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枭雄 - xp1024.com
《大明枭雄》


第一章 南京刁六

“四爷……”

“四爷……”

……

在婢女小厮们的问候声中,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掩着的卧房门口。

“情绪稳定下来了?”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是的,四爷,六爷今天没有吵闹,也不再胡言乱语了,晌午送进去的饭菜,吃了多半。”

“嗯,开门。”

哗啦啦的开锁声响起,接着门“吱”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黄文博盘腿坐在床上,后脑勺到额头处被洁白的锦纱缠绕着,倒是有点像阿拉伯人的装扮,唯独多了些刺鼻的药味。随着卧室的房门被逐渐打开,他不得不眯起双眼,以适应随之涌入的强光。

来人踏进卧室,不由得紧皱了下眉头,从袖中透出锦帕,放在鼻子上捂了捂,又放了回去,接着挥了挥手,把后面跟随而来的婢女小厮都打发了下去。

黄文博眯着眼睛打量着来人,四五十岁的年纪,方面阔口,极具富态,一看就是长久的养尊处优之人;身穿青暗花圆领连襟绸衣,腰中的青阔束带上吊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圆润玉石,头上儒巾束发。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这样互瞪着,一时气氛有些僵。

“老六,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最终还是四爷没有忍住,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有,当然有!这是哪里?我是谁?为什么我不是了我自己?为什么受伤?谁打的?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黄文博有太多要说的了,但是显然,这些都没法说出口。

从这具身体上醒来,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除了发xiàn

这不是自己和自己所在的时代外,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即便是他想去了解,也没有办法,醒来时,他就被锁在了这个房子里,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到点给自己送饭的小厮和定时来换药的大夫。

“老六,谁打的你,还记得吗?”又是一阵沉默,看到黄文博还是没有说话,四爷只好放下质询的口气,缓缓问道。

黄文博翻了翻眼皮,我还想知dào

被谁打的呢。

“你总要开口说句话吧!”短暂的沉寂之后,四爷的耐性终于消耗殆尽,语气显得颇为不耐,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

“你是…我爹?”黄文博弱弱的问道。虽然好似听外面叫对方四爷,又称呼自己为六爷,但对方明显四五十岁的样子,而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前天曾无意间听前来换药的大夫在门外跟人说过“六爷弱冠之年,恢复甚速”之类的话,弱冠是二十岁,也就是说,自己最多也就二十左右的光景。古人一般婚配较早,对方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咳…咳……!”

四爷干咳了几声,摸了摸鼻子,神情颇有些尴尬和好笑,努力恢复威严的样子,斥责道:“胡闹!这是什么混账话,我是你兄长,是你四哥!”

“四哥?亲兄弟?”黄文博有些傻眼,应该不是亲兄弟吧。

四爷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有点不愿意承认是亲兄弟,不过嘴里还是说道:“没错,我们是亲兄弟。”

“我是家里的嫡长子,你是四姨娘所生!”他又紧接着强调道。

“嫡长子?排行第四还嫡长子?”黄文博有些犯迷糊,难道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不应该啊,难道这里是男女在一块排行的?…,

四爷疑惑的盯着黄文博看了看,试探着问道:“老六,你…知dào

自己是谁吧?”

“我是…黄文博?”黄文博声音有些弱,他自己都不相信会同名同姓。

四爷紧盯着黄文博,心中一阵恼怒,明明知dào

自己的名字,难道刚才一直都在耍自己?

“我是谁?”

“你是四哥。”这次黄文博回答的很干脆,看来自己仍然叫黄文博。

“我的名字!”

摇头。

“父亲是谁?”

摇头。

……

“你还记得你娘是谁吗?”

摇头。

四爷掏出锦帕捂了捂鼻子,有点相信了,即便是这混蛋以前如何的混帐,但还不至于不认自己的母亲。

“你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外,还记得什么?”中年人有些不死心,问不出什么,怎么回去跟父亲交代?

还是摇头。

“你总不至于全都不记得吧?周家娘子呢?你与周家娘子是怎么回事?”四爷有些急了,有些事情他必须确认一下,这也是父亲的意思,虽然在南京黄家不惧任何人,可毕竟周家也不是好惹的。

“周家娘子?”黄文博当然不知dào

这具身体之前做过什么风流韵事。

“就是周家三小子那新过门的孙姓娘子,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你与那孙姓娘子有染,被周家三小子当场撞破!有没有这回事?”四爷目光如炬,紧盯着黄文博,充满了期待。

若说黄文博能做出这种事,他还真信,不然这小子怎么能有“刁六”的诨号?只是这次做的实在是太过火了点,周家怎么说也是有头脸的名门旺族,何况周家的老爷子如今好歹也是南京户部尚书,面子上总要过的去。如今市井有了这样的传言,不是打周家的脸吗?无论如何,黄家与周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何况,传出这样的传闻,常州孙家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孙家一样不是好惹的主,家主孙慎行不仅做过礼部侍郎,罢官后更是常年讲学于东林,门生故吏众多,人脉极广。

这件事无论真假,出了这样的流言蜚语,若不给周家和孙家个交代,他们能善罢甘休了才怪!想来父亲这些天也是异常的气愤和头疼吧?不然怎么会连探视一下受伤的小儿子的心情都没有?要知dào

父亲平日里是最宝贝老六这个庶出的小儿子了。

四爷再次有些不屑的瞟了黄文博一眼,他早就对这个父亲近五十岁时才有的小儿子不满了,平日里的娇生惯养让他不学无术,更是喜欢结交一些江湖游侠做些欺男霸女惹是生非的事,最终在金陵城闯了个偌大的诨号:刁六!这些年书没读进去多少,却独对上不得台面的拳脚功夫情有独钟,功夫教头换了一拨又一拨,也不知练出什么名堂没有。可就算是练了十多年的拳脚又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被人打傻了!

幸灾乐祸之余,四爷倒是找到了优越感,他自恃满腹经纶,虽没有考中科甲,但好歹也是举人出身,目前官至南京刑部主事,比这个只会惹是生非的弟弟,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若不是父亲的庇护,这小子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这、这真想不起来了。”黄文博目瞪口呆,口干舌燥,难道之前这个身体的主人这么厉害,就连新婚燕尔的少妇也能勾搭上?怕不是仗势欺人吧?

四爷盯着黄文博看了一阵,倒是不似作假,再加上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弟弟以游侠豪杰自诩,却也很少说谎,最终还是得出结论:这小子确实被人打傻了,似乎是忘记了所有的东西。内心未免有些失望,看来是得不到父亲想知dào

的东西了。…,

“你养伤吧,其他的事情,自有父亲做主。”四爷不再废话,也懒得跟个傻子计较什么,转身就想离去。

“那个…四哥…”黄文博看对方想离去,赶紧出声叫道。

四爷停住了脚步:“难道你想起了什么事情?”

“没有。”黄文博摇了摇头,对于对方的不近人情有些气恼:“我是想问你点事情。”

四爷微皱了下眉头,等着黄文博的下文。

“那个…我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黄文博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些,满怀希夷的看着中年人。

“黄安。”四爷稍微提高了点声音。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到了卧房门口停了下来。

“六爷有些事情一时想不起了,你知dào

的,就给六爷解惑一下。”说完,再也不看黄文博一眼,从衣袖中掏出锦帕捂了捂鼻子,转身离去。

“拽什么拽!”黄文博看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嘴里小声嘟囔,虽然不忿,但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呵呵,六爷,恁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小的,小的知无不言。”黄安半躬了下腰,憨笑着说道。

黄文博看了看态度极其恭敬的黄安,心里总算是舒畅了不少:“那个,我的头被人打了后,有些事情就回忆不起了,你叫黄安是吧?”

“是的,六爷,小的贱名一个安字。”

“你在黄家几年了?”

“小的从生下来就在黄家了。”

黄文博点了点头,看来是遇到了所谓的“家生子”,怪不得那个所谓的四哥会留下他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黄安,你把知dào

的捡重yào

的给我说一下吧。”他想问的太多了,干脆先让对方大致说一下,然后自己再询问。

“啊?”黄安挠了挠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偷眼看了下黄文博这个家中曾经人人畏惧的六爷,缩了下脖子,不敢怠慢,只好想哪说哪:“今年是万历四十五年…这里是南京城…四爷是家中的长子,名讳文韬,贵庚四十有九,…六爷是次子,名讳文博,明年弱冠…还有三位姑奶奶,都早已出阁…四爷有子三,还有一姑娘碧凡,大少爷调魁,二十有七;二少爷调鹄,弱冠之年;三少爷调畴,一十四岁;凡姑娘也出阁四年了;大少爷有子思嘉,年方七岁;二少爷……”

“等等,等等……”黄文博有些头大,这家中的关系实在是够复杂的,不过却也了解到了今年是万历四十五年,看来应该是大明朝了,自己居然来到了大明朝?

“你是说四哥是家中的长子?”

“是的,六爷。”

“那他怎么排第四?”黄文博这个问题憋了好久了。

“是这样的六爷,由于老爷幼年时,适逢倭寇掠城,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幸双双罹难,老爷和二老爷便被伯老太爷接了过去,所以六爷这一辈人,是一起排行的。大老爷有两子,大爷讳文宇,三爷讳文诚;二老爷也是两子,二爷讳文琦,五爷讳文书;大爷今年六十二,已故去,遗有二子,调祥、调焕;调祥少爷…似乎是四十二岁吧?调焕少爷……”

“好了,好了!”黄文博赶紧摆了摆手,也难为这黄安了,若非家生子,哪能记得这么清楚,他自己就听得头大如斗,不过总算是了解这个排行的问题了。

随后,黄文博想到了个有趣的问题,笑着问道:“按照你刚才所说,四哥已经有孙子了?”

黄安似乎猜到了黄文博的恶趣味,哈着腰笑着说道:“是的,六爷,大少爷比六爷还大八岁,二少爷也比六爷大一岁,大爷家里的调祥大少爷,已有四十多了,另外还有几位少爷,也都年龄不小了。不过,他们见到了六爷,都要恭恭敬敬的停下里,喊一声六叔呢!”

黄文博赞赏的点了点头,对这小子的机灵劲由衷的欣赏:“对了,黄安,我父亲是……?”

黄安挺直了身子,颇为骄傲的说道:“老爷的名讳,本不是小的可以多嘴的,但四爷吩咐了,六爷又问起,就恕小的逾越了。老爷讳克缵,祖籍福建泉州,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南京机务!”

第二章 一封书信

“四爷……”

“四爷……”

……

黄文韬踱着方步慢慢的走着,丝毫没有理会一路上碰到的向自己问候的下人,心中思考着怎样回复父亲。想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胆敢去招惹周家的娘子,因此而一举得罪了周家和常州孙家,他就一阵头大,若是那小子被打的从此醒不来该多好,那样也算是给周家和孙家一个交代了。

“四爷……”身后跟着的老仆轻声提醒道。

黄文韬凝神一看,不觉间到了父亲的院落,便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端正了一下头上的儒巾,这才继xù

前进。他承认,在父亲那令他窒息的威严面前,他永远无法像那小子一样的无拘和从容,这大概也是父亲比较喜欢那小子的地方吧!虽明知如此,但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可能是骨子里畏惧父亲吧!

苦笑了一下,黄文韬深吸一口气,穿过院落,直接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看到黄文韬到来,书房前的小厮已经先一步去书房禀报了,等他到了书房前,进去禀报的小厮刚好返回:“四爷,老爷让恁进去。”

黄文韬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方迈进书房。小厮待他进去后,随手从外面掩上房门,打了个手势,与黄文韬留下的几个小厮书童一起,走了大约六七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这个位置刚好,听不清书房里的谈话,但若稍微大点声招呼,又能听到和及时赶去。

“父亲!”黄文韬一丝不苟的施了个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等着答话。

“嗯,刚才沈家老四来过了。”黄克缵坐在黄花梨的圈椅上,闭着眼睛说道。

“哦。嗯?沈家?难道是为了六弟的婚事?说来也该议定一下了,眼下距六弟的婚期也就两个多月光景,是该好好筹备一番。上次因为菡姑娘在守孝期,六弟的婚事硬是拖了一年多,如今眼瞅着六弟到了弱冠之年,这婚事是该抓紧了。”黄文韬在黄克缵面前,似乎总是慢上半拍。

“沈家老四说,菡姑娘为生母守孝三年,由于忧伤过度,身子靡弱,希望嫁过来后能在我们家好生调养一阵子。”黄克缵语气低沉,听不出悲喜。

黄文韬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听出个中的意思,也就无从接答。

“我已经回了沈家,婚事不必着急,让他们家姑娘在家里调养好后,再择日嫁娶。”

黄文韬总算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由得怒火中烧:“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沈家分明是看到我们招惹了周家和孙家,不愿意涉入其中,偏偏找什么身子靡弱的借口推迟婚约,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他就笃定,我们黄家斗不过周家和孙家吗?哼!在南京城,区区周家和孙家,拿什么跟我们黄家斗?姓沈的这次打错了算盘!”

南京作为陪都,虽然与北京一样,设有六部等大小衙门,但是很明显,南京的大小九卿算是边缘的存zài

,几乎没有什么权利,打发来任职的都是些被排挤的和养老的大臣。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些里面却也有一个是绝对的实权,那便是南京兵部尚书!

南京做为陪都,有三个人相比之下尤显尊贵,其一是镇守太监,其二是留守勋贵,其三便是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只是后来,随着文贵武轻,文官凌驾于武官之上后,留守勋贵便慢慢失去了权利,反而是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的权利越发的大了,地位当然也随之升高,自然的凌驾于其他五部之上。…,

沈家推迟婚期的原因,黄文韬压根就没往黄文博的名声上面去想,也是,在家族的政治联姻面前,黄文博的名声即便是再狼藉,除了新娘子或许会在乎外,其他人谁会在意这个?更何况,如今的江南,“风流”早已不算是贬义,很多名士都自诩风流,才子与名妓相会,已是争相传诵的佳话,“宁为小妾,不做正妻”,让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向往不已。

黄克缵睁开眼睛看了黄文韬一眼,又重新闭了起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这个儿子想问题,还是仅停留于表面,未免有些肤浅。没有特殊原因,像沈纮那样的老狐狸,会怕了周家和孙家?要知dào

,沈纮与首辅方从哲的关系极好,算是浙党之人,本就与东林那些人势不两立,他还怕与属于东林的周嘉谟和孙慎行斗法?

黄文韬咽了口唾沫,虽然父亲只是看似平常的睁开眼看了自己一下,却也让他有些忐忑不安:“父亲,难道…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黄克缵叹了口气,不再苛求自己的儿子:“你身为刑部主事,难道最近没有听到什么传言?有关沈纮的。”

“传言?哦,对了,确实听到了一个关于沈侍郎的传言,不过那就是一个笑话,无稽之谈!说什么沈侍郎快要入阁了,这不是笑话吗?他一个小小的南京礼部侍郎,什么时候轮到他入阁了!若说是…是……”看到黄克缵又睁开了双眼看着自己,黄文韬一阵发憷,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笑话?这有什么可笑之处?沈纮是翰林院出身,如今又是礼部侍郎,为什么不能入阁?纵观我朝,以侍郎入阁参机务的例子,难道还少吗?”说到这里,黄克缵重新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遗憾,若是自己也是翰林出身,这次谋求入阁的,便是自己而不是沈纮了。虽然自己不算是浙党,但自己与首辅方从哲的关系,并不比沈纮差,想来他绝不会得罪能够代表闽人势力的自己。

“啊?难道沈侍郎真的马上就要入阁了?”若不是自己的父亲亲口说出,黄文韬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还不至于那么快,这种事情急不得。南京远离中枢,易被遗忘,只要他能让万岁爷注意到他,不出现意wài

的话,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他必会入阁!最关键的,他要做出什么事引起万岁爷的注意才行。所以,他不想这个时候介入我们黄家与周家和孙家的争斗,也不想我们黄家与周家和孙家在南京起争执而影响他的计划,这才专门打发他家老四过来。我推迟了小六的婚事,便是应承了他,会尽量避免与周家、孙家争斗。”黄克缵解释的颇为耐心,他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不得不为家族的将来考lǜ

,大儿子是他唯一的官场继承人,连举人都不是的小儿子根本就不在他的考lǜ

范围。

黄克缵也知dào

,黄文韬不是进士出身,注定了仕途不会太远,但毕竟这个儿子还算稳重,能保证家族不至于太败落已是不错了。

黄文韬有些犯晕,这个中滋味,让他想的头有些大,真不明白挺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何不直接过来表明,反而拐弯抹角让人费力猜想,不过好在他听懂了父亲的解释,便说道:“我们不想争斗,可周家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会善罢甘休吗?”…,

黄克缵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反而问道:“小六怎么样了?把他关了这些天,听说醒来后一直在大吵大闹,如今消停些了吗?”

“六弟的伤口倒是已无大碍,今天也不再吵闹了。”

“小六怎么说?他与周家娘子的事情,是真是假?”黄克缵最在意的就是这个问题,若是黄文博真与周家娘子有染,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万一这只是恶意中伤,他就要考lǜ

,这是不是又是一场针对自己的政治阴谋,挑动自己与周嘉谟争斗的目的何在?目标是谁?

“这个…六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他被打的得了失魂症。”黄文韬偷偷看了一眼父亲,吞吞吐吐的说道,他实在是害pà

父亲会动怒,更怕父亲会迁怒与自己。

“失魂症?”黄克缵霍然睁开了眼睛,凌厉的目光闪了一下,接着又闭上了:“怎么会这样?小六是被谁打的查出来了吗?不是说周家老三撞破了小六与周家娘子的事情吗?小六是不是被周家人打的?”

