伙儿加把劲儿,仲大人说了:今晚好酒好肉、管够……”。

阳光明媚,灶户们在盐田干的正起劲儿,仲逸更是三天两头的加餐开小灶,简直要把这些人惯坏了。

有之前从唐小丫那里得来的制盐‘秘籍’,又有这些老灶户们的经验,改进制盐颇有成效,产量也提高不少。

“仲大人,照这样下去,我们这一年的产盐量,都赶上往常三年的了”。

说话的是一个老灶户,林大团走后,他便成了这些人的头头,看到眼下的成效,简直乐得不行。

“何止三年的产量?看看我们现在制盐的成色,再看看过去的:成色不好不说,不知浪费了多少东西”。

还未等仲逸说话,其他灶户也吩咐凑了过来,说到今年的‘收成’,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之色。

仲逸笑道:“那都是大伙儿的功劳,本官已向京城那边定了一批新工具,到时还能改进,而且要继续扩大产盐量”。

那老灶户连连摇头道:“仲大人可不敢这么说,我们这些人都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若没有仲大人,我们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一幕……”。

话到深处情难自已,不少盐户竟纷纷落泪:“对我来说,这些盐就是我们的饭碗,就是我们的命……”。

如同耕农见到茁壮的庄稼,猎户遇成群结队的猎物,灶户们眼下的心境与之一模一样。

‘仲大人,你可千万不能离开这里,不能回京城啊’,众人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那老灶户却长长叹口气:“大伙儿听我说,从情感上来说,我们都不希望仲大人离开盐井,但做人不能太自私……”。

太自私?不少人立刻抬起头,哑然的望着他。

那老头儿继续道:“我们虽不懂朝廷大事儿,但就云南来说,像仲大人这样的朝廷命官是绝不遇到的,唯独仲大人是个例外,我们……不能耽误了仲大人的前程,大明更需要他,朝廷更需要他,若是让他一辈子呆在这里,反倒是一大损失啊”。

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众人再次默默的低下头了。

真诚之言,真诚之人,随意感慨往往胜过万千华丽之语,仲逸只得轻松向众人道:“老伯言重了,本官的存留在于朝廷,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也不是本官能决定的”。

末了,他保证道:“大伙儿放心,只要朝廷没有新的旨意来,本官便赖在这里不走了”……

午后的林间更加凉爽,烈日之下难得这一片好天地,鸟语花香的时节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也不是随时可以领略到。

翻山越岭、穿林海、下江河,对林大团而言,这些日子他似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全然是另外一种心境,就连之前的闷闷不乐,也变的淡然许多。

起初他对仲大人之命还心存疑惑,但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像高瞻远瞩、先见之明之类的,远远不能形容。

‘啊……欠……’,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林大团感觉浑身一个哆嗦,竟微微有些发冷。

‘林大哥,这无故打喷嚏,是有人骂你呢?还是有人想你了?’。

在一旁干活儿的小灯笼见林大团在那里发呆,不由的上前给他来了个惊吓,一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别闹,没个正行,我平日里没做亏心事儿,谁会骂我呢?’。

林大团坐在草地上,不由的想到了那些灶户们,还有仲大人。

小灯笼自讨没趣,只得懒懒的说了一句:“肖大哥去井边打水去了,我去看看啊”。

走了几步,他又开始嘟囔起来:“这个林大团,简直就是个林大怪,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只知道干活儿,一点乐趣都没有……”。

林大团懒得理这个小兄弟,其实这个小灯笼也就是嘴上的功夫,人还是挺不错的,否则仲大人也不会让他来。

午后有些乏,林大团干脆斜躺在一棵大树干边,半睡半醒的样子,就当是歇息了。

他能想象的来,如今的盐田一定是人一派热闹,只要有仲大人在,这样的场景就是常态,令人羡慕。

产盐量上来,制盐手法提高,今年对灶户们而言简直就是大丰收的一年,所有人再也不用愁缺衣少食了。

“得要向仲大人提个醒:今年的盐价应该提一提了,盐引也可以多发些,这样盐课衙门的进账就对多很多”。

林大团这样琢磨着,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事儿……仲大人一个人能决定吗?不过……盐课衙门确实应该有些进账了,仲大人的贴的银子太多了……’。

“若是铜矿能开出来,又能增加多少收成?不过,这还得是要仲大人管着才行,否则……还不如不开”。

‘可是,这些开矿的银子从何而来?那些苦力们又从何而来?’。

林大团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阵异动,他只是微微动动身子,心里估摸着:大概是肖大可和小灯笼回来了吧?

这个肖大可还真是不错,虽说是盐课衙门的库大使,但对兄弟们从无二话,大伙儿都服他,程默走了之后,便由他来,算是一拍即合。

至于小灯笼嘛,年纪还小,就让他再玩几年吧,也算这个小子命好,跟着仲大人这样的好官,下半辈子都不用再愁了。

林大团感觉额头有些发烫,不知是累了还是病了,只觉得有些口渴,肖大可不是刚打好井水吗?

“快起来,别他么装睡了,小心老子一刀剁了你”。

这一声喊,彻底让林大团醒了。

没错,眼前十几个壮汉,脸上的横肉似乎在昭示他们的——来者不善,再看看脖子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了上来。

‘肖大……’,林大团本能的喊了这么一句,嘴巴立刻被什么东西给堵上,直接就晕了过去。

“大哥,山下好像还有两个,像是打水去了,要不要一块带上山?”,一个壮汉说了这么一句,立刻用刀指着山下。

‘小灯笼,不好,好像有山匪,我们分头跑’。

才打好水上山几步,见林中一阵异动,肖大可立刻警觉起来:‘记住,无论我们谁逃出去,一定要尽快找到仲大人,告诉我们的方位,告诉这里发生的一切……’。

‘肖大哥,我……我怕呀……’,小灯笼腿上湿漉漉的,才的一壶水,全撒了……

第745章 难过的一天

见过世面、尤其大世面,有的时候真的很管用,否则一旦遇到更大的场面,那便是要措手不及了。

肖大可的身手勉强还能说的过去,毕竟在衙门里呆了这么久,对山匪之流本能不惧,兵遇到匪嘛。

只是好汉不好吃眼前亏,撒腿开溜、躲过眼前才是正道。

“盐课衙门怎么啦?那不照样是朝廷的衙门吗?官与匪在一块儿,应该是你们怕老子才是啊?”。

这么骂着几句,肖大可反应够快,腿脚也很麻利,利用山匪下山之际,他蹚过河,之后便可直奔回城的方向。山匪们只得望河兴叹,追是肯定追不上了,前面就是大路,对一个不是光明正大之人来说,大路就不要去了吧?

另一端,小灯笼才跑出没多远,却突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之后便动弹不得。

“妈妈的,怎么掉泥坑去了?”,小灯笼的双腿还在打颤,他努力的爬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满身的泥泞,连多走一步都费劲,看来今日是难逃贼手了。

没本事怨谁?平时干嘛去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肖大可尽快赶到盐课衙门,请仲大人前来搭救了。

‘仲大人,你可千万要快点来啊,我那女人……可不想这么早就守寡’。

见远处赶过来的几名壮汉,手里还是明晃晃的刀子,小灯笼心中开开默默祈祷:‘关键,我也不想死啊……’。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很久的样子,当林大团再次睁开双眼时,却见一个眼前是一个:有山、有人、有树林的地方。

这是一大块空地,前门两排木桩,中间一个木门,类似于洞府的建筑,另一侧还拴着马匹,旁边木架上挂着散落的皮具,有马鞍子、刀鞘之类,很有特色。

这个场景他不陌生,早年间就来过山匪窝,不过很快就被搭救出来。

当时人家要的是银子,自己也一贫如洗,身上唯一那点值钱的东西被搜刮走后便没有多少价值,也就那么放了,否则还得管饭。

这次上山所为何故?他心里依旧隐隐约约能够预感到:无非还是银子那点事儿,想到这一点,他反倒不用担心了。

身后一阵异动,还未转过身去,却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只见小灯笼灰头土脸的从草推中向这边挪过来,张口就问:‘林大哥,我们这可怎么办呢?我听说山匪杀人不眨眼,还会把心挖出来泡酒喝,好瘆人……’。

林大团急忙问道:“肖大可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小灯笼的腿脚被捆着,只得侧过身子将头歪过来道:“肖大哥腿脚快极了……当时我们分开走的……这会儿不见他的人影,应是逃出去了吧?”。

林大团心中暗暗松口气:“那你们临别时,他有没有说什么?”。

不停的用嘴吹着脸上的草秸,小灯笼望望四周,除了门口把守的人,似乎还再别人朝他们这边望来,这才低声说了一句:“当时……肖大哥让我们分头逃,说是无论我们谁逃出去,一定好尽快告知仲大人我们的方位,还有……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这么一说,林大团顿时轻松不少,如同已经被解救出一般,他努力的挪着身子,向一旁的木桩上靠住,而后长长舒口气。

‘小灯笼啊,就放心吧,我们这次,也就是——有惊无险,不必惊慌’。

林大团这么一说,小灯笼依旧愁眉不展道:“那也不见得,即便肖大哥带仲大人来,那也是我们探矿的那个地方,我们现在这个山寨距离那里有多远?我们是被蒙着双眼,怎么上来的?谁都不知道啊,仲大人也找不见可如何是好……”。

“你小声点行不行?”。

面对这只‘惊弓之鸟’,林大团只得安慰道:“你也不动动脑子?仲大人连这种人都对付不了,那还叫仲大人吗?”。

小灯笼也听过关于仲逸的故事,这在当地也不是什么秘密:“倒也是啊,那山匪再厉害,有鞑靼厉害吗?有倭寇厉害吗?仲大人北上驱鞑靼,南下灭倭贼,几个山匪而已,我们何惧之有?”。

小灯笼的豪言壮语还没有说完,自己又开始哭丧着个脸:“可是……我还是害怕……”。

若不是看这小子年纪还轻,林大团正有点上脾气了。

“放心吧,这些山匪无非就是要点银子,以后仲大人的为人,何时把银子当会儿事儿了?”。

林大团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却暗暗骂道:“这帮天杀的山贼,你们的灭顶之灾就要来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小灯笼紧紧靠在林大团身边,眼巴巴的望着那个简易的木门,似乎就等仲逸的身影出现。

不,是仲大人带着一群官兵来的,立刻就将这群山匪收拾掉最好……

“都怎么样了?还老实着不?”。

院中过来一个中年汉子,看样子应是个小头目,见手下这么一说,他不由的望望林大团和小灯笼,随意说了一句:“老实就好,先饿两天,等大哥回来再说……”。

那手下不由的说了一句:“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好像得什么病了,要不要松绑,再喂点菜粥什么的?”。

那小头目已走出几步,连头也未回道:“放心吧,死不了,矫情的不行……”。

小灯笼听到这话,立刻哭道:“完了,完了,一天没饭吃了,不被打死,也要饿死了”。

林大团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还不忘安慰他一句:“没事的,就当是减掉二斤肉了,看你那个大肚子”。

兵有兵路,匪有匪道,这个所谓的大当家不来,就没人敢拿这个主意,这也是这里的规矩之一。

等等看吧,不就一天的时间嘛,反正现在林大团也没有多少胃口……

次日午后,林大团感觉浑身发烫,小灯笼只得向山匪们求得一碗凉水,没饭吃还可以坚持一下,但没水喝,人很快就不中用了。

“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山匪喽楼向那个小头目禀道:“山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稍后再探、再报”。

见那人撒腿就走了,小灯笼简直又要绝望了:“都一天了,仲大人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还没有带兵来,一定是找不到这个地方了……”。

咳咳,林大团一阵哆嗦,有些不悦道:“我说,你能不能消停点?”。

第746章 白捡半个儿?

有的时候日子过得飞快,那怕是的一年半载的,那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而有的时候却难熬的要死,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最后才发现: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那种感觉,简直了……

对一个初次来匪窝的人来说,除了一句‘这他码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外,还真想不出其他的词儿来。

林大团晕晕乎乎的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可怜了小灯笼:自从上了山,简直就要了他的血命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老子等着,等仲大人来,看怎么收拾你们?’。

他就是个内心起伏不定、时而晴朗时而阴云密布的人……

“告诉弟兄们,都他码精神点,大哥回来啦”。

这一声喊的,如同千呼万唤使出来,上山快两天了,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老大。

“都他码傻了吗?还不快给他俩喂点饭菜,光喝水不得死啊?死了你们找谁要银子?”。

似乎看出领会错了老大的意思,那小头目急忙吩咐手下给林大团和小灯笼送上饭菜,自己也吓个够呛。

总算饱餐一顿,最后喝了一碗水,林大团再次出了一身热汗,竟然感觉好了很多。

小灯笼摸摸他那圆圆的肚子,也笑着说道:“看看,我的肚子又起来了?可不敢减掉两斤,回头再给它吃回来”。

又是松绑,又是饭菜的,小灯笼满心欢喜的认为:这个所谓的老大回来,也无非就是谈银子的事儿,而谈起银子,仲大人从来都不会缺那东西。

林大团随意在院里走走,感觉骨头都散架了,一旁的小灯笼急忙扶助他,如今他们二人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感谢这个老大,没有选择在他那‘洞府’里议事,见那些大小头目纷纷走了出来,提前摆好的两排椅子,看样子是要在外办说事儿了。

“这位小兄弟,大家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你们想要什么,就尽管说吧”。

林大团向来都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干脆直接道:“说吧,你们需要多少银子?”。

这还真不是个会说话的主儿,要有多少家底的人,才敢这么说?

那小头目笑道:“吆喝,还真看不出来,还是有个有钱的主儿,这最好不过了,你他吗能给老子掏多少银子?”。

小灯笼急忙上前道:“不不不,他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没有银子,但别人可以给我们凑……”。

还未等小灯笼说话,林大团急忙制止道:“你给说住嘴,少数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在林大团看来,仲大人的身份是绝不能被提出来,否则,他就成罪人了。

“去你的吧……”,那小头目立刻举起碗口大的拳头就要打过来,小灯笼立刻迎面顶上去。

这一使劲儿,竟把林大团挤倒在地,毕竟还是身子虚了些。

“住手,给老子反天了,谁让你动手的?”。

一声严厉的呵斥,一群人匆匆走了过来,之后便让开一条道,上前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大哥……’,那小头目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那瘦高个缓缓坐到中间那把木椅上,一脸的严肃。

无论什么地方,但凡类似头目之类的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吆,这不是岳丈大人吗?”。

众目睽睽之下,那男子竟起身说了这么一句。

小灯笼一脸懵懂,林大团才刚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顿时黑成一片。

“别这样说,我可担不起”。

林大团楞了一下,而后便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既然是这样,回头我会把银子给你送上来”。

林大团这就要走,见那老大也不制止,小灯笼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来:“来,我扶着你,你这身体,若是有个闪失,家里人可不要急坏了?”。

这小子还真把方才那句话当真了。

“大哥,你看这事儿,怎么个说法?”。

那小头目见状也是一脸的不解,他不知是否该拦住,也是左右不是,只得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么一句。

那瘦高个自言自语道:“哎,算了吧,这些年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对此人还是……就算了吧……”。

回过神来,他这才骂道:“老子给你说这些干嘛?管得着吗你”。

那小头目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的多嘴,该死,该死……”。

瘦高个犹豫了一下,而后又向左右吩咐道:“都他么傻了眼是吧?还不快送下山,等着他么回去向衙门里的人告诉我们山寨的路线?”。

那小头目急忙带着几个手下追了上去,嘴上还连连嘟囔着:“这群瞎了眼的东西,绑什么人不好,偏偏他么绑了这么一个爷”。

众人也同样泛着嘀咕:“什么时候听说:大哥还有个岳丈大人了?这他么叫什么事儿啊,倒霉……”。

院外是一片密林,不过这一带却没用一般林中的鸟语花香,恐怕连这些鸟兽都惧怕这些满脸横肉的壮汉吧?

一阵风过,林中又是一阵异动,一道身影迅速掠过枝头,快速向山下一侧而过,动作敏捷、速度之快,外人丝毫没有察觉……

“林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从来都没有听过你有这么个小婿啊”。

下山后,二人被摘掉面罩,小灯笼此刻已完全不在惧怕那些山匪,倒是对林大团格外的不解。

“小灯笼,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已经下山了,你也不必多问,此事……回去后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小子毕竟年纪还小,林大团特意叮嘱道:“尤其是仲大人,千万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小灯笼重重点点头:“林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想说也没那个胆子啊,我不怕你,但怕你那个当‘老大’的小婿……”。

“好好好,不说啦,不说啦……”,见林大团怒气又起,小灯笼急忙摆摆手,又捂上嘴。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们在这里是不能再探矿了,一旦被那些山匪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林大团有些疲惫的说了一句,干脆直接坐了下来:“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先回去,快点告诉仲大人……”。

小灯笼犹豫了一下,看林大团这样子,不留下照顾也是说不过过去,但再想想见仲大人才是大事儿,耽误不得。

才爬上一个土坡,小灯笼立刻高兴的手舞足蹈,冲林大团喊了一声:“肖大哥他们来啦,我们有救了……”。

林大团也想猛地起身,却顿觉一阵头晕,只见小灯笼正向他快速奔来,之后便没了知觉……

第747章 不负重托(上)

肖大可带小灯笼回城后,先将他安顿好,之后便匆匆来到盐课衙门。

“肖大哥,还真不巧,仲大人早就出去啦”。

衙役们见是肖大可,自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听说先是去了知府衙门,现在应该到盐田了吧?最近盐务上的事儿特别多……”。

肖大可饮了一碗水,随意摆摆手:“倒也没什么大事儿,既然仲大人去了盐田,正好我也过去一趟……”。

出了衙门,肖大哥有些不解:按理说,最近这段时间知府大人与仲大人是没有往来的,怎么今日仲大人会去知府衙门呢?

难道,与林大团和小灯笼被绑上山的事有关?

林大团是灶户不假,本就由仲大人差遣,但小灯笼却不是,在上次录用的六十名有‘一技之长’者,大多留在了知府衙门,由姜飞越差遣,仲大人只是‘临时借调’他。

“不行,保不准这里面有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肖大可急忙加快脚步:“尽快告诉仲大人,林大团和小灯笼已无大碍,千万不要再去知府衙门借兵了”。

“没准,仲大人就是去知府衙门借调兵马去了,果真是那样的话,就要出大事儿了……探矿之事可要千万保密啊……”,此刻的肖大可已是心急如焚。

盐田还是有些远的,出城后肖大可立刻找来一匹快马,以他的威望和身份,简直太容易了……

来到盐田便直奔仲逸常去的地方,结果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仲大人是来过盐田,但之后就走了呀”。

那老盐户说了这么一句,旁边一个小伙儿插一句:“走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肖大可心中暗暗叫声不好,原本想多问几句来着,但最后想想这里人多眼杂的,还是算了吧。

再次准备转身离去,却见留守的两个衙役走了过来,老远就向他招呼:“肖大哥,正说你呢,快过来吧”。

一名一等衙役直接开口道:“仲大人说了‘最近盐田的事儿忙,你这几天就在这一块儿盯着吧’”。

肖大可微微就是一个愣神,那衙役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又进了一批新工具,制盐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

这么一说,肖大可心凉凉的:还是见不到仲大人,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每到这个时候,就不由的想起程默,若是他在的话,好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盐课衙门这边忙的够呛,但知府姜飞越也似乎闲不住,衙门里的差务才安排一通便出了城,说是要去各处走走、看看。

仲逸确实去过知府衙门,但很快就离去,除值守的衙役外,估计看到的人不多,之后便匆匆离去,直接到了盐田。

程默不在,肖大可也没有赶回来,仲逸只带了两名随从,依旧一身布衣,如此行动倒也方便了许多……

大约到了午饭的时间,山村中不少家户准备饭菜,孩童们扎堆在院外的空地上嬉闹,一派的简单而有充满诗意的画面,很是惬意那种。

林大团从山匪窝下来后,肖大可就把送到家中,为防止有人跟踪,绕了半天的路,中间借用了马车,最后好不容易回到村里。

听说是知府大人来了附近村庄,周围都安静了许多,闲人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同村的人还想向他说什么,但林大团也没有多问,他向路上的熟人随意打个招呼,直接回了自己的家。

‘当家的回来啦,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小院,林大团的女人见到他这幅模样,竟开始埋怨起来:‘仲大人都来好些时辰了,现在还在屋里呢,你干什么去了……’。

咳咳,林大团一阵激动,立刻挣开他女人的手,匆匆向屋里走去。

进门见到仲逸的背影,林大团立刻就跪了下来:“仲大人……都是小的办事不利,才会出这种意外,请仲大人责罚……”。

说话间,仲逸急忙上前将他扶助:“林叔,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你们主动招惹那些山匪的,责罚你什么呢?”。

林叔?林大团微微一愣:仲大人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这可万万当不起啊。

换洗一番,林大团终于感觉轻松了许多,在儿子的搀扶下,他终于稳稳的坐在了平日里经常坐的那把躺椅之上,就这,也是他亲手做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仲大人准备饭菜?”,林大团感觉稍稍恢复了力气,这便向门外望去:怎么不见仲大人的随从呢?

他的女人不知如何‘从命’,倒是仲逸上前解释道:‘哦,从衙门出来时倒是带了两个随从,我让他们到村口转转,顺便看有什么帮忙的,知府大人不是也在隔壁村子嘛……’。

林大团立刻听明白了:原来仲大人借知府大人之行来的这里,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会说是仲大人特意来看他这个小小的灶户了。

很快,饭菜端了上来,林家人不怎么喝茶,但只要仲逸来了,他们还是会特意备上,这是林大团特意上街买的,相当不错的待遇。

仲逸对林家的饭菜还是颇为欣赏:虽然用料一般,但做的细心,看着也舒服,足见林大团的女人是个用心之人。

接连折腾了这么些天,林大团确实也该好好补补了,终究还是自家女人做的饭菜可口。

‘对了,你们二人也留一下’。

饭后,才收拾好桌椅,林大团的女人端上茶水后便准备离去,却被仲逸叫住,与她一起的,还有林大团的儿子。

林大团的儿子叫林梦昂,个子长得挺高,高高瘦瘦的,就这身材而言,一点都不随林大团。

作为林家的独苗,林梦昂平日里难免被惯着一些,只是他似乎天生内向,尤其与陌生人不怎么说话,不过对仲逸来说,他倒是个例外,或许是来这里的次数多一些吧?

往常来林家也就是打个招呼,剩下的就是林大团与仲逸说着什么,今日这么一叫,反而有些不适。

“林叔,来大理府这些日子,我们也算是很熟悉了吧?大家都不是外人,本官今日来呢,是有件事儿想请你们帮忙”。

仲逸这么一说,倒是把林家人吓一跳,林大团急忙起身道:‘有什么话,仲大人尽管吩咐便是,但凡我们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第748章 不负重托(下)

午后阳光不错,院中有花有树,地上鸡鸭成群,时有几声牛羊叫声,农家小院别有一番风味。

一道柔和的阳光洒进屋里,照的令人有些陶醉,仲逸缓缓起身望着窗外,林家人瞪大了眼睛,不知这位提举大人要他们帮什么忙?

‘本官也是受人之托,就是打听一个人’。

沉默许久,仲逸终于开口道:“她是个女子,在她很小的时候,大约**岁的样子,因为家乡遭了灾,她的父母无奈之下,只得将她送到一户富人家门口,后来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仲逸这么一说,林大团的女人立刻起身上前,竟用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一脸焦急道:“仲大人,你快说说,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那里?”。

几乎同时,林大团急忙上前将他的女人拉过来:“你真是太无礼了,仲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转过身去,那女人已是一脸的泪水。

“她的名字是后来那户收养她的人所起,这些年她一直在找着她的爹娘、家人,只是天南海北的,一直也没有消息”。

仲逸说道:“我也是受她之托,就连当初在北漠抗击鞑靼、南下剿灭倭贼时,都向当地人打听过……尤其在京城,问了很多人家,结果不是对不上号,就是认错了人,总之没有半点结果……所以也向你们打听打听”。

“那……敢问仲大人,你说的这位女子,她如今身在何处?”。

林大团尽管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以至于需要他的儿子扶助才可得以站稳。

仲逸从林梦昂手中接过茶杯,慢慢的说了一句:“大约也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先可以帮忙打听打听,回头有这样的人家问询,再将他们带到盐课衙门,到时我们再细说”。

林大团的女人那里能听的进去?她急忙问道:“不知道仲大人,你说的那个女子,是在那里与她爹娘分开的?”。

仲逸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好像是在……浙江杭州府吧……”。

这么一说,林大团也坐不住了,他那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的老大:“仲大人,你说的……”。

林梦昂急忙上前扶住他,却又见他的母亲竟然瘫坐在地:“我的老天爷啊,一定是语儿,我的语儿啊,这么多年了,爹娘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语儿?仲逸揣摩着:若是穆一虹也姓林的话,她的名字就叫林语?

不对,应该是林梦语,看看林家这个儿子林梦昂就知道了。

按穆一虹所说,当时她能记得就是**岁的样子,而后在杭州府发生的那一幕,关于爹娘的记忆原本是有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变得淡了许多。

而林大团一家之所以终日都愁眉不展,终究还是因为多年前将女儿放到别人家门口以至于失散之事儿,因之前托人找女儿而上当受骗,甚至还闹到公堂上几次,林大团一家又没有什么广阔的人脉,渐渐地也就心灰意冷了。

当年,从那里逃难出来后,辗转来到云南安家,他们便不再提起此事,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平常日子。

而在仲逸看来:完全可以直接说出穆一虹的身世,但今日在山寨上听到那个大当家的叫了林大团一声‘岳丈’,着实一惊。

林大团夫妇只有林梦昂一子,这在他第一次来林家时就知道了,这一点已是向肖大可核实过的。

那这个山匪头目喊的岳丈,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在此刻,那个山匪头目还想着自己放林大团一马有多么的‘格外开恩’,只是他没有想到:若不是因为他那句话,不出今晚,他的山寨,将不复存在。

事已至此,也无须再隐瞒了。

“仲大人,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时,我们就认定你是我们家的贵人,让一个朝廷五品提举大人来我们这穷家小院,这在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大团不善言语,他的女人也不再管那么多礼数,她直接跪拜道:“实不相瞒,小民一家有苦衷啊……”。

情绪稍稍平定些后,这个一直称自己为‘妇道人家’的女人终于道出了她一生最大的委屈:“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我们老家遭了大灾,当时我只有一个女儿……小女背后一块月牙型的胎记……”。

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诚信堂门牌格外瞩目,随着扬州府、保定府、杭州府,还有大理府的分店相继开张,穆一虹几乎忙的不可开交,正如她当初所说的:自从随仲逸来到那个小院后,她的一生将从此改变。

此刻她正忙完一阵子,抽的片刻闲暇来饮一杯茶,却突然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一旁的丫鬟不知何故,只得急忙请她回房休息。

“仲……大人”。

回到自己的房里,穆一虹静静的依在窗前:诚信堂的买卖越做越大,几乎可称作日进斗金,但她这个‘少东家’却似乎并未因此感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欣慰感。

或许,这种感觉是从仲逸奉旨离开京城、去了西南云南之后开始的吧。

自从宋洛儿走后,她便觉得更加冷清,时常听袁若筠说‘仲大人叫她去云南,那里的山山水水如何如何的好’,每每那个时候,她的心思也就一同去了云南。

袁若筠可谓名正言顺,作为仲家夫人,那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她需要找个更加合适的理由才是:过些日子,是应该到各地的分店去看看了。

毕竟,她是诚信堂的东家嘛,穆一虹盘算着:第一站,就去云南……

林家小院,听林大团的一番诉说,仲逸将穆一虹交给他的那个香包拿出来:“这个,就由你们交给一虹……哦,是林梦语吧……”,林大团小心翼翼的将香包拿好,夫妇再次泣不成声。

片刻自后,林家人连连向仲逸跪拜道:“老天开眼,仲大人您就是我林家的大恩人,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人永不敢忘……”。

大约半个时辰后,门外有敲门声,林梦昂急忙向爹娘嘱咐道:“快擦把脸,是仲大人的随从回来啦……”。

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阿姐,林梦昂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要让自己像个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见到阿姐后让她失望……

第749章 热闹的大街

次日午后,诚信堂大理府分店。

罗英正一如既往打理着店里的买卖,抬头却见走进来两老一小,还有一名年青男子,神情很是特别。

“罗掌柜,就是他们三人,在门口都转悠好长时间了,一直在嘀咕着说什么,那年纪长者……好像还流泪呢……”。

一名伙计说了这么一句,不由的有些担心道:“我看他们不像是买东西的,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罗英快速打量三人一番,之后便向那伙计吩咐道:“不必多虑,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交给我接待”。

来到门口顺便打了声招呼,罗英欲直接将这三人带到隔壁的单间来,谁知却被来人拒绝道:“没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看看……”。

木架上摆了不少物件,林大团夫妇小心翼翼的摸摸上面的东西,如此结实的木制家具,他们却似乎生怕摔坏一样。

‘哎呀,真是没有想到,诚信堂这么大的买卖,竟然是小女做东家……老天真是开眼啊……’。

林大团这么一说,他的女人也在一旁重复着:“语儿真是厉害,我林家祖上显灵啦……”。

一旁的林梦昂向罗英打声招呼,随意抓起木架一个物件:“掌柜的,我们就买它了,……我爹娘他们上了些年纪,有些唠叨,打搅了……”。

听到这里,罗英已完全明白了:这就是‘穆少东家’的家人,之前仲大人就曾说过,如今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算起来,这些人可都可算作是他的‘东家’,岂有收银子的道理?

‘好好,你这边过来,我这便为你包好’。

罗英来到隔壁房间将物件包好,顺便说了一句:“这位小兄弟,你刚好是第一百个买此物件的,而这个物件我们这次总共就进了一百个,所以……”。

将东西放到林梦昂手里,罗英笑道:“所以呀,这件东西我们就不收你的银子了”。

林梦昂微微一愣,却见罗英又拿出一个包袱,一脸笑意道:“还有这些……都是送给你们的”。

这下他全明白了:阿姐是这里的东家,爹娘方才那番话……一定是被他们看出来了,这是有意白送的节奏啊。

“这可断断使不得,常言‘行有行规、店有店规’,莫说阿姐现在不在这里,就是她正在店中,也断断不能坏了规矩”。

自幼就有个老实本分的老爹,林梦昂认真的想着:若是这样的话,别的本家亲戚来了怎么办?店里的掌柜还怎么记账?

买卖不能这么做,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若是让穆一虹听到自己的阿姐有这番‘深明大义’,还用愁没有得力协助之人吗?

“掌柜的,这么着吧,你的这些东西我们都买了,你看这些银子够不够?”。

临出门时林大团就叮嘱过:一定要带够银子,不能给林家人丢脸,他的宝贝儿子倒是果真听话。

‘结算’完毕后,林梦昂来到店中,对爹娘低声附耳道:“听仲大人说,阿姐过些日子就回来云南,我们先走吧,你们看现在买卖多忙?要耽误我阿姐的生意了”。

这么一说,林大团都不由的要笑了:这么大的店铺,东家竟然是自己的闺女,真是不敢想象。

送走林家人后,罗英暗暗叹道:穆少东家如此干练,家人如此本份,真乃诚信堂之福、掌柜伙计之福。

当然,这也是仲大人之福,没有他,就没有这一切……

陈府大院的大门终于是被打开,或许是陈覃实在憋不住了,这日便一大早的放出话来:该上街的上街,该出城的出城的,办完各自手里活儿,还可以在街上闲逛一个时辰,晚饭后再回府即可。

管家就是最令人讨厌的家伙,他还不忘叮嘱一句:除了上街买东西的银子,剩下的花销皆有你们自己掏腰包,管你们上什么酒楼、点什么酒菜……

各人有各人的活计,陶朔的任务依旧上街为陈覃的小妾置办吃喝日常用度之物,他不用出城,时间自然宽裕很多。

“还是不能直接到诚信堂,上街绕绕再说吧”。

如今的陶朔已轻车熟路,出了大门便随意向路人搭讪几句,而后来到对面小摊前走去。

‘来一份羊血汤,一个干饼’。

陶朔见四下无人盯着,这边向小贩说了一句:“陈覃今日让我们出门,自己却留在府上,不知又搞什么鬼,我待会儿去诚信堂找罗大哥,你设法告知仲大人”。

那小贩点点头,提高嗓门道:“一碗羊血汤、一个干饼喽……”,之后便微微一句:“放心吧,我马上就告诉仲大人……”。

这些天都呆在府上,陶朔还真需要这样的开胃之物,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通,之后便放下几个大钱转身离去。

才走几步,却听到身后一阵吆喝声:“祖传膏药,专治百病,不好不要银子……”。

陶朔转过身望着他,却见那人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没有异常的表现……’,想到这里,陶朔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诚信堂的主顾依旧这么多,谁也不会留意才进进出出的那么一两个人。

进到店里后陶朔转悠了两圈,这便直接来到隔壁的单间里。

“仲大人,你怎么来了?”。

见仲逸正与罗英坐在说着什么,陶朔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门口潜伏的那位兄弟简直太神速了,这才多少的时间,这么快就告诉仲大人了?

若不是在街上,若不是自己还绕了几圈的话,陶朔都要怀疑门口这位兄弟的脚力,是不是也得了仲大人的真传?

“倒是……也没有什么异常,陈覃参与贩卖私盐确有之,我在他的房间里也找到了一些证据……”。

陶朔细细将自己近期打听到的消息向仲逸禀告,他的语速很慢,生怕漏掉什么细节似的。

关于陈覃私下参与盐务之事,早已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但说到铁证,还是极有这个必要的。

依陈覃的身份,即便告老还乡,但毕竟是昔日的户部侍郎,要将他治罪,务必是要有足够让他锒铛入狱的铁证。黑金山是如此,参与盐务也是如此。

‘不过,还有一件事儿,不知道是否与黑金山或参与盐务有关,这是我无意中听到的’。

末了,陶朔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却着实让仲逸暗暗吃了一惊……

第750章 此人不可留

“那天夜晚,我本是没什么差事的,正与几个家丁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却听到门外管家急匆匆的脚步声,我这便留了个心眼,借口上茅房而出屋”。

见仲逸如此看中此事,陶朔只得一字一句的向他细细禀来:“之后我便悄悄跟在管家身后,一直看他进了陈覃的房间,二人在说着什么,周围再无他人,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我这便凑了上去……”。

罗英见状,立刻上前道:“仲大人,外边人多,我出去看看,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

跟随仲逸多年,罗英这个分寸把握的极好:既不能出一丝差错,更不能节外生枝,需要他做什么,仲大人自然会吩咐的。

陶朔继续道:“当时他们说了很多,我也听不大懂,不过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可是他们似乎提到了什么‘兵书’一事,还说是什么大买卖,一本万利,还不是银子的之类的话,甚是奇怪……”。

说到这里,陶朔不由的拍大腿道:“哎呀,当时我差点喊出声来:当初咱们在东南福建时,不就听倭贼说我大明有什么绝世兵书,并不愿意出黄金万两悬赏吗?”。

想了半天,他重重点点头:我想起来了,那个倭贼头领叫什么平板大郎来着?

果真还是这件事儿,仲逸没有想到到了这西南之地,还是躲不过去。

这一番说的,多少有点程默向众人说书有些渲染气氛的意思,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陶朔这才急忙说道:“当然……之后的,都是我的猜测,他们没有这么说,只是与当初东南福建时的场景,太相像了……”。

沉默许久,仲逸一直没有言语,只是不由的低头看着手上的茶杯,陶朔立刻有些惊慌,将水壶拿在手中却迟迟不敢上前眼看茶水就要凉了。

“你再想想,当时他们说是何人传来的话?”。

仲逸这么一问,突然起身,差点将茶水洒了出来。

陶朔急忙放下茶壶,一五一十道:“这个……倒是没说,不过,我听好像说是‘京城那边来的’,没错,是京城来的”。

“还有没有说别的?”,仲逸问道。

陶朔想了想,而后点点头:“是的,还是银子的事儿,……很大一笔银子,他们说‘相比而言,弄那点私盐还干什么?风险那么大,还要到处疏通关系、人力物力的,开销那么大’,相反,兵书只要找到,就是一本万利,无非就是派些高手而已……”。

“这个陈覃,真是自掘坟墓,告老还乡还能尚且能度过余生,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仲逸立刻决定:陈覃此人,绝不能再留。否则,后患无穷。

距离陶朔回府的时辰还有些早,但仲逸却吩咐他尽快回府,免得生出意外。

“仲大人,依我看,那陈覃今天定是要见什么人的,没准就和这个兵书之事有关,若是再有什么消息,到了夜晚,可如何传出?”。

陶朔知道,门口的小摊和来回游走的江湖郎中在夜晚是万万不能出现的。除此之外便是打更的,但那些人都在当地干了多年,随意换成诚信堂的人,反而会遭到别人的怀疑。

仲逸却执意道:“你先回府,一切依旧即可,其余的事儿,我自会安排”。

陶朔急忙应了一声,立刻抬脚就走,来到门口却又驻足转身道:“仲大人,不就是一本兵书嘛,为何他们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如此大费周折的?”。

能看的出来,仲逸对此事的反应有些异常,陶朔能察觉到这丝异常,但又不能开口相问,只得问了这么一句。

仲逸这才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事出突然,离开北漠和东南后,确实没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大吃一惊。

“你也不想想,当初是倭贼的头领要这部兵书,而这本就是属于我们大明的,其值何止金银可比,为何要落入贼人之手呢?”。

仲逸上前拍拍陶朔的肩膀笑道:“你是从东南福建来的,当地百姓受了倭贼多少欺凌?他们如此大手笔,其中之意再明白不过”。

如此一说,陶朔终于明白了:“仲大人,我记住了:那怕是这部兵书被匿入我大明的密林、葬入大海,也绝不能落到倭贼手里”。

末了,他又发一番豪言壮语:“同理,若是我大明有什么人为了得到银子,而昧着良心将此物交给贼人,我也定然不会饶过他”。

陶朔满意的离去,甚至都忘了向罗英打声招呼,这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仲逸再次回到木椅之上,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他手中捏着的是陶朔誊写陈覃与一些人往来的信件,事关贩卖私盐……

而黑金山私开铜矿之事,仲姝早有所部署,若将那个陈崔九的人抓起来,再有其他陈府与黑金山往来的人佐证,陈覃定然无法脱开干系。

当然,这都是他之前的计划,甚至于黑金山得来的银子最终去了那里?而与陈覃往来的还有那些人?都尚待查明。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曾说过一句话:“若非偷窃、杀人行凶之事,倒是可以先缓一缓,那样的话,反而能得到更意外的收获,断案之事,要切记……”。

如今这情形再明白不过:黑金山依旧在那里开着,陈覃贩卖私盐既成事实,而他只是以为自己的家丁中有人吃里扒外,跟随他这么多年,知道的也确实有些多了,只需清理一番而已。

至于所谓的锦衣卫,陈覃自然不会不知,只是他细细将府里的人想了无数遍,还是觉得不大可能,而作为一个告老还乡之人,应该不会有此‘殊荣’的。

而最让他放心的,依旧还是他那句‘京城那边来的人’,在陈覃看来:即便真有锦衣卫监视,那也有京城的人想法周旋。

否则,要死大家一起死。

都这把年纪了,陈覃觉得京城那些人比他更着急,想办法的事儿,也就交给他了。

况且,锦衣卫就真的是铁板一块吗?

当初洪武帝在时,尚且不敢说此话,更何况现在呢?锦衣卫的指挥使,不也有曲解圣意的吗?

“不,如今不能再给此人喘息的机会了”。

仲逸猛地起身,眼神中不再有一丝的犹豫:“此人罪恶深重,是该有个了结了……”。

第751章 敢挡我路?

话说陶朔从诚信堂大理分店离去后,仲逸再次叫来罗英,特意向他交代一番,之后便回了盐课衙门。

相比而言,罗英跟随仲逸的时间最长,也最能领会他的用意,至少在这几人中是如此。从当初在蠡县县衙时,他就习惯了听从仲先生的差遣。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变。

从盐田赶回来的肖大可见到仲逸后,立刻上前将林大团和小灯笼被抓上山的情景禀明,仲逸细细听了一遍,如今这二人已安然回家,他们便说到了接下来探矿之事。

“那些山匪们只是无意中遇到大可与小灯笼的,并不知道他们的所为何事,不过说到此事……”。

肖大可直言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要继续派人前去那里吗?若再去之前那个地方,万一再次被那些山匪发现,恐怕他们就要生疑了”。

说起的就是那伙山匪,为首的头领之所以称林大团为岳丈,就是因为当年他们夫妇到处打听女儿下落时,那头领得知此事后便自告奋勇的说若是他找到了穆一虹,便要做他的女婿。

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最后竟成了二人指腹为婚的说法,后来林大团一家离开之前住的地方,他们也不再随意打听女儿的下落,这种说法也就渐渐的无人知晓,自然无从谈起。

谁知山不转水转,为了躲避衙门的围剿,那山匪的头领带人一路躲避,但每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得久长,最后竟逃到了这云南偏远之地。

真是冤家路窄,没到到时隔这么多年后,竟然又被林大团遇到了。

说来也怪,这个山寨大当家当初自所以如此做,竟是因为林大团向别人描述自己闺女时所画出的画像,说是画像太美,本人更是美不可言,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此事经林大团夫妇述说,当时仲逸在山寨时也听的真切,若是没有兵书的事儿横插了这么一档子,或许还可以后缓一缓。

现如今看来,同样不需要再犹豫了:他们挡了探矿的路。

这个大当家的什么来头?,仲逸觉得肖大可或许还能知道林大团所不知之事。

久在衙门,肖大可还确实知道一点:“仲大人,说起这个山寨,还真是另类,前些年这些人不知是从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异常的凶残,抢地盘、抢粮食,而且将周围的一些山匪都给灭了”。

肖大哥继续道:“尤其这个大当家的,简直就是个畜生,滥杀无辜不说,还将不少待嫁之女绑上了山寨……一时间闹得有些人家都不敢办喜事了”。

说起这个山寨当地人无不深恶痛绝,虽说不到百人的样子,但那些小喽喽都几乎人人手上沾血,个个都有人命,就该千刀万剐。

仲逸不由疑惑道:“那为何不报有司衙门呢?如此伤天害理,就没人管吗?”。

这不说还好,肖大可的神情中充满不屑:“管?谁管?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的,路又不好走,还有当地土司,简直乱成了一锅粥,谁还管这些,落草为寇的,又不只这个一个山寨,管得过来吗?”。

仲逸不再言语,他的主意更加不用质疑了。

肖大可依旧自言自语道:“想来也是有些怪异的,几年前,不知何故,这伙儿山匪不再下山烧杀抢掠,只是对偶尔路过他们山寨的人动动手脚,倒是消停了不少。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当初忽略了,否则,林大团和小灯笼就不会被带上山。

关于此事,当地人也有一些说法的,是说他们找到了更大的靠山,又向当地衙门疏通了一些关系,亦或两者都有,这些话有的是从下山后被劫之人传出来的,也有从山匪中流出来的,总之后来确实消停了许多……”。

仲逸微微点点头:现在看来,这与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出入不大,这伙山匪正是被陈覃的侄子陈崔九拿下,作为黑金山一带专门扰民,以混淆视线的小股匪患。

“山匪的事儿,暂且不说,回头我向知府大人说说,就由他们去管……至于我们探矿之事”。

仲逸犹豫了一下,而后向肖大可说道:“还是让林大团和小灯笼去,不过想让他们歇息几日再说,另外,再挑选可靠的兄弟,暗中多予以保护……”。

回到自己房中,却不见仲姝的身影,被丫鬟告刘妙妙告知:夫人午后就出去了,具体去哪儿了,她也没有说,但晚上肯定回来。饭菜都备好了,请仲大人用饭。

当初,同提举王核留了一个叫刘妙妙的女子,原本是打算用美人计来迷惑仲逸的,结果最后谁成想美人计没用成,自己先被送上了断头台。

王核被斩后,刘妙妙已完全看清了此人的本来面目,仲逸不计前嫌,正好陶雯儿去了凌云山拜师学艺,仲姝身边缺个丫鬟,刘妙妙就这样名正言顺的留在了盐课衙门。

“本官知道了,夫人定是去上街去她亲戚家中,回头本官也会派人过去接她,今晚你早点歇息,不必伺候左右了”。

刘妙妙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仲逸,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微微回了一句:“是,仲大人”。

“师姐会去哪里呢?”。

仲逸望着桌上饭菜,随意吃了几口,之后便回到书房。

对这位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从五品提举大人来说,连同他的住宅在内,这书房是断断不能少的。

除了桌椅,以及那笔墨纸砚外,厚厚的书卷、竹简摆的满满的,这个地方下人们一般是不能进来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来到一个木柜前,仲逸取出一个包袱、很大的包袱。

当初在凌云山时,除轻功外,仲逸的剑术是师兄妹三人中最差的,为此从小也没少师姐的取笑。

当初下山时,仲姝那句连我这个弱女子不如的玩笑之语,让他记忆犹新。

不过,此刻,这把剑却必然是要派上用场了……

晚饭吃的有些早,仲逸在书房中呆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窗外已是一片夜色,奉命值守夜差的衙门已开始换守了。

来到院中,仲逸随意转了转,见面的衙役纷纷向他打声招呼,之后他便回了屋,依旧不就仲姝的身影,这便熄灭了油灯,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752章 内讧

夜色徐徐、夜风微微,街上行人入睡,酒馆客栈令人陶醉。狂沙文学网这个时辰,用过饭菜,尤其再喝点酒,简直连半步都懒得多走一点。

“掌柜的,你们……店里不是有那个唱曲的俊俏女子吗?来一曲?”。

一家客栈中,酒足饭饱的人懒懒的坐在那里,入睡尚早,便想法要找个乐子。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胖乎乎的,很是油腻,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

那店家满脸笑意的走了过来,弯腰道:“客官,我们这就是个客栈,伺候各位爷用些饭菜、歇息,唱曲嘛……另收银子……”。

这么一说,那男子立刻急了:“你他么这说的什么话?老子是缺你那点银子的人吗?”。

“啪”的一声,一块大大的银子重重拍在了桌上:够不够?还不快给老子叫去?剩下的银子都归你。

众目睽睽之下,店家活生生的被骂了一通,虽说开门接客有人闹事也是常有的事儿,但确实有些抹不开面儿了。

刚准备叫伙计上前,却见眼前这么大一块银子,掌柜的立刻又摆摆手,脸上再次笑意浓浓:“好说、好说,这么大的银子,足够了……小的这便给你叫去……”。

“哈哈哈……什么是爷?还是这白花花的银子”,众人不由的拿这二人开起涮来,气氛一下子闹了许多。

“笑,笑什么笑?若是你们每人都能拿出来这么大一块银子,我都叫声你们是——爷,挨个叫都行”。

那掌柜白了众人一眼,手里紧紧攥着银子,在一片笑声中缓缓离去。

寻常之人,寻常之事,每天的子其实也就差不多,忙里偷闲,也就是图一个乐而已……

“来,喝了这碗,待会儿有更攒劲的上场”。

无名山寨中,一伙匪首、小头领正端着酒碗碰着杯,桌上丢了一大堆骨头,场景与客栈中那些人如出一辙。

“大哥,这唱曲儿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来个直接开始跳的,那才叫好看……”。

一个小头领端着酒碗,摇摇晃晃的向大当家说道:“小弟我……不行了,……要出去放水去了……”。

丢下酒碗,这便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只听后一阵叫嚣声:“嗨,还没开始跳呢,这就不行啦?切……孬种”。

一阵夜风吹过,那个小头领一个机灵,之后便是很畅快的感觉,舒服极了。

‘嘿嘿,还说老子呢?有人都要尿裤子了,到底谁是孬种?’。

那小头领将裤子提上,嘴里还哼着小调,却突然感觉眼前掠过一道影,但很快便消失。

“咦?这是什么?”,他不由的摇摇头,使劲眨眨眼睛,而后定眼望去,看到的却是那熟悉的草木。

‘他么的,难道老子真喝多了?看花眼了?’,嘴里这么说着,又朝里边走去。

“嘶嘶……”,一阵异动,那小头领只觉眼前一晃,之后便是子一沉。

弥留之际,他微微望去,却再也没有见到平里门口把守的弟兄们……

“大……大哥,不好啦,有人要端了我们山寨”。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山匪,进门便扑倒在地,一脸惊慌道:“门口,已经有几十个兄弟被……被杀了……”。

“何人如此大胆?”。

大当家的一拍桌子,瞬间将躺椅上的大刀攥在手里:“弟兄们,cāo)家伙,和老子到门外看看,是那个不要命的……”。

如此一说,众人纷纷举起各自的兵器,一副拼死的节奏。

只是有人用力过猛,醉意上头,竟有些站不稳了。

“大哥,要不要派人告诉九爷?看来来人有些来头,我担心……”。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不过他的手里没有兵器,看样子是个出谋划策的角色。

那老大摆摆手道:“那是你们的事儿,与九爷负责交接的,……老子不管……这么多人,还怕他们不成?”。

那中年男子立刻点点头,带了两名随从向一侧过道中走去,匆匆离去的样子,完全就是在逃命。

‘这就是个窝囊废,不知九爷怎么会看上怎么个人?’,那老大已跳上酒桌,顺势就向门口扑去。

众人纷纷举起大刀长毛跟了上去,叫喊声比手强多了。

灯光下,一柄长剑闪闪发光,手起剑落之际,连续的叫喊声变的渐渐消停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的应声而倒。

‘兄弟,是个什么来头?能否报上名来?老子不杀无名之鬼’。

见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去,那所谓的老大也就成了光杆老大,再无人可供他差遣,只剩自己这比脚气还大的口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名号是你能问的吗?”。

仲逸转过去,冷冷的说了一句:“说吧,这些年,你背着老爷藏了多少银子?这笔账,也该算算了吧?”。

那老大心中不由的一怔,竟瘫坐在地上:难道?是陈崔九派来灭口的?

按理说,这不应该,老子都是给他卖命的,他陈崔九也就是为陈覃卖命的,为什么要动‘自己人’呢?

一声‘老爷’而不是‘九爷’,让这个小山寨的大当家彻底懵bi)了。

‘不管是谁,老子只认银子,不过谁要是要老子的命,老子还是保住命要紧’。

那老大快速盘算一番,立刻跪到在地道:“这位兄弟,你出来闯dàng)也无非是为了银子,他陈崔九今敢对我动手,保不住明就是拿你开刀,陈覃也例外,那只老狐狸……”。

豁出去了,这个大当家决定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说吧,你要多少银子,只要兄弟有的都给你,只求兄弟高抬贵手,饶过在下这条jiàn)命,他再报大恩大德。

“一千两,够不够?”,那人已是跪求了。

不得不说,能坐到老大的位置,多少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仲逸猛地转,手中之剑再次旋转,看的那人一阵缭乱。

‘啊,我的腿……’,片刻之后,一阵哀嚎声起,满是救命之声。

‘好好好,我们山寨所有的藏银都在……’。

那老大举起一双血手,有气无力道:“都给你,都给你,饶过小的一命……”。

山腰一侧,那名向陈崔九报信的中年男子正着急忙慌向山下奔去,却被脚下杂草一绊,抬头时却不见了两个随从。

再次转时,看到的是眼前一柄长剑。

“老爷这么信任你,你竟然背着陈崔九,与那小小山寨的当家私藏银子,好大的胆子”。

那人冷冷的说了一句,之后便将长剑再次向上顶去。

中年男子立刻跪地求饶:“冤枉,这真是冤枉小的了,小的怎么敢?”。

眼前之人立刻制止道:“少废话,想活命的话拿银子来……”。

第753章 听师姐的

当初在东南福建时,那倭贼头领放出话:愿出万金悬赏献上兵书之人。之前在北漠无名山下,吴风更是得戎一昶授意,为兵书几乎追到了凌云山。

从此之后,关于凌云子当年神秘兵书之事风云再起,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军中、衙门,还是民间,皆已不对此不再陌生。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此事之所以传到大理府,并非针对仲逸而来,而是消息恰恰传到这里而已。

北漠鞑靼、东南来犯的倭贼,外有京城用人蠢蠢欲动,消息传到西南的云南之地,也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算起来,大理府的陈覃如今才知道此事,还算晚了很多。

关注此事者,每人都有自己的考虑:为银子者居多,不管是向何人脱手,只要银子能到手,都值得去冒着险。

而对身居高位之人来说,银子倒是其次,若真有此书,他日飞黄腾达、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

当此情形,这件事儿的真假反倒无人去追究了。

谣言一旦被驾驭,其势之猛、其势之凶,堪比刀剑、远胜刀剑……

仲姝终究还是看出了师弟兼夫君的仲逸,她断定这个小小的山寨因打乱眼下的探矿计划,被灭掉是迟早的事儿。

而仲逸之所以如此快速上山,还是因师父兵书一事:如同当年事关自己的身世,一旦有人要动师父,仲逸也就不是原来的仲逸了。

仲姝来的还确是时候,二人再次完美协作,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那匆匆忙着向黑金山陈崔九报信的中年男子,此刻与山寨老大是同样的心思:不管因什么原因,不管陈覃还是陈崔九的意思,他们唯独先要躲命才是真的。

至于银子嘛,该舍得是时候还是要舍出去,再说了,这些又不是全部,总归是会为自己留下一点的。

常言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专靠巧取豪夺所得的银子,来的更快,压根就不能用日积月累、辛劳勤作来对比。

“放心吧,这个报信的上山后见到那大当家的,二人很快就会明白了”。

仲姝淡淡的说了一句:“尽管他们目前还想不出陈覃或陈崔九为何要杀人灭口,但他们绝不会冒着险去核实,这也是恶人所等带来另一个有利面”。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用不了几日,这一带的其他山匪头领很快就会得知此事,人心惶惶之下,难免就会想到自保了……。

仲逸笑道:“到时,陈崔九就不会再真正可号令他们了,内讧之事,就看他们自己……”。

夜色不错,月光轻轻、夜风微微,犹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二人为了一只蓝翡翠鸟而做了一次夜行之人。

今夜,亦是如此。

“我们这就去陈府,务必要在今晚将此人除掉”。

仲逸已不再是多年的他,宝剑中血迹未干,却又要再次拔剑而出。

多少有点煞风景,仲姝微微摇摇头道:“不行,我们今晚不能动手,这个陈覃必死,但不是今晚……”。

对眼前之人再熟悉不过,甚至于多年前那个叫难难的小男孩,仲姝心中再清楚不过:说起剑术,师弟确实差了点,但论起谋略,三人当中,他当之无愧。

而一旦牵扯到诸如身世之事,亦或将自己的家人牵扯进来,他的这位师弟就变得与常人无异。

毫无疑问,凌云山就是仲逸的家,是他们每个人家,凌云子自然就是这个家的灵魂所在。

文武兼备的仲大人,甚至于不如常人,这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正如任何人都有软肋,真正的刀枪不入、毫无破绽之人,那便是非神即佛了。

仲逸同样有些惊讶,眼前之人是他的夫人,也是师姐,她的意见务必要慎重考虑,这也是多年以来二人形成的默契。

这一点,连同远在京城的师兄也是一样,没有例外。

见仲姝断然否决了他的计划,仲逸直言道:“为什么?这个陈覃私开铜矿,草菅人命,视苦力为草木;染指盐务,参与贩卖私盐,而如今又插手兵书之事……”。

仲逸不愿再说下去:“此人必除之,我已有铁证在手,何惧之有?”。

仲姝不再说话,只顾默默向前走去,一种担忧再起:师弟如此思绪,对一个真正的谋者来说,是犯了大忌的。

仲逸立刻上前追上她,从他神情来看,依旧没改变主意的意思。

总之,你今晚不能动陈覃,务必要听我的。

仲姝不容置疑道:“这是以你的师姐身份在对你说话,不必在议”。

当初在凌云山时,凌云子曾叮嘱过:但凡与仲逸在衙门职衔无关之事,无关衙门、无关朝廷时,二人有争端,以仲姝的意见为准。

就目前而言,表面来看,仲逸对陈覃动手是为他私开铜矿、染指盐务,实则是因此人插手师父兵书一事,这才是他的催命符。

“师父兵书一事,既与你这个朝廷命官无关,也非朝廷委你的差事,与你是否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盐课提举司提举,皆无关”。

仲姝上前轻轻抚住仲逸的双耳,微微摇头道:“按照师父之命,你得——听我的”。

一阵风过,仲逸只得无奈的抓住仲姝的双手,长长叹口气。

师姐,……听你的……,仲逸不由的打个冷颤,有些冷的感觉、能让人冷静下来那种。

仲姝原本是想劝他几句的,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正如方才所说:她不仅是仲逸的大夫人,更是他的师姐,来自凌云山的师姐。

“好久没有收到师兄的来信了,上次我们去信,好像还没有收到回信吧?”。

月色不错,二人相依而坐,别有一番感觉、在欣赏着难得的夜景。

“师兄如今身为京为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又兼有防护京卫之责,或许是差务所致,过些日子会来信的……”。

仲姝很享受当前的夜景,转而微微道:“今晚,我们不说师兄,就说说你,说说我们……”。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754章 东边太阳西边雨

自朱载垕继位后,朝廷内外发生诸多变化,相比嘉靖一朝,有些变化还是较为明显的。

不得不说,当初抗倭大捷起了很大作用。当初在裕王府时,朱载垕就曾与翰林院侍读仲逸说起过开放海禁、重建海贸的计划,而如今这一点得以实现。

嘉靖一朝,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北虏南寇之患,而东南开通海禁,不再片帆不得下海后,倭寇的活动也得以很大的控制,倭患已基本得以解决。

对北方鞑靼的策略,朱载垕首先任名将戚继光为都督府同知,领京城与东北防务,军事部署卓有成效,后与鞑靼的通贡互市协定,也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北方之患。

此举之后,北方再也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硝烟,为各地百姓赢得了难得的一片安宁,但顾此及彼而没有区分对待,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东北女真的渐渐壮大,为日后的北方战事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若从眼前而言,解决了北虏南寇之患这个大难题,以至于一段时间以来百姓们不在谈虎色变,日子也能就这么过下去。

这其中得益于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的治军有方、能征善战,也有王崇古、谭纶的多方功劳,多年的隐患总算得以控制,倒也是事实。

对仲逸而言,他似乎离这些文臣武将的距离还很远,但他在东南抗倭时用兵之道,漠北与鞑靼的多日决战,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朱载垕的决定,进而促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以至于至今在两地都有关于这位文官出身的仲大人的顺口溜,也算是深入人心了。

人们常有内忧外患之说,边疆之患暂时得以控制,但内忧之患却悄然升起,以至于当人们发现时,已到相当严重的地步。

朱载垕继位之初,内阁由徐阶掌管,但徐阶似乎并不能驾驭内阁其他成员。或许他做一个内阁次辅更为合适,由此也就引起郭朴、高拱等人的不满,加上后来的张居正等,情势就变得更加复杂。

说起来,高拱也是徐阶举荐起来的,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接任徐阶的李春芳为人宽厚而气魄才力不足,内阁再次引发揣测。

而徐阶掌管吏部,又有与朱载垕在裕王府多年的交情,复出后的他雄心勃勃、以天下为己任,大有直奔首辅之势。

而细细想来,就目前而言,除了高拱,似乎还真没有这个更为合适的人选,而张居正此时已入阁,他虽不能一步执掌内阁,但私下里与司礼监的冯保交好,而这个冯保又偏偏对高拱不满……

据此,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因此而引发诸多争端,一个小小的变故,就会使多日的矛盾一触即发。

暂时解决外患的朱载垕,渐渐没有了刚继位时的那份雄心,进而将注意力大多转移到后宫,这也是这位皇帝多被诟病之处:纵欲过度和大量服用丹药不仅损耗身心,也耽误了朝廷的布局,更为他的匆匆离开帝位而埋下隐患。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日午后,一队人马匆匆向北而行,一路过关换马,直奔京城方向,数日后便抵达。

密报到了京城,皇帝朱载垕召集众臣议事,所有人大吃一惊。

由此,内阁再次引发一阵争议,朱载垕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而各方争执不下,事情一时竟被搁置……

而这一切对远在西南偏远之地的仲逸而言,是与他毫无关系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今日天气不错,仲逸与仲姝起的很早,用过饭后,他们二人在盐课衙门细细走了一圈,值守的衙役再次将衙门清扫一遍,以至做到一尘不染。

盐课衙门的差事已然步入常态,盐户们改进制盐之法得以明显改进,产盐的数量的增加了不少,令人振奋。

更为振奋之处却远不止于此:根据云南布政司传朝廷旨意,因大理府的产盐成色好、数量多,今年可适当加价,并增加了盐引的数量。

消息一出,盐户们欢喜鼓舞,简直睡梦中都可以笑醒来:这样的旨意,连想都不敢不敢想。

而众人之所以如此振奋,主要是因为他们的仲大人:或许这样的旨意,只有仲大人才可以接受,也只有仲大人才配得到。

这番热情在云南当地的衙门中却反应平平,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一个令人眼馋的好差事,但这样的差事很难落到自己身上。

众所周知,仲逸与两位皇帝的特殊交情,尤其在裕王的侍读的那些时日……连同之后数次出京奉旨办差,仅是东南抗倭和北漠抵御鞑靼两项,就足以让他人望尘莫及。

万岁对仲大人的信任,是我等可望不可及的。

衙门中的各位大人大多是这样的反应:天热了,我们还是那凉快那呆着吧。

说是这么说,但总觉得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旨意是通过云南布政使司传达的,不是直接来的盐课衙门,这着实让仲逸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对盐户们而言,仲大人从此再也不用给他们银子来贴补吃喝用度了,这便是天大的事儿:是的,自从仲大人来后,盐课衙门确实变天了,但他们更需要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盐课衙门外,聚集了不少盐户,林大团等老资历的盐户努力的维持着现场,来的人多,大家兴致太高,几乎要挤破了头。

来盐课衙门的,大多是阔绰的不能再阔绰的主儿,增加盐引后,盐商们首先闻风而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一早就排在院外,等候这位传奇的仲大人。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我们仲大人发话了:所有盐经验过之后,任何人不得掺假、掺杂,不管运往何处、销往何处。否则,下次就不要进我们盐课衙门的大门了”。

说话的是肖大可,他最近可真忙的够呛,一方面要与灶户们庆贺,还得忙衙门的事务。

不过他愿意,乐在其中嘛。

请仲大人放心,我们都是本分商人,自然不会弄那些个掺假、掺杂之事。

盐商们纷纷表态:请开始吧,我们都等不及啦……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755章 出盐啦

盐课提举司衙门前一片热闹,有人在看热闹,有人来凑热闹,更多的人还是觉得眼下之事与自己有关。

盐商们拿着盐引来换盐,听说五井盐矿今年产了新盐,哪怕是加价也在所不惜,完全不用担心销路,更不用担心他们手里的银子不够用。

“拿好了,待会儿去盐井处领盐,我们那里有专门的人负责,请大伙儿记得排队啊”。

肖大可说了一通,自己干脆从站台上跳了下来,来到仲逸身边道:“仲大人,要不还是让我过去看看吧,这些个兔崽子,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眼下正是缺人之际,程默去了京城后还未归来,若论盐务来说,肖大可确实是一把好手,当面验盐,非他莫属。

‘去吧,连同林大团那些老灶户,你们一起去吧’,仲逸说了这么一句,却见知府衙门的姜飞越正从一侧走了过来,异常的低调。

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节奏,怎么说在人家的底盘上,这位知府大人还是要见一见的。

“知府大人这边请”。

仲逸说了这么一句,便将姜飞越了客堂,见二人离去户,肖大可立刻唤来林大团等人,匆匆向盐井而去。

其他盐户们早已侯在哪里,见肖大可等人靠近时,不由的上前问了一句:“怎么没有见仲大人?今日这个场面,仲大人应该来啊,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肖大可四下望望,而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操你的心,仲大人身为提举司提举,难道他就天天呆在这盐井边,那你们都喝西北风去?”。

“是是是,大可兄弟对……”,肖大可与这些人再熟悉不过,众人玩笑几句,便开始准备出盐。

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只等一过秤,就可以起了。

盐商们纷纷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一睹为快:“仲大人果真名不虚传啊,这成色,都赶的上宫里进贡的了,……换作往年,真是闻所未闻啊”。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肖大可上前,向众人吩咐道:“你们的家伙事都准备好了吗?”。

那盐商们纷纷转过身,不远处是一排排的马车,连同赶车的苦力、护送的壮士,站的还算整齐。

肖大可随意瞄了一眼,似乎觉得这些人陌生的很,但见眼前的盐商之前倒是大多见过的,一旁的人正忙着催促他,也就没有再多看两眼。

林大团正忙着带人上盐,脸上皆是喜悦之色:几年的收成不错,远远超乎了他们每个人的想象,而之前小女的下落终于确定,不日将能在大理府见面,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振奋的呢?

