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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304


第一卷:初入江湖

内容简介:

轻歌曼舞,四海升平。阳明先生龙场悟道,文坛七子崇文复古,吴中四才子诗酒风流,大明天下鲜花似锦。
权阉当道,厂卫横行。白莲教徒矢志造反,朝堂内外各怀机心,正德小皇帝玩心不减,九州万方暗潮汹涌。
庙堂江湖,尔虞我诈;正派魔门,血雨腥风。一只遭雷劈的小蝴蝶魂穿大明,又该怎样面对这场风波呢?

锦被翻洪浪,汗浸鸳鸯枕。牙床曳春风,一梦了无痕。能在床上解决的事情,就不要说许多大道理,丁寿如是说。
《临江仙》—丁寿

嫩蕊娇花风光好,刘郎岂误春工。颤语莺啼海潮涌。浅吟低唱起,衾染胭脂红。
只向武陵深处寻,揽颈勾足从容。软玉相拥鸾梦同。襄王神女会,云雨事无穷。


楔子、天外妖星

大明弘治十四年,南阳太和山。
天地生于太和,太和生于虚冥。此山元气淋漓,太和之气贯通天人,天地赖之以生,人性因之而成,涵籍无穷生机。
云遮雾掩之中,群山倾峙,一峰独秀。
青崖之巅,一名相貌儒雅的青袍文士披发而坐,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五尺见方的演命罗盘。
“八九数尽,日月无光。”
文士轻捋颌下黑须,一手轻轻掐算,“大明国祚二百七十有六,嗯,王朝更替,天道使然。”
“巽下兑上大过,主客不分,地支无子。”文士挑了挑眉,“主客颠倒,夷狄胡种入主中原,唉,华胄又将多难了。”
虽然口中叹息,文士面上并无悲愤之色,精通六爻之术的他,早已看惯世间生死沉浮,推演命数不过是他闲来消遣而已。
天高野阔,月明星稀,忽有一道彗星从天空划过,慧尾明亮耀眼,带着妖艳的光芒没入穷荒。
“奇怪,今夜怎会有妖星出现。”文士面露疑惑之色,伸出一手缓缓掐算,怎知一算之下,忽地面色大变。
文士两只手都举了起来,越算越快,面色越来越怪。
“不可能,不可能。”文士喃喃自语,扑倒了罗盘之上,三十六层罗盘被他快速推动,目不暇接。
“错了,全错了。”文士不可思议之色愈来愈重,本来黑如墨染的须发逐渐变成灰白,稚嫩如童子般的面部也形如枯槁,他还犹自未知。
“噗——”一口鲜血喷在了罗盘之上。
文士不顾须前衣襟上沾染的血花,委顿于地,神色灰败。
“妖星现,天机乱,福兮祸兮,天意难测……”




第一章、今夕复何夕

宣府北靠阴山、南临洋河,山川秀美、人杰地灵,素有“京西第一府”之美誉,自古为戎马驰驱之地,历朝历代,北方部族经宣府南入,使兵戈频繁,烽烟不断,现为大明九边重镇宣府总兵驻节之地,堪称“北陲第一重镇”。
进入弘治年后,蒙古达延汗巴图孟克逐渐统一漠北,更是兴兵犯边,长城内外村堡数遭兵火。
宣府城内的老少爷们不操心这些,兵戈烽火也总要吃饭不是,何况当今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就算鞑靼小王子偶有兴兵入关,可正统年土木堡那会儿兵凶战危的,在罗、杨二位大人带领下,鞑子太师也先也没打下宣府来,就这个什么达延汗能咬老子鸟毛不成。
可不操心国家大事总会有些别的事来让你烦心,比方现如今城内的酒楼“太白楼”的伙计就对着二楼雅座的一位爷愁的都要哭出来了。
“二爷,求您心疼下小的,小的家中还有老少几口子指望小的呢,”伙计愁眉苦脸道:“丁大爷已经放出话来,哪家酒楼要是再卖您酒喝就断了谁的货,没了丁家的”刘伶醉“这酒楼生意还不得一落千丈,掌柜的非把我宰了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喝完这一壶就走,现在你给爷边上呆着去”一个十余岁的清秀少年不耐烦的应道。
“放心,二爷,小的绝不啰嗦了”,伙计点头哈腰的退到一边,抹了一头的冷汗,暗道一壶就一壶吧,这小祖宗总算松口了。
其实眼前的少年也算不得实在的奢遮人物,家里不过给纳了个监生的出身,但这小人为人四海,与三教九流打交道都能放下身段,城里的军余闲汉颇听他的招呼,且还是个顺毛驴混不吝的性子,惹火了他难保日后天天不跟一帮泼皮扯皮打口舌官司,那生意就没法做了。
至于丁大爷虽为人方正,有诺必行,可毕竟是个心软好说话的,再说丁大爷现在不是没看见么,伙计得意的看了一眼闷头喝酒的少年背影,又皱了皱眉,“这小子老念叨的”装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仰头将杯中酒干掉,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什么世道啊,老子寒窗十六年,久经考场,好不容易混到大学毕业,趁着假期出来游长城,竟然会被旱雷劈死,TM招谁惹谁了,就算照相摆的姿势烧包了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喊得台词装大了点(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抢了释迦牟尼的风头,可漫天神佛也太小心眼了吧,雷劈不算还他娘穿越!”
看着自己眼下的一身行头,还行,老天没把事做绝,被魂穿的这位倒霉蛋虽不算豪门显宦,也还是个富贵人家。
丁家酒坊自酿“刘伶醉”名传塞外,在城中也是排的上的字号,家中只有一位长兄,大了自己十几岁,平时摆着长兄如父的派头,耳提面命,倒从不曾亏待这位幼弟。
可好日子自打去年长嫂进门是到了头,每日里立规矩、正家法,把个丁家二郎折磨的苦不堪言,整日跟一些军户子弟闲混胡闹。
前日里喝多了非要试骑人骡马市里的一头大青驴,结果被犯了驴脾气的畜牲撂了蹶子,一头磕到拴马桩上,赶上那一磕也着实不轻,三魂七魄丢了大半,登时就晕死了过去,糊里糊涂被夺了舍。
被闲汉送回家里时刚苏醒,才附身那会子还没有完全接收前人记忆,有点浑浑噩噩,人都不认识了,把丁家老大吓了个半死,赶紧请郎中看过确认无碍才放下心来。
看着这个不长进的兄弟丁老大也是怒从心头起,操起棍子亲自行了一趟家法,把这货抽了两天才下了床,并被下了“禁酒令”,声称再敢胡乱荒唐下次直接打断两条腿,直到今日里丁大爷出去谈生意才找机会溜了出来借酒浇愁。
“唉——!”一声长叹,现名丁寿的丁二郎摇了摇头,想想家中父母不知如何担心,又哀叹形单影只来到这大明朝,还不是个顶门立户说话算数的,身世多舛一至于斯,二爷感到自己很神伤,最后对自己的遭遇只能归纳五个字“装杯被雷劈!”
一口将壶中残酒尽数倒入口中,丁寿摇摇晃晃的走下楼来。
“小二哥,行行好,老人家我如今口渴得很,只要一杯水酒润润喉就好,小二哥大慈大悲,子孙满堂。”一个鹑衣百结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老乞丐坐在太白楼的门前纠缠着刚才劝丁寿离开的小二,脸上涕泪横流。
“子孙满堂我也养不起,”小二没好气道,“你这老乞儿好生不晓事理,近日城中多了许多乞丐,慈悲心都不够分润,看你年纪大把,才舍下些吃食,竟然贪心要酒喝,快走,莫要逼我用强了。”
丁寿走到堂前恰巧看到这一幕,话说前世的某人绝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好好先生,受信息大爆炸的福,对这类社会阴暗面一向是持“借乞行骗”的眼光看待的,偏偏今日这位爷刚刚觉得神伤,又看到了这乞丐为酒伤神,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小二,来坛”刘伶醉“给他,记爷账上。”丁寿扔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店门。

一路踱步回家,丁寿才发现果然如小二所言街上乞丐多了好多,街头巷尾烤鸡烹狗、强索硬讨不知凡几,也算顾忌这是边镇重城,没到祸乱地方的地步。
离家愈近,丁寿看着天边落日,颇有近家情怯之感,“今夕是何夕,此身何所寄啊!”
“若无处寄,跟随我老人家可好?”
丁寿闻声看去,见那讨酒喝的老叫化不知何时立于身侧,揉着通红的酒糟鼻,贼眉鼠眼的看着他。
“随你讨饭不成?”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当爷们是善人,丁寿没好气道。
“讨饭倒也没什么不好,你不愿讨也随得你,我老人家走南闯北,饮酒无数,数今日你丁家的酒够滋味,娃娃又是个好心人,解了我的酒虫,就破例收你个丐帮亲传弟子,教你一身武功,行走江湖岂不快哉。”
丁寿见鬼一样看着老叫化,“丐帮?什么武功?打狗棒法还是降龙十八掌?”
话音未落,老叫化忽然飘至眼前,一手扣住丁寿脉门,“我老人家今天倒是走了眼,你到底是谁?受何人指使?”
“放手,你快放手!”丁寿直觉钻心疼痛由手腕传来,不由大叫。
“嗯?”老叫化感到丁寿身上毫无内力,松手后不由疑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
“你才是江湖中人,你们全家江湖中人。”丁寿揉着手腕跳脚叫道。
“那你如何知道我丐帮镇派武功?”
“一个叫金庸的说的。”丁寿随口应道,随即一愣,心道:“这难道是穿到武侠位面了,天龙还是射雕?”
“叫金庸的?”老叫化思索着,江湖有名姓的人物没听过这一号啊,也许是个无名小卒,看来自己真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小子毫无武功根基不说,真有它意也不会如此不加掩饰,不由笑道:“怎样?小子尝到厉害了吧,老人家这手功夫想不想学,只要你一天孝敬三坛子丁家烧酒,我老人家就教你拿手的绝技混天功。”
“哼,说到底还是为酒来的,就说少爷我也不是虎躯一震,八方豪杰纳头便拜的气场,”丁寿低头思忖,“学门功夫傍身倒是不错,就是学武的苦不知能不能受得了,看这老家伙犯酒瘾那寒酸样子也不是个盖世豪侠,”混天功“怎么听起来都像是街边卖大力丸的。
一天三坛“刘伶醉”,爷的那点散碎月例钱全填里也不够的,从家里作坊拿估计被揍的下辈子只能趴床上了,况且这丁家虽不是锦衣玉食,可也是小康人家,在这大明绝对是不错的生活水平了,再熬个几年和老大分家自立门户,绝对可以过上逍遥日子,混吃等死——哦不随遇而安才是爷们的脾气不是“于是抬头果断说出决定。
“不学!”
“不学,娃娃你想清楚,我丐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呃,若是嫌酒多一天两坛就好,入门就让你做三袋,哦不,四袋弟子。”
“知道,叫花子扎堆最多的一伙儿么,破布袋再多也是乞丐。”
“小哥,一天一坛子酒如何,想想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老叫化没察觉自己称呼逐渐变化,抬眼恰巧看到巷子里炖狗肉的几个乞丐,立刻转口道:“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眼光随着丁寿指向长街尽头的两名正在向路人强索的乞丐,不由老脸一红,再没脸说下去,身子突然拔地而起,落地已是街头两名乞丐处,先是正反每人赏了四个耳光,接着破锣嗓子嚎道,“两个乌龟王八蛋,害老人家我丢面子,哪处分舵的?”
说着如同拎着两只鸡崽子一样抓着两个乞丐,再次腾空而起,一个起落,消失不见,留下街上行人一片惊叫声。
“我擦,这就是轻功么,不像是蒙人的,”丁寿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亏了啊。”