黄文韬刚才低着头,并没有看到父亲凌厉的目光,不过还是被父亲的一连串问题弄的很忐忑:“我问过医士,他们说被打到头部得了失魂症倒也可能,曾经有过很多种这样的病例。其中,有些人过个一段时间就会恢复过来,有些人却终生难愈。至于六弟被打之事,恕儿子无能,至今还是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在六弟被打昏的画舫上没有任何人,从外面也很难画舫内发生的事情。不过,依儿子所见,不太可能是周家老三打的,就他那样的,十个八个还不够六弟施展。”

说到这点,黄克缵倒也赞同,黄文博自小喜欢舞刀弄棒,自己老来得子,害pà

养不活,便也随他去了,并且还找了不少有名的拳师教习,十多年打熬下来,身手倒也了得,三五个大汉根本就近不得身。

沉默了一阵,黄克缵缓缓开口说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来,帮我研墨。”

黄文韬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也正合他意,他才不想搅合到黄文博的那点破事里去。走到翘头案前,食指放在墨的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的两侧,滴了几滴清水,将墨锭研磨面平置砚面,用力均匀的沿一个方向研磨起来。

黄克缵取了一支狼毫,稍微思索一下,便下笔入神,一挥而就。

“啊?父亲要让六弟去北京为官?”黄文韬研墨时看了书信的内容,不由得大感惊讶。

“这只是权宜之计,让小六离开南京,想来能暂时的避免与周家碰撞,也算是给了周家一个交代。”

“可是六弟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何况他仅是监生身份,难道父亲不指望他参加科考了吗?”在黄克缵面前,黄文韬一直会很努力的尽量表现出自己很关心幼弟。

黄克缵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悲喜:“算了,他本就不喜读书,勉强取得监生已属不易,况他又失魂,科举之路是不奢望了,还是趁如今我还尚在,给他某个闲差,这辈子衣食无忧便足以。你要仔细督促调魁、调鹄、调畴,他们才是黄家的未来希望。”

说完这些,拿起书信,哈了口气,等笔墨干了,便叠起来装进信封,说道:“你派人把这封书信送去吧。”

“是,父亲。”黄文韬不敢怠慢,心中却也有些暗喜,匆匆的走出书房,安派人送信去了。

等黄文韬走远,黄克缵突然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直接把笔墨纸砚扫了下去:“查!给我仔细的查!我要知dào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动我的儿子!”

“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第三章 冤家路窄

黄文博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近两个月了,尽管不会再被锁在房里,但黄克缵却严禁他出府半步,这让他多少有些郁闷。对于这个时代,他了解不算太多,仅限于一些大事件和一些出名的人物,对于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黄克缵,说实话,他还真没听说过。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于黄家在南京的权势的认识,从小厮们那颇为骄傲的口气中,他知dào

了南京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是有权利调动南直隶以及周边卫所兵力的,这让他对于黄家在南京的权势,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起码他知dào

了,南京兵部尚书,不像南京其他的尚书、侍郎、京卿们,仅仅只是摆设。

另外,他还了解到,黄克缵之前一直都是很宠爱“自己”的,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为何从自己醒来这差不多两个月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一直不肯见自己。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鸠占鹊巢”是否已经被人发xiàn



经过这些时日的将养,他的伤已算痊愈。对这具身体的素质他还是挺满yì

的,不仅仅是因为仪表堂堂的卖相和颇为硕壮的身躯,主要是因为他居然意wài

的发xiàn

,前世因为感兴趣而练了几年的“花拳绣腿”,现在施展开来,那叫一个虎虎生威,前世的那个得过什么冠军的教练,在如今的自己面前估计就是被虐的份!并且,再跟着院中的拳脚师父练习拳脚,上手极快,看来,小厮们所说,这具身体花了十几年用药物打熬的筋骨,确实不是吹嘘出来的。

打完了一套拳法,八月的天气依然让黄文博出了不少汗水,不远处候着的小婢赶紧过来,踮着脚尖用丝巾帮黄文博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另一个小婢则同时帮黄文博脱下练功服。这让黄文博不由得感叹,由俭入奢易,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

“六爷,刚才老爷派人来传话,让恁过去一趟。”小厮黄山看黄文博停止了练武,走过来哈着腰笑着说道。

黄文博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忐忑,把目光从给自己擦汗的婢女胸前收回,转过头看向发话的小厮,不由得问道:“黄山,老爷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我问了传话的黄钟,他也不甚清楚,当不是什么坏事吧。我寻摸着,莫不是六爷的婚期近了,为的这事?那就要恭喜六爷了。”黄山笑着打弓道。

摆了摆手,黄文博心中稍安,这还是黄克缵第一次传话见他,从院落里回屋后,匆匆冲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织金妆花锦罗圆领,束了条蓝色玉带,重新用儒巾把头发束住,就带着黄山,让他引路向黄克缵所住的院落而去。

……………………

黄调鹄从祖父黄克缵的书房中出来,心中一阵得yì

,刚才祖父考察了一下他的学业,他超长发挥,居然回答的令祖父异常满yì

,祖父对他当场赞不绝口,并勉励他一举通过明年的乡试,争取联科考取后年的会试,成为黄家后辈中的第一个进士。

黄克缵的话让他有些飘飘然,他虽然是黄府的二少爷,但他才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老大黄调魁只不过是个庶子而已,尽管祖父黄克缵看似对嫡庶一视同仁,但他却知dào

,祖父其实还是非常在意嫡庶之分的,这从祖父经常考察自己的学业而几乎从不过问老大的学业就能看出端倪。…,

“少爷,少爷……”小书童黄超轻轻拉了一下黄凋鹄的衣服,小声的说道:“前面,前方,刁六!”

黄凋鹄立马条件反射的一个急刹车,脸上阴晴不定。他今年二十岁,比黄文博大一岁,两人也算从小一块长大,但他却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叔有些不屑和敌意,凭什么祖父那么喜欢这个庶子?所以在十二岁之前,可以说是他遇见黄文博一次便打一次架,多数时候被揍的是黄文博;十二岁之后的情况正好相反,黄文博见他一次便狠揍一次,他哪里是已经习武入门的黄文博的对手?就算是告状也无济于事,只是让黄文博见到他揍得更狠,为此几乎让他形成了心理阴影,只要看到黄文博,他马上掉头就走。

“少爷,刁六不是被人揍的得了失心疯吗?”小书童黄超轻声提醒道。

黄凋鹄松了口气,是呀,刁六被人揍得差点挺尸,就连爹妈都分不清了,自己还怕什么?想到这里,不自觉的朝自己的身后看了看,两个十几岁的书童,四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厮,而刁六就带着一个小厮,顿时他的胆气更足了些。

“黄超,你说刁六得了失心疯之后,他的那些拳脚功夫还在吗?”黄凋鹄抿了抿嘴唇,内心在挣扎不已,有些蠢蠢欲动。

“少爷,得了失心疯之后,什么事情都会忘记,拳脚功夫应该也不在了吧?”

黄超的话无疑让黄凋鹄的心脏扑通乱跳,咽了口唾沫,黄凋鹄咬着牙轻声自语道:“他娘的,老子被这狗日的欺负了十来年,忍气吞声了十来年!听父亲说这狗日的即将离开南京,本以为很难有报仇的机会了,没想到老天爷真是眷顾,终于给了老子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机会,今日定要揍的这狗日的今后见到老子就绕道走!”

作为很早就跟着黄凋鹄的书童,旁边的黄超同样没少跟着主子一同挨揍,能遇见这么好的机会,他此时也有些跃跃欲试:“老天开眼,给了少爷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是在这里动手,还是把他引到个更僻静点的地方?”

“就怕他不跟去。”黄凋鹄只是沉吟了一下,便大手一挥,果duàn

的说道:“不管了,就在这里动手,这里也很少有人经过。”

“少爷,我们若是动手打了六爷,老爷那边……”身后的一个小厮犹豫着说道,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动手打主子,那罪名可就大了。

“放心,无需你们动手,待会等我们争吵起来,不管谁先动手,你们只需冲过去拉扯住他,别让他挣脱了就好,我要亲自动手,让他知dào

得罪少爷我的后果!到时即便是有人看到了,还以为你们在劝架,不会怀疑什么,老爷那里想来不会为难你们的。”黄凋鹄咬着牙说道。

黄文博早就看见了黄凋鹄一伙人,不过,他见黄山没说什么,也就并没有在意。

黄山也看到了黄凋鹄,却也没有把黄凋鹄放在眼里,这个二少爷看到六爷犹如避猫鼠似的,十足脓包一个,没必要提醒六爷什么。

“呦,这不是黄文博吗?你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还到处乱串?”等两伙人相遇了,黄凋鹄突然语气不善挑衅味十足的说道。既然要挑事,当然要先声夺人,挑起对方的肝火。

黄文博皱了下眉头,这谁呀?说话咋就这么让人不爱听。

“六爷,这是二少爷。”黄山眼看事情有些不对,赶紧出言提醒,只是他忘记了,黄文博“失忆”了,哪里知dào

与黄凋鹄的恩怨。

二少爷?那不就是黄文韬的二儿子?还真是父子,神态和语气都几乎一样,并且更加青出于蓝。黄文博有些了然,对于这种人也懒得搭理,随便摆了摆手,就要过去,还是见黄克缵要紧。

第四章 能屈能伸

看到黄文博对自己的挑衅居然没有回应,黄凋鹄眼前一亮,自以为黄文博露怯了,这要是换成以前的刁六,早就一个大耳瓜子抽过来了,什么时候忍气吞声过?“刁六”的诨号可不是白叫的,这让他底气更足了。

“别走啊,急什么,少爷我问你话呢,这到底是得了失心疯还是被人打傻了?怎么话都不会说了?”黄凋鹄伸手拦住了黄文博,扬着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少爷,他肯定被人打傻了,你看他现在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怕是都快吓哭了吧!”黄凋鹄身后的一个小厮跟着起哄道。

“喂,听到没有,少爷问你话呢,从前你见到少爷,可都是紧巴巴的过来问安的。如今被人打了一顿,得了失心疯,不向少爷请安也就罢了,那是少爷体谅你,可少爷问你话,你总是要恭恭敬敬回答的,不然惹恼了少爷,有你好kàn

!”小书童黄超也在旁边帮腔道。

黄超的这些话句句说到了黄凋鹄的心坎上,不由得给了自己的小书童一个赞赏的眼神。

“是啊,少爷可是嫡长孙,你一个庶子,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回答少爷。”另一个小书童也跟着起哄。

黄山微张着嘴,瞪大了双眼,好像是看到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还是被六爷调理的见面就要绕道而行的黄凋鹄吗?虽说有酒壮怂人胆之说,曾几何时,就连喝醉了的黄凋鹄看到六爷也就敢远远的咋呼几句,不等六爷说项,就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眼下黄凋鹄身上也没有酒味啊?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挑衅起六爷了!

坏了!黄山一拍脑门子,咋就忘记六爷得了失魂症了!怪不得黄凋鹄这么大胆子,感情欺负六爷不记得往事才这般做派啊。

“二少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子了?难道六爷教xùn

的你还不够吗?以前是谁见到六爷就吓得绕道而行的?你就不怕六爷再给你长点记性?”黄安很及时的站了出来,三言两语便给了黄文博足够的信息。

黄文博本来还很纠结,自己“初来咋到”,还不太清楚黄府的事情,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教xùn

了这个所谓的嫡长孙而惹下麻烦。此时听黄安一说,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自己”之前这么牛啊,居然把这个黄凋鹄修理的每次见到自己都要绕道而行!

黄山的话让黄文博有了底气,却也使得黄凋鹄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指着黄山道:“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讲话,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就他娘的跟你姓!”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声响起,顿时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你…你…”黄凋鹄一手捂着被打的脸庞,一手指着黄文博:“你……”

他实在是有些不能相信,刁六不是得了失心疯吗?怎么还是这样霸道?

“啪!”

在众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黄凋鹄的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耳光,顿时还算白净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

“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教xùn

老子!老子是**六叔,见面不喊六叔也就算了,居然敢对老子直呼其名,还敢骂老子,你这是他娘的不孝!不孝你知dào

吗!看老子不打死你这鳖孙!”一时激动,浑然忘记了自己可是黄凋鹄的亲叔叔,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啪!”

“啪!”

虽说有打人不打脸之说,但黄文博觉得,对于这种人,还是打脸最过瘾。

“呜…你们…他娘的还在这愣着干什么?揍他,揍……”黄凋鹄有点歇斯底里的嗡嗡吼道。

“啪!”又是一耳光,也打断了黄凋鹄的话。

“呜……”

直到这时,跟着黄凋鹄的小厮和书童才反应过来,相互看了几眼便很有默契的一拥而上,准bèi

按住黄文博——刚才黄文博打人并没有向往常那样一脚就把黄凋鹄踹老远,让人半天也爬不起来,这次仅仅只是打了少爷几个耳光罢了,这就给他们一个错误的信号,似乎黄文博忘记了拳脚功夫。

“来的正好!”黄文博嘿嘿一笑,早就想用这个身体试试打架的实战效果,如今正好,初次使用控zhì

不住力道算你们倒霉!

“啊!”

“啊!”

“啊!”

……

六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黄凋鹄的四个小厮和两个书童全都拘搂着身子倒在地上,呻吟声此起彼伏。黄文博不由得大失所望,这才随便试探性的踢出六脚,就把六人全都放倒在地,想要仔细验证一下实战的愿望算是落空了,不过,意wài

之喜是自己的战斗力确实不容小觑。

黄凋鹄已经傻眼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也让他忘记了呻吟,不是说失心疯会忘记所有的的事情吗?这他娘的算是怎么回事?怎么刁六只是抬了一下脚,那六个没用的废物全都倒地不起了?

咽了口唾沫,黄凋鹄开始怕了,为什么刁六还是如此生猛?老天爷啊,你这不是玩我吗?早知如此,我还是绕道走多好啊!完了,完了,这下算是倒了血霉,指不定刁六会如何羞辱自己呢!大丈夫能屈能伸,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啪!”

黄凋鹄自己给自己来了个嘴巴子,在黄文博目瞪口呆中,又是点头还是哈腰,努力从红肿的脸上挤出笑容:“六叔、六叔,看看,看看,恁还是这急脾气,咋还是这么不经逗呢?侄子好久没见恁了,甚是思念,就想跟恁玩闹一下。恁说,侄子什么时候不是都对恁恭恭敬敬的?恁也许不记得了,恁可以问问黄山,侄子是不是从来都是见到恁就给恁让路,情愿绕着走?侄子这是打心眼里一直都敬着恁呢!六叔,不是侄子说恁,恁这急脾气是要改一改了,侄子知dào

恁就要外出做官了,就故yì

试了恁一下,恁这样的脾气做官可不行,那是要吃亏的!侄子这心里……”

“等等,等等。”黄文博比划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懂:“你刚才说什么?我就要做官了?我没有听错吧?”

“呦,六叔,恁还不知dào

呢?侄子我刚从祖父那里回来,知dào

的一清二楚,恁就要做官了,错不了的。”黄凋鹄看到黄文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顿时来了精神,恨不得把知dào

的不知dào

的全说给黄文博听,以便黄文博忘记刚才那茬:“从北京吏部来的点差文书都已经下了,就在祖父的手里,这还能错得了吗?”

黄文博盯着黄凋鹄看了看,对方不像是说假,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这怎么可能?做官不是很注重文凭…不是,那个出身吗?我又没考中科甲,怎么吏部会突然点差我去做官?你小子不会是在寻我开心吧?”

“侄子怎会诓骗六叔!”黄凋鹄一副悲愤的样子:“侄子就是敢蒙骗亲爹亲娘,也不敢寻六叔开心。难道六叔忘了?恁可是监生,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当然有资格做官。”

黄文博还是有点想不通:“奇怪,不是说做官后就不允许再参加科举吗?我还这么年轻,黄…父亲怎么就不打算让我参加科举呢?不是科甲出身的话,仕途不是很艰难吗?”

黄凋鹄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其实在父亲黄文韬那里已经知dào

了让黄文博外出做官的原因,若把真相告sù

了刁六,想想结果都令他雀跃。刁六极有可能会因此而对祖父怀恨在心,甚至与家族闹翻,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即便是因此而承担一些风险,但想到黄文博离开家族的凄惨下场,黄凋鹄一咬牙,大不了被责问起来,就说自己是无意中说漏了嘴。

第五章 念头通达

有了决定,黄凋鹄便流露出一幅无奈和不忿的表情,虽然配上他有些红肿的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六叔,其实这件事侄子也是替恁不平啊!恁说的没错,不是科甲出身,仕途真的是很曲折。就像我父亲,虽然是举人出身,还有祖父的帮衬,可算算都已入仕二十多载,不也才熬了个南京刑部主事的六品闲差吗?六叔虽是监生,可如今这世道,说穿了监生早就没落了,还不如举人出身,仕途更是艰难!不瞒六叔,侄子今天在祖父面前是据理力争,可最后还是没有让祖父改变主意。”

黄文博皱了下眉头,黄凋鹄拍马屁的话他自动忽略,但无可否认,其中有些话还算客观,不是科甲出身,如无特殊情况的话,在仕途上真的很难发展:“父亲突然间让我入仕,你可知这其中缘由?”

黄凋鹄神mì

的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六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文博没有反对,跟着黄凋鹄走了十几步,来到一个墙角处,他倒想知dào

黄凋鹄能说出什么样的缘由,若是不能让自己满yì

,那就跟之前的“自己”学学,打的黄凋鹄见到自己就吓得绕道走。

“六叔,我也是无意间听父亲与祖父念叨,才知dào

的,告sù

了恁,恁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不然我可就惨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省的,赶紧讲。”

“六叔,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恁跟周家娘子的传闻说起。”黄凋鹄看了看黄文博,不由得有些嫉妒,周家娘子他是见过的,那叫一个水灵!那小蛮腰,那小身段,那小脸蛋,那如雪的肌肤……这刁六还真是胆大,也艳福不浅,那可是南京户部尚书周嘉谟的孙媳妇,他居然都敢上手!

“我要做官跟这件事还能扯上关系?”

“六叔不要急,听我慢慢说。如果仅仅只是这件传闻也就罢了,还可以说是流言蜚语,可凑巧的是,那天恁正好被人打昏在一个画舫中,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事情是真的了,周家算是因此跟我们黄家结了梁子,争斗在所难免。本来,在南京城,我们黄家怕过谁?就算是周家加上常州孙家,即便是他们都有东林的背景,也肯定拿我们黄家没有办法,毕竟东林已经式微,翻不起太大的风浪。但是,事情偏偏就出在沈家身上。”

“沈家?”黄文博一时有些不解。

“没错,就是沈家,侄子未过门的六婶娘家里。据祖父所说,六叔未来的岳丈沈纮沈侍郎,正在谋求入阁,他与首辅方从哲关系甚佳,目前各方面都已经打点好了,就差万岁爷点头了。南京偏离中枢,平日里似乎是个被遗忘的所在,所以沈侍郎要想得到万岁爷的首肯入阁,总得做些事情让万岁爷有印象吧?当然,肯定不能是负面的印象。”说到这里,黄凋鹄有些难受,羡慕妒忌恨,种种情绪混杂,这狗日的刁六的运气也太好了些,没想到随便定了门亲事,一个闲职的南京礼部侍郎居然在谋求入阁?真是他娘的不知斤两!