盐商们纷纷吩咐自己的人过来装盐,车子立刻装的满满的,连拉车的马儿都不由的动动四蹄,似乎要陷进去一般。

树荫之下,不少过路的农夫正驻足而立,好奇看着这难得的场面。这些人大多是正往田里赶去干活的,也有附近农田的,这些人大多是受过仲大人恩惠的。

人群中,一名不起眼的老者正悠闲的坐在那里,他的身后是几个年轻的男子,他们正朝这边往来,似乎也在看热闹一般。

灶户们兴致颇高,又有盐商们的苦力帮忙,盐车很快装满,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肖大人辛苦啦,我们这便启辰了,本是要在城中摆一桌的,但你看这时辰……”。

为首的两个盐商来到肖大可身边,满脸笑意的为他递过一块儿布巾:“天儿热,擦擦汗……”。

肖大可有些纳闷,才将布巾打开,却见里面一张银票跳了出来:一千两。

灶户们各自忙各自的活计,盐商们却看得清楚:肖大人,你们这里产盐成色如此之好,下次能不能……多来点?

说话间就是一千两银子的手笔,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肖大可连忙将布巾递了过去:“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朝廷有规制,我们看盐引,何来‘多一点’之说?再说了,这样的事儿,你们找仲大人说啊”。

布巾硬往手里塞,顺便又了一句:“我就是个未入流的库大使,不是什么肖大人,诸位抬举我了”。

盐商们只顾推辞,加快脚步准备离去,低声说了一句:“仲大人是什么人?我们岂能见得到?还是先与肖大哥交个兄弟吧”。

迂回战术?肖大可微微一愣:你们想得美,想通过我搭上仲大人的关系,门儿都没有。

好像银子多的花不出去似的,盐商们已纷纷来到自己的车队前,跨上马背后便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这不是贱么?”,布巾还是在自己的手里,肖大可心里却暗暗骂起来:这要换到平日里,之前的同提举王核、库大师刘通,不知中间顺了多少银子?

“大伙儿加把劲儿,明日还有一批”。

肖大可来到一个土台之上,向众人大声喊道:“仲大人说了,这里每个人都有赏银,晚饭加菜,保证好就好肉——管够”。

‘哦……’,人群中又是欢呼……

盐商们离去后,看热闹的人群也早已散去,灶户们原地休息,随意吃喝一些,说说笑笑声中,皆是晚上酒菜之事。

“跟着仲大人,有肉吃、有酒喝……”这是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但确实等了多年的结果,满满的幸福感。

肖大可与众人再次打了声招呼,这便准备离去,才走出数百米,却听见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来人是一个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颇有灵气,他微微施礼道:“在下欲往城中去,不知兄台能否指个路?”。

肖大可笑道:“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巧的很,我也是去往城里的,跟着便是”……

良久之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又是一天晚饭时,辛劳一天之人,也该各自回家,而城中街上的酒楼客栈之类,又该热闹一番了。

夕阳西下,山中景色别致,两名少年似乎对这番夜色格外的感兴趣,不停的望着红红的落日,生怕从天的那一边掉下去似的。

“师父,这几个盐商为何一直要朝西的方向而去呢?再往西走,就到缅人的地盘了”。

其中一名少年向老者道:‘难道,这就是我们要跟他们一路的缘故吗?’。

第756章 师弟们

晚饭后,众人大多闲来无事,随意喝喝茶、饮饮酒之类,若是再有阔绰之人,可再花些银子叫个唱曲儿、说书的助助兴,如此而已。手机端

仲姝吃过晚饭后便上街去,说是想随意走走,若是一个时辰后还不回来就叫仲逸上街来找他还是老地方,一家环境优雅的客栈。

才出衙门口,仲逸慢慢悠悠的向客栈走去,街上大多路人都认识他,熟悉的打声招呼,而后便各自忙各自的。

对这些人而言,那怕小摊小贩,也能随意找仲大人说句话,而且必能得到仲大人的一句回应,在云南也算是独有一份的。

当然,像肖大可也有这份‘殊荣’,只是他没有品阶,算是个未入流的,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仲逸时不时的也喜好街边小摊来,也会买上几份小吃,但都是要带到府里用的,这也是仲大人的一个惯例。

身后一名少年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穿过人群,绕过大街,走走停停,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样子,而对街上来来往往行人而言,则毫无察觉,无非就是多了一个人头而已。

绕过一条街,见到一侧的小巷,仲逸望望四周,而后突然转身向里走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那少年立刻跟了上去,来到巷中却不见半个人影,他稍稍犹豫片刻,而后轻轻一跃便上了石墙。

“嗯?怎么不见人了?方才还在呢”。

那少年再次四下望望,有些失望道“哎,早就听师父说小师兄轻功了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嗖”一声,那少年双脚稳稳落在地面,嘴里却喃喃道“这下好了,回去如何向师父交代?”。

说话的功夫,那少年似乎觉得身后一阵异动,还未来的及转身,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师弟,多日不见,你这腿脚功夫大有长进啊”。

那少年立刻笑道“小师兄言重了,比起腿脚,我与小师兄多多学习才是,师父和家父曾说过小师兄重文而轻武、但不精武,依我看啊,是文武兼备”。

少年名叫卫展,是卫缨之子,如今在凌云山学艺,与阮怀若、章苏、陶雯儿一起,是凌云子第二批弟子。

“师父和卫叔叔可好?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仲逸心里揣摩着仲姝应该早就过去了吧?

卫展回道“师父他们刚到,家父另有要事,过几日再来吧”。

仲逸不由好奇道“卫叔叔没有与你们一起来吗?为何要过几日再来?”。

作为凌云子多年的护卫,卫缨都会跟在师父身后,这一点他们打小就习惯了。

想当初,仲逸还叫‘难难’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才八岁,在十里店“智斗恶人”,说的就是卫缨,在他们三人眼里,卫叔叔如同师叔一样的存在。

“待会儿你见了师父便知道了”。

卫展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好奇中,意犹未尽道“小师兄,方才你到底躲在哪儿呢?我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能否传授一二?”。

这一句,犹如当年在凌云山时,仲逸天天跟在师兄师姐后面央求他们练武功的场景,转眼间自己都成了他们的小师兄了。

“习武之人,重在修身,你如今年纪还小,此次你们跟随师父下山‘行万里路”,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仲逸上前道“等到了某一天,合适的机会,小师兄我便将所有武功传授于你,如何?”。

“好吧”,卫展有些失望道“可是,那一天还很远吗?我们就想快点下山”。

不知为何,仲逸突然想起了当初他们三人的一次对话,这便问了卫展一句“倘若有一日你下山后,想干什么?”。

如果换做师兄林宗武,他一定会说像指挥使林啸义一样做个武将,身上穿着绘有虎豹之类的官服。

卫展的回答则更为干脆“以后的事儿,我也没想那么多,但像大师兄和小师兄在朝廷为官……却不是我的选择”。

稍顿一下,他又说了一句“或许,我会做个侠客,真正无拘无束的侠客”。

仲逸双眉微微一皱,心中不由想到难道?卫展的这个想法是与卫叔叔有关吗?

同样来自凌云山,却不必走同样的路,这一点师父早就说过下山之后便是自己选择的路。仲逸对此颇为赞同若师弟师妹们都像他们三人一样,那反倒不是师父的初衷了。

或许,这也是师父此次下山的另外一层考虑啊。

“走,我们这便去见师父”。

仲逸示意卫展向巷口一侧走去,边走边说道“以后不能再随意展示武功,除非万不得已,尤其下山后”。

卫展重重点点头,却看眼前之路好像不对小师兄,客栈在那边啊。

仲逸摆摆手道“沿路上大多人都认识你小师兄我,客栈掌柜也不例外,还是先回衙门再说吧”。

见卫展不知何从,仲逸笑道“放心,你师姐会安排的,有她在,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全是仲夫人的娘家人了”。

卫展立刻点点头“我这便回客栈”……

仲逸回到盐课衙门后,对肖大可叮嘱一番,除去必要值守的衙役外,其余衙役皆已回房歇息。

不久之后,凌云子一行便随仲姝进了衙门。

“逸儿终于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了,今日,咱们就不走了”。

见过师礼后,凌云子缓缓落座,向一旁的卫展、阮怀若、章苏问道“你们的小师兄啊,如今是盐课提举司提举,是个管盐的官儿,你们谁能说说,朝廷为何要专门设置这样一个职务呢?”。

卫展先开口“因为盐铁自古朝廷掌管,关乎国之根本,不得不慎重也”。

章苏紧接着说道“如果朝廷不控盐务,势必会引起私盐混乱、物价飞涨,富商们在从中牟利,百姓们一旦无法忍受,就会酿出更多的祸端来”。

凌云子微微点点头,向阮怀若问道“你说说看,展儿和苏儿说的是否在理?”。

阮怀若一直在沉思,直到问道他时,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师父,弟子暂时还没有想好,明日再说可以吗?”。

第757章 计划之外有意外

大约半个时辰后,卫展、阮怀若、章苏等离去,凌云子方才提出的那个问题,他们三人今晚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仲姝将茶杯撤下,搬来一把木椅,与仲逸二人坐到凌云子身旁。

“师父,还是兵书的的事儿,最近在云南这一带传的很厉害,弟子想……”。

仲逸早就想说这句话,只是之前三个小师弟在,事关师父凌云子之事,就是天大的事儿。

凌云子盘腿而坐,一脸的悠闲,方才与卫展等人的笑谈之意还未褪去,见仲逸这么一说,不由的问道“那么……你说说呢?该怎么办?”。

仲逸望望仲姝,而后便开口道“找到幕后主使,而后便将陈覃拿下……”。

凌云子双眼微闭,依旧气色温和道“之后呢?”。

看似平淡的一句,仲逸却猛地察觉出了异样师父并不赞同此举。

“照目前情形来看,兵书之事是瞒不住了,北方的鞑靼,东南的福建,还有京城……如今连远在西南之地的云南都传开了”。

这时,仲姝主动起身道“师弟之意,他不想看到这种局面的发生,所以才……”。

‘咳咳’,凌云子一阵微微的咳嗽,二人急忙上前帮他捶背。

许久以来,仲逸都一直记得这一次的见面,多日未见,本该好好叙叙旧的,只是才说了几句,便没有了话题。

此事事关兵书,兵书事关凌云子,故此对于兵书之事,无论仲逸、仲姝,还是远在京城的林宗武,都没有直接做决定的权利。

然而他们毕竟来自凌云山,事关师父凌云子,就与他们每个都有关系。

这话?又该从何说起?

“逸儿啊,看来这个盐课衙门确实不怎样,比翰林院差远了,听听你方才之言”。

程默片刻笑道“都说管盐铁的是肥差,你这个提举确实大不如前了”。

如此一说,仲逸立刻起身而拜“弟子那里做的不对,还请师父指点”。

就连一旁的仲姝也未能‘幸免’,凌云子打趣道“姝儿,你平日是怎么管的你这个师弟?”。

仲姝立刻转过身来,默默的低下了头。

“哈哈哈,不必如此,此处就你我师徒三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凌云子吩咐仲姝落座,却对仲逸说了一句“那你说说,就云南而言,或者就说你们五井盐矿吧,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仲逸犹豫了一下,嘴边还是吐出两个字——银子。

没错,是银子,自从仲逸接到来云南赴任的时候,除了盐务,他还想了很多来银子的办法。

首先在京城由穆一虹打理的诚信堂,就是其中一项。

诚信堂是由杂货铺和‘奢侈店’两部组成,杂货铺力求做到所有货物都能摆上货架,让主顾进一店而够全部所需之物,且价钱公道。‘奢侈店’却包括珠宝、瓷器、玉器,以及金银、砚台、雕木等装饰,因其做工精细,款式新颖而价高,收益颇丰,加之专门为伙计们制定的新规,照目前的形势,规模继续扩大,真正可做到‘日进斗金’。

说白了,就是赚有钱人的钱,那些个喜欢摆阔的主儿,与其将银子花到捧戏子、逛腰子上,到不如为诚信堂做点贡献。

有钱之人,没有几件像样的装饰品,怎么好意思出门?没有几件像样的摆设,怎么好意思请人家来家做客?

这既得益于老姜头等老匠工的手艺,也得益于穆一虹的悉心打理,当然也离不开当初唐小丫的那些制作手法、精美图示。

然仲大人终究不是‘仲少东家’,诚信堂有穆一虹、连同那些伙计足矣,他要做的便是盐务和铁矿、铜矿、煤矿,甚至金矿、银矿……

为何?大明缺银子啊,北御鞑靼,南灭倭贼,率军出战要银子,修城筑工事要银子,练兵要银子,办书院也要银子……

因为银子,嘉靖帝在严氏父子面前流露过多少无奈?因为银子,本该能打胜的仗却匆匆了事,甚至转胜为败。

盐课提举司虽只是一个从五品,但毕竟接触道盐务,而‘一粒盐而知天下’,绝非皇帝的一时心血来潮之言。

铜矿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却偏偏遇到了黑金山,有此牵出陈覃,而陈覃却插手了师父兵书之事。

即便凌云子不来云南,仲逸也确有上凌云山向师父讨教一番的想法。

如今师父问道眼下最重要的事儿,仲逸毫不犹豫的说了那两个字——“银子”。

凌云子也并未立刻开口,而他的脸色却似乎变得更加欣慰,对自己的三个弟子来说,无须说的那么详细,他便一猜便知。

“逸儿,这些年你还是没有变,能言明心中之想,再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为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在此之前,仲姝见到他时,已仲逸的计划告知,凌云子更是了如指掌。

仲逸立刻抬头道“这么说,师父您同意弟子的计划了?”。

凌云子却微微摇头道“你的这个计划还不能算作计划,人们往往喜欢既定计划,但计划之外总有一些意外,这个意外又往往会将这个计划打乱,之后,你的计划又得要重新计划,如此而已……”。

仲姝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或许也是仲逸心中之想“师父,卫叔叔去了那里?他是不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见凌云子却没见到卫缨,仲姝是这样问的,见到卫展而没有见到卫缨,仲逸是这样问的,这是他们的多年的习惯师父在,卫叔叔必站到一侧。

窗外月色渐高,街上行人寥寥,不少人已安然入眠,一个美好的夜晚已然来到。

“这个……等你们过些天就知道啦”。

凌云子伸开双腿,缓缓下地道“云南这个地方不错,为师还想带着你们的小师弟再多转转,各自忙去吧。想当年,为师也就是带着你与宗武一起下山,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末了,他笑着对仲逸说道“到时候,咱们再说说,你的——计划”……

第758章 闭门不出

天气不错,次日一大早仲逸便早早起来,还未来得及洗漱便跑了出去。

本是向师父过去行礼的,但迎面却撞到了一个身影。

‘仲大人,这么早就起了?’。

肖大可急忙向仲逸赔罪“我走的太急,只顾着低头走路,可不是有意的”。

见是肖大可,仲逸有些意外道“什么情况?昨天忙一天不累啊?多睡一会儿又没有人说你,劳累命……”。

见一切院内一切如旧,仲逸立刻明白了师父已经走了。

“见夫人了吗?早上吃什么?”。

仲逸伸伸衣袖,不由的用拍一拍“这件衣衫,该洗洗了”。

肖大可摇摇头,随意说了一句‘夫人好像上街了,听妙妙说街上新开了一家酱肉店,排队的人很多,去的晚了就没了……’。

原来如此……

“差点忘了正事,听林大团说发生了一件大事”。

肖大可这才上前低声道“听说啊,那个无名山寨,就是当初将林大团和小灯笼绑上山的那一伙儿人,不知怎地,全被人杀了……”。

仲逸双眉一展“是吗?还有这样的事儿?是那路神仙下凡,做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呵呵,怎么现在才知道?不是那个过路之人,就是那大当家的自己散布出来的消息吧?

若是换到唐小丫那个时代,此事一定得上头条了。

肖大可却似乎没有那么大快人心“话是这么说,但到底是谁干的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要知道,这伙儿山匪是有来历的,好像上面还有什么人……”。

肖大可一知半解,仲逸也不必解释,二人说了半天,无非就是‘此事不管我们盐务衙门的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便是,剩下的这个摊子,就交给有司衙门吧’之类的。

仲逸要转身回房,肖大可才走几步,这便又想起了什么“仲大人,听小灯笼说,他们探矿那边有了新进展,要不咱们今日过去看看?”。

仲逸连转身都转便连连摆手道“不去,你们看着办就行”。

肖大可又问道“盐井那边今日还放盐,要不过去看看?”。

仲逸这才转过身来,故作生气道“既然是这样,那你还不过去看看?不是让你好好盯着嘛?”。

肖大可只得匆匆告退,心里却暗暗叫声冤枉这些个灶户们,叫你们不要请仲大人过来,非得要请他看这个热闹的场面。这下好了,我这一千两银子的事儿也来不及说了。

“改日吧,这个月一等衙役的赏银、灶户们的酒肉银子足够啦”,想到这里,肖大可不由的满意背着双手,踱着碎步慢慢悠悠的出了衙门。

还早着呢,今日有能放出不少盐吧?

肖大可走后,仲逸洗漱一番,随意到伙房用了饭菜,这边又来到院子转悠,时不时的望着门口的方向,却依旧不见有人来。

“仲大人,这么早啊?”,门口的守卫见到他,立刻随意打声招呼。

仲逸微微点点头“这还早啊?莫不是你们想偷懒不成?”。

那两衙役立刻摇头求饶道“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你看看门口这两石狮子,干净的没有半点灰”。

仲逸望着不远处的小摊,阵阵热气冒起,那淡淡的香味也就飘了过来,才用过饭,胃口又不由的被提起来了。

‘这个……鸭血汤……烧饼,还有……馅饼,对了……那个秘制酱肉,各来一份’。

来到小摊前,仲逸一通乱点,之后便将一块银子放到桌上。

小摊主们纷纷向他打着招呼,却坚决不收银子“仲大人,你上次给的银子,像这样的吃喝……还够买半年的,这次就千万不能再这样了……”。

见很快就打包完成,仲逸却不由的笑道“那就再续上一个月的,但不是现在要”。

轻轻拍拍肚子,仲逸望望天空道“午后吧,你们各自叫人送进来就行,不着急……”。

好吧,这么一说,怕是过不了多久,盐课衙门进进出出送饭的都要超过十人之多了。

都习惯了,街上的人都知道盐课衙门最好进,谁去都可以,还可以管饭。

“今日进府的人多,不要盯得那么紧,都把人家吓住了”。

再次来到门口,仲逸向那两个衙役叮嘱道“站姿是咱们的精气神的,与他们无关……待会夫人还定了几样东西,还有人送进来,不要问那么多……”。

两个衙役立刻笑道“仲大人你就尽管放心吧,保证没人说咱们盐课衙门的不好”。

今日是铁定不出门了,仲逸来到书房,见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好像是之前与仲姝对弈过的。

走进一脸却不由的皱起眉头这是一副残局,只要一子走错,对方轻松可以将你置于死地。

能来书房的,除了自己外,就是仲姝了,不过他们二人打小就没有这样的棋路。

仲逸立刻上前,细细盯着棋盘,几次举起棋子,最后却又默默的收回,一时不知如何落子。

“师父啊,你这是给弟子出了个难题啊”。

干脆将棋子放回原地,仲逸默默的望着窗外多年前,一个老者在木亭之下自己与自己对弈,一旁是一个铁棍支架的火炉,上面是冒着嘶嘶热气的水壶……

到了午后,仲逸都有些困意了,但依旧没有人来向他禀告,那些小摊主们的小吃纷纷送了进来,不过他现在反倒没有什么胃口了。

晚饭前,仲姝回了府,来到书房便也与他一起看着桌上的棋盘,最后说了一句“不要等了,今日怕是没有消息了”。

接连三日,这位向来闲不下来的仲大人依旧没有出门,甚至有人都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不过见他又时不时的来到院子里转转,陪同的是仲夫人,没有半点异常,大家这才放心下来。

这日午后,仲逸正在书房发呆,却听门外有衙役来报外边有人来送饭,说是穆大娘的拿手菜……

仲逸随意向衙役摆摆手,那人退去后,他猛地起身,还未来到门口却见仲姝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如同当年的虎背熊腰……

第759章 神秘的盐商(上)

“见过卫叔叔”。

回到书房,仲逸和仲姝上前施礼。

卫缨刚从城外回来,衣着打扮还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如同街边小摊送饭的伙计,不过身上还带了一个不大小的包袱。

仲姝早已备好一套新衣裤、连同鞋袜等,但卫缨却笑着拒绝道:“我就是一个街上送饭的伙计,如何能穿的了如此干净崭新的衣衫?还是收起来吧”。

仲逸将泡好的茶水递上,桌上还有一些果蔬、点心,如同凌云山时的摆设。

卫缨也不再客套,他笑着缓缓落座道:“逸儿啊,你这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怕是有一阵子要忙了”。

仲逸和仲姝闻听此言,立刻上前,他们心中立刻明白:卫叔叔定是不虚此行,他绝对就是师父说的那个——意外。

那日在五井盐矿运完盐后,一些盐商走出盐田一带后突然改道,直奔向西的方向怒江而去,而这一去便是近四日的路程。

大理府继续往西怒江一带,越来越偏,即便白天也见不到闲人,盐商们走的是山道,中间换了几次马匹,赶路之人也就在马车上随意歇息歇息,人歇车不歇,昼夜兼程。

“按照你们师父的嘱咐,我一直跟着这些人,一直到了一个怒江很偏僻的山道中,周围皆是山石、林中草木旺盛之地”。

说着,卫缨拿出一块白布、布上画的是路线图,他顺着图上的标志道:“就是这里,这些盐商们将这些盐全部脱手,而后拿了银子原路返回”。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这些人虽是拿了盐引的,但这与贩卖私盐有何两样?如此大手笔,接手之人必定会借机抬高盐价,之后便以更高的价格出售。

如此一来,到手的银子就不知翻了多少倍?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再往西就是缅人的地盘了,这些人要将盐运到哪里,在这荒郊野岭的,能脱手吗?

“还有一件事,就是前些日子发现的”。

卫缨看出了仲逸的疑问,但他却并未急着解释,而是转而继续道:“此事事发突然,牵扯面广,目前还不为人知,但看情形,朝廷已经接到所报了”。

原来,在大理府西侧一带,发生了一起令人汗颜之事:一群不明身份之人突然闯进一处驿站,将那里的东西洗劫一空。

按理说,驿站也就是上传下达,协助一些马匹公文的差事,平日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务,更不会堆积太多的货物,可偏偏那日下雨,当地土司向朝廷上贡的不少东西全部装车,才走不久,只得暂时寄居在此。

这些马车中装了不少珠宝、玉石,还有茶叶、瓷器等,其中不少是当地土司精挑细选向京城送的,因其有明显的云南地方特色,加之原料稀缺、做工精细,可以说价值连城。

常言“祸不单行”,恰好有一批客商也被大雨困在这里,大家一起避雨,别人问起时便说随意贩些特产,做点小买卖之类的。

最后遭贼后,这些客商也没幸免,结果才发现车上装的是私盐和铜铁,量非常之大,可以排成一个车队,大大的马车被压的死沉死沉的,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车印,雨后便是一道显眼的沟壑。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劫走东西后却没有杀一个人,驿站官吏,还有那些被劫之人皆安然无恙,只是那些不明来历之人蒙着面,大家也没有看清容貌。

说完这些,卫缨叹道:“当时听那两个驿站的衙役们说起时,他们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发生这么大事儿,皇帝一旦怪罪下来,势必会牵连到他们,如今是一片人心惶惶”。

风声够紧的,若非这番打听,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吧?

别的不说,知府衙门的姜飞越现在还蒙在鼓里吧?

当地土司派人立刻上报京城,朝廷的旨意也该快下来了吧?

卫缨不愧闯荡江湖多年,这件事儿若是换做别人,一定不会做打听的如此顺利。

正如凌云子经常教导他的弟子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卫叔叔,我们盐矿只是最近这几日才出的盐,那歹人所劫之盐绝对不是我们五井盐课的,至于那些铁铜嘛……”。

仲逸有些担心起来:难道?是来自黑金山的?

卫缨摇头道:“盐课衙门不止你们一家,盐井自然也就止你们一处了,至于些铜铁的话,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些东西干系重大,尤其铁铜可铸造兵器,朝廷不会善罢甘休的”。

仲姝也起身道:“不止如此,那些向朝廷上贡的是当地土司精心准备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万一被有人从中挑唆,就会引发当地吐土司和朝廷的矛盾,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一说,仲逸不由想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那些缅人干的,他们想从中牟利,还是借机挑起祸端?

虽然只是一种揣测,与仲逸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人,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小题大做,无非就恰好遇到一些山匪之流劫财而已,只是恰好遇到了这样一票‘肥’的。

一个巧合倒也能说的过去,但过多的巧合往往便难以令人信服,这也是常有的的事儿。

“事情大致如此,从你们五井出盐,不止第一批被拉到那里,今日回来的时候,我还见到了运盐的马车”。

卫缨望望窗外,笑着对二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个送饭的,也该回去了,早就与你们的师父约好了见面的地方,晚了就来不及了……”。

挽留不得,仲逸只得就此与卫缨拜别,仲姝也只能将他送到院外,匆匆道别后,卫缨便直接出了城。

“上贡之物,珠宝玉器,私盐、私铜私铁……”。

仲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脑中在快速的盘旋着:这一切,与我的五井盐课有什么关系呢?与我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呢?

吩咐后厨准备好晚饭,仲姝再次回到书房时,却见仲逸依旧坐在那副棋盘起。

不过,这次他终于可以稳稳落子了。

“姝儿,我终于知道师父所说的计划与意外的关系了”。

仲逸望着落下的棋子,恍然大悟道:“这步棋,就应该这样走,我终于明白师父的用意啦……”。

第760章 神秘的盐商(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那些奇异之事毕竟还是少数,对大多人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而已,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大,眼前的日子才是常态。

驿站货物被劫之事终于没有瞒住,所谓纸里包不住火,不过就目前而言,只是在有司衙门的几个头头中流传,而知道这个搓成的驿站官吏全部被看管起来,被劫之人也不例外。

他们再也说不了话了。好在卫缨赶得及时,否则就真的打听不到这些消息了。

朝廷旨意迟迟没有来,当地衙门也不敢放开手脚,更不敢大张旗鼓搜查抓捕,云南布政司和按察司知道这个消息后,布政使和按察使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在这一带设卡设哨,先进行剿匪。

就目前来看,朝廷似乎有意避开当地有司衙门,不让他们来查此事,用意不明。

但细细想来,这么做确实有道理:这么大的手笔,难免有当地衙门的人参与,让他们去查,万一是监守自盗,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起剿匪,当地人倒是不陌生,这一带地势偏僻,山匪众多,之前朝廷也时有剿匪之举,没有什么好奇的,

此外,云南当地有不少土司,羁縻州的土官制度十分复杂,当地衙门也极为谨慎,或许这也是匪患严重的一个原因之一吧。

只是当地衙门的兵勇不被启用,从布政司和按察司的兵马赶到这里时候,怕是又要过些日子了。

而一旦要动用当地都司和卫司的兵马,那没用朝廷的旨意是断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一时间,云南各处哨卡林立,即便当地人出行,也比往常难了不止一点点。

如此下去,这个消息怕是再也瞒不住了,被人知晓,只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灶户林大团的日子过的确实不错,仲逸托人来传话:穆一虹已从京城启程,这次直奔云南而来,与自己女儿见面的日子终于有了明确盼头。

想到这里,林家人整日都是扳着指头在算时辰。

穆一虹目前还不得知这一消息,她本是想突然出现在盐课衙门,给仲逸一个意外的惊喜。

现在看来,仲逸给她的这个惊喜,才是穆一虹始料未及的。

这么多年了,此事也应该有个了解了。从此之后,穆一虹便可全心投到她的诚信堂了。

林大团和小灯笼最近一直忙着探矿之事,他想在穆一虹来之前给仲大人一个惊喜,也好踏踏实实的与自己的女儿见面。而仲逸也似乎正是这个意思,而且比以往更加大了力度。

‘仲大人这是怎么了?之前我们的还是悄悄的进行,想在倒好,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若是被人捅出去,可怎么办?’。

小灯笼还是隐约有些担心的:仲大人是盐课衙门的提举,万一有人说他越殂代疱,这铜铁也是朝廷专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大团只顾着干活,不由的笑道:“就你操心的多,仲大人让干什么就什么呗,那来的那么多废话?仲大人曾做过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连这个道理都整不明白?”。

自从听了穆一虹与仲逸的交情后,林大团一家突然觉得:仲大人,已不仅仅是之前那个令他们拥戴的仲大人,而是与他们林家有特殊关系的。

这话怎么说呢?要比亲戚还要重要的那种。当然,这一切还得见到穆一虹之后才能确定……

城外是如此,城内也热闹一片,盐课提举司提举仲大人突然下令:最近几日停止出盐,那怕是拿着盐引也暂时不放了。

消息一出,众人议论纷纷,盐商们急的像热锅上蚂蚁,天天跟在肖大可身后追问个不停,简直塞银子塞到手软,但肖大可一概拒收,回复的也只有一句:找我说没用,我们只听仲大人的。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灶户们,他们认为这么好的机会,正是大量出盐的时候,反正今年产量这么高,若是一旦囤积下来,再遇到下雨什么的,他们也不好处理啊。

盐是个好东西,但只有最终变成银子才是硬道理,这个道理灶户们不会不懂,但仲大人为何执意要如此。

若是换到往常,灶户们早已会围在盐课衙门口要一个交代,但如今的提举大人是仲逸,这位管着他们吃饭穿衣的仲大人,他们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肖大可也不解,但他不能与灶户们有同样的想法,毫不犹豫听从仲大人之命才是他应该做的,好在近日云南大理、怒江、德宏一带加紧了哨卡,一般人根本不要想随意走动。

“兄弟们,你们看看,现在我们这里到处设卡,就是我们本地人也难得出行自如,要不是你们在盐井有活儿,能出得来吗?更何况是那些盐商们呢?”。

肖大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若是这样的话,还有谁能来这里拉盐?我们听仲大人的,仲大人这是为你们考虑啊”。

这么一说,大家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所有人再次对仲逸竖起大拇指:还是仲大人英明,考虑的周祥啊。

盐户们继续产盐,在仲逸出面安排下,灶户们暂时吃住都在盐井临时搭建的住处,饭菜由盐课衙门的衙役负责,衙门的人还是可以走动滴。

之后,肖大可又带来一个好消息:仲大人说了,这些日子大家的酒菜保证管够,全部由仲大人掏银子。

呵呵,那一千两银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忙完盐井的差事后,肖大可匆匆回到盐课来复命,本想能轻松几天,却没想到仲逸给了他新的差事。

‘你挑选几个可靠的兄弟,最好是生一点面孔’。

仲逸向肖大可叮嘱道:“你们上街后,专门找那些大客栈、酒楼,尤其那些盐商,给我死死盯住,他们做什么?见过什么人?最后连说过什么话,能打听多少是多少……”。

肖大可眼睛瞪得老大:仲大人,这不是让弟兄们做锦衣卫吗?。

现在城门口把守严,进出看的紧,所有人只能在城中活动,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越是这样声势浩大的盘查,越会出现漏网之鱼,对门口把守的差役们来说,随便使点银子就可以蒙混过关。

“还是叫罗英也参与吧,有的时候,这小子比肖大可聪明多啦……”。

第761章 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日一大早,仲逸早早起来,匆匆来到知府衙门,也不用衙役们通禀,直接开到知府姜飞越面前。

“稀客啊,你大名鼎鼎的仲大人,怎么今日有空来我小小的知府衙门了?”。

知府姜飞越摈弃闲人,一脸笑意的对仲逸道:“怎么个说法?咱们这些天一直表面不来往,做给外人看,现在可以一起出面了?”。

终究还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的属下,姜飞越经过一番观察和权衡,终于决定与仲逸走在一起:在云南这个地方,仲逸需要他一个知府,而他这个知府,也同样离不开这些昔日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盐课衙门虽然品阶不高,但盐务事关重大,仲逸的能量自然不敢小觑,属于那种别人想攀都攀不起的人。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但对仲逸来说,则是不看提举看盐引,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如此,也很好的诠释了何为官场?若仲逸没有管盐务的这个肥差,若他不是来自翰林院,若他并非因为两位皇帝的特殊交情,仅凭他与文博远的数面之缘,恐怕是断断不行的。

但往往这样的合作,在某些特殊的时间段,特殊的问题中显得非常可靠。

心知肚明,心知肚明就好。

“姜大人,实不相瞒,下官这次是来向你——借兵的”。

仲逸从姜飞越手中接过茶杯,直言道:“我们盐课衙门那点人马太少,还有一些派到了盐田中,那像你们知府衙门兵强马壮的?”。

姜飞越一脸好奇道:“快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快说说”。

仲逸摇头道:“姜大人,我们当初可是约法三章的:兵马交给我,事后再告诉你,别的不要管,都是为朝廷办差嘛,有司衙门那里,我回头解释,可否放心?”。

姜飞越立刻起身,他不再多问一句,转而向仲逸笑道:“当然可以,想当初你驱除鞑虏,剿灭倭贼,所率兵马何止千万?我知府衙门这点人交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仲逸也不再客套:“之后我会派人来,到时……还要请姜大人出面……”。

“来人呀,叫兄弟们操家伙”。

姜飞越向门外喊了一声,又扭头向仲逸道:“放心,从现在开始,本官一切就听仲大人差遣”。

多年的宦海生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云南的事儿,怕是包不住了。

既然要将一切挑明,何不来个大的?到时朝廷一旦封赏,岂能少的出人出力最多者?

知府大人一点都不傻:当初在京城时,朝廷多次封赏仲大人,那听着就是一个羡慕嫉妒恨。

见仲逸来到知府衙门口,一名军士立刻上前道:“启禀仲大人,兄弟们集结完毕,一切听从仲大人差遣”。

末了,他笑嘻嘻道:“请问仲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仲逸快速跨上马背,一脸正色道:“都跟在后面,马上出城……”。

白马纵身一跃,马蹄落地后便是一阵嘶鸣,之后前蹄猛地抬起,再次落地时便一跃而出,向前奔去。

那军士们一脸惊讶,待反应过来时,却见马匹已经离去。

“妈呀,给你们说仲大人当年令鞑靼倭贼闻风丧胆,现在信了吧?”。

那军士头领忍不住感慨:“一个将军,也不过如此嘛”。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上仲大人啊……”。

出城后,一名年轻的男子早已侯在哪里,见仲逸后,立刻迎了上来。

“罗英,你带这队人马立刻去黑金山,围在山下而不动,之后待命”。

仲逸见身后知府衙门的兵马还有些距离,特意向罗英叮嘱道:“黑金山的地形极为复杂,务必要留意,不能有漏网之鱼”。

罗英两眼发光,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差事了,岂能不珍惜:“仲大哥,你尽管放心,陶朔带我去看过好几次了,保证万无一失”。

“兄弟们,虽说你们是知府衙门的人,但本官与你们知府大人有约,如若你们谁敢抗命,本官定要军法行事”。

知府衙门的兵马赶到后,仲逸再次一番叮嘱,宛若当年在北漠和东南:“本官当年随俞大猷将军、戚继光将军抗倭时,被斩之人有敌军的人,也有我们自己人”。

一阵风过,让人不由心生一阵寒意,仲逸厉声道:“前者因犯我大明,必死。后者因为犯我军规,不得不死,否则,我们的将士就会因此而死的更多”。

马蹄起,嘶鸣扬,仲逸的随风而去,场面如同两军阵前。

特定之人,往往对特定之物有特定驾驭之力,譬如好汉之于美酒,将军之于骏马,英雄豪饮,将军善骑射,驾驭不了一匹马,岂能统领千军万马。

武艺就暂时不必展示,不过这骑术仲逸却发挥的淋漓尽致。

“大哥,我们这不会真是要去阵前送死吧?我可还没有女人呢,要不……还是算了吧……”。

一名军士言语间皆是怯怯,其他人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那头领却歪头骂道:“你们这帮孬种,不会动脑子吗?我们这里是云南,北方的鞑靼回来吗?东南的倭寇多少年都没有侵犯了,这么好的功劳,真的就不要了吗?”。

“对对对,真要将军开战的话,朝廷早就派卫司和都司的兵马了,仲大人只是借助我们知府大人办个差事而已”。

听到了有功劳,其他人纷纷附和道:“听说仲大人每次办差都会立大功,更是从庶吉士直接到了翰林院侍读,这次我们有福了”。

传言这东西,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中间还有个翰林院编修呢。

确实有福了,这些人都在当地,对仲大人的大名不会不知:仲大人出手大方,不是一般的大方,看看对盐课提举司衙门衙役的和盐户的奖赏就知道了。

这次出动这么多人,仲大人岂不是更要‘一掷千金’了。

不能排除,这其中有不少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都听好了,咱们都是知府大人亲自精心挑选的,千万不能为知府大人丢脸啊”。

那军士头领也提高了嗓门:“就冲仲大人方才的那股子豪气,都他么给老子精神点”。

在一旁的罗英确实听的有些不耐烦了,他早已跨上马背,原地打转道:“我说这位军爷,你们若是说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那头领立刻点头道:“是是是,都听兄弟的,可是我们这到底是去哪儿呢?”。

罗英回了一个无言的眼神,那人这才拍拍脑门:“哦,对对对,差点忘了,不该问的,不问,不问……”。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盐课衙门的吗?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上了路,那头领又开始多嘴了。

罗英淡淡的回了一句:“怎么着?盐课衙门的人都要向你们知府衙门禀报吗?方才仲大人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确吗?”。

那人脸色却是变得很快:“是是是,兄弟多嘴了,多嘴了,……只是不知兄弟该如何称呼?”。

罗英快马一鞭,大声说道:“本人姓‘不’,叫‘知道’,事后……仲大人会告诉你们的……”。

陈府大院,陶朔正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当着他的家丁,原本这样的日子就还会继续一些时日,却没想到那日上街去了趟诚信堂分店,听罗英说‘最近可能有行动’。

听了这一句话,这小子立刻不淡定了。

眼下云南大理、怒江一带设卡设哨,来回盘查的很紧,尽管这和城里的人没有多大关系,但陈覃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却似乎很配合这样的场面,再次开始了他的——闭门不出。

这些天,尤其夜晚,陶朔都会趁机来到陈覃的房外打探消息,表面上城内城外似乎切断了联系,但凭借陈覃的能量,要派出个把人还不是问题。

仲逸早已派出人盯着关键路段,尤其黑金山通往城里的必经之路,罗英亲自把守,就防那种塞点银子就能蒙混过关的。

此外,仲逸已知会知府姜飞越,城门口的守卫不知何时起,早已不是那个摆设了。

这下好了,这才是真的切断了一切联系。

尽管黑金山那边无法将消息送到陈府,但陈覃却一点也不悠闲:城外到处都是布政司和按察司的兵马,万一查到黑金山怎么办?

说是剿匪,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大好事,但在他看来,这可是天大的坏消息。

大凡老狐狸,都会首先保护自己,尤其闻到什么异味时,立刻就会嗅出其中的异常。

很明显,陈覃已经嗅出来了。

足不出户并不能掩饰一颗不安的心,陶朔每晚都睡得很晚,皆是因为陈覃几乎彻夜难眠。

管家也跟着倒霉,只是他心甘情愿,这个道理很简单:陈覃一旦出了意外,他这个管家将不复存在。

“得要想个办法,尽快派人向外边通个信”。

思虑良久,陈覃终于不再这样死等下去,这天夜里他找到管家:“一路走京城,无论如何打听到朝廷到底是什么态度?要派个可靠之人,相当可靠的”。

关键连连点头,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京城才是他们最大的底气,只要那边使点劲儿,云南本地的布政司和按察司都不是问题。

“此外,还有一件事儿,尽快派人去黑金山,看看崔九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陈覃对自己还是有些自信的:这种虚张声势的事儿,之前他之前也做过,这些人是不会查到黑金山的,否则的话,就要累死了。

都是办差的,谁会这样不惜自个的身体呢?

至于剿匪嘛,呵呵,那更是一个幌子,陈覃早已收到消息:表面剿匪,实际是为搜查那群劫货的身份不明之人。

“告诉崔九,让他们收敛一点,等过了这一阵再说”。

陈覃向管家吩咐道:“至于其他山寨的人,暂时再躲躲吧”。

可是,说道送信之人,到底派谁去合适呢?

乔二等人被送上了黑金山,眼下能用之人不多,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样吧,京城那边,你亲自去”。

陈覃看出管家没有挪步的意思,这便主动向他摊派活:“要说信任之人,还是你最让我放心,毕竟我们是亲戚,一家人嘛……”。

管家笑的哭的还难看,心里忍不住骂娘:“现在想起是一家人了?外边看的那么紧,我如何能去的了京城呢?”。

陈覃有些不悦,如同看到了白眼狼,但眼下也只有此人最合适,他只得语重心长道:“放心吧,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见主意已定,管家也无奈道:“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我若是再不去的话,岂不是说不过了?不就是京城吗?咱又不是没去过?”。

大狐狸之下有老狐狸,管家的心里算盘打的更好:呵呵,京城远了去了,若是你这个老狐狸一旦出了问题,老子就不回云南了,在京城看来,我这个管家算什么?连个屁都不是。

“那我收拾收拾,明日这便启程”。

管家有些远离是非之地的想法,不由的抬起了脚步向外走去,临到门口这才收住脚步,不由的问了一句:“对了,那黑金山那边,派谁去送信呢?”。

陈覃微微点点头:“亏你还想着这事儿,现在看来,只有派他最合适了,此人忠心,也不贪小利,关键他对我们之前的事儿全然不知,就他吧”。

管家也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对,那就让陶朔这小子去吧,只是这样一来,他又到处向别人炫耀,搞得自己成了管家似的”。

呵呵,老爷争不到,管家也有不少双眼睛盯着。

陶朔听到这个消息,差点要笑出声来:我正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这下好了,想什么来什么。

“黑金山多好啊,别的不说,就看仲大人怎么收拾那个陈崔九,还有埋了苦力的那两个壮汉”。

准备好好回去睡一觉,陶朔却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对了,这个陈覃一定还有其他证据,要想法弄到手”。

天气逐渐变得清凉起来,不过云南却变得越来越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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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2章 别人的事儿?

好事都是别人的,坏事也往往也轮不到自己身上,但这种情形往往说的是大福大祸,对普通人而言,顶多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而已。

眼下云南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设卡设哨,尤其大理和怒江一带,即便是本地人,也几乎寸步难行,更不用说外人这张陌生面孔了。

声势浩大的剿匪倒是真有其事,不过山匪们行踪不定,加之有深山密林暗道机关之类掩护,要真正抓住这些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城里的人如同被困在笼来一样,说的就是这个理儿,连个酒楼茶馆的话题都少了不少,只能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兵,无聊至极。

时不时有些门道的人,从在衙门里做事的人口中得到那么一两句消息,那便立刻成了众人眼中的——‘能人’。

不过,这种消息经过多次流传,很快就成了小道消息,十有八九是不可靠的。

“我们云南将要出大事儿了,听说呀,连布政司和按察司的人都惊动了,这还得了?别的不说,咱们这个地方,几时见过布政使大人?那可是朝廷二品啊”。

“布政使司算什么?听说呀,连京城的都人惊动了,就我那在衙门里做事的兄弟说‘连都司和卫司的人都来了’,厉害不?”。

“卫司和都司?你干嘛不说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来了呢?”。

“完喽,完喽,这些山匪们彻底要歇菜了”。

‘听说了吗?好像是哪里丢了什么东西,衙门正查的紧呢……’。

出不了城,人们只好在门前的酒馆前过过嘴瘾,这话说的多了,渐渐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要么就是自己吓自己,要么就是顺便再吓吓别人,最后也就各自回家了。

说归说,但这些消息如同笼罩在天空的迷雾,只要一日不消除,那便是一日不得安宁。

凡事总有例外,只是看这个例外的显眼程度而已。

对盐课衙门的人来说,似乎眼下近乎恐怖的气氛与他们关系不大:衙门口依旧可以随意进出,灶户们依旧在制盐,一旁还有盐课衙门的衙役维持,中间更能吃上两顿相当不错的饭菜,日子简直好的不行。

哨卡太多,大家不必随意走动,晚上也就在盐井前临时搭建的住处歇了,仲大人格外开恩:晚上可以喝酒解解乏,只是不能过量,但同样少不了相当不错的下酒菜——酱肉、咸菜,还有青瓜。

灶户们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灶户的额外补发相当于苦力三辈的工钱,直到云南境内所有哨卡取消为之。

有仲大人在,简直就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外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世外桃源’?

若是世外桃源真的是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存在,他们宁愿永远活在这个世界: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让他见鬼去吧,爱怎怎地。

要说最闲的,还是盐课衙门的提举仲大人,这几乎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眼里的。

“仲大人早啊,今天来点什么?”。

这是仲逸的常态,自从那日卫缨来过盐课衙门,他从知府衙门向姜飞越借过兵后,这位仲大人每天就在盐课里呆着,要么就是到门外的小摊前,顺便买些杂七杂八的小吃。

“还是老三样:鸭血汤、芝麻烧饼,外加一份开胃小菜”,仲逸还是将银子放到桌上:“不要再推辞了,就当再提前支付一个月的了”。

那小摊主们毫不犹豫的拒绝:“仲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这辈子也还不了你的账了,这次真的就不收了”。

总在这个时候,往往街上的人总会问他一句:“仲大人,城外的官兵到底什么时候离去?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进出自如?外边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每逢这个时候,仲逸总会笑着对人群说上一句:“本官就是一个小小的盐课提举,外边那些事儿咱也管不了不是?还是那句话:本官只管好好出盐,你们好好摆摊,多赚点银子给女人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连连点头,即便没有得到仲大人的答复,但心里却不由的态踏实了许多:人家仲大人都不慌不忙的,我们着什么急呢?

听说仲大人之前还曾北上抵御鞑靼,南下剿灭倭寇,个个都是打胜仗,一旦城中发生意外,这位昔日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岂能袖手旁观?

听仲大人的,保准没错。这些时日以来,靠近盐课衙门的那条巷子了多出来很多小摊主,买卖好不好不说,每日能见到仲大人就好。

人多了难免眼杂,眼杂了往往就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每次路过每个每个小摊前,仲逸总会留意一番,确实发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至少,这些人不是摆摊的。

“刘二啊,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的火还没生好,这饼还怎么烙?怎么做的买卖?”,总有一些好心之人劝说,说的就是这些懒惰的摊主。

仲逸再次看看某个小摊,摊主的手法极其生疏,身上似乎不能粘上一点杂物,这他么是什么小本买卖?

“人家压根就不是做买卖的,生火干什么?生了火苗,也不会烙饼,还不如不生,大不了过两天再换个人过来”。

仲逸心中不由暗暗道:“有这么多人盯着我的盐课衙门,也只是让各位费心了”。

在众人眼里:人家仲大人才是真本事,不就发生点事儿吗,看看别的衙门着急忙慌的样子,可是再看看人家仲大人,那才叫一个举重若轻。

这日傍晚,仲逸干脆直接上街,他与仲姝随意逛着,身后还有几个衙役随从,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看热闹的模样。

一个看似很不起眼的年轻男子从他身边路过,之后便稍稍驻足,街上一派摆着小物件的小木车前,二人都在挑选着给子各自的稀罕的物件,十分认真的样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陈府大院的大门被敲开,里面的家丁见到来人后立刻叫他进去,之后便四下望望,轻轻的关上了大门。

‘什么?陶朔终于回来啦?’。

听到这个消息后,陈覃急忙起身走了出来:“还以为这小子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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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我有多不易?

夜色下,城内依旧热闹,大家越是出不了城,越就闲着没事,酒足饭饱后,顺便再喝点茶什么的,反正都是打发时间嘛。

陈府大院却格外的安静,完全没有大户人家人来人往、说说笑笑的场面,好在这些日子以来白天也热闹不到那里,大家都见惯不惯了。

该走都走了,但凡能有点的用的人也被派了出去,像乔二等人,这都是跟了陈覃多年的‘心腹’,现在去了黑金山,还有一些人也上街打探消息,院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能热闹起来吗?

尤其管家前几天也去了京城,他不在的话,家丁们几乎都有些无所适从了:没个人管着,还真的不行。

家丁们回屋的时间很早,不过陈覃允许他们喝点酒、打会儿牌什么的,只要不大声喧哗即可,可喜的是工钱不变,活儿还不多,这日子简直就是烧了一大捆香求来的。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老爷准许,任何人不得进来”,陈覃向门外喊了一声,之后便心事重重的坐了下来。

陶朔早就候在那里,一脸的土色,衣衫有些破损,如同一个不得意的叫花子。

“你小子怎么回事?就去了趟黑金山,都七八天了,你是趴着去的吗?”。

陈覃一脸的不悦,怒气冲冲道:“亏本老爷那么看重你,办事这么不上心”。

本以为会得到夸奖,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被训,陶朔脸都绿了,心里暗暗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真当老子腿上插了翅膀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见陶朔不说话,陈覃火气更旺了。

‘啪嗒’几声,是眼泪掉下来的声音,大的惊人。

“老爷,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没出城,你是不知道,外边想现在到处都是官兵,上路就挡,遇道就查,就差问到祖宗十八代了”。

陶朔提起一只脚,大拇指赫赫在哪里诉苦:“看看,鞋都磨破了,好不容易才到了黑井山”。

陈覃这才再次细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

在有的人眼里,你的死活就是屁,除非你还另外有点用。

见这一招果然奏效,便将衣袖扬起,陶朔继续诉苦:“再看看这衣袖,当时到了黑金山后,九爷本是要让我换一件的,但一时没有件儿合适的,我就想着老爷还在这里等着消息,这便匆匆下了山”。

越说越来劲,陶朔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幸好这些打点那些官兵,城门口的守卫也还给老爷几分面子,总算是能活着见老爷了”。

将剩余的银子放到桌上,陶朔不由的咽口吐沫:“老爷,我……能喝口水吗?”。

陈覃快速眨眨眼睛,如同听说书人讲故事一样,这才反应过来:“可以,可以……”。

陶朔连连推辞:“这使不得,我怎么可以让老爷端茶倒水呢?决不可,不可……”。

陈覃将茶水端上来,那里肯松手:“有什么使不得?都怪老爷我,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罪……冤枉你了”。

陶朔有些勉强的品尝了一杯品质相当上乘的好茶,顺便也就说了一:“老爷能有这句话,我……我就是死了,也值……”。

“不不不,你怎么能死呢?老爷留着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呢”。

稍顿顿神,见陶朔确实‘喝饱’了,陈覃再次缓缓入座:‘你说说看,黑金山那边怎么样了?我的话都带到了吗?崔九和乔二他们有什么要向本老爷说的?’。

陶朔点点头,也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衣服开了洞坐着不舒服,干脆蹲在椅子上,俨然一个天桥下听书的闲人懒汉。

“还好,还好,要么说老爷教导有方,九爷不愧是老爷的侄子,就是不一样,弟兄们都好,总算是有惊无险啊”。

说到这里,陶朔干脆将双手横插在袖筒里,毫无章法的说着:“那些山匪都躲起来了,比兔子都快,愣是没找到……我琢磨着,那些官兵们好像也不是真的剿匪,这就怪了,那些被剿的都是些小山寨,九爷说了“他们和咱们,连毛的关系都没有”,后来我一想啊,还真是的……”。

听着听着,陈覃的眉头拧成一根断了的麻花,脸上的怒色又浮起,只是抬头看到的一个衣衫褴褛,不由的又变换了一个口气:“哎呀,我说陶朔,你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一次把话说清楚?”。

陶朔挪挪身子,一脸的无辜:“老爷,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九爷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陈覃依旧强压着不满:“没听我说吗?说重点,重点”。

要不是城内外查的这么紧,陈覃何至于当这热锅上的蚂蚁?

“重点,重点,让我再捋捋”。

陶朔一番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一副说辞:“九爷说了,铜矿没事儿,他已派人对山寨从新部署,官兵们不会找到那里的来的,矿可以继续挖,但东西却一件儿也不出”。

陈覃微微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崔九呢?可否有来信?还有乔二这小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去了吗?”。

呵呵,让乔二这个心腹去盯着自己的侄子,这年头,还有什么人可信的?

不过也想想,有的时候,连自己的儿子都靠不住,更不用说什么侄子、心腹了。

“信?当然是有的啦,不过临下山时,九爷却说万一路上被官兵们查出来怎么办?最后又没带,就让我记下来了……背了很多遍了”。

陶朔又管不住他的嘴巴了:“要不说九爷考虑的周祥,路上我被那些官兵搜了八百遍,要不是那些银子摆平城外的官兵,还有城门口的咱们打点过的守卫,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陈覃眉头再次紧皱,而后又缓缓展开,不由的叹了一句:“这小子,这回还是做了点人事”。

这时,陶朔猛地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对了,九爷说了‘让老爷你也把那些书信赶紧处理掉,还有那些银子,该怎么处理一下,万一那些官兵搜到城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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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4章 就盯上你啦

“反正……九爷他就是这么说的,此次外边来了不少官兵,保不住朝廷还要再派人来,我们不得不防啊……”。狂沙文学网

渐渐地,陶朔觉得陈覃这只老狐狸终于彻底被吓住了,他这便又趁机添了一把火:“我们那些事儿,能遮掩的就暂时遮住,能处理的……就处理掉吧”。

反正如今黑金山下被知府衙门和盐课提举司的人围着,陈崔九和陈覃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消息往来,陶朔说甚便是甚。

陈覃确实开始沉默,他确实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再管陶朔是否把舌头捋直了,也不管他是否真的背下了书信中的内容。

但凡长脑子的人都能看的出来:陶朔越是这样结结巴巴,恰恰是为了还原那封所谓的书信内容,争取能做到一字不差。

城外的景就摆在眼前,陶朔说的一点都没错,程崔九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尤其在京城时,也与不少朝廷命官有过来往,他能说出这番话,一点都不意外。

再看看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双手插在袖筒、一脸‘忠心不二’的陶朔,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好啦,老夫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陈覃说了这么一句,不由的长长叹口气,一脸的疲惫,如同大病初愈。

不,是大病未愈。

“是的,老爷,你也早点休息,需要我做什么,吩咐便是”

陶朔毫不犹豫,立刻施礼拜别,之后便扭头就走。

这是仲姝当初特意交代过的: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多说话,也不能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否则就会招来生疑。

果然,才走几步,陈覃立刻叫住他:‘对了,桌上剩余的银子你拿走,回头老夫吩咐府里给你准备几新衣,这些银子你回头上街下馆子,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陈覃缓缓起,将剩余的几块银子交到陶朔手中,又将一盘点心和一壶好酒递给他:“今晚随便对付一下,明老夫吩咐后厨给你加菜、最好的酒菜”。

陶朔急忙将点心和酒壶接过来,随意挑了一块碎银子拿好,之后便将剩余的银子放回桌上,很满意的说了一句:“下馆子有这些银子就够了,剩余的下次上路再用,老爷你是不知道,那些城外的官兵就认银子,不然死活都不让过……”。

不容分说的陶朔就退了下去,陈覃有些木然的站在那里:没想到啊,跟了老夫那么多年的人,还不如这个才入府不久的家丁忠心,这小子,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也不要,不多见啊。

出了门陈覃便回到自己屋里,这也是一个单间,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说是为了犒劳我,让睡个安稳觉,实际上不就是怕屋里再有别人,担心将这几发生的事儿说出去吗?

点心是不错,陶朔就着美酒随意用了一些,看看窗外,估摸着吃喝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他这便长长伸个懒腰,窗外他的影子都伸到屋顶了。

之后便熄灯,接近着便是呼噜声,那叫一个舒服。

不行,闹肚子,才睡一会儿,陶朔便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这便懒懒的爬起来向茅房走去。

夜色正好,一轮明月高高挂在那里,似乎在昭示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平安无异常之意,让人睡意更浓。

院里确实安静,陶朔确定四下无人,这便轻轻的向茅房靠近。

“果然是做贼心虚,陈覃这个老狐狸,现在屋里的灯还亮着,今晚怕是要难眠了吧?”。

来到茅房,象征的滴答了几下,陶朔眼睛却死死盯着方才才出来的那屋,心里也在琢磨着:这老狐狸把自己关在屋里,到底要干什么?