第二章、似是故人来

丁宅坐落城南,有三进院落,丁寿自觉一路身上酒气散的差不多了,刚想喊门,突闻一阵马蹄声急,回头一看,一骑如同一朵红云般飘来,来的近前,骑士一勒马缰,奔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倏然而止。
丁寿才来得及看清眼前来客,只见一匹枣红马上端坐一名妙龄女子,脸如新月,双眉浅画,两瞳翦水,口若樱桃,一身红色劲装衬的肤如凝脂,丁寿不由呆了。
“敢问这位公子,此处可是丁龄府上?”少女盈盈一笑,开口问道。
“………………”丁寿脑子一团乱,眼前人出尘绝俗,宛如画中仙子,两世为人又何曾见过如此绝色丽人。
“公子,公子?”多次询问无果,对方只知道盯着自己傻看,少女不由着恼,“莫不是个傻子。”
“哦,哦,姑娘请了,”还算脑子没有完全坏掉,丁寿及时反应过来,“在下丁寿,丁龄乃是家兄,此处正是寒舍,不知姑娘是……?”
“哈,终于找到了,喔,少兄有礼了,在下柳如烟,乃是令兄故人,还请引见。”少女闻言笑逐颜开,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丁寿面前。
丁宅正堂上,大爷丁龄正在拍桌子,“怎么回事?刚好了几天又偷跑出去了,府中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年方双十的丁夫人也来了脾气,“你自己的弟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是一个闲得住的性子,还不是这些年你宠出来的,他真要跑,下人们看见谁又敢管。”
丁家夫人闺名李月仙,是大同府李秀才家女儿,一日举家出游,路遇强人,多亏了恰巧过路的丁龄搭救,才脱了性命,李秀才感激之下许下这门亲事,李月仙对嫁做商人妇本不情愿,碍于父亲情面只得从命,丁龄年长妻子甚多,平日里多有疼爱,从无恶声。
闻得妻子反驳,丁龄深吸了口气,呼出后缓声道:“我又没有怨你,只是他这佻脱性子如果不收一下,将来恐要闯下祸事,我又怎么对得起仙逝的父亲。”
此时丁龄长随丁七前来禀报,“大爷,二爷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姑娘。”
话音未落,一道红影闪入厅堂,“师兄,我可找到你了,这么多年不见想死我了。”柳如烟已穿到丁龄身前道。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师父可安泰?”丁龄先是一愣,随即笑道。
“爹爹一切都好,一别五年,你也不想着回来看看人家,这次废了好大劲爹才答应让我过来找你。”柳如烟娇嗔道,随即想起来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丁龄,“这是爹让我带给你的。”说完两手又自然的挽住丁龄左臂。
“呵呵,从点苍山到宣府,千里奔波,真是辛苦你了。”丁龄疼爱的掸掉柳如烟身上尘土,忽然觉得屋内气氛有些不对。
丁龄转头四顾,自家夫人气的俏脸煞白,夫人的陪嫁丫鬟小桃与自家小姐同仇敌忾的瞪着自己。
长随丁七张个嘴不知道合拢,自家兄弟神色复杂的瞄着自己,低头看见自己被抱着摇晃的左臂,不由尴尬一笑,抽出手臂对众人道:“这是点苍学艺时的小师妹,名为柳如烟。”又对柳如烟道:“这是舍弟丁寿,这是你师嫂,也就是我夫人李氏。”
“什么!?,你成亲了,你成亲了我怎么办?”柳如烟声音已隐隐有了哭腔。
“哼,”李月仙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小桃,随我回房。”转身步入后宅。
“唉,夫人……,小师妹你这是———”丁龄不由头痛,“当年一时戏语,何必当真。”
“我不管,你说我长大要娶我,如今我十七了,你却先成亲,你对不起我。”柳如烟眼泪扑簌簌掉下,抽着鼻子哭道。
“咳,”见着场面失控,丁寿收起那股醋意,“丁七,你带柳姑娘先去客房休息。”又转身对如烟道,“姑娘且先歇着,待我问明情况,倘若——”看了眼自己大哥,“倘若真是家兄负你,丁家定会给姑娘个交代。”
丁七也赶上相劝,总算把这个姑奶奶给哄进客房,兄弟二人相顾默然。
“大哥,人家都找上门了,您不会真的始乱终弃吧?”丁寿斜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问道。
面对自家兄弟的调侃,大爷没了往日的方正,“唉!一言难尽啊。”丁龄叹道。
如果长话短说,还真就不是什么始乱终弃,丁龄幼年被去世的丁老爷送入点苍派掌门柳随风座下习武,柳随风壮年丧妻,遗有幼女如烟,生来活泼,同门师兄弟非常喜爱,她却唯独喜欢腻在年长的大师兄身边,再然后就是一个小孩过家家的笑话了,一个七岁的女孩要学山下人家的新娘子,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逗她开心,待你长大,娶你为妻,丁龄二十五岁出师时都已经将自己的戏言忘得一干二净,那个七岁的小姑娘却铭记于心长达十年,闹出了今天二女争夫的戏份。
“大哥,一诺十年,人家这是情根深种啊。”丁寿酸溜溜的说到。
“胡闹,我年长她十三岁,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爱。”丁龄道。
丁寿倒是相信自家兄长的为人,再说当年柳如烟不过垂髫稚女,若是真有什么邪念,那丁龄亦可归入禽兽之流了,站起身拍拍衣服,“兄长且先安抚一下嫂嫂,小弟看看柳姑娘安置如何了。”说完向客房走去。
来至客房外,“吱呀”一声,房门开启,走出一丰腴美妇人,乃是丁七之妻倩娘,“见过二爷。”倩娘行福礼道。
“柳姑娘怎么样了?”
“还好,只是一人独坐,亦不曾用饭。”
“晓得了,且下去吧。”丁寿看着离去的倩娘背影,柳腰丰臀,摇曳生姿,暗暗咽了口唾液,那丁七真是艳福不浅。
“柳姑娘,在下丁寿,有事请见。”
丁寿敲了敲门,也没听回应,随后推门而入,只见柳如烟果然呆坐在桌边,桌上饭食未动一筷,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又哭过一次。
“柳姑娘,刚刚已与家兄谈过,当年确实是为哄你开心的一句戏言,如今敝兄嫂二人伉俪情深,又有媒妁之言,况家嫂温良恭俭,持家有度,实为难得的贤妻,总不能让家兄停妻再娶吧?”
丁寿说着话手不自觉的揉了揉前日被罚跪祠堂尚自酸痛的膝盖,心中暗骂:“什么世道,逼得大爷说这亏心话,不会又被雷劈吧。”
“戏言?什么戏言让我苦等了十年?”柳如烟哽咽道。
“额,这个,姑娘迷于执念了,可曾想过真的如此专情家兄么”丁寿道。
“我…………”柳如烟抬头欲驳。
“且住,先听在下一言,听家兄说,姑娘自幼丧母,柳前辈至今未娶,想必儿时柳前辈父代母职,用心良苦,父之深情,感之甚深吧。”
“不错,家父对我自幼疼爱有加。”柳如烟眼中有了一丝神采,想起幼时和父亲苍山扑蝶,洱海观鱼众多乐事。
“听闻令尊在姑娘七岁时接掌点苍,柳前辈贵为一派掌门,想来平日里不是醉心武功,就是事务繁多吧。”
“那是自然,点苍派为九大门派之一,威震天南,家父凭一手”回风舞柳剑“败过不知道几许武林高手,当然要精研武学,风雨不辍。”
提起点苍派,柳如烟语气中又带上了一股傲意。
“那时由家兄暂代令尊之责,带姑娘习文练武,夜恬昼嬉。”
“大师兄待我一向是好的。”柳如烟低头摆弄着衣角道。
“那姑娘可曾想过,你对家兄之情只是对令尊不能再长期伴你的一种移情,并非儿女私情呢。”
“移情?果真如此么?”柳如烟喃喃道,“我把大师兄当成爹爹,所以如此依赖,不,不可能的。”
摇着头,柳如烟语气中带有了一份迷茫,想起幼时父亲执迷武功派务,无论自己如何哭闹也唤不回如从前般宠爱自己的父亲,最多是让大师兄代为陪伴,大师兄对自己百依百顺,就如以前的父亲一般,那时心中就有一个愿望,永远陪在师兄身边,又唯恐师兄也离自己而去,撒娇耍赖的要求大师兄答应娶自己,前事种种,难道自己这么多年期盼执着的真如眼前少年所说的只是一种“移情”。
“唉,姑娘可好好想一想是否如此,这段时间若是有暇在下愿陪姑娘四处游览,北地风光不同南国多矣。”
丁寿自觉挽救了一个恋父情节的花季少女,又为自己多赢了一丝机会,不由洋洋得意。“若是姑娘痴心不改,在下愿代兄还债。”
柳如烟闻言柳眉倒竖,“竟敢轻薄于我,当我是水性杨花之人么?”
丁寿不觉想抽自己嘴巴,赶紧学着戏文道:“哎呀呀,小生失礼,还请小姐宽恕则个,小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但求展颜一笑吧。”
柳如烟噗嗤终于笑了出来,“你和大师兄的性子一点不像,真不知道是如何冒出来的。”
丁寿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老实说我也想知道,估计这只能问老天了。”