但怪就怪在,听祖父的意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沈紘,还真很有可能成功!难道现在的阁老不值钱了吗?真没天理了。

黄文博愣了一下,实在没有想到,自己那便宜老丈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野心。沈紘?这名字似乎有点印象。…,

“因为沈家与我们黄家有婚约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若是我们黄家与周家争斗起来,必会涉及到沈家,因此,沈家便派人来,不仅推迟了六叔的婚期,更是要求我们黄家要避免与周家相争,真是岂有此理!他以为他们沈家算老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黄凋鹄看了看黄文博,话里充满了挑拨的意味,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刁六再次放刁,最好是打到沈家去!

“父亲同意了沈家的要求?”

“唉,是呀,不是侄儿编排祖父,这次祖父也做的太过了,居然就答yīng

了沈家的无理要求,推迟了六叔的婚期!这对六叔来说,不是奇耻大辱吗?”一如既往的挑唆。

黄文博皱了皱眉头。

“更过分的是,祖父还答yīng

了沈家会避免与周家争斗!”

“哼哼……”黄文博冷笑了一声:“要想避免与周家争斗,就要给周家一个交代,而把我打发出南京,推迟我的婚事,断了我的科举之路,想来周家也应该满yì

了!”

“唉,六叔也不要难过,或许祖父也有他的考lǜ

吧!毕竟,祖父这样做了,就等于沈家欠了黄家一个天大的恩情,沈纮入阁后,必会照顾黄家!侄子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毕竟六叔只是祖父的庶子,放qì

一个庶子而能交好一个阁老,或许祖父觉得值得吧!”黄凋鹄与其说是在劝解黄文博,不如说是在火上浇油。

黄文博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愤nù

和失落的情绪,扭头就走。他没想到黄克缵仅仅因为沈家的一句话,就牺牲了儿子仕途,推迟了儿子的婚期,他不是很宠爱这个小儿子吗?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六叔,恁可不要责怪祖父,祖父毕竟也是为了整个家族,虽然恁成了家族的弃子,可不要想不开,恁可一定……”

黄文博猛地转过身来,盯住黄凋鹄,满脸寒霜说道:“滚!再他妈一句废话,打的你妈都不认识!”

黄凋鹄半张着嘴,保持着刚才说话时的姿势,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黄文博走的看不到背影了,他才咽了口唾沫,嘴里小声的咒骂道:“横什么横,看你他娘的还能嚣张几天。”

黄文博阴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路上的下人看见他,全都吓得招呼也不敢打,远远的便躲开了,纷纷猜测谁又惹到了这煞星。黄山小跑似的跟着,一边小心的偷瞄黄文博,一边心中直犯嘀咕,不知dào

黄凋鹄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六爷如此的愤nù



眼看着黄文博只管大踏步前进,黄山最终还是忍不住了,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个…六爷,恁这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黄克缵不是要见我吗?”黄文博没好气的说道。

“那个…六爷,恁再往前走,左拐一下,就是恁的院子了。”黄山弱弱的说道。

黄文博踏出的右腿似收还迈,趔趄了一下,转过头来瞪着黄山骂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黄山缩了缩脖子,刚才见你迈着大步就走,还以为你不想去了呢。

“还愣着干什么?前面带路。”

“哦?哦!”

经过刚才黄山一打岔,黄文博倒是想通了不少,自己一个堂堂的穿越者,怎么老想着活在家族的余荫中呢?即便是被打发出去又怎样?难道凭借自己就不能闯出一片天地?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被小厮们的奉承和所谓的深得黄克缵的宠爱给蒙蔽了心窍,即便是活在黄克缵的余荫当中,又能享shòu

多久?…,

黄克缵今年已经六十八了,指不定哪一天便伸腿瞪眼,单看黄文韬对自己的态度,就能想到万一黄克缵不在了,他绝对会把自己扫地出门!自己的努力才是王道啊!即便是黄文韬,虽然有着黄克缵的庇护,但自己没本事,到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不还是个闲职的六品主薄?

长呼一口气,冷静下来,他便发xiàn

自己实在是没有愤nù

的必要,就算是不被提前打发出去为官,难道自己就一定能考中科甲?自己目前是十九岁,对所谓的四书五经和八股文是一窍不通,怎么考?即便是从头来学,要苦读多久?三十岁?四十岁?自己甘愿在读四书五经中虚度光阴?最后万一还是考不中,不一样要以监生的身份入仕!做个田舍翁或者经商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更何况,现在入仕也有好处,如今是万历末年,东北女真方才兴起,李自成估计还在玩泥巴,离天下大乱至少还要十几年,自己只要找机会参与到几次重大的事件中,监生身份又怎样?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

第六章 父子谈话

书房中,黄克缵看着毫无畏惧之色与自己对视的黄文博,心中百感交集,所有想骂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小六,你…应该叫我父亲的。”想到往常这个时候,小儿子应该先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称呼自己一声父亲,然后便原形毕露,大大咧咧的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张圈椅上左顾右盼。

不自主的扭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圈椅,那里再也没有自己熟悉的儿子的身影,黄克缵的火气“腾”的一下燃烧起来,连日来压抑的愤nù

和不满再也无法控zhì

,拿起茶案上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那个熟悉的小六…还能回来吗?

“啪”的一声脆响,精致的茶杯顿时成了碎片,把黄文博吓得一个翻身就跳上了身后不远处的翘头案,身手异常的敏捷。这是怎么回事?老头子还在生气?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火爆!

咽了口唾沫,快速的摆着手说道:“别…不要动手!君子动手…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就算是我之前做了天大的错事,你现在冲我发火也没用,我以前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了,就算是你打死我,也只是让你少了个儿子而世间多了个冤死鬼而已,于事无补,于事无补的!”

怒火中烧的黄克缵对黄文博的反应一愣,随后不由得有些莞尔,这场景有些熟悉,心中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这才是熟悉的那个喜欢在自己面前插诨打科的儿子嘛,看来就算是得了失魂症,有些东西还是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的。

“你下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成何体统!”黄克缵嘴里说着训斥的话,脸上却还挂着一丝笑意。

“你…不会打我了吧?”黄文博还在犹豫,这老头似乎有些喜怒无常。

“下来!”黄克缵佯怒道。

“哦。”黄文博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的慢慢从翘头案上爬了下来,嘴里不忘记嘟囔着:“可说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您想,您要打我我肯定会跑,我跑了说不得您就要追,可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黄克缵装作没听见,伸手去拿茶杯,手却扑了个空,不由得干咳了一声,问道:“你头上的伤可痊愈了?”

“已经好了。”

“嗯,既然已经养好了伤,我想让你入仕,你觉得怎么样?”

“您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还问我。”虽然想通了,但提起这个,黄文博还是有气。

“嗯?你知dào

了?”黄克缵有些惊讶,这件事怎么会这么快就传了出去?

黄文博撇了撇嘴,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黄凋鹄:“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碰上了一个自称是你嫡长孙的家伙,是他告sù

我的,还说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他劝你多次你也不听,还说我被你为了家族给舍弃了,成为了黄家的弃子。”

“这个混账!”黄克缵的脸色有些青,刚消的气顿时又有发作的迹象,看来是自己平日里太宠着那逆孙了,定要给他一些终生难忘的教xùn

,让他知dào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随便出口!

“他们都说我是那个黄凋鹄的叔叔。”黄文博突然说道。

黄克缵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黄文博的意思。

黄文博笑了起来:“所以我便以叔叔的身份,狠狠的给了他几个耳光!之前的事我虽然忘记了很多,但我一见到父亲,顿觉亲切,他这不是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吗?”…,

“打得好!”

“就是,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父亲怎么可能让我成为弃子?我想父亲一定有长远的打算,是吧,父亲?”黄文博露出依赖和信任的神情。

黄克缵张了张嘴,很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想到自己近五十岁才有的这个儿子,他却在十来岁时又失去了亲生母亲,自己为了家族不得已还要牺牲他的仕途前景,最后不由得长叹口气,认真的说道:“只要你自己努力,我定不会委屈了你!”

黄文博也松了口气,耍了个小花招,黄克缵总算是对自己还有父子之情,虽然不敢奢求黄家能全力的帮zhù

自己,但只要是能用到一些黄家的人脉,关键时候定会是不小的助力。

“父亲,那个,我想知dào

吏部点了我的什么差?”挠了挠头,黄文博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呵呵,”黄克缵笑了起来,捋了捋胡须:“我就猜到你会问起这个的。你只是监生,不可能也没办法如同科甲进士那样直接安排正七品的知县或推官,这次吏部点差你去做北京会同馆大使,正九品的文官。”

“会同馆?”黄文博皱了下眉头,这是个什么衙门?他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黄克缵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耐心的解释道:“没错,我是想让你先去会同馆。会同馆隶属于兵部,乃是朝廷接待番邦使者的驿馆,对于那些前来我大明朝贡的番邦贡使和随从,也负责他们在会同馆内的互市交yì

。此外,平日里也会招呼一些进京述职和公差的外地官员。会同馆由大使掌控馆事,仅仅只有接待外使时才任命礼部员外郎或者主事提督会同馆,总得说来算是一个比较清闲的衙门。你初次为官,要的便是多学多看,会同馆再适合不过,并且还是兵部的衙门,那些同僚总会卖我几分薄面,对你照拂几分。”

黄文博这下算是听懂了,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国宾馆吗?只不过国宾馆的领导似乎要比自己这个会同馆正九品大使的级别高太多了,看来大明对那些所谓的外国使节还是不太放在心上的。想到自己初次为官,仅仅只是一个几乎算是闲差的正九品大使,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听黄克缵的意思,这个会同馆大使虽然名义上是会同馆的最高领导,但是接待番邦使节时,礼部就会派人提督会同馆,合着是没自己什么事了,这个大使难道就是平日里管着几个打扫卫生的衙役?

“那个…父亲,能不能换个地方?御史给事中什么的……”看到黄克缵在瞪眼,黄文博赶紧改口道:“肯定是不可能,可就算是八九品的县丞主薄什么的也比有名无实的会同馆大使强啊!”

“放肆!你以为这是什么?可以任由你挑肥拣瘦?”黄克缵有些哭笑不得:“小六,为父这也是为你好,你不要以为那些县丞主薄似乎是一县佐贰,看似威风,可实jì

上就算是你在地方上做的再好,吏部考功的名单上,也仅仅只有知县的名字,绝不会有不是进士出身的县丞主薄。三年一小考,六年一中考,九年考满,这便是县丞主薄的出路,非科甲出身几乎不可能做州府以上堂上官,即便是仕途风顺,最多也就能进京做个主事,再往上,没有天大的机遇便是枉然。”

看了看黄文博,黄克缵语重心长的说道:“然而做京官则不同,即便不是科甲出身,只要无大错,慢慢熬资历,将来做到主事、寺丞甚至是少卿都是很有可能的。至于给事中监察御史这些位卑而权重的官职,或许也会有机会。”…,

黄文博不由得有些郁闷,看来在黄克缵的心中,自己熬个几十年的资历,将来能做到寺丞、少卿已是极致,给事中监察御史这些虽说只有七品却重yào

的官职,是很难坐上了。

也太小瞧人了吧!

“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了,你好好准bèi

一下,过几天暹罗上京的贡船会路过南京,你便随同他们一块进京吧。”黄克缵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眼下中秋将至,这几天你抽空去一趟沈府,我知dào

你一直对这门亲事似乎不太满yì

,但既然定下了,礼节还是要走,也当是辞行了。”

黄文博皱了下眉头,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语气坚决的说道:“说实在话,若不是我对科举没有信心,哪怕是被赶出黄家也绝不会就这样入仕!我可以体谅父亲,可是沈家的做法,着实让我难过,一时半会,还无法说服自己去面对沈家。另外,被放qì

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黄克缵眉头一拧,张了张嘴骂人的话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化成一声叹息。过了半晌,才似乎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不去便不去吧,我黄家还没有沦落到看人脸色仰仗别人鼻息的程度!”

第七章 河东狮吼

南京城紧临大江,历代又不断地开凿新航道,秦凿淮,吴凿青溪、运渎,杨吴凿城濠,宋凿护龙河,宋元凿新河,明朝开御沟城壕……以长江和南北大运河为主干,由于水上交通的发达,在南京亦有相应的船港,一为上新河,又叫上关,在江东门外;一为龙江关,又叫下关,在仪凤门外,为往来客船和贾舶会集之地。

暹罗朝贡的两艘贡船便泊在仪凤门外的龙江关,按照惯例,它们会在南京停留一段不短的时间,主要是贡船上的苏木、乌木等粗重之物会在南京交收,剩下的象牙、孔雀、束香、降香、树香、大枫子等小巧之物才会运往北京。

万历四十五年九月初一,南京户部对于接收的苏木和乌木等贡物终于造册完毕,移交了公文,给予了暹罗贡使收讫——他们可以凭借收讫在北京户部领取远超市价的银子。暹罗贡使拿着户部开具的公文,去南京兵部开具关防,让他们吃惊的是,这次南京兵部的效率惊人,以往通常要等四五日的光景,这次却几乎没等,一个兵部主事全程为他们办理此事,让他们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虽然拿到了关防,暹罗的贡船却没有马上起航,给他们开具关防的兵部主事打了招呼,有人要搭乘他们的贡船进京,这点面子他们当然要卖,忙不迭的答yīng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近三个月了,黄文博还是第一次踏出黄府,不是为了领略南京城的风光,而是要搭乘暹罗的贡船北上京师,踏上仕途之路。

黄府离仪凤门也不算太远,不过这里几条街巷住的全是南京城的达官贵人,禁止行人摊贩进入,直到仪凤门都还算冷清,不过一到仪凤门,气氛邹然一变,像是进入了不同的世界。从仪凤门到龙江关繁荣的商业市场映入眼帘,店铺栉比,街巷纵横,行人车马,熙熙攘攘,肩摩毂击,让黄文博看的眼花缭乱。

“六叔,这里还算热闹吧?”黄调魁骑在马上,黄克缵派他来送黄文博,看到黄文博目不转睛不住张望,不由得笑着问道。

黄文博点了点头,还算是热闹,不过他主要还是图看个新鲜。

“从仪凤门到龙江关这条街也被叫做下关,算是金陵十三门外数得着的了,不过热闹则已,气势不足。金陵号称五方所聚,城内连云百万家,仅南京十三门外的人家就几十余万,但要论及档次,这里便差得远了。呵呵,这个六叔以前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像下关这种地方,六叔是难得来一次的。”黄调魁笑着说道。

黄文博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倒是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黄调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接着哈哈一笑:“六叔,这条街骑马难行,旁边有条小道,直通龙江关船坞,我们走小道绕过去。”说完,抖了下缰绳,向旁边不远的一条小道拐去。

黄文博没有多想,双腿夹了下马腹,右手拉了拉缰绳,也跟着黄调魁而去。跟在后面的黄山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等黄文博骑马跑远了,才冲身后的几个小厮挤了挤眼睛,笑嘻嘻的说道:“哥几个,我们继xù

走吧,就不要跟去了,去船上等着六爷。嘿嘿,那位姑奶奶我们可惹不起,发作起来六爷就自求多福吧。”

这条小路异常幽静,居然几乎看不到行人,黄调魁在前面打马一路小跑,速度不慢。黄文博骑马跟在后面,却越走越疑惑,不由得开口高声叫道:“调魁,我们已经照这个速度约莫跑了盏茶功夫,少说也有三五里了,怎么还没到?不是说仪凤门到龙江关不远吗?”…,

黄调魁回头嘿嘿一笑:“六叔,马上到,马上到,就在前面。”

黄文博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随黄调魁骑马又行了一段,七拐八拐之后穿过了一个门庭,前面果然豁然开朗,映入眼前的赫然是一个占地几十亩的大草场,好似还有人在里面遛马,却并没有黄调魁口中所谓的船坞。

“黄调魁,你搞什么鬼?这哪里有什么船坞?你这是什么意思?”黄文博有些怒了,被人耍的滋味可不好受。

黄调魁哈哈一笑,猛抽了下坐骑,一溜烟似的跑了,声音远远的传来:“对不住了六叔,我也是被逼无奈,下次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黄文博看着骑马狂奔的黄调魁有些傻了,这他娘的倒是是怎么回事?难道黄家大少爷也跟自己有仇,故yì

把自己引到这里好收拾自己?不知dào

是个怎么情况,黄文博当然不会傻等,他可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还是原路返回走那条拥挤的下关街比较保险。

“黄六郎,你站住!你还是不是男人,怎么每次见到我就溜走?是男人就留下来把话说清楚。”

黄文博刚调转了马头准bèi

扬鞭策马,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由远及近的娇喝,这让呀不由一愣,天地良心,自己要走可绝不是因为看到她,刚才根本就没有注意有人过来。不过,被个女人这样挤兑,是个男人都要不会再走。

再次拨转马头,他倒想瞧一瞧,这个大呼小叫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首先映入眼前的是随着骑马奔驰所飘荡起来的火似的红色披风,乌黑的长发被盘成了漂亮的流云簪,几缕碎发披散下来,带出几分飘逸灵动;身穿紧身青绿色锦缎衣,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小腰束住,襛纤得衷,修短合度。随着离得越来越近,黄文博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鹅卵脸蛋,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双眸似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再配上高挺的鼻梁,红润的樱桃小口,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巾帼美人!

“不好!”正在品头论足的黄文博眼见对方靠近也没有在意,不想对方根本就不停,在两匹马交错的一瞬间,黑影一闪,对方居然用马鞭毫无征兆的抽了过来。

黄文博也算是反应迅速,在马上猛地放平身子,几乎平躺在马背上了,这才堪堪躲过,惊得他倒吸了口气,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这下要是抽实了,不皮开肉绽也要褪层皮!