“不行,我得要去看看,否则,岂不是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夜色?”,陶朔蹑手蹑脚的来到陈覃窗外,有些忐忑的向里外去。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从那个角度能看到屋里的一切。

‘不会看到他那小妾吧?这可不是太好的……’,陶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眼睛盯了上去。

还好,没有看到那个浓妆艳抹的小妾。倒是有两个家丁站在那里,三人正说着什么,仔细看去,陈覃脸上的扭曲的厉害,似乎似乎每个毛孔都在透露着不解与好奇。

‘老爷,就是这样的,兄弟们都盯了好些天了,那个仲大人每就在盐课衙门,顶多上街转转,而后也就是买些小摊的特色小吃,听那些摊主说,仲大人经常光顾他们这种地方,并无半点异常’。

好吧,这就是盐课门口那些个不像摊主的摊主,他们乔庄推个木车做些小买卖,为的就是将看到的一切禀告陈覃:“依我们看啊,这位仲大人就知道忙他的盐务,我们的事儿,他应该不知道”。

陈覃将头歪过来,向另一名衙役道:“你呢?知府衙门那边怎么样?”。

那人立刻上前道:“没有,这个知府姜飞越与仲大人一样,每也就呆在知府衙门处理公务,不过他不上街吃那些小吃,毕竟人家是四品朝廷命官嘛”。

说到这里,那名家丁不由的吐吐舌头,乖乖的向后退了两步:我这不是找骂吗?陈覃是昔的户部侍郎,领着三品衔,不是照样青睐于街上的鸭血汤、芝麻烧饼这些小吃吗?

“不过,前些子,有一段时间知府衙门街,有人说好像有一队人马走了出来,之后便没了消息”。

那家丁继续道:“再后来,我们花了点银子向知府衙门的衙役打听,原来是布政司的人来过,就这样……”。

陈覃眉头紧皱,心里可劲儿的泛着嘀咕:这他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外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老子一个告老还乡之人都急的团团转,这一个在任的知府、盐课提举却像个无事人一样,说的过去吗?

难道,是老子杞人忧天了?

关于驿站发生的窃案,陈覃早就收到了消息,那个时候城外还没有设置这么多的关卡。

“好啦,你们二人回头到府上各领十两银子,先回去歇了吧”。

陈覃说了这么一句,那二人立刻告辞,走的太急,到门口时二人都挤在一块儿了。

‘不长眼的东西,剩余那点银子都看在眼里,比起陶朔差远了’。

陈覃有些失望,又不由的感慨道:该给你们的都给了,还怎么贪心?怪不得一辈子做家丁。

窗外的陶朔再次回到窗前,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地方,看得清,又不至于被发觉。

“看你今晚还耍什么花招?”。

陶朔心里暗暗骂道:“连仲大人门口都有人盯着,老子今晚就跟着杠上了,有准你一晚别睡……”。

第766章 来来回回

“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天紧着往城外走,不知道城外有官兵把守的哨卡吗?”。狂沙文学网

城门口的守卫头领见陶朔走了过来,立刻让人挡住了道。

就陶朔这张面孔,守门的差官们是断断不会记住的,毕竟这里每进进出出的人太多,陶朔既不属于那种长相奇异之人,也未曾达到一眼望去便是那种气度不凡、鹤立鸡群。

但陈府的人确实是个特殊的存在,尤其城门口的守卫,平里那个没有陈府的恩惠?散碎银子得了不少,自然要给几分薄面的。

自从陶朔做了这个上传下达的差事,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管家之前早就关照过城门守卫,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他。

这些守卫皆由大理府管,姜飞越没有特意叮嘱,这些守卫们更不会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

“嗨,谁说不是呢?其实,我出城也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向城外几家大户捎个话‘让他们过几一起来府上吃个饭’,这些人可了不得,大多在京城有些关系的……”。

一来二往的,陶朔也是熟门熟路,再有陈府这块大牌子可用,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说到这里,他又搭讪了两句:“当然……我们老爷的小妾最近嘴馋了,想吃点野味,城外找几道野物来……”。

那城门守卫头领嘀咕了一句:“呵呵,就你家那小妾嘴馋,什么不好吃,成天想着要吃野味,莫名其妙……”。

陶朔将那人拉到一侧,一脸无辜道:“这话可不敢乱说,那是老爷的小妾,怎么就成了我家的了?……还是老规矩,这点银子……”。

那守卫头领顺手将银子装好,却依旧打趣道:“那有什么呢,你家老爷年纪大了,该帮忙时,还得帮忙才是啊……”。

“出了城,就是我的天下”,那怕城门口的守卫是个摆设,但陶朔还是喜欢城外这片广阔天地。

要么说他崇拜的神行太保戴宗,就以他的脚力,那座城池能经得住那‘行八百’的跑法?

这天下没有银子搞不定的事儿,如果有,那就是银子少了。

呵呵,大多不过如此而已。

陶朔匆匆出城,前面就是布政使司和按察司的兵马,不过有当地知府衙门牵头,仲逸早就知会过姜飞越,这些哨卡就是个摆设。

当初仲逸带着知府衙门的兵出城时,正是向布政司和按察司的人这样解释的:知府衙门也是为了协助当地剿匪,所以就在山寨一带临时驻扎。

布政司和按察司的人自然不会反对:有当地衙门的支持,他们反倒出了不少力,尤其是当地的衙门,对这里的况了如指掌,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退而言之,即便有一天差事办砸了,京城那边一旦怪罪下来,起码也有个顶雷的:你知府衙门的人都查不出山匪,我们就更有理由了。

如此一来,陶朔便是一路畅通无阻:打着陈府的由头,又有知府衙门的旗号,谁还阻挡?

从此处到黑金山还有很远的路程,当然,走水路是最佳的方案,但陶朔不能这样做,否则,他就等于陈覃:这一路的哨卡都是个摆设。

临行时,陈给了他很多银子,专门用来打点一路的开销,陶朔知道:当他回去的时候,这些银子必须要全部花完。

确切的说,从这里到黑金山后,银子就要花完。之后陈崔九还会给他同样需要打点沿路官兵的银子,到陈府后,同样也要花的差不多。

试问,还有比这更好的差事吗?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奇就奇在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生活也因此而变得更有滋味。

如此而已。

午后的大理,即便在城外,天气依旧分外炎,陶朔只得在一颗大树下稍稍做休息,反正不急这一会儿,有的是时间。

“陈崔九,黑金山,你们的好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仲大人带兵上山之时,就是你们灭亡之”。

陶朔早就祈盼这一天,自从他第一次上山后,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一天的到来,这甚至比摧毁这个铜矿还要令人振奋。

此次奉命出城,还是因为黑金山之事,从陈覃昨的神来看,目前还没有一个确定的主意,或许是在等什么消息吧?

陈崔九如今不能下山,山下被知府衙门的兵马团团围住,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后果可想而知。

从林中绿荫出来后,陶朔直奔黑金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要找罗英商量。仲大人不在,就找他了。

罗英这些天确实够威风的,可以这么说,打从娘胎里出来都没有这么意气风发:“管着”一百多号人马,想当年,沈捕头也做不到吧?

要说遗憾还是有的,那就是什么时候才能带着这些人马上山?那个时候才是最终的决战。

这些知府衙门的兵马确实够配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听罗英这个一无职、又没有品阶之人的差遣,普通眼前之人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

“大哥,前面好像有人来了,直奔我们的方向而来”,一名衙役指着前面的山头不由的说了一声,其他人纷纷向山下望去。

不用看就是陶朔,他们二人早就约好了,可以随时见面。

“罗大哥,你说……万一黑金山上的人突然攻下来,咱们就这么点兵马,能抵挡住吗?”。

陶朔见到罗英后,首先道出自自己一路上的疑问:还有,这个山寨不会还其他出路吧?

罗英一听这话,不由的笑道:“这怎么可能?如今这一带都是朝廷的官兵,黑金山的人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吗?在山上还有地形掩护,下了山就什么都不是了”。

关于山寨的其他出路,他更是轻松解释道:“放心吧,仲大人早就部署好了,即便山上有人走了其他通道,那也绝对进不了城,更不会到陈府”。

如此一说,陶朔心中也轻松了不少:“那就好,那我们就说说,此次我再上山,该怎么向陈崔九说,万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第767章 故人重逢

该来的终究会来,逃不掉的躲也没用,只是有些事情来得太突然,反倒令人有些不适了。

怒江一带,传的沸沸扬扬的驿站货物被劫一事,终于有了一个准信。

连街上的酒鬼懒汉都能看的出来:这次终于不再是传言了。

这日午后,几名衣卓非凡、神情素严的人来到城门口,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身上佩兵器,一看就属于那种来头不小的主儿。

“站住……”。

那城门守卫习惯性的喊了一句,不过看清这架势后,后面的语气立刻软了不少:“不知,诸位进城,是有什么事儿吗?……”。

为首的一名男子勒住手中的缰绳,高高在上的回了一句:“我们进城干什么,是你能问的吗?还不快点滚开?”。

再看看他身后的随从,个个板着个脸,眼神中皆是不屑的神情。

“那……那,请……诸位……”。

那城门守卫喃喃了这么一句,却见那一队人马已大摇大摆的向城中奔去,视若无物。

“我们……这里也是朝廷的一处守备,你们怎么就……总得打个招呼吧?”。

那人继续他未说完的话,却不由的一阵颤抖:大理城中要出事了,弄不好大家都要玩完了。

嘴巴不干净之人,无所谓再多吃一点脏东西,但屁股不干净之人,最怕有人翻旧账。

对这些个整日靠搜刮进进出出路人身上油水的守卫来收,最怕被有人说:要将他们吃进去的东西给吐出来。

“头儿,看这架势,一定是京城那边来的,人家怎么可能为了我们那点破事的跑一趟呢?要担心也是知府大人担心才是啊”。

几个守卫们立刻围在一起,经过一番思量后,最终决定:从现在开始,无论进出之人,一定要严查,半文钱不收。

不愧是守城门的,看人的本领的却是厉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知府姜飞越已接到朝廷的旨意。

传旨之人名义上是专门来传达旨意的,但实际另有使命,这一层连知府姜飞越都不得而知。

至少,目前如此。

“几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下官略备薄酒为诸位大人接风”,知府姜飞越也管不了那么多礼数,一口一个下官的称着。

那为首之人却微微摇头道:“不不不,姜大人不必客套,此次怒江驿站货物被劫一事万岁龙颜大怒,之后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就会赶到,姜大人还是准备后面的事宜吧”。

末了,他再叮嘱一句:“哦,对了,朝廷还派了一支兵马以防不测,此事务必要保密,不过待他们到来后,你们也要备好粮草、马匹”。

姜飞越心中暗暗一惊:难道?真的惊动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人了?好吧,这些要压也压不住了。

挽留不住,姜飞越只得将这些传旨之人送出门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感觉欣慰了不少:还是多亏了仲大人,此事闹得这么大,朝廷到时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不会少了他这个知府大人……

盐课衙门一如往日的平静,门口的几个一等衙役站的笔直,身后的石狮子擦的蹭亮蹭亮的,耳目一新的感觉。

门前小摊小贩们早就开始了一日的活计,最近好多人挤在这一块儿,买卖都清淡了许多,但想起仲大人在的地方还是可靠些,就暂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让开,让开’,一群衣着华丽之人骑着高头大马直接就穿了过来,倒是把众人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来头,不会是布政司后按察司衙门的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对小摊主而言,只要能稳稳的做好眼下这个买卖就行。

“哎,你们,你们等等啊……”,门口的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队人马直接就闯入院中。

也难怪,平日里盐课衙门什么时候挡过来人?

“你们看到了吧?看看这个衙门里,比知府们小多了,但你们再看看这院子、门窗,连同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不是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个中年的男子的声音,向众人说了这么一句:“知道吗?这就是仲大人的衙门,看看吧,你们好好看看……”。

门口的守卫急忙追了进来,不过之后便不再上前一步。

“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叫你们仲大人出来接旨”,为首的一名男子说了这么一句,盐课的一名衙役连奔带跳的向向里跑去。

闻到异动便开始换衣冠,待衙役赶到时,仲逸已是一身官服。

匆匆来到院中,却见院中不足十人的样子,但显然不是大理的人马。

“仲老弟,别来无恙啊”。

人群中,一名不显眼的男子首先开口,其他人立刻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石成,锦衣卫北征抚司镇抚使,这是一个何等威风的称谓?他竟混在传旨人中,做了一个普通的随从?

仲逸也立刻迎了上去,一脸笑意道:“石大哥,你们是你啊?这真是太意外了”。

其他人也纷纷退去,锦衣卫的人确实不一样,仅从队形来看,就知道什么叫进退自如、有攻有守。

仲逸唤来肖大可,重重叮嘱一句:“我要与京城来的这几位大人说说话,衙门里的事儿就由同提举杨大人他们去处理,告诉弟兄们,方才这几位大人,绝不能乱说”。

肖大可连连点头:“仲大人放心,我挨个向院里的弟兄们说一遍,保准万无一失”。

“怒江驿站货物被劫一事,因发生在毗邻缅人一带,又牵扯到土司,万岁下旨从刑部和都察院派钦差,名义上这个案子由他们来查办,实际上……”。

石成的话还未讲完,仲逸立刻接过他的话茬儿道:“实际上,还是由你们锦衣卫来查办嘛,这么大的事儿,也确该如此”。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此外,朝他还派一个千户所前来,以防不测,他们与钦差一起到,也就是几天后的事儿了……”。

见到石成确实有些意外,不过此刻仲逸已变得平淡许多,他笑着对石成说道:“万岁英明,朝廷如此部署,此事必能水落石出……不过,只是我们这次,不能向以往那样一起办差了”。

仲逸耸耸肩,继续他一脸的无奈:“我一个小小的盐课提举司提举,眼下这些事儿,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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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章 岂能少了你?

“盐课提举司提举仲逸——接旨……”。

二人正说着,却见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突然一脸正色,之后便向仲逸宣读了另外一道旨意。

才恢复神情的仲逸心中又是一阵不小的惊讶,这比石成突然出现在盐课提举司的大院里——更令人振奋。

“仲老弟,根据朝廷的旨意:但凡在大理、怒江一带与盐、铁、茶之事有关的,你皆可参与,也务必要参与,之后,将查处的结果上报朝廷,这是万岁亲口说的”。

石成脸上又浮现出之前的笑意:“这下,我们又可以一起办差了”。

仲逸急忙回应:“能与石大哥一起为朝廷效力自是最好的,不过……我只是个盐课提举的提举,这样做……会不会引来别人的非议?”。

石成是不喝茶水的,要么饮酒,要么就是白水,仲逸没有忘记这一点,才一碗水饮下,石成顺手将水碗放下:“仲老弟,你多虑了,这是万岁的旨意,谁敢非议?给他的胆子,当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

仲逸笑而不语,不由点点头,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在说: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此强压之下,控制的了别人的嘴,但控制不了他们的心。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道旨意,俨然同样将仲逸置于钦差之位,权利之大,令人眼馋。

盐?铁?还有茶,这随便拿出一样来,皆是白花花的银子,隔的老远都能嗅出这样感觉来,是个肥差啊。

“仲大人,其实呢,你在大理的所作所为,万岁还是知道一些的,就说盐课提举司的衙门阵容吧,这在大明也找不到几家,还有几年你们盐矿产盐数量之高、质地之好,万岁颇为满意啊……”。

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石成也不再兜圈子:“怎么说你之前也在裕王府做过侍读,如今又是这里的盐课提举,此次怒江驿站货物被劫,其中就有盐和铁铜还有茶叶,这个差事……非你莫属”。

这倒是句实话,所有人都是为此次驿站货物被劫之事而来,而该案既然涉及到盐铁茶,总得要有个人来领这份差事才是。

从刑狱角度来说,这也是有利于破案的,不仅仅因仲逸与裕王府的关系。总不能让一个毫不相干,又狗屁不通的人来查办吧

仲逸汗颜,他不仅因为自己得到了这么一个肥差,更为朱载垕的‘明察秋毫’而感到震惊,真是无孔不入啊。

当然,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还有些许不信,但对眼前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而言,还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消息。

汗颜之事不止于此:从石成方才所言,衙门的风貌与盐井的产盐量增加,这些都是所有人能看到的,但自己私下暗查黑金山铜铁矿之事,又是如何被得知的?

仲逸坚信:让一个管盐的提举去查铁铜和茶,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这倒让他不由的想起,之前在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幕,当时,唐小丫说起大明的历史时,对其他的似乎倒真没有多少兴趣,唯独对锦衣卫格外感兴趣。

仲逸清楚记得,唐小丫曾为他讲过一个故事:明朝某个时期,有一个大臣与他人一起吃饭,之后皇帝问及他时,连同吃饭的地方、每个人的座位,甚至于吃了什么饭、喝的什么汤,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现在看来,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的,后世那么多关于锦衣卫的影视剧,大多大概就是冲着众人这份好奇心去的吧?

‘石成在,我信了’,仲逸这算是被迫的一种欣慰吧。

石成缓缓上前,在仲逸肩上重重拍拍:“仲大人,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当紧万岁心中,你才是最信任的人,至少在云南所有衙门中,还无人可替代你在万岁心目中的位置,放手干吧?”。

之后,他进入状态,语气与当初二人奉旨办差一模一样:“仲老弟,你说这个案子从哪里入手呢?到底是一场窃贼的巧合呢?还是真的有人从中作祟,若是后者,那会不会引起当地吐司甚至缅人的猜忌?”。

一路之上,这些问题石成不知想了多少遍,不过同样每次几乎都没有什么结果,更不用提他想到的答案了。

旨意铁定下达了,再想别的就不是仲大人的风格了,他笑道:“石大哥,你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莫说我才刚接到旨意,就是去了现场,也不至于这么快有结论吧?”。

石成挠挠头,又将桌上的水碗端起来,微微笑道:“我这不也是着急嘛,万岁限期一个月,从我们到这里开始算”。

仲逸确定这位镇抚使大人确实着急了,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得要好好劝劝才行。

“石大哥,从万岁的旨意来看,此事关乎三个方面,这也是朝廷最初,也是最基本的初衷”。

仲逸再次为石成倒上开水,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石成才落座,听了这句,立刻拍桌起身道:“对对对,这就对了,我最喜欢仲大人这样的推理了,快说说,是那三个方面?”。

仲逸却将话又推了过来:“你说说,朝廷都派了那些人?”。

石成不假思索道:“这还用问?以刑部和都察院的一路人马,还有英勇千户所的人马一路,剩下的……不就是我们锦衣卫了吗?”。

觉得那里不对劲,他又补充了一句:“算是你这位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应该是四路人马”。

仲逸轻松笑道:“这不结了嘛,刑部和都察院是冲着破案去的,只因此事干系重大,朝廷这才派出英勇千户所的兵马以防不测。而你们锦衣卫则是确保这两路人马顺利拿到他们需要的消息,同时也有以防不测之意”。

石成频频点头,却还不忘问一句:“那你呢?你这位昔日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担子可不轻啊”。

仲逸哈哈大笑道:“与我们上次查出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不同,此次被劫之物有盐铁茶,既要破案,更要查出背后的真相,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盐铁茶,绝不能出乱子”。

“哦,原来如此,还是万岁英明啊……”,石成总算明白了,所谓三个方面:破案、以防不测、保住盐铁茶。

听到英勇千户所,仲逸随意问道:“都惊动英勇千户所了?他们的千户,还是谭辽吗?当年在对付鞑靼和倭贼时,倒是见过几面”。

石成还估摸着仲逸方才的那些话,听这么一说,随意回了一句:“谭辽还是千户,不过,他们的首位千户林宗武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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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9章 门前的小摊

老友重逢,那怕随意说说笑笑,时间也总是过得飞快、快的惊人。

“仲老弟,看来,我们这帮兄弟今晚要在你这里过夜了,怎么个说法?”。

石成望望窗外,肚子咕咕叫,再也无心喝白水了。

仲逸笑道:“先声明啊,我们盐课衙门是限酒的,至于晚饭嘛……我们这里青石桥的豆粉很出名,上次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文博远文大人就赞不绝口”。

这么一说,石成立刻不干了:“我不是文大人,青石桥的豆粉要吃,但酒不能不喝,我们不在这里喝,上街去找家酒楼,你掏银子……”。

二人说说笑笑,才走到门口,见不远处院里的其他锦衣卫朝这边望来,仲逸压低声音道:“石大哥,方便透露一下,这次,你们带了多少人?”。

石成先伸出一个指头,而后立刻伸开手掌:“我们的人嘛……要比你想象的多,但又没有那么多……”。

仲逸立刻点点头:“明白了,就是那种属于:要多少有多少的呗?”。

…………

听到朝廷来了旨意,云南布政司和安插司的人纷纷撤去,他们本想借机来讨个差事顺便再表现一番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石成说了:布政司、按察司各自的人马从哪来,也就再回那儿去吧。

数日后,刑部、都察院的钦差和英勇千户所的兵马悉数抵达大理。按照旨意,刑部和都察院的人临时驻在知府衙门

如此一来,知府姜飞越可以见到他昔日的同僚了。

英勇千户所全部兵马驻扎在城外五里处,石成当时说的很清楚,按照朝廷的旨意:因他们一路轻装而行,人马所需粮草、马匹等皆由知府衙门供给。

驻地早就着手准备,如今皆可直接入驻,安顿好将士后,林宗武向正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嘱咐一通后,便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带了十余名随从,林宗武大张旗鼓的进城上街,不紧不慢的样子,戎装兵器在手,高头大马异常威风,引来街上行人纷纷围观。

‘看到了吗?这就是英勇千户所,听说呀,当初在与鞑靼决战时,他们组成三百人的敢死队,最后经过一场血战只有七人生还,最后万岁才下旨组建英勇千户所,太厉害了,长我大明之威啊……’。

高手在民间,总有一些消息灵通之人几乎无所不知,况且英勇千户所名气颇大由来已久,大家这么说,也就不足为怪了。

‘看到了吗?走在最前面的那名男子,他不会就是英勇千户所的千户吧?’。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众人纷纷向林宗武望去,不由的竖起大拇指:这才是为将者之风。

人群中不少女子看到高头大马上的林宗武后,不由的红着脸低下了头。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男人,恨不得现在让他们把自己给休了。

林宗武笑着向路人打招呼,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此大张旗鼓去知府衙门,一方面却因粮草之事要与知府姜飞越交接,而更为他接下来名正言顺去盐课衙门做好准备。

知府姜飞越早就带人来到门口候着,衙门口沿街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半个闲人都看不到,与盐课前判若两景。

“下官大理知府姜飞越,率全体同僚恭候林大人”。

姜飞越这么一说,立刻有衙役上前为林宗武等人牵马。

林宗武身为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属于那种在京城又靠近皇帝的,只要出了京城,莫说一个小小的知府了,就是布政使、按察使也得忌惮三分,绝对不敢怠慢。

林宗武笑道:“姜大人不必多礼,本官此次前来只是商讨粮草之事,听说姜大人之前曾在京城都察院做过佥都御史,我们之前见过的”。

姜飞越立刻笑着上前道:“对对对,我们之前见过的,你是林大人刚从东南抗倭回来,朝廷封赏时……”。

说到这里,他立刻补充道:“哦,对了,仲大人,当时仲大人也在,那个时候他还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如今已是这里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你该要去看看他”。

说到师弟,林宗武只是微微点点头:“是吗?我们在东南抗倭时见过仲大人,不过,人家早在裕王府时就被当今圣上看重,再说了……他是文官嘛,与我们还是不同的……”。

将知府衙门的兵都借出去了,姜飞越自然想一块拉上仲逸,林宗武越这么说,他就越离不开这位仲大人。

‘林大人,你还是去看看吧,听说仲大人也领了旨意,专门负责与盐铁茶有关的一切事务,到时你们少不了还有见面’。

姜飞越笑道:“再说了,你们之前就认识,这次到了大理,无论如何是要去一趟的”。

林宗武用手拍拍姜飞越道:“既是如此,本官回头就去一趟盐课衙门吧……”。

大约半个时辰后,林宗武带人来到盐课前的那条街上,看到的却是沿路两侧的小摊贩。

“林大人,不会吧?堂堂盐课提举司衙门前,怎么比街上还随意?仲大人果真是到那里‘都不按套路行事’”。

林宗武的随从自然对仲逸不陌生,当时在东南抗倭时,仲逸一直作为‘军师’角色存在,将士们无不服从,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下马”,见周围的人朝这边望来,林宗武命人立刻下马,自己则随意走在街上。

“来,鸭血汤、汤多;芝麻烧饼,烤糊一点;再来一份开胃小菜,不要太咸”。

众目睽睽之下,林宗武缓缓来到小摊前,照样叫了‘几道菜’,摊主们冷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

“好好好,这位大人请,这是你要的……”,摊主们有些颤抖的双手差点要将碗里的汤给撒了,随从立刻上前,却被林宗武制止。

“我们……还是带到盐课衙门去用吧,你们要点什么尽管点,银子都算我的”。

林宗武对身后的随从笑道:“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仲大人门口的这道风景?”。

见林宗武一行缓缓向衙门口走去,小摊主们这才暗暗松口气。

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哎,你们有没有发现?方才这位大人叫的吃食,怎么与仲大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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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章 愤怒的师兄

林宗武来到盐课衙门后,仲逸立刻吩咐衙役们上茶伺候,肖大可特意叫人将随从的马匹牵到马厩,而后让衙役们各安其职,尤其不得随意进出仲大人的房间。

“师妹呢?怎么一直没见她?”,方才在门外人多眼杂,林宗武本以为仲姝与仲逸是在一起的。

仲逸微微一笑:她上街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此为多年习惯使然,在凌云山时如此,在京城和云南亦如此,从不会改变。

“师弟啊,你这个提举大人怕是要出名了,纵观我大明所有的衙门,唯独你是独一份啊”。

众人退去后,林宗武便向仲逸玩笑道:“如我所料不错,此次怒江驿站窃案告破之时,也就是你从新回京城之日吧?”。

鸭血汤确实够鲜,芝麻烧饼的香味飘来,二人不由相视一笑:当初在凌云山时,穆大娘曾说过,适当吃些烤糊的烧饼有助于消食,后来他们几个就将这个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

“师兄先莫说回京城之事,你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司,为何此次又随英勇千户所来云南了?”。

对师兄的到来,仲逸也是喜忧参半:二人能够重聚自是最好的,但就云南眼下之事而言,师兄林宗武的身份与他这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一样,多少有点令人意外。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万岁说英勇千户所从未来过西南之地,此处又不同于北方的鞑靼和南方的倭贼,谭辽做正千户以来还没有单独外出京城办差,恐难独当一面,为安全起见……”。

林宗武继续他的美食,边吃边说道:“如此也好,冒然来西南,我还真有些不放心我的英勇千户所,那一千多弟兄都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不得有半点闪失……”。

仲逸立刻上前,一把拉住林宗武的手臂,郑重其事道:“师兄,我再给你说一遍,英勇千户所不是你的,是朝廷的,你千万记住……”。

林宗武微微一怔,而后轻松笑道:“师弟啊,你这是干什么?此处就你我二人,我就是向你说说嘛”。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随时会来盐课衙门,而林宗武虽也是奉命办差,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想到师兄弟这层关系,总归是有些不自在。

“长话短说,云南的情形十分复杂,但师兄你只是负责英勇千户所,换句话说,只要当地没有叛乱或突发变故,那就是刑部和都察院各位大人的事,破案嘛……到时你就可以回京城交差了”。

仲逸切入正题,笑着对林宗武道:“不过,师弟我还是要请你们英勇千户所能帮个忙”。

林宗武哈哈大笑:‘师弟有何部署,尽管开口好了,否则若真是只为了破案,那我们岂不是要白跑一趟了?’。

二人正说着,却听门外传来说话声,是肖大可的声音:“夫人,仲大人正在会客,是京城来的,英勇千户所的林大人……”。

仲姝进门后见他们二人正说说笑笑的样子,之事,仲逸还没有告诉师兄。

“什么?师父也来云南了?”。

听仲姝陈述一番后,林宗武果真一脸怒色道:“陈覃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大胆?”。

好吧,方才还担心这次白跑一趟,断案之类本就不是林宗武所好,现在听说又有人打师父兵书的主意,这位许久未出京的林大人终于耐不住了。

不容分说,林宗武立刻向他们二人道:‘事不宜迟,今晚就动手,先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将他那宅院一把火给烧了’。

仲逸与仲姝诧异:多日不见,师兄为何还是这个脾气?

京城之地,首善之区,天子脚下当差,原本以为他的性情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师兄还是当初的师兄,不容易啊。

“师兄,此事我们可做不了主,当时师弟也是这样打算,但师父不许,况且陈覃作为昔日的户部侍郎,又插手盐务,又私开铜矿,我们须从长计议才是”。

仲姝笑道:“师弟方才所言,需要你们英勇千户所帮忙,说的正是此事,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说到师父凌云子,林宗武也只得缓缓坐了下来:既是如此,那便一切听从师父部署,不过这贩卖私盐和私开铜矿都是死罪,这个陈覃定是不会活着离开云南了……

仲逸上前,三人就此商定对付陈覃之事……

起初还担心知府衙门的兵马难敌黑金山的陈崔九,仲逸又不便显露武功,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你们说说,师父的那部绝世兵书,到底完成了没有?’。

议定对付陈覃之事后,林宗武向他们二人问道:“如今边疆不宁,战事随时可能开启,若有师父的兵书相助,我们定能事半功倍”。

仲逸默默低着头,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师父凌云子,在他看来:这是师父自己的事儿,即便作为首批弟子,除了能为师父搜集相关兵书以供参考外,其他的,就不是他们能操心的。

倒是仲姝笑着耸耸肩道:“这个嘛……你就得去问师父他老人家了,此部兵书是根据大明的战况所作。故此,不仅仅是一部兵书,也是各处战事地形、运送粮草马匹,还有兵器调拨的详细注解,怕一时难以完成……”。

林宗武道:“师父和卫叔叔在那里?我要去拜见他们”。

仲姝依旧摇摇头道:“他老人家正带着几个小师弟‘行万里路’,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望望窗外,仲逸终于起身道:“师兄,按照惯例,你是要在我盐课衙门用过饭再走的,但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我看你还是直接出城到驻地吧,明日我会以公事的由头来见你”。

林宗武微微点点头,有些意犹未尽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再见……”。

与此同时,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也向怒江驿站一带而去,限期破案时间只有一个月,他们稍作休息后便着手排查现场。

这日傍晚,陶朔终于从黑金山返回城中,一脸焦急的向陈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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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人险、山更险

数日后,黑金山。

山下皆被英勇千户所将士所围。这一刻,连周围的草木都为之一振,能亲眼目睹即将发生的一幕,只愿不要伤到‘自己’才是。

黑金山,都让这帮黑心肺的人弄得乌七八糟,还我一片青山绿水。

英勇千户所先派出七个百户所,近八百人的队伍,其余三个百户所留在附近把守要道,以防不测。

作为额外增加的一个百户所,继续留在城外的驻地。既可为知府衙门策应,同时一旦在怒江一带查案的刑部、都察院钦差突遇变故,也可随时助阵。

兵贵神速,对阵之时以求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个最基本的用兵之道,林宗武自然懂得,

黑金山下,所有将士严阵以待,兵器在手、盔甲在身,一道阳光下道道亮光闪烁,气势不同凡响。

知府衙门的官兵们看的傻眼,心里暗暗懊悔道英勇千户所的人来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儿?

不过还好,此生能亲眼目睹英勇千户骁勇之战,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兄弟们,知府大人说了,从现在开始,大家伙儿一切皆听从林大人差遣,若有胆敢怯战者,军法从事’。

在林宗武的人马到来后,罗英已悄然离去,说话的是知府姜飞越派来的,仲逸不便出面,之前他所借的官兵已全部交给此人统领。

这是仲逸的命令,否则,罗英还真想上山一搏,以了却多日围而不攻之遗憾,但作为诚信堂的掌柜,这个身份确实需要回避的。

按照朝廷的旨意若当地无人叛乱,英勇千户所不可主动出击,而无论当地土司还是缅人有所异动,则可全力剿之。

当然,这其中自然不包括剿匪,这还得感谢云南布政司和安插司之前的声势浩大的剿匪,朝廷已得知云南匪患到了非剿灭不可的地步。

“弟兄们,据探查此山名叫黑金山,山上千余恶匪,头目叫陈崔九,把持着铜矿,视苦力为草芥,怒江驿站之事后,当地开始剿匪,其他山寨的人也投来不少”。

林宗武站在高处,厉声道“若刑部和都察院能顺利破案,若当地没有叛乱,那我们此次来云南只有一个任务那便是彻底灭了这群山匪”。

末了,他手指高处道“而黑金山上的陈崔九,就是这匪首,灭了他,其他山寨便会不攻自破”。

如此一说,知府衙门的官兵再次暗暗一惊,不少人不由后退几步,心中那叫一个胆怯黑金山上,竟然有千余的山匪?

英勇千户的将士却似乎没有多少热情才一千多人?如何让我们一个千户所的人来围之?

太失望了,自从英勇千户所组建以来,就没有遇到过比三千人还少的对手,更何况这是一群山匪?

这时,副千户周通上前道“林大人,既然是这样,就让我带百十号兄弟上山即可,你们先回吧,一个时辰后见”。

如此一说,底下立刻有人响应“周大人,岂能用的了一个百户所?五十人足矣”。

“哈哈哈哈……”,紧接着便是一阵大笑。

林宗武望望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正千户谭辽身上。

“兄弟们,大家不可小觑这群山匪,此山由来已久,他们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而我们却是第一次登山,山中有不少暗器机关,他们私开铜矿,兵器准备十分充足,不少人都有实战经验”。

谭辽示意众人安静,他继续道“这个陈崔九能做到老大,都是将其他山寨一个个攻打下来的,绝不是花架子”。

如此一说,众人再次抬头望去,密林之后是一道山崖,异常陡峭,听知府衙门的人说山后便是一条大河、河水很深,可谓前有险恶、后无退路。

知府衙门的官兵早知道山上如此险恶,又有多少人打死也不会上山?

这时,林宗武一脸素严道“弟兄们,轻敌是兵家大忌,我们当年北御鞑靼、南剿倭寇,此次定不能败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中,否则,如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

“遵命……”,众将士起身回应,喊声震天响。

一阵风过,林宗武拔剑而出,大喊一声“攻山”。

片刻之间,英勇千户将士纷纷向山而去,林间一阵‘挲挲’之声。

林宗武率先走在最前面,一柄长剑在手,双目凝视一草一木,那怕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不多时,山势变得更加陡峭,林中再无明显道路。显然这一带平日里无人走道,亦或陈崔九刻意让人不走固定的路线,如此也就没有踩出一道大道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动,之后便是喊叫声“林将军,不好,这里有陷阱”。

林宗武立刻转身,几乎在同时腾空而起,直逼陷阱方向。

只见两名军士一脚踩空,即将掉入暗坑,总算身手敏捷,顺手抓住旁边的藤草,身子悬在半空中。

“接住……”,林宗武大喊一声,瞬间将这二人带回原地。

副千户周通命人拨开长长的杂草,这才得以看清坑底数十颗倒立的巨铜钉,其头之尖,堪比剑刃。

“好险啊,若不是他们二人反应及时,恐怕就没命了”。

谭辽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叹道“成于斯而毁于斯,这些杂草作为掩护,遮住了眼线,却因长得茂盛反倒救了人一命”。

“林将军,这里还有”,几名军士喊了一声,林宗武等立刻上前,看到的是同样大小的暗坑,不过坑底是一个个的大铜夹,两侧是长长的锯齿。

这种手法本是猎户所为,一旦误入,腿脚甚至全身都会被锯齿夹断,非死即残。

“林将军,要不我们原地休整,以防不测”。

谭辽才说一句,却被林宗武猛地一推,只听他大喊一声“大家找粗树干作为掩护,快……”。

猛然间,一根根粗原木跳出铁绳,顺势滚下山下来,因山势陡峭的缘故,木棍攻势异常凶猛,所过之处,沿路小树枝瞬间被碾碎,毫无阻挡之力。

“哈哈哈,山下的人都听着,这黑金山,我们九爷经营多年,你们想攻下此山……怕是要一年后啦,粮草够吗?”。

木棍声后,山上突然出现一群得意的面孔,个个满脸横肉,眼神中没有一丝温情……

第772章 不是一般的山匪

“九爷,你就到外边看看吧,我们的暗器才开不到一成,那些个官兵吓得都不敢往前一步了”。

黑金山上,一个山匪小头领跑着向陈崔九来报信:“照这么个打法,没个三五月的功夫,他们是休想上我们的山,到时候粮草谁来供应?耗死他们……”。

陈崔九并不言语,脸上似乎也没有所谓的欣喜,他用平日里经常用的那把短刀正在切着桌上的烤羊腿,一刀下去满是油,看着都腻。

今日,这位山寨老大、原户部侍郎陈覃的侄子似乎胃口不大好,切了一大堆,却没有下嘴,胡乱在摆在盘中。

“没用的东西,都他么死到临头了,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

“哐当”一声,陈崔九将手里的短刀扔在桌上,顺手拿起一块布巾,边擦手边骂道:“告诉弟兄们,都给老子盯紧了,若是那部分的人有个闪失,老子定不会饶恕”。

那小头领不解道:“九爷,如今我们只是启用了第一道暗器,那些官兵们就被困在原地,这一路之上还有多重机关,加上这陡峭的地形,他们一时半会攻不上来……”。

话还未讲完,这个小头领却见眼前飞来一块烤羊肉、很肥的肉,说时迟那时快,他急忙甩头躲闪,还好反应快,总算是躲了过去。

‘啪……’,还未转过身来,又一块丢在了脸上,响声如同打耳光。

陈崔九扔下羊肉,一脸怒道:“老子给说多少遍了?黑金山能有多大?那些破暗器能支撑多久?一个千户所不够,就派一个卫司的兵马来,每人一脚就踏平了黑金山,说起粮草,你有朝廷的粮草多吗?谁耗谁还看不出来吗?”。

看着那小头领脸上油光光的,陈崔九干脆将盘子推到一边,向左右吩咐道:“拿出去喂狗,脏了老子的手”。

这么一说,那几个小头领便立刻黯然失色,方才那点自信满满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头皮发麻般的恐慌。

“九爷,照你这么说,我们可怎么办呢?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快拿个主意吧”,几人纷纷凑上前来。

陈崔九怒色未消道:“此处就你们几人,也都是跟了老子多年的兄弟,老子给你们说的话,千万不要出去乱嚷嚷,以免乱了军心”。

那几人相视一眼,立刻重重点头道:“放心吧九爷,兄弟们都是你给的,你说甚便是甚,绝无二话”。

这个陈崔九虽说如今是山大王,但毕竟之前跟随陈覃身边多年,尤其在京城时,那也结识过不少衙门里的人,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知道不少。

就这一点而言,他远超其他山匪头目。

这些年坏事做尽,经验也积攒了不少,陈崔九的手段也越来越阴险,若非铜矿这里日进斗金,他才不会离开京城那个繁华之地呢。

至少,像他这样的人,那怕是在大理城中,那也是个整日穿着讲究、手里一把纸扇子、身后几个头腿子,酒馆出、花楼进的主儿,他能做到如今这一步,足见此人确有过人之处。

“听着,如今我们黑金山被围,山下肯定到处是官兵,但我们务必要设法派人下山,将这里的一切告知我叔父,这才是长久之计,否则,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思量一番,陈崔九向他的几个心腹吩咐道:“此事一定保密,否则一旦叔父迟迟不来回信,山上的其他兄弟就会乱了分寸、人心惶惶了”。

一名小头领依旧不解道:“九爷,你说老爷如今早已不是户部侍郎,他哪里来的兵马救咱们?难道,就靠府里的那些家丁吗?”。

陈崔九立刻瞪大了眼,顺手就向桌上抓去,这才想起烤羊肉被端了下去,只得骂道:“一群废物,猪脑子,等死的命……”。

一看又说错了话,那些人立刻又凑了上来:“九爷我们就是废物,你快说说,叫老爷来到底有什么用?”。

陈崔九坐了起来,冷冷的说了一句:“山下这些人嘛,都是朝廷派来的,只要是朝廷派来的,就一定有管他们的人,叔父毕竟做过户部侍郎,要找到这些管事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连连点头,陈崔九继续道:“当然,我们也是准备花银子的,谁和银子有仇呢?再说了,此次朝廷派人来是为怒江驿站货物被劫一事,这在之前我们早就打听过了……至于剿匪嘛,也就是个幌子,到时我们交出一些小喽啰即可,只要银子花的够多……”。

“哦,原来如此……”。

众人听了这番‘高论’之后,不由的竖起大拇指,一脸的献媚道:“高啊,还是九爷高见啊……”。

黑金山、山腰密林中,英勇千户所将士。

经过接连两道暗器和圆木棍阵后,林宗武为减少伤亡,只得命将士们暂时停止攻山。

叫来英勇千户所正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商议对策。

“林将军,要不等到了晚上再攻吧……”,话未说完,周通自己觉得都不合适:“晚上地形就更辨别,算了……”。

身为千户,谭辽也是一脸的惆怅:“想当年我们对付鞑靼、倭贼,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没想到却被这群小小的山匪给困在此地,我实在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但林宗武心中再清楚不过:不是弟兄们惧怕这些个山匪,而是连山匪都没见到,却眼看被暗器所伤,于心不忍啊。

周通生着闷气,举刀胡乱砍着地上的杂草,随意说了一句:“要是仲大人在就好了……他足智多谋、出其不意……总能有办法的……”。

林宗武猛地抬头,细细盯着周通望去,看的他一阵迷茫。

“林将军,周大人的意思是‘仲大人在的话,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不过我们英勇千户所只要有将军在,就无所畏惧,我们总会想到应对之法……”。

猛地,林宗武仰头大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都是为朝廷做事,叫仲大人来有何难?”。

“对,就叫师弟来,他可不止是足智多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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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3章 一条大河

大约一个时辰后,英勇千户所的军士前来回话:盐课衙门的人说,仲大人去了怒江驿站,会同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办案,有事晚上再见。

千户谭辽耸耸肩,副千户周通立刻着急道:“这可怎么办呢?方才我都说过了,等天黑了我们对这里的地形更不熟悉,这可如何是好?”。

林宗武并未言语,他轻轻摆摆手,示意军士退下,自己则细细品着从盐课衙门回过来的话:晚上再见……

片刻之后,林宗武猛地起身道:“告诉弟兄们——撤”。

撤?周通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在我们英勇千户所的概念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什么叫‘撤’吧?

这时,谭辽也不由上前道:“林将军,这个时候后撤,会不会影响兄弟们的士气?”。

林宗武笑道:“你们都想哪去了?让兄弟们退到方才山下驻扎的方位即可,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了”。

谭辽点点头,见周通似乎还心有不甘,只得劝了几句,众人这才缓缓向山下撤去……

看到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后撤,山上的人立刻又是一阵欢喜,那个小头领一路小跑着向陈崔九前来报信:“九爷……好消息,好消息啊,山下那些人都撤了”。

陈崔九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起身向院外走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地形,而后又默默的站在那里。

众头领见状纷纷不再言语,不远处站着一排排的苦力,他们听到山下有人围攻的消息后以为看到了希望,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将这些苦力集中起来,全部看管住,没有爷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陈崔九向几个小头目嘱咐一通,而后压低声音道:“此外,派人下山之事,务必要抓紧……”。

午后,陈府。

陶朔正与几个家丁们说着闲话,这段日子以来,陈府简直闲极了,除了吃饭睡觉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要不就是偶尔打打牌、开个玩笑之类的,太难熬了。

上次从黑金山回来后,陶朔又是一番苦哈哈的表演,当时他向陈覃说的很清楚:黑金山一切正常,只是陈崔九依旧捎来话来‘尽快处理与之有关的一切的证据’。

至于书信,自然是没有的,这个无需解释:看看城外官兵把手的情况就能说明一切,万一被搜到了,那便活生生的将自己的罪证留给了别人,这不是找死吗?

起初,陶朔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知府衙门的官兵将黑金山团团围住,万一陈崔九从其他通道派人下山,或者陈覃另派他人出城,越过沿路的哨卡,最后就会知道黑金山的真相。

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外加锦衣卫的校尉出马,陈覃与陈崔九怕这辈子也难得再见一面了。

不过陶朔还是有烦心事儿的:那晚突然烧起的那把大火,最后将陈覃的几个屋子全部毁掉,那么所谓的证据,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他听说有人看到有个身影从火堆中跃出来,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确有人信誓旦旦的这样说,他竟也倾向于有些相信了。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夕阳西沉,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陶朔与那些家丁们打声招呼:快去找点活干吧,小心老爷那天生气了,大家全部玩儿完。

接下来,就是陈府藏银子的地方,铜矿日进斗金,这些银子又不会立刻兑换成银票,他们也不可能找附近同一家钱庄去兑换银子,所以必有大量的现银在,要么陈府,要么黑金山……

夜色渐深,黑金山下。英勇千户所的将士正奉命休息,周围一片安静。

没错,是奉命休息,白日‘一战’让所有人都寒了心,甚至于蒙羞,将士们连睡梦中都在蠢蠢欲动,大有一举拿下黑金山之意……

黑金山后,一条大河正在缓缓流淌,此处水流并不湍急,但河水却足够深,若是水性不佳,大有扑腾几下就会被淹死的节奏。

月光下,河边是一道异常陡峭的石崖,如同切面直接而上,没有半点可攀登之处,若是有人从上面掉下来,足以粉身碎骨。

山下几颗粗壮的大树,树下几个匆匆的身影,正胡乱的嘀咕着什么。

“他么的,我说你们能不能麻利点?一群饭桶”,那个小头领骂了一句,之后便不由的再次向山崖下望去,几块碎石从脚下滑过,之后便没了半点声响。

一阵风过,那人又是一阵汗颜,双脚不由的发抖起来。

“哥莫急,我这不是要检查一遍嘛,绳子可得要拴紧了,万一……”,那山匪喽啰讨好般的说了一句,之后便将绳子一头交给小头领。

“万一你个头,老子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就送个信吗?”,那小头领将绳子拴在自己腰间,又是一通臭骂。

“以你的水性,这条小河还是问题吗?”。

喽啰们说了一声,之后便有些幸灾乐祸道:“过了河对面可得小心啊,不远处有巡夜的官兵啊……”。

在黑金山混,必须要会两样东西:一是要会打,将那些苦力们打的服服帖帖,剩下的便是要水性好,不过一般人从这个地方下水,即便水性再好,也难免有些心悸——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这个小头领的水性确实不错,当他来到河对岸时,山上的那些小喽啰也才刚刚收拾完毕。

“妈的,这种倒霉的差事、偏偏就会落在老子头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人使劲拧干自己的衣衫,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油包,嘴里喃喃道:‘还好,九爷的信还在,老子还指望它来换个赏银,十两银子呢……’。

一阵风过,林中微微一阵异动,那人不由的转身望去,看到的只有一道月光。

‘给你一百两银子,是否将你手中的信留下?’。

一个声音再次传来,那人侧着耳朵,这次终于是听真切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不由的瘫坐在地上,嘴里还振振有词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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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4章 叔侄全来到?

凌晨时分,黑金山上一片安静。

山匪们睡得死沉,这个时辰的觉远比刚入睡时令人难以抗拒,就连寨子边专门负责盯梢的喽啰,也都懒懒的打着瞌睡,如同摆设一般,一推就倒。

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后撤后,山上的人更是放松了警惕,这种警惕更会加重睡意。

睡吧,反正天都快亮了,这一天又不知该要如何度过,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攻上来。

黑金山下,林宗武早已没有睡意,他再次观察一番地形后,提起手中那柄长剑欲向山上而去。

“林将军,你这是干什么?……这样……太危险了”,英勇千户所正千户谭辽紧随之后,之后便是副千户周通。

林宗武转身道:“我走之后,你们马上休整,让弟兄们用些干粮、清水,之后……等我的消息……”。

谭辽和周通还欲说什么,却听一阵风过,林宗武很快消失在这片密林中。

“周大人,快通知兄弟们马上补给,一旦林将军发出消息,我们马上开始攻山”,谭辽说了这么一声,周通立刻奉命而去……

林宗武很快来到石崖边,不远处便是几个盯梢的山匪,这些人正懒懒的在那里打着盹,那怕是有人来到身边也毫无察觉。

腾空而起,林宗武飞速拔出利剑,那几人应声而倒,如同还在睡梦中一般……

正欲继续上前,却听一阵异动,他顺势立于一块巨石之后。手中那柄长剑再次旋转着。

‘师兄,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让英勇千户所翘首以盼的仲逸、仲大人。

师兄妹三人中,论剑术林宗武最高,而黑金山这种地形而言,仲逸的轻功明显更具优势。

林宗武四下望望,立刻收起手中长剑,上前问了一句:“师妹呢?”。

仲逸微微摇摇头,也不做解释,倒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昨晚我们在黑金山后发现了一个小头领,据他所说,是陈崔九派他到陈府向陈覃送信的……”。

忠心不忠心就看危急时刻,平日里这些山匪口口声声说对他们的‘九爷’多么的忠心,结果刀还未架在脖子撒花姑娘,那人连屁都没放半个便全招了。

林宗武立刻明白了:“师弟,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一来黑金山的暗器布防、隐蔽地形,我们就一清二楚了”。

黑金山的地形仲逸早就打探过,陶朔数次上山趁机也细细查看过,如今再有那个小头领的供述,十有八九已不是问题了。

二人就此说定,仲逸指着不远处道:“师兄,待会儿,你去那个方向,那里有一排木桩,只要解开绳索,圆木棍就会向山下滚下去……”。

林宗武不停的点着头,这对于他来说,犹如探囊取物,只是林宗武见不到仲姝,还是不由的问了一句:“若是师妹来了,千万要看好她,这个陈崔九太出手太狠……”。

仲逸笑道:“师兄多虑了,师妹不会涉险的,她有她的任务,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不多时,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喊杀声之大,其势如潮。

一名山匪小头目连爬打滚的进了陈崔九的房间,进门就是一句:“九爷,不好啦,朝廷的官军已经攻上山了,快逃吧”。

陈崔九猛地起身,却突觉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攻上来了?”。

缓过神的陈崔九开口就骂:“咱们的人都死光了吗?那么多机关暗器,就眼睁睁的看着朝廷的官兵攻上来吗?”。

那小头领慌乱道:“也不知道怎地,今天一大早,咱们守在寨口和各要道的弟兄都死了,一个都没剩下……”。

陈崔九一腔怒火正欲发作,却觉心口处一阵灼痛,身子猛地一颤,“噗通”一声瘫坐下来。

“完了……这次……我们是遇到高手了”。

陈崔九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派去向叔父送信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那小头领那里能管的了那么多,他着急慌忙道:“我说九爷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怕是自身都难保了,还是想想我们怎么逃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道:“九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想法躲过这一劫吧”。

这里,有好汉吗?

上山以来还是第一次被手下的人左右意见,再次望望左右随从,陈崔九脸上顿时露出诡异的笑容,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狡黠。

“你们几个,平日里爷对你们不薄,现在还是回报的时候了”。

他微微一笑道:“平日里都说自己身手如何了得,就看今日的表现了”。

话音未落,四名壮汉立刻上前道:“九爷,你放心,只有我们还有一口气,就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之前,陈崔九早就想过退路,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他立刻向众人吩咐道:“让外边的弟兄顶住,其他人跟我下地洞”。

末了,他转身隐隐一笑:“把那些苦力都带上,山下的是官兵,他们不会不考虑这些人的死活的……”。

顷刻间,黑金山已被攻下,未见到匪首陈崔九,林宗武立刻命人占领要道,其余的人继续找寻。

在陈崔九看来神秘无比的山洞,早在仲逸昨晚俘获那个送信之人时就已知晓,林宗武很快命人将洞口围住。

眼看藏不住了,陈崔九便立刻派人谈判:“我们九爷说了,这里边有数百名苦力,若是你们强攻的话,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林宗武与谭辽、周通等商议一番,派一名军士上前回道:“说说你们的条件,前提是先放了这些苦力”。

这一轮谈的……

英勇千户所什么都好,就是耐心差了点,这一点或许与他们的首位千户林宗武的脾气秉性有一定的关联。

“林将军,你看……”,向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周通,此刻也不得不考虑眼前苦力的生死。

僵持中,却听有军士前来禀报:山下有一人求见,请林将军定夺。

此刻能上黑金山的,还能有谁?

当陈覃气喘吁吁的来到众人面前时,山匪们先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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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5章 不堪一击

“叔父???……你怎么来了?”。

看到陈覃后,陈崔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喊了一声叔父,手中的兵器也就松了下来。

一般山匪并不认识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但有些头目对他并不陌生,其中不乏在陈府做过事的。

没错,是程覃,所有人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怎么不能来?我能不来吗?你个没用的东西,看看你给诸位大人添了多少麻烦?”。

陈覃上前就是一通臭骂,之后便转身一脸笑意向林宗武说道:“小侄儿不懂事儿,给将军添了麻烦,如今……”。

众目睽睽之下,陈覃上前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起初,陈崔九一脸的疑惑,不过当他听到‘借一步说话’时,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事情有转机,不然,叔父岂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上山?

他立刻弯腰谄媚道:“对对对,都是在下一时糊涂,冒犯了诸位大人,这边请……”。

“我的这些兄弟们,总不能白跑一趟吧?还有几个受了伤,怎么办吧?”。来到一侧,林宗武顿时不悦道:“剿匪是奉命行事,你们竟敢如此抵抗,好大的胆子……还有……铜矿……”。

才说这么一句,陈崔九立刻上前制止道:“谁说不是呢?早知道这样,我们又何必对抗诸位大人呢?至于其他的……就不说了吧?”。

在陈崔九看来,陈覃能在此刻上山十有八九‘办妥了’,否则林宗武岂会让他上山,还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

若如不然,仅凭他一个通匪的罪名,足以将他拿下。

话已至此,林宗武不再言语,依旧板着脸。

陈崔九与陈覃嘀咕一番,而后他上前道:“这样吧,为兄弟们准备了些银子,至于将军您嘛……这个数……”。

话未讲完,陈覃竟抡起手臂,准备一个耳光扇过去:“你就站在这里说啊?干指头蘸盐,倒是行动啊”。

还好躲得及时,陈崔九下意识摸摸脸庞,心中暗暗骂道:“凭什么打我?要不是看到我爹的份上,先做了你这个老东西……”。

这样的侄子,也只有做山匪的命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黑金山藏银之地已被找到,苦力们悉数走出地洞,终于见到了那格外明媚的阳光。

黑金山,结束了……

午后,陈府。

陈覃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日将是他在这个大院里的最后一日。

一通匆匆的敲门声传来后,陶朔立刻跑去开门,看到的却是陈崔九、黑金山的老大。

接到通报,陈覃简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怎么来了?黑金山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是如何摆脱城外的哨卡,直接就进了府了?”。

陈崔九那里的顾得上这些,他进门便直接开口道:“叔父,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朝廷的官军围了黑金山,看样子是要动手了,好在山上有暗器机关,我估摸着还能顶上三五日的”。

见陈覃早已哆嗦起来,陈崔九继续道:“我已把山上的藏银运下山,走的是山崖后的水路,现在就是来告知叔父‘府里的银子尽快转移出城外,否则,一旦黑金山被攻下,弟兄们有人招供,陈府就保不住了’”。

陈覃似乎还没有转过弯来,不停的自言自语道:“那么多银子,如何一时半会能运出去?再说了,这也并非我陈家一家所得,弄出个好歹来,可就全完了”。

什么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大世面?

六神无主之时,正是风浪足够大时,没有任何一人能料到所有的意外,处惊不变,也只是因为还不够‘惊’而已。

连日以来,陈覃一直在惊慌与无助中度过,陈崔九的突然出现,则将他心中最后那根稻草压倒,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一下子就蔫了。

陈崔九着急道:‘叔父啊,如今也不是非要搬这些银子,但这些东西留在府里,反倒会害了我们陈家,只要将东西全部转移出去,他们也查无对证,到时……我们在来日方长……’。

陈覃下意识点点头,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这些白花花的东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此刻砸在他手里,就是一道道的催命符啊。

之前,陈覃已打通知府衙门,只要绕开姜飞越这个新来的知府,出城不是问题,城外是布政司和按察司的人马,这一点他还是有足够的信心。

只是他没有想到,如今城外还来了英勇千户所的兵马,这些人马在云南境内,还是没有人可管得住的。

本能的避险,来自本能排除厉害,经过一番思量,陈覃觉得自己还有最后的机会:就这么干吧。

‘陶朔,你进来一下’。

在这紧要关头,陈覃还是想到了陶朔。

“叔父,外边的马车早已备好,我还带了一些兄弟,很快就可以搞定”。

陈崔九也不避讳陶朔,而是继续向陈覃道:“还有……上次我给你说的,关于那些书信,……就是京城方面的……”。

陈覃长长叹口气,无奈道:“其他的证据都被我一把火烧了,至于京城往来的那些书信……”。

犹豫片刻,他直言道:“关键时刻,这些东西还能救我们一命啊,没有京城的把柄在手,否则,还有谁替老夫说话?”。

陈崔九立刻明白了:那些所谓的证据,就在陈覃的身上。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行动吧……”,说完这句,三人立刻出了屋门。

陈府,结束了……

当仲逸与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到知府衙门时,陈家叔侄已被带到堂下。

陈覃与陈崔九对视一眼,立刻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金山的其他头领很快就全部招供,尤其像乔二这样的人,他们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惊动了锦衣卫,能有好下场吗?

黑金山被剿,其他山寨纷纷放弃抵抗,在那些山匪头目看来:当初,你陈崔九要杀人灭口,此刻倒正是‘回报’你们的好时刻。

一时间,知府衙门挤成一团,作证之人竟大有超过问罪之人的节奏……

盐课提举司衙门,仲姝一如既往回到大院,随意查看一番,之后便回到自己房中。

对这镜子,她细细看着脸上的微微发红,不由的冲镜子里的自己浅浅一笑。

许久没有使易容之术,手法却不见半点生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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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治不了你?