第三章、酒为色之媒

不知道丁龄用的什么办法,后宅也彻底的安静了,李月仙对柳姑娘也以姊妹相称,平日里丁寿陪同柳如烟欣赏一下塞上风光,倒也自在悠闲,丁寿费尽心思小心伺逢,引得柳如烟眉开眼笑,好感逐升。
这一日丁寿正独自在街上闲逛,忽闻身后有人招呼,回头一看,见一个二十余岁的白脸军汉,身穿鸳鸯袄,腰挎军刀,一身风尘之色,原本记忆中记得此人姓江,行三,乃是宣府军户子弟,现在边军中任职哨官,平日里两人私交甚笃,算是丁寿狐朋狗友中少有的交心的一位。
江三凑至近前,一手搭在丁寿肩上,“哥哥这几个月在镇威堡戍守,今日里才回来,听闻兄弟月前受了伤,如今可曾无碍?”
“有劳三哥挂心,些许小伤已不碍事,今日哥哥回城,小弟太白楼摆酒,为哥哥洗尘。”
“哈哈,兄弟爽利,不过酒不能由你请,理当哥哥我请你吃酒压惊才对。”
“既如此小弟就不客气了,不知在何处叨扰?”
闻言江三不由一阵扭捏,搓着双手道:“镇威堡那帮贼厮鸟下手太黑,关扑一点情面不讲,哥哥这月关饷尽数填到这帮杀才腰包,实无闲钱在外面摆酒,莫如入夜到你嫂子家中试试家常手艺可好?”
丁寿闻言会心一笑,“使得,使得,如此申时小弟登门拜访。”
江三所言嫂子实是城中一名寡妇,名唤祝玉奴,幼时与江三青梅竹马,可惜女方家中嫌江家乃军户子弟,无钱行聘,将女嫁入一蔡姓人家,也是这人福薄,难抵温柔乡销魂蚀骨,不出一年竟得急病横死了,玉奴克夫之名传出,无人再谈婚娶,守着亡夫所留薄产自在过活,江三至今无钱娶妻,许是旧情难忘,一来二去两人便做了露水夫妻,如今正是恋奸情热之时。
未到申时,丁寿便从自家出来,先是选上几盒胭脂水粉,又称了几斤猪肉,寻到铜鼓巷一处人家,轻叩门环,不时便听到院内有人出来应门,门扉打开,闪出一美貌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含情,一根银簪挽住满头青丝,身穿青色交领短袄,下系石榴红的百褶长裙,裙边露出红鞋一角,说不尽的风流体态。
丁寿拱手施礼道:“小弟恶客登门,叨扰兄嫂,还望嫂嫂莫要怪罪。”
“如此俊俏的小公子登门叨扰,谁又忍心怪罪。”玉奴闪身请丁寿入内,关上门扉道:“你家哥哥刚刚还念叨你何时过来,莫要撞头撞的路都不识得了。”
“三哥戍堡数月,恐嘴里已淡得没有味道,劳请嫂嫂施展妙手为我二人打打牙祭,再又为嫂嫂选了几样水粉,莫要嫌弃了。”
“哟,这许多水粉怕是破费甚多吧,奴已是人老珠黄,小郎花这冤枉钱作甚?”玉奴喜道。
“倒值不得什么,只是水粉糙劣,恐遮住了嫂嫂的国色天香。”
玉奴食指点着丁寿额头啐道:“脑袋撞了后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要奴家说,这头啊,早该撞了。”
“妇道人家休要乱说,兄弟莫怪,哥哥我等你好久了。”江三由中堂走出道。
丁寿拱手施礼,随即二人摆上酒席,玉奴渐次端出菜来,二人举杯换盏,饮将起来。
不一时玉奴也凑了一席,江三说他戍守镇堡荒芜孤寂,玉奴说寡妇人前是是非非着实不易,丁寿二世为人天南地北高谈阔论,引得江三瞠目结舌,逗得玉奴娇笑连连。
酒酣耳热,三人都解去外衣,玉奴解去百褶裙,露出里面藕色绸裤,脱去短袄,换上浅色褙子,敞怀未曾系带,小衣仅着粉色抹胸,衬得肌肤雪白,起身敬酒布菜胸前露出深深一道沟壑,丁寿看着那一隆丰丘眼都已经直了。
注意到丁寿目光,玉奴将竹筷在丁寿眼前一晃,嗔道:“小郎君,看些什么呢。”
引得江三哈哈大笑,丁寿低头窘迫不语。
江三一把将玉奴搂入怀中,双手在玉奴身上不住游走,道:“兄弟如今快十五了吧,还是一童男子,真真可惜了,女人个中滋味不可言传啊,不说你家长嫂花容月貌,单说那个丁七家里的倩娘吧,那身段,啧啧,简直一掐就能出水,皮肤嫩的就跟剥皮小葱似的……哎呦!”
玉奴掐着江三腰间软肉,骂道:“没良心的,老娘哪点对不起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怕教坏了小郎。”
江三连连求饶,丁寿帮着劝解,这才作罢。
“兄长,嫂嫂,小弟该回去了,家兄禁令小弟喝酒,今日里正好作坊开锅,兄长回的晚才敢出来,若是再不回去恐身上酒气被人发现。”
“不忙,且再吃几杯,若是醉了便在此处小憩,散了酒气再回家去。”二人劝道,丁寿推辞不过,便又饮将起来,最终丁寿不胜酒力,歪倒在桌前。
“到底酒量太差,还是不如我。”江三呵呵傻笑道。
“谁像你整日里只知喝酒厮杀,一副贼骨头,也不怕伤了小郎身子。”玉奴埋怨道,先寻了件衣服披在丁寿身上,又从柜中取出一壶酒道:“纠缠着不让人回家,害得这壶酒一直不敢拿出来,要是药性过了可糟蹋了。”
“放心吧,心肝,此番绝对让你满意。”江三接过酒壶,对嘴一次就饮了大半,然后揽住玉奴不停亲摸,不一时玉奴娇喘连连,“贼汉子,你可好了,奴家好热……。”
江三此刻亦是箭在弦上,拦腰将玉奴抱起,走进寝室将人直接扔在床上,未等埋怨就已将她绸裤褪下,解掉抹胸,看着玉奴一身白肉,肩圆乳挺,腰细臀肥,两腿之间乌黑一片毛发,好不惹火,立时将自身衣物也脱得干净,将阳根凑在肉缝上,不三五下,已尽根而入,大力抽将起来,玉奴是久旷之身,不时就渗出水来,两腿夹紧了江三腰跨,玉足在他臀后交叉,紧紧的裹住江三身子,恨不得只将其整个揉进自身里去。
“贼汉子,大力点,对,就这样……奴家还要……”
江三也久不识肉味,此番只管埋头苦干,阳根大出大入,每次顶到尽根,出时退到菇头处,便再大力顶入,不住手的肏了五六百抽,额头已见汗,稍稍起身,抱住一双玉腿,两手在一双丰乳上乱揉。
玉奴下面骚痒难耐,复又被摸得喘哼连连,不能言语,阴户淫水汩汩流出,沾了江三大腿湿漉漉的。
又是狠弄一两千抽,江三只觉下面快感阵阵,难以忍受,放开她双腿,抱紧玉奴,一阵快送,玉奴感到体内物事坚硬如铁,猛然一涨,晓得快要出精,挺起肥臀,不住迎凑。
江三猛地大喊一声,泄了玉奴满户精水,倒头睡去,玉奴也觉得身上沉重,懒得起身,不一刻进入梦乡。
那一边丁寿醒来已是三更,抬头不见二人,只觉口干舌燥,抬手将主位的小半壶残酒喝了干净,暗道即刻回返,应能赶在兄长前到家,便起身寻二人告辞,来到屋内只睹到床上两条白花花的身子叠在一起。
江三赤裸仰躺,已发出阵阵鼾声,玉奴俯卧在江三胸膛,如海棠春睡,一双玉乳因俯卧之故难窥全貌,酥胸压在江三结实的胸膛上,只观其半边乳肉可知其丰硕,柳腰纤细,至臀处又猛然扩张,顶起那两隆雪丘,一只玉手仍在握着胯下那条软绵绵的死蛇,嘴角不时微微翘起,当有好事入梦。
丁寿只觉口中比刚醒时还要干燥,走到床前缓缓伸出手去,将床脚锦被拉起盖住二人,终究没有忍住,借机狠狠的在那翘臀上摸了一把,只觉触感柔软滑腻,引得心旌神摇,想要再摸,又自不敢,只得摇头挥去邪念,匆匆返家而去。
到至自家,果然丁龄尚未回返,丁寿渐感身上不适,口中干燥欲裂,小腹丹田处宛如一团烈火燃烧,胯下蠢物昂然向上,如剑似铁。
却原来江三此人好酒,每次戍军归来当日必定大醉,行房时有心无力,玉奴素久了的,快活起来只争朝夕,哪里容他酒醒次日,故在其归来当天准备一壶三鞭酒,里面放了些催情助性之物。
刚刚那些残酒又被不知情的丁寿饮掉,如今这货被烧的四处寻水解渴,路过南厢耳房时,忽听里面传来阵阵水声。
丁寿走至门前,透过缝隙向内看去,只见好一派春光。
屋内放置一个半人高的浴桶,倩娘正背坐在桶内沐浴,因桶壁遮挡,只能看见两个雪白臂膀,在水汽蒸腾之中,直如剥壳鸡蛋般光滑紧致。
看起来倩娘已沐浴完毕,正用干布擦拭身子,一抬右臂,又见一个雪白玉兔倏然跳动,擦毕上身,由桶内站起,丰乳肥臀一览无遗,抬起一条玉腿欲从桶内跨出,那玉门正对房门,屋外的丁寿猛然瞳孔一缩,见一片茂盛幽草覆盖在馒头般山丘之上,还有几滴水珠在幽草边缘将滴未滴,蓬门洞开,蜂珠激张……
丁寿只觉腹内一股大火要将自己烧掉,再也无法忍受,合身将屋门撞开,直向倩娘扑去。
“二爷,您……”倩娘见人一惊,本能想要躲闪,可踩到地上积水,脚下一滑倒在地上,被扑来的丁寿压在身下。丁寿将头埋在倩娘丰乳之中亲吻,一手抱紧倩娘,一手扯开自己腰带,露出阳根,没头没脑的冲倩娘下身捅去。
“哎呦,”倩娘一声娇呼,丁寿二世都是童男子,毕竟未曾真个销魂,阳根初探却未得其门而入,倩娘却被火热硬物撞的蛤肉一缩,浑身不由一颤,口中不住喊道:“二爷……二爷不可……放过奴家吧……”
倩娘顾不得羞耻玉手下探,握住那物事只求远离玉门,却又被手中火热吓了一跳,“这才十四年纪,怎生的如此巨大,怕得有六七寸长,自家丈夫尚自不如。”
正自惊讶,忽然一手伸来抓住自己手腕拉向头顶,丁寿将倩娘两手都举过头顶,一手压实,另一手抓住一边酥胸不住揉捏,又含住另一边的乳珠大力吸吮,下身不住摆动位置挺动,阳根在茂密芳草中不住探寻洞口。
倩娘无法只好将一双紧实大腿紧紧夹在一起,夹住阳根不给其深入,丁寿只觉阳根被滑腻股肉夹得舒爽,龟棱在茂密毛发中剐蹭的阵阵酸痒,甚或几丝进入了马眼内,虽未剑履及地,可也能稍解心火,只顾挺臀耸动不停。
女子本就体弱,不一刻倩娘渐渐力气不足,两腿稍松,胯间被硬物磨蹭的已然湿润,待要认命只闻丁寿一声大喝,一股浓浆喷射而出,淋了倩娘大腿小腹尽是,屋内渐渐安息,只有丁寿的喘息及倩娘的嘤嘤哭泣声。
“二爷,你们……”丁寿回头一看,见丁七在门前目瞪口呆的看着自方二人,一阵羞臊惶恐,拎起裤子就冲了出去。
“二弟,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刚出门又与路过的丁龄撞个满怀,丁寿更不敢搭话,闷头跑回西厢自己房内,不时就听得南厢一阵嘈乱。
“早说你这样惯着他早晚闯祸,他才多大干出这等事来。”大嫂喋喋不休的声音。
“小姐莫要为了这等人生气,免得伤了身子。”这是大嫂贴身丫鬟小桃,原来自己未曾被下人看起。
“丁七快劝劝倩娘,你夫妻二人放心,此番定会跟你们一个交代。”自家大哥这次会把自己怎么处置呢。
“登徒浪子,竟做出此等下作事,真……真是看错了他。”柳如烟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丁寿吓得一哆嗦,相处几日,晓得这小丫头可是管不住的主儿,别趁大哥不备真的把自己给劈了,不敢再在家中,取了平时攒下的私房,连衣服也没多带,趁夜逃离了家中。