“黄六郎,你还是不是男人?为什么每次看到我就跑?”不等黄文博开骂,对方在前面绕了一下又跑了过来,放慢了马速,最终停在了黄文博的前面,挡住了前进的道路,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黄文博,满脸寒霜的质问道。

黄文博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对这个英姿飒爽的小娘子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你这小娘皮是谁?放刁也要找准对象,若不是看你一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凭你刚才偷袭我那一鞭,哥哥我今天定要打你屁股!”黄文博气急,说话连骂带损,外加占便宜。

“你混蛋!”对方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小脸通红,举着马鞭毫不犹豫的又抽了过来。

不过这一下却远没有刚才骑马狂奔时那一鞭凌厉,黄文博干脆就没有躲避,直接伸手一抓,牢牢的抓住了鞭梢,满脸怒火的瞪着对方,恐xià

道:“你这女人到底是谁?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告sù

你,惹火了我,让你知dào

我刁六可不是白叫的,信不信我扒光了你的衣服?”…,

“黄六郎,你混蛋!你不是男人!来呀,有本事你扒光姑奶奶的衣服,姑奶奶怕你不成!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没了!”小姑娘嘴里骂着,手上用力想抽回马鞭,小脸涨得通红,无奈根本就抽不动分毫,最后干脆自己松了手,从马上一跃而下,举起小粉拳就朝黄文博打了过去。

这下黄文博是真的火了,一把抓住对方打来的小手,待小姑娘另一只手打来,又抓在手里,放在同一只手里钳住,然后俯下身子,用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小娘皮还有完没完?要无理取闹耍赖撒泼回家找你男人去,没有男人就随便大街上寻个!哥哥我可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纠缠。”

说完,还不忘记捏了捏小姑娘通红的小脸蛋,刚才被又打又骂的,总要找点利息。然后,放开小姑娘的双手,一夹马腹,座下的马儿跑了起来。

“啊!”被黄文博的大胆举动惊呆的小姑娘这时才反应过来,接着毫不示弱的冲黄文博娇喝道:“好啊!好你个黄六郎,几个月不见,你这混蛋倒涨了本事,居然有胆量对姑奶奶动手动脚了!好,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是敢就这样离去,姑奶奶我回去就找男人,你这些年在外面勾搭了多少狐狸精,姑奶奶我就找多少个男人!我让你天天戴绿帽子!”

第八章 居然是她

后面传来的话,黄文博一字不落的全听在了耳里,夹着马腹的双腿不自觉用了一下力,座下的马儿训liàn

有素的扬蹄狂奔起来。身后的小姑娘看的目瞪口呆,微张着小嘴,据说这种对男人特有杀伤力的话,黄六郎也能免疫?

马儿突然狂奔起来,让黄文博也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不等自己坐稳,他便猛地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大哮,堪堪在草场的边缘停了下来。

黄文博暗道一声好险,差点被马儿抛了出去,心里不由得惊怒交加,一拽缰绳,调头向着小姑娘处奔去。

“刚才你说什么?你到底是谁?”黄文博一脸怒色,死死的瞪着对方。

小姑娘并没有被黄文博吓到,同样毫不示弱的回瞪着:“我问你,你跟孙婉儿是怎么回事?”

“什么孙婉儿?我再说一句,你到底是谁?”

“好你个黄六郎,你去金陵城打听打听,有谁不知dào

南京刁六与周家娘子的风流韵事,难道你还抵赖不成?”提起周家娘子,小姑娘就满脸寒霜,这件事让她被人冷嘲热讽了好久。

周家娘子重新被提及,让黄文博愣了一下,由于至今还不甚清楚与周家娘子到底有没有瓜葛,气势上便有些不足:“你到底谁呀?我与周家娘子的事情,管你何事?难道你是我以前的相好不成?”

“你……”小姑娘火气更大,用手指着黄文博的鼻子:“刁六,你到底在外面还藏了多少狐狸精?你最好跟姑奶奶讲清楚,不然…不然……”

看到黄文博一脸挑衅的看着自己,小姑娘一咬牙:“不然,姑奶奶就以黄家未过门媳妇的身份去妓院里接客,让你黄家丢尽脸面!”

小姑娘发xiàn

,男人都在乎这个,黄文博也不例外,从他刚才狂奔好远了又气急败坏的赶回来就能看出来!当然,她也只是放狠话而已,这种事情不论是否有可操作性,打死她也不敢去做。

“咳…咳……”

黄文博一口痰卡在喉咙里直发痒,先前还以为是听错了,这次可是听得真切。不过随后心里一动,黄家未过门的媳妇?难道是沈家小娘子?八成是了,怪不得前几天跟黄克缵谈话,他当时说了句自己对婚事一直不太满yì

,那时还以为他说的是因为沈家传话逼走自己的事情。如今看来,压根就是以前的黄文博了解沈家小娘子,根本就镇不住她,所以即便对方是这样的漂亮动人英姿飒爽,以前的黄文博还是对亲事不甚满yì

,见到沈家小娘子就溜之大吉。

“你…你是沈…妙菡?”黄文博咽了口唾沫,所幸还听小厮提起过沈家小娘子的名字,似乎就是这个。

“黄六郎,我就知dào

你诡计多端,刁六可不是白叫的。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扮什么失心疯,如今还不是原形毕露装不下去?快说,你与孙婉儿到底是怎么勾搭到一块去的?这件事你不给我个交代,我…我绝对跟你没完!”小姑娘虽没明着承认自己是沈妙菡,但也没有否认。

“你就是沈妙菡?!”黄文博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来,鹅蛋儿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嘴、牛奶般的肌肤、挺拔的双峰、蜂腰翘臀……还是那样漂亮,还是那样动人,还是那样英姿飒爽,配上她这种有些刁蛮和爱吃醋的脾气,还真是让人有无限的征服欲!…,

当然,在小家碧玉、温柔多情的江南,这种有点河东狮吼型,确实有点让人不那么喜欢,怪不得即便是在南京闯出了偌大名号的“刁六”,也有些敬谢不敏。

沈妙菡看到黄文博这样肆无忌惮的再次打量自己,羞涩和气愤让她的小脸更红了,银牙紧咬,恨不得直接咬下黄文博几口肉。这几个月,她几乎天天生闷气,不,应该说是自从与黄文博定亲之后,她就经常性的郁闷和气愤。之前黄文博怎么样也就罢了,但与她有了婚约之后,在外面拈花惹草,依然如故,一点也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让她忍不住去大骂了几通,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不过,随后她就发xiàn

,黄文博仍是没有丝毫改变,更是见到她就躲,根本就不照面,让她有气也没地儿撒,她自认为自己这脾气秉性,硬是被黄文博给逼出来的。

之前喝花酒、找相好、调戏一下小姑娘也就算了,社会风气如此,毕竟这也算是风流的一种,算不得丢人,自己找到黄文博大骂一通出口恶气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没想到,几个月前,黄文博居然与刚过门的周家小娘子孙婉儿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更是有传言说黄文博被周家三郎当场堵在了床上!

真是岂有此理,这也太过分了吧!要知dào

自己跟孙婉儿,还算是有点亲戚关系,平日里也有来往,还算相处的不错。致仕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丑事,他黄文博不要脸面,自己还要呢!未婚夫做出了这种事让自己如何自处?让自己还怎么出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闺中的小姐妹?这些天的冷嘲热讽,真是让人压抑的难受。

再说了,自己脸蛋也不比孙婉儿差,更不是她那种风吹便倒似的娇弱,有哪点比不上她了?何至于孙婉儿都嫁人了,那混蛋还与她纠缠不清。

“那个…与周家娘子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甚清楚,你知dào

我被人打到了头上,以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黄文博解释了一句,随后盯着沈妙菡,恶狠狠的说道:“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混账话,我就当是没听见。你与我还有着婚约,是我黄六郎没过门的媳妇,若是你敢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定会拆了你们沈府!这点你要给我牢牢记住。”

沈妙菡一愣,怒火再次加剧。以前的黄文博虽然混蛋,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自己去大骂过他很多次,有几次都把他骂的满脸通红。可他却也从没说过什么狠话,每次都是拂袖而去,嘴里嘟囔着什么不可理喻之类的话,有次被自己骂急了,最多也就说了句一定要去退婚之类的言语,哪里像这次,三番五次的威胁自己。

“黄六郎,你敢威胁我?你居然还敢威胁我!”沈妙菡肺都要气炸了,自己本来就满肚子委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罪魁祸首给骗了过来,哪知dào

合着自己不是来骂人出气的,却是来找气受的!

“我就是在威胁你!”黄文博瞪着眼睛,这些天本来就被沈家的做派气的不轻,今天又被这沈家小娘皮气个半死,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蘑菇:“沈妙菡,我还就告sù

你,你老子沈紘谋求入阁也就罢了,这年头有点上进心是好事,但他逼着黄家推迟婚期和把我赶出南京就做的太过分了!你还别不信,逼急了老子,老子就辞去那芝麻大的小官,直接返回南京,照样花天酒地。可只要老子回到南京,你老子再想入阁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胡说!”沈妙菡满脸青色,愤然的说道:“我父亲什么时候逼你了?推迟婚期明明是你父亲做的决定,让你进京也是你父亲的主意,关我父亲什么事?你回不回南京,与我父亲入阁何碍?你以为你算什么?我父亲入阁难道还要看你的脸色不成!”

黄文博也懒得再说什么,夹了下马腹,甩了甩马鞭,直接走人,声音由近及远:“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是不信就回家问你那出卖女婿的好父亲!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敢胡来,老子新仇旧恨一块跟你们沈家算个清楚!”

骑在马上的黄文博隐隐听到身后传来:“黄六郎,你混蛋…你不是男人…与你没完……”

不由得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笨女人,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居然还是这两句。”

第九章 随船进京

黄文博骑着马七绕八拐,好容易找到了龙江关的码头,根本不用打听,他便很轻易的发xiàn

了暹罗的贡船。

这次暹罗前来进贡的船只,一艘是四百料的贡船,乃是贡使、通事以及跟随而来的暹罗商人乘坐,装载着象牙、孔雀、束香、降香、树香、大枫子等小巧之物;另一艘是八百料的护送船,那些笨重的乌木、苏木等物便是这艘船运送而来。

南京不算是远洋出海的码头,这里很少停泊海船,多是一些内河运输的浅船,大的也不过四百料左右。虽然暹罗的两艘贡船相对于那些远洋船来说不算太大,但在南京的龙江关码头,那艘八百料的贡船还是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黄文博是第一次见识古代的木质帆船,目测那艘大船,初步估计有三十多米长,宽也有个七米左右,心里不由得有些惊叹,毕竟这是全木质结构,比看惯了的那些金属大家伙来的更加震撼。

黄山和另外一个小厮早就已经在那艘稍小一些的船前等候黄文博了,看到他到来,便挥着手急忙忙的赶过来,帮黄文博牵住了马缰绳。

“六爷,恁怎么这么晚才到?就等六爷恁了。”黄山牵着缰绳,笑嘻嘻的说道。

黄文博瞪了黄山一眼:“你刚才怎么没跟去?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合伙把我卖了?”

“啊?怎么回事?难道六爷出了什么事吗?”黄山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我当时看六爷和大少爷骑马走的很快,就没有跟去,反正我们几个走路,就算是街上人多了点也不妨事,索性就一路挤着过来了。”

“罢了,我们上船吧。”黄文博摆了摆手,算是接受了黄山的解释,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追究的,毕竟是黄调魁把自己带过去的。

黄山松了口气,把手中的马缰绳递给另外一个小厮,让他带着马回黄府,而自己则会跟随黄文博,一起进京。

黄文博登上的是那艘四百料的小贡船,说是小船,长也有二十多米左右的样子,宽大约也有六米,树两桅,上下两层。

由于不太清楚黄文博的身份,船上的暹罗贡使并没有露面,而是派了通事出面接待。

“这位可是兵部李主事介shào

的黄公子?鄙人是暹罗的通事徐胜。”徐胜笑着,显得很热情。

“原来是徐通事,想来李主事给徐通事介shào

的就是我了,这一路进京,还请徐通事多多关照才是。”黄文博抱了抱拳,笑着说道。

“一定、一定,这次这么快拿到关防,还多亏李主事的相助,照顾黄公子,是应当的。”徐胜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黄公子这边请,我带你先去看一下你的住处。”

“请!”黄文博也做了个请的手势,跟随着徐胜走去。黄山拿着行李,在后面也跟着走了过去。

走了十来米,转了个弯,徐胜停了下来,推开眼前的房门,笑着说道:“黄公子,就是这间了,地方是小了点,不过船上目前空闲的房子很少,屈就贵主仆二人暂时就住这里了。”

黄文博笑着点了点头,黄山拿着行李,先一步走了进去。

“哇!这么小!这怎么住人?何况还要住两个人!你们这么大的贡船,难道连个住的地方都安排不下?我住这种地方倒没什么,只是六爷身子金贵着呢,难道也要住你们安排的这种在我们黄家下等的奴仆住的都比这好的多的房子?”黄山一进房子里面,便不由自主的大叫起来。…,

黄文博皱了下眉头,往前走了一步向房间内看去,不由得也有些纳闷,这是一间长大约三米、宽大约两米多的房间,房内仅仅只有一个上下层的木床和一张六七成新的小木案,估计这也就是那些普通随员的住所吧。

“好了黄山,我们免费搭乘别人的船进京,能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还能要求什么?难道你还指望能住进贡使和通事他们那样的房间吗?”黄文博看了看身后的徐胜,语气中多少有些不满,看来南京兵部主事的分量,真的很轻,不然自己也不会被如此慢待。

徐胜像是没有听懂黄文博的意思,依然笑容可掬的说道:“黄公子,住的地方已经安排了,至于吃放,这一层的最左边有个饭堂,船上的随员都会在那里进餐,你们主仆二人,就去那里吧。”

“六爷,这种地方恁怎么能住?我说那个徐通事是吧?你可知我家老爷……”

“够了,黄山,别说了,收拾一下,我们就住在这里。”黄文博猛地打断了黄山的话,转过头来对徐通事说道:“下人不太懂事,还请多多包涵。”

“没事,没事,这位小兄弟是性情中人,黄公子不必介怀。”徐胜摆了摆手,笑容依旧:“黄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徐通事请。”黄文博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胜笑着点了点头,迈出了两步,又转过头来说道:“对了,黄公子,这船上都是些贡品,还没有经过会同馆的清点和验收,黄公子主仆二人平时最好不要乱碰船上的贡品,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呵呵,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黄文博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放心吧徐通事,到时候你就会知dào

,即便是你求着我动这些贡品,还要看我的心情!”

“哈哈……”徐胜也笑着走开了,他以为黄文博在开暹罗国贡使的玩笑。

等黄文博走进这间绝对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黄山已经麻利的铺好了床,看到黄文博进来,他把门一关,不满的说道:“六爷,这些番邦的蛮子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兵部李主事介shào

来的,这帮孙子为什么还这样对我们?难道他们就不怕得罪李主事?”

“呵呵,正是因为是南京兵部主事介shào

的我们登船,他们才会这样对我们。若换成了是北京兵部主事介shào

的我们登船,怕是他们的贡使都有可能出面接待我们,住的肯定也是一等的房间。至于得罪李主事,他们暹罗三年一贡,这个时间虽然也不是一成不变,但下次进贡至少也是一年后了。到时候谁是暹罗的贡使还不一定,更何况南京兵部主事想为难他们还有些勉强。”黄文博笑着解释道。

黄山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不一样都是兵部主事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难道南京与北京的兵部主事就相差这么多?可是不对呀,老爷为什么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那些别处的布政使巡抚总督们,见到了老爷,也一样恭恭敬敬的,没有说因为老爷是南京兵部尚书就不尊敬呀?”

黄文博伸手敲了下黄山的脑袋:“那能一样吗?南京兵部尚书参赞南京机务,怎么能是其他人可比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黄山摸了摸脑袋,还是有些迷惑的样子:“这些人若是知dào

了老爷是南京兵部尚书,会怎样?还会这样对我们冷遇吗?”

黄文博有些无语的揉了揉额头,笑着说道:“若是他们知dào

了父亲是南京兵部尚书,怕是那暹罗贡使都会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

黄山更奇怪了:“那六爷为什么不让我说出老爷的身份?”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多问题,六爷我倒成了你的小厮了。”黄文博笑骂道:“老头子既然不亲自出面,而是让一个兵部主事介shào

我上船,目的就是想让我多了解一些这个世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见识到一些作为‘黄克缵的儿子’所见识不到的东西,我怎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可六爷这样不太憋屈自己了吗?”黄山有些不能理解,难道为了所谓的了解世道,就要委屈了自己?

“憋屈?”黄文博笑着摇了摇头,有些神mì

的说道:“等等吧,看看到底谁才憋屈!”

第十章 仗势欺人

暹罗的贡船乃是海船,很难通行于京杭运河,何况,这几年山东大旱,境内的运河段有些已经河水干枯,更是无法行船。因此,暹罗的两艘贡船,从南京沿江而下,走海路北去京师。

由于走的近海,一路上倒还算平静,没有遇到太大的风浪。

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了不少的凉意,特别是海上更甚陆地,中午太阳正浓时,去甲板上晒一晒太阳倒是不错的选择。

黄文博今天到甲板上比较早,所以找了个不错的位置,这里既能远眺着大海,又不至于被海浪溅到,还能晒到太阳,找个小方凳往这里一坐,很是惬意。

“你就是那个在金陵上船的人吧?”

身旁传来了一句突兀的询问,让黄文博皱了下眉头,他讨厌这种带着居高临下傲慢的语气,让他想起了黄文韬。

转过头来,黄文博看到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大明官服的中年人,倒背着双手,微仰着脸,根本就没有看他。后面不远处,两个随从吏员,合力抬着一把靠背椅,没得到中年官员的示意,只有继xù

抬着。

黄文博有些奇怪,这艘贡船已经起航了七八天了,而自己也经常在这甲板上看到这个大明官员坐在靠背椅上眯着眼睛品茶晒太阳,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次,这次怎么破天荒的跟自己打招呼了?