知府衙门,知府姜飞越端坐堂上,不过今日的主审却并非他这个四品知府。ζ菠↑萝↑小ζ说

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并排而坐,一声惊堂木,堂下顿时安静下来,如此高规格的过堂在大理府这些年来还是首次。

“带陈覃上堂”,姜飞越望望钦差,向堂下喊了一声。

班头挥挥手,陈覃立刻被带了上来。

“王侍郎,张御史,别来无恙啊”。

还未等陈覃自报家门,他倒先开口了:“诸位大人来云南公干,陈某招呼不周……却不想是在这种场合见面……世事无常啊……”。

两位钦差相视一眼,刑部王侍郎笑道:“陈覃,世事无常,这话……好像该由我们说才是啊……”。

毕竟是昔日的户部侍郎,论起来也不算陌生,这点薄面还是要给的。

官场中经常的游戏,哪怕接下来要天翻地覆的较量,起初往往都能嘻嘻哈哈一阵,若是再配上酒水、茶水什么的,那气氛就更有一番滋味了。

最起码也是三品的主儿,知府姜飞越只能左右望望,这边笑笑,那边点点头,就差要起身为这些人倒水了。

“陈覃,这里不是京城户部,你也不是户部侍郎,退一步讲,即便你就是户部侍郎,到了大堂之上,也有朝廷王法在,依本官看,一些虚的就免了吧?”。

都察院的张御史可不吃这一套,一脸怒色道:“说,你为何贩卖私盐?私开铜矿?”。

这时,知府姜飞越也起身道:“对,你为何……贩卖私盐?私开铜矿?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陈覃呵呵一笑:“几位大人搞错了吧?怎么说老夫也是曾经的户部侍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私盐和铜矿,这怎么可以染指呢?老夫虽不是三法司的人,但大明律还是懂一点的”。

这么一说,张御史立刻拍案而起:“陈覃,你休的放肆,我们是奉旨办差,你若再倚老卖老,休怪王法无情”。

有功名之人可以免跪,这倒是让陈覃威风了一把。

“带陈崔九上堂”,张御史实在没有多少耐心。

陈覃转过身来,似乎也没有多少惊讶之情,千年的狐狸百年的鳖,姜还是老的辣。

“说,陈覃与黑金山是和何关系?为何要上山?”,堂上立刻就是一阵发问。

“诸位大人,叔父该说的都说了吧?……”,这么一句,陈覃几乎要瘫了。

“你别说话,小心掌嘴”,张御史继续道:“他说是他说,本官现在问的是你”。

如此几番,陈覃陈崔九叔侄一脸懵逼,堂上的钦差也似乎越来越看不懂。

知府姜飞越缓缓起身,从衙役手中接过水壶,对着堂上的两个钦差就是一通殷勤。

这时,陈覃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诸位大人就不必认真了,大家都同朝为官,其中的规矩想必诸位也是知道的:来云南前,京城那边就没有人说……”。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愕然:这老头不是疯了,就是狂的没边了。

“是谁这么大的口气?京城谁敢放这么的话?”。

犹如隔空传音,所有人心头一领,稍缓片刻后,这才循声望去,缺见一群衣着华丽之人直直闯了进来。

衙役班头刚准备开口,瞪大眼睛一看,立刻乖乖闭上嘴巴,身子也不由的后退了几步。

班头微微上前,怯怯道:“诸位大人快里边请,快……”。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来到堂前,冷冷不屑道:“京城就是不我大明的天下了?你们就不是万岁的子民了?”。

陈覃就是再傻、再糊涂,也不会不认识锦衣卫的飞鱼服绣春刀,弄不好一刀下去就全部结束了。

陈崔九不再言语,默默后退几步,却被一一名锦衣卫百户拉住:“带到隔壁去,一刻钟的时间,该审完了吧?”。

“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全招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哀嚎般的求饶声。

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正说着什么,石成突然转身,吓得陈覃竟跪倒在地:“石大人,老夫……我真的没有做那些违背律法的事儿,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石成冷冷的回了一句:“你方才说的京城那几位,我这个名单里都有,要不要放着大家的面念念?”。

陈覃愕然,六神无主,眼睛里都要流出鼻涕来:“不知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但凡能有一点侥幸,还是要继续装下去的。

石成微微点点头,一名锦衣卫校尉上前向门外道:“仲大人,请进来吧”。

陈覃一脸的鼻涕眼泪,恍惚间转身这才看到仲逸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程默,一个便是跟随他多年的管家。

接到仲逸的消息后,程默便继续留在京城,管家到各个大院转了一圈,程默也跟着记了一遍。

“完了,彻底完了”,什么昔日的户部侍郎?陈覃此刻已经完全瘫坐在地上,任何斯文和脸面都不要了。

“陈覃,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大人脾气太好了,本官实在没有多少耐心,你方才不是说,我们不能对你用刑吗?”。

石成皱眉向堂上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道:“二位大人,是不是这样?那就交给我们锦衣卫吧?”。

都察院张御史连连点头:“好好好,石大人这样做,真是太好了,求之不得”。

陈覃急忙跪走上前道:“大人,大人,饶命啊,我真的知错啦”。

石成拍拍手,微微笑道:“两位钦差大人,本案就交给你们二人了,我与仲大人还要去怒江驿站查案,稍后再见”。

陈覃还要死死抓住石成的长靴,两名锦衣卫校尉一脚便踹了开来……

怒江一带,驿站。

仲逸这是第二次来此处,如今他也领了朝廷的旨意:但凡本案事关盐务、铜铁茶,他都可以管,也务必要管,这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作为大明朝最厉害的杀手锏,锦衣卫进入此地的时间远比人们想像的快的多:当钦差从京城起步时,锦衣卫的影子已经撒在这里。

石成等人已换过衣衫,连同仲逸在内,所有人皆是一身布衣。

“仲大人,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就指望你了”。

石成吩咐众人退下,向仲逸道:“至于刑部和都察院的那些人,我压根就没指望”。

第777章 自己跳出来(上)

明媚阳光下,一片空旷之地。∠菠±萝±小∠说锦衣卫校尉在不远处来回巡视,石成思虑再三,打定主意要与仲逸推心置腹。

“仲老弟,据我们的人探查,这一带比较偏僻,事发后那些歹人既要躲命,还要顾及所窃的货物,没过多久便惊动了当地的衙门,只是他们封锁了消息而已”。

石成细细道来,这是他之前想过很多次:“据此,我判断他们就在附近的村子里,有东西藏着,他们的人也走不远”。

仲逸没有应答,微微摇摇头道:“此事已事发多日,在朝廷没有明确旨意前,当地衙门也不好深入介入,朝廷钦差来云南,又是多少个时日过去了?”。

石成失望道:“这么说,那些歹人已经将所窃之物全部转移了?”。

仲逸笑道:“那你说呢?你是那些人,会眼睁睁的等着官府的人来查吗?”。

在锦衣卫的人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经过一番排查、跟踪、密探,甚至严刑拷打,几乎皆是如此。

这一套手法确实令人汗颜,老百姓对锦衣卫谈虎色变,大多也是因为他们秘捕和自己的刑狱,然这一套用完之后一旦再没有结论,往往也就不再抱有希望。

当然,这一套下来后,几乎没有攻不下的人和事,但前提是抓住人,至少要有线索。

石成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他的这一套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仲老弟,你说叫我们锦衣卫都查不到的人,他……会是个什么人?”。

不知为何,仲逸突然想到了早在蠡县衙门是用过的一计——瞒天过海。

所谓瞒天过海,是为“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说白了就是自认为准备的十分充分,经常见到的情景就不再发生怀疑,反而会从另一个角度开始松懈。

而这种松懈,往往是来自内部,而这种结果会导致丧失最终的判断。

出了京城,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石成,竟然感到无比苦恼,普通受了什么重大委屈似的。

仲逸只得安慰道:“石大哥万不可如此说,此事只因你们从京城敢来,一路之上耽误不少时间,错过了最佳的侦查时间,不能怨锦衣卫的兄弟的们”。

锦衣卫的势力不仅仅在京城,眼线布满全国各地,上至王侯将相高墙大院,下至人烟罕至但战略要地极为特殊之处,直隶一带有,偏远地区也有,云南也不例外。

一直以来,仲逸虽与石成交情不错,但他从不愿过多介入锦衣卫的事务,这一点从未越雷池半步。

譬如,他此刻自然不会问:“云南当地的锦衣卫当时干嘛去了?”。

毫无意外,此言一出必会有无数种回答,诸如“锦衣卫的人不是时时事事都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未必就在事发现场,等等……”。

如此一来,石成恐怕就更伤心了。

仲逸长长叹口气,不由上前拍拍石成的肩膀道:“石大哥,此事还不明朗,我们再等等看,有些人之后自然会跳出来的?”。

石成急忙转过身来问道:“什么意思,难道老弟你有什么办法了?”。

仲逸笑道:“你想想看,若这些人真是山匪窃贼之类的,他们为何会选择驿站这样的公开之处,而且之后还留下驿站所有的人,这不是找死吗?”。

石成恍然大悟道:“你说,你是说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这些货物?”。

这一点,从京城来云南的路上,他就想过无数遍,只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全是”。

仲逸继续道:“这批货物事关铜铁、盐茶,还有当地土司送往朝廷的奇珍异宝,而得到这些东西已实实在在收了一把,但这也恰恰引发了震惊、朝廷的震惊、万岁的震惊”。

“震惊?”。

石成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弄这么大的动静,让这么多震惊么呢?”。

仲逸微微一笑:“是啊,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石成立刻又急了:“仲老弟,我的仲大人,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

仲逸连连双手抱拳求饶道:“石大哥莫急,我们看看再说……”。

二人就比此说定,锦衣卫校尉来报:“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已从知府衙门出来,正从驿站这边走来”。

石成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知道啦,这个案子靠他们?还是歇了吧,之前遇到过多少大案,那次是他们的功劳?还不是仲大人……”。

说到这里,他向那名锦衣卫校尉挥挥手,之后便转身向仲逸道:“仲老弟,你快说,我们能做些什么?”。

仲逸双手后背,来回踱步如同师父凌云子的举止,这阵势倒确实让石成觉得更心里有底。

良久之后,仲逸转身道:“抓人”。

抓人?

石成哭笑不得:“嗨,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儿吗?可是,我们要抓谁去呢?”。

仲逸依旧神秘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天边浮云泛起,层层薄云略过,地面时暗时亮,如同一个个虚幻的斑斑点点。

广袤大地之上,草木繁茂,偶有鸟兽越过,留下阵阵叫声,回音久久徘徊。

浮云散阳之下,鲜有行人路过,如同这片天下就是无人之地。

几道身影缓缓而过,如同星星点点再现,无论如何移动都无人关注,一种难得的自由飘来,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别样的天地,俨然一副全新的感受……

陈家叔侄一案已告一段落,直到最终二人也没有弄清楚:陈覃怎么就突然出现在黑金山上?还当着这么多面都看到了?

再说到陈崔九也来过陈府找陈覃,简直就亮瞎了众人眼:同样那么多人看到了,就不用陶朔作证,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

黑金山的瓜葛、通往京城的书信、贩卖私盐的罪证……那场大火之后,仲逸取走了其中一部分,剩余的皆在陈覃的身上,逮个正着。

仅是两处的藏银,足足拉了很多马车,如同拉沙子般的沉重……

傍晚时分,仲逸再次回到眼课衙门,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想留他在知府衙门议事,仲逸则借口还有盐务要处理,等忙完这阵再说。

接下来的节奏又恢复了往常:知府姜飞越到处伺候着京城来的钦差,在他看来唯独这是一件最好的差事:眼下驿站之案还未告破,他这个知府一筹莫展,好在有钦差来顶这个雷。

案子最终能否被告破,取决于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他这个知府只要做到‘随叫随到,尽力协助’即可,无非要人要钱这些,反正之后有朝廷来认这个账。

届时,那怕是云南当地布政司向他补贴这笔银子,仅是按照账本上的记录,他绝不会吃亏,那是一本厚厚的账本:粮草、马匹、兵器,连同诸位大人的吃住、出行,都记录的详详细细、分毫不差。

不过,令姜飞越最欣慰的莫过于陈家叔侄一案的告破,那怕是英勇千户所得了天大的功劳,他这个知府毕竟是出了兵马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到了,京城的请功书中,岂能少的了他?

“走着瞧吧,云南这出戏还在后头呢……”,想到这里,姜飞越就忙的更勤了……

数日一来,仲逸早已恢复了他之前的节奏:每日几乎都在盐课衙门呆着,闲来无事时也会到街上走走,不过也就是那些小摊前买些小吃,再就是与摊主们说说笑笑一番。

衙门中也有人对此议论纷纷,不过程默和肖大可早已想好了说辞,无非就是:“此事自有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去办,岂能轮得到仲大人?眼下盐井之事正忙,盐户们离不开仲大人,盐课衙门更离不开仲大人”。

驻在城外五里处的英勇千户所将士,在结束黑金山之战后,再次陷入了安静,这种安静对有的人来说则是梦寐以求,而对无仗可打的将士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为避嫌,林宗武也只得大多时间留在营地中,即便偶尔出城,也要先去知府衙门说说粮草马匹的事儿,之后再顺便去趟盐课衙门。

见到仲逸和仲姝后,他问的最多的还是那句话:“当时,你到底有没有问陈覃:兵书之事,到底是谁泄露的风声?”。

虽身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林宗武对英勇千户所的兵马有绝对的调动权,但他毕竟不能参与审案,而兵书之事恰恰才是他最关心的。

此事仲逸已说过多次,无非就是重复:“师兄,当时陈覃真的很清楚:他只是听京城的人说的此事,但此事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追查下去毫无意义”。

仲姝早已为他准备好饭菜,也不由的劝说他一番:“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说了:但凡名单上所列之人,他们到京城后都会一一向万岁禀明,再说书信佐证,陶朔当时也确实一直盯在管家身后,你就放心吧……”。

这日午后,街上行人一如既往的热闹,尤其茶馆酒楼之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闲人,这些人又哪里的来的这么多的闲暇?

夏日的天气依旧燥热,这个时节生意最好的莫不于茶馆,一个硕大的茶壶架在红红的炭火上,那怕是头上冒着阵阵热气,坐在一旁也是开心的。

当然,若是再来点瓜子点心什么的,那就更了不得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朝廷还有派兵马到我们云南来,怒江驿站被劫一案,远不止此啊……”。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个,此人倒是经常在一带出没,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不过这种人往往有一个特点:嘴巴特别能说,说的没边了。

但凡这种情形,说说的便有听的,说的越带劲,听的越入神,最传神的莫过于时不时的有人插上那么一两句。

‘兄弟,你这是哪里的消息?朝廷不是已经派了兵马在城外了吗?那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就在城外,他们可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忠勇之士,还派什么兵马?’。

人群中立刻有人回应:“对啊,还派什么兵马?”。

那人笑道:“看你们说的,这次驿站别劫一案岂是那么简单,你们听说了吗……”。

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人围了过来,那人欲言又止,最后又摆摆手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我们还是喝喝茶、喝喝酒就得了,别的事儿,还能管得了吗?”。

“切……没劲”,众人又向放开的松紧一样,各自散了开来。

这时,人群中一名胖乎乎的中年起身道:“兄弟,你这就没有意思了,闲话闲话,那说那了,这又不是公堂之上,大家就当消遣了,干嘛憋着屁不放?”。

“呵呵呵,不放……好难受啊……”,众人又是一阵窃笑,眼看一碟瓜子就这么被干掉了。

那中年男子豪气道:“咱们都是街里街坊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日难得一聚,晚上在旺角酒楼摆一桌,好酒好菜尽管上,算我的……”。

众人立刻起身施礼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让爷破费了,不太好吧?……”。

一桌饭菜就能换个‘爷’来当当,不知是银子值钱了,还是酒太让馋了。

那瘦高个尴尬一笑,不由的摸摸后脑勺,一种‘放出来’的感觉:“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向大伙儿说说,听说啊,这是土司的人自己演了这么一出,这些东西压根就没有被劫……”。

这一说,所有人炸开了锅:既是这样,他们这不是欺瞒朝廷吗?

“哎,你们说说,朝廷会不会派兵来对付……土司……”。

这么一说,好多人立刻闭上嘴巴,大家各自喝茶,新来的一盘的瓜子立刻见底,晚上的酒菜还用吃吗?

人群中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不过大多还是吃吃喝喝的事儿,那瘦高个连同两名年轻男子趁机溜出了人群……

茶馆楼下,一个拐角处,那几人满心欢喜的进了一条巷子,只听一声嘀咕:这下我们又能领不少银子了吧?

不远处数名锦衣卫校尉早就候在那里,为首的百户嘴角微微一扬,脸上皆是不屑之情……

第778章 自己跳出来(中)

大理知府衙门、牢狱之中火光闪闪。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端坐于木椅之上,锦衣卫校尉正试着各种刑具,只是才拿到手中比划两下,立刻又扔到一旁,脸上皆是不屑之。

‘这都什么破铜烂铁?比起我们北镇抚司的诏狱,简直了……’,几人挑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刑具。

这时,一名百户上前道:“别找了,就用我们自己带的那一吧”。

顷刻间,两名校尉呈上一个木盒,打开后却见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利刃。

火光下,利刃闪烁着道道寒光、令人汗颜。

木架之上,三张惊魂未定的面孔,一脸的恐慌,

这三人不时的闭上眼睛,偶尔猛地睁开,还庆幸自己活着,看到眼前这一幕,立刻又闭上了眼睛,额头汗珠滚下,源源不断。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才在街上茶楼大放厥词的瘦高个、豪气‘摆一桌酒菜招待大伙’的中年发福男,连同在一旁帮腔的年轻男子。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见那名百户拿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那三人几乎要窒息了。

石成依旧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桌上放着一杯清水,这是这位镇抚使大人一贯的好。

刑狱之事,但凡这种形,还能说出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么确不知,要么便是活活吞下一块生铁——铁了心了。

“说,谁叫你们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妖言惑众的?”,说话间,那柄利刃已刺入瘦高个指间,之后便是短暂的哀嚎。

片刻之后,一颗脑袋耷拉了下来。

“啪”,一盆凉水泼了上去,瘦高个子微微一颤,缓缓睁开双眼,他左右望望,却见那两人也耷拉了下个脑袋:还未动刑,这便晕了过去了。

“求大人……别打了,我说我说”。

瘦高个连眼睛都在滴血,连连哀求道:“各位大人,我们只是收了别人的一点银子……十两银子一天,换三个地方说同样的话,就在酒楼茶馆这种人多的地方……”。

那人再望望左右耷拉着的两个脑袋,中年发福男蓬头垢面,年轻男子脸上湿漉漉的,若换到平时,他一定会博以‘同’,不过换到此时此刻,他只想说一句“去你的,我要立功,保自己的命要紧……”。

那瘦高个使劲咬咬嘴唇道,唇齿间充满了报复和解脱:“给我银子的叫三虎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补充道:“对了,那胖子得到的银子比我还多,每次请大伙一桌酒菜,他都报的多……起码能顺一二两银子……”。

“你们每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为何要在众人面前这么说,他们是怎么交代的?”,在一旁记录的锦衣卫校尉问道。

瘦高个略略皱眉到:“在西街的马胡同,有一颗大树,一侧有个小院,敲三下门,会有一个妇人开门,她说自己是三虎子的女人,找她家男人有何事?我只说一起听书去,顺便再自己说几段,就这样……”。

至于怎么说的,那瘦高个更得细细捋一遍:“三虎子当时告诉我们,就说‘朝廷要出兵云南,只因土司监守自盗、欺君、欺瞒朝廷之类的……’”。

说到这里,瘦高个歪过头来,神分明就是说:“不要光审我一人啊,他们两个呢?”。

负责行刑的锦衣卫百户移步至中年发福男前,才挥手上前,却见那人立刻睁开双眼,一声颤抖道:“大人,瘦子兄弟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拿了一点辛苦银子,其他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说起三虎子交给他们的话,中年男子也能记住一些:“三虎子说了:朝廷不将从五军都督府派一名将军来,此将名叫李广星,曾率两万大军,歼敌过百万,北上抵御鞑靼、南下抗击倭贼,所到之处无往不胜,此次来怒江驿站,也定能一举扫平西南之乱”。

说到此处,见锦衣卫的校尉纷纷朝这边望来,他立刻模仿三虎的神,继续道:“话说当时北漠之战,敌军十倍于我,仅是战马便可绕城百圈,突然风沙四起、天空云密布……”。

听的此言,那锦衣卫百户举起手中皮鞭道:“你恐怕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是干什么的都不懂吧?”。

石成缓缓放下手中瓷杯,向一旁的百户叮嘱几句,之后便径直出了牢门。

石成离去后,那锦衣卫百户向左右吩咐道:“立刻派几个可靠的兄弟,去城西那个叫马胡同的地方,记住,门前那棵大树,还有敲门后的暗号……”

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如此动干戈审讯不堪一击之流,石成感觉自己着实又受了不小的‘委屈’。

“简直神了,前几仲大人才说要抓人,如今果真兑现”。

这倒是令他诧异不少:“不行,我这便敢去盐课提举司衙门,找仲老弟去……”。

盐课提举司的门口守卫依旧那般松懈,虽然站的笔直,但进进出出之人皆可随意,倒也毫无压力。

如此一说,倒如同摆设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即便门神,也不会挡善人之道,只是不让牛鬼蛇神之类的进来罢了。

“大人,仲大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去了盐井,现在还没有回来”。

门口的守卫自然对进进出出的人十分熟悉,而虽石成一布衣,但他们还是记住了这位锦衣卫的大人。

对锦衣卫的人皆可称一声大人,这似乎也没有大惊小怪的。

石成刚转离去,却见里边走来一人,老远就笑着向他打声招呼。

‘石大人,仲大人去了盐井,在下也正好要过去一趟,要不要……一起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肖大可,与门口的衙役不同,他已见过石成多次,而且他还知道这位威风凛凛的镇抚使,与仲大人的交不一般。

石成微微点点头,他边一名随从校尉立刻上前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在前面带路?”。

肖大可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诸位大人这边请……”。

第779章 自己跳出来(下)

午后,城西马胡同口。狂沙文学网

这是一条很不显眼的胡同,与城东衙门口之威严、城中宽大街道相比,简直判若两景。

胡同口有几处小摊,摊主们打着瞌睡,卖着廉价的玩意儿,前来的主顾还少,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捉襟见肘手头不宽裕,那怕是小孩的玩具也会搞半天价。

常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这一带混迹久了,他们便学会了门道,所卖之物也质地相当次,若是一些吃食,又总能做到短斤少两的,加之好喝懒做,买卖越做越差。

否则,早就搬盐课衙门那条街上去了。

“来两串糖葫芦”。

男子走了过来,顺便说了一句‘给小侄子带回去的’。

那小摊主见这两名男子虽一布衣,但气度不凡,举止间像是个大户人家的,他便立刻睁开睡眼,熟练的取下两串,一脸笑意道:“两位公子有口福啊,刚做好的,我都舍不得吃……”。

那两男子没有言语,直接将一两银子放到手他手中,这倒是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两位公子,你们这是要都……买完吗?’。

那人一手紧紧攥着银子,从起初的大喜又渐渐转为一脸的难色:“可是……小的实在找不开……这个银子太大……”。

那两男子不屑道:“我们一串都不要,银子都归你,不过……得要向你打听点事儿……”。

原来如此,那小摊主立刻将银子收好,不由的拍拍衣衫道:“若是这样的话,那二位公子可是问对人了,这马胡同的事儿,上到不能下地的老人,下到刚出生的婴儿,张家的兄弟闹分家,刘家的儿媳偷汉子,我都门清儿……”。

那两人对视一眼,已满是不耐烦。

小摊主无意中向胡同中的那棵大树下望了望,再看看眼前二人,不由的拍拍脑门道:“哦……原来你们是找三夫人吧?”。

三夫人?就这破地方,还有人能娶得起三房?

那二人微微一怔,而后点头道:‘对对对,老哥你给说说呗,有什么门道?’。

‘哼……’,那小摊主冷笑了一声,兴致立刻减一大半:“这还要什么门道?只要给银子就行,我们这条胡同里,谁人不知这点破事儿?”。

看来这还是个有底线的人,刚这么想,却听他又美滋滋的说了一句:“不过想想也是啊,我们这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唯独这三虎子的女人……这就是三夫人嘛……那模样和段……还是很带劲的……”。

那小摊主正说的陶醉,上有了一两银子,底气也足了不小,大有自己也蠢蠢动的感觉:“要不?咱们一起去吧?”。

“你先回去,这些天就不要来这里摆摊了”。

那两名男子指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向那摊主说道:“去,找他们几人,到时赏银更多……”。

那人还说什么,却见同样几名气度不凡的男子向他这边走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胡同中大树旁,一个姿婀娜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她四下望望,而后细声细语道:“吆,不知二人大哥这是找谁啊?我是三虎子的女人,大白天的,我一个妇人家的,多不好啊……”。

一名锦衣卫校尉上前道:“我们是找三虎子去听书的,顺便也可以自己说上几段……”。

那妇人立刻为他们让出路来:“虎子就在屋里,你们快进去吧”。

才走几步,她又有些失望道:“原来,你们真不是找我的?二位大哥长得可俊啊……”。

那锦衣卫笑道:“当然,我们也是找你的,一会儿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从盐课衙门出来后,石成等人随肖大可一路赶来,直奔盐井而去。

下马后,石成在灶户们看了半天,硬是没有找出仲逸来。他后的一名随从立刻厉声道:“肖大可,你敢诳我们大人,是不是活腻了?”。

肖大可连连摆手求饶,正辩解几句,却见不远处一名男子抬起头来,微微向石成笑道:“石大哥,我们这里可都是老实本分的灶户,都有一堆活儿要干呢,你可千万不要吓着他们”。

石成诧异,立刻快步上前道:“仲老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即便做了盐课衙门的提举,也不至于要下地吧?”。

灶户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若换到一般人,即便朝廷命官,他们也会上前搭讪几句,看到眼前这几人的架势,连动都不敢动一步。

倒是肖大可,他毕竟见过世面,见此景也只得向石成等人解释道:“石大人,实不相瞒,我们仲大人来这里的次数,连我们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如今制盐的手法,怕是一点都不比一般的盐户差……”。

平复石成的惊讶之后,仲逸跨上了肖大可的坐骑,向石成道:“石大哥,我今带你去一个地方……”。

石成望望四周,看着人多眼杂的,他早就想找个地方与仲逸好好说道说道,现在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这个仲老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难不成他真的能掐会算?”。

石成满心欢喜的跨上马背,特意向左右随从叮嘱道:“你们就呆在这里……对了,你们也与灶户们一起干活”。

锦衣卫校尉皆是一愣,石成却不以为然道:“你们不愿意干活吗?……回头本官要将今之事,专们禀告万岁……”。

二人才走几步,随意向后瞄了一眼:“那些锦衣卫立刻投入到灶户的队列,干活那叫一个……”。

此刻乍一眼望去,还真看不出来:人群中,谁是锦衣卫,谁是真正的灶户?

离开盐井后,仲逸也不说话,一路快马加鞭,石成想与他搭讪几句,也不由的紧随其后,就差那么点,还就是追不上。

早在二人当年在北直隶保定府博野县办差时,石成还是北镇抚司的千户,他就领教过仲逸的骑术,他甚至都为此狠狠的自责了一把: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连翰林院的文官都比不过?

好在是骑术,若是知道的更多,如今已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石成岂不是要无地自容了?

“仲老弟,等等我,这到底是要去哪里?”。

骑术嘛,石成彻底服了,他只得大声说道:“我有话对你说,是事关驿站被劫一案的……”。

第780章 我要开矿(上)

二人一通‘赛马’后,仲逸的马儿一阵嘶鸣,总算是停了下来。狂沙文学网

石成立刻下马,匆匆来到仲逸坐骑前,细细打量了一番。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不常有……”。

石成确定这匹马儿并无异常之处,只得连连摇头叹息道:“就是一匹普通的马啊,看不出有任何非凡之处”。

仲逸知道自己的骑术是瞒不住了,对锦衣卫的武将来说,这着实是一大亮点,之前外出京城办差时就曾多次解释过,此刻也只得笑道:“石大哥,是你的坐骑没有吃足草料,下次一定超过我”。

早已习惯了这种‘安慰’,石成也不再计较这些,只怪自己‘骑艺不精’,还说什么呢?

他此刻只考虑驿站被劫一事:“仲老弟,你可真神了,我们今果真在街上抓了几个妖言惑众之人,我让他们顺藤摸瓜,跟到马胡同去了……”。

刑狱之事,看似枯燥,但若深入其中,便总能发现一些颇有意思的事,尤其破案时,不论皇帝交办的诏狱大案,还是民间鸡鸣狗盗之类,结论倒是其次,探究这个结果的过程的确充满乐趣。

这种乐趣还需要有懂得欣赏之人,否则便也就成了——对牛弹琴。

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石成本能对破案之事充满好奇,尽管他确实不是一个能‘明察秋毫’之人,但这份好奇,加上仲逸每次的‘出其不意’断案,如何能让他拒绝?

“仲老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抓住这些人?找到他们的主使,而这个背后的主使,就是此次密谋怒江驿站货物被劫之人?”。

石成想当然做出这样的判断:“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又是此次破案的首功者,与刑部和都察院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锦衣卫惯用的手段:秘捕、跟踪,之后便是一连串的严刑拷问,有飞鱼服、绣刀庇护,一把‘皇权’在手的利剑,查处一般的案件,这一下去,也就**不离十了。

然有时紧凭这样的手段是远远不够的,尤其山高皇帝远之处,尤其时隔许久,才来到案发现场时。

就拿练武之人来说,一个‘武功高强’还是有区别的:何为‘高’?何为‘强’?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见石成一副对自己的推断很满意的样子,仲逸反问道:“如我所料不错,那个叫三虎子人压根也不知道他背后的主使是谁,继续追踪下去意义不大”。

才说一句便是一盆冷水,石成这次选择了沉默。

“其实,此案背后的主使已渐渐浮出水面,谜底就在茶馆酒楼那些妖言惑众之人口中——说的话中”。

仲逸继续道:“谣言谣言,有的时候就是一柄利剑,杀人于无形,就此事而言,这些话显然是经人精心准备的,而这也恰恰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说实话,这一层石成确实也曾想过,就在不多时前知府衙门的大牢中,对着那三个被拷问之人,坐在木椅上的石成也想到了这一点。

毕竟,能在锦衣卫做到如今的地位,也不是盖的。

“照你这么说,是有人借机想挑起朝廷和土司的矛盾,而后再从中渔利?”。

在仲逸面前,石成也不必遮掩,他直言道:“能做这种事儿的,除了缅人,还有谁?”。

表面看,似乎是这样,没有什么问题。

怒江驿站被劫之物,有土司向朝廷进献的宝物,但同样有来历不明之人运量相当不少的铁铜、私盐、私茶,这些东西皆被劫走。这两者间似乎没有什么关联。

嗯,确实是这样的,这一点令仲逸也百思不得其解:公开将贩卖私盐和私茶的事儿显露出来,这是找死的节奏,而铁铜事关兵器铸造,更不是一般人敢碰的。

若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那便是太——巧合了。

仅从土司的宝物被劫一事,可以作出很多文章来:造谣者可以说他们监守自盗,如此便会引来朝廷不满,更令皇帝面子上挂不住,冲着脸面所在,也要表态一番的。

若其他土司皆如此效仿,那非但可不用向朝廷进贡宝物,甚至连田赋、杂税等也可以如法炮制:一句话,东西被劫了,一了百了。

最后吃亏的是朝廷,还得反过来要安抚他们。

反之,若是土司确实没有问题,而此案一直无法告破,同样会引来其他人的效仿,后果是一样样的。

而不管如何,朝廷势必会对云南这一带的铜矿、铁矿、盐矿严查,不查个底朝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连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可是,如此做,对土司有什么好处,对缅人又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仲逸不由的想到师父凌云子,若是他老人家在的话,定能指出一条明路来。

自从那在盐课衙门匆匆一别后,仲逸就一直担心师父的安危,虽有卫叔叔在左右随护,但卫展、章苏、阮文若年纪还小,加之云南这一带地处僻远,不得不防啊……

见仲逸似乎也犯了难,石成干脆坐了下来,又觉得不舒服,索躺在草地上:破案之事着急不得,再等等看吧。

想到了凌云山,仲逸立刻明白:案接下来的分析,就没有必要再向石成讲了。

“对了,仲老弟,你大老远的叫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石成也不愿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他随意说了一句:“总不至于就是让我来听听你这——没有结果的判断吧?”。

仲逸微微一怔: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不远处是一块空地,林大团和小灯笼之前在这里观察多,动工的迹象还隐约可见。

当时,林大团说的很清楚:此处有铜,只要开采得当,一定是一个大铜矿。

据仲逸从唐小丫那里得到的图纸来看,正是印证了这一点。而之前可以秘密探查,若要大张旗鼓的开采,必定是要朝廷准许的。

“石大哥,就是此处,据陈府的人说,这底下是一个大铜矿……他们本想私自开采,如同当初黑金山一样,若果真是那样的话,将是云南又一场灾难”。

此次已领旨办差,恰好有石成在,以陈覃叔侄在黑金山的伎俩为口,仲逸决定在告破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前,先将此事推到皇帝面前。

“石大哥,我大明如今急需补给,若真有这么大一个铜矿,朝廷会作何感想?万岁作何感想?”。

陈默许久,仲逸终于开口道:“到时……你我必是大功一件……”。

第781章 我要开矿(下)

来云南这些子,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最近心格外的好。狂沙文学网

之前来云南前,他还想着自己被大材小用,而来到这里后却偏偏被打脸: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办的都是大案,可连这个小小的怒江驿站案也一时难以告破。

这次仲逸又说对了:通过在茶楼妖言惑众的的瘦高个、中年发福男等抓到了三虎子,但线索从三虎子这儿便戛然而止:他也是从别人那里拿的银子,但连那个人的面都没见过。

石成算是明白了:即便抓到那人,也只能问问赏银之类的,其他的同样没有结果。

好吧,本想来个‘顺藤摸瓜’,结果藤没了,瓜自然也就没了。

自从与仲逸‘赛马’之后,二人那一番谈话,让石成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西南之行、不虚此行。

“云南有大铜矿”,这个消息对石成来说完全就是意外收获,眼下朝廷国库吃紧,南北战事虽暂时安定,但据以往的经验,只要没有将这些人彻底歼灭,便随时会有‘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的迹象、不得不防。

作为亲临战事之人来说,这个‘防’无非就是建立的‘打’的基础上,没有真正的‘攻’,是断断防不住的,如此一来,守也就守不住了。

说白了,就是要随时准备打仗,且是打胜仗,可是打仗靠的是什么?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即便没有统兵参战经验之人,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要的是军饷、粮草、兵器、马匹。

归根结底就是银子,如同老百姓居家过子:你家有几口人,不管是年迈的,还是年轻的,要想下地干活、外出捕猎,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干活?更不用说对付猛兽灾难了。

偶尔断粮一两次,饿着肚皮倒也能得过来,但子久了,莫说要对付别人,自己便要不攻自破了。

这一点,石成与仲逸的看法是一致的:铜铁矿、盐矿最贴合朝廷所需,也最令万岁满意,只要在这上面下足了功夫,一定有所得。

作为锦衣卫的头头之一,皇帝的意愿才是最高的准则,那怕是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也无法凌驾之上,道理很简单:指挥使可以有好多个,但换一个皇帝如同‘改天换’,孰轻孰重,还用掂量吗?

如今,仲逸在盐课提举司看的有声有色,仅是产盐量的提高就足以让同僚望尘莫及,如今再加上铜矿……

“仲老弟是我的福星,我一定要保他”。

这是石成很早就下定的主意,此次来云南后,更是加固了这种决心,否则,凭借他锦衣卫的八面威风,又有皇帝的特许,岂会对一个小小的从五品言听计从?

这还要感谢二人之前的通力合作,尤其北直隶保定府那场变故,简直如同——生死之交。

这午后,石成径直来到盐课衙门,为的正是兑现二人前几的承诺。

“大人好,我们仲大人正在大堂,马上就过来,请稍后”。

肖大可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将清水奉上,尽管一旁放着好茶、好茶具,但石成确实不好这一口。

石成竟满意的点点头,这一点令肖大可倍感意外:换到平时,亦或到其他衙门,莫说镇抚司这样的镇抚使,就是一个锦衣卫的百户,甚至总旗,也断断不会将他们这些未入流的小吏放到眼里。

肖大可离去后,石成不由的四下望望:盐课衙门虽然不大,但院墙崭新、院落整洁,衙役有序,莫名的让人产生一种愉悦的感觉。

这份亲切,大概是因为仲大人的缘故吧?

片刻之后,屋里走进来一人,见到石成后,立刻迎了上去。

‘程默呀,要不说你小子还真是有眼光,放着翰林院的差事不做,找了别人替你的差事,你自己硬是跟着仲大人,一路从京城跟到这里,足见忠心啊’。

在东南抗倭时,程默跟随仲逸左右,对这位锦衣卫的石大人并不陌生,在京城时也时有见面,自然能说上几句话,这一点,是肖大可根本无法比拟的。

程默憨笑道:“承蒙仲大人不弃,在翰林院时,只有仲大人对我是真诚的,让我感受到了——下人也是人,这辈子……就跟仲大人了……”。

二人如此说说笑笑,不多时仲逸便走了进来,石成立刻起相迎。

程默为仲逸备好茶水,之后便向石成势力看,缓缓退了出去。

“程默这小子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没有读过一本囫囵书,竟能说书来,还一一的”,石成不由的打趣了一句。

仲逸笑道:“石大人还真别说,这小子虽没读过书,但好学啊,加之翰林院本就是文人聚集的地方,耳濡目染的,这些年确实长进不少”。

程默只是个插曲,石成特意来盐课衙门,自然不是说他的。

“仲大人,按照前几我们说的,我已派人分别潜到当地衙门、卫所,甚至缅人经常出没的地方”。

石成说到正题:“就目前而言,这些地方也是谣言四起,虽然各有差异,但与之前茶馆上被那几人说的大同小异……只是时间紧,各地远近不同,有些派出去的兄弟还没有回来复命……再等等看吧……”。

仲逸点头道:“这些早就在你我意料之中,那么……其他方面,有没有新的消息?”。

石成子微微一顷,皱眉道:“倒是听一个总旗回来报:在怒江驿站靠近缅人一带,发现几个行踪怪异之人,不过,后来不知为何,这些人很快就消失了,再也没有遇到过”。

这倒是确实是个意外,仲逸无心问了一句:“哦?还有这样的事儿,这些人怎么个行踪怪异了?能让锦衣卫的兄弟跟丢了?”。

在来盐课提举司衙门前,石成就曾想过此事,这也是他来找仲逸的原因之一:“要说怪异嘛,其实也谈不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三两年轻小子……”。

正说着,仲逸立刻打断道:“这有什么怪异嘛,石大哥是不是多虑了,不是兄弟说你……你们锦衣卫啊……看谁都怪怪的……云南本就与京城不同嘛,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起初也是这样想的,见仲逸这么一说,石成便更没了兴致,只是他嘴里喃喃道:“本来没有什么,但他们竟在悄无声息见全部没了踪影,这就真的有些怪了……”。

仲逸端起茶杯,随意说了一句:“既是这样,下次让锦衣卫的兄弟多留意便是……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第782章 一个消息

锦衣卫的能量确实大,才几的功夫,最后一拨人马已前来复命,不过这次却给了石成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狂沙文学网

得到这个消息后,石成又一时没了主意,他决定再去一趟盐课提举司衙门,反正仲逸也奉旨参与查办此案,多去几次又何妨?

门口的守卫对锦衣卫的进进出出已不再过分惊讶,在他们看来,这反倒是他们的一种的自豪所在:看看我们仲大人,虽说是从五品的提举,锦衣卫的大人照样频频前来,而且还是那么的客气。

自豪之余,这些衙役们心中也暗暗生出几分担忧来:照这么下去,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告破后,怕也就是仲大人再次回京之时吧?

又是这个问题,想必不止是衙役们这么想吧?仲大人都离开了盐课衙门,这还干的什么劲?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云南境内,怒江驿站被劫之案,才是无人不晓、无人不谈的大事儿。

进了院子,石成直接来到仲逸房中,肖大可和程默也过来打声招呼,不过见石成今似乎心不大好,二人备好水后便缓缓退了下去。

“仲老弟,我们准备的那件事……办妥了”。

石成也无心茶水,见到仲逸后,开门见山道:“让我们的兄弟扮作商人,专门放出消息要买私铁铜、私盐茶,这种事儿我们之前也做过,经过这些天的探查,云南这里的门门道道,也摸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而后皱眉道:“不过,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若是那边不上钩怎么办?”。

这便是二人之前在密林中商议的结果:怒江驿站被劫之物颇多,宝物暂不用说,携带方便、价值连城,自然不急于脱手,但到手的那些铜铁、私盐,作案之人想必定要急于脱手。

这个道理很简单:这些东西如今砸在手里便是累赘,朝廷如今查的这么紧,正是定罪的依据,一旦脱手非但没有了‘人赃俱获’,还能得到不少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时石成这样说的时候,仲逸没有全然肯定,但也没有断然否决,二人商议一番,最后也就这么定了。

如今说到此事,仲逸自然不陌生,不过,他却并不是仅仅盯着怒江驿站被劫的那一批货。

买卖买卖,所谓有买才有卖,如果只有卖家而没买家,那边无从谈起买卖,这一点由来已久,绝不是锦衣卫精心打扮的这一群人。

在仲逸看来:云南境内有人敢如此冒风险参与贩卖私盐、私茶,必定背后有人cāo)作,而这个人,同样必会领着一群人。

若说倒腾点私盐私茶什么的是为了银子,那么铜铁呢?

显然,后者不是单纯的买卖的这么简单,如同当初在辽阳时,城外有人私铸兵器,而要私铸兵器,自然少不了铜铁。

然这些并非他一个盐课提举司的小小提举可查处,如今有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协助,那就另当别论了。

“事已至此,就再等等吧,若那些人果真有脱手之意,迟早会来找你们的”。

毕竟京城做过‘买卖’,仲逸多少懂一些经营之道,他向石成叮嘱道:“告诉你的弟兄们,不要喊过高的价,否则必会招来别人猜忌,做买卖的嘛,不管有多么希望得到一样东西……总会向买家搞搞价的……”。

石成会意点点头,其实在京城时,他的手下就有潜伏在店铺里的,而且是京城相当大的店铺,天天耳濡目染的,所谓的经营之道,他们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仲老弟尽管放心,兄弟们心里有数,京城都熬过来了,这小小偏远之地的云南,能厉害到那里去?”。

石成显然对此事有成竹,他今来找仲逸是另有要事相商:‘有件事儿,或许与驿站被劫一案并无关联……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但总觉得怪怪的……’。

仲逸探探子,不由笑道:“何事让石大人如此纠结?莫不是又遇到什么难事?如同上次让锦衣卫的兄弟们跟丢的那几个人?”。

石成摇摇头:“非也非也,上次之事,我回去想了想,或许也就是个巧合,加之我们在这一带确实不熟悉,应是多虑了,不过此次倒真有件怪事儿……”。

原来,锦衣卫的校尉打探到一个消息:当地宣慰使司宣慰使要嫁女,就在三后。

宣慰使为土官,承接着朝廷与当地百姓的关联,在当地地位极为特殊,他们的一举一动,或多或少会影响到朝廷与当地人的关系,长久以来,但凡当地出现变故,大多也是与当地土司有着很大的关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丧嫁娶,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也无须惊动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但眼下才发生怒江被劫一案,而丢失的货物中就有土司向朝廷进贡的宝物,也就不令人多留意一番。

如今这一带谣言传的满天飞:说是朝廷要对付土司,只因他们欺君,玩了个监守自盗的把戏,这也不由的让石成不敢轻视。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思嫁女,这其中……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石成还是那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也是锦衣卫一贯的做法:“仲老弟,据我手下兄弟说,该女子要嫁到北边的一个大户人家,仅是迎来送往的马车就达数百辆,加上各种娶亲、陪嫁之物,场面大了去了……”。

仲逸笑道:“石大哥,你的意思是:当初劫怒江驿站的人,又会跳出来对这批货物动手?”。

石成微微点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这是一批价值不菲的东西,算起来也值不少银子呢?’。

众所周知,婚嫁这种仪式由来已久,至于成亲的子也早就定好了,若从这一点来看,倒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也不是临时三两天可想出来的。

照石成所说,此次土司的宣慰使如此讲究排场,当地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不了要来捧场,场面一定闹。

如此一来,无论朝廷命官、土司土官,还有当地士绅大户,甚至于卫所的将领等,都会聚在一起,正逢眼下怒江驿站一案,不闹也不行了。

“石大哥,仅凭目前的消息,我们还无法下结论,不过……”。

仲逸转笑道:“不过……接下来怕是又要有人要跳出来了……人多了就容易乱,乱了就会露出一些马脚……对我们而言,并非就是坏事……”。

第783章 浑水摸鱼

数后,当地宣慰使司大院里里外外一派闹,宣慰使忙着嫁小女,众人忙着在宣慰使面前表现,有人借此场面结识贵人,有人则趁机联络感。狂沙文学网

这一摊子事搅在一起,简直就乱成一锅粥、闹的粥。

宣慰使所嫁之女是他最小的女儿,名叫木木花,这不是她的正名,但平里大家都这么叫,听说是一个算命先生为她起的小名,算过生辰八字,有吉利福顺之意。

子久了,这个称呼也就一直保留下来,以至于好多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名。

木木花平里在家被视作掌上明珠,听说此次远嫁到一大户人家,夫家祖上有功名,现如今有朝廷特许经营的买卖,在当地也是首屈一指的富户,势力相当了得。

土司管辖之地不同于其他州府,土官和佃户之间的关系具有一定的依附关系,如同地主于佃户,一个大家族大到一定程度,便可有很大的话语权,木木花所嫁这大户人家,大约就是这样的。

有头有脸的人总归是要讲一个排场的,而像婚丧嫁娶这种大礼仪,自然是重中之重,锦衣卫校尉打探到的消息一点都没错:仅是迎亲的马车就超过百辆,再加上送亲的人马,场面堪称声势浩大。

再看看马车上绑着红花红布的大木箱子,卸下后足以堆满几个房间,除绫罗绸缎、美酒陈酿外,更少不了珠宝、金银、玉器之类的宝物,这在当地人眼中,是再熟悉不过了。

宣慰使在城中摆了长长的一排酒席,前来道喜的人喝的恰到好处,而后便各怀心事的忙自己的事去了,仪式之后,男方迎亲的人马已来到了门外。

迎来送往的人群中,除双方有头有脸的人外,还有从当地雇来的轿夫、马夫、杂役等,这些人平里专门做这种事儿,别人不好代替,也不屑去做,而这恰恰为某些提供了浑水摸鱼的便利。

以锦衣卫通天的本领和巧妙的手段,镇抚使石成已派属下混在这些杂役中,但对其他三教九流之人,还没来得及全部排查。

与此同时,石成部署已久的‘买家’终于接上线,交易也就定在今。

为此,石成派出数十名锦衣卫校尉扮作商人,根据他们在京城的经验,此次出马带足了现银,‘东家’是东家、账房是账房,伙计是伙计,还有随护之人,十足的商人做派。

按照之前所说,这些人是专门做铁铜、私盐的买卖,只是毕竟这是杀头的买卖,双方自然也就问的少了些。

对卖家而言,自然也是做过一番排查的,不过他们只需要证明一点即可:买家只要是商人’就行。

对锦衣卫而言,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

…………

盘龙谷,一个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险要之地,此山谷前后两个窄窄的出入口,中间则是一块很大的腹地,中间可以同时容纳很多人,只是四面皆是高高的石崖,一旦被围,则凶多吉小。

当然,这是从两军交战而言,换到平时,这样的地形也顶多就是百姓口中的“这是个凶险之地,没事最好还是不用去的好”,仅此而已。

然越是险恶之地,往往越有它不可替代之处,譬如说,今木木花的送亲人马,就必须要从这里经过。

作为当地土司宣慰使的掌上明珠,之前早已派人从这里细细探查过,而来的路上,男方迎亲的队伍已从这里经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大约再有一个多时辰,送木木花的队伍即将从这里经过。

一路之上,所有人脸上皆洋溢着喜庆,连同那些轿夫、马夫、杂役也有不少人偷偷饮了几杯喜酒,喜庆劲儿还未散去呢……

盘龙谷,往西十里处有一片密林,其中经常有猛兽出没,平里这一带更是没有人烟行迹,如此一来,猛兽就更猖獗了。

密林一侧,一队人马早已候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的中年男子,后也皆是凶神恶煞的壮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虎爷,都这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不来?其中不会有诈吧?”。

一名随从抬头望望天空,不由的向中年男子道:“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朝廷正派钦差查怒江驿站被劫一事,还有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的人,不得不防啊……”。

为首的中年男子冷冷不屑道:“什么他么防不胜防的?在云南这个地界,老子怕过谁?给他们个胆子,锦衣卫怎么了?好像咱们没有见多似的”。

这话说的没错,在此之前,此人已派人多方打听‘买家’的份,其中还真找到当地的两名锦衣卫暗哨,得到的消息与其他渠道完全一致:这些‘买家’也是有些来头的主儿,专门在边境一带做买卖,胆子非常大。

恶人欺善人,不过有的时候,恶人偏偏喜欢更‘恶’的人。这个道理很简单,越是恶人,在这个时候,就越显得——安全。

毕竟,这是要杀头的买卖,拿到台面上,还怎么做?

烈下,没有一丝风向,一队人马快速奔来,速度相当之快,地面杂草丛生,马队所过之处,也就是留下一些淡淡的土末草屑之类的杂物。

不多时,密林中奔来一人,立刻上前向那中年男子禀道:“虎爷,买家到了,你过去看看吧”。

“哈哈哈,怎么样?老子没说错吧,在云南这地界,还有谁敢和老子耍横?”。

那中年男子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背着双手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买家’一行数十人全部出现在密林中,为首的是一名锦衣卫百户。

这些人一乔庄,十足的商人模样,此刻,估计连他们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真实份。

“都他么利索点,东西呢?”。

锦衣卫百户骂骂咧咧道:“送亲的人马就快要过来了,错过了这个机会,谁都别想有个好”。

挥挥手,两名锦衣卫校尉立刻抬上一个木箱,打开后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看的人眼馋。

那中年男子缓缓上前,细细围着木箱看了一圈,之后便转向后人说道:“没错,告诉弟兄们,把那批货运过来……”。

“好兄弟,够爽快,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做买卖,此事过去后,我请兄弟们喝酒,挑选城中最好的酒楼……”。

‘还是等过了这阵再说……那个时候,弟兄们还活着的话……’。

第784章 行动取消

盘龙谷另一侧密林中,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正带着属下人马严阵以待

按照他与仲逸之前的计划:一旦由锦衣卫乔装的商人‘买家’带着货物混到迎亲的队伍中,他再借口搜查所有陪嫁之物,由此便可趁机将夹杂木箱中所有的财物,盘查一遍。

快至盘龙谷前,是一条窄窄的小道,所有迎亲送亲之人一一顺着山道而过,众人只得分开队形一个一个沿山道而上,至于那些车马或木箱,只得由苦力杂役们咬紧牙关抬过去。

如此多的人马,到时必定会相隔很长的距离,或许最前面的人早已过去,而最后那个还没开始挪步呢。

宣慰使向苦力杂役们打发了不少喜钱,不过,这钱还真不是那么好挣的。

如此一来,正好为中间调换货物提供了难得的契机:山道、密林,人马分散,不干这种事倒是可惜了。

“木木花小姐,前面就是盘龙谷了,为安全见,我们先派人探查一番”。

宣慰使一名随从向木木花禀道:“只是……山道又陡又窄,还请小姐坐稳了,这些都是老轿夫了,不会颠的……”。

木木花还未完成大婚,下人们一时半会儿还未改过口来,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

一顶精致的轿子,看上去颇为安静,片刻之后,里边传来一声微微的应答:“知道啦,你们看着办”。

一旁的丫鬟不由的插话道:“好啦,好啦,你们小心便是,小姐贵体,要是有个闪失……老爷定不会绕过你们……”。

随从们急忙点点头,之后便命人去探路,嘴里不由的嘟囔了一句:小姐那么文静,丫鬟却这般刁蛮,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兄弟们,看准时辰了,待会儿等迎亲的人马开始过山道时,我们就从山下的密林中穿过,开始动手……”。

化作‘买家’的锦衣卫百户对属下一通吩咐,之后便细细盯着不远处的山道。

盘龙谷下方一个峡谷,下面是一条水流,石崖之高,顺流而下的水流落地而下,如同一个小小的瀑布,在这炎炎夏日,顿觉一股清凉之意。

水潭边一块大青石上,仲逸正坐在那里,他不由抬头仰望,这处景象与当年在义中村时那个峡谷前相似极了。

那个时候他才八岁,名字还叫‘难难’,正与邻家的几个孩童一起戏水玩耍。

峡谷前,一个俊朗少年早就候在这里,他细细看着远处的草木,脸上没有一丝着急之意,如同当年八九岁时的难难那群孩子一般。

“小师兄,小师兄”。

见到仲逸后,少年这才上前道:“小师兄,快告诉锦衣卫的人,暂时先不到迎亲队中……”。

说话的是章苏,他奉命来告诉仲逸这个消息。原本是在盐课提举司衙门就可以传话的,结果肖大可说仲逸今日出城了,这才一路追来。

‘小师兄,你的轻功真是太厉害了,我追了一路,……最后还是抄了小路……’。

章苏笑着对仲逸道:“上次说的话还算话不?什么时候传授于我?”。

仲逸抬头一望,心中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师父的意思。

“轻功之事以后再说,你小师兄我一定说话算话,先说说,师父和卫叔叔他们在那里?”。

仲逸对章苏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他年纪还小,谨慎为上。

章苏笑道:“师父说过‘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至于卫叔叔嘛,我待会儿便去找他……”。

好吧,这么一说,至少今日怕是见不到他们了。

当时,石成说到这个所谓的计划时,仲逸就曾有过怀疑,只是眼下怒江驿站劫案没有进展,他也只好勉强同意石成的提议:眼前摆着木木花出嫁的机会,只能先试试了。

在仲逸看来,此案背后之人不会如此轻易露出水面,不过趁机将当地做贩卖私铜铁、私盐买卖的人一网打尽,至少可以牵出大头来,也算是一举两得。

而如今师父突然派章苏来传话,说明其中必然出了问题,时间紧迫,来不得细想,一旦那些扮作商人的锦衣卫混到迎亲队伍中,一切就晚了。

“师弟,此地不宜久留,你马上去找卫叔叔,我设法将这个消息告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他们就在北侧的密林中”。

仲逸笑着在章苏肩上拍拍道:“回去告诉卫叔叔和师父,有事来盐课衙门”。

章苏点头道:“师父自有安排,不过………依我看啊,咱们现在就可以动手,就凭这些山匪草寇之类的,能奈何?”。

师父凌云子第二批弟子:卫展、阮怀若、章苏、陶雯儿,卫展或受其父卫缨影响,喜欢做个浪迹天涯的侠客,阮怀若喜好读书,陶雯儿思维非凡,唯独章苏一心尚武,如同当年师兄仲启一样。

上次与师父匆匆一别,仲逸还未来得及向师父凌云子说起此事,关于几个小师弟的教导,他这个做小师兄的还真有话要说。

“师弟,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得小觑任何人,……此事……回头再向你们说”。

仲逸叮嘱道:“马上回去找卫叔叔,保护好师父”。

章苏已走出数米,他站到高处,胸有成竹的道了一声:“仲大人尽管放心,天下还没有人可以动的了师父他老人家……”。

这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事都敢拍胸脯。

不多时,程默也向这边赶来,走的太急,见到仲逸后便气喘吁吁开来。

作为仲逸最忠心的跟班,仲大人来到这苍山密林中,他岂有不随护左右的道理?

“你马上去北侧那片密林,告诉石成石大人:让锦衣卫所有的兄弟都不要动,全部撤回”。

仲逸不便出面,陶朔与石成较熟,派他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程默本是来看热闹的,结果听说要撤了,立刻急了。

仲逸双眉微微一皱,程默这才缓过神来,不由的拍拍自己的嘴巴道:“看我这说的什么啊,仲大人放心,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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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飞起来了?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看兄弟们就上手了”。

密林北侧,那名锦衣卫百户正带着属下前来复命,见到石成后便是一脸的不解:“不会是……消息有错吧?”。

镇抚使石成一脸怒色,见属下都朝他这边望来,不由的上前骂道:“都他么脑子进水了?锦衣卫的规矩都忘了?我们的消息什么出过错?”。

那百户心中一惊,不由后退几步,这才反应过来:在石成面前,他如此说话,是犯大忌的。

“所有人……都撤”,石成吩咐了这一声,众人立刻转身,缓缓向后撤去。

方才那名百户随口说了那么一句,石成的心里也不由的泛起嘀咕:“仲老弟的消息不会真的有错吧?怎么连锦衣卫都毫无察觉,他的消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嘀咕归嘀咕,锦衣卫的人已有序后撤,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先回城,到盐课衙门找仲老弟再说吧……”。

锦衣卫的人离去后,仲逸也从另一侧跨上马背,面朝回城方向。

盘龙谷,窄窄的山道中,苦力杂役们正缓缓有序而行,谷口一处高台上,土司衙门的管事正指挥众人一一穿过。

近一半的人已越过入口、来到中间那块腹地,这里地势平坦,又可是乘凉,不少人便坐在地上稍作歇息一会儿。

迎亲的人彼此间大多很熟悉,又逢这等喜事,大家聚在一起,自然随意说说笑笑,之前的一身疲惫也就渐渐散去,气氛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再爬两座山也不是问题。

木木花的轿子在人群中间,当她来到盘龙谷中间那块腹地时,其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大伙加把劲,过了这道坡,就可以出谷口了,小心脚下碎石,尤其木箱的兄弟”。

管家喊了这么一声,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老爷说了,到了姑爷家后,大家伙还有赏银,每人都有份儿,好酒好菜管够……”。

“好……”,人群中一阵欢呼,别的不说,土司的老爷确实出手大方,至少不会在自己女儿出嫁时舍不得这点银子。

这一趟下来,都赶上平日里五趟干活的银子了。

管家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满意的望着底下走走停停的人群,他的心情大好,随手掏出携带的酒壶,美滋滋的饮了一通:这一趟下来,老爷一定会说我办事周到,正逢喜事,到时好处自然少不得……

就在管家满意的拧好壶盖时,他猛地发现底下不少人停住了脚步,眼睛皆朝一个方向望去,脸上皆是惊讶之色。

“小心脚下的箱子”。

还是心疼箱子,管家喊了这么一声,只见两个抬木箱的苦力如同木偶一样呆在那里,抬着的箱子顺着坡道滚了下去。

因高处视线角度缘故,管家看不到腹地中间,他见状扔下酒壶,发疯般的向坡下跑去,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

“管家,小姐,小姐的轿子飞起来了……”。

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总算反应过来,见到管家立刻惊道:“方才……木木花小姐的轿子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管家双腿已被碎石划破,他颤抖着失色道:“别给老子胡说,什么飞起来了?这不好好的吗”。

众人再次放眼望去,木木花的那顶轿子、的确稳稳当当的停在那里。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随从立刻在轿外喊道。

也不管那么多礼仪讲究,管家拖着沉重的双腿,拼命上前掀开帘子,脸色瞬间煞白:木木花不见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说了这么一声,竟一头栽倒在地。

众人连连端来清水,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还有一人——木木花的丫鬟。

“真的,方才我看的清清楚楚,轿子飞起来了,有好几丈呢”。

“对对对,轿子还旋转呢?”。

众人不由的聚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减少一点恐慌,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最后确定:所有人看到这一幕的人皆是一样的结论。

一通摇摆后,管家在灌下一碗清水后终于醒了过来,他睁眼便问道:“那你们说说,除了轿子飞起来,还看到什么?”。

“没有,我们当时只顾着看轿子,没顾得上看其他的……”。

‘我抬头看的时候,轿子已经飞起来了……’。

有人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一声白衣白靴,速度非常之快,还……还旋转呢”。

“不对,是好几道身影,有两三个吧,他们扶着轿杆,轿子便在空中浮行”,人群中,立刻有人补充道。

管家缓缓站起身来,在这群人中,大多轿夫、马夫之类的杂役,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与木木花也非亲非故,遇到这样的事儿,大多人首先自保,这是人之常情。

自保之后,便是一种类似看热闹的心情。

‘木木花小姐被人劫走了……’,立刻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都他么别说啦,现在还是快想想敢怎么办吧?”。

几乎在同时,管家立刻意识道:在这里,或许只有他们几个土司府里的人,才会真正的关心木木花的安危。

毕竟,作为府里的管家,他是看着木木花长大的,这种经历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当然,若木木花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管家到时如何向土司老爷交代?这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的。

显然,轿子如何飞起来?那些变幻莫测之人使了什么障眼法?这些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救木木花?