第四章、把酒话江湖

荒村,野店。
几辆镖车散落在店外,十余名趟子手环绕周围,除了几个望风的,其余人都用清水就着干粮,镖车上的三角镖旗无力垂落着,隐约看到“长风”二字。
店内堂上几名镖师据座用食,另有零散三四名食客,角落里一名少年食不甘味,长吁短叹,正是逃家而走的丁寿。
那夜离家身上银两不多,又不知家中何时风波能熄,丁寿不敢住大店,躲到这乡村小店指望能多熬一阵,待兄嫂消气再返家请罪,可这厮是好日子过惯了的,整日里粗茶淡饭,闷也要闷出病来。
“六爷,听闻上个月丐帮大举出关了,走的宣府路,也不知为的何事?”忽听一个黑脸镖师向居中而坐胖胖的好似商贾一般的老者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传功长老亲自出马,还不是为寻找丐帮失落数十年的帮主信物”绿玉杖“。”那个六爷捋髯笑道。
“丐帮无主已有近三十年了,一根打狗棒寻不寻有甚要紧?”另一镖师接口问道。
“这话没见识,正是丐帮无主,这”绿玉杖“才更要寻到。”
六爷夹起一口菜送到嘴中,缓缓咀嚼咽下后道,“”绿玉杖“虽小,确实历代帮主信物,长老持之号令帮众名正言顺,这二十年来丐帮污衣净衣纷争不断,仁义礼勇信五大分舵争权夺利,传功、执法二长老相互不合,堂堂第一大帮江河日下,若再不有人出来主事,这丐帮怕要在九大门派中除名咯。”
“哈哈哈,商老六杞人忧天,这帮叫花子传承千年,哪有那么容易随波逐流。”随着笑声,一个邋遢老头一步三晃的踱进店里。
“你这老家伙怎的跑到这荒郊野岭,”商六等人看起来与此人熟识,示意身边镖师让出位置,叫店家又上了一副碗筷,开口道:“老夫刚才所言可有错处,说出来刚好给后辈们长些见识。”
那老头也不客气,与众人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伏案一边大嚼一边道:“也不算错,现在丐帮的确大不如前,可其帮中人多势大,对外来投帮之人来者不拒,不问出身,虽说良莠不齐,可鱼龙混杂,总有佼佼者脱颖而出,比如现在的大仁分舵舵主出身五虎断门刀彭家,大信分舵舵主出身少林俗家,不但武功高强更与各门各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如执法长老毒丐蓝廷瑞出身成谜,可硬是跟传功长老酒鬼涂大勇分庭抗礼,门派兴衰谁能一言定之?”
众人点头觉得言之有理,邋遢老儿不知见好就收,继续喋喋不休道:“就说你长风镖局方青云、卫峰两位局主在世之时交游广阔,知交遍天下,那是何等兴旺,隐隐有”天下第一镖“之势,如今人死灯灭,镖局后继乏人,就靠卫家丫头与你老儿苦苦支撑,不砸牌子就阿弥陀佛喽。”
商六仿佛被说中心事戚然不语,其他几位镖师或长叹,更多者愤愤瞪着那老头,老家伙恍若不觉自己得罪了人,塞了满嘴食物好像噎住了,抻着脖子满座找水,仰头将一碗凉茶灌进口里才缓过气来,抹了嘴道:“商老六恁的小气,请人吃饭竟然连酒都不给。”
商六挥手止住了同桌镖师掀桌子要抽这老家伙的冲动,苦笑道:“出镖不能饮酒,这是镖行的规矩,莫老儿且忍忍,来日回京单请你这张刁嘴。”
邋遢老头撇了撇嘴,满心不甘又舍不得自己掏钱买酒,忽听旁边有人道:“长者若不嫌酒劣,可愿移驾与小可共谋一醉?”
老头眼睛一亮,起身屁颠屁颠的换了桌子,丁寿起身为他斟满一杯酒道:“在下丁寿,不知老伯怎么称呼?”
那老儿难得的没有回言,脸上似乎还有一丝不好意思,没错,丁寿确认这个刚才在邻桌蹭吃蹭喝还嘴贱的给人难堪的老不要脸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好意思。
“这老儿姓莫名言,江湖人称”知无不言“。”那黑脸镖师在旁笑道,其他镖师也都轰然大笑,笑声中充斥着几分揶揄和报复的快感。
“噗”一口酒水喷了出去,丁寿端详着眼前这位“莫言”,嗯,眼睛不大,一张圆脸,稀疏头发未带网巾,只是松散的盘在一起,晓得害臊了的确讷于言辞,可刚才那唾沫横飞的时候哪里“莫言”了,不由心中慨叹: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在下失态,莫老勿怪,平日里小可无甚爱好,就爱听些奇闻异事,刚才听几位闲话江湖颇有几分意思,还请莫老多指教一二。”丁寿陪着笑脸道。
“这位公子算是找对人了,莫老儿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可称得上是江湖中的”包打听“。”商六涵养较他人好上许多,看老儿难堪,出言捧了几句。
“不错不错,算你商老六有眼力,论起江湖中的事,谁能有我老人家明白,小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莫言被搔到痒处,得意洋洋道。
“刚才莫老提到丐帮传功长老,不知这位相貌如何,有甚出奇之处?”丁寿将心中疑问抛出。
“叫花子能有什么相貌,不都一个德行,涂大勇无非长的精神些,赤红脸膛,论气势……”莫言一挺鸡胸道,“嗯,比我老人家差的远,不过那老叫化子手底下着实硬茬,其所修混天功内力深厚,可称得上武林一绝,佐以独门混天掌,不知多少强手在他手里栽了跟头。”
丁寿闻言暗道莫非那日真错过了大机缘,不甘追问道:“那他功夫很高了,在江湖中能排第几?”
邻桌镖师闻言笑成一团,那黑脸镖师道:“小公子不吃江湖饭,有道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今日里还是武林名宿,一方霸主,保不齐明日里就栽在渴求成名的江湖后进手中,这也不是山寨聚义堂,还分什么座次。”
“孤陋寡闻,武功高低不排座次,那你”铁掌“侯坤又能在”酒鬼“涂大勇手下过上几招?”
众人闻言作色,这就是欺负人了,侯坤铁砂掌有几分火候,江湖朋友给面子赠以“铁掌”之名,若让他一个镖师去和丐帮传功长老比试,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问题是这话还不能说出口,有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都是要脸面的,谁愿在一个未涉江湖的雏儿面前承认屈居人下,莫言心胸不广,刚才被人讥笑,回口就刺了黑脸镖师一下。
商六拦住想要动怒的侯坤,笑道:“这位公子问的是你,莫老儿不要喝了酒偷懒,快回话就是了。”
哪知莫言闻言倒是卖弄起来,呲溜干了一杯酒,晃着脑袋道:“这些人里商老六年齿最长,你倒是说说江湖中有哪些绝顶高手?”
商六知道这老儿性子,也不废话,道:“如此老朽就抛砖引玉了,九大门派根基深厚,少林、武当、峨眉并为中土武林三宗,三派掌门慧远大师、无尘道长、静心师太合称”方外三奇“,必是功夫绝顶了?”
“慧远潜心修佛,足不出寺;武当代受敕封,无尘派务缠身,无暇习武,修为难以精进;静心寡欲,少与人争;这三人武功高则高矣,还不算登峰造极。”莫言摇头晃脑道。
“丐帮涂大勇,极乐谷顾缘君,漕帮金不移,恨天堡盖苍天如何?”
“江湖四怪,酒色财气,啧啧,倒是不差,可酒色财气只要沾上了人,就成了羁绊,这四位怕是无望武学巅峰喽。”
“近年江湖崛起两大势力,天幽帮起于北地,青衣楼兴盛江南,司马潇、陈士元如何?”
“天地藏幽冥,青衣满江湖。这两个帮派崛起迅速,高手众多,帮众全靠他二人一力整合,倒是颇具枭雄之姿,不过论起武学修为不见得能高过三奇四怪。”
商六被驳的多了,不由也带了一丝火气,“约二十年前江湖出现一怪人,行事忽正忽邪,心狠手辣,各派都有高手陨于他手,黑白两道多次围剿不能竞功,不知如何?”
莫言闻言静了下来,“你说的是”魔神“冷一夫,他么……”
莫言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其实也算不得。”
丁寿见他面色有异,急问道:“莫老,这冷一夫什么来路?”
莫言摆手止住丁寿话头,“既然提到了,老六你可晓得魔教?”
“魔教?可是当年武林黑白两道联手剿灭的邪门外道,早些年时老夫都在忙于陪两位老爷创立长风镖局的基业,三十年前的黑木崖之战虽有耳闻,所知不详,只听传言魔教高手如云,一教之力可抗武林。”
“呵呵,魔教兴盛之时要更早,”莫言苦笑一声,低声轻吟了一首似诗非诗的歌诀,“春风快意度关山,青萍涉水楚江寒。闲云梦鸿同天地,玉柱擎天绝世间。”
“这首诗从何而来,老夫从未听过。”一向见多识广的商六疑惑道。
“前三句说的是六十年前的八位绝顶高手,这八人有老有少,有僧有俗,却被武林公认为武中之圣,直到另一人的出现……”
“五十余年前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叫温玉柱的人物,自号天魔,创立天魔宫,败尽天下高手,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武林至尊,天魔令所到之处群雄束手,万派臣服,甚者在泰山之巅会盟武林,下令江湖各门各派不得私自仇杀火并,有争端者,可每月十五在泰山顶由其裁决,若不遵令,屠宗灭门。”
众人相顾骇然,“好霸道。”丁寿心中暗道。
“大家习武或为扬名,或为私仇,或为求利,有这样的誓约习武何用,可又无人自问能胜过温玉柱破掉这个规矩,一时间名宿耆老纷纷归隐山林,江湖倒是过了最平静的几年……”
莫言仰头干了一杯酒,“就在魔教如日中天的时候,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瓦剌太师也先叩关南下,阉贼王振怂恿英宗御驾亲征,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于土木堡,英宗被擒,关押漠北,鞑子骑兵合围京师,幸有于少保力挽狂澜,另立新君,对战鞑虏,武林中人但有一腔热血,谁又愿华夏再陷腥膻,高人隐士齐聚京城,协力守城,最终保全京城,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消息,天魔温玉柱勾结鞑虏,欲颠覆社稷,自立为王,现已在北元处签订密约,不日携一蒙古贵人走阴山小道入关,号令群魔起事,内外夹攻,共取江山。”
“啊!”众人虽明知结果如何,也不由惊呼,商六问道:“这魔教按说也是中土一脉,竟会数典忘祖,勾结鞑子,欲效五代石敬瑭事?”
“温玉柱出身来历无人知晓,密信中言其出身大漠,乃是蒙人,而且当时有一桩蹊跷,中原武林血战经月,黑白两道皆入战事,而魔教众多高手如日月双使,魔宫四灵,护教十魔无一人现身,不由人不怀疑,且那温玉柱已是名副其实的武林之主,若想再进一步,怕也只有九五之尊了,当时各派已经相信七八分,所惧者只有天魔武功通玄,可信中又提到一件事,天魔武功的出处……”
“哦?”众人突然提高了兴致,练武之人谁不想武功精进,虽然明知年代久远,与己无关,也不由想多知道些。
“蒙元皇帝忽必烈统一天下后,为防止造反,颁布禁武令,收缴所征服之地的各派典籍,交于亲信编纂,期能得到一部盖世奇书祐其国运永昌,敕令帝师密宗高僧八思巴,国师全真掌教李志常,少林主持方丈福裕耗十年心血成书,取书中包罗万象之意,正名《万象秘籍》,若是温玉柱果系蒙人,倒也前后相印,哼哼,杀天魔一人能祐大明子民无数,杀天魔一人能除武林之桎梏,杀天魔一人能得秘籍窥武道之究竟,汇聚京师的武林人士只有一个念头:杀天魔!!!”
“大明如今江山依旧,想必一战功成,天魔授首了。”一名镖师追问道。
莫言一声长叹,“众多高手在八圣率领下星夜兼程,设伏阴山古道,果然等到了天魔携一蒙人打扮者过山,群雄先用霹雳堂火器伏击,随后趁势杀出,鏖战一日夜,中原武林伤亡惨重,天魔因护持身边蒙人也伤痕累累,先中唐门暗器,最终被丐帮帮主萧万彻合身抱住,同坠深谷。”
“好好,为武林除一大患,前辈高人功德无量。”一镖师赞道。
“何止啊,破除卖国奸谋,简直是泽被苍生。”另一镖师接口道。
“七十七名武林精英,阴山一役,只余八圣侥幸生还,八位前辈都是当时的绝顶高手,怀忧国之志,又不辞辛苦潜入草原,救回了英宗皇帝,风光一时无两,被朝廷嘉奖,得武林称颂。”莫言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天魔授首,自是天下太平了。”侯坤扯着嗓子喊道。
“哪那么容易……”莫言难得叹了口气,继续道:“就在整个江湖欢庆之时,被温玉柱紧锁的魔教群魔对天下亮出了獠牙,以复仇之名丐帮君山总舵一夜被魔教夷为平地,新任帮主被杀,四大长老三死一伤,短短三月,江湖除名帮派二十一个,即便”八圣“中人也未幸免,武当名宿”掌剑双绝“楚江寒访友遇袭,浑身溃烂而亡,天禽老人关千山返回雪山途中中伏,被魔教日月双使耗得油尽灯枯脱力而死,整个江湖风声鹤唳……”
众人听得入神,商六不由追问道:“后来如何?”
“残余”六圣“号召武林组成”伏魔盟“与魔教抗衡,双方厮杀近二十年,那二十年的武林史可谓字字鲜血,正邪高手陨落不知凡几,因不知魔教巢穴所在,终难毕其功于一役,直到”六圣“中的”天地仙侣“探得魔教老巢位于落雁滩黑木崖,趁魔教不备,伏魔盟倾力一击,捣毁魔教总坛,此战历时一月,黑木崖陈尸上万,饿鹰蔽日,武林中高手丧尽,度过了这沉寂的三十载。”
众人听毕深呼出一口气,不想几十年前的武林竟如此动荡,商六沉吟问道:“那这冷一夫……?”
“冷一夫行事只求快意恩仇,不问正邪,与当年的魔教作风极为相似,又自冠以”魔神“之名,据闻当时已经有人怀疑他是魔教余孽,准备请几位高人出山,但他又突然销声匿迹,留给武林又一个未解之谜。”
商六欲言又止,侯坤看他面色有异问道:“六爷,您还知道些什么?”
商六展颜强笑道:“莫老儿都不知道什么,我还能比他知道的多么,呵呵……”
“不错不错,你商老六倒有自知之明。”莫言大笑道。
“那”万象秘籍“呢?可是那几位前辈得到了?”丁寿问道。
“天魔与萧前辈同时坠谷,尸骨无存,莫说秘籍了,就是丐帮的帮主信物”绿玉杖“也同时遗落,丐帮前后三代帮主陨于魔教之手,如今帮中群龙无首,镇帮之宝也无踪影,这帮花子也着实可怜。”
话虽这么说,莫言脸上可不像露出怜悯之色。
“今日听众位之言,大长见识,这顿酒菜还请赏面由小子会钞。”丁寿拱手笑道。
众镖师闻言大喜,道谢后坐下开始胡吃海塞,这两年长风镖局生意不好,难有些大买卖,虽说碍着卫大小姐和六爷的情分没有另谋他就,可大家口袋银子都不富裕,难得有个冤大头愿意请客,白吃的便宜占一次是一次,毕竟自家没有莫言的脸皮和口才到哪儿都能吃着白食。
这顿饭直用到午后,商六侯坤一再催促,沟满壕平的几位连同莫言才起身上路。
“娘的,功夫怎么样不知道,这饭量真是一个赛一个,这样下去再有三天就该打道回府了,也不知道家里面的事平了没有,”丁寿掐着干瘪的钱袋愁眉苦脸,“要不换个便宜点的房间,可爷哪丢得起这人啊。”