稍微一想,他便有些明白了,感情是人家看上了自己正晒太阳的地儿,这才屈尊跟自己说了句话。

“是我。”黄文博转过头来,继xù

看着大海。

中年官员皱了下眉头,咳嗽了一声,提醒黄文博识趣一点。

黄文博继xù

看着大海,头也没抬。

中年官员再次皱了下眉头,怀疑碰到了愣头青,不然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不得已,只好继xù

问道:“你是金陵人?”

“也不算吧?”黄文博还是没有抬头:“家父祖籍福建泉州,似乎他是在山东时有的我吧?在山东呆了十几年,又辗转南京,在金陵一呆这又是五六年了,我应该算是泉州人?”

听了黄文博的话,中年官员更不爽了,在他想来,黄文博一家也就是行商一类的,福建泉州那里不是多商人吗?可你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子,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看不到老爷我看重了你的地方吗?

“看你模样倒也像个读书人,这次去京师参加明年的会试?本官在礼部倒是有几个相交莫逆的同年,很有可能会成为明年会试的考官。”中年官员看到黄文博还是这么不识趣,便多了些威胁的意味,得罪了会试的考官,下场一定很惨。

“那就太可惜了,我若是能参加明年的会试,说不得在大人这里就找到了靠山。”黄文博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还是在看着大海。

“哼!”中年官员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就是在拿自己逗乐,压根就没有给自己让地方的心思。

“哎呦,刘大人也出来透口气啊,在房子里呆着,确实是挺闷的,呵呵,挺闷的。”暹罗通事徐胜其实早就来到了甲板,也全程看到了这位广东布政司派来跟船官员刘维栋仗势欺人以及吃瘪的情形,他早就对这个太上皇一般的广东市舶司副提举不满了,很乐意看到他吃瘪。

不过,看到黄文博愣头青似的寸步不让,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激化,他才出声站了出来。…,

“呵呵,黄公子也在啊!”徐胜仿佛此时才看到黄文博似的,笑着说道:“黄公子与刘大人认识了吧?我再介shào

一下,这位刘大人是广东市舶司的提举,正六品的方面大员,可以算是我们这些贡使的顶头上官,哈哈,特别是对于进入广东境内的商人来说,这可是他们头顶上的一尊大佛,不拜不行啊!”

徐胜也以为黄文博家里是行商,所以话里话外,还是让黄文博识趣一点比较好。

黄文博叹了口气,晒个太阳都不让人安生,也不回头,高声对不远处的黄山吩咐道:“黄山,六爷我今天的午饭就不下去吃了,待会你给六爷我端上来,在这里吃还是不错的,又能晒着太阳,还能欣赏海景,真是一举多得。”

他明确的告sù

二人,自己谁的账都不卖!

徐胜有些发愣,这位小爷也太有性格了吧?既驳了自己的面子,又等于狠狠的打了那位刘大人一个重重的耳光!

“哼!”

刘维栋狠狠的甩了下衣袖,气呼呼的大踏步离去,也没有心情晒太阳了。

“你……”徐胜指了指黄文博,然后急忙转身追着刘维栋而去:“刘大人,刘大人,等一下,我那里还有从佛郎机人处搞来的葡萄酒,一直都没舍得喝,就给恁留着呢……”

黄文博摇了摇头,继xù

晒太阳。

刘维栋留在甲板上还搬着靠背椅的两个随从小吏相互看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这可是个讨好上官的好机会。

“小子,你倒是挺硬气,不过,得罪了我家大人,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两人放下手中的靠背椅,其中一个随从小吏冷笑着说道。

“跟他这么多废话干吗!小子,你算是走运了,这要是在广东,非打断你那双狗腿不可!今天爷爷也不为难你,给你个机会,从这里开始,跪着走到大人的房间,求大人原谅,不然,爷爷把你绑在这甲板上,把你晒成鱼干!”另一个有着倒三角眼的随从边说着,边捏着拳头走了过来。

黄文博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刘维栋的这两个随从,开口问道:“你们是他的家仆?”

“我呸!”那个倒三角眼的随从往甲板上吐了一口痰:“爷爷可是市舶司的吏员,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家的银子。”

“唉,那他就是你们亲爹了!不然正主都走了,你们干嘛心急火燎的跳出来?”黄文博嘟囔了一句,晃了晃头站了起来:“看你这品相,就不是良善之辈,估计也是经常为非作歹,看来今天六爷我要教教你做人了。”

“小子找死!”倒三角眼气的大吼一声,迎面一拳冲黄文博打来。

黄文博偏了偏头躲了过去,嘴里不忘说道:“看你这拳力道,便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徒具其形,毫无一点威势。”

“这才是拳法!”黄文博大叫一声,待对方撤拳之际,猛的挥出一拳朝对方面门打去。

“噗”的一声闷响,拳到肉的声音。

“碰”的一声重响,身体摔在甲板上的声音。

另一个随从小吏看到同伴王三捏着拳头向对面那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走去,便停了下来,也懒得骂了,王三绝对能给大家出这口恶气,对自己的这个同伴,他可是很了解,也很信任。

王三原是街头的混混游侠儿,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样样在行,后来幸运的被与市舶司有关联的一个半官方牙行看重,委派到市舶司,成了一个小吏,专门负责居间联络。…,

其实行商们最怕的就是这种地痞无赖,手段下作为达目的无所不用之极,让这些人做牙行的居间,再合适不过。

王三很轻易的被摆平,着实让他吓了一大跳,怎么样不会想到,经常打架斗殴的王三,居然被那年轻人一拳就打趴在地,连呻吟声都没有传来,也不知是生是死。咽了口唾沫,他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勇气,很没义气的掉头就跑,一溜烟钻进了船舱。

黄文博哑然失笑,走到被打倒在地的王三身旁,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不要装死了,六爷我下拳很有分寸,这一拳也就刚好能把你打倒,还不至于让你装死!再不起来,信不信六爷我直接把你他娘的丢进海里喂王八?”

“别、别!六爷饶命,六爷饶命啊!”王三一骨碌爬起来,跪下来不住叩头道:“六爷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实在是没有认出六爷恁呢,不然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对六爷出手啊!”

说完这些,直接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小的该死,六爷恁看在九爷的面子上,就饶了小的吧……”

“等等,”黄文博摆了摆手,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认识我?”

“是,是,小的去年曾跟九爷到南京买货,九爷宴请恁时,小的有幸刚好见了恁一面,只是过了这么久,再加上又是仅见过恁一面,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恁来,还请六爷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看了一眼吓得战战兢兢的王三,黄文博摸了摸下巴,看来之前的“自己”还有不少的秘密。

“你先起来吧,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不要跟船上任何人说认识我,你也不知dào

我的身份!”

第十一章 借题发挥

“真是岂有此理!这么没规矩的人,你们怎么就让他登上了贡船?”刘维栋气呼呼的在布置的典雅别致而宽敞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朝身后不断陪着小心的徐胜抱怨道。

“恕罪、恕罪,大人莫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南京兵部李主事开了口,我们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这也是没有办法,还望大人体谅我们的苦衷。”徐胜不断的作揖,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暹罗的贡使或许不用太怕这广州市舶司副提举,毕竟上面还有提举、海道副使、布政司等诸多可以过问朝贡边事的人。他徐胜却不同,他是在暹罗做生意的大明人,因为懂点暹罗语才成为这次的通事,但他主要营生还是往返于广州、濠镜澳(澳门)和暹罗贩卖生丝、香料等物,他不能不看刘维栋的脸色。

“一个闲职的兵部主事,理他作甚?”刘维栋不屑的说道。

“大人也要体谅小人的无奈,虽说南京兵部主事算是闲差,但他毕竟卡着贡船的关防,这个面子,我们无法不给啊!”徐胜苦笑了一下,随后有些神mì

的说道:“据说,那李主事乃是南京兵部尚书黄老大人的亲信,就冲这一点,我们也不敢拒绝。”

“黄老大人!”刘维栋皱了下眉头,那个人的面子确实够大,不要说小小的暹罗贡使,即便是两广总督见了他,也要陪个笑脸,那不是他刘维栋可以招惹的角色,也不是一个层次。

“哼!他的身份你们查清楚了吗?别是海盗流寇之类的奸徒。”刘维栋突然想到,船上这个黄姓的愣头青别是跟南京那位大佛有什么关系吧?转而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跟那位爷沾亲带故的,何至于要搭乘暹罗的顺风船!

徐胜沉吟了一下,他还以为刘维栋在暗示自己用这个理由对付黄文博,仔细权衡了利弊,最后还是说道:“大人,由李主事保上船的,身份定不会有什么漏洞,用海盗流寇之类的罪名抓了他,怕是不好交代。何况,我们这样做了,就等于驳了李主事的面子,就怕最后他引来黄老大人出面,这事难办。”

也许是怕刘维栋不高兴,他又接着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下手,只需yào

一个正当的说得过去的理由,我们就可以靠岸泊船,把他交给地方官员,至于地方官员怎么对待他,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了。即便是李主事知dào

了,我们一没为难他,二没诬赖他,想来也可以交代过去。”

“比如呢?”

“那就太多了,他毕竟年少气盛,只要挑起他的火气,他什么事情不敢做?比如殴打暹罗朝贡随员、破坏贡物等等,还是有很多办法可寻的。”

“好,就按你说的办!至于什么缘由,你去想,我只要结果。”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刘维栋眉头紧皱,看着惊慌失措跑进来的手下小吏吴飞,不由得怒骂道:“废物!没用的东西,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到底出了何事,仔细禀来。”

吴飞咽了口唾沫,心有余辜的回道:“大人,恁可要替我们做主啊!刚才在甲板上,我跟王三实在是看不惯那黄姓小子对大人的无理,就说了他几句,谁知,那小子实在是张狂,一言不合,居然趁王三不备,一拳把王三放倒在地,如今已是被打的人事不醒。”…,

说完,偷偷的看了下刘维栋,生怕被刘维栋怪罪。

刘维栋先是一愣,接着与徐胜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都露出了微笑,无故挑衅暴打护送贡使的官差,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理由吗?

“徐通事……”

“大人,我晓得怎么做,恁就瞧好吧。”徐胜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大人,这……”吴飞一脸疑惑。

“走,跟本官找林守备去。”刘维栋挥了挥手,向护送贡船的武将林玉生的临时班房走去。

对于刘维栋的到来,林玉生显得异常客气,没办法,这年月文贵武轻,虽然他的武职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但见到刘维栋这个从六品的市舶司副提举,一样不敢怠慢。

“刘大人,找我老林是想喝酒,还是有什么吩咐?”林玉生笑呵呵的问道。

“呵呵,吩咐不敢,不过确实找林大人有点事。”刘维栋笑着说道。

林玉生胸脯拍得梆梆响:“刘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我老林只要能办到,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了林玉生的话,刘维栋放心不少,他相信对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是这样的,我们船在金陵时,南京兵部李主事曾经介shào

了一个年轻人上来,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还是我陪同徐通事去的兵部,李主事是曾介shào

了一个人搭乘贡船。”随后脸色一变,神情颇为紧张的问道:“怎么?难道他出事了?”

刘维栋以为林玉生是关心这艘船上的安全,毕竟贡船出了事情,第一个要追究的,就是护船武官的责任,也就没有多想:“看林大人紧张的,没事,这艘船好好的,没出什么问题。出问题的是那个年轻人……”

“什么?你说什么?”林玉生有些失态,他曾在南京卫所多年,前些年才被黄克缵举荐,以指挥同知身份,调到了广东海道,任职海防守备,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前途。

明朝的武官体系比较复杂,明中后期,形成了武职与差委相结合的办法,大致说来,可以归为两个体系。一是世袭军户和恩荫,他们有职无权,若无实授差委官职,哪怕官至正一品都督也无法领兵;二便是实授官职,经过兵部的选拔和推荐,或者参加武举,以相应的武职品级,镇戍实授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提调等职,京营实授提督、坐营、号头、大把总、千总、小把总、管队等职。

不要小看这武职和实授差委的区别,不仅表现在有无实权和领兵上,在俸禄上也更是能明显的显示出差别。大明文官本色俸米折银例为每石六钱五分,而武官只有二钱五分,也就是说,世袭武职和恩荫,仅靠俸禄的话,是很难养活一家子人的,但他们有职无权,又没有其他收入,生活一般很艰难。

但有了实授差委后,就能多领一份差委补贴。如武职是左都督,差委是总兵官,那么可以领取一份左都督的“微薄”俸禄和一份相对比较丰厚的总兵官补贴,并且还能有许多的其他收入,“吃空饷”便算是其中一种。

“老弱蓝缕、状类乞丐者,指挥、千户也”,主要是带俸武官,无差委之人;而那些蟒衣玉带的“债帅”,实授武职可能也是指挥、千户,只不过是有差委之人。

林玉生便是以卫所指挥同知的正三品武职身份,实授广东海道海防守备,算是个肥缺,有防海缉私之权,若是对那些走私的船只睁只眼闭只眼,好处能少的了吗?即便是那些有船引的正常贸易,不打点好了海防守备,万一在海上遇到“海盗”怎么办?…,

虽然林玉生不算是黄克缵的心腹,但他对于提拔自己黄克缵,心中一直是感恩戴德的。更何况,黄克缵既然能举荐给他实授差委,就有办法让他继xù

回去做他的有名无实的指挥同知。

他与南京兵部李主事也算是旧相识了,李主事托他暗中保护黄文博,并且有所暗示,因此他对黄文博的身份他隐隐能够猜到,怎会不关心黄文博的安全。

“林大人,你激动什么?放心吧,这件事不会牵扯到你,这艘船没事,贡使没事,贡品没事,你也就没事,其他的事情也不会影响到你。”刘维栋笑着安慰道。

“刘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黄公子没事吧?”

“你呀……”刘维栋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大为不屑,看来这林玉生也是怂包一个,屁大点事就吓成这幅模样:“是这样的,我下面的一个小吏与那个那年轻人一言不合,便被他狠狠的打了一顿,现在已经昏迷在甲板上了。徐通事的意思,是想让我们靠岸泊船,把他交给地方官府处置,以免影响了这次暹罗的朝贡,不然出了事情,你我二人都吃罪不起。”

林玉生大松了口气,不就是打了个小吏吗,至于这样劳师动众?便有些不在意的问道:“这是徐通事的意思,还是刘大人的意思?”

“呵呵……”刘维栋打了个哈哈,“这是徐通事的建议,我也是这个意思,他目前已经去向暹罗贡使禀明情况去了,相信过不了一会,便会有消息了。”

林玉生皱了下眉头,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了,不然刘维栋和徐胜也不会联合起来想要对付黄文博。

第十二章 形势逆转

“大人,徐通事求见。”

“让徐通事进来吧。”

“拜见林大人,原来刘大人也在林大人这里,那想来林大人已经知dào

了事情的经过,我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我刚从贡使那里出来,向他禀明了这件事,贡使说这件事一切以二位大人为主。”徐胜进来后施礼道。

刘维栋点了点头,他也只是想让暹罗的贡使知dào

有这件事而已,以便将来引来什么麻烦的时候能有个回转的余地。暹罗贡使还算识趣,知dào

在大明的地面上,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暹罗贡使指手画脚。

“林大人,徐通事的意思是把凶徒直接交给地方官府处置,你认为呢?”刘维栋把自己先摘出去,尽量避免有可能的政治风险。

“老狐狸!”徐胜微皱了下眉头,心里不满的骂道。

林玉生转过头来,看着徐胜,轻声问道:“这是徐通事的意思?”

“是…的,大人把凶徒拿了,直接交由地方处置便可。”徐胜硬着头皮说道,刘维栋他还得罪不起。

“放肆!”林玉生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厉声喝道:“本官乃大明指挥同知,广东海道海防守备,从三品官职,即便是你暹罗贡使见到本官,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大人,你一小小通事,无品无级,卑微之人,也敢指挥本官做事?信不信本官即刻将你拿了,追究你个无礼乱政之罪?哼!”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一时糊涂,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而已,求大人恕罪,原谅小的无心之过,大人恕罪!”徐胜吓坏了,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一张脸煞白,怎么也不明白对方缘何发作自己。

“好了,好了。”刘维栋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徐通事也是提个建议罢了,老林你又何必如此?怎么说他也算是暹罗国朝贡的通事,你就不要吓他了。”

“哼!正是因为他是暹罗的通事,才更应该遵守本分,这本是我大明之事,岂容他胡言乱语指手画脚!”林玉生重重哼了一声,接着道:“那件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已近京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何况刚才着实被这厮气的不行,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种小事了。”

刘维栋这次是真的怒了,虽说林玉生是隶属于海道的官员,而自己是市舶司的官员,但认真算起来,自己与他却也算是关系较近的同僚。毕竟,林玉生的顶头上司是海道副使,而海道副使却兼任着市舶司提举,恰恰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冲这样的关系,怎么也要顾及同僚的情面吧?可他倒好,这么小小的一个面子都不肯给自己,

“林大人,事情不能这么说。”刘维栋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无论如何,王三毕竟是朝廷的吏员,无故殴打官吏,这不是无视官府目无王法吗?何况,这又是在暹罗的贡船上,更是让番邦属国看我天朝的笑话,我大明威严何存?以我看来,在贡使的贡船上发生此事,不仅要追究凶徒,更要严惩不贷!收押了交给地方官府已是怠慢,不若索性押解了去,直接进京,交由刑部处置!”

说完,不等林玉生答话,便高声吩咐道:“来人,去把殴打朝廷官吏的凶徒拘来。”一句话似乎给这件事定了性。

林玉生眉头一拧,正要阻止,外面传来的说话声让他停了下来。…,

“不用了,我来了,但我可不是这位大人口中殴打官吏的凶徒。”黄文博适时的出现在了门口,直接走了进来,笑呵呵的站着。

“大胆,见到本官为何不跪?”看到黄文博居然闲庭若步般如逛自家后花园似的,刘维栋心头更怒,狠狠的说道。

“咦,这位大人真是好生奇怪,你是广东市舶司的官员,而我既不是你的部属,又非户籍广东,有何道理跪你?更何况,让我下跪,你承shòu的起嘛?”黄文博笑呵呵的,似乎毫不在意即将面对的窘境。

“放肆!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刁民,不是本官仗势欺人,好叫你得知,本官是这艘贡船上的护送官,只要是贡船上发生了不利于朝贡的事情,本官就有权限管辖。你知dào

这是哪里?这是贡船上的班房,可以充为临时衙门,所以,嘿嘿,此时此刻此地,只要你不跪,本官就能治你的罪!”刘维栋冷笑起来,一副吃定了黄文博的样子。

接着,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厉声说道:“跪下,报上你的姓名以及殴打朝廷官吏的经过!”