“快,顺着前面的方向——追”。

管家喊了这么一声,才欲抬腿,却见小腿处一道血口子再次撕开,一旁的杂役上前扶他,却被一把推开:“弟兄们,拿上你们手里的家伙,我有言在先,谁能救出小姐,赏金千两……此事我做主了……”。

盘龙谷一侧,绕过一片密林,便是一条溪流,河道中布满碎石,这些碎石大小不一、毫无章法的排列开来,看着让人不由心头一紧:若是光着脚踩在上面,定是一身鸡皮疙瘩……

河道边土坡上飘过几道身影,两个白衣白靴之人驾着木木花轻轻掠过河面,双脚还未着地,便很快越过河道。

弹指间,便将那些杂乱无章的碎石远远甩在身后。

密林一侧,才准备返回城中的仲逸再次调转马头,他细细盯着前方,顺手从身上取下一块布巾,缓缓蒙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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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 庐山真面目

山道间、密林中,沿路而上便是一处石崖,越过石崖以后便是一个石洞、很深很大的石洞。

那两道白衣白靴的身影经过一番快速旋转后,终于稳稳落于地面,与他们一起“飞起来”的木木花却——早已晕了过去。

石洞口、草木间,仲逸已侯在那里,见到木木花后他细细望去,但她很快被带到洞中……

盘龙谷不淡定了,土司府里的管家一声令下,所有人拼命向轿子飞起来的方向追去,叫喊声连成一片,如同决堤的山洪。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在这盘龙谷中,仅仅靠一身“勇”是远远不够的。

众人忙活半天,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那千两银子的赏钱是要不到了,原本还打算去姑爷家讨杯喜酒喝,现在看来没有这种可能了。

“你们两个,快去姑爷府上就说小姐被劫走了,对方速度太快,没有看太清,请姑爷马上派人来营救”。

实在累的走不动,管家也总算看明白了:此事,瞒是瞒不住了,若因为没有及时向两家禀告,一旦误了搭救的时辰,那才叫坏了大事了。

吩咐了这么一句,他又向自己的随从道:“对了,马上回府,老爷那边……也实话实说,请他尽快想办法吧……”。

管家不傻:就凭眼下这些轿夫、马夫、杂役什么的,难以成事,还是请土司派人来吧。

“小姐,老奴尽力了,若是老爷怪罪起来,你可要说句公道话啊”。

安排好这一切,管家默默的坐在草地上,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似乎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密林高处石洞中,那两名男子将木木花送到洞中后,二人便再次来到洞外那快空地上。

脱去白衣白靴摘掉面罩,仲逸看到的是两个身材还算不错,但长相实在不敢恭维之人,这一看,看的他都有些后悔了。

凭借多年的轻功造诣,仲逸早已判断出:这两个人的轻功相当了得,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可以与师兄和师姐相提并论。

自从下凌云山以来,仲逸还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高手,尤其轻功而言,当初那个觊觎师父兵书、名叫无风的人,他的瞬间移位术就已经相当了得,但毕竟还是差了些持久力。

当然,那或许也与无风年纪长有关,而此次这两个年轻人,显然没有这一层顾虑。

天下武功皆有门派,哪怕那些深藏不露或多家柔和而成的杂家,只要寻根问底,总归能说到那门那派。

即便自创一派,也是一种派,只有没有失传,就会有人记得,有人去传承,更会有人将其发扬光大,如同凌云子于凌云山,仲逸师兄弟于凌云子等。

相比剑术、刀法、枪法,轻功似乎更冷门一些,学的人相对少一些,而有成就者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看这二人,只是做些跑跑腿、传传话之类的活儿,根本就不是背后之人”。

仲逸心中不由的疑惑道:“那么,他们背后之人,又有什么来路?”。

那二人相视一眼,之后再回头望望,双脚轻轻一抬,轻轻跃下山崖,犹如两只飘过的巨燕,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这个举动令仲逸想起了师父曾说过的一个门派,在江湖中算一个小门派,一时记不起来。

“救人,那个姑娘”。

仲逸再次向山下望去,确定那二人消失在视线中,这便决定进石洞看看。

石洞很大,边上有根根竖起的火把,居中是一坛清水,水流发出涓涓之声,向北一侧是一排台阶、很规整的石台阶。

“我说兄弟们,你们说大哥是怎么想的?这么俊俏的娘们,怎么就这样白白放着?暴殄天物啊这是”。

几个人正在台阶上围着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些酒杯、酒碗,几人随意说说笑笑着,丝毫没之前那两个男子冷冷的感觉。

洞顶一侧,仲逸已蛰伏在石壁之上,行如蝙蝠、很大的蝙蝠。

水池旁边,木木花正倒在那里,昏迷许久后终于缓缓苏醒过来。

“呦呵,这个娘们醒了,兄弟们,过去看看”。

台阶上,一名男子说了这么一句,那几人立刻跳下台阶,一脸的坏笑。

木木花才起身,才看了石洞一眼,刚准备喊一声来,却见几张贪婪的嘴脸向这边走来,终于失声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曾知道我是谁?”。

那为首的男子嬉笑道:“我管你是谁,来这里了,你什么都苦都不是了”。

木木花急忙躲闪,却见眼前去路已被堵死,他只得快速后退,后面是水池。

一失足,木木花脚下一滑,身子已向池中掉入,几乎在同时,她还不忘说了一句:“本姑娘就是司死,也不会让你们再靠近一步”。

再次闭上了眼睛,木木花做好了最坏了打算:一天之内,她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变故,大婚之日,竟然被莫名其妙的从轿中劫走,又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莫名其妙的石洞中。

“爹爹……娘……”,来不及说这么一句,木木花感觉自己又要昏过去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声,似乎打斗的声音,又似乎有人求饶,如同一阵风过,她终于没有了知觉。

这时,她感觉自己已经着地了,不过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凉意。

又不知过了许久,木木花的双眼再次睁了开来。

“你?”,见眼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就是方才两眼放光的这群人,如今一个个的死翘翘。

一阵慌乱,木木花立刻向洞外跑去。

才到洞口,她立刻收住脚,又是一阵恐慌。

只见眼前一人,一身常服,身材修好,只是单手后背,正面朝前方,如同早就在等着他一般。

“姑娘醒了?”,片刻间,仲逸转身道:“说说吧,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木木花抬头一望,双眉一紧,怯怯道:“方才……是你救了我?”。

仲逸微微点点头,木木花立刻问道:“你……为什么带着面罩?”。

“我……一直戴着面罩”。

仲逸再次转过身去:“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说说,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木木花立刻后退几步道:“不不不,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我不告诉你……”。

这话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相处也。

“我就坏人?那石洞中那些人怎么倒下了?不离开这里,你知道会有什么人来吗?”。

仲逸无奈道:“不告诉我你家在哪里,起码你也说个地方,只要你认为你认为是安全的就行”。

木木花不说话,频频眨眼,心里开始琢磨起来:“这个人……好像不是坏人……”。

对,没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木木花想到这里,不由的向洞外的空地上跑去。

“这……这么高的石壁,怎么……走啊?”。

木木花急忙收住脚,缺见脚下几块碎石顺势划了下午,连个星点回音都没有,只留下淡淡的曾浮土。

“姑娘,抓好了,走吧”。

不容分说,仲逸快速上前将木木花托起,微微闭眼,口中念念有词,木木花看的一阵好奇,便欲伸手去揭掉他脸上的面罩。

刹那间,二人脚下一阵风起,木木花眼睛微微一闭,忙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似乎风沙就进了她的眼睛。

“飞起来了?”。

一阵欢呼,木木花再次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崖石壁,双手却紧紧抓住仲逸的手臂、抓的死死的。

木木花微微闭上眼睛,蓝田白云下,地面草木一片,皆被踩在脚下。

这一刻,似乎整个天地都属于她。

越过那条地面,河底的鹅卵石映出涓涓细流,这番景象倒是让她想起了什么。

“这种大侠,你该不会是之前抬轿之人,把我绑上山的吧?”,木木花说到这里,又抬手准备揭掉仲逸的面罩。

仲逸迈过头,轻轻的回了一句:“既是如此,那我又为何要将你送下山,这说不通啊”。

木木花仰面朝天,一脸陶醉道:“说的有理,有理啊……”。

越过一片密林,仲逸确定这个方向没有迎亲的人来,这才找了一块草地,双脚缓缓落在了地面。

“好了,这个地方安全了”。

仲逸后退两步,下意识挡住自己的面罩,最后吐出两个字——告辞。

坐骑就在前面,见到仲逸后不由的发出一声嘶鸣,四蹄不停的刨着地面的杂草。

仲逸正欲上前而去,却见木木花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臂,大声说了一句:“不,你不能将我放在这里,你不能走”。

仲逸驻足道:“为什么?”。

木木花:“不行就是不行,这里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你随时可以回家”。

“不,我不愿回家,我已经无家可回”。

“那是你的事,告辞”,仲逸再次抬起逸脚,向前走去。

木木花突然尖叫一声,深深的埋下头,坐在地上,,嘟囔了一句:“脚崴了,哎呀,好疼”。

仲逸立刻上前,细细盯着她的双脚。

“开,开不开?”。

木木花突然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伸向眼前,仲逸面罩终于拿到了她的手中。

仲逸微微一惊,一脸不悦道:“你耍诈?”。

木木花默默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仲逸摇头叹道:“好好好,算我多嘴,不说了,你快回家吧?”。

木木花猛地抬头,看到仲逸瞪大的双眼。

“唰……”,一声响后,一把淡白色的粉末迎面撒来,仲逸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努力伸手去抓,却很快没了知觉……

大理城,盐课衙门中,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来回的踱着步,有些焦急的望着窗外,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快滚下去,滚,老子都喝饱了”。

见盐课衙门的程默和肖大可又端上来热水,石成差点就要翻桌子了。

还真是在天子身边呆过的人,伴君如伴虎学的那叫一个精,就连肖大可和程默这样的人说骂就骂。

不多时前,他们还说说笑笑的,说翻脸就翻脸,太可怕了。

肖大可不明所以,只得怯怯的说了一句:“我……石大人……小的这便派人去找找仲大人”。

程默一脸的为难,他知道仲逸如去了盘龙谷,按理说他要向石成说的。

“既然仲大人没有说,我也不能说,他只是让我传话的,我已经完成任务”。

一路之上,程默反复想过这个问题:我是仲大人的跟班啊,仲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哪怕石大人与他交情不错。

“石大人,小的说的真是实话,仲大人一大早就出去了,有的时候特意吩咐过:不让我们跟上”。

琢磨了半天,程默还是选择了仲逸保密:“石大人,要不我去知府衙门再看看,那里钦差……知府大人什么的……”。

这话说的太高明了:眼下大理府最热闹的莫过于知府衙门,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暂时入住知府衙门,英勇千户所的兵马驻在城外,还要知府衙门管着粮草、马匹。

若大理府是一个大院,那此刻的大理知府姜飞越便是这个大院的管家、大管家。

无心说仲逸去了知府衙门,为的就是将这个热闹推到一个更热闹的地步。

按照朝廷的旨意,仲逸也是领了此次查办怒江驿站被劫一案,他要去知府衙门也在情理之中。

石成一脸怒色,他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瞪了一眼程默,吓得这小子连大气儿都不敢多出一口。

“你们都退下,还待在这里干嘛?”,一名锦衣卫百户说了这么一句,吓得程默和肖大可立刻退了出去。

二人正商量着如何安抚石成的怒气,一时没有解决的办法,左右不适。

这时,门外突然有衙役来报:“英勇千户所的人来了”。

英勇千户所?二人一阵头皮发麻:来个锦衣卫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还不够?如今又来一个英勇千户所的人?

“敢问,是英勇千户所的那位大人?”。

那衙役皱着眉头道:“是……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林宗武林大人”。

林宗武?

肖大可与程默相视一眼,二人立刻齐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林大人进来啊”。

好吧,锦衣卫北镇抚司和英勇千户所,你们都找仲大人,就由你们二人对付着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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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7章 神对话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的,当仲逸苏醒过来时,却看到了一个背影、熟悉的背影。

“公子,你醒了?”。

木木花单手后背,站姿挺拔,看上去颇为干练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仲逸汗颜:这场景,与他之前解救木木花时如出一辙。

“你这是干什么?快……”,仲逸刚说了这么一句,准备动身,却发觉自己已经几乎没有多少力气了。

木木花见他几次挣扎无果,轻松笑道:“别努力了,已经用了我的花粉,先是昏迷,之后便是四肢无力,再以后……”。

仲逸打断道:“我本全力救你,以为你只是一时任性使性,却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阴毒的女人”。

方才木木花瞬间撒出花粉那一刻,仲逸确实未来得及反应,这与他之前所遇到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看似文静的外表下,竟然暗藏这样浮动的心。

当初在京城时,也是领教过袁若筠的刁蛮任性,不过她也只是耍耍怪、搞搞恶作剧什么的,像木木花这样出手果断的,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骂的好,继续骂呀,我就是一个阴毒的女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这总够了吧?”。

木木花人吧?骂人却如此惜字,怕是辞穷了吧?”。

不怕开水烫,名声有何用?这难道就是平日里众人口中的木木花?

终于放弃了挣扎,仲逸只得重重躺在地上,无奈的说了一句:“这种花粉的效力,能持续多久?”。

木木花直直盯着仲逸,而后缓缓竖起两指,而后又变为三指:“药性嘛,不多,就三天,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

咳咳,仲逸有气无力的一阵喘,简直就要气过去了:这个木木花,就是一朵毒花。

三天?若是那个时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一旦查到这个地方,该如何解释?

程默有没有向石成自己来过盘龙谷附近?师父凌云子去了哪里?章苏说要找卫叔叔,他们会不会遇到锦衣卫的人?一旦遇到,又该如何?

仲逸心中盘算着:“今日一大早,与石成约定好:自己在城内侯着,让锦衣卫的人去盘龙谷查处木木花迎亲的财物,可是,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必定会引起石成的怀疑,后果不堪设想。

人与人之间,大多疏忽皆是因为熟悉而疏忽,因为熟悉才将某个本该怀疑或留意的细节而忽略,因为熟悉而不朝更坏的方向去想。

当初因为一起外出办差,数次紧密合作,最终换来彼此的更加信任,也至于可以推心置腹,无论之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的石成与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仲逸,还是如今的北镇抚司镇抚使与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这种交情已实属不易。

然细细想来,石成身上的疑点也并非没有,而从锦衣卫的角度来说,仲逸这位翰林院出身的从五品,更是充满颇多耐人寻味之处。

想到这里,仲逸心口一阵发麻,权当是花粉药性发作所致吧。

起初,还对师父与师弟们此次下山“行万里路”充满期待,如今的仲逸却懊悔万分:天大的事儿自己可以来扛,一旦牵扯到凌云山、凌云山的每一个人,这个后果真的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不行,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再不回盐课衙门,真的要出事了”。

仲逸心中一横:秀才遇到兵,我也不讲理了。

“姑娘,你说,你这种花粉,有没有那种叫做解药的东西?”。

仲逸仰头道:“你只要拿出来解药,隔着这么远,我要拿到手,弹指间的功夫,信不信?”。

木木花后退两步,目测了二人间的距离,脸上立刻充满不屑,伸手便朝腰间摸去。

才上前几步,她立刻皱眉道:“不对啊,万一你使炸怎么办?不妥不妥”。

仲逸呵呵一笑:“连这个胆子都没有,还好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

木木花笑个不停:“激我?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仲逸汗颜:完了,秀才遇到兵,还是兵最终胜利了。

木木花果真与众不同,一张文静的脸庞,姣好的身段,却换的出手便是迷药、一副不怕“骂死”的节奏。

仰天长望,仲逸叹道:一世英名,败在了三天的困顿,天理何在啊?

木木花快速上前几步,而后又退了回去:“还一世英名?你到底是是个什么英名?不就是个侠客吗?轻功确实厉害呀?”。

仲逸几乎不动的姿势,作吐血状。

但凡举止怪异之人,往往有怪异的想法,比如说鬼点子特别多。

“这位大侠,能否透漏一下,尊姓大名,何方神圣?”,木木花双手叉在腰间,面容与举止言行严重不一致。

仲逸点点头:“在下区区无名之辈,不过对于姑娘的大名倒是有所耳闻”。

木木花歪歪头,很有兴致道:“哦?这倒是有意思了,说说看”。

仲逸“掐指一算”道:“木木花嘛,土司老爷的掌上明珠,今日恰逢大婚,却意外遇到不明身份之人,莫名其妙飞上悬崖石洞,又莫名其妙来到平地一块”。

“嗯”,木木花补充道:“又莫名其妙的向某人撒了药粉,又被莫名其妙的在这里戏耍,还被逼着要解药?是也不是?”。

仲逸佩服道:“厉害,不过……还是你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你爹已经派人到处搜寻了,还有你家夫君,恐怕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木木花摇摇头道:“操你的心,我才不愿意嫁人呢,要不是我爹……我才不会嫁给那个又矮又胖的窝囊废……”。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有心思在这里与一个分身无术之人在这里瞎扯?

日头渐渐西沉,山林中已有阵阵凉风的吹过,你没来过就没有感觉。

这一吹,吹的仲逸心头哇凉哇凉的。

“不对啊,你我从来都见过面,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字,还大婚?”。

说完这句,木木花自己也后悔了:为了这个破婚事,闹得满城风雨,这一带还有谁人不知?知道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你到底说不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盘龙谷,又为何救了我?”。

木木花默默的说了一句:“你要是不说的话……或许……解药的事儿……还可以商量……”。

仲逸胡乱挣扎,竟发现腿脚有了一点力气。

好吧,动动好,多动力气大。

“饿了,我饿了,肚子空的,难受,要晕过去了”。

仲逸再次蹬腿,一脸的非读圣贤书的样子:“快点,给我整点饭菜,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能怎么样?”。

“呵呵呵,天色暗下来后,我们的兄弟就会出来,很多、很凶神恶煞的哦……”。

木木花不解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读书人?不像。轻功嘛,更厉害,但不像侠客。能文能武,又非文非武的样子,看不懂……”。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己笑了:“一个侠客,竟然说自己肚子饿的?还哇哇的脚?像个孩童”。

再次呵呵,仲逸补充道:“一个土司老爷的掌上明珠,大婚之日,竟然与一个非文非武的人无聊至极,撒了药粉又不给解药,更似一个孩童”。

此时的木木花几乎已经认定:虽然不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但绝对不会与翰林院之类的衙门有什么关联。

“木木花,你最喜欢什么?”,仲逸突然问道。

来不及多想,木木花立刻答了一句:“本小姐最喜欢的是——打赌”。

打赌?

若仅从外表而言,仲逸绝对不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但经过这番“离奇”的经历,他信了。

“打赌嘛,我倒是也有爱好,不过既然打赌就得要有个赌注”。

仲逸似乎有“饱了”一些,他努力道:“依你的身份,自然不会缺金缺银,那些黄白之物是不是有些俗……换一个……”。

这一点倒是深得木木花的之意:“同感,这话说的还有点感觉,本小姐从不知金银为何物?”。

稍顿一下,木木花笑道:“赌注就是:回头我赢了,你必须要告诉真名,说说你的来历”。

仲逸几乎要笑了:“非也非也,我的赌注是:如果我赢了,你把解药给我”。

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这是要打两次赌的节奏,赌注倒是变得其次,关键是能否赢了对方。

“如果你能出口成章?就算我输了”,木木花胸有成竹道。

仲逸勉为其难:“嗯……那……好吧”。

何为出口成章?在木木花看来只要那种出个题目,而后立刻能答上来的就算是文采了得。

在土司衙门时,木木花最头疼的就是读书,老爹为他请了先生无数、名气颇大者,最终的结果就是:越来越不喜欢读书。

将自己的不爱好视做对别人的折磨,以木木花的脾气秉性,绝对可以进入坑中。

“这样吧,看你也是个闯江湖的侠客,我就出简单一点吧”。

木木花迟延片刻,搜查刮肚的想了一番,最后慢慢吐出几个字来:无名山、无名人。

咳咳,仲逸这次真的要吐血了:若是让翰林院的那帮大人看到这样一个节目,吐血倒下的会是一大片。

“我数十个数字,只要你能出口成章,这瓶解药嘛……”。

木木花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来回炎黄道:“解药就给你……只是这样的题目……哎,对你有些太难了……没办法,我要赢啊……”。

“一二三……”,同情归同情,不过打起赌来,木木花依旧寸步不让。

仲逸终于走了些力气坐了起来,他双膝合并,而后默默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红霞,红霞间道道亮光,将整个山林照的色彩斑斓。

片刻以后,大约木木花还没有数到“七”时,仲逸缓缓抬起一只手臂,示意她不必再往下数了。

霞光下,木木花似红非红的脸颊,她已在一块空地上席地而坐,双手拖着下巴,一副很投入的状态。

“我可以不喜欢读书,但却不能阻止我喜欢读书人的感觉”。

木木花在心里不停的提醒着自己:“只是一种感觉而言,不是针对某个人,你可千万不要真的出口成章啊”。

此事,她立刻又成了文静的不能再文静的木木花,土司大院里的大小姐。

眨眼的功夫,闪电般的思绪,顿时被眼前的声音打断:仲逸开口了。

“穿于崇山密林间,上有悬崖峭壁,下有涓涓细流,石壁退无路,细流可见底,碎碎不断鹅卵石……

隐约可见一山谷,谷口窄窄,谷谷中平而坦,是为盘龙谷……

有女出嫁,上下同庆,必过盘龙谷,喜轿飞于空而过青石流……

山,无名,人,无名,问及此山是何山,是为盘龙山,问及此人是何人,只为眼前人……”。

仲逸张口而不断,木木花不断而惊讶,天边的红霞都快要散去了。

仲逸心中大喜:我赢了。

木木花缓过神来:呵呵、呵呵呵……

“是啊,算我输了,不过……”。

木木花立刻不文静了:“不过,我可没说什么时候给呀,三天以后再说啊”。

仲逸仰面朝天:“老天啊,你睁睁吧……”。

大理府,盐课提举司衙门。

话说仲逸一直没有消息时,这里已经乱成一片,一向张弛有度的盐课提举司,还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作为仲逸最忠实的铁杆跟班,程默火急火燎的,肖大可搭不上话,只得在一旁干着急。水上不敢上,左右不适。

英勇千户所的林宗武踏进门后,一看便知什么情况,作为师兄,他自然要想法拖住石成。

换做别人,一般人根本不敢与石成这样的锦衣卫镇抚使较真,不过,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英勇千户所与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石成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仲逸的反常确实令他起了疑心,但他更气的是,为何锦衣卫的人派出去这么多,竟然找不到一个从五品的提举大人?

正说着,却见盐课提举司衙门一名衙役前来禀报:“诸位大人,仲……仲大人回来啦……”。

说这话的时候,衙役们首先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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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烤鱼吃不成了

是谁的地盘,终究还是谁说了算,即便一个小小的盐课提举司衙门,只要仲逸一出现,什么事都没有了。☆菠*萝*小☆说

林宗武立刻起身,抢先一步道:“仲大人可真是大忙人啊,一大早见出了城,看那方向,又是去了盐井吧?怪不得大家都说昔日堂堂的仲大人简直就是一个好灶户呢”。

仲逸急忙点头向二人致歉:“林大人快不要取笑下官了,大理的差不好当,我们盐务衙门更不好做啊……”。

不亏是师兄,关键时刻也就轻轻一句解围之语言,英勇千户所就在城外,他这么一说,简直就神来之语。

石成早已起身,见到仲逸后一直皱着的眉头解开不少,这么一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来。

“这种与民同乐、打成一片的,也只有你仲大人能做到了,佩服”。

桌上的清水杯再次被端起来,石成不由的说了一句:“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每个差事都好做,朝廷还要我们干什么?”。

显然,这位锦衣卫北镇抚使认为今日在盘龙谷的差事确实让他很没有面子,心有不甘也好,受到“委屈”也罢,一种“老子还要去一次”的强烈**冲上心头。

这架势,仲逸的“嫌疑”暂且不说,再向仲逸要个主意才是真的。

这层意思再明白不过,倒显得林宗武这位堂堂的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有些多余了。

“仲大人、石大人,看你们二人有要事相商……”。

石成立刻来了兴致:看来林宗武还是很识趣的嘛,那知他随后又说了这么一句:“既然是这样话,那我先说了,英勇千户所这儿还有点事儿,恐怕要麻烦仲大人……”。

好吧,知府衙门粮饷供应招架不住了,让盐课衙门暂时顶一下,林宗武不想与这些文官较真,这便找到盐课衙门。

话是这样说,以林宗武的身份,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就估摸着相信了吧。

石成一阵嘀咕:“这个林宗武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不就是在北漠和东南一起办过差吗,交情能有多深?能叫一声仲老弟吗?”。

林宗武呵呵一笑,心中大约在想:仲老弟?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能叫声“师弟吧”。

仲逸隐身领会,向石成努努嘴,一副自己是香饽饽的感觉。

石成也大度一把:林大人请,我们的时间很宽裕。

就这样将石成晾在一边,程默恰到好处的端来茶水、清水,再喝一会儿吧。

回到房中,仲姝急忙关上门道:“师兄,怎么样?我刚才像不像师弟?”。

林宗武双手作揖状,一脸的崇拜:这哪里是像?简直就是师弟重现,刚开始时,连我差点都被你给蒙了。

还好,中间空出来的时间为仲姝争的时间,小小易容术,没想到扮作的是自己的夫君兼师弟。

“不行,我立刻出城,以清理余匪为名,派英勇千户所的兄弟去盘龙谷一带,一定要找到师弟”。

林宗武叮嘱道:“你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做你的仲大人吧……”。

在林宗武看来,只有英勇千户所在,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仲姝则立刻上前制止道:“不妥,师弟至今未归,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带英勇千户所的人马前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林宗武迟延片刻,再看看窗外,如今之际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盘龙谷,那道残阳终于落下,最后留下一抹淡淡的夜色,渐渐地,月光升起,夜色下,一片静谧。

土司大院的人马找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找到,盘龙谷虽然不是很大,那道道山谷、涓涓细流、片片密林,一天的功夫,还真是走不出去。

当然,仲逸那双“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的腿脚功夫,还真不是这些苦力、衙役可以比拟的。

月光下,一个身姿缓缓移动在草木间,月光下,是一张文静的脸庞,连同行走的脚步,都是那么的规整,一条线的模样。

今日,木木花高兴到了极点:原本一场看不上的婚事,竟然在盘龙谷被意外劫走,最后又竟然被神秘之人救走。

起初,木木花还以为仲逸也是当初的那拨人,但从她两次欲揭掉对方面罩后,发现没有她想错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以仲逸的身手,对一个欲揭掉面罩的人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巨大的反击,结果只是一个小小的拒绝。

直到目前,她都不知道对方的大名,但一篇出口成章足以说明一切。

软磨硬泡,木木花终于同意了仲逸的请求:出去整点吃的,哪怕是野味,也可以。

木木花还真没有涉猎的技能,不过下河摸鱼还是基本可以的。

“晚上吃烤鱼,就看在出口成章的份上,我就给你吃点东西啊,至于解药嘛,看心情,说你叫什么?”。

打完鱼,木木花自由自在的走在月色下,她连见面后如何向仲逸说,都想好了。

在她看来,仲逸是一个神秘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有趣的人,这两者加到一起,对一个从小在土司大院长大的大小姐来说,足以让她刮目相看。

不过,天下之事,往往就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徘徊,这也是天下之事有趣的地方。

“晚上吃烤鱼……”。

正准备说了这么一句,木木花感觉自己脚下踩空一般。

“人呢?”。

木木花瞪大了双眼,最后看到的却是一个空空如也。

烤鱼她本是会的,在土司大院的后院里,他就学过这个,若是再有足够的佐料,还真不赖。

“不是说肚子饿了吗?这么晚了,能去哪里?”。

木木花有些气急败坏的将鱼摔在地上,狠狠的说了一句:“早知道就该多给你撒点药,真让药性持续三天三夜”。

这么晚了,让我去哪里?那个人呢?

想喊一声,木木花才想起连之前躺在这里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喊?

“出口成章的那个人,我恨你……”,这一声喊,惊动了夜空,却换不来半点回应。

之后,大约过了很久,早已躺在地上,几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的木木花,此刻又饿又怕,恍惚间,竟然昏了过去。

“小姐,大小姐……”,一阵喊叫声传来,草木间多了根根火把,照出了一条闪烁的亮光。

“是……段叔啊”,看到了土司大院的管家,木木花终于有了一种安全感。

哪怕,这种安全感是以后还隐隐的透着一层失望感。

“小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找了你半天……可真是急死了人,老爷都担心坏了……”。

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管家吩咐人将木木花扶上马背,不由高兴的抹了一把泪。

见木木花不说,众人也不敢说话,找到就好。

不过,这一下,管家也不用担心无法向老爷交代了。

“段叔,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临上马时,木木花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一个神秘之人告诉我们的……”。

第789章 谁厉害?

越回去了,看看你安排的,协同办案的不力,军饷马匹供不上,咳咳……”。

刑部侍郎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一旁的都察院御史继续道:“还有,你们作为当地衙门,问起案情,皆是一问三不知,平日里如何当的差?”。

姜飞越连连点头,脸上虔诚极了,心里却暗暗骂道:“他么的,自己怀不上,怨炕之过,你们他么的三法司的人无能,怨老子算什么本事?”。

今日一大早,京城又来了传旨的太监,朝廷方面已经很生气,又是一道催命金牌。

能耐有多大,发起脾气来就多大,当然,这是真正的发脾气。

姜知府虽是个知府,算个小诸侯,但在这些人面前却装的像孙子一样,大气不敢出一口,全无半点姜大人的样子。

“还有,那个盐课衙门的……叫什么仲逸,怎么回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了知府姜飞越,又开始数落仲逸,在当地衙门中,也就他们两。

“两位钦差大人,下官才疏学浅、办差不力,你们训的没错,但仲大人确实与本案干系不大,就不要……”。

怎么说,就云南大理而言,同一战壕的兄弟也就他们两个了,他不替仲逸说话,还有谁替他说?

姜飞越渐渐的看清了眼下的形势:今日这问罪的架势,怕是不只留在嘴上了。

“来人,请英勇千户所林大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大人来,快”。

刑部侍郎厉声向随从吩咐道:“还有……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

随从立刻领命而去,林宗武和石成来头大,只是他们都算京城来的,自然不在被“训”之列。

“你可知道……这位仲大人就是昔日在京城叱咤风云的翰林院侍读、侍读学士……”。

刑部侍郎和都察院御史低声嘀咕道:“听说,这位仲大人与当今圣上……”。

说到这里,都察院那名御史立刻吩咐他的随从道:“快,追上前面的人,到了盐课衙门一定要客气一点……”。

看来这位都察院的御史对京城还不是很了解,才从地方按察司调入京城都察院,那个时候仲逸从京城来到了云南,不认识也很正常。

就以为一个小小的府城,看来这位钦差还真没有做足功课。

有的时候,仅凭品阶高,也不是绝对就能在官场上立足的,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都察院和锦衣卫的人得到消息后很快就来了,这一来,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个钦差立刻软了下来。

“林大人、石大人,你们二位看……眼下这案子……我们该怎么做?就是找二位来……与姜知府、仲提举一起商量商量?”。

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立刻将主位让了出来,石成也毫不客气,径直就坐了下来。

毕竟品阶和年纪在哪里摆着,林宗武还是让了让,见两位钦差执意要让,石成又在一旁点点头,也就当仁不让了。

有兵就有权,有权才有势,英勇千户所之威名不是盖的,锦衣卫的大名就更不用说。

莫说他们二人了,就是六部的尚书来,也得给几分情面,哪怕是心里充满不屑。

表面恭维,甚至于害怕,心里却不屑,这又是多少人对锦衣卫的态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推卸责任的把戏,林宗武和石成进门一看便知。

“二位大人,你这是开玩笑吧?我们此次来大理,朝廷旨意说的明白:刑部和都察院督办驿站被劫一案,如果有叛乱,英勇千户所负责平乱,至于我们锦衣卫嘛……”。

石成首先开口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各的坑,自己干自己的,姜知府和仲提举只是协助,协助而已嘛……”。

这么一说,姜飞越简直要感动的哭了,脸上满满的感激之情,就差要下跪了。

“是是是,石大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啊……只是……”,刑部和都察院两位钦差立刻大转弯。

才落座片刻,林宗武也看不下去了:“只是什么只是?大伙来这里后,给姜知府添了多少麻烦?又是安排吃住,还要解决粮草,莫说别的,仅是马匹一项,就不是这么简单的差事”。

有人说仲逸,林宗武岂能坐视不管?只是碍于情面,首先只能拿姜飞越来说事儿。

末了,他轻轻点了一句:“至于仲大人嘛……他就是个盐课提举,案子告破后,他只需负责协助盐务和铜铁,管他什么事儿?”。

这么一说,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钦差简直要尿了:这还是京城一起来的吗?

这时,知府衙门的一名衙役端上了茶水,林宗武倒不说什么,但这确实不对石成的路子。

“这他么是什么东西?酒不酒水不水的?喝着一股什么味?”,石成将桌子一拍,地上顿时一堆碎片。

“两位大人,要不?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差事要紧,朝廷追的挺急的……”。

见石成扭头就走,林宗武也顾得那么多情面。

姜飞越一脸懵逼,犹豫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二位大人,稍等,下官送送你,等等……”。

在这位知府大人看来: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是爷,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的爷中爷,真是不经意间就要了你的命。

故意在衙门口转悠一会儿,姜飞越慢慢吞吞的往课堂,才到院子,却见两张灰溜溜的身影走了出来。

“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下官还吩咐后厨准备了酒菜呢”。

看到这副面孔,姜飞越心里高兴的开了花,嘴上却依旧谦卑道:“二位大人,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尽管开口,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那二人只顾着低头走路,随意丢了一句:“不不敢劳烦,姜大人还是忙你该忙的去吧”。

真他么解气,等这句话,姜飞越已经等了很久了。

“对了,忘了告诉二位大人,盐课提举司衙门的仲大人还没来呢?要不……再等等?”。

或许觉得还不解气,姜飞越又加了这么一句。在他看来:凭仲逸的才学,应付区区两个钦差不是问题。

那两钦差只得驻足状,为难极了:若是不等,太没面子了,若是见了,都这样了,一旦说错,就更没面子了。

“这个……仲大人既然没有还没有来……就算了吧……下次再说……”。

二人这么一说,立刻向前走去:仲大人的大名真不是盖的,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自己琢磨了。

“谁说我不来?两位钦差大人吩咐,下官岂有不来的道理?”。

突然闯入,把这三人吓一跳。

姜飞越急忙迎上去,两位钦差底下头,似乎丢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知府大人,你这知府衙门怕是要忙一番了”。

仲逸微微施礼,而后向姜飞越道:“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告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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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这堂审的

午后,知府衙门。

才被英勇千户所林宗武、锦衣卫石成热嘲冷讽一通,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钦差感觉脸面掉了一地,谁知很快又被捡了回去。

这次,他们二人终于宽下了心:怒江驿站被劫一案,终于有了进展。

一群人被押了上来,粗略一看,有近二十人的样子,这些人长相颇有特征,脸部横肉各异、习武之人特有的站姿,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当然,这是习武之人而言,对刑部、都察院的钦差和大理知府姜飞跃来说,就是被带到大堂上的过堂之人。

“跪下……”,这一声喊,惊堂木重重一拍,姜飞越觉得自己已拾回了之前的威望、知府衙门的一把。

咳咳,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喊了轻轻一声咳嗽,堂上的人不由的相视一眼,之后便各自端坐不动。

大堂之上,刑部、都察院的两位钦差、知府姜飞越,堂下一侧则是锦衣卫石成、英勇千户所林宗武,还有排名最靠后的盐课提举司提举仲逸。

此案事关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审讯,又在大理知府衙门过堂,自是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主审,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观审,而姜飞越实际就是个主持过堂的角色而已。

至于仲逸这个盐课提举司提举,似乎倒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按照朝廷的旨意,他本是参与该案与盐务、铜铁相关的查处,但他品阶实在太低,来个从四品都够不上。

堂上倒是给他留了个位置来的,但他最后还是推辞掉了:有这些人在,自己还是向后靠些吧。

“跪下……”。

衙役班头再次喝道,两排的衙役将木棍敲得的阵阵响。

“你他么的没听见是吗?”,班头这暴脾气,平日里也是遇到过狠角色,一般就是吓唬几句而已。

“说你呢……你……”,那班头见为首之人依旧冷冷的站在那里,立刻上去就想抽一鞭子,谁知手还没有伸出去,却重重在摔在地上。

堂下那为首之人不屑一笑,轻轻抖抖左肩,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班头身后一名衙役立刻举起木棍向那为首之人砸去,那人连半个脚掌都未动,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还未转身,棍子却活生生被折断。

“哼哼……”,人群中一阵微微的冷笑声,似乎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事儿。

“哎呀,身手不错,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那班头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的,扯起嗓子道:“兄弟们,操起你们手里的家伙事儿,打……”。

这一身喊,连堂上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也吓了一跳:这些人可都是些将要死之人,不会在堂上做什么过激之事吧?

姜知府立刻明白二位钦差的意思,他立刻起身向锦衣卫石成和英勇千户所林宗武求道:“二位大人,你们看……”。

呵呵,平日里对他们不屑一顾,现在却求之不得,看来还是保命要紧。

“去,叫锦衣卫一个百户所的兄弟来”,石成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而后猛地拔刀转身,直面向那为首之人砍去。

那人只是一个快速后跨步,同时顺势将套在双手的铁链子举起,碰撞下产生的是丝丝火星、随意一瞥就是心惊肉跳。

石成的刀法果真了得,锦衣卫的兵器自然是精心打造,只是如此一来,那人手上的铁链子就被砸断了。

“杀了他……杀一个赚一个”,堂下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堂上再次又不淡定了。

这时恰恰进来一名锦衣卫百户,见二人相博状,他立刻上前道:“石大人,小心……”。

石成猛地转身,却见身后一人再次袭来,同样手举铁链,狠狠砸去,锦衣卫百户急忙拔刀而上,但显然还是慢了点。

霎时间,林宗武腾空而起,手中利剑顺势而出。

一道明亮的剑光闪过,石成身后那人已安然倒地。

当林宗武再次回到木椅前时,椅子还未微微摇晃……

“这这这……,成何体统?从……从来都见过这样审案的……”。

台上的两位钦差见林宗武身手如此了得,心中总算踏实了些,说话的语气也就硬朗许多。

“堂下所有人都听着,若敢再动,格杀勿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衣卫的人立刻冲了进来,石成抖抖衣衫,怏怏的向自己的座位的靠去。

就在他即将入座之时,又突然猛地抽刀向身后一人刺去。

那人身子重重一沉,连半点声响都未发出,顺势便倒在了地上。

“敢动老子?活腻了”,将刀扔在桌上,石成脸上的怒气似乎才减少了一些。

堂上三人不由诡异一笑:什么锦衣卫杀伐果断?比起英勇千户所,那差的不是一点点。

再说说林宗武,此刻完全就是所有人膜拜的对象。

“我说几位大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咱们这案子还审不审了?”。

一直没有漏声色的仲逸,终于缓缓起身道:“现在锦衣卫的兄弟来了,这些人自不敢妄动,还怕什么?”。

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连连点头,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连自己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只轻轻向一旁的姜飞越说了一句:“姜知府……还是……还是你先来问吧……”。

咳咳,姜飞越有些别扭的起身,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嗓门,向堂下开始发问。

堂下的人相互转身望望,也乖了很多:又是锦衣卫的人、又是衙役的,全部兵器在手。

关键,还有那个出手不凡的林宗武,那可真不是好惹的。

如意一来,也就有了一问一答。

‘说,你们是否就是怒江驿站被劫一案的凶手?’。

“什么凶手?我们不知道啊?”。

“那你们是如何被抓到这里来的呢?”。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

“你们连自己是怎么被抓的都不知道?”。

姜飞越怒道:‘这个……你们必须知道,说……’。

或许是被方才一幕给吓坏了,这个姜飞越审案还真不怎地。

台下人一脸懵懂:“这个……我们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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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不是我小瞧你

不得不说,此案越来越有意思;无论刑部、都察院的人,还是锦衣卫,他们竟全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凶手,到底是怎么被抓到的?

至于姜知府,他就更不清楚了,不必问,不过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一定是京城来的人干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刑部都察院。狂沙文学网

在他看来,以这三个衙门的能量,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反正比他小小的知府衙门要强多了。

而对其他人而言:只要是仲逸将人带来的,他们都能沾上一份功劳,毕竟此案大家都有份:好事一起享,出了事谁也逃不掉。

管不了那么许多,对知府姜飞越而言,还是向众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再说,别的不说,此次黑金山被剿一事,就是他的功之一。

“姜知府,你这是审案呢?还是挠痒痒?当这里是茶馆酒楼了?”。

一问一答,才几个回合,姜飞越觉得他的思路才渐渐回归正常,谁知却被锦衣卫镇抚使石成狠狠臭骂了一通。

“实在看不下去了,两位钦差若也是这么个审法,那我们锦衣卫就只好亲自上手了”。

说这话的时候,石成连一旁的姜知府看都没看一眼,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钦差,在京城时就曾见过,也算是给了很大的面子。

北镇抚司办诏狱,但此次石成等奉旨来云南,其主要任务还是借此机会深挖当地的报,尤其事关边疆、土司,还有其他衙门。

直接破案,至少在明面上还是由刑部和都察院的牵头。

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像过堂这种事他完全可以不管,只是实在觉得窝囊。

“石大人,林将军,这个……”。

刑部侍郎起微微道:“这个刑狱之事嘛,审案子不能太着急,否则的话……”。

石成不语,林宗武自然没必要表态,他的任务是以防当地兵变,他的英勇千户所是来平息叛乱的,审来审去,这不是他的好。

都察院的御史也起附和道:“对对对,况且……这些人看样子手不错,你们锦衣卫用刑这一,怕是……”。

石成刚发作,却被仲逸递个眼色:都察院有弹劾纠察之责,锦衣卫虽为皇家办差,但这种衙门,能不惹还是就不惹吧?

大堂之上,林宗武自然不会与师弟说什么,但明显他不赞同仲逸的做法:对堂下这帮凶手,还是锦衣卫的手段来的比较直接。

尽管,他平里对锦衣卫的有些的做法也有所不同,但很明显不是现在。

“堂下所跪之人听着:朝廷早已派出人马,为的就是将你们一网打尽,如今你们皆以归案,若不从实招来,本官……本官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这里毕竟不是刑部大堂,这位侍郎大人也开始‘放肆’了一些,连‘千刀万剐’这样狠的话都放出来了。

或许在这位刑部侍郎看来:趁着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的人都在,早点审早点万事结案吧。

堂下窃窃私语:‘呵呵,这钦差比那知府还傻,就我们这几号人,就是一网打尽了?’。

石成猛地起,只是一个快速的眼神,与此同时,锦衣卫那名百户立刻上前。

‘啪’的一耳光,朝方才说话之人刷去,那人立刻捂住脸,缓缓倒在地上。

这是一把短刀柄,锦衣卫百户从属下手中接过布巾,微微说了一句:“手好的老子见多了,先废掉一只眼睛,再割掉那条烂舌……”。

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一脸懵bi),姜知府急忙起喊了一声:“锦衣卫的兄弟住……住手……”。

一阵异动,只见方才那人浑一阵哆嗦,之后便被拉到了一旁。

‘姜知府,晚了’。

那名百户向属下挥挥手,两名锦衣卫校尉顺手将手里血淋淋的东西扔在众人面前,之后便说了一句:“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人再叽叽喳喳的了”。

倒也是,这招果然奏效,堂下立刻安静下来,连站姿都规矩了不少。

万事无绝对,对有的人而言,还是用些手段比较好。

‘诸位大人,我说,我说’。

重刑之下,必有懦夫,那只血淋淋的红耳朵还没有褪去度,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说吧,再不说别整的老子也没舌头了。

刑部侍郎微微下意识点点头,此刻他的心里都不得不开始佩服锦衣卫的手段了。

可惜了,刑部大牢是很难见到这种雷厉手段。

“姜知府,安排记录”,若不是都察院的御史提醒这么一句,有些人都似乎忘了:还有专门负责记录这么一档子事儿?

“诸位大人,我们哥几个确实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但怒江驿站被劫一案,真的不是我们做的”。

站出来招供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是不是这些人的首领难以断定,但至少是能说上话的。

他目光向堂上望去,之后向左右扫视一番,而后继续道:“至于我们是怎么被抓的,就更不知道了”。

‘啪’一声,石成将水杯重重放在桌上,溢出不少水来。

刑部和都察院的人相视一眼,却听堂下那中年男子又开始张口了。

‘那,我们在南山密林一带,旁边是一条河,上次刚接了一匹私盐……正说着如何处理这批盐时,不然有几名不明份之人出现在面前……’。

中年男子见众人也是一阵的惊讶,这种惊讶如同他们当初被抓时的模样:“我们想着,他们不过区区三四人,我们这么多人还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结果呢?快说下去……”,堂上立刻追问道。

那人苦笑道:“结果……诸位大人不都看到了吗?我这么多人连人家的庐山真面目都没有看清,再醒来……就被带到了衙门”。

原来是这样?

石成不屑道:“这也叫招供?想必这刑用的还不够”。

此言一出,锦衣卫的人立刻上前,那中年男子竟跪拜道:“大人,真的是这样,他们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其余两到三名男子,虽然蒙着面,但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年轻……”。

刑部和都察院的人越听越乱,姜知府急忙转过脸去,向负责记录的问了一句:“都记录好了吗?”。

石成心中猛地一怔:如今站到堂下的就有二十人左右,想必当时现场不止这个人数,这些人手如此了得,竟被三四个人就制服了?

这时,林宗武不紧不慢起道:‘诸位大人,既然方才说到了私盐,是不是由仲大人来说句话呢?’。

第792章 首先是男人

知府衙门外一片安静,今这真是净街了。狂沙文学网

衙役们不少,只有锦衣卫的两名校尉领头,不过这已足够。

莫说寻常百姓了,就是在大理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靠近这一带,也要乖乖绕着走。

锦衣卫就是这么霸气,不服不行。

衙门中,诸位大人稍作休息,之后便要继续开审。

所谓的休息,说白了其实就是方便一下,顺便再换杯新茶、活动活动子什么的。

不过在这种场合,堂上的几位大人,终究还是要趁机私下嘀咕一番的。

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有些话在台面上没法说。

此案虽未审结,但事已至此,有些疑团也就渐渐浮出水面:这些人肯定有问题,但是否与怒江一案有关,有何关联?却不得而知。

从方才主动站出来招供之人说的来看:他们宁愿轻易将贩卖私盐说了出来,但就是不说背后的主谋。

这,到底又是怎么个说法?

“依我看,这个案子棘手的很,这些人肯定不是最后最终的主谋,若是要深挖下去,又不知要多久?一个月的期限马上就到了,恐怕……”。

说话的是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钦差,在他们二人看来:他们只负责破案,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也管不了。

“那你说说,仲大人是怎么抓到这些人的,这么好的差事,怎么又偏偏落在了他的上?”。

刑部侍郎对仲逸不陌生,前几次出京办差,仲逸就屡屡立功,在他看来,若是仲逸此次再拔得‘头筹’那势必要再次进京。

若皇帝朱载垕一高兴,没准会来个大封赏,随随便便就超过他这个三品侍郎了。

都察院的御史轻轻一笑:“这个……你就要去仲大人了”。

对仲逸的出其不意,尤其不按路出牌,他总算是领教过了:真可谓百闻不如一见。

不远处,锦衣卫石成和英勇千户所林宗武走了过来。

“走吧,反正既然林大人说了‘事关盐务’,那就由仲大人接着审呗”。

二人嘀咕一句:“这种事,不求无功,但愿无过就行,有更厉害的人顶着呢……”。

石成和林宗武走了过来,四人再次商议一番,一致同意由仲逸继续开审。

作为这里的知府,姜飞越顾不得说三道四,他还要忙着安排杂务,同样在云南当差,平里二人处的不错,仲逸也过来帮忙。

众人再次回大堂时,林宗武有意放慢脚步,趁机向仲逸说了一句:“师弟,你说他们说得那三四名高手……是不是卫叔叔和小师弟们?”。

林宗武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如果牵扯到凌云山的人,自然由师弟来审,才是最最合适的。

仲逸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句:“不过,待会儿,还得要请师兄帮忙……”。

“仲大人,方才有人招供——事关一批盐务,这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推托了”。

刑部和都察院不愧是三法司的,这两人见有机会能将这快烫手山芋推出去,简直求之不得。

仲逸微微一笑,也不做推辞,缓缓上了堂上。

‘啪’一声惊堂木下,堂内空气都为之一新。

“方才我们几位大人商量一下……先说说,你们山寨有多少银子?这个案子嘛……”。

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众人猝不及防,仲逸开口问的竟然是这样一句:“此事……你们谁可以做主?”。

堂下众人也是一阵懵懂,不由的左右环视,面面相觑却不知此话到底何意。

难道,是要拿银子来抵罪?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个中年男子上,此人就在方才主动站出来招供之人——旁。

堂上的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仲大人的用意:擒贼先擒王,或许此人不是最后的主使,但至少是这些人的头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刀把子……”。

‘说真名’。

‘我叫小刀,刘小刀’。

作为这些人的头头,叫这个名字,确实不如叫刀把子好。

仲逸冷冷道:“小刀啊,有人说你们这些人必定死罪难逃,但本官不这样看,若是你这把小刀使的好,本官还是可以保你一条命的”。

众人哑然,刘小刀心中不由一紧:“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仲大人年纪最小,品阶最低,竟然是最厉害的一个”。

莫说只言片语间找出了‘为首之人’,仅是他的那双眼睛就令人汗颜:平静的时候犹如一汪清水,清澈见底,犀利起来,便是冬冷风的一把快刀,一扫而过便可杀人。

这双眼睛,似乎能将一个人的内心看穿。

久在云南大理这个地界混,新来的盐课提举司提举仲大人,也就是昔的翰林院侍读,仲逸的大名早已远播,无人不知,他也不例外。

来之前,这些人都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刘小刀更是再清楚不过:即便能活着离开衙门,最后也难以交差。

江湖的交差,不同于衙门的交差,衙门里怎么说还有变通的余地,但一旦用了江湖规矩,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仲逸说能保他一条命,刘一刀是信的,不说别的,就冲他曾经北上抵御鞑靼,南下抗击倭寇,就足够了。

这些人手确实不错,不过他们既不是锦衣卫的,也不是衙门里的人,进入江湖是迫不得已,但这似乎并阻挡他们首先作为一个——男人。

那怕是山匪,那怕是平里靠打家劫舍的强盗,一旦有外来之敌,他们依旧可以拿出自己的命来抵抗:这种人古来有之,从未断过。

所有人都程默了,仲逸双眼紧紧盯着堂下之人,最后将目光留在了刘小刀上,正是那双犀利的眼神。

曾经,那荒唐的一个月,唐小丫曾说过一个故事:在你们大明叫倭寇,这些个倭寇从来都没有消停过,我们叫抗战……

“刘小刀,本官不说什么你们家人不家人的,想必做你们这一行的,除了爹娘,也没有什么家人吧?”。

沉思片刻,仲逸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堂堂七尺男儿,这么好的手,可以北上抵御鞑靼、南下剿灭倭贼……就像你们抓捕你们的英勇千户所将士一样……”。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异动。

刘小刀低下了头,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仲逸继续道:‘你们知道吗英勇千户所的将士,杀过多少敌军吗?不管你们受何人指示,若真是一条汉子,本官可以向林将军说,下次出战时,你们可以参战’。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堂下不淡定了,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想开口,却被石成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乖乖闭上嘴巴。

“不过,若朝廷定你们是死罪,你们在战场上务必要战死……那也是一种死法”。

见火候差不多了,仲逸起道:“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被抓之前,抓你们的人是怎么给说的?想必你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用过堂,本官也可定罪”。

末了,他用极其缓慢的语气重重道:“是要做个冤死鬼?还是真汉子的死法,你们自己决定……”。

第793章 神配合

午后,日头渐斜,审案继续。

大约半个时辰后,怒江驿站被劫一案终于浮出水面。

“仲大人,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我们只是一个听命于人的帮会,名叫穿云帮,我们帮主叫流云,江湖人称‘穿云箭’,我们只是受人之托……才干的此事”。

刘小刀一番思量之后,终于决定将实情全盘托出“别人给银子,我们做事,不问原因,只是照做,而且从不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众人纷纷点头,却不免有些遗憾招是招了,但终究没有揪出背后的主使,对一个凑热闹而言,这个故事足以吊起胃口,但对堂上的诸位大人来说,他们要的是——破案。

“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不知为何,仲逸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想到了这里,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堂下一阵愕然,沉默片刻后,刘小刀这才反应过来“妙,真是妙啊。我们打个想了很多种口号,就是没有这么霸气的”。

之后,他又重复道“霸气,真是太霸气了”。

如此一说,堂下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许“仲大人真是太厉害了,可以……可以做我们的帮主……”。

仲逸无言,心中微微‘呵呵’道什么霸气不霸气的,这还是当初唐小丫说的,是那个叫做什么影视剧里……经常说的一句话。

“说什么呢?本官这是在审案呢”,仲逸只得收起微微笑意,开始认真起来,一脸的严肃。

刘小刀这才明白过来,仲大人此言是有所指的。

“回仲大人的话,方才……一时恍惚,太高兴了……”。

刘小刀也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们帮也没有千军万马,就……就几百人而已……”。

好吧,不服不行,区区几句话,立刻就问出了穿云帮的人数,又是一个弹指一挥间。

仲逸心中暗暗喜道“真的要感谢唐小丫,每次都能莫名其妙的帮自己一把,不过……若是她在的话,又不知要嘚瑟成什么样了……”。

唐小丫,又是唐小丫,这一世,还能再见到她吗?

这个想法,仲逸不知想过多少次,每次结果都是一阵阵的迷茫,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刘小刀,你们帮主如今在何处?从实招来’。

刑部侍郎总会不失时机,恰到好处的问上这么一句,也恰到好处的为自己争取点功劳。

“这个……”。

刘小刀再次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咬咬牙道“这个,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帮主武功高强,尤其轻功了得,依他平日的处事之风……”。

犹豫了一下,刘小刀转身望望身后的兄弟,这才继续道“如果他得知我们被抓后,一定会来营救,而且……一定不会放过抓我们的那几人一个中年男子,三名年轻人……”。

林宗武身子微微一动,刑部侍郎趁机问道“那几人就真的没有说他们是那个衙门的?”。

刘小刀一脸不解这个问题不是早就问过了吗?这几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露脸,我们怎么知道?

书生之气,若当时真有人说了这样的话,那何至于在这里费口舌?

真不知道这两位钦差是怎么在三法司混下来的,就是当初的刑部郎中樊文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博远,随便动动脑子,也要比这水平强吧?

此刻仲逸做主审,事关凌云山,他自然当仁不让“那你们再想想,到底有有没有什么线索?这几人就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与其说是审问,不如说成是探底,这个道理林宗武和仲逸心中最明白不过只要堂下这些人没有确切的证据,那么其他人亦无法从现场联想到凌云山、凌云山的人。

以师父的神机妙算,别人自然不会有可乘之机,但师弟们毕竟年纪尚轻,万一所虑有不详之处……

不得不防……

刘小刀眉头紧锁,当仲逸再次问道这一句时,他也在反复回味着当时的场景,然事发至今,每次近乎搜肠刮肚的绞尽脑汁,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仲大人,那些人确实身手极高,但即便从武学招数来看,也丝毫没有半点踪迹可觅,那门那派?根本无从看起”。

说到这里,刘小刀竟然对仲逸有几分愧疚之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但凡有半点线索,我一定会说的”。

此言一出,堂下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大多也就是这个意思确实没有半点线索了。

卫叔叔和师弟们的嫌疑算是排除了,但这些人是如何从事发地被带到知府衙门,想必是所有人心中一个大大的疑问。

“诸位大人,接下来这个问题,下官不知当不当讲?”。

仲逸这么一说,也不管其他的反应,直接向林宗武问道“林将军,你看……”。

堂上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姜知府,连同一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等,立刻将目光投向林宗武。

有些胆怯,方才这位英勇千户所的创建者,出手确实快了点,连刘小刀以及他身后的兄弟们,也都对这个问题有些隐隐的好奇。

咳咳,林宗武并未直接开口,只是缓缓起身,他环视四周一圈,而后用极慢的语速说道“这个……按理说呢……我们英勇千户所的兵力部署是不能外泄的,旨意说的很清楚,我们几路人马各司其职,互不所属……”。

身为英勇千户所的实际掌权人,林宗武越是这样不紧不慢的模样,越能让别人提起兴趣剩余的时间,全部就在自己脑子里徘徊去了。

“既然如此……”,堂上的仲逸继续这种支支吾吾的状态,但让必须要接过林宗武的话题继续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多问了,你们英勇千户所的兵力部署事关重大,探查当地的情况实属必要,如此……才能以备不测……”。

话已至此,众人立刻明白了一定是英勇千户所的人化作密探,在排查时发现的这群人。

后来的事儿,就不必再说了以英勇千户所的威名,莫说这区区几十个江湖人士,即便再厉害的高手,恐怕也不在话下。

“原本此事,本官是不愿说的,既然审案所需,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林宗武简单的一句,以作为最后的定音“不过,此事到此为止,我们在怒江一带,还有兵力部署,希望诸位大人……”。

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立刻起身道“对对对,林将军所言极是,本官能理解、理解……”。

姜知府见状也急忙表态“明白,明白,林将军巧妙布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然的话,我们这个案子,恐怕就……”。

很明显,姜知府将抓获怒江被劫一案凶手的功劳归结于林宗武和仲逸,别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想法的。

林宗武挥挥手道“姜知府言过了,恰巧也正好碰到仲大人路过,顺便就将这些人带到衙门来,不然的话,本官还真不想将这个消息散出……”。

这么好的差事,别人眼馋也没用,不过对锦衣卫的来说,或多或少的还是有些失落、一种被超越之后的失落。

石成随意饮了一口清水,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林将军如此部署没用任何不妥之处,换做我们锦衣卫,我们也会这么做”。

此言甚妙既肯定了林宗武的做法,又对仲逸的举止给予赞许,几乎可以说滴水不漏。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石成的这番话,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林宗武的说法、所有的说法。

众人正在客套几句时,却见门外进来一名壮汉。

‘林将军,我们安插的后山那些兄弟……’。

英勇千户所副千户周通匆匆走了进来,有些冒失的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又压低了声音,之后便向林宗武一侧靠去。

二人嘀咕几句,林宗武而后挥挥手,周通立刻退了出去。

英勇千户所的兵力部署,不止一批,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堂下所有人签字画押后,过堂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姜知府满脸笑意的向京城来的各位发出邀请晚饭一定要在知府衙门留下,略备薄酒、略备薄酒而已。

几乎没有推辞,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当即就答应下来在他们看来,这个案子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向京城回禀的说法,他们也多多少少可以轻松一口气。

还是之前那句话有些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稳稳当当回京城交差就是了,那怕是勉强过关就行。

石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将手中的水杯重重放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个不告而辞。

“本官还有公事在身,要去城外的营地去看看,告辞”。

林宗武做一个告辞状,用的是标准的军人方式,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仲逸一直没有上前,他在堂上整理东西,一旁的程默早已眼下的形势看的清清楚楚。

‘仲大人,方才库大使肖大可就派人来报我们盐务衙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要请你马上亲自过去’。

程默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紧急的样子“方才忙着审案,这才没有打扰你,挺急的……”。

仲逸这么一说,立刻有人附和道“仲大人,既然是这样,那就……”。

片刻之后,仲逸立刻与石成、林宗武出现在知府门口。

“二位大人,你们看,此案……”。

仲逸心里再清楚不过就怒江驿站被劫一案,真正依靠的还是眼前这两位,就凭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呵呵。

石成望望林宗武,而后道“还怎么办?如今只能顺着穿云帮这条线索去查了,先灭了这个流云的人,之后再将他手下这伙人连锅端了”。

有仲逸在,林宗武不好说什么,他只是微微点头道“锦衣卫向来出手不凡,石大人身经百战,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边是锦衣卫,一边是英勇千户所,仲逸自然两边都不得罪,他做好自己的盐课提举司提举就是“这样的大事儿,就由二位大人做主,下官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话没毛病,仲逸便在程默的搀扶下准备上马离去。

石成转身继续向林宗武道“林将军,按照朝廷的旨意只有当地有兵变时,你们的人才可以出马,如今这穿云帮……只是江湖人士,说白了,也就与山匪无异,暗中秘查可以,全部出动则不必……”。

林宗武立刻明白了“石大人放心,本官……连同英勇千户所所有将士,一定按照朝廷的旨意行事”。

“告辞……”,又是军人特有的道别方式。

仲逸才走几步,却被石成追了上来“仲老弟,等等我,我们……一起去盐课衙门……有事相商”。

林宗武看到这一幕,微微停顿一下,之后便随属下掉头而去……

傍晚,盐课衙门。

酒足饭饱之后,石成被仲逸请到了书房,这么隐蔽的地方,除了凌云山的人,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今晚不用再喝清水,石成干脆拎着一个酒坛子,索性就来个痛快的。

“仲老弟,此处就你我二人,实不相瞒”。

或是平日习惯使然,尽管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的,但说到这里,石成还是下意识向窗外看了一眼。

确定无疑后,他这才继续道“据我们的人探查在云南这一带,类似的神秘人物,不止穿云帮一处”。

仲逸惊讶道“哦?照石大哥所言,还有可疑之人?”。

自从来到大理府后,锦衣卫还一直没有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功劳,石成真的按耐不住了。

“我怎么觉得,这些什么‘穿云帮’,这个帮、那个山寨的,似乎他们身后有一个共同的推手、很大的推手”。

石成继续道“我想找出背后之人,不知老弟能否帮忙?”。

仲逸越发不解道“这么大的事儿,我能帮什么忙呢?”。

第794章 匆匆收场

天下之事,没有解决不了的,不管以那种方式。

一月期限以满,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钦差早就向朝廷上了奏章,锦衣卫石成和英勇千户所林宗武也只得同做

毕竟,都是与此案有关的嘛。

当初期限定很紧,但此案牵扯甚广,一个月的期限到后,皇帝朱载垕还是给了半个月的期限,能延长这么些时日,已是破例了。

如此做,并非朝廷有意为之,若是按照之前的期限,所有人都要被问罪,到时候朝廷再派人来,还是刑部和都察院,锦衣卫自是少不了。

届时,新派来的人依旧要重新查起,那也就等于重新计算期限,与其如此,还不如原路人马不变,延长半月期限来的省事。

至于英勇千户所更没有这个必要,如此强的战斗力,单挑一个千户所,怕是天下难觅第二。

这一点锦衣卫也自愧不如,之前小试牛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像这样厉害的存在,还得要有一个更厉害角色的掌控存在,就这一点来说,林宗武显然比石成更胜一筹。

果不负众望,锦衣卫在一个月后很快找到了这些特殊人群背后共同的主使,在仲逸的密切配合下,一锅端了。

为此锦衣卫失去了好几名兄弟,这些人的身手着实不错,好在石成及时部署,又有当地衙门的协助,总算是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完全在可控范围。

在这期间,少不了仲逸这位‘军师’角色的存在,好在二人之前就曾一起办过差,脾气秉性能对付,配合的相当密切,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事呢?