第五章、暗香潜入夜

深夜,一灯如豆。
丁寿在榻上辗转难眠,最后披着被子盯着桌上灯火发呆,忽觉一阵微风,灯火一闪,房内多了一条白影。
“有鬼!”丁寿刚想惊呼,一只柔荑已然挡住了嘴巴。
“公子救命,有恶人追索,且容我暂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美容颜,丁寿不由一呆,不由点头道:“无妨,可我这里无处藏人啊。”
那白衣女子环顾,这间屋虽名为上房,可只有一桌一榻,无多余家什,那女子犹豫是否要另觅藏匿之处,忽听店外一阵嘈杂,接着听闻店门被踹开,一帮人进店的声音。
“把守四周,莫叫那小娘皮逃了。”
“小二,店内可见过一个二十余岁的白衣女子?”
“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搜便了。”
白衣女子自忖出去必被发现,又回眼看了一下床榻,翻身上榻,缩在靠墙处,一展棉被道:“还请公子靠过来,用身子挡住我。”
丁寿已知其意,依言而行,这小子年纪虽小,身量却大,贴紧身后娇躯,将自身与床榻墙壁组成个三角形状,盖上棉被后倒是难以发现身后那娇小女子身形。
二人刚藏好,房门已被人踹开,呼啦进来四五个人,俱都身着白衣,为首的是一名青年,面色冷峻。
“你……你们什么人?为何擅闯他人房间?”丁寿半真半假的惊叫道。
那青年斜睨了他一眼,似不屑回答,将头转了过去,身边一名大汉道:“小子,适才可曾见过一个美貌女子?”
“美貌女子,自然见过。”
众人闻言面露喜色,连那青年也转过头来,躲在他身后的女子心中一紧,手上内劲蓄势待发,只要这小子泄了行藏,先把他推出去挡一挡,再觅逃路。
丁寿浑不知自己已经要被人当成靶子推出去,摇头晃脑道:“余适才于梦中见一女子,其状甚丽,窃以为巫山神女也,才貌上古既无,世所未见,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吾欲效襄王以求连理,然其时尔等不告而入,坏吾好事,罪何当之。”
这通云山雾罩的说辞,几个大汉听得如坠云里雾里,“这小子叽叽歪歪的在说什么啊?那小娘皮在哪他说了么?”
那青年嗤笑道:“这酸子刚才做了春梦,还没来得及成事被我等打断了,怪我们呢。”
“哄”的一声,一般汉子笑了起来,“这小子有趣,真想把他抓走平日给爷们解闷。”
“这穷酸说的话你听得懂么,难道捉回去当相公,也只有少教主这样文武全才的人才能知晓。”
“天下的官都让这些大头巾当了,可见皇帝老儿昏庸无道。”
这时一个高瘦老者进得屋来,“少主,没找到人。”
那青年眉峰一皱,“人到底进了店里没有,可曾看清?”
“这个,”那老者露出一丝赧色,低声道:“下面人说看到白影在店外墙脚一闪就不见了,想必是进了店内。”
“一帮废物,那贱人在江湖中出了名的鬼灵精,难说不是故意引人发现,声东击西,尔等竟然不加详查,误了父亲的大事。”那青年训起人来不假辞色,那老者面色不豫一闪而过,俯首连连称是。
那青年转身挥手,顷刻间闯入店中的一干人等撤了个干净,只听得屋外店家与客人的抱怨和收拾座椅的声音。
丁寿长出一口气,暗叹幸好这身子的前主儿打小时就被逼着读书的底子还在,掉了几句书袋把人骗走,这才发觉身上已被汗水浸透,背后的两团柔软触感更加清晰,连忙转身却与同时起身的白衣女子碰到了一起,朱唇点面,一股诱人体香扑鼻,这货的胯下蠢物竟又昂然而起。
那女子被撞后脸上先是一丝羞红,随即展颜,抬手准备道谢,却无意在被下碰到那物件,一愣后噗嗤一笑,把个丁寿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毕竟被陌生女子发现“一柱擎天”着实不雅,只管没话找话,“不知姑娘芳名?因何遭人追赶?”
“不用姑娘姑娘的叫了,不是姑娘好些年了,”那女子一拢鬓边散发,“夫家姓南宫,行三,一般人都称我南宫三娘,至于为什么半夜遭人追,公子就莫要问了,无端平添凶险。”
丁寿闻得此女已嫁,心中不由怅然若失,又听到语气中的轻视之意,不由脱口道:“我虽不会武功,可也能为姑娘……为三娘舍此残躯略尽绵薄之力。”
三娘面露讶色,旋即笑道:“小郎君的心意领了,我平日少受人的恩惠,也不喜欠人情,今日你帮我脱了场祸事,我便帮你解决桩麻烦事。”
丁寿纳闷自己有何麻烦可解,三娘又重新倒在榻上,娇躯往下一缩已躲到棉被中,丁寿还未开言,便觉一双巧手已将自己的裤子撸下,大腿上一团温润靠了上来,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阳根,一只手掌托起阴囊不住摩挲。
丁寿只觉的一股烈火直冲顶门,一把掀开了棉被,看到的是那白色背影斜倚在自己小腹上,腰臀蜷在一起,勒起一条紧绷的曲线,大着胆子伸出右手摸向翘臀,刚触到那隆玉山,她便腰肢一扭,避了开去,随即将身子翻了过来,面向丁寿道:“只许看,不许你动。”
这时候你让他把手剁了这厮也只能恨刀子不快,丁寿立即把手枕到脑后不住点头,那昂然之物也是随着摇头晃脑。
三娘一手将散落的几丝长发别在耳后,一手握住阳根,丁香一吐,前后来回扫了一圈菇头,美得丁寿身上一颤,就觉得一片温热湿腻密密包裹上来。
丁寿咬紧牙关,嘶嘶的吸着冷气,半眯眼帘,见三娘靠坐在他腿旁,螓首低垂至他胯间,檀口大张含吮一根似乎能将她小嘴撑裂的阳根。
只见她在含吮中,不但频频舔吸,而且螓首还不时忽抬忽垂的套吮,有时还会缓缓低垂螓首,使双唇紧贴至胯间肌肤,将阳根尽根吞吮,尔后又缓缓高抬螓首,使阳根又逐渐脱出朱唇,如此一上一下的未曾间断,丁寿何时享受过如此口技,不到一刻就觉腰间一麻,一股阳精激射而出。
三娘手中阳根精管一涨时已然脱口闪开,不料想这次喷射量多劲足,虽躲开大半,还有几滴射在娇颜上,掏出香帕擦拭干净,狠狠的瞪了丁寿一眼。
丁寿自是不好意思,可叹一月内两次丢精一次用腿一次用口,从未真个进入销魂洞,见三娘整理衣物,起身欲走,急忙拉住道:“你哪里去?我喜欢你的很,不要走好不好。”
南宫三娘面露异色,看他眼中热切迷恋,心中不由一软,复又坐在床边,丁寿坐起将头搭在她左肩,嗅着阵阵幽香,两人无言片刻,三娘右手轻抚着他的鬓边,“你呀,真是个孩子。”
丁寿开口欲言,转瞬唇上一团温热,正要体会那诱人香津,突觉得腰间一麻,一阵困意袭来,不由的沉沉睡去。




第六章、种玉别家田

时已正午,刺眼阳光将丁寿照醒,房中佳人无踪,空留床边一方香帕,丁寿怅然若失。
忽听得店外喧哗声起,似有大队人进了店内,丁寿担心是否昨夜那帮人又再返回,赶紧起身穿戴整齐,走出房门。
见大堂柜台前一名老者正与掌柜就客房分说,言及众多下人挤挤无妨,但自家主人必要一间上房,掌柜告罪店小上房只有一间,已被一名公子长期包下云云。
正好看见丁寿出来,掌柜立即将他拉了过来,道:“这便是那位公子,老都管,您若要上房只管与他商量便是。”
老管家施礼,道:“这位官人请了,老朽张福,敝主人因身体不适,需暂在此店打尖,闻得仅有的上房已为官人先登,小老儿有一不情之请,请官人移驾通融半日,隆情厚谊自有一份酬答。”
丁寿见那老者虽说一身仆从打扮,但举手抬足都有大家礼仪,想必是官宦人家的管事,与这店家说事却不报家门,不以势压人,心中先自多了份好感,正巧自家盘缠将尽,借个由头正好换房,那老者闻听道谢,回身禀告自家主人。
丁寿没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了换了间房,刚进门就忍不住以手掩鼻,以前住上房只感觉那店伙阴了自己,现在这房中的霉味算是证实了自家这阵子住的果真是“上房”,犹豫着是不是收拾收拾直接回家跪祠堂,忽听有人敲门,那老管家言自家主人略备薄酒请他移步答谢。
丁寿随人来至大堂,见一紫袍老人,相貌清矍,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施礼。
那老者笑挽起他,“白日行路,家中女眷染了暑气,只好觅处修养,不想鸠占鹊巢,还望公子海涵。”
丁寿连道不敢,两人就坐饮酒闲聊,丁寿自言宣府人士,离家求学,细谈乃知老者名张恕,原是京城御史,外放平阳知府,因急于赶路害的女眷不适,才住了这乡间小店,闻听让房之人乃一儒雅公子,便请过叙谈,以解旅途烦闷。
丁寿又起身欲行见官之礼,被张恕拦住,言忘年相交平礼即可,两人相聊甚欢,这倒霉身子以前读的诗书好歹没有全喂了狗,席间没有出丑。
张恕直言知音难觅,又叹忙于公务无暇教后宅读书明理,欲聘丁寿为府中西席,教女眷读书。
丁寿自知才疏学浅,肚子里这点墨水是那位倒霉鬼被丁老大硬逼着学出来的,迎来送往待人接物或许不至出丑,但相处久了定然露馅,当下连连推辞,不敢答应。
张恕言每月束脩十两,丁寿立即欣然欲往。
张恕立即着管家张福请出女眷行拜师礼,未几,一名身穿翠绿曳地长裙的艳丽女子随张福而来,福礼请安,张恕旁言这是爱妾瑞珠,丁寿知大明官员外任不可带正妻,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为其幼女开蒙,却不想是教导其爱妾,看她体态婀娜,媚眼如丝的样子,遮莫张府台嫌自己头上官帽不绿么。