黄文博揉了下耳朵,故yì

皱着眉头说道:“刘大人是吧,你可以小点声吗?我听得见。对了,那什么来着,你这算不算是咆哮公堂呢?”

“扑哧……”

在场的很多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维栋脸色铁青,颤抖着手指着黄文博:“你…你…黄口小儿,黄口小儿!来人,给我打!打!打……”

“咳……”林玉生适时的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刘大人,我们这只是临时办差,是不能乱施私刑的。”

“他…他刚才辱及本官、蔑视公堂,难道也不能用刑?”刘维栋咬着牙说道。

林玉生点了点头:“刘大人是市舶司官员,想来没有做过堂,因此不太清楚。若是硬要区分的话,我们这最多算是隶属于兵部的临时海防拘押,是不能动用私刑的。”

“呵呵,刘大人,你这情绪起伏太大了,不好,真的不好,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还是这样容易动怒的话,是极有可能得心脏病的。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知dào

,心脏病是一种容易猝发死亡的病症就行了。”黄文博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你……”

“情绪不要波动太大,稳住,稳住,看看,眼睛都红了,你可一定要稳住,深呼吸,稳住啊,大家都看到了,他出了事情可不要怨我。”黄文博显得很无辜,叹了口气,诚恳的说道:“看大人你情绪不稳,大概还是因为我不跪吧?好吧,为了让你平复下来,我就实话说吧,其实我是监生,南京国子监监生!”

“呵呵,想来大人见多识广,肯定知dào

监生位同举人,只要不被割除,公堂之上是免跪的。不过呢,大人可以发函礼部和国子监,要求割除我的监生资格,大人不是在礼部有些非常要好的同年吗?你倒可以试试,或许有用。”黄文博笑呵呵的建议道。

“气煞我也!”刘维栋咬着牙挤出一句,接着恶狠狠的盯着黄文博:“我倒要看看你这黄口小儿能猖狂几时,本官定要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如实呈报兵部衙门,再据实报奏礼部衙门,定要割除你的监生,送往刑部大牢!”

“大人你不能这样做。”黄文博瞪大眼睛说道。

“怕了?”刘维栋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晚了!”

黄文博摆了摆手,很认真的说道:“大人你真的不能这样做,其实呢,吏部已经点了我的差,虽然仅仅是个九品芝麻小官,但想来礼部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建议大人最好是去吏部,那儿或许比较合适。”

刘维栋圆睁着双眼,大喘着粗气,微张了大嘴,已经不知dào

该怎么办了,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点,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脑子成了浆糊。

徐胜也张了张嘴,脸上尽是茫然之色,这是什么情况?

第十三章 再生怨念

“大人,你可以传王三,只要有了王三的证词,就不怕他牙尖嘴利!到时把供词再交由吏部一份,想来吏部对于点差之事,会仔细斟酌的。”吴飞看刘维栋已经六神无主了,便赶紧轻声提醒道。

“对、对,传王三,快传王三。”刘维栋也没听清是谁说的,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乎乎的喊道。

“小的王三拜见各位大人。”王三进来后,施了个礼,表情很是纠结。

“王三,有人说我在甲板上殴打了你,可有此事?”黄文博倒像是此间的堂官一样,开口问道。

王三无奈叹了口气,得罪了刘维栋,最多也就是丢掉吏员的资格,可自己毕竟是九爷的人,他还不敢动自己。但得罪了南京刁六,只要他给九爷递个话,九爷绝对会扒了自己的皮!于是再不犹豫,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这怎么可能?谁说黄公子殴打我了?我怎么不知dào

有这回事?”

所有的人都彻底傻眼了,尤其是刘维栋,嘴张的能塞下个鸭蛋。

“这不可能!”下面的吴飞急了,也顾不得失礼与否了,大叫着说道:“我明明看到你被他一拳打倒在地,这不可能!伤,对,伤!你脸上的青紫的伤是怎么回事?这分明就是被他打得。”

“放屁!他娘的吴飞,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老子哪点对不住你?敢做就要敢认,我这伤明明是被你打得,你怎么反而诬陷黄公子?你他娘的到底是何居心?”王三眼一瞪,指着吴飞扯着喉咙嚷道。

“不!王三,你他娘的放屁,我什么时候打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是了,一定是你们两人合伙来陷害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放肆!这里岂容你咆哮!你这刁吏,殴打同僚、构陷他人,如今真相大白,你还不承认?来人,把这奸猾之徒暂且收押,待进京后送刑部听候发落。”林玉生厉喝一声,就此定案。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吴飞大叫着被拖走了,徐胜在旁边一个劲的直擦冷汗,刘维栋急促的喘着粗气,最终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

“啊……!”

刘维栋大叫一声,从卧床上坐了起来。

“大人,恁醒了?”徐胜悲中带喜、喜中带忧,这世界变化太快,昨天之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暹罗通事,转瞬之间,却发xiàn

不仅得罪了被吏部点差去京为官的黄文博,更是得罪了海道守备林玉生,此时心中充满了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毕竟在暹罗通事光鲜的外衣下,他只是一介行商,随便一个官场小吏,都能给他带来无穷麻烦。刘维栋能够醒来,让他心中多少有了点依靠。

刘维栋出现了短暂的迷茫,随后眼睛一红,脸色铁青,记起了前事。

“黄文博!”他一脸狰狞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想他寒窗十载,得天之幸,一朝高中二甲进士,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为官以来,六年知县考满,虽遗憾无缘科道言官,但也进了一级,成了从六品的市舶提举司副提举。

这原本只是大明专管南洋番邦朝贡检验的边地司衙,但自万历加派中官征收矿税以来,市舶司也迎来了监管中官,但也正是这中官,让市舶司权利无限膨胀,成为了主管边境进出贸易、征收市税、船舶抽分的实权机构。虽然后来中官撤去,市舶司划归地方布政司,可市舶司的这些权限却还保留。…,

更重yào

的是,广东市舶提举司提举乃是海道副使兼任,海道副使平日里驻守海道衙门,这市舶司之事,就由副提举管着。

刘维栋成为市舶司副提举以来,才知dào

这是一个权力和油水并重的衙门,那些家财万贯的远洋行商,哪一个不是要看他的脸色才行,这些年来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这件事绝不算完!”

“大人,”徐胜轻声喊了一句,生怕被盛怒的刘维栋迁怒:“这件事是不能算完,但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从长计议?哼!你有什么想法?”刘维栋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徐胜问道。

徐胜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说道:“大人,虽说小的暂时还没想到良策,但总能想到办法的。”

“总能想到办法?”刘维栋冷笑一声,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能想到什么办法?要想多久?船已过了山东地界,京畿在望,你还让我如何等得?你难道没听说吗?他已经有了吏部点差,进了京城,你让我拿他如何?哼!你这分明是在敷衍我!徐胜,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攀上了暹罗,就把本官不当回事了?信不信我只要传出话去,整个广东没人再敢做你生意!”

“大人恕罪,小的哪敢!”徐胜一阵头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中急转,开口道:“大人,这船上装的全是贡物,若是少了点什么……”

刘维栋不屑之色表露无疑,冷声说道:“这就是你的高招?哼!你也不想想,林玉生那混蛋明显是帮着那小子,他能这么容易就被你嫁祸?何况,贡物出了问题,又被那小子开脱的话,谁要对贡物负责?本官!是本官你知dào

吗?你这是对付那小子吗?你这分明是对付本官!”

“大人息怒,息怒,听我把话说完。”徐胜赶忙解释道:“大人,我们只要先隐忍不发,等贡船靠岸,林玉生作为护船武官,是要留在贡船上的,我们只要等离开贡船时发作,林玉生便鞭长莫及。到时来接应贡船的官员难道还能帮着那小子不成?那时他还不是任凭大人揉捏?”

刘维栋眼前一亮,对于这个主意还是比较满yì

,计谋不甚高明,却胜在实用,反正贡船即将靠岸,这三两日自己还等得,到时把这几日怨气一并算上便是。缓和了口气,问道:“徐通事,你准bèi

怎么做?”

“大人,贡船上多得是小巧的香料,找机会往他们行李中塞上一些,等出了船,他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香料?这怎么行的通?那种香味,他们主要取了行李便能发xiàn

,到时不是前功尽弃了吗?”刘维栋摇了摇头,对于往行李中藏香料不是特别满yì



“大人放心,他们绝不会发xiàn

。”徐胜笑着说道:“船上到处都是束香、降香、树香、大枫子等香料贡品,气味早就溢满了船,只要不是放在鼻尖细闻,哪怕是放在眼前,也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何况,也只有这种香料才价值高昂,偷盗价值高昂的贡品,罪责更甚!”

刘维栋从靠枕底下,摸出一盒香料,果真没有闻到特别的气味,看来确实如徐胜所说,整艘船上已溢满这种香气了。

“好,就这么办!”沉吟了一下,他咬了咬牙,最后满脸狰狞的说道:“这些还不够,等贡船靠了岸,你去把那只进贡给皇后的白孔雀弄死,丢在他们住过的房子里,我看他到时怎么死!”

徐胜一惊,吓得头顶直冒汗,有些哆嗦着说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那白孔雀世所罕见,暹罗也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才搞到一只,这才有了朝贡的心思,其实最主要的就是想进贡那只白孔雀。何况,那地方昼夜有人守护,既有暹罗人,又有林玉生的手下,根本就难以得手。这万一事情败露,不说抄家灭族,杀头是绝对够得上了。”

怕刘维栋还坚持,徐胜赶紧又说道:“大人,要不我想办法弄死一只绿孔雀,丢在他们房里,也有他们受的了。”

刘维栋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摆了摆手:“就按你说的办吧。”

第十四章 步步紧逼

位于天津卫的大沽口是海河入海口,素有海门古塞之称,距离京师三百里,暹罗的贡船到此便算结束了朝贡的航程,由此卸载贡品,走陆路进京。

黄文博带着黄山迫不及待的走下贡船,二十来天的海上旅程让他从刚开始的新鲜兴奋到逐渐麻木,以至于开始厌烦,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六爷,我们怎么走?水路还是旱道?”下了贡船,黄山把行李放下,看了着远处走来的接应贡船的官兵,笑着问道:“若是走水路的话,我们就不用前走了,直接在这里等渡船即可,从这里沿河而上,走天津卫转道运河,直达通州。”

“哦?这里距离京城还有多远?水路好走还是旱道好走?”黄文博犹豫了一下,他不知dào

去京城的路,还是听听黄山的建议比较好。

黄山用手抓了抓头发,笑着说道:“六爷,走水路的话,从这里沿河而上,转道天津卫直达通州是二百七十里,通州过去四十里,便是京师崇文门。走旱道的话,我们要就赶去八里外的天津卫杨青驿,六爷有吏部的点差文书,可以在杨青驿乘驿马,北上走武清,过通州,入京师,也是三百余里。我觉得我们还是走……”

“我觉得你们哪也别想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突兀的插话打断了黄山。

还没等黄文博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声音又起:“就是他们,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走。”

黄文博有些发愣,转瞬之间便被兵卒包围在了中间待看清发话的人时,便恍然大悟,不由得冷笑着问道:“原来是刘大人,怎么?是不是刘大人对船上之事心生愧疚,特意赶过来赔礼道歉?又或者是想做做好人,亲自送我二人进京?”

“牙尖嘴利的黄口小儿,本官确实是来送你二人进京的,不过,是坐着囚车进京!”刘维栋狠狠甩了甩衣袖,然后对身边的一个身穿九品官服的年轻人说道:“罗大人,就是他们!贡船上也只有他们二人是临时搭乘之人,丢失的贡品,十有八九是他们所为。”

罗大人点了点头,看也不看黄文博二人,笑着对刘维栋拱了拱手:“放心吧刘大人,这二人跑不了!”

接着把手一挥:“抓起来,给我搜!”

“是!”周围的兵卒呼喝一声,走出几人便去抓黄文博和黄山。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们?”黄山看着围上来准bèi

抓自己的兵卒,不由得的大怒,喝问道。

然而,那些兵卒并没有理会他的叫喊,当面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其中一人狞笑着一个大耳瓜子向黄文博打了过来,他看到黄文博此时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这里,心中异常不爽,嘴里同时骂道:“你他奶奶的拽什么拽!”

黄文博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接着用力一掰,“咔”的一声轻响,不待对方惨叫出声,当胸就是一脚,把那个准bèi

打他的人踹的倒飞出三四米远,蜷着身子哼哼着爬不起来。

“放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一介小卒凌辱打骂?”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黄文博便先发制人的大声喝道。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看到同伙被踹出去的兵卒已经抽出了刀准bèi

扑来,听了黄文博的呼喝,一个个面面相窥,没人再敢动手。而站在刘维栋旁边的罗大人正要骂出口的话也硬生生的收了回去,疑惑的看着身旁的刘维栋,等着他的解释。…,

刘维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心中气急,不过在京师的地面上,即便是旁边这个姓罗的仅仅是个九品芝麻小官,他也不好发作,只是装作没看见,不予理会。

在刘维栋身后的徐胜眼见刘维栋面子上过不去,赶紧出来冲罗大人哈着腰谄笑着解释道:“罗大人,是个监生,吏部刚点了他的差事,九品,据说正去赴任。”

罗大人松了口气,京师里藏龙卧虎,官员满大街,自己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小官,虽说也算有点依靠,但一不小心,绝对被吃的渣也不剩。此时听说对方也是监生出身,便放心下来,年纪轻轻的监生不去参加明年的会试,却被吏部点差,想来家里绝不会有什么后台,最多是个不学无术的商贾之子,花钱捐了个监生,不然怎会不参加科举?要知dào

不是进士出身仕途维艰,若非屡考不中,谁愿意以监生身份出仕为官?

“嘿嘿,这位…大人,贡船上丢了些贡品,你又是从贡船上下来的,本官职责所在,只好搜查一下你们的包裹行李。”说完,罗大人看了看躺在地上似乎昏迷过去的驿卒,心里有些发憷,摆了摆手:“带下去医治。”

兵卒受伤这事,他只好含糊过去,毕竟先动手的是这士卒,并且还辱骂了对付,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官员,这事揭过去最好。

黄文博看了看这个所谓的罗大人,又看了看满脸怨毒之色的刘维栋,还有一脸得色的徐胜,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不用想都知dào

,行李包裹里肯定被人动了手脚。

脑中快速的思考着,却也一时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先拖延时间,嘴里问道:“罗大人是吧,本官怎么说也是被吏部点差的朝廷命官,你是什么人?怎敢随意搜查我的行李?就不怕我上疏弹劾你?”

“上疏弹劾?哈哈哈……真是可笑之极,你还上疏弹劾?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你这还没上任的官职就已经到头了!”刘维栋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终于有些解气。

“我是该称呼你黄公子呢还是黄大人?嘿嘿,这已经不重yào

了,你也不用再装腔作势了,告sù

你,罗大人乃是会同馆副使,是朝廷派来专门接应贡使和押运贡品的天使,贡品少了,罗大人当然能搜查你!”徐胜在旁边有意无意的讨好罗大人,没办法,不仅贡品要经过会同馆的验收,船上随同而来的暹罗客商携带的货物,也要在会同馆交yì

,他自己就没少携带从暹罗带来的商品,不巴结好这位会同馆的副使怎么行。

“会同馆副使?”黄文博一愣,随后释然,会同馆主要职责之一就是负责番邦朝贡贸易,派副使前来接应再合适不过。不过,貌似会同馆的两个从九品的副使都算是自己的手下官员,不知他知dào

自己是会同馆大使时会有什么反应。

“罗大人是会同馆副使?”

“正是,本官乃是会同馆副使罗琦,奉命接应暹罗贡使和押运贡品进馆。”罗琦昂着头回道:“废话少说,你既已知dào

本官身份,就不要做无谓挣扎,你是想自己打开包裹呢?还是要本官派人动手?”

“罗大人,理他作甚,他伤及你帐下兵卒,这事也是要算一算的。”刘维栋挑拨了一句,看着黄文博,连连冷笑,那神情就像是猫对耗子的戏谑。

一旁的徐胜笑呵呵的看着场中的情形,心中得yì

自己主意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这下刘维栋满yì

了,自己在广东的生意也就有了保障。

黄文博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还是没有想到行之有效的办法,眼看众人步步紧逼,没有办法,只好对罗琦说道:“罗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罗琦捏了捏袖子里的几张金叶子,不由得的摆了摆手:“有什么话你直接当着众人面前讲,本官做事一向光明磊落!”

说完,看了看黄文博,他猛地挥了下手:“来人,看来这位黄大人是不愿意自己打开包裹行李了,你们几个去给本官查验一下!”

看到士卒们有些顾忌的表情,不由得大怒,喝道:“有反抗者,刀剑无眼,出了什么事,本官与刘大人以及徐通事自会如实奏明!”

“是!”有了罗琦的发话,那些兵卒来了精神,一个个抽出刀剑,朝黄文博逼去。

第十五章 横插一手

看着刀剑对准自己步步逼来的士卒,黄文博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难以收场了,钻进了别人设计好的陷阱。此刻说出自己是即将上任的会同馆大使反而不妥,被人人赃并获之后,只会给自己还没开始的仕途抹上一层阴影,于事无补。

但是说出自己的老子是南京兵部尚书黄克缵也是不妥,即便是当场众人顾忌黄克缵的报复而不敢强行搜查自己,但今天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很容易小事化大,不仅自己,就连黄克缵也会被人弹劾。

“等一等!”黄山也知dào

了事态的严重,知dào

此事决不能把黄文博牵涉进去,不然两人肯定一块倒霉,反倒不如先把黄文博摘出去,自己抗住所有的事情。他相信,只要黄文博没事,凭借黄家的能力,想要救自己甚至彻底翻盘定是非常容易。

“包裹里的东西六爷毫不知情,全是我起了贪念,顺手而为,此事全然与六爷没有一丝关系,你们放六爷离去吧!”