人是抓住了,接下来便是日夜轮番的审讯,与之前一样,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像模像样审了半天,最后还是由仲逸这位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上堂。

仅从结果而言,还是很不错的,所有人都能一一招供,尽管使了很多特别的手段,其中也包括用上了锦衣卫的刑具,但所有人总算能一个交代。

不过这个结果也仅仅是结果本身而言,最后根据招供的结论来看,所有被抓之人都指向一人、一个已锒铛入狱、将死之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户部侍郎陈覃。

这个结果出来,所有人都傻眼了——此次云南之行,就像是一场闹剧:异常声势浩大的开端、最后却是一个匆匆收场。

如同一场乌龙,就这样让所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踏上返京之路。

这日上午,知府衙门口站了长长两排衙役,各路人马已全部到位,仅是有品阶的各位大人,就聚集了不少,一般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诸位大人,云南地处偏远,一路之上还请各位多加小心才是”。

说话的还是知府姜飞越,他脸上依旧笑容满面,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如释重负过:他么的,不管你们是爷还是爷的爷,只要离开这里,老子再也不伺候了。

‘诸位大人,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略备一点土特产,诸位一定要带上……’。

又是土特产,这位知府对这个还真是有研究,一直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样轻松过:东西反正是备下了,拿不拿,请自便。

在姜飞越看来,此次怒江被劫一案,他有向朝廷上奏的权利,而仲逸也会提到他,功劳自是没有疑问。

至于京城那些人,无论刑部、都察院钦差,还是锦衣卫、英勇千户所,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

粗茶淡饭也好,起居安排也好,还是兵马钱粮,他知府衙门是出力最多的,人,总得要讲理吧?

其他人自然是推辞一番,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能太出格,但细细看来,确实也就是土特产而言,最后客套几句,也就象征性的收了下来。

石成依旧不冷不热的样子,其他人自然不敢惹,英勇千户所林宗武没有发话,副千户周通象征性的说了几句,事情也就这么了结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城外十里处一个不高不矮的土坡上,姜飞越再次命令知府衙门的随行兵马——停住。

“诸位大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一路顺风啊”。

这句才说完,刑部和都察院的人还客套几句,却见石成快马一鞭,匆匆向前而去,锦衣卫的人立刻追了上去,留在身后的是一起绝尘。

“噔噔噔……”。

马蹄声再次响起、连同车轮声,不过照这样的速度,至少也要比锦衣卫的慢一半的速度。

英勇千户所将士不同于一般衙门,他们的行军速度必须要按行军方式,如此也就与所有人不同路,一声军人的道别声后,大家便各自离去了。

“仲大人呢?咱们从知府衙门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姜飞越见这些人都消失在视线中,他缓缓将官帽摘下,连走路都大了几分力气。

知府同知皱眉道:“在知府衙门与诸位大人道别后,就回了盐课提举司,听说是有要事处理……”。

姜飞越微微点点头,脸上一副同情状:“仲大人是个好人,也能干,只是不太会来事儿……不过还好,此次钦差回京后,仲大人也是大功一件”。

其他人吩咐附和道:“就是,就是,仲大人是厉害,不过还得要知府大人把控全局才是……”。

‘知府大人,今日我们有何安排?派出去盯梢的兄弟,还要继续吗?’,一名随从问道。

姜飞越才上了轿子,顺手撩开帘子道:“还盯什么?叫他们都回来吧,今晚……我们好好摆上一桌,痛痛快快喝他几大杯……”。

山道中,一骑快马迅速奔跑,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一般马匹,显然是上好的马种,而驾驭之人,也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出城后,石成特意让锦衣卫的慢他一拍,不紧不慢的节奏,他自己则单人单骑直奔向前。

越过山道,前方一片草地,之后便是一片小树林。

一棵大树下,拴着一匹骏马,很悠闲的在啃着地上的绿草,一名年青男子正在那里悠悠观景。

听到马蹄声后,他只是微微转过头,却没有起身。

‘仲老弟,你的速度简直太快、望尘莫及啊’,石成下马后,径直向仲逸走来。

仲逸懒懒笑道:“非我速度之快,乃因知府衙门的那些送行之人太过繁文冗节,这才耽误了石大哥的行程而已”。

二人事先约定好的见面地点,就在之前查案时路过此处,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石大哥,此次一别,你我二人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临别之时,兄弟我有言相劝”。

仲逸这才起身道:“此次怒江驿站被劫一案,表面上有了结论,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大理之事,不止于此,云南的问题,远远没有拿到台面上”。

石成点头道:“为兄正是此意,这才专门临别之事单独与老弟见面,为的就是讨教一番,还请贤弟千万不要见外”。

这个疑问石成早就有之,就目前而言,似乎将一切指向陈覃并无大碍。

至少,在明面上能说的过去:程覃与京城的人勾结,在当地染指铜矿、私盐,自然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销路、财路。

此次怒江被劫一案,正是他为了扩大自己的销路,借机打击‘同行’的一种手段,做这种买卖的不止一家。

这再明白不过:此案一发,朝廷势必会来查,一般参与私开铜矿、私盐的人都会被灭,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而作为原户部侍郎,又有京城的人罩着,自然能躲得过去,那么剩下的便是他一家独大。

陈覃的想法远不止于此:一旦朝廷大张旗鼓的查怒江驿站被劫后,便会在短期内认为这里一切正常,不会再有不法之事,而他也就能继续做下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怒江被劫案一旦开始查处,其他‘同行’必须被灭掉,而自己则必须要保留势力。

故此,当粗驿站被劫时,只是丢了货物,而没有伤亡人员,为的就是让朝廷将更多的经历放到查出私盐、铜铁之上。

这个解释,简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着听着,就如同不是陈覃自己的打算,而是别人替陈覃想好的一种托词。

后来呢?后来便是陈覃的如意算盘打空,他只是搞定了云南布政司和按察司,没想到英勇千户所的人一来,黑金山彻底就结束了。

至于当初在驿站被劫的货物当中涉及土司的宝物,完全可以说成是一种意外。

况且,无论铜铁,还是私盐,无非就是一个利字,能多劫一点是一点,这有什么问题吗?

要找个背锅的,就是整个天下之事都可以强加于他,而且似乎总能找出一套看似合理的说辞。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怎么说都行;身为之前的户部侍郎,陈覃有足够的分量做这些事儿,而他也确实参与了其中一部分,所以将一切退给他,也能说的过去。

如今的陈覃已被押入大牢,开刀问斩是迟早的事儿。

对一个将死之人,多那么几条罪状,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令人意外的是:如此漏洞百出、牵强附会的说辞,竟然被朝廷采纳了,所有人回京是京城来的旨意,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对此,仲逸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这才特意留了石成与他单独见面。

很明显,在诸多路人马中,唯独锦衣卫最靠近皇权,毫无意外,在关键时刻,皇帝最信任的,还是锦衣卫,而在这些锦衣卫中,当然是石成最有说服力了。

按照二人之前的约定,仲逸的另外一个计划,也必须要借助这位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才能完成。

“石大哥,你说你们从京城来时,声势浩大,如今又大张旗鼓的离开,现在是不是某些人警惕性最松的时候?”。

时间紧迫,仲逸决定开门见山:“若是我们此刻杀他个回马枪,保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仲逸这么一说,石成脸上极为惊讶,惊讶到有些失态,对这位锦衣卫的风云人物来说,还真是不多见。

很快觉察到这丝异常,他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自叹道:“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于心不甘啊……”。

石成看上去很是纠结,这种失态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道。

时间真的很紧,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推心置腹。

无孔不入之人从来都不会有,软肋是必然的,只是看你找对了没有?

“仲老弟,你这个兄弟……我服了”。

石成准备跨上马背,却又补充了一句:“我认了”。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遇到更高的——高手了。

之前在凌云山时,师父凌云子就曾说过,那是他们很小的时候,时隔多年原话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意思却从未敢忘。

道理再明显不过:石成能说出这番话,一定是背后有人提前做了预知。

预知,而且能预知到关键之处,往往是最无敌的。

一阵风过,石成再次犹豫,骏马四蹄在原地打转,却并未向前一步。

‘也罢,你我有此缘分,多次患难之交,是天意使然,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石成望着远处,锦衣卫的人马即将赶到,他只需要策马而出,很快便可与他们会合。

‘万岁已经说过:若是有人说大案告结之后,再杀个回马枪,一定要阻止’。

石成有些颤抖道:‘仲老弟,你真的很聪明,但是……为臣子的,……不能走在万岁前面……超的太远’。

仲逸脑中飞速旋转着,石成短短几句话,还有什么可以为自己,找些有利的说辞吗?

“石大哥,万岁原话是“有人告诉你”,还是“仲大人告诉你”?”,仲逸努力克制着自己。

石成已调转马头,随风飘道:“兄弟,还要我说的那么明吗?”。

……

石成离去后,仲逸立于原地而不动。

直到一阵风过,他才再次清醒过来。

“师兄他们应该到了吧?”。

仲逸很快跨上马背,除石成外,他还特意约了师兄林宗武,师父、卫叔叔、师弟们,也想趁机与他见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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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 无功也要庆祝

仲逸回到盐课衙门后,已过晚饭时分,大院内是一派轻松之气。狂沙文学网

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告破’,京城来的各位钦差也走了,一直紧绷在大伙儿心头的紧张之弦,也终于得以卸了下来。

从知府衙门那边传来消息:所有衙役都在府外不远处的一个酒楼聚会,气氛相当之闹,听的人羡慕。

这个消息传到盐课衙门后,众人自然是心里一阵痒痒:以仲大人平行事大方的风格,岂能少了今晚这一顿酒菜?

程默将这个意思向仲逸说了,还未来得及表态,却见一群人纷纷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同提举杨尽洺,之后便是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

库大使肖大可最后一个进来,他进门开口便是一句:“仲大人,你快到外边看看吧,兄弟们到现在可还都空着肚子呢”。

好吧,仲逸回来的晚了一些,结果所有人都一块饿着肚皮。想必这一晚,是要来个彻夜难眠了。

仲逸笑道:“这样啊,都是我的失误,耽误了兄弟们饭点,这样吧,要做个补偿的,这顿……所有兄弟,都算我的”。

程默早就将银票备好,拿在手里使劲晃晃,脸上得意道:“诸位大人,兄弟们,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酒菜,足够啦……”。

临了他还不忘提醒一句:‘现在不是当值时间,大家换好衣裤,今晚不限量……’。

肖大可正向门外的衙役们通知,转却见门口围了一群人,大家伙儿听的真真切切。

“仲大人最好……”,这种拥护是必然的。

大难来时一起扛,如今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尊卑之分,偌大一个衙门,欢喜时竟有几份家院味道,这一点是知府衙门远不能及的。

一片闹声中,仲姝的丫鬟刘妙妙走了进来,众人这才安静了些。

‘仲大人,夫人分吩咐了:最近连劳累,子骨弱很多,今上街你去郎中时抓的药,如今都煎好了,快点喝了吧’。

刘妙妙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下午不见仲大人的影,原来他是去药房看郎中了。

同提举杨尽洺与姜军、蔡一书等相视一眼,几人商议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仲大人,今……还是算了吧,你先养子,等回头再说……

咳咳,仲逸咳嗽的倒是时候,只是他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杨大人多虑了,我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的,咱们走吧……”。

见仲逸才喝下药汤便要动,刘妙妙立刻上前阻拦道:“夫人说了:今晚你不得外出,她还请了几个郎中,待会儿还有给大人把脉,人家可是名医,一般不好请的……”。

仲逸耸耸肩,做无辜状,还是程默识趣,他立刻上前道:“诸位大人,要不我看这样吧:就让杨大人代仲大人去招呼大伙儿,仲大人这顿,等后再补上”。

好吧,这一句话,仲逸的不少银子又要出去了。好在这位昔的‘仲少东家’从来不在乎这些,不就是病好后再安排几桌吗?

仲逸对程默的这个提议颇为满意,他点点头接过话茬道:“既是如此,就劳烦诸位大人了……”。

‘啊哈……’,又是一阵哈欠,其他人立刻起道别,满心欢喜的向外走去。

一轮明月下,盐课衙门渐渐变得安静、安静极了。

在仲姝的陪同下,凌云子和卫缨,连同卫展、章苏、阮怀若等也相继来到大院,去了仲逸的书房。

“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卫叔叔”。

仲逸与仲姝上前拜道,之后二人玩笑道:“师父,这次来,先不着急走吧?”。

凌云子笑而不语,卫缨指着一旁的卫展等三人笑道:“就是你师父着急回凌云山,你的几个小师弟也想多留几啊”。

如此一说,仲逸心中已有分寸:此次下山期限已到,即便要留,也就是三两的时间,不会再长了。

上次凌云子来盐课衙门时,仲姝已经上街备了一些东西,有衣物、吃食,连同她多年收集的书册,一并打包后便可带回去。

穆大娘下山后去了京城,她的‘差事’由卫叔叔的女人,也就是卫婶接替,从小与穆大娘特有的感,他们几个那个没有受过卫缨的指点?

给卫婶的礼物自然不会少,这也是他们多年的习惯,从未改变过。

片刻之后,仲姝便将饭菜端了上来,丫鬟刘妙妙被支了出去,这种场合是断断没有必要让她参与的道理。

‘逸儿啊,你说说,眼下这大理府,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用过饭菜后,凌云子首先开口道:“你这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不也奉了旨意的吗?真打算就这么了结了?”。

不用说,这正是仲逸和仲姝最担心的一件事儿,在回凌云山之前,这也是凌云子最放心不下的。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仲逸不会在大理盐课提举司的任上呆的太久,要么回京城,要么调往其他的衙门,迟早的事儿。

如果这种说法成立,此次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将是至关重要的突破口,仅是黑金山和查处贩卖私盐两项,仲逸就足以再升迁一次。

按照以往的节奏,仲逸这次升迁最起码也是个五品的实权,而且还极有可能不在大理府。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凌云子也就没有单独将这个问题提出来。

很明显,怒江驿站被劫一案,查处的结果很难令人信服。这一点,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能看的出来,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的人能看的出来,就连知府姜飞越也能看的出来,更何况凌云子呢?

方才与石成在密林中一番交谈,令仲逸有些汗颜,在师父面前他也确实有话要说。

仲逸点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连锦衣卫的人都撤了,想必这定是皇帝的旨意,大规模的复查是不可能了”。

凌云子笑道:“关于此事嘛……你们三人说说,给你们的小师兄出出主意……”。

第796章 大事未了,小事不断

寒来暑往,秋来夏去,暑气渐渐褪去,转眼就到了夏末时节。狂沙文学网

相比北直隶,云南地处西南,凉意还不是那么的明显。

正如当初所料,朝廷的钦差离去后,大理一带也就安宁了许多,再也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子如无风的湖面,平静极了。

知府姜飞越的子还算过的舒心,他一直在等着京城来的消息、奖励他的旨意,论功行赏,他就是想给自己升迁再铺一条路而已。

不过,子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朝廷的旨意却迟迟没有来,姜知府的心里稍稍有些着急起来,他特意来盐课衙门找仲逸。

对此人的面目,仲逸已看的一清二楚:不是很贪财,但绝对是贪名之人,尤其对自己的仕途看的很重。

但凡这种人,往往在相互有用的时候也能出把力,但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便大不如前了。

仲逸只是一番简单的安慰:现在距离钦差们回京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姜知府是不是着急了点?

还亏是在京城呆过,别的不说,仅是长途跋涉、来回路上的时间何止半个月?再加上钦差到了京城后,内阁、三法司等还要重新议事,最后还要等皇帝点头,繁琐着呢。

姜飞越连连点头:“对对对,仲大人所言极是,倒是本官着急了些,既然是这样,就再等等吧、等等……”。

为了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他又象征的说了一句:“当然,本官也主要是为大理府着想,仲大人你也知道,前些子,朝廷从京城来了那么多人,好多开支,可都是我们垫着呢……”。

送出盐课衙门口,仲逸心里不由叫骂道:‘伪君子,还为大理府着想,是为你自己升迁着想吧?’。

这个姜飞越一点都不傻:他是来向仲逸打听小道消息的,谁不知道他曾在翰林院混的顺风顺水,又在昔的裕王府做过侍读,消息来源自然自然要比他多、多的多。

姜飞越离去后,仲逸也没有急着回衙门,今头不错,顺便在街上走走。

不远处的小摊比往常少了很多,怒江驿站被劫案后,不少人又回到了自己当初在城中的位置,此处虽好,但挤的人太多,买卖也就没法做了。

还是那些小吃,无非鸭血酸辣汤、芝麻烧饼、小酱菜之类,小摊主们见到仲逸后,依旧向往常一样的向他打招呼,并招呼他来吃自家的小吃。

“仲大人,你今无论如何那点回去吧,之前付的银子,都提前预付到年底了”。

每次都是将剩余的银子算作下一次的,这位出手阔绰的‘仲少东家’等于是变相养起了多家的吃喝用度。

不过他今确实没有什么胃口,随意向他们回应几句,慢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之上,如同赏景逛街一样。

师父凌云子在盐课衙门呆了两天,之后便带着众人回了凌云山,仲逸和仲姝一直将他送到城外。

当初石成向仲逸说的那番话,早就在凌云子的意料之中,原本以为师父会同意自己的‘单独行动’、回马枪的计划,但最后还是被否决了。

凌云子的理由很简单:朝廷旨意还没有到,下一步意图不明朗;单独查处风险太大,恐仲逸一人力所不及;若凌云山的人全部出马,势必会暴露太多。

石成说的很清楚:不继续查下去,就是所谓的回马枪,这是皇帝的意思,朱载垕为何要这么多,目前还不得而知,自然不能轻举妄动,这一点极为重要。

一旦凌云山的人暴露,要么就是仲逸这个昔翰林院侍读的真正出被揭穿,要么就是凌云山的人无法安然上山。

当时,师父的话还没有说完,仲逸立刻上前制止道:“请师父不要再说了,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弟子绝不会擅自行动”。

无论如何,师父是断断不能被牵扯进来的,况且师弟们还小,同样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就这样,仲逸很快又恢复了他在盐课提举司之前的节奏:管管衙役、坐坐堂,再就是去盐井看看,顺便再到像肖大可这样的盐户家走走看看,一天就这么过来了。

说起肖大哥,就不得不提穆一虹,这可是他家这些子以来最大的喜事。

按照之前的约定:穆一虹将很快来大理府,说是来查看诚信堂分店,实际也就是看看她口中的‘仲大人’,只是她现在还不知自己爹娘的消息。

可以想象,他来到小大家,知道自己的世后,该有多么的激动?

后来遇到怒江驿站被劫一案,仲逸特意派罗成去报信,穆一虹只得在刚刚进入云南地界后便停了下来,直到等到仲逸的消息后这才再次起。

也就是这几的功夫,这位穆少东家很快就会抵达大理府地界。

如此,也算是了了二人心中一桩大事,仲逸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我可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哦’。

想到这里,仲逸似乎来了点兴致,这些子过得太过平淡,像他这样的人,越是平静的子,反倒越觉得没有意思了。

转向衙门里走去,才回到大院,却见程默和肖大可已经候在那里,似乎是特意来找他的。

“仲大人,方才我们接到土司衙门来的信儿,说是过两天要请你过去一趟”。

程默说道:“此外一起去的,还有知府姜飞越,都被一起邀请,说是过去喝杯酒,顺便感谢”。

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仲逸一时有些不解:“感谢?感谢什么?”。

还是肖大可心细,他多打听了几句,也就知道了个大概。

‘仲大人,是这样的,还不是因为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吗?当初有人怀疑,说是土司或许这是监守自盗,弄得他们也脱不了干系,现在好了,案子有了结论,他们也就清白了’。

肖大可继续道:“这不?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回京城了,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更不用说,参与此案查处的,就只剩知府姜飞越和仲大人你了”。

这话说的透彻:仲逸和姜飞越本就是大理本地的朝廷命官,土司的人后没准还能有用得着的地方。

借此机会,顺便还能联络联络感,可谓一举两得。

原本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但却多多少少却让仲逸有些为难,好在只是应付一下场面而已,这一点,还是难不住的……

第797章 赴宴

听说土司老爷们要大摆‘答谢宴’,知府姜飞越可高兴坏了,这些日子,他正愁没个打发时间的,如此正合他意。

次日一大早,姜飞越便早早起来,洗漱一番后,换好衣冠,径直来到盐课提举司衙门。

大院中,衙役们正在操练,如同卫所的将士们,一招一式真有那么点气势,加上整齐划一的叫喊声,简直就是驻扎在当地一座军营。

起初,姜飞越对仲逸的这一套还有几分羡慕,当地人对此津津乐道,足以说明认可。

但今非昔比,有怒江驿站一案后,他觉得自己的仕途不仅仅如此,更进一步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如何整顿衙门,倒显得其次了。

仲逸还未起,肖大可只得带人前来招呼。

“知府大人,土司那边说的是中午才开饭,为何这么早就……”,肖大可命人备好茶水,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伺候着,就是不去催仲逸。

姜飞越也不着急,他满意的品着茶水。

这是今年的新茶,做法相当考究,算是上品,仲大人的这点嗜好也正和他意。

“你们仲大人心真大,眼下朝廷的旨意还未到,云南之事才刚平息,他却能睡到日出三竿,佩服啊”,姜飞越不住的点头:翰林院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连茶具都这么讲究。

肖大可一脸憨厚的笑意:“这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像朝廷旨意这样的大事儿……那也是知府大人应关注的……我们仲大人身为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做好盐务就行了”。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却引来姜飞越一阵发笑:“仲大人果真教导有方,连你们说话的语气,都与他有几分相像……佩服啊……”。

大约半个时辰后,程默匆匆赶了回来,路过客堂时看到知府和肖大可后,不由的笑着摇摇头:这,也太着急了吧?

程默去见仲逸,很快,仲逸便从房里走了出来。

见面又是一阵寒暄,前两日才见过面的,此刻却又像久别重逢的样子,场面之事向来如此,心照不宣罢了。

“什么?又改到城中的酒楼了?不是说去土司大院里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仲逸便说出重点:“下官想了想,酒宴就设在城中,找一家不错的酒楼就行,就不必去人家土司大院了,多有叨扰、多有不便……”。

此事,是派程默去办的,接到消息后他便前去了土司,凭这小子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自然不在话下。

姜飞越本不贪财,也就是图个消遣之事,换不换地方的,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两样,微微一怔好奇后,也就不再多说了。

话虽如此,不过这顿酒席还是要去的:云南之事,朝廷是势必会问当地土司,他们的意见,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朝廷对当地情形的判断。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云南土司不止一家,仅是此次涉及到怒江驿站被劫走财物的就有几家,而这几家势必会影响到整个云南,朝廷定然会再次过问。

“饭菜什么的倒是其次,不过大家可以借此机会联络联络感情,毕竟大家都在这一带做事,日后难免还有个互帮互助的嘛”。

这倒是句大实话,姜飞越觉得此事也不必向仲逸隐瞒,也就直言道:“你我都是从京城而来,在当地做事,难免还是要依靠人家啊……”。

酒还没饮,几杯清茶下肚,姜飞越竟说出些酒话来,此举若不是得意忘形,就真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了。

“知府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一定好好与各位土司老爷……好好几杯”。

仲逸对这个从京城都察院来的知府大人越发没有好感了,随意客套几句,望望窗外的日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无心在说下去。

酒楼早就定好,土司的人来了几位,早早候在那里,十分虔诚的样子。

刚才轿子,姜飞越便欢快的向前走去,步伐之轻快、笑容满面道:“这是怎么个说法?怎么能让诸位老爷在这里候着呢?来迟了,恕罪、恕罪……”。

土司老爷们自是一阵客套,气氛融洽的不行。

细细算来,若不是前些日子因为怒江驿站被劫一案,他们还是初次见面呢,这热乎劲,简直没谁了。

待仲逸来到门口时,那几人聊尘一片,几乎要忘却他这个‘外人’了。

“吆,这是谁啊?快来看看我们大理府最年轻有为的仲大人,此次办案也是大功一件”。

一个来自土司的老头,一脸笑意道:‘待会儿,一定要请我们仲大人多喝几杯呀’。

这么一说,姜飞越不赞同了,他立刻纠正道:“这怎么说是大理府最年轻的仲大人呢?放眼望去,就是整个云南,乃至朝廷中,像仲大人如此年轻有为的,也是凤毛麟角啊”。

“是啊,是啊,庶吉士最短,入翰林院却能屡次出京办差,令北虏南寇闻风丧胆,扬我大明之威啊”。

又是这一套说辞,来云南后,听的确实够多了,仲逸微微点点头,不停的示意众人上楼、上楼再说。

但凡这种酒席,饭菜倒是其次,甚至于酒水,只要不至于太次就行,应付场面、逢场作戏才是真的。

“诸位大人里边请,饭菜早已备好,什么时候起菜?”。

来到包房,掌柜的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诸位大人尽管放心呆着便是,今日……小店今日不再招呼其他客人’。

一名土司管家微微点点头,顺手将一张银票递给掌柜,那人接过银票,两只眼睛突然放大,而后又满意点点头,连连致谢一番后,便匆匆退了下去。

仲逸心中不由暗暗笑道:“都清场了,还找个包间干什么?大厅多好?既宽敞又明亮,说话也方便,岂不是一举两得?”。

片刻之后,伴随着店小二的一阵吆喝,饭菜已悉数上桌。

放眼望去,一水的本地菜,做法精致、用料考究,色香俱全,倒还真有几分食欲,很不错的样子。

再看看一旁酒坛、酒碗,简直令人汗颜:菜多、酒更多,怕是不醉难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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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8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午后,城中大酒楼。≦看最新≧≦章节≧≦百度≧≦搜索≧≦品≧≦书≧≦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才刚有点感觉,原本可以继续开喝,一顿饭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姜飞越却偏偏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

本是一句玩笑话,还是替仲逸说的,却让众人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诸位,你们还真别说,我们仲大人如今可了不得,探索出开采盐矿之法,五井旁边就是最好的例子,若是你们辖地有可采之盐,倒可以一试”。

姜飞越最近一定是飘飘然的太厉害,一个小小的大理知府,硬是把自己当做云南布政司了。

人啊,就是不能得意,即便得意,也不能太得意,否则就得意忘形了。

若换到平时,这也就是一句玩笑话,但眼下刚遇怒江驿站被劫一事,被劫之物又涉及私盐,那怕再无心之人,也不得不多想。

众人纷纷放下酒杯,不由的相视一眼,就是不好表态。

此事难就难在这到底是姜飞越的一句玩笑之语,还是处心积虑的一种试探?

酒是碰不成了,有人开始默默夹菜,这饭也就慢慢吃出些味道来。

“诸位不必如此,姜某就是一句玩笑之语,再说了,此次怒江被劫一案不是有结论了吗?与你们各土司无关,难道,还怕朝廷再查一次吗?”。

姜飞越是喝醉了,他定是还将这里也当做是知府衙门了,毫无察觉道“放心,翻后账的事儿,朝廷是不会做的”。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土司的人立刻有些挂不住了这他么不是没事找事吗?

方才还有疑问,现在却不必纠结了姜飞越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屋内有些安静,咀嚼饭菜的声音,听着有些单调,土司的人心里开始默默盘算若答应了仲逸来土司的地盘探查盐矿,难免会牵出其他事来。

但眼下怒江被劫一案风波未平,其中有牵扯私盐,若一口否决,反倒落个自己脱不了干系的嫌疑。

再说了人家只是说帮忙看看,并非就非要占了地盘。

贩卖私盐的,不止一家一处,土司管辖境内,谁又能保证的了?而仲逸一旦查出,其中又有多少人牵扯进来,如何向朝廷解释?

场面上混迹之人,最怕猜测,一件很普通的事儿,猜来猜去,最后就猜的没边没际了。

平心而论,仲逸完全起身说一句圆场之话,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再用一句简简单单玩笑结束,大家无非一笑而过而已。

不过这句无心之言,倒是真的让仲逸有了几分兴致若是能扩大范围探查盐矿,自然不是什么坏事,连同铁矿、铜矿,都可以一起。

就在他一直视为至宝的地图中,就有几处在土司的辖地内,若能一起开采,自然是最好的。

没有唐小丫那里来的地图,这些个土司老爷们是断断不会发现的。

怒江驿站一案的结论本就难以信服,仲逸一直心存‘单独秘查’杀他个回马枪,若是能名正言顺的进入他们的地盘,自然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朝廷方面,仲逸已通过石成向皇帝禀明实情除黑金山外,几处盐井、铜矿,尽管将这一切可以推向原先的户部侍郎陈覃。

至少,已经探明的这几处,朝廷一定会准许继续开采,那样得到的就是一点点碎银子了。

到时,若皇帝一高兴,没准还真来个特旨,他这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就可以——遍地开花了。

“诸位,姜大人也就是一句玩笑话,不过……”。

思来想去,仲逸决定将这个玩笑‘认真’下去‘不过,关于怒江驿站被劫一案,朝廷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旨意,若是万一朝廷准许了呢?’。

呵呵,咳咳,众人一阵异动,脑子快速盘算着。

‘哦,对对对,仲大人说的极是,若是朝廷准许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见有可以下的台阶,土司的人立刻附和道“反正……我们都是要听命于朝廷的嘛,没有旨意,总是很难办的嘛……”。

当两方僵持不下时,最好能找第三方来化解,而这个第三方若是两方都不能控制时,那便立刻将矛盾转化。

“既然如此,我们大家操的那门子心?还不快快喝酒?”,姜飞越感觉自己都湿透了。

仲逸配合的举起酒杯,心里却颇为满意先给你们吹吹风,也好。

土司有土司的渠道,他们一定会设法在京城暗中打听,但他们无论如何都躲不过锦衣卫的视线,一旦知道了,皇帝势必会知道,这一点毫无疑问。

凭朱载垕的脾气秉性,他一定会派人来查,越是遮掩之事,往往越能激起人的好奇心,皇帝也不例外。

好比,今日这顿酒,总算是喝处了点意思。

姜飞越彻底不省人事了,其他人也卷着舌头,掌柜的中间加了两次水,也大体能看的出来今日这顿,也就这么回事了。

当初说的是包场,不过看现在这样子,怕是晚上又可以开门营业了。

今日这买卖真不错,划算极了。

仲逸打算起身,门外就有各人的轿子,随从早就候在那里,也不必担心谁会没人招呼,是背是抬,也都是下人们的事儿。

店小二准备招呼门外是随从,却见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连声招呼也不打,拦都拦不住。

‘我说这位小姐,我们这里今日不招待客人,你就请了吧?’。

店小二拼命阻拦,不停的向门外的随从招手“你们倒是快来帮忙啊”。

土司几名随从立刻冲了上来,不过他们不是阻拦这名女子的,而是将店小二推到一旁。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家小姐的路也敢拦?’。

这几人怒斥道“放开你的脏手,小心老子废了你”。

店小二一脸无辜,瘫坐在地上“各位大哥、大爷,你们这可真的是冤枉我了”。

见那女子旁若无人地向二楼走去,那几人这才问了一句“小姐,要不要向老爷禀告一声?”。

这时,丫鬟正从门里追了进来“还禀告什么?小姐听说老爷要在城中待客,实在闲来无事,这才过来看看,有什么好禀告的?”。

第799章 换个吃法

酒楼中,掌柜、伙计们都惊呆了这风风火火的女子,竟然是土司大院的千金小姐。

好吧,原本今日的买卖就这么赚了拿着包场的银子,晚上还能继续开门营业,赚双份。

没想到这些人眼看就要走了,偏偏来了这么一个难伺候的主儿。

“哐当……”几声,走廊边又有几个花瓶碎了,那女子似乎还不解气。

‘姑奶奶,你就手下留情吧,这这些花瓶虽不是真的,但也是高仿,就这做工……’。

掌柜的心疼极了,却又一脸的无奈我的银子啊……

之前,知府姜飞越曾吩咐过今日这顿酒席,任何人的不得人打搅,那怕是叫花子。

开店就是为了赚银子,这无可厚非,掌柜的自然言听计从,伙计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守在门口,连只苍蝇也不许进来。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否则,莫说花瓶,怕是整个酒店都被砸掉了。

‘小姐,各位大人们在这里,小的这便带你去,求你……别砸了’。

掌柜的已经做好被姜知府挨批的准备,不过他还是抱有一点点侥幸“只是……就怕他们都喝多了”。

店小二跟在身后,不由的说了一句“小姐,待会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那女子似乎对这些话没什么兴趣,径直来到包房中,准备给他老爹一个惊喜。

她之所以着急,也是其娘亲的意思她老爹什么都好,就是见了女人就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有几分姿色的,走也走不动了,更是如此。

本来也在府里呆腻了,顺便出来透透气,一举两得的事儿嘛。

“小姐,你看看,没说错吧?他们都喝醉了,多啦”。

掌柜的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小姐,还是先到门外,等一会他们醒了后,小的立刻叫人来请小姐上来……’。

那女子那里肯离去,她双手叉腰,双眼环视一圈好吧,所有人都趴在桌上,不少人手边的举杯也被推翻了,衣衫浸了一片。

“就这些人?酒量也不怎地嘛,看看一个个喝的”,那女子的语气中充满不屑。

如此一说,倒似乎提醒了掌柜的“对了,好像还少一个……是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仲大人,大概是去方便去了吧……”。

盐课提举司?这个头衔倒是听过,不过在这位女子眼里这么拗口的名称,一定是个糟老头子或老学究之类的。

不就是个管盐的官嘛,真想不懂朝廷为什么要设这么个差事。

想是这么想,不过那女子还是嘀咕了一句“想不到啊,这么多人一起喝酒,就这个仲……大人没有醉,看来此人酒量确实了得……”。

那里还管得了什么酒量不酒量的,掌柜的急忙附和道“小姐多虑了,或许呀,这位仲大人去‘出酒’了”。

“呵呵”,那女子轻蔑一笑“就是本姑娘的酒量,也不至于如此吧?”。

显然,仲逸的酒量也没有得到她的‘认同’。

“我的娘啊”。

众人所料不及,那女子再次双手叉腰,大吼了一声“娘来啦……”。

娘来啦?

掌柜、伙计们愕然方才那女子虽是任性了些,但那也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点东西谁会放在眼里?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那种。

不过方才这句喊娘喊得,怎么听着有点小门小户的味道?

呵呵,想想而已,不敢多说。

再喊了这么几声,那女子干脆走到她老爹身旁,又准备大喊一声,却见她老爹浑身一阵哆嗦,之后便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毕竟还是喝多了,才站立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差点跌倒。

‘嗯?夫人?夫人在哪里?’,才被众人扶助,那土司老爷立刻就喊了这么一句。

那女子呵呵一笑,一脸同情状“爹,看清了,是我,我娘叫我来的,好不好?”。

一看是自己的宝贝闺女,他总算是长舒一口气,轻松了许多,竟又准备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满屋子的酒气,那女子不停的用在口鼻处煽煽,双眉紧皱道“起来,还真拿这里当家了?这是喝了多少啊?好像家里美酒似的……”。

众人将他缓缓扶起,一直来到门外,随从们见状立刻上前,一通忙活这才将这位土司老爷扶上了轿子。

‘你们几个听着立刻将我爹带回去,交到我娘手里,要是路上有个闪失,扒了你们的皮’。

那女子吩咐了一声,随从们立刻应声而去。

身后的丫鬟嘀咕了一句“小姐,好不容易出来了,咱们这次,又是去哪儿玩呢?”……

酒楼中再次安静下来,掌柜的如释重负的坐在木椅之上,接连饮了几杯茶水,总算是把这位姑奶奶给打发走了。

“掌柜的,剩下的人怎么办?照这么睡下去,怕是要到晚上了吧?”,店小二有些着急,他还等着收拾这一大摊子‘残局’呢。

掌柜的也是一脸无奈状方才那一通闹祸还没有将他们吵醒,现在谁敢去叫?等着吧……

众人正说着,却见仲逸从一侧走了过来,脸上湿漉漉的,似乎刚洗过一般。

看走路还算‘规矩’的样子,酒应该醒的差不多了吧?

仲逸的酒量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今日这一桌,还真没他的对手。

突然起身离去是因为听到了窗外的声音,那女子叫喊声确实大了点,仲逸很快就听出了这个声音的背后、背后的真人。

好在反应及时,利用出去‘方便’的机会躲过‘一劫’。

‘仲大人,你看……里边的诸位大人,是不是叫一声?’,掌柜的很会给自己找便利,他不敢叫这些人,但仲逸可以啊。

仲逸见众人都朝自己这边围了过来,眼神有些祈盼的神情。

想想也是,开店待客的,最怕的就是这些酒鬼赌徒之类的赖着不走,还不敢多说一句。

仲逸微微皱皱眉,还是拒绝了“算了吧,就让他们睡着吧,美酒之后的一顿美觉,难得享受啊……现在叫起来,不是找骂吗?”。

伙计们正准备再说什么,却被掌柜的制止仲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岂是给你叫醒酒鬼的闲人?

“这样吧,你们这一天天的……也不容易,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一并赏你们了,……伺候好诸位大人”。

仲逸将银子丢下,打个哈欠道“今晚,就不要再招待别的客人了……本官在盐课衙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

掌柜的连拦点头,眼里已闪出丝丝泪花都说仲大人大方,今日一见,那是真的大开眼界了。

“仲大人慢走……小的记住了,一定按照仲大人的吩咐……”。

见仲逸的轿子已缓缓离去,掌柜的嘴里还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样子虔诚极了。

“二十两,还叫碎银子?我的仲大人啊,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们大理府啊……”。

盐课衙门中大院里,程默正与肖大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衙役们刚刚考核完,与上次、上上此一样,所有人都被评为一等衙役。

按照仲逸之前承诺一等衙役的赏银有增无减,有一个是一个,只是如此一来,仲大人的开支又要增加不少。

“还有眼下这些盐户,制盐水平是越来越高,符合赏银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仲大人能支撑的住吗?”。

说话的是肖大可,自从仲逸请来李时珍医好他老娘的病后,他便将这位年轻的仲大人视为救命恩人,平日里办差细心不说,就连其他方方面面也总是替仲逸操心不少。

程默却不以为然道‘大可啊,你还是跟仲大人的时间太短了,这点银子不算什么的,早在翰林院时,仲大人就是这个作风,大丈夫,要的就是这个——豪气’。

“豪气?谁豪气了?”。

二人正说着,却见仲逸走了进来,脚步轻快、步伐稳健,丝毫不见半点醉酒后的样子。

程默笑道‘仲大人,大可说是你开支太大,想替你筹集银子,总也是个伙计不是吗?’。

肖大可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仲大人,程默兄弟说笑了,我就是瞎说着玩儿……”。

仲逸无心这二人那点心思,他望望门外,随意说了一句‘你们俩谁出去到门外小吃摊看看……喝了半天的酒……腹中空空如已……’。

程默立刻起身,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鸭血汤、芝麻烧饼、小菜一碟也,保证够鲜……”。

二人离去后,丫鬟刘妙妙前来禀告说是夫人上街而去,大约傍晚时分回来,晚上的饭菜一起用,等她回来。

仲逸微微点点头还好,若是让师姐知道自己喝了这么多酒,怕是要有说自己了。

仲姝经常上街,尽管她是一个亦动亦静之人,但每次上街大多着实不是为了吃喝穿衣之类,即便有,那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对仲姝而言,她当然不会主动参与衙门里的事儿,一旦由她出马,无非就是事关凌云山、凌云山人之事。

兵书,一定是因为兵书之事。

在原户部侍郎陈覃被押入大牢后,重点审理的是私盐、铜铁两项,过堂时有那么多人在场,自然不能问及兵书之事,而事后仲逸也曾单独去大牢见过陈覃叔侄。

陈崔九明面上是陈覃的侄子,实际是也就是个打手而已,此人对兵书一事好物之情,除了听说这个东西能换很多银子,还是当初从倭寇那里传来的之类。

仲逸在陈覃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最后收效甚微,最后能确定的无非也就是他是从京城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而后也是受人之托。

按陈覃所说,是一个兵部侍郎,名叫马蔚林的,似乎对这套传说中的兵书特别感兴趣,此人与陈覃交情不错,当时陈覃在户部时,对此人也是照顾有加,算是有故交的那种。

不过,对有的人而言,无论平日里交情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一个‘利’字当先在兵部侍郎马蔚林看来,他是真正要兵书,而在陈覃看来,他要的却是银子。

也不知道这位昔日的户部侍郎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莫说他要有这些朝廷补贴的银子,就是一个铜板不进,也足以让一般的富户望尘莫及。

这还不算,又是倒腾私盐,又是私开铜矿,现在连兵书这种能换万金的‘买卖’也不放过,不当账房先生,真是可惜了。

若不是遵从师父凌云子那句“朝廷的人,还是有朝廷章法来管束”,就连仲逸这样的好脾气,都断断不会让他回京城的。

换做师兄林宗武,一定连审都不会审,无非就是大牢里多了一具死尸而已……

盐课衙门外热闹依旧,快到饭点了,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是忙了一天后,随意在街上买点带回家,无非也就是图个方便而已。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一顿饭可真正是为了果腹,像仲逸这种只是为了尝尝鲜的毕竟还是少数。

当然,世界大了,难免有同样‘嗜好’的人也就多了一些,毕竟这么多的小吃摊就摆在哪里嘛。

“这个什么酸辣汤……还有饼……还有,还有这个小菜什么的……都来一份……”。

说话的是一个丫鬟,她是真的馋了,看着眼前的小吃,不由的动动舌头,迫不及待的样子。

摊主们连连点头回应“好嘞,好嘞……”。

能看的出来,丫鬟身后那位女子来自大户人家,别的不说,仅是穿戴,就不是一般人家能配的起。

做买卖的人最是有眼力劲但凡这种主顾,一定不会在乎银子,不仅不会搞价,大多情况下还会给赏钱、不少的赏钱。

说话间,程默和肖大可说说笑笑朝这边走来,见到的都是熟人,立刻有人上前打招呼。

“是替仲大人的叫的?还是老三样?”。

摊主们听说是仲逸要的饭菜,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为他准备那——老三样。

“这是怎么个说法?我们先来的好不好?”。

正等着那口美味,却见来了个‘插队’的,那丫鬟立刻就怒了“仲大人怎么了?知道我们老爷是谁……”。12

第800章 府里府外

“仲大人,你给我出来,快点……”。狂沙文学网

盐课衙门来个不速之客,丫鬟冲着大堂便是一阵叫喊,衙役们纷纷围了过来,一脸的好奇。

“敢有人如此对仲大人无理?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因为区区鸭血汤、芝麻烧饼的小事,这两个女子还真敢闹到衙门来?

盐课衙门是不设卡的,那两个女子径直走了进来,程默和肖大可也就直接跟了上来。

那女子见丫鬟如此‘理直气壮’,似乎觉得有些过了,但话一说出口,总得要将这个场面撑下去,见衙役们都围了上来,她也只好缓缓挪步,向墙角一侧走去。

仲逸不明所以,不过听到的是丫鬟的声音,从未见过面,自然判断出来。

“大胆,何人在此喧哗?”。

来到门外,仲逸见已是人满为患,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再看看自己的属下,这个衙门的权威还是要维护的。

程默和肖大可立刻上前,后的衙役立刻跟了上来:“仲大人,这两名女子不知何故,突然就闯了进来,怎么拦也拦不住,是不是都抓了?”。

抓了?

未等仲逸说话,那丫鬟竟继续双手叉腰道:“呵呵,一个小小的从五品衙门,竟敢抓我们?来……抓一个试试?”。

说实话,盐课衙门的门槛是不高,最高的提举司也就从五品,着实难以镇住别的衙门,自从仲逸来这里后,这都是老黄历的事儿了,。

‘抓起来,任你是龙是凤,这里是盐课衙门,厉害的不行……’。

衙役们自然不愿看到他们的仲大人受委屈,只要有个领头的,立刻就会上手,无须再犹豫了。

仲逸猛地感觉还有一人向他靠来,他没有转,只是脑子飞快转动着。

再想想之前那个丫鬟和衙役们说的:“我们……两名女子?”。

“哦,原来是你啊,真是不可思议”。

猛地转,仲逸循声望去,几乎在同时,那女子已经迎了上来,二人目光很快对在一起。

仲逸瞪大了眼睛,不由的向后退却两步:这位在衙门里一直没有发声的女子,竟然就是木木花?

“看什么看?真是没想到啊,这个什么……盐课提举司……提举大人,就是你啊?”。

木木花的边走边说,惊讶程度一点都不亚于仲逸,只能用她大小姐的份继续之前的语气:“倒是我想错了,本以为这样的官,应该是糟老头子或老学究,没想到你还会……”。

仲逸加快脚步,猛地上前指着木木花的鼻子制止道:“姑娘,你认错了人吧?本官是从京城翰林院而来,到云南也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吧?”。

木木花微微一怔,似乎觉得那里不对,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你……”,木木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见丫鬟走了过来,也只得让她也先闭上嘴巴。

仲逸转道:“你什么你?说,来我盐课衙门到底所为何事?若不实话实说,休怪本官无,将你——轰出去……”。

本想说句“轻功如何如何”来着,但毕竟这里这么多人,木木花见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提举大人,心里也打起了嘀咕:不能让这些人看出他会武功。

想想也是:一个文官,不仅会武功,而且可算作高手中的高手,这多多少少令人有些意外。

“不行,这是我们的秘密,我要替他保守下去”。

想起当初自己被仲逸独自丢在密林中,木木花当时确实怨气不小,但后来一想:他还设法向管家们通知了自己的方位,也算是关心了自己一把。

女人,有的时候就怕有人对她不上心,但细细想来,男人又何尝不是呢?

仲逸当初对这位在当地名气颇大的大小姐印象确实不怎地,但后来一想:她口口声声说“那个药粉药有三天之就”,后来才发现连三个时辰都不够。

当仲逸一直喊着肚子饿的时候,木木花已经开始想法找吃食,也就是后来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烤鱼。

“这个人不错,而且很神秘”,这是木木花此刻的评价。

仲逸见她呆在哪里,便大约看出这位大小姐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还提示的早已提示,剩下的就靠她自己去悟了。

“本小姐来这里,……当然是有事啦……”。

木木花再次制止住丫鬟的咄咄bi)人,缓缓向仲逸走去,轻声细语道:“素问仲大人出自翰林院,想必文采相当了得,本小姐读书步数甚解,常受爹爹责罚,特慕名来房,方才一点小误会,还请仲大人万莫见怪”。

仲逸出自翰林,这是人人皆知的,在当地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木木花到底是听谁说已经不重要,不过她像模像样、一本正经的神与之前判若两人,令人一时难以置信。

方才两个泼妇般的女子,转眼的功夫就是大家闺秀,文静的不要不要的,不服不行。

仲逸微微点点头,他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果真出大户人家,反应确实我一拼。

听这么一说,衙役们立刻没了兴致:本想抓这两个泼妇的,弄了半人家是来做学问的,这还抓个什么劲儿呢?

再听丫鬟说这位大小姐是土司大院的千金,伸出的大刀又急忙缩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就请小姐到客堂一座,在下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请稍后”。

仲逸向程默递个眼色,他立刻上前请道:“大小姐这边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听你差遣”。

程默这么一说,见木木花已转过去,他立刻上前向肖大可低声道:“快让刘妙妙上街去,夫人那边……”。

仲逸微微皱眉,言又止,不过心里对这小子还是比较满意的:聪明归聪明,有的时候聪明过头了。

“让夫人快点回来,就说府里来贵客了”。

程默脸上的笑容立刻散去,回过神来,立刻追上肖大可又补充了一句:“那个……还是请夫人快点回来吧……”。

木木花有些失落,她没想到这位算作自己救命恩人的仲大人如此冷冷的对她,多少有点没面子。

“走,你在前面带路,若是今的茶不是新茶,小心我家小姐掀了你这破衙门”。

丫鬟这么一说,木木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一副找茬的样子……

大街之上,各家店铺人来人往,大约到了饭点的时间,酒楼客栈这种地方已是人满为患,仿佛去的晚了就没位置似的。

一家沿街茶楼,靠窗一间包房,仲姝正朝外望着,对面巷子连同街上行人尽收眼底,俨然一个闲来无事观景之人。

这个茶楼明叫德芙茶馆,是大理城中一家老字号店铺,当地几乎无人不知而尝其味也。

就是有点贵了,这是当地人对德芙茶馆的看法,也或是因为新东家重新装修的缘故,这里的茶也确实比别家多一些,令人有些不适。

仲姝之所以发现此处,是因为陶朔在陈府“卧底”时得到的这个消息,原户部侍郎陈覃多次在这个茶楼会客,其中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银子花费多了,但这似乎并不影响茶馆生意,这种“怪象”也非孤例:越是花费高,越有人来,扣扣嗖嗖的小门小店,反倒无人问津,这便是“生意经”的一种。

“这位客官里边请,楼上有雅座,您几位?”。

门口有人招待,陶朔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已经有人了,不必招呼,我自己上去便是”。

不容分说,陶朔径直奔上二楼,茶馆伙计立刻跟了上去,像是在盯着他一般。

贵,有贵的道理,像这样的茶馆怕是一般人来,也不是冲着那杯茶水的吧?

来到包房,仲姝又拿出一块银子递给伙计,那伙计立刻上前笑道:“打扰,二位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小的随叫随到”。

陶朔挥挥手,有些不耐烦道:“去去去,有需要会叫你,不要把我当贼就行……”。

那伙计连连摆手致歉道:“怎么会呢?这位客官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岂能与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一般见识?”。

陶朔望望仲姝,得到一个满意的点头后,他也就是不再回避了:“小子,算你识趣,知道小爷我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正准备退去,那伙计立刻来了兴致:真当我们这里是茶馆了?若是来找事的,那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了?

“这位客官是怎么个说法?来我们这里的……倒是有些来头的,只是不知您在哪高就呢?”。

脸上笑意如沐风,但这伙计不由的向门外望了望,似乎在找着其他看场子的兄弟。

陶朔与仲姝相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个德芙茶馆,确实有些来头。

“实不相瞒,兄弟我之前在陈府做事,深得陈老爷器重,当然……现如今陈府是不行了,不过,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陶朔学了不少这种场面上的行话,不过为了让这个伙计更有点自我感觉,也就说的有些软了一些。

那伙计一听这话,立刻牛气了不少,似乎从伙计一下子升为掌柜一样。

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子立刻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德芙茶馆?

“哦,原来是陈府大院的,不过……我听说……前段时间,陈府不是出事了吗?府里的人,大多被带到衙门问话”。

那伙计双眉上扬,嘴角漏出一丝不屑的神:“不知兄弟你……是怎么个说法?”。

怎么个说法?不就是你是逃出来的,还是才被放出来的吗?

咳咳,陶朔调整了站姿,一脸的轻松道:“你说呢?小爷我刚从知府衙门回来,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喝杯茶,怎么就这么难呢?”。

末了,他又故作不耐烦道:“这里好吵,我本是来谈点事的……”。

之前因为怒江驿站被劫一案,大理境内已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的,弄得满城风雨。

相比之下,像陈覃这位昔的户部侍郎就显得渺小很多,甚至于被人都遗忘了。

待京城的各位离去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在城中说一不二的陈家,也就这样没了?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不过主人已经锒铛入狱,那便是树倒猢狲散,还有什么可牛的?

这伙计是个机灵鬼,他脑中细细盘算着:看这小子架势,一定属于那种没事的,否则早就被打的不像样了,还敢在这里猖狂?

再听听陶朔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方才在知府衙门回来”,这句话绝对不是空来风。

就当地人而言,知府衙门的口碑一直不太好,甚至于什么人都能扯上一点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知府衙门。虽说陈覃是昔的户部侍郎,但昔毕竟是昔的,在大理这块地界上,还是知府衙门说话好使。

“原来是这样啊,那小的在这里恭喜客官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德芙茶馆啊”。

伙计最是有眼力劲,看到一旁的仲姝气质非凡,再看看陶朔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铁定是不向外边的打手们挥手了。

“做什么买卖?什么飞黄腾达?我现在只书多赚银子”。

陶朔向窗外望了望,不由的说了一句:“怎么着?听说你们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只看能出多少银子,是不是?”。

那伙计微微一愣,不由的再次望望一旁的仲姝:她虽然一直没有言语,但明显能看的出来,她才是主事的。

主事人不说话,那陶朔说的便是主事人之话。

“不知客官是听谁说的?又不知二位……要向本店打听什么消息?”。

那伙计微微一愣,而后继续道:“我们这里的规矩:没有道中人介绍,概不做买卖”。

陶朔随意将包袱放在桌上,真真切切的硬头货声音,看来是带了不少现银。

“西街,王大头,要不要我把他叫来啊?”。

陶朔这么一说,随意端起一杯茶:“如今这年头是怎么了?放着银子不赚,放着买卖不做?……这茶……味不对啊……”。

第801章 木木花的推理

晚饭后,仲姝与陶朔先后离开德芙茶楼,那伙计满脸笑意将二人送出。

伙计再次摸摸自己怀里的银子,脸上笑意更浓:今日确实赚了不少。

仲姝虽是女子打扮,只是头型和装束稍作调整,外加她惟妙惟肖表情到位,虽不至于误以为是男子,但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盐课提举司的仲夫人。

就陶朔而言,如此调整也更易接受:仲夫人毕竟身份有别,必要的防范还是极有必要的。

街上行人依旧很多,出于安全考虑,陶朔只得将仲姝护送至人流分散之处,二人这才说了片刻说话的功夫。

‘仲姝姐,以我看,这茶馆也就是个兜售消息的地方,似乎也没什么来头,再查下去也收获不大’。

说这话的时候,陶朔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之感:白白花了不少银子,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这在陈府差远了,在那里不但可以打听到很多有用的消息,而且还能得到赏银,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仲姝一如既往,除凌云山的人外,她平日说话都是惜字如金,虽然陶朔的阿妹陶雯儿如今已为凌云子的第二批弟子,名副其实的师妹,但毕竟这里不是凌云山。

“先这样吧,等我回去与你仲大哥商议之后再做最后定夺”。

仲姝随意说了这么一句,而后特意叮嘱道:“此事……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一旦再有新动向,直接设法来盐课说……”。

在陈府的‘历练’,早已使陶朔言语间有一种‘大将’之风,不再是当初在东南福建时的那个一心痴迷于‘行遍千山万水’的小家伙。

“仲姝姐,你乔庄的本事真高,就这么随意比划一下,连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陶朔似乎对另外一件事格外感兴趣:“你能不能教教我,以后若再遇到‘卧底’的人物,我也好变出七十二般变化来”。

‘卧底’一词是他们从仲逸那里学来的,而仲逸是从唐小丫那里学来,至于唐小丫嘛,实际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卧底,无非是影片看多了而已。

不过,在唐小丫看来,大明朝最有‘卧底’感觉的一个群体便是锦衣卫,就像石成这样的。

显然,她对锦衣卫还是不太了解。

说到易容术,仲姝向来保留,这也是师父凌云子当初的嘱咐,连林宗武和仲逸都没有传授,只是传以仲姝用以防身的,若非她一个女子身,怕是要在他们这一代‘失传’了。

对陶朔而言,只是稍作乔庄而已,至于易容之术,怕是连想也想不到。

不远处是一条巷子,里边很多木车,摆着各种装饰摆件,是女子们常来光顾的地方,如同男人们请来酒馆一样,茶余饭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巷子一头,肖大可正带着几个衙役来回走着,仲姝出现在巷子另一头时,陶朔已经回了诚信堂分店找罗英去了。

“夫人,可算找到你了,你上哪去了?”。

肖大可见到仲姝后,立刻跑了过来,有些着急道:‘夫人,快回去吧,衙门里来个个不速之客,仲大人叫你快点回去’。

仲姝手里拎着一个木盒,沉甸甸的那种,看样子是买了不少东西,肖大可急忙叫人过去帮忙,可还是不停的催促着。

按照程默之前的叮嘱:是让他来设法拖住仲姝的,这样当她回到衙门时,木木花就有可能离去,也就不会再闹什么误会了。但仲逸说的却是尽快将仲姝请回来,让她与木木说说读书那点事儿。

肖大可当然是听命于仲逸,但等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仲姝,恐怕是正合了肖大可的心意。

“什么不速之客?仲大人虽只是个从五品的提举,但我们毕竟是盐课提举司衙门,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仲姝在说这话的时候,估计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理了:若真有什么不速之客,又为什么会请她一个女子前去呢?

再不济,仲逸也是个朝廷命官,在众人看来:若是连仲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叫仲夫人来就更没必要了。

“夫人……事情是这样的……今天衙门里来了一个叫木木花的女子,是土司大院的大小姐,还有个丫鬟……因为在衙门口买小吃而认为仲大人插队了……后来闹到衙门里……后来听说是向仲大人请教读书之人的……”。

肖大可说了半天,最后才说到重点:“原来呀,她是因为打听到仲大人之前在翰林院,崇拜文采,这才慕名而来……”。

听到这里,仲姝立刻明白了:又是因为师弟的文采,这种事儿已经屡见不鲜了。

这个师弟呀,仲姝立刻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人家是土司大院的小姐,可不敢怠慢啊……”。

回到盐课衙门时,肖大可简直傻了眼:晚饭的时间都过了,但木木花这位大小姐还没有离去,正在客堂说说笑笑,全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仲大人,夫人回来啦,叫你过去”。

程默与肖大可嘀咕一阵后,立刻向仲逸禀报:‘仲大人,快点吧,仲姝姐好像有些不高兴’。

显然,程默对这个从土司大院来的不速之客有些不太待见,内心极为希望她能早点离开。

在程默看来:仲大人的三位夫人,即便最刁蛮任性的袁若筠,也比这个叫木木花的强了许多。

仲逸立刻起身,毫不犹豫,不过木木花却似乎更着急,她快速起身挡在仲逸面前,一脸疑惑道:“仲夫人?怎么仲大人的夫人也姓仲?好巧啊?”。

呵呵,仲逸笑而不语,他实在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了。

这时,一旁的程默便插话道:“这位大小姐,我们仲大人的夫人,其实也不止姓仲的一个,还有姓宋的、姓袁的……”。

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后面还有很多个的感觉。

木木花听的仔细,她确实是三位无疑,这才不由的问了一句:“哦?是吗?想必仲大人与这位仲夫人一定是情投意合,难不成,这位仲夫人也是出自翰林院的?”。

咳咳,程默微微咳嗽两声,明显察觉到这其中的‘挑衅’之意。

闲来无事,仲逸干脆坐了下来,一副看说书人的样子,等着程默接下来的表演。

或许自认出身高,木木花向来对自己的身份充满自信,在她看来:即便仲姝出自翰林院,也未必也见得就能比的上她。

当然,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看的出来,仲姝怎么会是来自翰林院的呢?翰林院几时见过一个女子出身的学士了?