平阳府治所为平阳县(现临汾),所谓平阳也,以其地在平水之阳而名,东连上党,西界黄河,南通汴洛,北阻晋阳,古来乃兵家形胜之地,商旅通衢之所。
此时平阳府衙后宅内丁寿愁眉苦脸的拿着一本《中庸》,看着伏案书写的女弟子瑞珠一手工整的蝇头小楷,自愧的都想一头撞死。
这小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用得着他开蒙,什么忘年之交一见如故,张恕那老东西是拿自己当笑话么。
“嗯,夫人,府台今日去别县公干,在下于后宅久留不便,这便告辞了。”
既然正室不住,丁寿很知趣的从不提“如夫人”三字。
“有劳先生了,请且稍待,饮杯清茶再走。”女弟子笑靥如花,丁寿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清茶入口后不久就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面前美人面貌也模糊不清,想强撑着站起来,身子却不自主的倒了下去。
丁寿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了那一夜的南宫三娘伏在胯下含着宝贝吞吐不定,梦到了倩娘沐浴时的丰腴惹火身子,只感到欲火沸腾,搂住两具雪白丰满的身子左拥右抱。
南宫三娘含笑亲吻着他的阳具,倩娘也不如那夜般抗拒,将一对丰乳压在他的胸前不住厮磨,自己再也忍受不住,推到倩娘挺起肉棒便向她那鲜红肉缝捅去,急切间却不得其门而入,三番五次总是滑开,丁寿急得满身是汗,求助的看向三娘,玉人却不见踪影。
倩娘伸出玉手握住肉棒,轻轻撸动,“二爷莫不是银样镴枪头,有临门谢恩的隐疾。”语含讥诮,丁寿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被下身快感刺激的脊椎发麻,一股热流喷薄而出。
丁寿大叫一声,睁开眼帘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看到靠在身边的既不是南宫三娘,也非倩娘,而是身披薄纱的瑞珠,薄纱里面一双玉乳只隔着层薄薄的绯色束胸,整个贴在他胸膛上,紧绷绷地很是好受,还有她那股淡淡体香,幽幽地送进鼻内。
丁寿正体会这软玉温香,忽觉下身有些凉,大腿根湿滑一片,低头看却是未着下裳,瑞珠一只手上滑腻腻的满是腥味的白色粘稠液体。
“夫人,你……”丁寿窘态毕露,这叫什么事,自己这身子莫不是真有早泄之症,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嘘,别说话,弟子今日报答小先生师恩。”瑞珠浑不在意说道,取了香帕拭手,将身上衣物脱个干净,随后又把丁寿剥个精光。
伸手握他的半软肉棒,瑞珠上下套弄了几下,纤纤玉指在他大腿根部轻轻抚摸,滑腻香舌缓缓在他胸前回绕,京师名妓果然不同凡响,略施手段便使他下面的阳根,再度又硬又翘起来。
雄风再起,丁寿有心思打量起此时的瑞珠来,见她双乳高耸,腰肢纤细,下体如同小山丘般鼓起,浓密毛发将那诱人蜜穴遮住,只看得他喉咙发紧,想伸手去摸,可饮那杯茶后却四肢乏力,只有肉棒更加坚挺,如同旗杆直直立着,只憋的这厮两眼发红,至于张府台,他是哪位,干什么的。
“嘻嘻,恢复的挺快,你的宝贝不赖嘛!”
这是时候的丁寿,四肢大张已经美得无法答话。
瑞珠套弄一阵,又将琼鼻靠近,细细闻取男人独有的气味,不由心中一阵荡漾。
伸出了舌尖儿,先在马眼上舔了一下,马眼上分泌出的透明液体,滑溜溜的流至舌头上,瑞珠先用舌头,在整根的肉棒上来回上下舔了个够,连那两个卵蛋也不放过,含在嘴里轻轻的用牙齿咬着,咬得他全身不停地发抖。
丁寿嘴里哼道:“麻,酸,好舒服。”他的肉棒更加暴涨了起来,菇头狰狞,青筋暴露。
此时瑞珠正张开小嘴,含住他的大菇头,并用牙轻刮着棱沟。猛然胀大的菇头涨得她嘴又酸又麻,轻轻吐出道:“瞧你年纪不大,这个玩意却出奇的大,将来再长大了怎么得了。”
丁寿闻言喜道:“还能再长?”
“你今年还不到十五吧,大明洪武令:男子十六方可成婚,你啊,”来日方长“呢。”瑞珠点着菇头笑道。
“可是……我很快!”丁寿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瑞珠轻笑:“别担心,你从没尝过女人滋味,第一次快是难免的”,俯到他耳畔,用能腻死人的声音说到:“有奴教你,保你这根坏东西能成女人的恩物。”
“好好好,那将来我定让你舒服个够。”小兄弟还堪大用,丁寿喜不自禁。
瑞珠听得高兴,低头吸着更加卖力,她把头前后的挺动,把整根肉棒,都吸到了自己嘴里,用喉咙卡住肉棒,停顿一会再吐出,吸口气又整根吞下,如是再三,吮得他的肉棒都是口水,直往下淌,将他的毛发都淋湿了一片。
瑞珠吐出肉棒,抬腿骑到丁寿身上,用手扶着肉棒,对着自己穴口,缓缓地坐了下去,由浅入深,身子起落由慢到快,一双玉乳来回晃动,丁寿口干舌燥,可惜手不能动,瑞珠如知他心意,前后挺动时俯下身子,将椒乳在他脸上磨蹭,丁寿张口将乳珠含在嘴里,舒爽的瑞珠大声呻吟。
快感阵阵,丁寿感觉自己又要爆发,瑞珠感觉体内肉棒猛地一涨,伸出右手中指,探到二人交合之处摁住丁寿会阴,“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对,就这样,慢慢的……”
丁寿原本要泄的感觉被她一按宛如关上闸门,硬生生憋了回去,看到他呼吸重又平稳,已稳住不动的娇躯再度挺动起来。
如是再三,丁寿肉棒越来越硬,瑞珠也快到巅峰,被刺激的尖叫起来。
“好,好舒服,好烫,真是人小鬼大,不行了……”
经她最后一阵狂拔猛坐,丁寿大吼一声,热流滚滚,瑞珠也瘫倒在他身上娇喘不息。
丁寿感觉到手臂渐渐能动,抱住身上娇躯,问其根由。
瑞珠轻咬着他的耳垂告其缘由,原来张恕身有隐疾,有子嗣之忧,老而无后家业无人继承,便是亲族同窗背后议论也是如芒在背,便生出了借种生子的主意。
京城内耳目混杂,稍有不慎就是满城风雨,于是此番上任带上从京城青楼神仙居赎身为妾的瑞珠,就是想在任内将此事办了,不想未到平阳,路上便遇到了丁寿,相貌还不错,更重要的是离乡背井,京师平阳两地都无熟人,遂入了两人的眼,成就了今日之事。
丁寿这才明白,又纳闷这事直说不就是了,二爷一定好好配合,何必弄得下药这么麻烦。
瑞珠对丁寿翻了个白眼:“天知道你是不是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傻书呆子……”




第七章、天无绝人路

阴山小道,逶迤曲折,细雨蒙蒙,春意陡峭。
十余辆大车载着货物迤逦前行,离车队后面不远处,一老一少安步当车,尾随而行,那少年长身玉立,一袭青衫,一手支着把油纸伞,将自己与老者罩在伞下,不是丁寿是谁。
那老者转头缓缓道:“人老了毛病就多,这几日窝在车里时间久了气血不畅,只得下来走走,还劳累丁公子撑伞,小老儿罪过了。”
“您老哪的话,坐车时间长了在下腿脚也有些酸麻,又不好误了大队行程,此时正好借机下来溜溜,实是借了福伯您的光了。”
这老者正是张恕管家张福,也不知是不是丁寿种子太好,两个多月的功夫,瑞珠红信未至,请了大夫号出喜脉,张恕大喜过望,摆酒庆贺,席间就说贤弟离家日久,怕是家中想念,近日正有门下商队出关采买,回程恰好走宣府,可与老管家同行,如何如何说了一通。
丁寿如果还没明白这是让他这便宜爹趁早走人的意思,两辈子可算活到狗身上了,于是宾主两欢,本来丁寿还想临行前与瑞珠告别,再好好体会下温柔乡,怎奈张府台防他同防贼一样,连内宅都进不去了,到日子只好灰溜溜上路。
丁寿眼见离车队越来越远,道:“福伯,我等要快些了,莫要与车队差了过去。”
“无妨,这阴山小道一面悬崖,一面峭壁,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断不会错过去的。”说着张福从腰下摘下一个酒囊递给丁寿,“风寒露重,且饮一口驱驱寒气。”
丁寿道谢接过酒囊,将伞递给张福,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顿觉火辣辣的一股热气直通胸腹,周身也暖了起来,赞声好酒。
“自是好酒,”张福笑道,“丁公子十五了吧,平日闲聊觉得公子自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罪,在这世道里比太多活到五六十的人都快乐的多。”
丁寿闻言有异,再看张福的笑容有些古怪,“福伯此言何意?”忽感到腹内一阵绞痛,手按腹部,“你,酒里有毒!”
“呵呵,公子莫要怪我,只能怨你涉世未深,有些事情还是死人的嘴更严的。”原本慈眉善目的张福脸上露出了凶相。
“我,做鬼,也放不过你们。”丁寿惨叫。
“公子且先去,见了阎王只告小老儿一人即可,再过个十年八载,老朽下去陪你。”说着张福抬腿将丁寿踢下了悬崖,抬头看雨已收住,顺手把油伞也扔了下去,然后转目四顾,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不好了,丁公子酒醉落崖了。”
丁寿从空中坠落,只觉耳中呼呼风响,耳目鼻口都被吹得疼痛起来,下坠越来越快,只感觉人都要晕厥过去,连腹内绞痛都暂时不觉了,张嘴强呼叫“救命”就真的晕了过去。

待睁开眼睛,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浑身疼痛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丁寿觉得自己八成进了地府,刚好可以跟阎君爷好好聊聊,别人穿越都是种马,自己被雷劈穿了一回刚撒点种子还没见收成就回炉了,总得讨个说法。
“小子,醒来了就别再装死,起来回话。”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丁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自己似乎在一个山壁上的洞里,山洞尽头模糊坐着一个人影,山洞里散落着一些东西泛着白光,天,竟着一具白骨。
“你到底是人是鬼?”丁寿大骇,原本和阎王盘道的心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本座非人,因为世间无人如我;本座非鬼,因为地府厉鬼俱都怕我,本座乃自在天魔,魔中之魔。”那人傲然道。
丁寿定了定神,暗掐了自己一把,疼,说明没死,放下心来道:“在下可是前辈所救,大恩不言谢,请问前辈尊姓大名,小子必铭记于心,日诵夜祷为前辈祈福。”
“呵呵,我尊姓大名,哈哈,我是谁,桀桀,谁是我……”那人怪笑不止。
“遮莫是个疯子。”丁寿暗想。
笑声戛然而止,怪人摸着墙上被他画出的印记,数了很久,“一万九千二百三十八天了,五十多年了,朱祁镇小儿可还活着?”
“哦,现在是弘治十五年,英宗皇帝已经驾崩了近四十年。”丁寿隐隐觉得知道这人是谁了。
“那小子连四十岁都没熬到,我却熬了这么久,哈哈,哦,英宗么,还混了个不错的庙号。”
“晚辈斗胆请教,前辈可是当年的天魔温玉柱?”丁寿硬着头皮问道。
“嗯?你这娃娃怎么知道本座的名字,方才与你驱毒时明明感应到你并无内力,不是江湖中人。”
丁寿于是把如何听闻到关于天魔的消息竹筒倒豆子讲了一遍,连温玉柱被人怀疑蒙古奸细和自己给人播种被暗算这些事都没瞒着,客观陈述就讲究个实事求是么,爷就不信这个老疯子费劲把我救活会为了这点事再把自己扔出去。
“你小子也是个妙人,借种这样的事想都不想就干了,视礼义廉耻如无物,有意思,”怪人连连点头,颇有“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的风采”的认同感。
“就是事情办得不长脑子,你也不想想张恕既不肯在京城找人,又不愿在任地平阳寻觅,单单找了你这么个半路相逢,没有半点来历背景的毛头小子,还不是为了灭口方便,还真以为是你品貌双全么,哈哈……傻瓜!傻瓜透顶!”
怪人嘲讽模式大开,丁寿一点脾气没有,打是明显打不过了,骂?丁二郎倒是有几分自信能赢得骂战,可这和找打有什么区别。
算了,好歹救了自己一命,权当给人讲笑话了,二爷很能为自己排解心情,等怪人笑够了,丁寿才又问了一句:“未知晚辈适才所言可是?”
怪人这才仿佛想起,“唔,本座的事你说对了一半,至于另外的一半么,嘿嘿,本座五十年前叫温玉柱,一百年前的名字应该倒过来,朕唤作朱—允—炆!”