“黄山……”黄文博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没想到黄山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承担所有事情,只是,此事明显是对方早就设计好的,目标正是自己,怎会轻易放自己离去?

“没用的!”冲黄山笑着摇了摇头,黄文博轻声说道。

果然,刘维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讽刺道:“好个主仆情深,真是让人好生感动!不过,嘿嘿,说这些话,你觉得有用吗?”

“动手!”罗琦也不再废话,手一挥,冷笑着大声喝道:“两个一起抓起来!”

包围的士卒不再犹豫,分出两人去抓黄山,分出四人举着刀小心翼翼的去抓黄文博,他们对于黄文博的战力还是相当顾忌的。

黄文博苦笑了一声,这次是真没好的办法了,似乎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想不到对方仅仅一个小小的栽赃嫁祸之计,就几乎让自己束手无策,这教xùn

定要牢记终生!

“住手!”

随着一声大喝,一队约莫有四五十人的兵卒从贡船的方向冲了过来,弓上弦、刀出鞘,其中二十来个人还举起了鸟铳,与罗琦带来的五十来人的兵马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黄文博抬头一看,居然是护送贡船的武官林玉生,心中不由得一阵诧异,不知dào

他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冒充官兵在这里劫持朝廷命官,真是胆大包天!赶紧放下手中的兵器投降,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林玉生厉喝一声,不待众人回过神来,用手中的厚背大刀一指罗琦:“好个贼子,还不赶紧放开刘大人和徐通事!”

然后一本正经的看着刘维栋道:“刘大人、徐通事,你们放心,只要有本官在此,绝对不会让这些歹人伤害你们一丝一毫!定会解救你们。”

林玉生的一番话顿时当场让众人目瞪口呆,刘维栋和徐胜都圆瞪着双眼,有些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罗琦倒是首先反应过来,看着几十人又是弓箭又是鸟铳的对着这里,虽然自己带来的兵力不比对方少,但却没让他有任何的安全感。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还是没有止住打颤的双腿,他何时见识过这种场面。

“误…会、误…误会!这位大人,我…我是会同馆副使,不是…不是冒充官兵,也…也没有劫持刘…刘大人,真的!不信、不信你问刘……”…,

“一派胡言!”林玉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罗琦的话:“本官亲眼见到你在攻击那位黄大人,还敢说不是冒充官兵?给你二十息时间赶紧放下兵器,否则,格杀勿论!”

“大人!误会,真的是误会啊!”罗琦都快哭了,一害pà

反倒是说话利索了:“我真的是会同馆的副使,也不是有意攻击黄大人的!对,刘大人,刘大人,你赶紧告sù

这位大人,我没有劫持你啊,快,刘大人……”

刘维栋此时也反应过来,心中开始还有些好笑,正待替罗琦解释一下,不想林玉生忽然大声道:“你说你没有劫持刘大人和徐通事?但本官亲眼见到你现在正让人围住了黄大人,你让本官怎么相信你?”

刘维栋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赶紧微笑着解释道:“林大人,你确实误会了,这位罗大人确实是会同馆副使,是负责接应暹罗贡使和贡品的,并不是什么贼人,我与徐通事也没有被劫持,至于黄……”

“刘大人,你也不用替歹徒说话了,我知dào

你被他们劫持了,被逼无奈才这么说,放心,你不用如此低声下气,有本官在,包你安枕无忧!”说完,一指罗琦,冷笑道:“贼子,你当本官是傻子吗?你若是接应的会同馆副使,为何不去贡船上先与贡使交接,反而在此地围攻朝廷命官?本官已经看破了你的花招,你这是想一网打尽!告sù

你,只要本官在此,你休想!”

“儿郎们,报效朝廷的机会来了,对面这些奸诈的匪类已经被我识破,还有五息时间,若他们还不放下兵器抱头蹲在地上,格杀勿论!”林玉生大喝道:“五……”

“林大人,罗大人是事出有因……”刘维栋看林玉生表情不像作假,不由得有些急了。

“四……”

“大…大人……”罗琦已经快尿裤子了。

“三……”

“大…人……”徐胜的脸也白了。

“二……”

“当啷…当啷……”罗琦带来的士卒仅仅只是会同馆的驿卒,既缺乏训liàn

,又没有经lì

过战争,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待罗琦发话,此时已经全部崩,一个个脸色苍白的丢掉兵器,老实的抱头蹲在地上。

刘维栋有些生气,这林玉生怎么这么固执?自己难道还能骗他?

“林大人,你怎么回事,本官不是说了……”

“来人,护送刘大人、黄大人和徐通事赶紧返回贡船,待本官消除这里的危险后,再让诸位和贡使下船!”林玉生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刘维栋的话,挥手对身后的水卒命令道。

“是!”

从林玉生身后走出几个亲兵,两人护着黄文博和背着行李的黄山向贡船上走去,两人分别来到刘维栋和徐胜的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大人。”

刘维栋看着黄文博和带着行李的黄山一起返回贡船,稍微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丝毫不理身边要“保护”自己返回贡船的水卒,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他算是明白了林玉生的意图,故弄玄虚了半天,目的却是要带黄文博返回贡船,保护黄文博!

“林玉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何时得罪与你,居然这样跟我作对!你不要欺人太甚!那黄姓小子偷盗贡品,还弄死了一只孔雀鸟,你这是包庇!包庇!你若是今天敢破坏我的好事,我定不会与你干休,绝对的势不两立!势不两立!”刘维栋气极,说话便毫无顾忌。…,

“刘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在努力保护你的安全,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为何还口出狂言,难道得了失心疯不成?”林玉生脸一沉,说话也不再客气。

“保护我?姓林的,别以为我不知dào

打的主意,这件事没完,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弹劾你!你明知dào

罗大人是真的会同馆副使,却还装腔作势,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哼!我看你怎么向朝廷交代!”

“交代?我有什么要交代的?”说完,用手指了一下罗琦:“这个人若真是会同馆副使,到了贡船前不先登船交接,却擅自抓捕朝廷命官,要交代的,恐怕是他吧?”林玉生冷笑一声,毫无畏惧之色。

“罗大人是在抓捕偷盗贡品之人!”

“偷盗贡品之人?你们有什么物证?”林玉生还是冷笑。

“物证?物证就在姓黄的行李里面。”

“你亲眼看到了?还是这里有人亲眼见到?”

刘维栋一愣,张了张嘴,强撑道:“我们正要搜查!”

“那就是没有物证了!”林玉生脸色一正,厉声喝问道:“既然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凭什么认定黄大人偷盗了贡品?你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强词夺理,官报私仇!”

“你……”

林玉生突然一挥手,再次打断了刘维栋的话:“既然你们一口咬定黄大人有嫌疑,本官为了公正起见,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来人,把黄大人和他的随从请来,就让刘大人看一下黄大人的行李中,是否私藏了贡品!”

第十六章 京师兵部

黄文博与拿着行李的黄山再次走下了贡船,来到了众人之中。

“黄大人,刘大人以及徐通事说你私盗贡品,有没有这回事?”看到黄文博到来,林玉生先开口问道。

“林大人严重了,我只是一个尚未赴任的监生而已,当不得大人二字!”黄文博先是异常客气的冲林玉生抱了抱拳,接着说道:“至于刘大人、徐通事以及那位会同馆的罗大人说我盗窃贡品一事,则纯属肆意构陷,绝无此事。”

“好!”林玉生点了点头:“既然你说你不曾偷盗贡品,可敢打开行李,让他们检查一番?”

“为了洗刷我的嫌疑,有何不可?”黄文博冷笑着看了看刘维栋和徐胜,对身边的黄山吩咐道:“黄山,打开行李,让诸位大人检查一下,免得让我们承shòu不白之冤!”

“是,六爷!”黄山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行李,一点点解开:“哼,你们可看仔细了,别过了今天之后不认账。”

随着行李的打开,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除了替换的衣物外,就是十几两的纹银和一把金豆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吏部的点差文书黄文博贴身收着,所以没在这里。黄山生怕别人看不清似的,一件件从里面拿出替换的衣服,还故yì

每件都抖了抖,直至全都衣服都抖了一遍。

“刘大人和徐通事所说的贡品,不会是我这包裹里的这把金豆子吧?若是二位看上了这世俗之物,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难为我主仆二人?我黄六郎识趣的很,若是知dào

二位看上的是这些,定会双手奉上的。”黄文博看着刘维栋和徐胜,嘴里不客气的讽刺道。

“你放屁!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贡品呢?怎么会没有贡品?徐胜,里面的贡品呢?”刘维栋简直气疯了,有些歇斯底里的冲徐胜吼道。

徐胜也不好明讲自己确实放进包裹里不少贡品,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心思一转,提醒道:“大人,他们刚刚又登船了,会不会……”

“对、对!林玉生,是你!肯定是你刚刚做的手脚!定是你在刚才护送他们登船后,取出了包裹里的贡品,对,就是这样!姓林的,你为什么处处与我作对?我定会给你好kàn

,让你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刘维栋大吼大叫,很是失态。

林玉生冷笑一声,并没有答话,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刘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包裹里没有你所谓的贡品!你今天的这份‘情谊’,我黄某人算是记下了,他日定有所报!”黄文博看着刘维栋冷冷的说道。

接着,他又看向徐通事,冷笑着说道:“徐通事,想必你也看清楚了吧?多谢徐通事在贡船上这些时日的招待,进京后我们自会相见,到时换我来招呼徐通事!”

最后又看向罗琦,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却让罗琦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人,还有个死掉的孔雀,我们可以用这个治他的罪!”徐胜心中有些发憷,梁子已结下,他还想试试今天有没有翻盘的可能,于是靠近刘维栋,悄声说道。

“啪!”

听了徐胜的话,早就暴怒的刘维栋再也控zhì

不住,反手就是一个大耳瓜子,自己怎么会昏了头用这笨蛋的计策?也不想想,既然他们返回了贡船把行李里面的东西处理好,那个嫁祸用的死孔雀,肯定也做了处理,若此时还提这一茬,指不定他们还会反咬一口,岂不得不偿失?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林大人,还有诸位大人,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我行李包裹中并未有属于贡船上的东西,在场的诸位可都要给我做个见证,免得我离开了这里,又有人说我盗窃贡品!”黄文博转向林玉生,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份恩情。

林玉生也微点了下头:“多谢黄大人的配合,我想在场诸位都能证明黄大人的清白,你说是不是啊,罗大人?”

罗琦咽了口唾沫,不由得点头道:“是,是,黄大人是清白的,这个我可以作证。”

“既然如此,这里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诸位大人,后会有期!”黄文博笑着冲林玉生抱了抱拳,接着说道:“黄山,我们走。”

…………………………

兵部位于承天门外东长安大街南侧,西邻宗人府,背靠工部,位置极佳。黄文博在兵部大堂司务厅递上了自己的点差文书,司务厅的司务查验完后,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黄文博,笑着说了声稍等,便呈了进去。

不一刻,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黄文博定眼一看,一位穿着五品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刚才进去呈报的司务官。

来人打量了一下黄文博,哈哈大笑着问道:“你就是黄六郎?多年不见,你小子居然长得这般威武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屁孩了。”

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黄文博虽然不知dào

这中年人是谁,但这应该不算是“外人”,难道他就是黄克缵口中的李庆章?身后的那个司务也不由得有些咂舌,还好,自己一早得到了吩咐,不然平日里见到来兵部上任的九品小官,肯定会有所慢待。

“这位大人……”黄文博抱了抱拳,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中年官员拍了下额头,笑着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值房里去吧。”

看着进去的二人,还留在原地的司务嘴里喃喃的道:“这小子什么来头?居然让李郎中亲自迎到了司务厅!看来也是不能得罪之人。”

“六郎,难道大司马(明人私底下尊称兵部尚书为大司马)书信上讲的都是真的?你得了失魂症?”待二人进了中年官员的值房,中年官员疑惑的看着黄文博问道。

“是的,我头上受了点伤,好了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黄文博苦笑了一下,心中也已肯定,对方必是黄克缵信任之人,不然也不会对他提及自己失忆之事。想到临行之前,黄克缵对自己反复提到的几个可以信任的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正五品的兵部车驾司郎中李庆章,便道:“恁是否就是父亲反复对我提及的李郎中?”

兵部车架司掌卤薄、仪仗、禁卫、驿传、厩牧之事,会同馆属于京师驿传,在兵部归属车架司之下,不然,黄克缵怎会放心黄文博一人到京中来。

中年官员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便是大司马口中的李庆章。呵呵,或许你不记得了,我还是你母亲的远房族兄,大司马在山东巡抚任上时,那时我只是小小的按察司经lì

,你可是跟我很亲近的,尤其是跟我家洛儿,你们一块长大……”

露出有些缅怀的神色,李庆章继xù

说道:“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司马早已贵为南京兵部尚书,而我也进了兵部,升到了主管一司的郎中……洛儿已娶妻生子,你也已经入仕了……”…,

“洛儿?”

“看来你是忘却了所有的事情,”李庆章笑了笑:“洛儿是我的儿子,他比你大两岁,也算是你的表兄,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直到大司马调升南京,你才离开了山东,去了金陵城。”

“这么说来,你应是我舅舅?”黄文博抓了抓头发,怪不得黄克缵反复强调有什么事情就找李庆章,原来中间还有这层关系。

李庆章哈哈大笑,摆着手道:“当不得舅舅二字,我与你母亲算是出了五服的兄妹。”

黄文博在心中撇了撇嘴,既然当不得舅舅二字,你还说洛儿是我表兄?这不是明显想让我叫你舅舅吗?

“虽然我记不得前事了,但既然你是我母亲的族兄,仅凭这一点,你就是我舅舅,这是到哪里都不变的道理。”

“哈哈……”李庆章很开心,摆着手笑着说道:“私底下叫叫就可以了。”

PS:新的一周,赤砚拜求各位兄弟投几张票票,没收藏的兄弟也别忘记给个收藏,赤砚想要冲一冲新书榜。再次拜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七章 谋定后动

“六郎,你们是从金陵直接进的京吗?什么时候到的?可是住在崇文门里街的那处宅子?”李庆章端起杯子呷了口茶,向黄文博示意了一下,颇为陶醉的说道:“这可是你父亲前阵子让人带来的顶级六安瓜片,除了宫里头,外人哪是能轻易喝的到的。”

黄文博闻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就是所谓的只有宫里头才能喝到的六安瓜片?貌似自己在南京时天天喝的就是这个吧?这次黄克缵让人从南京专门送来给自己的一大包似乎也是这个。怪不得他还捎话来,送礼就用纸张包上一点,送这东西就好,原来还有这来历!

“前阵子暹罗的贡船经过南京,父亲便让我搭乘暹罗的贡船进的京,昨天晌午到的,就住在离崇文门不远的那处宅子。”

说完,黄文博高叫一声:“黄山。”

语毕,便看到黄山从外面进入值房,手里提着个不算太大的褡裢。

黄文博站起来,从黄山手中接过褡裢,掏出两个纸包,笑着说道:“我这次进京匆忙了些,除了替换的衣物之外,也就没带什么东西。幸好,昨天住进了京中的宅子听了管事的告知才知dào

,父亲让人从南京带来了些东西。”

把手中的两个大纸包放在李庆章的案前,接着道:“就是这东西,我还正愁不知怎么处理,好在舅舅还算喜欢这个,就当是我的一点拿不出手的孝敬好了。”

李庆章有些疑惑,他倒是不在乎黄文博有没有礼物,不过看着案几上用几张破纸包着的礼物,就这卖相还是让他有些皱眉。

慢慢拨开包着的纸张,待看到里面的东西,忽然两眼圆睁,接着手脚异常麻利的打开另一个纸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舔了舔嘴唇,转过头来有些不能相信的看着黄文博:“六郎,这…这都是给我的…礼物?”

黄文博点了点头:“怎么,舅舅不喜欢?”

李庆章愣了一下,一把宝贝似的把两个之前他还皱眉的纸包抢了过去,拿起一包放在鼻子上用力嗅了嗅,眯着眼睛陶醉的摇了摇头,咧着个大嘴道:“喜欢,喜欢!这礼物我怎能不喜欢,这可是顶级蒙顶瓜片,就算给我升官都不换!哈哈……”

“舅舅喜欢就好。”黄文博随口敷衍了一句,他本来还以为黄克缵让他送礼送这东西仅仅只是象征意义,也就没有在意,随手抓了几把,用纸一包,扔进黄山的褡裢,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送出手,只是没想到,这种平日里喝的东西,居然这般珍贵。

过了一阵子,李庆章过了激动劲,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失体面,干咳了一声掩饰一下,赶紧寻找话题:“嗯…六郎,你来的路上,一切可还顺利?呵呵,想来暹罗的贡使定会把你奉为上宾吧?”

黄文博摇了摇头:“他们不知dào

父亲的身份,是南京刑部李主事出面让我搭乘的贡船。”

李庆章愣了愣,摇着头笑着说道:“呵呵,怕是大司马不愿张扬,也想让你多见识一下人情世故吧,这样的话,你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舅舅说的没错,这趟很有收获,遇到了不少事情,也确实增长了很多见识,让我大开眼界。”

“哦?”李庆章眉头一凝,他听出了黄文博的话外之音:“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在贡船上有人难为了你不成?”…,

“呵呵。”黄文博笑了笑,如今算是初步确定了李庆章还算值得信赖,便有选择的把贡船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试探着说道:“舅舅,这件事你怎么看?”