这一点,她倒是与袁若筠有点相像,不过即便程默都能看得出来:木木花与这位大小姐与礼部尚书家的袁大小姐,还是有明显的不同。

“大小姐,你真是说笑了,仲夫人怎么会来自翰林院呢?”。

程默笑道:‘不过,仲大人的大夫人、二夫人文采与那些翰林院的比起来,似乎也相差无几,文采那也是相当了得,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至于三夫人嘛,倒是有些来头,门第很高啊……’。

对大理府的人来说,关于仲大人在京城的传说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但对他的三位夫人而言,却很少提起,对这位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来说,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说起出身,木木花自然不甘示弱,她已对翰林院什么早已不再感兴趣,不就是比门第的嘛,谁怕谁?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位三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说到这里,木木花似乎也觉得有失身份,便向一旁的丫鬟递个眼色,自己则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程默更是轻松的不得了,他缓缓端起水杯,夸张性的呷了一口,之后便慢慢悠悠的说了一句:“我们仲大人的三夫人嘛,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原礼部尚书、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袁炜袁大人的——掌上明珠”。

丫鬟还欲插嘴,木木花立刻起身,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程默觉得还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用你们这里话的说,三夫人就是礼部尚书大院的千金大小姐……”。

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年纪不大的木木花,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仲大人,既然是这样,我们这便告辞”。

木木花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欺辱,与袁若筠的家世相比,自己不知差了多少,关键这比家世的话题还是自己先挑出来的。

丫鬟还有些不甘示弱,不由的说了一句:“小姐,礼部尚书我倒好像听过,但那个太傅、大学士的,到底是个官呢?比我们老爷也大不了多少吧?”。

木木花对自己的这个丫鬟失望极了:今日一天的良好表现,就因为这一句全给扯平了。

都怪自己,平日里的管教确实有些不够。

仲逸笑着起身挽留道:“木木花小姐不必着急,本官已经向贵府派人同知,令尊派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木木花才迈出去的一只脚,又很快收了回来:又是这招,就会在背后偷偷向老爹禀告,还能不能来点花样?

说实话,木木花平日里虽被娇生惯养的,关键时刻还是对自己的老爹有些惧怕的,就拿前段时间的婚事来说,因为在盘龙谷的一次变故,婚事暂时被搁置下来,但男方已经派人来协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如不出意外,这个协商的结果便是木木花要继续嫁给他,当然,也没有别的意外,这或许就是木木花的命运。

如今,这桩众人拭目以待的婚事,还需要重新选定良辰吉日,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一点,或许就是木木花和袁若筠最大的不同:同样是终身大事,袁大小姐却能一扛到底,只是考虑到老爹的意思,这才几次让仲逸前来帮忙,破坏他的几次相亲之事而已。

但对木木花来说,她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似乎没有机会接触到什么人,自然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类的感受。

如此一来,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由父母做主’的强烈高压下,木木花自然也就接受了这次完全不看好的婚事。

正如之前所说,这似乎就是她的命,直到一个叫仲逸的翰林院文官出现、一个轻功相当了得的原翰林院侍读学士。这本身听上去就是一件很乌龙的事情。

当初,在石壁之上,仲逸只是轻轻一跃,二人从高处飘过,掠过密林、跨过河流山石,直到最后再次落在那一块翠绿的草地上。

也就在那一刻,木木花终于明白了:何为心动?

只可惜,这一切是发生在她大婚那一天。

也正是因为此,木木花才一直对那个神秘的男子念念不忘,只是苦于一直仲逸的消息,甚至于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经过几天的茶饭不思,木木花终于想明白另一件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叫做是有缘无分吧?

好在这几日她的茶饭不思,被院里的人归结于她离奇失踪后遭到惊吓所致,也就每当回事。

今日随意逛到盐课衙门口,来到小吃摊前便挪动步,也是因为这几天确实太饿了,该补补了。

这一嘴馋不要紧,竟然找到了这位仲大人的门前。

木木花能看的出来:在酒楼喝酒时,仲逸就是成心躲着她。但若是没有别的原因,他为何又要躲着自己呢?

在木木花看来:仲逸绝不是因为别人知道他会轻功这件事儿。

女人,一旦动起‘心思’来的,有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害怕。

‘好吧,既然我爹爹一会儿要来,那本大小姐就在这里等着,贵府虽是简陋些,就再勉强凑合凑合吧’。

木木花故作淡定,决定为自己找回几分颜面,顺便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才回来的——仲夫人。

‘木木花,之前听你说,在你们这里有个神秘组织,专门做秘密之事’。

仲逸挥挥手,程默和丫鬟缓缓退了一下去,他上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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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2章 如同义中村

暑气渐退,秋风拂过,又是一年秋来到。

常言‘一层秋风一层凉’,不过对西南之地来说,似乎离真正的秋凉还有很长一些时间。

秋收开始,百姓们真的开始忙碌了,不过在大街之上,无论早晚,依旧行人不少,酒馆客栈买卖依旧红火,似乎这些人永远不用劳作但却不会缺银子花。

知府衙门轻松依旧,姜飞越觉得自己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之前对圣旨充满信心的他,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失望起来。

圣心难测,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姜飞越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这种感觉,在都察院时从来都没有。

都怪自己太积极了,当初处心积虑的讨好钦差,又积极配合仲逸拿下黑金山,为的就是在朝廷面前给自己留个印象,如同一个赌注一样。

期望越大,有的时候,失望越大……

盐课提举司衙门一切如旧,木木花上次闹了这么一出,不过很快被平息下去。他老爹来说了半天的好话,深知自己的宝贝女儿是如何的刁蛮,只能一路致歉下去。

至于木木花,她也觉得不虚此行:见到了仲姝,也确定了仲逸的身份,不再是初次见面那样,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说起那个神秘的组织,仲逸细细打听一番,木木花也如实回答,将她知道的全部说出,毫无半点保留。

回到土司大院,木木花便越发开始折腾:死活要老爹拒绝了这桩婚事,又是绝食,又是哭闹着上吊,土司老爷只得命丫鬟日夜轮流看着,就怕有个闪失。

天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土司大院传来消失:说是姑爷突发怪疾、暴病而亡。

这个消息对土司老爷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对木木花而言,虽谈不上满心欢喜,但绝不对不是坏消息,她甚至于说出老天有眼之类的话,而且不再绝世。

听说木木花胃口大增,又派人到盐课衙门口的小吃摊上叫了吃的,而且也只要了三样:鸭血汤、芝麻烧饼,汤是酸辣那种,还有哪家专门秘制的酱菜,听说是祖传的,味道相当不错,下饭是极好的。

纸里是保不住火的,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开来,有人说是木木花克夫,还未过门就死了男人,这是极不好的征兆,这样的女子,以后谁家还敢娶进门?

说法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真正的统一,也有人说是木木花的男人自己命薄,有人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早就听说这个男人身体就不好,整天呆在家里,几乎足不出户,身体能好的了吗?

现在出了这种意外,能怪木木花吗?在这种说法的支持者来说,嫁祸木木花,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还有人说木木花富贵不浅,那个男人无福娶她若是换个其他女子,或许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了。

土司老爷觉得很没面子,让管家紧闭大门,谢绝一切来客,又派人将散步谣言者狠狠教训一通,不过即便这样做,最后还是没挡住堪比潮水的谣言。

土司衙门忙的一片鸡犬不宁,木木花却一点也不着急,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丫鬟忙着进进出出,吃喝了不少,绝食的事儿是绝对不会发生了,不过考虑到老爹的心情,也只得乖乖躲在一旁偷着乐。

几次欲派丫鬟向盐课衙门打听点消息,但最后想到老爹派人盯得紧,只得作罢,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好心情。

经过一番‘权衡’,木木花认为:虽然自己的身世不“不错”,但与仲逸的几个夫人个个来头不小,尤其那个叫袁若筠的,竟然是礼部尚书的千金。

从此以后,木木花这位大家闺秀,不再说起自己的家世,那怕是做个最小……

盐课衙门依旧,衙役们依旧操练,皆是一等衙役的节奏,灶户们制盐的成效越来越高,蒸蒸日上的感觉。

仲逸的日子过得越发轻松,与知府衙门不同,盐课衙门对之前怒江驿站一事,早已散去,对朝廷旨意的期待,也就不可同日而语。

然毕竟是从翰林院来的,又有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京卫指挥使司林宗武的特殊关系,仲逸的消息来源自然不同于姜知府,这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师兄林宗武回到京城后,立刻去了仲府大院,见过袁若筠后,将云南的情形告知于他,而后便再去吏部,找到了袁若晗,二人就朝廷的差事说了几句。

这日午后,仲逸带着肖大可和程默出了衙门,出城后直奔向南方向,不为别的,只为林大团的一个邀请。

大理城中,诚信堂分店今日格外热闹,分店掌柜罗英一番张罗,所有伙计如同过年一般,俨然最高的姿态在对待这件事。

诚信堂京城总店,堂堂的‘穆少东家’要来云南大理府,对所有伙计来说或许这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这个消息很早就传到了盐课衙门,陶朔为此不惜几次三番前来报信,如同当初在陈府做卧底时,对陈覃的客人,几乎是十里一大报、三里一小报。

罗成因为在黑金山露面的缘故,他一直没有出现在盐课衙门,若没有特殊意外,穆一虹离开这里后,他们也将返回京城。

同样,若没有意外,罗英和陶朔将永远不会再来云南。

仲逸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告知仲姝,这位仲夫人自然知道穆一虹之事,断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诚信堂店铺买卖本就是一个谜,这在外人看来不算什么,但知道此事的却没有一个敢随意张扬的。

考虑到仲逸的特殊身份,再有之前才发生过怒江驿站被劫一案,罗英和陶朔也露脸不少,与穆一虹见面的地点,自然也就不能选在诚信堂。

林大团家在村中,这是一个‘一家发生点事,全村就会都知道的’的地方,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这么的大事儿,岂能瞒得过村里的人?

“找一个僻静之地,周围务必要安静,就说我们盐课要探查盐井,闲人不得往来”。

仲逸之前早就叮嘱过:“在衙门挑几个可靠的兄弟,一定要将此事做的周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此事交由程默好肖大可去做,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他们的必要。况且以林大团和肖大可的交情,即便今日不说,日后也断断是瞒不住的。

仲逸单人单骑来到密林之中,稍后林大团一家在陶朔的带领下前来会面,时间与之前约定的刚刚好。

“仲大人……我……我们一会见了语儿,……该怎么说呢?该说些什么呢?”。

林大团的女人太过激动,自从陶朔前去通知他们后,全家人激动不能自已,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林母只有不停的抹眼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大团本是要安慰她的,但再看看自己的神情,似乎也强不到那里,最后颤抖着双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倒是林梦杰,也就是穆一虹的阿弟,虽不像爹娘那样激动,但想起从未见过面,或者毫无印象的阿姐即将出现在面前,还是没有忍住。

情绪这东西,实惠感染的,再看看一旁的爹娘,林梦杰也只能不停的劝说着二老。

“仲大人……此事……就全交给你了……”。

林大团竟然跪了下来,声情并茂道:“你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大恩人。此恩情,我们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也定要报的……”。

又是这番话,仲逸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能驳了这份真情。

他转身向陶朔吩咐道:“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只知道我今日要见一个重要的人,但不知道具体是谁,你马上回城去诚信堂,告诉罗英……”。

说着,仲逸便将之前写好的一封书信交到陶朔手中,这是他的亲笔信,穆一虹一看便知。

陶朔自然领会,关于诚信堂的事儿,他心中最清楚不过:早在京城时,他就在穆一虹那里做过事儿,自然知道其中内情。

“仲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陶朔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欲离去,他看着林家人的模样,心里不由的泛起一股辛酸,本想劝说一番,但想想,最后还是算了吧。

陶朔离去后,这里就只剩仲逸和林大团一家人了。

不,确切的说,这里还缺一个穆一虹,她也是林家人。

对的,她是林家人,不再是穆一虹。

对这位翰林院出身的仲大人来说,他自然能分清情与理之争,那怕是他深有体会,如同当年再回义中村见老姑和村中其他人时。

离开义中村时,他只有八岁,那个叫难难的男孩,而相比而言,穆一虹又会比他多什么呢?

“大团,有句话……或许你难以接受,但本官在这里还是要说的”。

犹豫再三,仲逸决定还是说了出来:“你们这里有三人,对穆一虹而言,都是一家人,你们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穆一虹一人,她或许知道自己的爹娘,但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阿弟”。

说到这里,林母又是泪水满面,林大团似乎听出了什么,只得默默收起失态,开始劝说起来。

‘你们再想想,一虹现在还不得而知,若是见面后突然说出这个消息,她又是该做什么反应?这个你们想过吗?’。

仲逸再次说起当初穆一虹给他的那个香包,连同只有这里人才知道她背后的月牙胎记,无非也就是说明:穆一虹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有义中村的经历,仲逸不想再继续这种场面。

好在,当初还有小彤,这是村里人给她定的‘娃娃亲’,还有田二叔,若是没有他们,那么他这位蠡县县衙的仲先生,在得知老姑龚王氏去世后,又是怎样的反应?

可惜,这里没有小彤,没有田二叔,而他这位盐课衙门的提举司提举大人,就要担起这个角色。

想到这里,仲逸决定改变主意:为了穆一虹,也为了林大团一家。

林大团终于明白了仲逸用心良苦,他起身道:‘仲大人,此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听你的便是……’。

毕竟是林大团,能做到盐户里的头把手,绝非浪得虚名。

行业,不分高低,能做到一定的高度,绝非一般人,这似乎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仲逸不再犹豫,他继续道:“穆一虹,她现在就叫穆一虹,这个名字伴随了她这么多年,现在猛地让她叫做林梦语,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我们如此……”。

林大团微微一怔,三人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内心从未有过的强大:这是亲情的力量,换做谁身上都会这么做。

“仲大人,我们都听你的,只要语儿,哦……不,是一虹能接受,我们都可以做,也……能做到”。

说话的是林母,这个乡下女人,跟着林大团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世面这种东西,或许在平时不算什么,但真正在关键时刻,是否有过同样的经历,一看便知。

显然,这一点,林家人做的很好。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们就都听你的……”。

林大团再次表态,所有人从之前躺在地上,此刻已全部站了起来。

阳光下,林中蝶飞凤舞,秋后的天气格外清爽,久在城中呆过的人,能见到这番景象,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仲逸在享受这种安静,一种来自多年的百感交集,一种来自托付之后的信任,全然没有了翰林院、没有了北虏南寇,甚至于他的‘光辉经历’。

城中,诚信堂分店,罗英再次一通安排,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少东家,事已至此,那我也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见穆一虹说仲逸不在盐课衙门,罗英只得说出实情,并将陶朔送来的那封书信呈上。

穆一虹没有犹豫,看过信件后,只是微微一笑:这个仲大人,每次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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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3章 回马枪(上)

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且不会等的太久。

穆一虹终于与林家人团聚,经仲逸与林大团商议,在一个过渡期后才得以相认:林家人去了几次诚信堂大理分店,穆一虹也去了林大团家的小院。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以穆一虹的感知能力,早已觉察到这一切。

“仲大人,多谢”。

之后,穆一虹只向仲逸说了这么一句,取而代之的便是静静的望着他。

仲逸觉得有些不适,他微微将头迈过去,轻轻回道:“受人之托,理当如此……”。

诚信堂的买卖很快恢复以往、比以往更加火爆,穆少东家在京城的历练,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再有老姜头的点拨,如今可谓东家——名副其实。

日子照旧,一切如故,数日后,一队人由北而来,进入云南地界,稍作休息后便兵分两路,而后直奔大理方向。

路过一片密林,这些人开始换装,速度之快、动作整齐划一。

片刻之后,官服变为布衣,骏马的气势都逊色不少,只是马背上多了一个大大的包袱而已。

这日午后,其中一队人马已抵达大理府城外,为首的中年男子挥挥手,所有人立刻勒住缰绳,马儿一阵嘶鸣,顿时停在了原地。

“诸位大人,前面就是大理城,经过怒江驿站一案后,如今已完全恢复平静,大家伙似乎早已忘却那件事”。

听随从说了这么一句,那名中年男子嘴角轻轻上扬,脸上一丝不屑之情掠过:无论哪里,不都一样吗?

众人私下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同一个居家过日的好天气,满是悠闲的感觉,轻松极了。

那随从微微一顿,而后继续道:“大人,那……我们是先去知府衙门?还是盐课提举司?请大人明示”。

说是这么说,那人却依旧没有明示,随从也不再言语。

城外景色不错,相比城里的喧闹,城外似乎更适合观景,草木茂盛,秋高气爽,还有这明媚的阳光。

当然,这些人不是来赏景的,无论天色阴晴、暑气寒意,几乎还足以对心情没有什么影响。

“不,这两个衙门暂时先都不去”。

那为首之人调转马头,马儿很快越出几步,众人立刻跟了上来,稍稍停顿一下,而后下山而去。

‘走,我们先到盐井边看看……’。

一阵风过,山坡上只是一道道微微的尘土而已,这些人很快分散开来,不过距离不远不近,后面的人也是不紧不慢的跟着,足以看出——训练有序。

盐井中,林大团正带着一帮人在干活,与穆一虹相认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样,一下子像年轻了好几岁,干活比往常快了许多,脸上再也没有了那层深深的惆怅,这些年,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

见有人从这边走来,众人也丝毫没有当回事,在这一带时有干活的人路过,大家伙在盐井旁看上一会,顺便歇息歇息喝点水什么的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大家早已习惯了。

“这位大哥,一路走来,我们听说你们五井盐矿大变样,到底是怎么个变样呢?”。

来人问了这么一句,满脸的好奇:“就这么看,似乎也没有过人之处呀,怕是言过其实了吧?”。

随从说了这么一声,几人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俨然一副过路人歇息的样子。

灶户们没当回事,随意说了一句:‘几位兄弟们,你们一定不是我们本地的吧?说起我们五井盐矿,你问问去,这里谁不知道?’。

说起五井盐矿就不得不提盐课提举司衙门,提起盐课衙门就不得不提仲逸,今年盐矿的变化有目共睹,连布政使司和京城都知道了,岂有不借此机会好好说道说道的道理?

“那你们看错了,这里是之前的一处旧盐田,那边还有几处,规模要比这里大多了”。

那几个盐户指着一旁才制好的盐粒,自豪的说道:“看到了吗?就我们这里的产盐,莫说其他地方的盐田了,怕是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吧?”。

说的越说越有劲儿,听的也是一脸的认真加崇拜,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那中年男子走过去,细细看了看才制好的新盐:无论成色、质地,确实比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盐粒好许多。

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位中年男子着实心头一紧:这种成色的盐粒,还真是第一次见。

“大……哥,这盐确实不错,下次我们就来这里买吧……”。

随从差点喊出一声大人,不过很快将他们说成是商人、盐商。

“原来是盐商啊,那你们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今年产盐两大增,朝廷特批准许多放盐引”。

一名老灶户干脆放下手中的活儿,带着这几人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带你们到前面的盐田看看,保准你们没有见过”。

不远处的林大团准备上前制止,但看大家伙儿这么热情,也只得默认了。

不紧不慢的跟在人群身后,林大团细细打量着这几人的装束:从服饰来看,一水的布衣不假,似乎与常人无异。

但看看这些人的走姿,连同队形丝毫不乱,所有人似乎对自己的位置保持的极好,尤其中间那面中年男子,所有人都不紧不慢的围在左右,连一声咳嗽声都会认真聆听。

这个年头,随随便便就牵着高头大马的人不多见,而且还是这么多人,这么多匹马儿。

马背上是一个个的大包袱,看那有些鼓鼓囊囊有些蓬松的样子,不难判断出里面装的应该是衣物之类的东西。

若是远行,随身带些衣物倒也没什么,但这些人衣衫干净,而像干粮、盘缠这类的东西,却真的没有发现多少。

林大团有些拿捏不住,他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总觉得怪怪的。

正在犹豫间,林大团低头发现地上的脚印、一排排清晰的脚印。

“不对,这些人来自衙门的”。

林大团恍然大悟:这些人的布衣是刻意装扮出来的,但靴子没有换过,尽管上面沾了一些泥土草屑,但细细看去,还是不难发现。

看到这一幕,林大团心里却更加疑惑起来:既然是衙门的,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呢?盐课衙门也是衙门,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对当地衙门的人还是比较了解的,林大团觉得这些人并非当地官差:不是布政司衙门,那便是京城的了。

“难道,他们这是来秘密调查仲大人的?”。

想到这里,林大团有些害怕起来:之前朝廷钦差来督办怒江驿站一案,就曾见过锦衣卫的人,就是这种场面。

走着走着,林大团捂住肚子,一脸的难受,身边几个灶户立刻上前将其扶助:“大可,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没吃对吗?”。

林大团顺口说了一句:“谁说不是呢,早上的饭菜凉了,结果后来我又喝了一碗凉水……”。

一阵异动,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仅是一个简单的皱眉,顿时生出几分威严来,他身边几个随从立刻围了过来,仅是站姿便是有些身手的路子。

好在这些人都认识这个叫林大团的人,眼前的这点小事也不会入他们的法眼,稍稍停顿一下,之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林大团回到盐田,这一次,他更加坚信:这些人,绝对大有来头,不可小觑。

“你们好好在这里盯着,我马上去趟盐课衙门找仲大人”。

林大团找了一匹马,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此事,就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处乱嚷嚷,弄不好就露馅了”。

……

知府衙门一如既往,知府姜飞越有些日子没有出门了,他几乎天天在等着圣旨,但天天都没有音讯,失望也就越来越大了。

野心这东西,有的时候也很奇怪:若是看到前途一片光明时,野心反而会增加兴致,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反倒成了前进的动力。

而一旦仕途无望,或者遇到阻力看似无望,那便会生出两种结果来:要么心灰意冷,从起一蹶不振,要么就是玩火自焚,开始铤而走险。

就姜飞越而言,他只是一个普通科举出身,之前又在都察院,他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但野心还是有的,属于那种部分心灰意冷、部分受阻那种。

毕竟,圣旨还是没有来嘛,万一是个好结果呢?

“知府大人,你还是到外办走走吧,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农桑之事事关民生,是不是去看看?”。

知府衙门的一名书吏,是姜飞越从京城都察院带来的,也算是心腹中的心腹。

不过,在眼下这个关头,再怎么心腹说话也不好使。

“看什么看?知府衙门又不是本府一人,让他们去就行了,秋收嘛,本官能下地干活吗?”。

懒懒的打个哈欠,姜飞越有些疲惫道:“对了,你们再派人到北边的驿站去,看看有没有京城来的人?”。

人啊,越不动弹就越懒,越懒就越不动弹,最后懒得越来越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名书办只得照做,他实际也就是知府大院的管家,什么事儿都得要操心一下。

知府衙门口最近也热闹起来,与之前冷冷清清不同,小摊小贩也可以靠近。

这都是照着盐课衙门做的,姜飞越之所以做,也是因为听说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的人对仲逸的这一套做法很是赞许,而且听他们说,这个消息还会传到京城。

这么好的事儿,盐课衙门能做到,我知府衙门有什么做不到呢?

只是这位知府大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种做做样子的态势,也让门口的小摊变得松散起来,是不是真的小贩,也就不得而知了……

要说啊,这段时间以来最消停的,还是土司大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土司老爷终于下令:可以让木木花自由出入了。

土司的管辖地更为复杂,人员构成与一般的衙门也不同,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土司的人不会太在意,别的人也不太在意。

这天午后,土司老爷却得到一个比较特殊的消息,这个消息是他的属下打探而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老爷,目前就发现十几个人,都在后山一带,他们居无定所,而已不做什么,只是行踪有些不定,好像是专门为什么事儿来打探的”。

属下说了这么一句,立刻上前道:“老爷,要不……我们派人将他们抓起来,审审再说吧……”。

土司老爷有些犹豫,他来回踱步道:“这种事儿嘛,若是换到知府衙门或知县衙门,他们也许会这么做,但并无什么证据,抓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二人商议一番,土司老爷最后拍板道:“还是再等等看吧……先派人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如此做决定,也是有原因的:怒江驿站被劫一案才了结不久,朝廷的旨意还没有到来,这个时候,还是应该慎重才是。

老爹是这个样子,木木花却依旧沉浸在盐课衙门里,现在能自由出入了,她便带着丫鬟又向衙门口的小摊前奔去,为了那口小吃,也为了衙门里的仲大人……

自从穆一虹的事儿办妥后,仲逸的日子也轻松了许多,盐课衙门的差事步入正轨,无须仲逸时时事事盯着,他倒是可以多在书房看看书、品品茶什么的。

不过,这我翰林院的仲大人终究不是姜知府的境界,早在几天前,仲逸就收到师兄林宗武的来信:京城派往云南的钦差已经启程了。

此次来,不是别的,正是为了之前怒江驿站一案而来,传旨来的。

至于旨意内容,林宗武在信中也没有提到,能看的出来,连他这位京卫指挥使司的佥事大人也打听不到,足见口风之紧。

两天后,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也传来消息:与这些传旨一起的,还有一对人马,而且是在暗处。

不用说,能让石成如此牵肠挂肚的,自然同样是锦衣卫的人莫属。

至此,才刚刚平息的云南大理府,很快又要热闹起来……百度一下“大明略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804章 回马枪(中)

按照木木花老爹的吩咐,一队官差匆匆出了土司大院,直奔后山方向而去,目的正是那十余名不明身份之人。

木木花轻轻松松出了大院,带着丫鬟满心欢喜的向盐课衙门走去,心跳简直‘噗通、噗通’的。

首先来到衙门口、门口的小吃摊前,这些天,先是绝食、之后再假装绝食,她确实有些馋了。

“给我来一碗……哦,不是两碗羊血汤,两个芝麻烧饼……还有秘制酱菜,各样两份”。

木木花两眼瞪得老大,顿感食欲大增,竟向一旁的丫鬟道:“这些是我自己的,你要什么……自己点……”。

丫鬟眨眨眼,一脸崇拜道:“小姐,好……海量……”。

像木木花这样的身份,打小在土司大院长大,平日里,对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吃法自然嗤之以鼻,但此一时彼一时,在盐课衙门口就另当别论了,爱屋及乌嘛。

不过好景不长,就在木木花备好双份准备带进衙门时,却见迎面来了几人、熟悉的面孔。

‘吴叔,我爹不是答应给我自由了吗?你们怎么还跟着?’。

见是自家大院的管家,木木花自然不必担心,不过脸上却明显不悦起来。

管家一脸笑意,连连解释道:“是是是,老爷没说不给你自由,只是……只是这盐课衙门不得进去”。

管家吞吞吐吐,不过她们二人却听得很清楚:别的地儿都可以去,唯独这盐课衙门是个例外。

“难道?是老爹听到什么风声了?”,木木花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不过她细细盘了一遍:不该啊,除了这个贴身丫鬟外,别人压根就不知道啊。

想到这里,木木花不由的转过身去,那丫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连连摇头摆手,铁定没有说漏嘴。

这下该放心了吧?

“小姐,是这样的,老爷说了:你上次去盐课衙门闹腾了一番,害的老爷向那提举司的仲大人解释了好半天,绝不可有下次了”。

那管家可没想这么多,完全在重复着土司老爷的话:“小姐,你可知道?这位仲大人可惹不起,人家曾经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与万岁交情特殊,而且还率兵打过鞑靼、倭贼,据说……歼敌有十余万呢……”。

管家这么一说,几名随从立刻围了上来,虽然眼前是大小姐,但土司老爷之命不可违,他们只得照做。

北虏南寇?还歼敌十余万?

木木花久在大院,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向她说道说道,关于这位仲大人的传说,实在听的太少。

话又说回来了,他知道这位提举大人叫仲逸,也才几天的时间呢?用得着打听那么多吗?

“小姐,请你换个地方吧,我们保证不会阻拦你”。

管家见路人已朝这边望来,急忙压低声音道:“小姐,走吧,不要让我们为难……”。

木木花只得低着头向前走去,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老爹,更知道他手下的人,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就是让抓他们的亲爹,也不会犹豫几下的……

这些人口中的后山,不是以具体哪个方位断出的一个位置,而是专门被取名的一座山、很大的山。

黑山位置特殊,山道下一条大道,一侧是河水,山上有可耕之地、可饮之水,山下不远处还有几个村庄,可以说四通八达、要塞中的要塞。

常言‘越是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反之亦然,也就是在这座后山上,听说有着一群很神秘的人。

后山山腰下可种地,因为离河近的缘故,地势也平缓一些,被当地人平整了许多。山腰中是一片密林,因为地势的缘故,一直没有开垦出来,沿密林而上,便是一些山石,其中也不乏山洞小木屋什么的。

林中有猛兽,早年间曾伤过人,不过后来山下开土后,村民都是结伴而行,久而久之,村民们似乎与山上的猛兽达成了默契:白日里,你们干你们的活儿,晚上它们在初来自有活动。

于是乎,白日里满是说笑声,晚上却又狼哭鬼嚎,倒也一直相安无事,没有发生过什么伤人之事。

就这样,不过大家伙谁也没有上过山腰,似乎那个地方与他们很远,毫无关系似的。

对耕农而言,耕地以外的地方真的不是他们感兴趣的,但对有的人而言,耕地以外的地方,往往才是可用之地。

之所以说‘听说’,也是村里胆大的酒鬼似乎在那天晚上见过这座山上发现了鬼影,当时也没太看清,不过这种说法也就传了出来。

这里归土司管,土司老爷得到消息后也没怎么理,后来象征性的派了些人马去了一趟后山,那些人也只是刚刚穿进山腰,见到一堆堆的白骨后便退了回去。

这些人在山腰逗留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土司大院禀报:“什么都没有,完全是道听途说”。

就这样,那个说法便再也没有了吸引力,人们再也没有见到或见到再有人说这样的话,这事儿慢慢的也就被淡忘了。

原本一个再正常不过,正常的差点别遗忘的地方,却又来了一群不明身份之人。

据当地人说,他们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样一群人,大约十余人的样子。他们先是在这一带转悠,之后到村里来,说是过路的客商,因为等东家的车队,这才要在这里等几天。

因为出手大方,掏出了大把的银子,说话也极为客气,有村民便开门招待,既给做吃的,还留了两晚。

后来听说这些人上了后山,而且专门向山腰的方向去,转悠了半天,最后竟不知了去向。

有人说这些人被狼叼走了,就他们几个人,一旦闯进密林,不是正好填牙缝嘛。

还有人说他们早就走了,再傻的人也不会自己往虎口里跳,好端端的干嘛要上山呢?

不过,说归说,这些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村里人这么说着,渐渐地就传到差官耳朵里。

土司衙门的人知道时,已经晚了好些天了。如今再派人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若换到平日里,土司老爷或许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但现如今才发生过怒江驿站被劫一事,朝廷的旨意还没有到大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闪失。

“所有人都听着,此次上山,都给老子往上了走,别像上次那样,走到了半道,最后转悠了半天愣是没上去,干什么啊,看景呢”。

土司派出去的人马,为首的男子向属下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拔出佩刀,大声说了一句:“都给老子精神点,别让这里的人看歪了”。

好吧,换汤不换药的节奏,上次也是这拨人,只是土司老爷的下了狠话,这才做出一副‘英雄’气势来。

盛名之下往往其实难副,雷声大雨点小,虽是这么说,这群人毕竟没有见多大场面,声势浩大的搜索了一番,最后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不用说,回到土司衙门后,他们向土司老爷说的都是一番‘没有任何异常、一切正常,都是些道听途说’之类的话,没有任何实质进展,而土司老爷这段时间正为木木花的婚事烦心,也就管不了那多了。

至于那个结果,土司老爷也全求个心安:毕竟这么多人去看过了,一旦再有什么事儿,也算对上边有个交代。

当然,这都是明面的,能做到土司老爷,木木花的老爹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在怒江一带,早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这里有各种神秘组织,像什么武林高手、山匪之流,更有人说的玄乎说是什么门派之类的。

一时间,像什么杀手组织,神秘镖客之类的说的神乎其神,关键在怒江、大理一带也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就像仲逸当初与师姐仲姝突然出现在贩卖私盐的船只上时,众人也并不是那么的好奇:反正这里像这样的高手,不止一两家,多一个又何妨?

常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像这样的高手,一般人是不敢惹的,衙门的人也例外,只要他们闹得不凶,也就能这么过去。久而久之,大家伙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这些高手为富家大户出力摆平一些事情,但时间久了,大家发现他们插手的范围越来越广,甚至到了私盐,或者其他的。

高手们行踪不定,平日里倒也没有惹过什么事儿,像打家劫舍、偷鸡摸狗这种事情他们不屑做,但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当初,凌云子已探查道端倪,只是迫于朝廷明确有旨:此事不得继续查下去,况且上凌云山的时间已到,他们一行便直接上了山。

师父凌云子有交代,之后的仲逸也不敢再继续下去,直到数日前收到师父凌云子的来信,虽然关于仲逸的旨意尚不明确,但从锦衣卫再派出人来看,明显是冲着此事来的……

土司的人离去后,附近的村民更加轻松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不必大惊小怪了,后山之事,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傍晚时分,村民们大多开始用晚饭,一些干活麻利的人家,已经放下碗筷,开始坐在一起说起闲话来,一副居家过日的温馨场面。

西边那轮红日落下,最后一道红霞渐渐变得暗淡下来,月光还没有升起,天色有些诡异起来,迷迷糊糊间一丝的光明、不甚明朗的光明。

后山密林中,一队人马沿山腰而上,穿过密林,直奔山上而去。从行动路线来看,应是熟门熟路,之前踩过点的那种。

“兄弟们,据我们多日观察,这些人就在山上,今天土司的人去过后,他们必定松懈,今晚,我们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首的是一名锦衣卫百户,他缓缓拔出长刀,向众人叮嘱道:“都说缅人好战,其手段之狠辣,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我们兄弟此次受万岁之托,承蒙指挥使大人和镇抚使大人看的起,我们这次一定要干的漂亮……”。

关键时刻,在皇帝朱载垕看来:他还是信任锦衣卫。

相比英勇千户所,锦衣卫的人出手更快,也便于指挥调度,平日里做惯了秘密的差事,这次也不例外,而且出手更快。

月光渐渐升起,不过今晚注定是一个平静之夜,在寻常百姓看来,这淡淡的月光更是入眠的好时机,但对一心立功的锦衣卫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穿过密林,山上的路似乎更好走了些,那名百户早已看过地形,此刻他心中十拿九稳,只等那些人影的出现。

‘我们五人为一组,分三路而上,之后在山顶会和’。

那名百户单手一挥,众人立刻分散开来,匆匆脚步间,道道刀光闪过,明晃晃的那种。

人马才分开,走出不足百米的距离,只见一阵风起,风沙走石般的,众人不由用说做挡脸状,下意识后退几步。

“杀,全部杀光”。

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霎时间草木异动,似笑非笑般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锦衣卫校尉立刻拔出兵器上前,试图靠在一起,不过终究还是晚了点。

“大人,小心……”。

一名锦衣卫校尉大喊一声,一道身影快速来袭,他急忙用身体挡在前面。

被用力一推,百户终于躲过一劫,但那名校尉已倒在地上,手中的刀柄还紧紧握着。

‘弟兄们,快撤’。

见阵势不妙,那名百户急忙下令所有人后撤。

‘哈哈哈,撤?在这后山之上,岂有活着能回去的?’。

又是那句非苦非笑的声音,低沉般的传来:“你们……所有的人,一个也不留……”。

霎时间,锦衣卫的人立刻靠在一起,做好最后一搏。

“好大的口气,这后山……就不是我大明的天下了吗?”。

众人抬头,却见一个声音传来,虽依旧不见人影,但明显已不再是之前按个阴阳怪气的低沉之音。

‘弟兄们,我们有救了,看准了,给我上……’。

第805章 回马枪(下)

常言‘一山还比一山高,高中自有高中手’。

‘高手’而言,没有最厉害,只有更厉害。

对锦衣卫来和缅人中这些隐藏在山中的高手来说,他们此刻最大的感受,就是方才那道一掠而过的身影:快,太快了。

瑟瑟之夜,就在缅人头领再次发出一阵低沉声后,杀手们很快调整队形,而锦衣卫所有人已经做好最后一博、玩命的一博。

那道身影再次略过,地面浮土飞扬,沙石滚动,如同地裂一般,仅是这难得一见的场面,便足以令人汗颜。

“小心……”。

又是这么一句,两名缅人高手应声倒地,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缅人杀手中一阵惊慌,众人立刻调整队形,形成一堵墙、人墙。

“弟兄们,上,冲开一条口子”。

锦衣卫百户顿时反应过来:方才放话的是缅人首领,而他却并不在这些已经露面的杀手当中。

虽不知道这突然相助的高手是谁?但锦衣卫的人能看得出来:这位高手绝非等闲之辈,但似乎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

锦衣卫绝非浪得虚名,眼下形势渐渐明朗:未露面的缅人首领应交给更高的——高手来对付,而这些已经露面的杀手,就交给他们来应对吧。

心照不宣,仲逸见锦衣卫的人立刻与缅人交上手,他便再次飞速而上,直奔方才发出声响的之处,为的就是将这些人的头领一举拿下。

“嗖嗖”一阵瑟瑟之声,风吹而动,刀光闪过,林中突然异动,仲逸急忙后撤,借大树一木枝飞出十余米,还未落稳之际,却见林中那道身影立刻追了上来。

无疑,此人便是这些缅人当中的首领,那个高手中的高手。

‘好厉害的轻功……’。

论起轻功,这么多年来,自从下了凌云山,只有当初欺骗师兄林宗武,为夺兵书的无风才有如此身手。

记得卫叔叔当初说过:无风的瞬间转移之术是厉害,但只限于眼前,一旦拉开距离,自然不是仲逸的对手。

时至今日,仲逸再次暗暗吃惊:此人的轻功相当了得,决不在他之下。

师父凌云子当初在传授轻功、剑术时,对仲启、仲姝、仲逸皆是同样的方法,只是武学犹如做学问,同样的先生也会教出不一样的学生,这其中正因每个人的悟性不同。

因悟性不同,也就产生了不同的结果、不同的高度:其结果便是林宗武的剑术最高,仲逸的轻功最高,仲姝的易容术最高。

曾有一次,师兄林宗武玩笑道:“若是他与师父比起剑术,或师弟与师父比起轻功,又或师父与师妹比起易容术,该是什么的结果?”。

这句话引得他们三人一阵沉思:状元郎的先生不一定曾经是状元,若果真是那样的话,只能是学生永远不如先生,长期下去,怕是退步的不像样了。

这样的假设,仲逸从来都未曾想过:在他看来:师父凌云子亦师亦父,仅是境界一层,他们师兄妹三人合起来,也不可相比拟。

这样的比较毫无意义,师父永远是师父,弟子永远是弟子,与成败无关、输赢无关,此乃天道,不可违。

师父曾说过,据他所见所闻,能超过他轻功者,天下不足三人。由此可见,仅是轻功而言,师父凌云子是何等境界?

师父特意叮嘱:一旦遇到这样的人,不要计较眼前得失,并设法上山禀报。

当然,后来师父凌云子也终究没有说出那三个人的名字,只是反复叮嘱他们三人:遇到剑术相当者可比轻功,林宗武便是这种;而遇到轻功相当者可比剑术,仲逸便是此类。

至于易容术,林宗武与仲逸未曾学过,但按照师父之意,他们自然能明白该怎么做。

双脚还未落稳之际,仲逸只得再次借力移位,那缅人首领稍作迟疑,还是没有追了上来。

仲逸稍稍顿顿神,这才不由的想起多日前解救木木花时,在石洞口遇到的那两个轻功高手。

那二人身手确实了得,但毕竟还未入了仲逸的法眼,只是现在看来,这两个的角色,也就是此刻正在林中与锦衣卫对决的高手吧?

“不知阁下是何来路?能否报上姓名?”。

说话的是缅人首领,他似乎也看出了仲逸的轻功相当了得,按照阵前对决长久以来的惯例,这么一问也并无不妥之处。

仲逸再次想起师父的话:若是遇到比自己更厉害的角色,设法上凌云山告知师父。

自报家门嘛,正是求之不得。

“未曾谋面,听音而闻,想必阁下是前辈,晚辈乃无名之辈,还请前辈赐教”,言语间,仲逸已缓缓拔出那柄长剑。

眼前之人轻功了得自不用说的,虽仲逸的剑术无法与师兄想比,但也绝非浪得虚名。

轻功尚且打个平手,那么剑术呢?

“听公子所言,年纪太轻,如此年轻却轻功如此了得,倒是老夫孤陋寡闻了”。

月光下,那缅人首领阴阴一笑,突然冷冷道:“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无论你的名号有多大,过了今晚……”。

仲逸瞬间拔出长剑,眼前杀气早四起。

师父所说的那三个高手,难道还有缅人吗?

那三人,只是轻功在凌云子之上,其他方面自然不可相提并论,而超过仲逸的,恐怕最起码也在十人之上吧?

也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事后再向师父禀报了。

“看剑”,那缅人首领所使兵器,也正是长剑。

利剑凌风旋转,二人再次回到原位,仲逸猛地将剑柄抛出,那缅人高手立刻收回长剑。

只听‘哐当’一声,那剑鞘便坠入杂草丛中。

“看剑……”,仲逸抓住那缅人首领分神之际,果断出击,却不料那人顺势向后掠去,速度之快、快的惊人。

“小心……”。

二人交手之际,却听一声叫喊,仲逸双脚才沾地,急忙再次腾空而起,一阵‘嗖嗖’之声,大树杆上几枚银镖深深嵌入。

“使暗器,够阴的……”。

第806章 迟来的圣旨

次,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大地,皆是生机勃勃。狂沙文学网

山水之色、忙碌之人依旧,如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腥风血雨之后便是相安无事,如今的小后山,除了结伴而来耕农们的说笑声,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两声牛羊的叫声。

昨晚一夜激战,仲逸与仲姝双剑合并,那缅人首领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手……

其他所谓的高手也被锦衣卫的人各个击破,这本就是在理之中。

要说遗憾,多多少少还是有的:锦衣卫所有的人,至今都不知道突然对他们出手相助的两位高手到底是什么来头?

最后,连个答谢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他们更不曾想到:在这两名高手当中,还有一名女子吧?

而那缅人首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仲逸与仲姝如何向师父禀明?

到时回了凌云山,只能如实禀告‘事发经过’了……

经此一战,皇帝布局的‘回马枪’计划得以顺利进行,奉旨的锦衣卫也终于可以再次换上官服,出现在大理城门口。

得到这个消息后,为大理知府的姜飞越简直欣喜若狂。惦记着自己的在此次查办怒江驿站被劫一案中的功劳,一直苦苦等着封赏,岂会有不接待的道理?

“快快快,将本官那件最新、最干净的官服拿来”。

在仆人的伺候下,姜飞越正小心翼翼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衣衫穿在上,不时的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点,还有靴子,这可是一次都没有穿过啊……”。

捯饬了一番,总算觉得颜面陡增,姜飞越满意的点点头,匆匆出了门,立刻就上了轿子。

似乎觉得那里不合适,或是速度太慢的缘故,又似乎觉得自己这外任知府在钦差面前那有坐轿的道理?

钻进半个子,姜飞越立刻从轿子里出来,硬生生的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知府大人,用不用去盐课提举司,向仲大人禀报一声?”。

知府衙门的属官问了一句,不由的紧紧抓住缰绳,就怕马儿一个受惊瞬间奔出去,再把这位知府大人的腰给闪了。

姜飞越有些焦急的望着城门方向,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盐课提举司的仲大人:“禀报什么?既然朝廷给仲大人有旨意,想必他早已知晓,我们在城门口一起迎接钦差,岂不是更好?”。

‘噔噔噔’,才走出去几步,他又立刻调转马头吩咐道:“本官再次告诉你们:出入衙门之人都不得阻拦,还有……还有门口的小摊,也不许轰走,听到没有?”。

衙役们一个响亮的应答,他们的知府大人已飞出数十米,只是他未曾注意道:知府衙门口的那些小摊主,大多是生面孔,大多人他压根都从来见过一面……

自作聪明之人,往往得到一个很出乎意料的结果——被啪啪打脸。姜非越还真是算错了,仲逸确实接到了旨意,但他还真没有那般献殷勤去城外迎接传旨人。

盐课提举司衙门,无论为从五品的提举仲逸,还是同提举杨尽洺、副提举姜军、吏目蔡一书、库大使肖大可,甚至于普通衙役,皆一如既往:cāo)练之后,各司其职,不少人还要忙着去盐田督促,眼下也正是制盐的好时机。

忙,并非就一定会出成果,得要有效果才行。

为灶户头领的林大团,最近可说的忙上加忙,不过他却乐在其中,女儿穆一虹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林梦语,只是户册所改颇为繁琐,只能暂时这么叫着,后再做调整吧。

对仲逸而言,师兄仲启当初因为校场误杀人,而不得不改名为林宗武,他们也过了很久才适应这个新名字。

对穆一虹的新名字而言,也是如此,一时半会真的改不过来。

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但这个简单的称呼后面往往暗含很多,比如当初那个叫‘难难’的小男孩,当师父赐名‘仲逸’时,他已全完与义中村脱离关系。

至于以后的仲先生、仲侍读、仲学士、仲大人等,那便是份的象征了,若是别人对自己的称呼一直都没有变,那将是多么的可怕?

林大团一大早从盐田忙完后,中午抽出时间特意来请仲逸,说是今无论如何要去一趟家里,有要事相商。

穆一虹回京城的时间也就定在这几,在她回京城之前定是要请仲逸去家里的,这一点早在意料之中。

林母早就备好一桌饭菜,林家公子林梦杰也兴致勃勃的跑前跑后,自从阿姐回到家里后,他也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也开朗不少。

当仲逸走进小院的时候,如同回到了自己家中——自从来到云南大理府后,这个小院来过多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仲大人,再过几,小女就要去京城了,今略备薄酒,作为我们林家世代大恩人,小的有件事儿想与仲大人商量……”。

林大团率全家起,向仲逸敬酒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早已将仲大人视为我们自家人”。

仲逸饮酒笑道:“林伯说的哪里话,一虹在京城时,本官早就将她当做是家里人了”。

这么一说,林家夫妇立刻上前道:“仲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似乎觉得那里不对,仲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一旁的穆一虹笑着插话道:“爹、娘,你们有所不知,人家仲大人的家人,可真不少呢……”。

原来如此。

“仲大人,你与小女相识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从浙江杭州府多亏仲大人解救小女,后来在京城也承蒙仲大人照顾,我们全家得以团聚也皆是仲大人之功……”。

说了一大堆,林大团竟不知如何表达:“我们林家人,与仲大人有缘……”。

这时,林大团的女人急忙插话道:“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与我们林家人有缘?是与我们小女有缘……”。

林大团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的正是这个意思……”。

仲逸望望穆一虹,却见她正低头准备着茶具,饭后一杯清茶是她的习惯、也是他的习惯。

这时,一旁的林梦杰竟‘大胆’的说道:“仲大人,我想去京城,去翰林院,去仲府玩几天,可以吗?”。

仲逸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林梦杰继续道:“若是我想多住些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呢?”。

仲逸依旧之前的笑意:“这……又有何难?”。

相当初,仲逸遭严士蕃陷害,因为那个叫馨儿的女子而被押入刑部大牢,多亏穆一虹出面搭救,算起来,她也是他的——恩人。

女人,关键时刻,要比男人可靠多了,只是之前的这个抉择更加关键而已。

“诚信堂名下所有店铺就交给你了,没有银子是断断不行的,一旦开始铸造新的兵器、两军开战,大军每走一步,都是银子……”。

沉默许久,仲逸终于开口道:“过些子我要回趟家,有些事,必须要请示过家中祖父、爹娘才行”。

林家人同样沉默,不过片刻之后,整个农家小院都要沸腾了。

只是他们那里知道,仲逸所谓的回去一趟,便是上凌云山,师父凌云子的决定,才是最终的决定……

从林家出来后,仲逸直奔盐课提举司,才到衙门口却见那里围了一群人,连周围的小摊贩围了上去,俨然一副看闹的架势。

“仲大人,仲大人来啦,大家快来看啊”。

还是看闹的百姓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仲逸。

这么一喊,不少人立刻围了上来。

一名锦衣卫百户吩咐随从示意众人安静,自己则毕恭毕敬上前施礼道:“仲大人,我们奉旨向你传达朝廷旨意,眼下人多眼杂,还是回衙门再说……”。

这么一说,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不,我们不要仲大人离开云南、离开大理府,你们向朝廷说……”。

“放肆,不得无理取闹”。

锦衣卫的人抽出利刃,人群中立刻安静下来。

仲逸微微一怔,轻轻制止道:“百户大人,大伙儿就是说了一句话,干嘛要如此大动干戈?快让你的人收起兵器,这可是本官的盐课提举司,还是本官说了算吧?”。

那锦衣卫百户立刻让手下收起兵器,满脸堆笑道:“是是是,下官听仲大人吩咐便是,从京城出来时,北镇抚司镇抚使石大人吩咐过,让小的们一定要保护好仲大人的安全……”。

盐课衙门内,所有人几乎屏住呼吸,耳边却听听的真真切切:盐课提举司从五品提举仲逸,处事得体、治理有方、制盐有功、断案有招,擢升为正四品,从即起回京,留王府长史司听用……

久久的沉默,以至于仲逸本人都觉得这个结果来的突然,完全没有想到。

“仲大人,恭喜啊,从五品升为正四品,连跳三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传旨人缓缓向仲逸走来,一脸笑意道:“仲大人,你又可以回京城了……”。

第807章 仇家的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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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天下之事多变,可谓几人欢喜几人忧,无非你方唱罢我登场,人来人往而已。

大理府再次热闹起来,如同当初从京城来了一个花银子如流水的翰林院仲大人、怒江驿站被劫一案一样,一样的轰动、一样的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作为插曲,大理知府姜飞越苦苦等来的旨意却是被降为知府同知,正四品降为从五品,此刻,他的肠子估计都悔青了、青的不要不要的。

人啊,期望值不能太大,否则你会怀疑人生。

才一天之余,那位当初争议颇大的仲大人,已经离开了大理府,之后便离开云南。

此刻,他已经踏上了去往京城的大道……

午后,盐课提举司衙门,里里外外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各位叔伯兄弟,阿婶阿姐,你们都回去吧,仲大人已经离开了大理府、离开了云南,此刻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衙门口,同提举杨尽洺大声说道:“大伙儿挽留之心真切,本官颇为感动,但你们天天这样,我们盐课衙门还怎么办差呢?”。

人群中一阵异动,之后便是各种声音。甚至于有人竟‘大胆’道:“我们联名来个万言书,让皇帝再次下旨召仲大人来大理府,那怕来云南也行啊”。

杨尽洺笑道:“你们当圣旨是儿戏啊,岂能朝令夕改?”。

说话间,一群人再次涌了过来,为首的几人举着一个大大的伞派篷。

这不就是所谓的万民伞吗……

距离京城约三百里的地,有个叫远田县的地方,该县地势偏僻、境内大多郁郁葱葱的密林,山水之色倒是一绝,不过出行确实极为不便。

经过连日以来行路,仲逸一行已抵挡远田县。

‘仲大人、夫人,前面便是一片山林,要穿过去怕是需几个时辰,眼下临近黄昏,我们是否找个客栈歇息,明日再继续赶路?’。

程默望着前面一个不大不小的客栈,向仲逸请示道:“仲大人,看样子,这样的客栈也不多见,我们没有挑选的余地啊”。

仲逸一行,匆匆从大理府离开,除仲姝外,随从程默,还有正好一起赶着回京城的穆一虹、罗英、陶朔。

之前,石成曾吩咐锦衣卫的人同行,但被仲逸拒绝。

好在有大理府百姓的极力挽留,仲逸借口不想弄得满城风雨,再有一路文书在,他又是个出了名的不按常理行事之人,最后也就按照他的意愿,没有带更多的随从。

仲逸点点头,仲姝便吩咐道:“那就在这里留宿,你先去定几间上好的客房、备些马料、清水”。

罗英与陶朔立刻下马,与程默齐声道:“是,夫人”。

穆一虹微微一笑,仲逸与仲姝也缓缓下马。她心里依旧有一种强强烈的感觉:只要有仲姝在,其他人似乎永远都是外人,那怕是宋洛儿和袁若筠,也概莫能外。

十里客栈,是这一带唯一可吃饭住店的,一楼是一排排的桌椅,二楼可以留宿,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来到门头下,仲逸不由的抬头望望,心里泛起一阵嘀咕:自己当初独自下山,就是在一个叫十里店的地方,与那个所谓的恶人开始斗智斗勇,怎么又是十里客栈?

这十里,可真的够远的。

“几位客官快里边请,小店上好的酒菜、上好的客房,既干净又安静,您几位要点什么?”。

店小二来到门前立刻就是一阵热情招呼:“天儿不早了,就在这里歇了吧?”。

这时,刚忙完的程默赶了过来,随意摆摆手道:“九个菜:三凉六热、热菜三荤三素,酒不要了,客房四间”。

“好嘞,你就请好吧,快请入座,先茶水伺候”,店小二说完后便立刻递上茶水。

仲逸示意仲姝和穆一虹入座,程默招呼罗英和陶朔入座,一路辛劳,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歇歇了。

十里客栈还算宽敞,一楼十余张的桌子,每桌可坐十人左右,快至晚饭时分,已经坐满了五六桌,酒菜摆上,大家都开喝了。

仲逸眉头微微一皱,再次快速四下打量一番,似乎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夫君,怎么了?从一进门就见你心事重重的,难道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言语间,仲姝也不由的再次打量一番。

仲逸微微摇摇头,他一时说不上来,这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一种本能的嗅觉、对周围环境的嗅觉。

“哎呀,走一路了,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仲逸缓缓起身,开始伸展腿脚,如同大觉之后活动筋骨一样,随意开始走动起来。

‘一米的距离,只要能控制在一米之内,我便能察觉的更清楚些’。

仲逸不经意间从其他饭桌人前走过,近距离的接触,更能让人产生共鸣、来自对方心里所散发的共鸣。

仲姝双目停留在桌上的茶杯,思绪却慢慢随着仲逸脚步的移动的缓缓转移,片刻后她双眉微蹙,似乎一种微微的醉意泛起,又似在听了一段不太平顺的乐曲一样。

“师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晚不能在这里留宿,马上走”。

当仲逸再次回到座位时,他首先压低了声音,得到的是仲姝一个重重的点头。

仲逸向旁边的三人递个眼色,程默等立刻领会……

“客官,这酒菜才刚端上来,怎么就着急走呢?”。

见程默将银子放到桌上,又有起身的节奏,店家立刻迎道:“莫非,诸位是觉得小店饭菜不可口,还是客栈不干净?”。

一旁的石成和陶朔无奈摇头道:“没办法,家里老太太捎来话……我们要急着赶回去……原本准备歇一晚的,但方才我家公子又想起家中之事,随意歇歇就行,还是赶路要紧……”。

店家倒是个实诚人,见那么大一块银子放在桌上,便叹气道:“既是如此,小的也不必挽留,只是这银子多了些,我这边找给你们……”。

“仲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这么着急走?”,出了十里客栈,程默等立刻上前问道。

仲逸熟练的跨上马背,淡淡道:“不要问这么多,前面就是密林,我们分开走,你们护送夫人走一路,我独自前行,过了密林再会和”。

众人不解道:“那……谁来保护你呢?”。

仲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夫人和穆姑娘更需要保护,快走”。

程默望望罗成和陶朔,只得点头道:好吧,一切听从仲但若差遣……

来到密林口,两拨人才分开而行,十里客栈中立刻涌出一队人马跟了上来。

“启禀大人,我们的眼线都看清楚了,他们分两路而行,那个叫仲逸的向东而行,其他人朝北走了”。

一名年青男子上前道:“我们当如何?”。

为首之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长得十分消瘦,脸上坑坑洼洼却难以掩饰那过重的杀气。

“我们如此小心行事,想不到还是被他看出来,此人的读心术深不可测啊”。

听完属下之话,他嘴角微微一扬道:“不过,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今日的九龙岭,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我们要杀的人是仲逸,其他人无须理会”。

一声马儿嘶鸣,那队人马立刻向前奔去,身后只是一阵尘土飞扬……

此山名叫九龙岭,足见其险恶,山中密林,时有峭壁石崖,非常人可过、也非常人可见。

仲逸的骑行速度非常之快,已远远超过身后之人的预料:一个昔日翰林院的侍读、盐课提举司的提举,怎么会有如此高的骑术?

黄昏时分,天际似乎被染成了红色,若是换到平时,倒是个不错的景致,相当初与唐小丫一起看日落,那是何等的惬意?

前面一处峭壁,一条河流挡在眼前,若是跨过这条河流,便可一路向北,直奔京城而去。

“吁……”,仲逸一声长喊,马儿顿收四蹄。

他缓缓下马,将马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一手轻轻在马背上抚道:“你先走吧,去告诉我师姐让她们快回京城吧”。

马儿原地不动,四蹄在不停的刨着土,似乎久久不愿离去,仲逸最后再他脖子上轻轻一拍,又低声说着什么,马儿这才缓缓调转方向,之后直奔密林而去。

马儿是通人性的,如果你没有养过马,是不会懂得……

片刻之后,一阵异动,林中鸟雀似乎受了惊吓,猛地从巢中窜出,如同鸡飞狗跳。

‘仲大人,没想到一个文官竟有如此骑术,可惜了……’。

一阵寒气逼来,那队人马已立于一侧,站的整整齐齐,显然是经过专门调教的。

“唰……”,刀剑出鞘的声音,寒光泛起,那队人马似乎急不可耐。

“仲逸,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坏了我们那么多事儿,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老子今日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那为首之人望着手中的长刀,冷冷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不过,今日老子不是来与你讲谋略的”。

“杀了他……”。

第808章 云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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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过,林中片片黄叶滑落,唯有不远处的涓涓细流,依旧不紧不慢的流淌着……

高手间的较量,绝非逞匹夫之勇,不过就匹夫而言,也似乎没有什么比刀剑来的更直接了。

据此,仲逸决定先试试。

‘你们……是何来头?本官从不杀无名无实之人,说说吧,你们还些许有存活的希望’。

仲逸将包袱扔下,已是利剑在手。

“哈哈哈哈……”。

对面豺狼般的笑声,那为首之人不禁道:“好大的口气,你一个文官?……也罢,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免得让你做个冤死鬼”。

“严大人,你还记得不?还有……”。

那为首冷冷一笑,目光不由的转到左右二人身上。

“还有,你到漠北,令我们痛失三城,损伤近十万兵马……”。

不用说,此人是漠北鞑靼部。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眼前之人,是来寻仇的。

看来,今日这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倭寇?这是倭寇的声音。

早在东南福建随俞大猷、戚继光抗击倭寇时,仲逸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仲逸猛地抬头,目光中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尽管事出突然,他还未来的及理清其中缘故。

仲逸回头一望,后山密林一片、全无人影,他迅速后退几步,在一个小坡前驻足而立。

只见他身子微微前倾,目视前方,双掌垂地,双腿分开与肩并宽,而后缓缓收掌变拳,慢慢后退半步,双脚呈斜步而立。

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杂草开始微微异动,又是一阵微微之风而起。

片刻之后,他后脚突然发力,身体随风而动,瞬间腾空而起,如履平地般拂过,身后只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猛地,仲逸飞速袭来、其速如箭,燕子三沾水、蜻蜓频点头,片刻的功夫便向对面袭来,手中那柄利剑快速出鞘,剑鞘被远远甩在高空。

‘这……’。

对面那队人马立刻一阵慌乱,却见仲逸已将三人头领斩下,再次转身落地,借力之后又是三人倒地,口中鲜血横流。

“怎么回事?不是说他是个文官吗?如此,我们这二十多人,如何应对?”。

一名年轻男子战战兢兢道:“要不,我们还是撤吧?”。

那为首之人一阵犹豫,似乎也有此意,方才的杀气瞬间减去大半儿。

“后退者——死”,那倭贼头领高举倭刀,方才言退之人已被砍于马下。

这时,一命倭贼取出火药桶,瞬间一道火光高高升起,如同绽放的烟花。

‘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都给老子顶住了,放走了仲逸,你们个个脑袋难保’。

那倭贼首领再次伸出倭刀,众人立刻扑向仲逸。

再次落地借力,仲逸将手中长剑抛出,一阵旋转自后他已腾空而起,轻轻向石壁一侧飘去,其速之快,宛如飞燕。

“追……”,倭贼首领立刻向前而去。才走几步却见仲逸猛地回头,一道剑光闪过,皆是血肉模糊。

那队人马已全然乱了分寸,马儿受惊一片慌乱。

此刻,倭贼已无法发号施令,其他人还是逃命要紧吧。

“说,你等倭贼,为何来我大明之地?为何侵我沿海、掠我财物、害我子民?”。

仲逸瞬间来到倭贼面前,那柄利剑直直顶在咽喉:“你的那些属下已断了性命,说……你当如何去死?”。

那倭贼头目极力辩道:“交出那本兵书……你是跑不掉的,平板大郎和井上三郎很快就会带人前来,他们可是对你恨之入骨……”。

仲逸微微转过身去,迟疑片刻后冷冷问道:“说,兵书是怎么回事?你还有一次机会”。

那倭贼头目使劲全力,再次举起倭刀疯狂而来。瞬间移位,仲逸飞出长剑,没有一丝犹豫……

“龟田次郎将军说的没错,大明翰林院的仲大人,太可怕了……”。

嘴角鲜血涌出,弥留之际,那倭贼头目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嗖”,仲逸将长剑抛出,不偏不倚,恰好刺入黄土之中,剑柄还在左右摇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开放海禁之后,这些年一直没有听到倭贼侵犯沿海的消息,怎么今日突然冒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师父的兵书?