第八章、魔头诉往事

南山山麓,松柏苍翠,花卉繁荫,正是怡人踏青时,此时却只见人影纷飞,刀光剑影交错,忽听一声大喝,七八条人影倒飞出去,居中站立一人三缕长髯,峨冠博带,负手而立。
“燕逆鹰犬,不知死活。”
倒飞出去人中唯一能踉跄站定的一人抹去嘴边血迹,“方孝孺,天下归一已是定局,你们这些建文余孽不识天命,我纪纲必拿尔等归案,到时恐怕你九族不保。”
方孝孺一摊手道:“十族又如何,你有本事只管来拿。”
“哈哈,久闻方大学士”浩然正气“功力淳厚,今日咱家请学士指点一二。”一名三十多岁的魁梧宦官甩手将身上猩红大氅扔给身边番子,踏进场来。
“早闻燕逆座下三宝太监武艺高强,战功赫赫,今日正好领教。”方孝孺凝神守一,如渊渟岳峙。
郑和微微一笑,猱身向前,快如鬼魅,方孝孺一掌拍出,似缓实急,郑和身形一晃,又从另一面攻入,方孝孺侧身再度拍出一掌,只见郑和身形再变,如同鬼影绕着方孝孺四下纷飞,翩若惊鸿。
方孝孺不变应万变,身似陀螺般旋转,只是挥掌退敌,浩然正气充斥方圆数丈内,不给郑和靠近之机,转眼间已过百招。
方孝孺暗自焦急,自忖身法绝快不过郑和,如此耗用真气退敌,时间久了必是自己支持不住,只有速战速决,抬手再次将郑和逼退,身形一转,露出肋下空门,郑和果然出手,变转身形,一抓向他左肋袭来。
方孝孺叫声来得好,倒转阴阳,身子已然倒转而起,头下脚上将浩然正气运到极致,双掌向郑和头顶拍去。
郑和嘴角向上微微翘起,两掌举火烧天,“咱家遂了你的愿。”
随着两人接近,便似有天地澎湃之力迸发而出,一股股无形的气流激荡碰撞,激得站在一边的厂卫番子衣袂飞扬。
待得四掌接实,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冲天巨响,“波”的一声好像空气撕裂,四周苍松翠柏落叶如雨,周边的厂卫番子纷纷站立不住,功力浅的甚有晕厥,纪纲伤上加伤,一口鲜血喷出。
转瞬间场中方孝孺已被凌空震开,倒飞出去,直至背后撞到一颗两人环抱的大松树才停止,嘭的一声,那棵松树晃了几晃如同要折断一般,反观郑和双足入地足有半尺,脸上青气三现,便又恢复正常。
“盛,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不知阁,阁下使得何种武功?”方孝孺脸色灰白的断断续续问道。
“葵花宝典。”郑和淡然答道。
“葵,葵花宝典?”方孝孺好似衰弱的立刻就会死去。
“天地为我而生,万物为我所用。”郑和耐心的讲解,仿佛私塾里跟一个启蒙学生讲授做人之道。
纪纲在一旁却无法等待,“方孝孺,如今你已被擒,识相的快说出建文下落,否则我锦衣卫北镇抚司四十八套酷刑可不是吃素的。”
“哈哈,咳咳,”方孝孺咳出一口鲜血,“果然是走狗,现在就开始狺狺狂吠,你们都上当了,老夫在此拖住你们,陛下早已乘船出海,将来召集忠义之士,夺回社稷,看你们这些逆贼走狗是何下场,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声音渐熄,一代名士阖然而逝。
郑和此时已在身边番子伺候下系上大氅,轻喝:“回厂复命。”
众番卫躬身应命,纪纲急道:“慢,郑公公,方孝孺临死说辞不足为信,那建文很有可能还在这山中,不如我们大举搜山,实在不行举火烧山,断不能让钦犯逃了。”
“纪大人,万一方孝孺临死吐真言了呢,咱家还要调集水师出海寻觅,不能在此耽误了。”
看纪纲还要再言,郑和声音转冷道:“东厂做事自有东厂的规矩,纪大人若要搜山请自便,恕不奉陪。”
纪纲暗骂若不是锦衣卫高手此番损失殆尽,谁会低眉顺眼的求你这个阉人,若建文身边再有个把方孝孺这般武功的,自己死都没地埋去,偏偏陛下对这个阉奴甚是宠信,这个仇又没地报去,当下陪着笑脸道:“纪某自然唯公公马首是瞻。”暗骂回去就找几个奴才阉了,好好炮制一番就当出这口恶气。
郑和待锦衣卫与东厂番子带了方孝孺的尸身撤下,自己却没有急于下山,而是向东走了数十步,对着一丛灌木躬身施礼道:“上天即有好生之德,吾辈不敢逆天行事,贵人须知天下一家,勿要再起兵戈,放眼九州四海,庙堂不过一隅也。”言罢飘然而去。




第九章、拜师学艺

丁寿脑子有点乱,葵花宝典,郑和,这TM哪跟哪啊,迟疑道:“您当时……?”
“不错,当时本座正是在那处密道内,不想他早已发现,观其与方师傅生死之战,慨念武学之道,浩如烟海,所幸从宫中逃出时带的宝物里有一部奇书……。”
“可是《万象秘籍》?”丁寿眼睛一亮。
“正是,当年蒙元皇帝编纂出此书后,不过数十年便江山易主,十一位皇帝却无一人练成此书中武功,书中所载的武功浩瀚繁杂,练气之法不一,兼学极易走火入魔,幸好此书由八思巴等人编纂后,又经了一位奇人校对,他发现了其中奥妙,于是去芜存菁,创出一部附录名为《天魔策》,内载多种武林奇功,其中一套天魔无相神功,运气法门独特,可任意施展各门派武功,可惜鞑子皇帝们只知贪练其中的天魔极乐心法,堕入肉欲不知自拔,纷纷早亡,于是此书被列为元朝内廷禁物,中山王徐达北伐大都此书遂落入明宫,皇祖鉴于蒙元之祸,禁令朱明子孙习之,社稷倾覆,吾命何所惜哉,遂不顾皇祖禁令,修炼其所载武功,十年间已有小成。”
“不知那位奇人是哪个,竟然一人为三位高人拾缺补遗。”
“那人名唤刘秉忠,字仲晦,道号藏春散人,入释法号子聪,身兼儒释道三家之长,武当祖师张三丰与其是忘年之交,张真人年轻时多受其提点。”
朱允炆继续道,“待某神功有成,吾便去寻郑和那阉人的晦气,若胜不过他,也无谈杀燕逆谋复国,谁知结果……”
“败了,”朱允炆苦笑道,“于是又勤练十年,还是败了,直到第三次比武,此时燕逆已死,复国之心也淡了,只是心中的执念仍在,于是在他第七次出海前再度比试……”
“难道这次也败了?”丁寿郁闷的问道,如果三战三败,那帮武林人士当年打出狗脑子抢什么武林秘籍,直接切了进宫不就得了。
“这次胜了,郑和重伤,在此次出海不久就亡于途中,”朱允炆脸上神色开始不对,“可三十年来郑和七下西洋,扬威异域,死后哀荣,修庙立祠,我朱允炆被人谋朝篡位,不能保全妻儿,功业不及一阉人,此身何用!”
“天下九州四海,庙堂不过一隅也。郑和之言壮哉,于是我搜罗靖难旧臣遗孤,按其资质传授武艺,创立天魔宫,一统江湖,为止戈武林,于泰山订约制止门派私斗,哈哈,这也是前无古人吧。”朱允炆陷入自身的成就感里狂笑不止。
“那可未定,堵不如疏,这样强加的和平未必不是此后混乱江湖的隐患。”丁寿不自觉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朱允炆厉声喝道,任谁自以为是的功绩被人臧否都是难以忍受,何况朱允炆帝王之尊。
妈的,拼了,大不了被这疯子扔下悬崖,继续找阎王聊聊,丁寿暗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恩怨多了就成江湖,强令江湖止戈只不过把恩怨隐藏更深而已。三月之间,灭门二十一个,难道全是天魔宫一己之力么,此后几十年血雨腥风,不过是把前些年未了的仇怨报个干净,因为有恩怨,江湖中人才能苦心练武,各派武学才有精进,正所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丁寿顾不得提前照搬达尔文理论,反正也是得罪了,索性得罪个够,“反之朝堂之上更应一力求稳,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倘若当初削藩能徐徐图之,不逼人太甚,以燕王府八百余护卫,怎敢横心做博浪一椎……”
丁寿还没说完,朱允炆一声大喝,丁寿顿感胸口如被锤击,晕了过去。
良久,丁寿再次睁开眼睛,胸口烦闷欲呕,眼前金星直冒,耳边响起的声音苍老无力,“你醒了,我的故事还没讲完,你还愿意听么?”
“晚辈洗耳恭听。”丁寿不怕死,可这老家伙明显有点精神失控,这么着老活受罪可挺不住。
“土木之变,朱祁镇小儿被掳,朱明子孙岂能沦落异族,于是本座只身潜入大漠,闯入汗帐,救出了那小子,带返京城。”
“这么说,五十年前在阴山被伏时那个蒙古贵人就是……”
朱允炆点头,“就是那小儿。”
“呸,什么武林正道,江湖前辈,一群沽名钓誉厚颜无耻之徒,那您当时为何不解释?”
“对他们解释何用,他们又何须要解释,本座又何必对他们解释。”
丁寿无言,人家当时就是冲着秘籍去的,说出来会不会信不知道,保不齐直接把那个倒霉皇帝灭了口。“那您可知当初是谁投送的密信?”
“天魔宫上下都有可能,”朱允炆见他张大了嘴惊讶,笑道:“天魔宫都是建文遗臣之后,受尽燕逆迫害凌辱,这也是本座只身潜入大漠的原因。”
丁寿默然,朱小四对建文遗臣下手可够狠,这帮后人不去趁火打劫都是良心发现,怎会再跟着朱允炆跑蒙古去救人。
“说来可笑,向朱祁镇小儿道明身份后那小子竟然向本座行家礼,提出回京后释放吾儿文圭,本座问他担不担心将来取其江山,他竟然答”有天命者,任自为之。“这小子虽是荒唐混账,帝王风度可见一斑。”
丁寿见朱允炆忽然转头看他,已知其意,“英宗夺门复辟后,已释建庶人一系。”
“倒是说话算话。”朱允炆点头。
丁寿只觉腹中一阵轰鸣,不好意思道:“不知前辈这几十年食用何物?”
朱允炆一指那具白骨,“以前靠这叫花子,现在就要靠你了。”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丁寿浑身一哆嗦,“陛下是开玩笑么?”
“君无戏言。”朱允炆屈指一弹,一缕指风已中丁寿身上,丁寿登时动惮不得。
丁寿此时真要哭出来了,早知道会被人吃还不如掉下悬崖粉身碎骨来的痛快,“前辈,不,陛下……”指风再至,话也说不出了,连眼皮都不能再眨一下。
随后丁寿感到一股大力推动,身体已经到了洞口,原来此洞是崖中缝隙,有三尺多的石棱伸出洞外,现在丁寿的半截身子就是在悬空搭着,山风吹来,丁寿只觉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不知悬了多久,忽听一声鹰鸣,眼见一团黑影向自己扑来,眼见利爪及面,忽然一股吸力将自己和那只鹰一同吸了进去,丁寿到了朱允炆脚边,而那只鹰已然在朱允炆手里咽了气。
随后清风拂体,手脚立刻能动了,丁寿翻身而起,“陛下就是这么救得我?”
“没错,还有这把破伞也是这么吸进来的。”朱允炆将那把油伞和死鹰顺手扔了过去,“去崖边清理干净,就当成拜师礼吧。”
“是……什么,拜师?”丁寿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朱允炆怪眼一翻,“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一万个愿意,丁寿屁颠屁颠的跑到崖边拔毛去了。