听完了黄文博的话后,李庆章并没有拍桌子瞪眼,而是眯着眼睛沉吟了一阵,道:“据前方来报,昨天暹罗贡使他们一行才到漷县,最快也要明天黄昏十分才能赶到京师。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彻底查清楚刘维栋的底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说不得一件看似无关的小事之后隐藏的便是不可预知的政治风险,在仕途之路上,多思多想不要冲动,一步走错,很有可能就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喝了口茶,看到黄文博沉思的表情,李庆章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坚决的说道:“这件事情既然摆明了针对你,不论刘维栋是否受人指使,也不管他后台是谁,没有个明确的说法之前,绝对不能算完!至于暹罗的那个徐通事,你可以放心大胆的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底线就是暹罗的朝贡最后不出问题就行,至于通事,呵呵,四夷馆多得是会讲暹罗话的译事。”

黄文博点了点头,对于李庆章的态度他还是比较满yì

,至少对方没有一张口就破口大骂拍桌子什么的玩些虚张声势的东西,这样不动声色才是真的为自己着想。自己有时候还是太冲动了,最好能够多听听这些老狐狸的意见。

李庆章的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桌子,似乎是理清了思路:“还有一个罗琦,他倒是还算有点依靠。他本人是商贾之家出身,花钱捐了个监生,捐监照理是不能出仕为官的,不过他有个姐姐被杨一鹏纳做了妾室,杨一鹏也就为他谋了个从九品的会同馆副使。”

“杨一鹏?”

“哦,杨一鹏是吏部考功司正郎……”看到黄文博脸上的不解,李庆章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正郎就是郎中,副郎便是员外郎,这是官场上的一般称呼。”

“考功司郎中?”黄文博皱了下眉头:“那不是吏部主管考功司的正官?权力岂不是很大?怪不得罗琦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副使,就敢行事乖张。”

李庆章神mì

一笑,缓缓开口道:“权力的大小,不是明面上的官职所决定的!杨一鹏虽然如今是吏部考功司正郎,不过他曾讲学于东林书院,算是东林人,自今年京察京中大肆驱逐东林后,东林在朝堂势力渐微,他虽然侥幸还留在朝中,不过日子很不好过,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说完,看着黄文博嘿嘿一笑:“六郎,大司马曾来信简单的说了一下你的情况,我想你是不怕得罪东林吧?”

黄文博有些发窘,此时他是真zhèng

相信了李庆章,不然与周家和孙家结仇这件事,黄克缵怎么会告sù

他?

苦笑了一下,道:“舅舅,东林的元老我都已经得罪了,还怕得罪其他东林人吗?”

李庆章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你就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杨一鹏识相的话,不闻不问继xù

做缩头乌龟或许还能保住他的官位,否则只要他敢插手这件事,我敢保证,只要有心人知dào

了你是大司马的儿子,绝对会利用这件事情把杨一鹏赶出朝堂!”

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后又补充道:“这次暹罗朝贡,礼部指派了孙汝泉提督会同馆,他是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有名的应声虫,只要暹罗朝贡不会出现大问题,其他的事情,他不会趟浑水。”

“舅舅,我知dào

该怎么做了。”黄文博心里有了底,又问道:“那个林大人……”

“他应该是大司马的旧部,不然你以为大司马会放心你独自搭乘贡船?”李庆章站起来拍了拍黄文博的肩膀,笑着说道:“放手去做,一切有舅舅!走,我带你去会同馆在兵部的值房,免得那些小子看你年轻给你下绊子,平添麻烦。”

“会同馆在兵部还有值房?”黄文博有些不解的问道:“平日里不在会同馆的南馆或者北馆执事吗?”

“呵呵,那是会同馆副使的事情,会同馆大使在兵部有值房,不用去南北两馆值事。当然,你是会同馆大使,若想去南北两馆,可以随时过去。”

黄文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舅舅。”

“走吧。”李庆章招了招手,带着黄文博去了会同馆值房。

第十八章 错综复杂

“自京师达于四方设有驿传,在京曰会同馆,在外曰水马驿并递送所……京师会同馆有南北二馆,北馆习惯上才被称为驿馆,是专门接待外地或外邦来京公干人员居住的馆舍;南馆习惯上被叫做乌蛮驿,按我朝朝贡惯例,番邦贡使及其随从可携带一部分特产,在规定时间于南馆开市交yì

,所以南馆又叫乌蛮市。

北会同馆在澄清坊大街东,北至十王府,南至西三条胡同,东至诸王馆,西至王府街,东西约七十丈,南北约五十丈,占地有五十亩左右。

南会同馆位在翰林院以南,与兵部亦不是太远,东界为玉河西岸,南界即东江米巷,西界为上林苑监东界,北界邻着翰林院,东西约四十丈,南北约八十丈,占地也差不多有五十亩上下。

北馆由原燕台驿改造,系正统六年增改,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七十六间,有东西前后九照厢房,专以止宿各处夷使及王府公差和内外官员。北馆有宴厅、后堂若干,以为待宴之所。

南馆原为乌蛮驿,亦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八十七间,除有宴厅、后堂若干外,还有专门留出的乌蛮市交yì

之所……

……这便是会同馆大致情形,大人若还有疑问,小的定知无不言。”

会同馆知事方海边带着黄文博参观南馆,边滔滔不绝的讲解着。黄文博不住的点着头,算是对会同馆有了更细致的了解,想了想后,笑着问道:“方知事,不知这次暹罗贡使会安排在南馆还是北馆?”

“大人,暹罗贡使到达京师后,按照惯例,会住进南馆,以便贡使及其随从携带的特产完成交yì

。”方知事解释道:“南馆平日里由副使罗琦罗大人负责馆事,他数日前带着南馆驿卒去天津卫接应贡使去了。”

黄文博点了点头,轻轻一笑:“这个我知dào

,罗大人还真是辛苦,大老远的跑去了天津卫,实在是奔波劳累。这样吧,等罗大人护送贡使返回,你传我口令,让他在家里歇息一阵子,南馆暹罗贡使住进后,诸事繁杂,他就不必插手了。”

方知事诧异了一下,心想难道这位李正郎亲自送来的新任大使想要烧新官的第一把火?这下有热闹看了,这把火明显对准了罗琦,罗琦可不是软柿子任人摆弄,他也是有很硬的靠山的,以前就连兵部车架司主事、员外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上任会同馆大使不就是因为与罗琦有隙而被免官罢职了吗?

本来还以为上任大使罢职后,罗琦有可能扶正,他不是也是在会同馆以大使自居吗?北馆的事务这些时日他可没少插手。只是没想到罗琦不仅没有扶正,这位新上任的大使一来就拿他开刀,难道这位新任黄大使不知dào

罗琦的靠山很硬吗?或许还是太年轻,做事莽撞,自以为李正郎亲自送他来上任就目无一切了吧!

心里想着,虽然他不看好黄文博,但嘴里还是应声道:“是,大人,罗大人回来后,我便传达恁的口令。”

黄文博点了点头,眼看着方知事又带着自己向南馆的办公值房之处走去,嘴里开口说道:“方知事,这南馆的馆舍、宴厅、后堂我们都瞧过了,为何不去乌蛮市转一转?我想看一看乌蛮市的交yì

之处。”

方海脚步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笑着说道:“大人,因为暹罗要来朝贡,所带的东西除了贡品之外,剩下的东西免不了要在乌蛮市贸易,那些各地的行商闻之,大都带着货物一下全涌进了乌蛮市,希望能交yì

到暹罗人的异国之物,所以乌蛮市这些天全是装卸货物的场面,既吵杂,又混乱,大人去那地方作甚。”…,

黄文博微皱了下眉头,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方海,嘴里轻声说了一句:“本官不想重复第二遍。”

方海被看的心里有些发紧,抿了抿嘴唇,说道:“这个…大人……”看着不再看自己的黄文博,他顿时一阵慌乱,压力无形中增大,暗叹了口气,冲口而出的话改为:“这边…走。”

乌蛮市被辟在南馆南端,紧邻东江米巷,内有大量的展示铺位,用于展示要交yì

的物品。外面临街的房子原是租赁给与番邦贡使交yì

的行商用于存货货栈,不过毕竟番邦朝贡毕竟次数有限,外地行商哪能一直租着这些铺子存放货物,馆内乌蛮市的铺位没有贡使朝贡时便闲置了下来,而乌蛮市外临街的货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逐渐成为了对外营业的商铺,东江米巷也被带动的从一个死气沉沉的胡同变成了颇为热闹的闹市大街。

黄文博来到乌蛮市里的展示铺位时,眼前并没有看到想要与暹罗贡使交yì

的行商装卸货物的热闹场面,整个偌大的乌蛮市,不要说行商,就连人影都几乎看不到一个!

“方知事,这就是你口中既吵杂又混乱的乌蛮市交yì

之地?是不是看本官年幼好骗,存心诳瞒于我?还是这些时日你也忙着暹罗的朝贡之事劳累过度想要歇息一段时间!”黄文博满脸阴郁,他没想到刚一到任,底下的人就敢这样糊弄他。

“大人息怒。”虽然已近深秋,但方海额头上还是出现了汗渍,他也顾不得擦拭,黄文博的话让他心恐不已,生恐这位大使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虽然心中觉得这位新任大使十有八九斗不过罗琦,可人家想要收拾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小官,还是很轻易的。

此事他也不好隐瞒,想着还是先过了这一关再想办法吧,咽了口唾沫,嘴里赶紧有选择的解释道:“大人,本来我们会同馆是收到了很多行商递交的申请进馆交yì

文书的,可前些时日由于是罗大人代理馆事,他吩咐下来,那些申请一概不予批复,所以就出现了现在的情况。”

黄文博看着空荡荡的乌蛮市,心里知dào

此事绝非如此简单,不然这个方海刚才也不会劝阻自己到这里来:“方海,你最近是不是也为了此事没少操劳?本官觉得,你还是回去歇息一段时日吧,等本官哪天心情好了想起你,再召你回来任事。”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方海心中大惊,跪倒下来头伏于地:“请大人不要计较小的隐瞒之罪,此事实在是…实在是……”

“哼!”看方海还是有所顾忌,不对自己讲实情,黄文博冷哼一声,作势欲走:“会同馆上下吏员驿卒上百人,本官就不信所有人都会隐瞒着我这件事,没有了张屠户难道本官就没了猪肉吃不成?知事虽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但想来还是有很多人眼热这个职位的。”

听了黄文博简单明了的威胁之语,方海心中大寒,一把抱住黄文博的大腿,不住叩头道:“大人赎罪,小的再也不敢隐瞒,还请大人再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上有老母赡养,下有四个儿女全指望小的月俸,还请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最后一次机会,说!”

方海哪里还敢有忌讳,忙不迭的说道:“大人,罗大人推脱了所有的行商,目的就是想要把这次与暹罗贡使的交yì

全部交给牙行打理,不再允许行商私自与贡使贸易。”

“牙行?”

“是的,大人,本来我们会同馆发起的与贡使之间的贸易还轮不到这些居间商的插手,不过…不过这些年有一家牙行在京师逐渐兴起,据说有着很大的后台,他们不断插手京城的各种交yì

,这次又把手伸进了会同馆。”

“会同馆牵头与贡使的贸易,不仅涉及到兵部,这期间礼部也会出面,那个牙行难道就能如此这般轻易的插手进来?”黄文博盯着方海问道。

“大人明鉴,礼部虽然接到暹罗朝贡的消息后一早就派了孙主事提督会同馆,可孙主事几乎没有在会同馆露过面,而自从上任大使离任后,会同馆的一切事物都是罗大人说了算,是他允许牙行插手进来的。据说…据说是有个大人物给罗大人打了招呼,罗大人才敢这么做的,好像…好像他从中也得了不少银子的好处。”

黄文博皱了下眉头,事情似乎越来越有些复杂了。

第十九章 人生赌局

黄文博打量了一下乌蛮市的规模,心中若有所思,开口问道:“方知事,凭借这个墟市的规模,应该不止与番邦贡使他们携带来的货物交yì

这么简单吧?”

方海赶紧点头:“大人英明,每逢番邦朝贡,这期间便是乌蛮市开市期,大约持续一到两个月。这期间不止番邦贡使带来的物品在其中交yì

,行商之间也会进行贸易。”

“也就是说,每逢贡使进京,这南馆便会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开市期,就像其他市集那样?”

“是的,大人,是这样的。只不过其他市集有的是一三五开市,也有二四六开市的,或者也可能是其他时间,不像乌蛮市,只有贡使进贡时才开市。当然,乌蛮市也不像其他市集那样什么都有的卖什么人都有,在乌蛮市,交yì

的全是一些大宗的物件,交yì

对象也是行商和行商之间,或者行商和贡使及他们的随员之间。”

黄文博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谢大人,谢大人!”方海舒了口气,起身后不断打着弓。

“我问你,每逢乌蛮市开市,行商进入乌蛮市的条件是什么?有什么限制?”

“大人,以往行商要想进入乌蛮市交yì

,但凡携带大宗丝绸、生丝、布匹、茶叶、瓷器等物,皆可递交申请于会同馆,会同馆派人查验核实后,颁发馆引,凭此馆引方能入馆交yì

。”方海微微弓着身子回答道。

“会收取这些行商的入场费吗?我是说那个他们在馆内交yì

,不用上缴会同馆租赁铺面或者其他的费用吗?”黄文博接着问道。

“是这样的大人,我们会同馆只会收取他们租赁铺面的费用,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了。”

黄文博皱了下眉头,这与自己心中的答案有些不一致:“仅仅只是铺面的租赁费吗?这能有多少?”

方海哈了一下腰,道:“大人,由于朝廷有规定,与番邦贡使及他们的随员之间互市交yì

不用抽取赋税,而与他们交yì

又是在会同馆,后来就变成了在会同馆乌蛮市交yì

不用交税,也包括那些行商与行商之间的大宗交yì

,所以,我们的铺面租赁费用就收的多了些。”

“有多少?”

“不包括外面那些面朝东江米巷的普通铺面,乌蛮市内仅有五十个大铺面,每个铺面每天三两银子。”方海伸出三个指头,小声的说道。

“三两银子?”黄文博有些怀疑的看着方海,三两银子虽然看数字是不多,但他知dào

,这个时代的三两银子,在南方足够买五石大米,足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生活半年。他自己的俸禄才每月五石五斗,按照大明文官本色米折银例为每石六钱五分,他拿到手里的俸禄是每月三两五钱七分五厘银子,也就是说一个铺位每天会同馆收取的费用差不多相当于他这个正九品的文官的月俸。

方海点了点头,解释道:“是的大人,确实是三两银子。恁知dào

凡是进入会同馆交yì

的,全是大宗买卖,每个成交的买卖至少都是上百两甚至几千两银子,按照大明的商税三十税一,那么三百两就要上缴商税十两,三千两是一百两,但在会同馆他们不仅能省掉这些银子,还能省掉其他的诸多花费。何况,他们只要在会同馆完成交yì

就会离开,大多数也就几天的事情,这几天租赁商铺的费用才多少?”…,

“照你这么说,乌蛮市几天也就能完成交yì

,行商们都离开了,乌蛮市的开市怎么会持续一两个月?”黄文博有些不解的问道。

“又不是仅有这些行商,他们离开了,只要乌蛮市没有闭市,自会有其他行商跟进租赁他们离开后空出的铺位。也就是说,会同馆会发出很多的馆引,而不仅仅只有五十个铺位的馆引。”

黄文博算是听明白了,看来这每逢番邦朝贡,对于那些行商来说,就是一次大规模正大光明的偷税漏税之日。每个铺位每天三两银子,按照一个月的朝贡开市时间计算,一次开市,会同馆仅仅铺位租赁就会有四千五百两银子的入账。若是再算上临街的那些商铺的收入,再加上会同馆本身就有宴厅,还有为数众多的馆舍,若是再对这些行商开放,仅一次开市,这收入可是相当的可观!

突然,他脑中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要知dào

现在已是万历四十五年的十月,明年万历皇帝就会因为东北女真犯边而依然决定对东北用兵,要说在民族大义上,这位皇帝是从来没有含糊过!对外的政策只有一个,不论是谁,胆敢侵犯大明利益,就一个字,打!镇压哱拜之乱如是!平定播州土蛮之乱如是!驱逐日本的朝鲜之役如是!

但是要知dào

这些年大明连年天灾,每年国库入不敷出,根本就没钱打仗,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最后只好加辽饷来对东北女真用兵了,也就不会出现因为银子不够朝廷大臣接连催促东北的征讨大军赶紧进攻女真,也就不会有了征讨大军迫不得已急行军而出现的破绽,也就不会……总之,大明朝廷是真的没钱!

黄文博这些天一直因为自己不是科甲出身而为将来升迁烦恼,现在不是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吗?只要自己能为通过正当途径多为万历皇帝多挣些银子,他想不注意自己都难!要知dào

,万历皇帝可是个敢顶着压力,宁远自己挨骂也坚决派税监去各地征收矿税的主,只要自己能在任职期间大把的挣银子,万历皇帝很有可能就会因此而看重自己,若是进入了万历皇帝的视线,这岂不是一个升官的捷径?!

既然有了明确的方向,黄文博的思路便转变了,从刚开始仅仅想要报复罗琦、刘维栋等人,变成了谁若是敢阻拦自己在任职期内挣银子,谁就是阻拦自己的升迁之路,那么绝对是跟他势不两立,打翻在地还得再猛踹几脚。

当然,有仇必报是黄文博的处事原则之一,从目前的情况看,那个罗琦不仅是要报复的对象,更是隐隐成为了他为万历皇帝挣银子的阻力,旧仇新恨,不加倍偿还怎对得起自己!

“方知事,你可知dào

那个牙行参合进了这次的乌蛮市开市,目的是什么?”黄文博问了一句,没等方海回答,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若是会同馆缺少了一个主管南馆乌蛮市的副使,选谁好呢?”

方海听得一震,他本身是官,虽然是从九品都算不上的小官,但的确是官,而不是吏,所以若是会同馆缺少了一个从九品的副使的话,无论从哪里来说,他都是最合适的。当然,这要经过黄文博的同意和推荐才行。

方海既不是举人出身,也不是监生出身,当然更不可能是进士出身,他仅仅只是一个秀才而已,因为机缘巧合而成为了未入流的小官,但若是想要提升,真是艰难无比。不过,若是有人举荐,而又只是升迁为从九品的会同馆副使的话,也算是顺理成章;但若没人举荐,这辈子或许也就仅仅只能做个未入流的小官了。

咬了咬牙,虽然他还是认为黄文博不一定有罗琦的后台硬,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能升上这艰难的一级,他还是决定赌一赌,毕竟若是不赌的话,说不得现在对面这个刚上任的大使,就会把自己给去职。输了大不了也是去职而已,但好歹也有一丝胜算不是。

他算是被胁迫着上了黄文博的战车。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