想到这里,仲逸更加疑惑:兵书一事一直极为隐秘,是谁泄露这个消息?

天边最后一轮黄日沉下,仲逸再也没有半点疲惫:说起兵书,倭贼直接找到了他这位年轻的仲大人,难道凌云山被外人所知?

“快,在那里……”。

听见这么一声喊叫,仲逸寻声而去,眼前是黑压压一片,足有百余人。

倭贼,是倭贼的声音,也是倭贼的气味。

仲逸缓缓向前几步,默默拔出长剑,心中只有一处所想:杀、杀光他们。

“仲大人,我们如此部署本是对付护送你去京城之人,没想到你没带随从,原来自恃身手了得”。

如同嗜血的野狼,之后赶来的倭贼杀气更重:“从午后至今,你未进一口食,方才的力气已然耗尽,看你能坚持多久?”。

仲逸再次掠地而起,这次,他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再问。

为密谋此次计划,倭贼不惜花重金进入大明腹地,更有十名顶尖高手助阵,原本是用来对付锦衣卫或英勇千户所的,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用场。

“用幻术……”。

倭贼头领一声令下,其他人立刻散开,将仲逸团团围住,片刻之后,那十名倭贼高手立刻上前,快速穿梭,俨然是阵法。

片刻之后,一个‘三角’阵型呈出:首排一人、次之二人,三排三人,最后四人一排。

“轰……”,一阵火起,这十人三角阵立刻变换开来,仲逸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似乎出现很多张面孔,如同数十人、数百人。

倭贼们狰狞的面孔皆是怪异的狂笑,手中的倭刀如同旋转的铁扇,令人一时难以看出真假。

仲逸再次腾空而起,之后直逼三角阵正中心……

一番激战,只有两名倭贼负伤退出,之后便有两名年轻男子迅速补位,十人三角阵立刻再现。

眩晕感陡增,仲逸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些浪人所用的火光中有迷药。

“仲大人,可惜啦,像你这么年轻就做到正四品,本是前途一片大好……”。

那倭贼头领见胜券在握,不由狂笑道:“只是不行啊,你不死,我们就都不得安生……”。

这时,一阵烈风袭来,地面沙土飞扬,若非杂草遮地,便要飞沙走石了。

仲逸本能的用衣袖做挡风状,看到的却依旧是天边那轮残阳。

“华夏大地、天佑大明、日月同照、犯我大明、人神共愤、得而诛之”。

片刻之后,喊声四起,犹如隔空传音、整齐划一。

倭贼们愕然,再次望去之时,却见数十名白衣白靴之人袭来,轻功之高,一如之前的仲逸。

喊声骤停,所有白衣人同时落地。

仲逸再次望去:白衣人有近百人的样子,不过看这身手,对付眼前这些倭贼并无悬念。

再看看这些白衣人,个个用白纱遮面、皆是长剑在手,行如快风。

“你们是什么人?识相的赶快离开,我们今日只杀仲逸一人”。

那倭贼首领故意作镇定道:“现在走,还来的及”。

仲逸大喊一声:“小心他们的幻术,有迷药、暗器……”。

一阵风过,为首的白衣人双目微微一动,之后猛地将手中长剑举起。

‘联合八卦阵……’。

话音未落,十八名白衣人立刻移位,脚步之快、剑光闪烁,看的人眼花缭乱。

“无敌四相阵……”。

众人疑惑之际,却见三十六名白衣人再次布阵,阵法之快、前所未有。

倭贼头领立刻命其十人三角阵上前,其余人马早已调转方向直面而来。

残阳渐渐落下,在黑衣倭贼与白衣人的对决下,那道白色显得格外瞩目,若非对峙,倒是个不错的景致。

九龙岭果真名不虚传,怕是从今日后,常人所难得一见的不再是悬崖峭壁,而是这‘黑’与‘白’的较量。

“天女散花阵……”。

白衣为首之人再次令出,最后二十七名白衣人再次排阵。

倭贼们已直面袭来……

戏剧性的这一幕,莫大的转机反倒让仲逸似乎成了局外人:倭贼无暇顾及他,而这些白衣人显然是来自大明,自然不会对他不利。

“联合八卦阵、无敌四相阵、天女散花阵、十八、三十六、二十七……”。

仲逸默默盘算道:“除去那名为首之人,白衣人总共是八十一人”。

八十一人?皆是以九人为分,那便是九九八十一了。

仲逸立刻断定:这些人绝不是来自朝廷,应该是某个江湖组织。

‘小心……’。

盘算之际,仲逸见那倭寇头目向白衣人首领袭去,仲逸使劲浑身气力掠地而起,长剑顺势抛出。

只因用力过猛,迷药再次发作,竟一时昏了过去……

利剑刺入倭贼头颅,那白衣人立刻将仲逸接住……

第809章 云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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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某山、某山洞。

当仲逸睁开双眼时,看到的眼前却是这番景象:无名山、无名山洞。

他摸摸脑袋,完全没有眩晕感,想必是倭贼迷药的药性已过,他此刻也安全了。

当然,这都是拜那些白衣人所赐。

望着山洞中的桌椅,连同中间那个不大不小的池塘,仲逸心中不由笑道:这个山洞看起来,似乎与上次搭救木木花时有几分相似。

木木花在云南大理,这又是哪里?

索性就这么躺着,仲逸懒懒道:“那些人白衣人,到底是什么呢?”。

微微一动,一个身影伴随着清风缓缓走了进来。

‘这位公子好兴致,才逃离虎口,尚未脱险不得而知,竟能笑的出来?’。

声音飘来,仲逸正欲起身,却见那个身影来到眼前。

细细望去,一名紫衣女子亭亭而立:只见她长发垂肩、左耳一个大大的玉环,上面是一排小小的玉圈,整齐排成一串、如同锁链一般。

高挑的双眉下,如同匠工雕刻一般精致的脸庞,明眸之下,似犀利、似清澈,一如冰霜水晶般剔透。

二人不到一米的距离,仲逸竟微微闭上双眼,凭借他多年阅人无数,尽量用那种特殊的力量:在感受着眼前之人的点点滴滴。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达到一定程度时,对方心中所想便可从言语中断出,甚至于她的呼吸,都是流露内心的一种表现。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他必须要马上开口,否则一旦眼前这位女子移动脚步离开,那便没有一米的距离。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女子是高手,而高手的对决,首先从开口说话开始。

仲逸睁开双眼,懒懒道:“既然脱离虎口便再无大碍,大丈夫立世,岂能因区区生死而耿耿于怀?”。

那女子微微道:“那些倭贼能置你于死地,难道我们这里就安全吗?”。

仲逸刚欲张嘴说一句‘若你们真想要我性命的话,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了’,

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既然都能想到这样的说法,又何必要落那个俗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我昨晚能从倭贼之手脱险,又何尝不知从你们这里安然无恙?”。

仲逸笑道:“当然,若是你们要存心加害本……我的话”。

那女子淡淡道:“你是想说‘本官’吧?”。

仲逸摇头道:“不不不,只是,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那女子微微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道:“那是俗人之想,你是什么人或什么官?与本姑娘何干?”。

仲逸一脸的懊悔,心中却暗暗喜道:她也在伺机刺探我。

如此一来,反倒更没有危险言了。

“好吧,你可以下山了”,说完这句,那女子竟转身准备离去。

猛地来了这么一句,倒是让仲逸始料未及的。

“姑娘留步,听在下说几句”。

仲逸急忙起身道:“大恩不言谢,在下这里有三千两银票,权当感激之情了”。

那女子冷冷一笑:“常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果真印证了仲逸的推测:在此之前,白衣人已知道了他的大名,从昨日与倭贼交战来看,或许正是因为当初奉旨去福建抗倭时留下的大名。

当然,昨晚那些倭贼一口口的喊着‘仲逸、仲大人’的名号,就是别人之前不知道,现在不知道都难。

相当初那个顺口溜:仲侍读,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凤凰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名声这种东西啊,一言难尽……

“这位姑娘,不知那些倭寇?”,见那女子准备离去,仲逸急忙追问道:“你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不怕惹来麻烦吗?”。

那女子立刻停住脚步,双眉微蹙道:“麻烦?什么麻烦?若是倭贼再来犯,不是有朝廷,有像仲大人这样的文臣武将吗?与我们这些弱女子何干?”。

仲逸双眼一亮:难道?昨晚那九九八十一名白衣人,全部是女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个组织太过神秘,绝不是一般的侠客之类。

想到这里,仲逸不由暗暗汗颜道:‘她们……不会也向凌云山一样,有着严密的部署和计划吧?’。

若果真是这样,倒要见识一番了。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告辞,这便下山而去”。

仲逸缓缓起身,将手里那张银票撕碎,如释重负道:“既然你早有部署,本官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没有最快,只有更快,仲逸的这个举动,着实让那名女子始料未及。

由此,开启一段更快的对话。

而常人所不知:一旦加快语速,那个准备不足之人,必然会在关键时刻露出破绽,毫无疑问。

“既然我已知晓仲大人的大名,那……仲大人就不想知道本姑娘的名号?”。

“这个……就不必问了吧?正如姑娘所言,如此一问,反倒俗气了”。

“不知,仲大人那身绝世轻功,是何人所授?令师是谁?”。

“同理,本官连姑娘的名号都不必相问,姑娘又何必问本官的出身呢?”。

“果真名不虚传,你当是那不按常理行事之人”。

“本官若是按常理行事,恐怕现在还在田间耕地,即便做了官,也活不到今日”。

“不说出轻功从何而来,休想离开这里”。

“若是姑娘乐意,本官倒想试试”。

“试试?真当我云歌不敢杀了你?”。

说到这里,仲逸哈哈大笑道:“姑娘,这还要本官再问吗?云歌?这个名字……倒是颇有几分韵味”。

显然,这场对话,那叫云歌的女子败了下来。

见仲逸正得意,云歌突然拔出长剑,飞速袭来,转眼间,那张精致的脸庞皆是冷冷的寒光。

仲逸早已运气,借力之物,顺势腾空而起,转身之际,手中那柄利剑已然出鞘,兵器撞击在一起。

“说,你曾是翰林院的侍读,为何会这绝世轻功?”,云歌步步逼来,丝毫不给仲逸还手之际。

“你难道不知何为江湖规矩,各门各派皆有各自的规矩,姑娘又何必苦苦相逼”。

仲逸小心退让,有意不予回击,看看对方到底有几分能耐?

数个回和下来,仲逸已渐渐明朗起来:单从轻功而言,眼前这个女子并非他的对手,但就剑术而言,自己还真不如她。

“弱女子?先等等,本官是因为昨晚中了倭贼的迷药,加之一天未进食,这样不公平”。

仲逸退到一侧,一脸无辜道:“你叫云歌是吧?姓云名歌,还是江湖称号?”。

江湖的规矩就用江湖来解决,若是向一个书香门第女子说这番话,她大致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什么不公平?迷药药性已过,早已给你喂过汤食……”

云歌双脚着地,长剑立于身后而双目怒视道:“云歌,这是别人给我起的名字,与你何干?”。

仲逸笑道:“本官倒是有个主意,你可以叫龙云凤,那样就更像个女侠了”。

云歌疑惑道:“谁是龙云凤?是那个门派的?”。

仲逸只顾摇头道:“这么说,昨晚是你给我喂得吃食?”。

云歌再次微微一怔:“你那里像个翰林院侍读?分明就是巧舌如簧,看剑……”。

山洞外,数名白衣女子候在那里,听到洞中刀剑声,不由担心道:“怎么还打?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其他女子却摇头制止道:“不可,教主没有吩咐,谁敢进去?”。

片刻之后,洞中的打斗声终于停歇下来,众人长长舒口气。

众人面面相视,一名白衣女子说道:“我们……还是走吧……”。

……

大约半个时辰后,洞外再次传来说话的声音:“教主,为仲大人准备的饭菜,是否现在端进来?”。

云歌没有言语,那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放下酒菜,而后便立刻退了出去。

“她们怎么叫你是‘教主’呢?你们是什么教?”,仲逸随意用了些酒菜,很快就饱了,看来云歌说的没错。

云歌低着头,双颊微微发红,声音也变得轻微许多:“这些姐妹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论年纪与我相仿,自然不能以师徒相称,后来……她们就都叫我教主,仅此而已”。

仲逸却严肃道:“不可,这万万不可,既然如此,你们可姐妹相称,断断不能再有教主二字出现”。

云歌望着水中的红花,微微点点头,水影中是她那精致的脸庞。

“我此次是奉旨回京,或许京城出了什么事,昨晚耽搁了这么一出,我必须要马上赶回京城”。

仲逸起身道:“大恩不言谢,我们或许还能再见”。

云歌并未转身,用手轻轻将水面打乱,微微说了一句:“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能否再见,就看天意吧……”。

出了九龙岭,仲逸直奔京城方向,按照之前与师姐仲姝约定见面的地点,他很快就可以抵达。

临别之时,云歌赠与一匹白马,取名一鸣……

第810章 殿前较量

午后、京城。狂沙文学网

仲逸回京后匆匆前来面圣,连回趟仲府的时间都没有,都察院佥都御史樊文予和榆林知府李序南本想先见他一面,如今也只能在外边候着了。

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林宗武见到仲逸后,只是趁机微微说了一句:“师弟,待会儿面圣,千万要当心,最近接连接到各地的奏报,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师兄的提醒并未让仲逸感到更多意外,在远田县与倭贼的那场恶战足以让他明白:即将有大事发生。

相比而言,似乎也真没有什么比倭贼更重要的事儿了。

不远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成早已候在那里,见仲逸过来后便径直向前。

‘石大人,要说什么尽快,皇上等着要见仲大人,耽误不得’,司礼监黄锦知道仲逸与石成的关系,这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石成急忙向黄锦致谢,顺手将仲逸拉到一旁道:“仲老弟,你快说说,前几在远田县,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果真是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好在当初露面的那些倭贼皆被一一斩杀,这一点云歌亲口所说,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如此一来,仲逸会武功之事便无从泄露,而云歌的出现,更是能恰到好处的解释这一点。

“石大哥,愚弟正打算向你说明此事呢,好多人……还有倭贼……后来我被人救了,但到底是什么人所救,我却不得而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下了山,然后再回的京城”。

仲逸故作不解道:“你是否得知,那些倭寇最后怎么样了?他们胆子太大了,务必要全部除掉才能解我大明之危啊”。

石成微微点点头:“话虽如此,不过当我们的人赶到时,他们已被人全部斩杀,从现场痕迹来看,应是高手所为,大约有近百人的样子”。

仲逸颇感欣慰道:“如此甚好,不管怎么样,此事还得严查,倭贼是怎么进的我大明腹地?他们到底有何目的?是何人相助,才能令他们长驱直入?”。

石成则有些疑惑道:“你难道就不想问问:到底是何人将他们全部斩杀的?又是谁救了你?”。

仲逸望望不远处的黄锦,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走出两步而后压低声音道:“不足百人的人马却有如此厉害的手,不是你们锦衣卫就是你们东厂的人,除此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见仲逸已与黄锦缓缓向里走去,石成脸上一个大大的疑问:“仲老弟……似乎说的没错,可是,他到底是被何人所救呢?”。

……

阁楼中,皇帝朱载垕正懒懒的躺在那里,他似乎有些疲惫,一整天都是这个样子。

‘仲卿,你总算是来了’。

仲逸行过大礼后,朱载垕似乎终于来了点精神,直直的坐了起来。

并未抬头,仲逸心中却再清楚不过:这位年轻的皇帝本是强力壮、大干一番的大好时机,却因为媚药和后宫女人的消耗,已将他整个子拖垮,没有了半点活力。

按照之前在唐小丫那里得到的消息,这位总共在位六年的皇帝所剩时已不多,大明朝即将开启的是长达几十年的万历征程。

而这位年纪尚轻的万历皇帝在登基之初,大权却被掌握在太后等人手中,由此也就有了一场新的争斗与较量。

想到这里,仲逸有些汗颜:若能选择,他愿呆在云南大理,那怕是一辈子做个盐课提举司的提举,也能自在些。

然所谓的自在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自古有‘劳心’与‘劳力’,者之说,劳力者以为劳心者勾心斗角便是活的太累,却不知在田间耕作一天的劳力者更累,而且后者甚至于一年的劳累却无法保证来年的温饱。

诚如读书科举,求学时以为寒窗苦读太累,殊不知因为逃避这个劳累后可能换来的是——终生的劳累。

这一点仲逸心中在明白不过:在云南时,那些灶户们只要能保证一年的温饱便知足,殊不知对有些人而言,那不过是三两句清淡之语罢了。

眼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自然不曾想过这些生计之苦,但一任外官后,仲逸才知道何为温饱之苦、之累?

简直,苦不堪言、而且更累。

“启禀万岁,微臣回到京城后便直入皇宫面圣,多不见,微臣思君心切,在云南当差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个闪失,有负重托”。

仲逸回道:“今见到万岁,微臣……感慨良多”。

咳咳,朱载垕咳嗽几声,竟微微笑道:“卿所言深得朕心、朕心甚慰,你在云南干的不错嘛,大理的盐,如今也是我大明最好的”。

说着,朱载垕指着一旁的一只玉碗笑道:“看到了吗?这是从云南送来的,朕一直放在那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仲逸急忙回道:“这都是微臣份内之事,到云南后,微臣一直谨记万岁教诲:一粒盐,可知天下”。

朱载垕子再次微微一动,嘴角有些颤抖,最后却只是淡淡一句感慨道:“若是满朝文武都能像仲卿这样体谅朕之用心良苦,何愁我大明不能富足强大?”。

皇帝也是人,那些阳奉违之事见的多了,自然也会在某个时间想起那么一两件真的来。

或许朱载垕自己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但为大明的皇帝,他眼下的焦虑却是真正切切。

仲逸见朱载垕似乎思绪打开而一发不可收拾,毕竟是裕王府做过侍读,二人之间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一层是一般君臣所不能及的。

也正是因为此,皇帝才有此刻的一番肺腑之言:若非两人间没有足够的信任,那便绝对不会推心置腹。

“万岁,不知召微臣回京,是否有新的差事?”。

仲逸心中再明白不过:皇帝下旨召见,绝不是为了感慨一番,是要来解决难题的,否则,要你何用?

朱载垕言又止,最后竟将几份奏折拿在手中:“你自己看看吧”。

仲逸急忙起接过奏折,两人瞬间拉近距离、不足一米的距离。

仲逸一个深呼吸,他快速感受着眼前这位皇帝的心思,一种莫名的愤怒和势在必得的天威所在。

心中一个颤抖,仲逸顿时察觉道:天子之怒,绝非常人可及,此次回京,也绝非单单一个倭贼了得。

短暂间,屋内一阵沉默,仲逸细细看着奏折中每个字,同时用心感受着皇帝的感受。

他没有移步,二人依旧不足一米的距离,这是当初在裕王时,还是为裕王的朱载垕留下的习惯——这么近的距离,也只有这位昔的仲侍读可以做到。

“数前,倭贼纠集数万兵马悄然潜入腹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并未到处烧杀抢掠,而是蛰伏于密林之中,目的暂且不明”。

仲逸心中慢慢的理清思路:“后来探查得知,西北的鞑靼、东北的女真、西南的缅人,连同东南方向而来的倭贼,皆蠢蠢动,大有反叛之心”。

奏折早已看完,仲逸却迟迟没有合上,他借机再感受着朱载垕的思绪,没有半点含糊。

“仲卿,在裕王府时,你就在朕边侍读,当初北征鞑靼,南下抗倭,你都立了奇功,此次……”。

朱载垕轻描淡写了一句:“你怎么看?”。

仲逸这才不得不退出几步道:“启禀万岁,此次敌军从西北、东北、西南,还有东南四处同时来犯,其中必有联络之人。但这种所谓的联络往往十分不可靠,他们在互相观察、相互利用”。

朱载垕动动眉眼,饶有兴致道:“接着说下去”。

仲逸继续道:“他们四家合力也无法攻克我大明,据此,倭寇想借助鞑靼之力,鞑靼想借助女真之力,其他两家亦是如此,一旦有一家败下来,其他家便会退回去”。

朱载垕心事重重道:“可是万一他们真的出兵呢?鞑靼的兵力更多”。

方才仲逸已在一米的距离内察觉出:皇帝为大明着想,他必会在西北、东北,甚至西南、东南部署重兵,而京城和九边重镇其他处的兵力更不得轻易调动。

如此一来,眼下最为关键的就是进入腹地的那数万倭贼。

“万岁,微臣请朝廷尽快派出统兵之将、统一兵马调度,微臣作为辅佐之人,也定当会全力以赴”。

仲逸回道:“眼下探查报有限,微臣还需要一些时”。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对话,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

朱载垕不再言语,帝王之术使然,他自然也在感受着仲逸的心思。

“万岁,旨意上说的是微臣要去王府长史司,微臣这便先去王府看看”。

仲逸起道:“至于攻打倭贼一事,待万岁选定统兵之将后,微臣立刻随军出战”。

这样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也该摊牌了,事关师父凌云子兵书一事,仲逸决定当仁不让。

朱载垕叹道:“朕本是让你去王府任职的,但现在看来怕是来不及了”。

仲逸微微一怔,等着接下来的——旨意。

“如在各地部署重兵,朝廷便没有更多的兵力出战倭寇,而我大明国库不充盈,也没有更多的粮饷支撑,这个统兵之将……”。

一个颤抖,仲逸汗颜:圣心难测啊……

第811章 夫君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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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还是银子。

当初,诸葛亮五出祁山,除其中的突发变故与将帅因素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粮草不足、补给不足。

粮草是什么?银子啊。

纵观大明朝,几时不为这个问题而犯愁?若非因为此,何至于敌军久久不能被歼灭?

从皇宫出来后,仲逸何止一个心事重重,他几乎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了。

当然,这段时日,确实有些太过劳累。

石成早已候在那里,听完仲逸的一番诉说后,石成心中也更没底了:不派兵,不给银子,这仗怎么打?

毫无疑问,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也想参与出战,这其中与仲逸有很大的关系:之前数次出征都有仲逸在,此次仲逸被大张旗鼓的召见入京,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被要委以重任的。

结果呢?

“石大哥,万岁的旨意还没有下,你我为臣者,就不必揣度了,还是各安其职吧”。

见师兄林宗武正带着京卫指挥使司的人过来,仲逸便向石成道别道:“改日来府上,我们好好喝几杯,愚弟着实累的的不行了”。

见石成离去,林宗武便支开属下,上前道:“师弟,怎么样?”。

仅是这短短的一句,二人距离近的不能再近,仲逸已深深察觉道师兄的心思——建功立业的心思。

仲逸只得微微摇头道:“今日面圣只是议事,具体旨意还未出,我们……再等等吧”。

林宗武一个皱眉,竟对仲逸有些陌生道:“师弟,怎么?连师兄我也不能说吗?”。

仲逸四下望望:“师兄说的哪里话?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来府上,师姐也想见见阿嫂和小侄子”。

师兄向来看重军功,此事又牵扯到师父凌云子的兵书,两者交加在一起,仲逸必须先挫挫师兄的锐气,否则又会引起一个满腔怒火的杀戮来。

…………

“仲老弟,这……还是你吗?”。

来到宫外,樊文予立刻上前,似乎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仲逸:“怎么?瘦了这么多?”。

对眼前的这位樊大哥,仲逸始终是没有多少脾气的,不过与他一起相处,倒确实能轻松不少。

仲逸笑道:“樊大哥言重了,小弟我瘦的不明显,大约是你许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吧?”。

樊文予摆摆手,满脸笑意道:“管它呢?今日你我兄弟重逢,那便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仲逸急忙求饶:“樊大哥饶过小弟吧,现在小弟我站着都可以睡着,信不?”。

末了,他更是补充一句:“小弟我到京还未回府,二夫人和三夫人那边,怕是说不过啊……”。

樊文予那里管的了这些?他不由分说的将仲逸拉到一旁道:“我一个人请不动你是不是?不过,今日我请来了高人,怕是你朝思暮想的”。

仲逸正在疑惑,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的人。

“仲贤弟,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是李序南,昔日的挚友,他开口道:“贤弟大概有所不知,我已被入调京城,如今是户部郎中、正五品”。

李序南在榆林府的探索卓有成效,再次回户部是意料之中的。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仲逸笑道:‘两位兄长,每人一千两银票,小弟明日奉上,不过……’。

仲逸拔腿就跑,还不忘说一句:“但是今晚,真的不行啦”。

这脚下生风的绝世轻功自然不能使,一个翰林院的文官,那里能敌得过樊文予的‘大力气’。

“仲大人出手真大方,两千两银子够寻常人家一辈子吃喝了,银子先给你省了,几位弟妹这边回头再解释,我府上酒菜早已备好,你跑不掉啦”。

来到樊文予的府上,他们这才放心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仲逸实在挣扎不过,只得懒懒躺了下来:“也罢,今日就在樊兄府上歇了,洛儿和筠儿闹僵起来,就看二位兄长的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原来的节奏,熟悉的场面:每人先干三杯,之后便是长长的叙旧,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

不知何时起,仲逸似乎对这种类似的‘聚一聚’有些抵触,倒也并非樊文予和李序南交情太浅。

眼下大战在即,实在没有心思酒菜之闲,一年之余没有见到宋洛儿和袁若筠,那怕是皇帝,也不能拒绝这个理由吧?

鉴于此,宋洛儿特意将小儿仲一凡也带到京城,算起来,仲逸大概有三年没有见到自己的这位小公子吧?

这一点,樊文予和李序南就不知道吗?

此次回京,若是没有那个叫云歌的女子搭救,怕是他真的要命丧九龙岭了。

这一点,又有谁能知晓?

也算是共患难,但仲逸对樊文予屡次开恩,否则,他的这位樊大哥,怕是早就要提前告老还乡了吧?

天边一轮残阳渐渐西沉,仲逸透过窗户有些懒懒的望着天空,这番景象,若是换到数日前,那是九龙岭河边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每个人都有战场,只是别人看到的:都是我在这里饮酒品茶罢了”。

仲逸心中不由笑道:“若是那样的话,我便终生不能再进一步了”。

夜渐深、月渐高,三人已是醉意上头。

“樊兄,李兄,若是万岁再次召见,小弟定会举荐二位兄长”。

仲逸迷迷糊糊道:“这么大的功劳,自然非我们兄弟莫属”。

李序南酒量确实不怎地,樊文予似乎才来了兴致,他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我的仲老弟,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我们”。

“好,再干一杯,哦,是连干三杯……”。

仲逸托词到外边走走,看到樊文予和李序南已趴在桌上,他也就踏实了许多。

夜色中,一道身影轻轻掠过墙檐,上了屋顶,稍稍一顿,之后便飞速向一侧飘去。

速度之快,快的惊人……

仲府中,仲逸双脚轻轻落地,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有些迫不及待,明显感觉到心跳加速,轻轻推开门,仲逸看到宋洛儿正静静的坐在那里、柔和的令人陶醉。

一旁是仲一凡,小家伙早已入睡,睡得那叫一个甜。

“仲大人,怎么进自家门,还得使你那绝世轻功?”。

宋洛儿淡淡一笑,烛光下,两排皓齿是洁白的光。

“我师姐和筠儿呢?”。

仲逸脱去官服,再也不想挪动半步。

宋洛儿端上一杯清茶,轻轻说了一句:“你师姐早就回屋歇了,至于筠儿嘛,听说你今日回京,一大早就去了袁府,说是今晚就不回了”。

仲逸欣然一笑:“多日不见,筠儿也懂事了”。

宋洛儿没好气道:“嗯,是的,不过这位袁大小姐说了:明日你只能陪她一人,而且要你亲自去袁府接她”。

终究是礼部尚书的千金,袁若筠的脾气,怕是永远也改不了了。

也罢,如果不这样,她就不是那个刁蛮任性、目空一切的袁大小姐了。

“这可不好说,若是明日万岁有旨,我还是去不了袁府”。

仲逸笑道:“到时,不知这位袁大小姐又要怎么闹了?”。

在仲逸心中,任何的感性在理性面前,皆是不堪一击,谁也不能例外。

窗外月色正明,月光洒下,夜景令人陶醉,多日的疲惫在一刻,终于得以歇息。

“现在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夫君?仲大人?还是仲先生?”。

宋洛儿言语间永远透着一种特有的节奏,这种节奏同样令人陶醉。

“算起来,从当初蠡县你我初次相遇,至今已有数载,你也从当初的仲先生,到后来的仲少东家,再到翰林院的仲大人,如今又领了王府的差事,以后又该怎么称呼你?长史大人?”。

宋洛儿继续道:“当初若不是因为那段琴音,我真的会拼死拒绝爹爹的决定,想着只是在蠡县度过此生,现在看来……”。

仲逸并不言语,他喜欢听宋洛儿说话,无论她说什么都喜欢,这是她的习惯、也是他的习惯。

“这次回京,去王府长史司,不会再走了吧?”。

宋洛儿缓缓靠了过来:“王府挺好,求万岁不要再下旨了”。

仲逸长叹一声,不由笑道:‘王府长史只是正五品,我如今已是正四品好不好?怎么可能一直呆在那里呢?我要给你争取更大荣耀’。

宋洛儿微微嗔道:“什么荣耀?那都是你的——荣耀”。

仲逸微微闭上双眼,他在恍惚间隐隐听见宋洛儿还在说着什么:

“世人皆为金银,常人兼顾诗书,高人追功名。求财者无论稻粮、那怕为商,什么能赚银子便做什么,早已忘却自己本来的喜好。

读书者,为功名者有,为陶冶心得者有,久而久之,却忘却了读书本来的初衷,也罢也罢”。

知道仲逸在假寐,宋洛儿不由自笑道:“可是呢,我的夫君,不为稻粮却为仲少东家、不为读书却为翰林院侍读、不为功名却难脱功名。劳心者耗时,匆匆年华啊……”。

这时,宋洛儿一字一字句道:“在你心中,除了功名,大约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如此而已……”。

许久之后,仲逸缓缓睁开双眼,此刻他早已没有了一丝的疲惫。

“倭贼?东南?倭国?这其中还有一个地方……”。

猛地起身,仲逸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睡梦中,宋洛儿微微道:“明日是去面圣,还是去袁府接筠儿?”。

仲逸望着窗外,喃喃一句道:“不,既不去面圣,也不去袁府,我要回凌云山,面见我师父……”。

天地可鉴、日月共证:宋洛儿说的话——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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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2章 谁做主?

常言‘世界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人与人之间,大致也是如此吧!

绝大多时,仲逸能把握事态发展,但唯独有一人例外——师父凌云子。

打小便跟着师父,有太多近距离接触,但仲逸却丝毫不会去用心揣度,这是规矩。无论什么人,都要守好属于自己的规矩。

这,本身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一大早,仲逸起的很早,但师姐仲姝起的更早。

“你这是要去哪里呀?不等筠儿妹妹了?”。

仲姝见仲逸已收拾完毕,明显是出远门的节奏。

仲逸单手做出一个‘嘘’势,急忙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不要吵醒洛儿,筠儿去了袁府就让她多呆几日,等我回来再说”。

仲姝微微摇头道:“你……是想回凌云山吧?”。

是的,他们而言,首先是凌云山的弟子,然后再是夫妇。

仲逸似乎看出了异样,仲姝也不再解释,顺手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信是咱们的小师弟卫展送来的,师父说了——这段时间我们谁也不准上山”。

仲姝的话终究还是比仲逸的眼睛快,他未看完,她便说完了。

仲逸惊道:“师父怎么知道我要上凌云山?卫展呢?他什么时候送的信?”。

说完这句,仲逸立刻懊悔了:凌云山的规矩,师父有绝对的权威——不能问。

“卫展送完信就走了,昨天走的,我刚回府不久后”。

仲姝也有些不解道:“师弟,我们凌云山可能真遇到大事儿了”。

这时,宋洛儿的丫鬟桂儿刚备好早饭,这便过来叫醒宋洛儿。

“桂儿,你先上街去,买些菜蔬、熟肉来,还有瓜果、点心之类,府上今日有客人造访,要好好招待”。

饭后,宋洛儿吩咐丫鬟这便上街买些东西来,午后林姚姚估计就会到,樊文予和李序南若不出意外,也会在晚饭时准时出现。

这是仲逸多年的习惯,他喜欢将所有必须要见的人聚到一起,这样便可以省去很多时间:同样一个时辰可将十人聚在一起,而不用花十个时辰分别去见十个人。

“好啦,此处再无外人,你们俩有什么要说的,就尽管说吧”。

宋洛儿拿起一本账册,不由笑道:“你们不用为稻粮谋,我可不能不管诚信堂的买卖啊”。

仲姝微微一笑:宋洛儿,仲府最懂事的二夫人。

‘昨日我去师兄府上,对眼下的形势已知大概:如今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不但说到兵书之事,还有人说:师父本人也曾在京城一带出现过’。

仲姝继续道:“更有人说:师父的兵书早已著成,他这一露面,必然会引起多方猜忌,有些人便要铤而走险了”。

闻的此言,仲逸心中大惊:“怎么会这样?是谁走漏消息?师父一向处事谨慎,怎么可能有人见过他?”。

这么一说,一旁的宋洛儿也不由担心道:“若是这样,师父他老人家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这么一说,仲逸心里彻底凉了:师父这封信,绝对另有深意。

若是换到平时,每逢遇到大事,总会有师父掌舵,但如今师父行踪不明,又该由谁做主?

况且,此事关乎凌云山、关乎师父凌云子、又关乎兵书一事,非师父出面不可。

“不行,我还是要去一趟凌云山,师弟们总该在吧?至少卫婶在吧?”。

仲逸再次扭头就走,在这一刻,什么皇帝、倭寇已不那么重要,对于他来说,凌云山有太多的意义。

‘放肆,你给我站住’。

仲姝喊了这么一声,一旁的宋洛儿吓得够呛。在她记忆中,仲姝从来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凌云山,洛儿真的懂吗?

仲逸只得收住脚步,乖乖的来到仲姝面前。

“师父名言不准上山,你私自上山便是违抗师命”。

仲姝继续道:“即便师父现在不能做主,还有师兄在呢,岂能轮得到你做主?”。

宋洛儿心中暗暗一惊:仲姝,还是仲府的大夫人吗?

仲逸似乎看出了宋洛儿的心思,他只得有些怯怯道:“洛儿,这个……你还真不能怪我师姐,是我一时冲动,我们这便等师兄前来做主”。

宋洛儿见仲姝脸色缓和许多,她也总算能长长舒口气。

谁知仲姝却又叮嘱了一句:“去,在师兄来之前,先进屋将师父这些年的教诲细细回顾一遍”。

仲逸急忙起身连连点头应道:“这就去,我这就去”。

才走两步,却被仲姝叫住:“不要回屋了,站到墙根,面壁思过”。

“好好好,面壁、面壁思过”。

仲逸毫无半点犹豫,乖乖来到墙根前,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仲姝双眉一动,而后微微顿顿神,慢慢坐了下来。

这场面,如同一个严厉的先生在盯着犯错的学生一样,没有半点偷懒的余地。

宋洛儿再也无心她的诚信堂账册,仲姝的决定她自然无从拒绝,但也不能坐视不管。

“阿姐,我上街看看,桂儿一个人买那么多东西,忙不过来”。

宋洛儿收拾一番,立刻向外走去,出门之际看到仲逸依旧乖乖站在那里,心里不由的嘀咕了一句:这仲府,到底是谁做主?

出了仲府,宋洛儿直奔林宗武府上,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只有请师兄林宗武来,才能主持‘大局’。

还好,就在宋洛儿走出没多远后,却迎面过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洛儿,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我们去你们府上吗?’。

林姚姚正带着小儿向仲府走去,为避嫌,她没有坐轿子,只是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和两名随从。

宋洛儿急忙上前道:“阿嫂,快,快叫林大哥来……”。

林宗武今日不当职,不过在去仲府前,他还要去接一个人,又恰好遇到前来的林姚姚和宋洛儿……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仲府大院中。

“逸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起来啊”。

众目睽睽之下,穆大娘上前欲将仲逸搀扶起来。

仲姝这位‘先生’可真严厉,面壁思过改为跪地思过了。

穆大娘因年事已高而下了凌云山,后便一直在京城随她孙儿生活,时不时来府上,尤其仲逸外出京城刚回来时,更要过来看看。

“穆大娘,我没事,您快请坐吧”,仲逸不为所动。

仲姝急忙起身道:“穆大娘,您老快快请坐,先喝杯茶”。

他们三人从小便受穆大娘照顾,自然对她格外尊敬,如同如今接替她的卫婶。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仲姝不再言语,林宗武只得笑道:“穆大娘,这……这是我师父吩咐过的,您老还是先到屋里去,姚姚和洛儿给你做了件衣裳,试试看合身不?”。

穆大娘点点头,她也算凌云山的人,自然知道凌云山的规矩,既然是凌云子吩咐,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么一说,林姚姚和宋洛儿立刻上前将穆大娘扶起,三人缓缓向离去走去。

“师妹,你看?就让师弟起来吧?”。

林宗武说了一句,见仲姝终于点头,仲逸这才得以起身,膝盖有些生疼,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了。

仲姝微微一笑:师弟这是在怨我吗?你那腿脚,绝世的轻功啊,这点苦头都受不了?

仲逸憨笑:师姐,师弟兼夫君的我,不敢,绝不敢怨你……

“师兄,师姐,还有一件事,就是在回京的路上,在远田县九龙岭,遇到两拨倭贼,我后来被一个叫云歌的女子所救,她们有九九八十一人”。

仲逸呷口茶,便将那晚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林宗武听完久久没有言语,仲姝却开口道:“眼下而言,倭贼是倭贼,兵书是兵书,九龙岭一事,说明倭贼也盯上兵书,此事事关凌云山,正是我们今日所议之事”。

师父不在,师兄为大,眼下能拿主意的,只有师兄林宗武。

“我们三人分三路行动”。

思虑再三,林宗武最终终于拿定主意:“我去京卫指挥使司,借巡街和布防之际,再次打探消息;师弟去刑部、都察院,看看最近是否有人因此事而入狱;至于师妹……”。

林宗武继续道:“这次师兄我做主,你易容后扮作男子,上街探查,看看江湖中怎么说”。

末了,林宗武道:“一旦查出与师父有关的消息,立刻会和”。

仲逸回道:“你我都在衙门,得到这些消息不难,但眼下皇帝旨意随时可能下达,保不准又有离开京城”。

林宗武和仲姝相视一眼,而后道:“只能先这样了”……

数日后,朝廷终于传来旨意。

“眼下倭贼来犯,西北、西南、东北、东南等地不稳,仲逸以正四品衔领王府长史,因战事所需,擢升为兵部左侍郎,为此次出征大军统兵之将”。

仲逸急忙道:“我这个统兵之将,到底有多少兵马?”。

传旨太监微微一笑:“一个卫司,外加英勇千户所,各路人马统兵者,可由仲大人遴选”。

仲逸刚欲开口,却听传旨太监道:“仲侍郎,此次兵马粮草兵器一应开支,全部由你自行解决哦……”。

一个卫司才五千多兵马,英勇千户所也就一千多的兵力,敌军兵力十倍于我,而且还要自己解决粮草,这仗怎么打?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仲逸心中却暗暗喜道:“不管怎么说,我已是兵部侍郎啦”。

宋洛儿还是说错了:仲逸长史的称呼还未说出,如今却已是仲侍郎了。

世事难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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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3章 何以立威?

对一人而言,最幸福之时,莫过于能做自己最当做之事,而不是为迁就他人或财物而不由己。

当初,仲先生可做县令的主,但这非他本意;若一当铺进斗金,但这位仲少东家从不为稻粮谋。

翰林院乃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之地,而仲侍读却从来不是真正的读书人;盐课提举司肥的流油,但仲提举的计划何止于此?

如今则大为不同:兵部侍郎,此次大军的统兵之将,这才是仲逸的心中所想……

这一大早,天朗气清,都督府校场,兵甲林立、将士们严阵以待。

各路人马到齐,为兵部侍郎的仲逸缓缓走上木台,开始训话。

“诸位,此次出征剿灭进入腹地的倭贼,连同西北的鞑靼、东北的女真,西南的缅人,还有东南沿海尚未靠岸的倭贼虎视眈眈,此战事关我大明之威、我大军之威”。

一阵风过,仲逸其声如风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我们无以向朝廷交代、向万岁交代,更无以向大明子民交代”。

“必胜,必胜……”。

木台下,将士们喊声连天。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大军出必军令先,否则,逢战必败。

按照旨意,仲逸有遴选将领的权利,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卫司指挥使林宗武、英千户所千户谭辽、副千户周通,粮草督办兼户部主事李序南、参军兼都察院佥都御史樊文予听令”。

仲逸开始点将,众人立刻上前。将士们对这些人并不陌生,尤其英勇千户所的人,前两次皆在剿灭北虏南寇时见过,并不陌生。

此次这个卫司是临时组建,所属将士大多也之前参与过南北之战,尤其林宗武、仲逸的大名,几乎无人不知。

林宗武以正四品指挥佥事领正三品卫司指挥使,仲逸以正四品领兵部侍郎,至于督办的李序南和监军的樊文予,想必在此战大捷后,皆能官升一级。

至于英勇千户所,本就已扩充为十一个百户所,皇帝的重视不言而喻。

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而在仲逸看来:这支兵马既要忠勇,更要善谋,只是大家各司其职而已。

粮草自备,这简直史无前例,不过皇帝毕竟重视战,所用兵器皆是最为精良,否则,连重新打造的时间都来不及。

英勇千户所一向装备精良,这是人所皆知的,有人笑言:此战之后,英勇千户所恐怕要更名为英勇卫司了,同样扩充一个千户所,刚好六千多人。

片刻之后,程默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边走便喊道:“仲大人,粮草皆已备好,已拉到城外,可随时随大军出发”。

如此一说,人群中一阵沸腾,如得一定心丸。

毫无疑问,程默这个从翰林院就开始的铁杆跟班,此次也不例外,将作为仲逸随从,随军而行。

李序南为粮草督办,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喜道:“太好了,我正愁这事儿呢,可是,你们是如何这么快筹到粮草呢?”。

程默望望仲逸,一脸笑意道:“这呀,还得多亏仲大人,他派人向京城大商户挨个去说,大家听说朝廷要派兵剿灭倭寇,不少人慷慨解囊,自愿捐银捐粮”。

李序南频频点头,程默继续道:“仅是如今堆放在城外的粮草就可以支撑我们三月所需,后面还会源源不断的补上”。

闻得此言,众人再次欢呼。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只是……”。

程默见众人兴致正好,却面露难色道:“只是,我们一名百户大人……”。

众人立刻安静,仲逸却反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默吞吐道:“是这样的……我们今去一家商户家运粮,人家本来打算给十麻袋……结果那位百户大人见这家粮食颇多,……便多要了五麻袋……人家不许,结果……就把人给打了”。

仲逸怒斥:“这个百户现在人在何处?被打之人伤势重不重?”。

程默怯怯道:“打的倒是不重,被我们给拉开了,他……人就在外面候着”。

仲逸略顿一下,而后转向李序南道:“李大人,你速到城外,将粮草备好,大军马上出发”。

李序南立刻领命而去,这时,仲逸却对樊文予说道:“樊大人,你为监军、执掌军纪,这位百户大人,该怎么处置?”。

樊文予微微一愣:该怎么处置?我不还得要问你仲老弟吗?

这或许是多年以来的习惯,从蠡县县衙就开始,樊文予的重大决定,务必要和仲逸商议一番。

‘该怎么处置?这是你监军的职责,朝廷不是有规制嘛,军令如山’。

仲逸缓缓上前道:“依军令行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片刻间,那名百户被匆匆带了上来,脸上似乎并无多少怯意。

“丁百户,你好大的胆子,商户捐粮全凭自愿,你岂能强取,这与强盗何异?”。

仲逸冷冷道:“拖出去,斩了”。

斩了?

樊文予一个踉跄,急忙上前道:“仲大人息怒,大战在即,不宜斩将啊”。

仲逸怒而不言,樊文予心中明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再也无法向这位昔仲先生请教高招,只能自己解决了。

“大家听着,丁百户触犯军纪,本该问斩,念及大战在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死罪可免”。

樊文予顿顿神,大声说了一句:“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人群中一阵唏嘘,那丁百户却不以为然道:“就这么点事儿就打我?我是有军功的,而且,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来头吗?我叔父那可是都督府的……”。

不容分说,仲逸飞速冲下木台,径直上前,从军士手中cāo)起军棍,一脚将其踢倒在地,军棍顺势而上,打的皮开绽……

众人汗颜,片刻后,仲逸将木棍扔下道:“还剩十军棍,棍棍见血,一棍都不能少”。

行刑官立刻cāo)起木棍,又是一阵惨叫……

末了,他叮嘱道:“行刑后立刻将其拉到大街上,向那家人道歉,当着街坊邻居的面”。

樊文予心中暗暗叫好,他这才明白:仲逸此举何止换回千百粮草,又有谁不愿意主动捐纳呢?

不立威,何以为将?

不杀你已经仁慈了,慈不掌兵嘛……

“弟兄们,此战之后,每人可得赏银十两,伤者二十至五十两不等,战死者,家属得白两,这笔银子,仲某人自己掏了”。

仲逸指着兵部的方向道:‘银子就在兵部,大战凯旋后立刻兑现’。

“必胜,必胜”。

大军中又是一阵欢呼,连声音都显得那么军纪严明。

这时,仲逸猛地拔出佩刀,声色俱厉道:“出发……”。

按照之前的探查,倭贼在远田县一带出现,也就是云歌所在的九龙岭,按照朝廷旨意,仲逸的大军也就先驻扎在这里。

数后的一个傍晚,犹如当初在江边大战倭贼时,仲逸一个人再次来到九龙岭。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云歌是不会出现的,而九龙岭也不是真正的战场,倭贼知道自己暴露后,必定会转移落脚之地,这是再简单不过的。

眼下,西北的鞑靼、东北的女真、西南的缅人,还有东南沿海尚未登岸的倭贼,都在盯着这支六千多人的兵马:一旦他们与这批进入腹地的倭贼交战失利,他们必从各处疯狂杀来。

据英勇千户所探查:此次潜入腹地的倭贼有五万之余,当然其中也包括其他势力,仅从兵力而言,果真十倍于我军。

仲逸心中早就盘算过无数遍:若是能以一当十全歼这股倭贼,那么其他方面的敌军便会不攻自破,大明之危可解。

眼下,天下所有眼睛都在盯着这里、盯着这位年轻的不能再年轻的兵部侍郎——仲大人。

“云歌,你在那里?你还会出现吗?”。

仲逸自问一句,不由的自笑道:“也罢,你还是不要出现的好,否则我或许要奉旨将你们一举拿下了”。

江边似乎有异动,林中鸟雀开始胡乱的扑腾,仲逸立刻警觉起来。

这个地方真有点邪乎,动不动就会出现人马、不少的人马。

不大会儿的功夫,一行人马,大约有百人的样子,隐隐横在眼前。

“哎呀,仲老弟,是我呀”。

听到这个影,仲逸便又将手中的长剑收了回去,缓缓上前。

“石大哥,你们怎么来了?”,仲逸开始一脸惊讶。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这样的好事,岂能少的了我们?再说了,你不是向万岁举荐我了吗?”。

石成笑道:“不过呀,此次万岁只派了一个百户所,也就一百多人的样子,说是要协助仲大人打好这一仗,顺便查查是谁将这些倭贼引到腹地,还有……那些敌军是怎么串联起来的?”。

仲逸微微点点头:看来,在关键时刻,皇帝还是相信他的锦衣卫。

是的,锦衣卫不属于任何一人,除非皇帝。

“太好了,如此,我们便又可并肩而战了”,仲逸轻松道。

石成立刻进入状态:‘据可靠消息,九龙岭一带已没有倭贼,他们已向东南一带撤去’。

果真是锦衣卫,消息永远是那么灵通。

仲逸沉思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路向东南方向追去,直到追上为止……”。

第814章 终极之战(上)

兵法云“兵无常形、水无常势”,两军交战讲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中规中矩,那便是败局已定。

这点,正与仲逸的‘不按常理行事’不谋而合。

行军以来,倭贼节节后撤,仲逸命大军紧紧追赶,节奏不紧不慢:既未跟丢,又未开战。

后来经锦衣卫和英勇千户所探查才得知:倭贼五万的兵力是沿路分开布局,这才没有被截住。

如此,朝廷大军一路南下,一直到东南沿海。倭贼再也无路可退,仲逸命大军驻扎,也不再追赶。

或许是天意使然,双方兵力皆集中在乌龙岭一带,也就是仲逸上次随军南下歼灭倭贼之地。

连以来行军,双方皆疲惫不堪,将士们有所怨气:这个仲大人,到底会不会带兵?一路追来却追儿不战,难道是惧敌吗?

倭贼们更是不解:此处沿海,海上还有数万援军,而且从这里撤回岛国极其便利,可谓要援军有援军,可进可退。

这位仲大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说是这么说的,但倭贼中几乎无人觉得他们胜券在握:仲大人的威名如雷贯耳,当初在海边那场借尸还魂,至今历历在目……

傍晚,倭贼大营。

“弟兄们,我们此次断断不可轻敌,平板大郎和井上三郎将军下严令:此战,务必要一举拿下朝廷大军,务必斩了那个兵部侍郎叫仲逸的,哦,是活捉他”。

倭贼头领一脸怒火道:‘龟田次郎将军还特意吩咐:此战后,无论成败,我们再难登上大明之土,所以此次定要设法弄到那部兵书、凌云子的兵书’。

“哈哈,最好能活捉仲逸和那个叫凌云子的,然后将他们俩人千刀万剐”。

倭贼中如豺狼般的狂笑声:“有了那部兵书,大明的军我们了如指掌,想来这里,岂不是易如反掌?哈哈……”。

那倭贼头领严厉道:“都听着,活捉仲逸者赏金千两;活捉凌云子者赏金万两;得兵书者,赏金十万两”。

欢呼、疯狂,野兽般的叫声……

深夜,朝廷大军驻军大营。

仲逸召集众将议事后,特意留下师兄林宗武和一名年轻的随从。

随军后,这名年轻的男子一直跟随着林宗武,说是从京卫指挥使司而来,将士们对京卫指挥使司不熟悉,也就没当回事。

她的名字叫仲姝,易容后的仲姝。

“师兄,师姐,拖了这么久,我们与倭贼的较量,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仲逸望着窗外,长长叹口气道:“敌众我寡,敌人的兵力十倍于我,我们务必要分散敌军兵力,各个击破”。

林宗武上前道:“师弟,在凌云山我是师兄,但此刻在军中你是兵部侍郎,说吧,兄弟们绝无二话”。

仲姝则依旧她之前的困惑:“为何我们一路走来,所探报皆事关师父、师父兵书?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仲逸微微点头道:“三,告诉将士们休整三,三后,皆可见分晓”。

…………

这是一个风和丽的午后,阳光明媚的都令人有些陶醉,甚至于处几分懒懒的睡意。

朝廷大军一直闭守不出,倭贼们没有粮草补给,已是军心不稳,屡次叫阵仲逸却屡次不战,浮躁之心弥漫整个乌龙岭。

倭贼五万兵力全部住在密林一带,汲取上次教训:惧怕仲逸再次炸东桥、山道伏兵,他们干脆将整个山驻扎下来,铁板一块。

午饭后,大约一盏茶的样子,倭贼头领们正再次派兵叫阵,却听门外哨兵匆匆来报。

“大人,西山方向发现一神秘老头,此人……好像……”。

犹豫片刻,倭贼哨兵禀道:“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描述,此人就是凌云子,那部兵书正是有由他所著……”。

“吆西,真是天助我也”。

那倭贼头领如嗜血般笑道:“立刻派兵一万去西山,一定要将凌云子拿下”。

末了,他又叮嘱道:“千万要活的,我们还要兵书”。

那哨兵刚一点头领命,却见门外再次传来报信人:“启禀将军,朝廷仲逸大军有异动,卫司的兵马正从北山方向而来”。

那倭贼头领微微一怔:“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

那哨兵微微思索道:“据我们的人探查,那个叫仲逸的兵部侍郎似乎也得知凌云子出现在西山,他出兵好像是为保护凌云子,听说……这是他们的皇帝的旨意……兵书绝不能落在我们手里”。

“兵书不能落在我们手里?”。

那倭贼首领怒道:“连皇帝都下旨了,足见此部兵书之重要,看来江湖中流传的说法没错:凌云子因在朝廷时遭人陷害,他并未将兵书上交,这正是我们绝佳的机会”。

倭贼头领立刻断定:仅凭仲逸的那点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五万大军抗衡,其他各处驻军因顾及西北、西南、东北的敌军而不敢轻举妄动,根本无法增援仲逸。

仲逸的这支兵马,便是孤立无援了。

据此,倭贼这才明白:仲逸的这队人马正是为寻凌云子而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位世外高人的行踪。既然如今凌云子已出现,岂有不保护的道理?

还是那部兵书,这才是重中之重。

“仲逸所有的兵马只有六千之余,我们派一万人马去北山即可,那一万兵马依旧去西山方向,活捉凌云子”。

那倭贼双目闪过一道光道:‘一定要拿下西山,找到兵书’。

片刻之后,倭贼大营尘土飞扬、兵甲林立,如同久未觅猎物的饿狼,疯狂扑去只为那腥腥之血……

“报……”。

敌军两万五千之余的兵力已抵北山、南山方向,倭贼头领正在沙盘地图前皱眉,却听门外再次传来报信声。

“可是兵书到手了?还是凌云子被活捉了?”。

那倭贼头领急切道:“说呀,难不成,是仲逸被活捉了?”。

那哨兵一脸颤抖道:“不,……是东山又发现一个神秘老头,根据之前的描述,他也好像是凌云子……”。

第章815章 终极之战(下)

“怎么会这样?”。狂沙文学网

倭贼头领上手紧紧抓住哨兵衣领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西山方向发现的凌云子吗?怎么东山会再出现?”。

哨兵脸色煞白:“大人,真的,我们看的真真切切,西山的凌云子和东山的凌云子,一模一样”。

“报……”。

当再有哨兵进来时,那倭贼头领已经没有训斥的力气:‘说吧,是不是南山方向,也发现了凌云子?’。

那哨兵见满地狼藉和一脸的怒色,却又不敢耽误军,只得一字一句道:“南山没有发现凌云子,却见大股兵马来攻,尘土飞扬、旌旗展动,是……是大明的旌旗……”。

“哇……”。

如泄气般掏空,那倭贼头领只觉眼前一阵眩晕,鲜血顺口喷出,一下子瘫坐在地。

片刻后,倭贼大营传来狼嚎般的声音:“东山出兵五千,南山出兵五千,剩余两万人马死守乌龙岭”。

“快,快向海上求救,向平板大郎叫……叫援兵”。

倭贼的大营,已是一片慌乱……

一个时辰后,朝廷驻军大营。

“将士们,我们决一死战的时机到了”。

仲逸向众将士令道:“从此刻起,卫司的兵马皆由林将军统领,英勇千户所皆听谭千户调遣,本官在此坐镇,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得令……”。

众人齐声应道,其声如雷、响彻云霄……

午后、西山。

“天地万物各为道、江山河流皆有主,一犯来战、再犯再战、三犯当灭,灭其心、来犯之心,天道所在……”。

密林处,一块峭壁之上,倭贼们抬头仰望,却见两名年轻男子正稳稳立于其上,其如风、其音如雷。

“放……”。

一声令下,巨石滚滚、圆木如潮、草木横飞,顷刻间,整个西山一侧尘土飞扬、如猛兽袭来,所过之处,无贼生还……

午后,东山。

“天地万物各为道、江山河流皆有主,一犯来战、再犯再战、三犯当灭,灭其心、来犯之心。战所胜、胜以不可再犯,天道所在……”。

艳阳清风下,卫展、阮怀若、章苏、陶雯儿立于一排。他们,皆来自凌云山,是凌云子的弟子。

山下倭贼汗颜,刚再次上攻打,却见那四人宛如飞燕一般,瞬间腾空而起,落于密林而不再现。

“大人,快来看,那是什么?”。

倭贼们再次抬头,却见上空黑压压一片,却是箭如雨下……

午后,南山。

奉命而来的倭贼们半天寻不到大明兵马,之前的尘土飞扬、旌旗展动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静、安静的可怕。

一阵风过,林中一阵异动,倭贼们不由四下张望,却依旧不见半一兵一卒。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片刻后,南山已成一片废墟。

锦衣卫镇抚使石成笑道:“仲老弟真行,这炸药的威力,果真厉害……”。

午后,乌龙岭。

倭贼头领已是奄奄一息,留守的两万兵马如无头苍蝇,大有各为其主之势。

“起火啦,大家快救火,逃命啊”。

硫磺、木炭、烧油,李序南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准备了多少这种易燃、助燃之物。

可惜了,如此茂盛的一片密林,就这样即将变为一片火海。

火苗先是从山脚烧起。山下是英勇千户所将士,他们的任务是:围而不攻。

乌龙岭、山顶。

“华夏大地、天佑大明、月同照、犯我大明、人神共愤、得而诛之”。

片刻之后,喊声四起,犹如隔空传音、整齐划一。

倭贼们早已一片慌乱,再次望去之时,却见数十名白衣白靴之人袭来,轻功之高,令人瞠目。

喊声骤停,所有白衣人同时落地。

不多不少,除去云歌,恰好九九八十一人……

两个时辰后,大明朝廷军士来报:“仲大人,上岸的倭贼皆已被灭,剩余海上尚未登岸的倭贼,当如何处置?”。

仲逸正色道:“本官已备好船只,追……”。

末了,他补充一句:“如果将士们愿意的话……”。

一月后,东番。

明媚的阳光下,是一片青山绿水,安静的像一面镜子。

凌云子正端坐于一块巨石之上,一旁是用木棍支架的砂壶,壶嘴上冒着阵阵气。

手中一柄羽扇,面前是一副棋局。

“师父,你还是与自己对弈啊?”。

仲逸和仲姝缓缓走来,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

这场面,犹如多年前的凌云山:那个时候仲逸还叫‘难难’,仲姝是为她端鸡汤的小女孩:明眸皓齿,一白衣白靴……

“老喽,逸儿已能猜透为师心中所想,为师可不再教你们啦”。

仲逸立刻跪拜道:“师父这是在教导弟子,弟子也是几番悟道后才幡然醒悟:真正的计谋是不会有任何准备的机会,终究要自己决断……”。

凌云子微微点头,仲姝却笑道:“师父,弟子易容扮作你,这可真是我们三人的主意啊……”。

这个岛上早已有人、大明的子民,大多是逃难和漂流过来,仲逸喜欢这个岛,非常喜欢。

“师父,若干年后,这个岛会叫做taiwan弟子有先帝的圣旨,可到大明任何一处走走看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里最好,弟子所有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仲逸笑道:“而且,弟子还是封号——逍遥王”。

凌云子依旧气定神闲道:“逸儿啊,那是你的事儿,为师此刻只想一件事儿——著兵书……”。

数月后,傍晚。

仲逸正与师父论道,却见袁若筠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夫君,你快去看看吧,海边发现一个怪物……”。

仲逸懒懒道:“什么怪物?师父面前,休得放肆”。

向来都是如此,二人见面不斗嘴是极为罕见的。

但这次袁若筠却着实委屈道:“真的,那个怪物穿的……说是牛仔裤,还有……哦对了,是t恤衫……”。

见仲逸眼睛瞪的老大,袁若筠努力的回忆着方才那个‘怪物’说的话:“那个怪物说,她叫糖……”。

“是唐小丫……”。

才这一句,仲逸便瞬间消失。

绝世的轻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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