第十章、艺成出山

相处日久,丁寿才知当年坠崖时,萧万彻虽抱住了朱允炆,未及一半就被朱允炆反制,夺了他的打狗棒,半空中连戳带点,消解力道,降到此洞高度时直接把叫花子做了肉盾,摔个骨断筋折,朱允炆倒是毫发无损,只是被围攻时内伤太重,还中了唐门剧毒,以至于经络受损,如今双腿已残。
当丁寿问他为何自己中的毒能够被逼出时,被老家伙用打狗棒敲了好几次,你以为唐门的观音泪是你那烂大街的砒霜么,当时内伤在身护住心脉已是不易,哪还顾得及双腿。
朱允炆言天魔策为万象武学总纲,故先从天魔策开始授业,天魔之道,近于天道,介乎魔道。魔以天道而为之,及不足也;天以魔道而行之,始无穷也。天道长衡,而魔道常更,故及不足,乃至无穷者。道归一,天魔生也。天魔心法共分六层,名为“六欲天”,练至最高境界可虚实结合,化云为雨,参天地之变化。
一晃已近三年,丁寿天魔武学筑基已成,随后的一个月朱允炆如同填鸭一样将各种心法秘籍强令丁寿死记硬背,丁寿苦不堪言,埋怨道:“师父,您这是着什么急?”
“着急去死,”朱允炆叹道,“天人五衰谁都躲不开这一关,为师寿元将尽,怕是没时间再教导你了。”
“师父,您……”丁寿语噎,虽说三年里被这喜怒无常的老疯子折磨够呛,毕竟在这洞里是相依为命。
“无须伤心,朱允炆为君无道,祸起萧墙,早该去向皇祖赔罪了,喔,还有郑和,有机会到地下再较高下,倒是你让人放心不下,时日不多,为师总得用这百年功力做些什么。”
“师父,你要传功给我么?”丁寿转悲为喜,百年功力啊,那不是拍谁谁死。
朱允炆弄清楚丁寿话里之意的时候,操起绿玉杖又是一顿暴打,“世上真有这样把内力转给别人的功夫,那谁还打熬筋骨,费力练武,直接等着师父咽气把功力一接不就行了,少林寺传承千年了,那帮秃驴一个个都是千年功力么,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打够了消了气,朱允炆面色一改继续和颜悦色道:“天魔策内有载一移玉大法,由少林易筋洗髓二经衍变而出,不同者不是自修,而是对传承之人施法,打通奇经八脉,助其拓宽经脉,改善体质,今后再修炼内力可收常人数倍之功,任督二脉贯通内力源源不绝,但需施功者功力通玄,受功者福缘深厚,双方皆有大凶险,可敢与师父赌一把。”
只要不拿棒子打我,你现在让我跳下去都行,丁寿揉着肩膀点头。
朱允炆满意点头,“传功之说虽是虚妄,但确有盗人功力之法,传授你的天魔极乐功便是以采补之法夺人精元,这几十年来为师困居洞内,由天魔极乐中萌发奇想,杂糅道家房中术与密宗欢喜禅,新创心法名为天精魔道,甚有伐毛洗髓之奇效,看你这么听话,一并传与你吧。”
丁寿默默背诵天精魔道口诀,忽觉身上一软已倒在地上,耳畔隐隐听到朱允炆声音,“为师所余时间不多,这便实施移玉大法,若你能闯过这一关,石壁上留着一些话,你自己看吧。”
丁寿只觉得自己身上猛然发热,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如同扔进火炉,直要化为灰烬,忽而全身经脉如同针刺一般,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不知多久后,再醒来时只觉的神清气爽,丹田真气源源不绝,竟已将天魔真气突破至第三层须焰摩天之境,欣喜叫道:“师父,赌赢了”。
无人回应,转头看去,朱允炆已依在壁上,嘴角含笑,撒手而去。
丁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想起昏前话语,转头看向墙壁,果然刻了几行字,看完之后,稍作沉吟,将字迹全都刮掉。
又是数月过去,看着脚下云封雾锁,丁寿暗暗念叨死鬼师父在天之灵保祐,若不想一身武功就此失传,最好保祐自己这番不会摔成肉酱。
丁寿本意倒是真不想这么着急去搏一把,可目前自身功力有限,凌虚取物的本事比起朱允炆差的太远,整日里食不果腹,苟延残喘的,丁二爷可不想继续遭这活罪,是死是活拼了吧。
丁寿左手拿着油伞,右手持着让他三年挨了不知多少鞭笞的绿玉杖,一咬牙,将天魔无相心法运到极致,纵身跃下,空中将油伞撑起,减缓坠落之势,先用燕子门燕子飞身法,身似飞燕,翱翔滑落,势头将尽,绿玉杖一点崖壁,那竹杖大力之下弯曲欲折,借这一顿之机重新调息运气,借绿玉杖韧性反弹之势,变换武当梯云纵,机变轻灵的一个翻转再次下落,靠着奇经八脉畅通,丹田内力不断,无相心法杂糅万物,丁寿十余息内运用了七个门派十三种轻功身法,终是有惊无险的落到谷底。
暗自庆幸自己命大,丁寿扔掉油伞,犹豫了下,还是将绿玉杖藏到山间藤蔓之中,这竹杖虽好用,但过于碍眼,东西藏妥后丁寿扭转身形没入茫茫群山之中。




第十一章、偶遇贵人

幽幽空谷,寂寥无声,一阵风起,卷起地上落叶,却又萧索落下,几匹马栓在树上,似乎落叶所扰,“希律律”打着响鼻。
一丛篝火,几只野味架烤其上,一名头发花白的无须老者端坐在青石上,几名随从不住翻烤野味,不时撒上各种调料,肉香四溢。
“有人。”青石后的阴影中一名中年男子抱剑而出,几名随从闻言大惊,各自兵器擎在手中,倏忽间呈半月形护住青石上的老者,干净利落,竟都是好手。
丁寿自树林暗影中慢慢走出,有些惊诧的看着这群人,自修行天魔策以来,五感六识敏锐,自己刚才虽因烤肉香气所惑,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行藏,可自己竟丝毫没有发现这个抱剑之人的存在,此人深不可测,这一行人不简单。
眼光又从架上野味掠过,再也移不开了,这三年吃的都是蛇虫鼠蚁,飞鸟野果,无滋无味不说,还经常断顿,怎比上如今这撒了香料的烤肉,不由得吞了下口水。
“哪来的叫花子,鬼鬼祟祟的。”一人叫道。
“叫花子?我?”丁寿低头自顾,三年来身量有长高不少,原本的长衫早就不够了,何况三年穴居,磨得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真有些叫花子的样子。
不由哭笑不得,道:“诸位兄台,在下并非乞儿,只因路过此地……”
青石上端坐的无须老者一直低眉不语,此时抬眼看了他一眼,“想吃么?”
丁寿连连点头。
“有钱么?”老者又问道。
“呃——”丁寿摸了摸身上,原本倒是有些银子,可跳崖的时候为了减轻分量恨不得裸身了,哪会带那些累赘,不由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是乞儿?”老者又笑问道。
“哈哈哈”那帮随从也识趣跟着哄笑起来。
丁寿心中又羞又恼,若不是忌惮那抱剑之人,真有心当场击杀了这几人。
那老者此时却收起笑容,几个随从看主人不笑,也都讪讪的止了笑声。
“把这个给他。”老者指着一只烤好的野鸡。
“是。”一名随从领命,将一只野鸡用树枝串好,颇不客气的递了过来,“呶,我家主人赏你的。”
“不必,丁某人虽不才,却也不屑嗟来之食。”说着从颈上摘下一块玉佩,“此物与诸位换一只鸡应当足够了。”
那随从看了他一眼,将那玉佩转呈给老者。
老者轻捏了一下,玉质坚硬,是块硬玉,转过细看,不由“咦”了一声,玉佩纹理细腻,竟隐隐构成一个“寿”字。
“虽非上品,却寓意吉祥,也算万中无一,你从何处所得?”老者问道。
“自幼就佩在身上,据先父所言,在下名字便是由此而得,还请长者将尊府相告,来日在下必十倍赎回。”
“呵呵,你就不怕老夫随口编个住处,诓了你这块玉去。”
见丁寿一脸窘况,老者笑道:“老夫不占你这便宜,你且将出身来历讲清楚,只要证明这玉果真是你的,老夫就权且替你保管一阵。”
随后老者示意丁寿坐在自己对面。
丁寿坐定,便将自家身世一一表来,只是略过平阳及山洞中的经历,自言外出游玩,不慎坠崖,幸喜无碍,却将随身行李银两丢失,大难不死,准备返家等等。
老者边听边把玩那块玉佩,不时点头,身边从人送上烤好的野味,老者让丁寿边吃边说,自己却拎着一只肥鸡将脚下一个蓝布蒙着的铁笼打开,只见笼内一条玄狐,毛色艳丽,四肢细长,绒毛蓬松,狐尾一晃好似九条,宛如一团云雾,一双狐眼宛若含泪,楚楚可怜的瞧着丁寿。
老者将手中肥鸡放入笼中,重新将蓝布蒙上,看着丁寿似乎面色不忍,提醒道:“莫要心软,这九尾玄狐最是狡诈,我等在辽东捕捉了这畜牲三月,屡次被诱入陷阱,折了七八个人,才捉到它。”
“抓它作甚?”虽说老者如此说,丁寿看那玄狐,还是觉得有些可怜。
“我家主人想要,我等就想办法弄到,至于主家要死要活就不是我等能决定的了。”那老者用树枝挑了挑篝火道。
“哦?”丁寿有些惊讶,看这老者气度必是久居上位,竟然还是奴仆,他家主人真不知道何方神圣。
忽闻马蹄声急,由远而近,周边随从远眺了下,“是咱们的人。”
马上骑士远远就滚鞍下马,向迎上来的随从掏出一封信,那随从将信呈给老者,老者取出信来看了一眼,霍然站起,“收拾东西,马上回京。”
老者转头对丁寿道:“小子,你若想赎回自己这块玉,就到京城保大坊十王府大街来。”
老者又对身边随从道:“给他留下五百两银子,无三,你的驾帖给他,这小子或许用得上。”
一名随从从马上包袱内取出一包银子放在地上,那抱剑中年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札,手指一弹,信札犹如利刃,向丁寿身边激射而来。
丁寿二指一夹,信已在手,那中年人眉毛一挑,向老者赞许的点了点头。
“有点意思。”老者欣慰一笑,翻身上马,喝声:“走。”
一行人纷纷上马,快马加鞭,扬尘而去。
丁寿无暇去看,他的眼中只是看着手中的信札,上书“驾帖”二字,一方朱漆金印在信札之上,“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十四字猩红如血。




第十二章、富贵逼人来

大同城。
冬日晌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本应暖洋洋的,门四却觉得肚里空落落的难受,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只喝了一碗照见人影的稀粥,最终熬不下去打定了现在的主意,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妻女,喝道:“快点跟上,没吃饭啊。”
确实没吃的母女二人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低着头跟了过去。
门四带着二人来到城西一座大宅邸前,门前牌楼上挂着一个斗大的铜钱,门顶匾额上写着四个漆黑大字“富贵赌坊”。
门前四名大汉列在两边,敞着怀,露出黑黝黝的胸毛,一见门四,一个大汉笑道:“怎么老门又来试试手气?前几日的帐可还没清呢,咱这可不是善堂,欠债不还的规矩你懂得。”
门四陪着笑脸道:“瞧李爷您说的,小的是那种人么,麻烦把钟爷请出来,小的有事拜见。”
“什么人找我呀?”随着话音,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哟,钟爷,您老发财。”门四向前小跑了两步,哈着腰赔笑道。
那人看了门四一眼,“嗯,是门四啊,欠的银子带来了么?”
门四一指身后的母女,“钟爷,您老看,这两人能值多少银子?”
那人顺着门四指的方向看去,看那妇人三十来岁,颇有几分姿色,女孩年约十三四,眉清目秀,一身粗布衣裳,怯生生的拉着母亲衣角。
管事心中当下就有些满意,嘴上却说道:“老的老,小的小,能值当什么,难道还让老子伺候她们两个么。”
门四一听急了,“钟爷您行行好,帮小的一把吧。”
“二十两银子。”管事撇着嘴道。
“二十两?钟爷,小的欠柜上就二十两了,您好歹给加点吧,我那婆娘手艺不错的,那丫头端茶倒水也是蛮机灵的。”
“二十五两,一口价了,你要想清楚,全灶手艺的二十岁丫头也不过二十两的价,老子最近修佛心肠好,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门四犹豫了下,咬牙准备答应,忽听一个声音插入,“五十两,我要了。”
双方都是一惊,闻声看去,一个青衫少年,手摇折扇,笑吟吟的看着这里,正是丁寿。
管事拱手道:“这位爷,做买卖讲究个先来后到,您这样横插一竿子算什么意思?”
“着啊,买卖还讲个价高者得,这位兄台又没有把话说死,为何在下不能加价。”丁寿道。
“这位公子,您,您刚才说的五,五十两是,是真的?”门四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自然是真的,立字据吧。”丁寿笑容可掬,穴居三年,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今可好,买一送一。
“慢着,我出六十两。”管事在边上道。
“哦,”丁寿笑了笑,“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管事咬着后槽牙狠狠道。
“三百两。”丁寿依然在笑,笑的云淡风轻,心里却在滴血,王八蛋,你敢再加一次,老子一掌拍死你。
管事的确不敢加价了,虽说柜上还能动用更多的银子,但是想想能出三百两买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妈子的主儿,必是官宦豪富之家,堂主主持赌坊是为帮中敛财,绝不是为帮主树敌,想想恼了帮主后自己的下场,后脖颈有些发凉。
此时的门四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张大了嘴,傻傻的看着丁寿,惊呆了,吓傻了,乐疯了,三百两,这两个赔钱货值三百两,自己就是再娶一个黄花大姑娘,生个孩子再养这么大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直到丁寿拍醒了他,才欣喜若狂的签了字据,领了银子后将那母女两个交给丁寿,兴冲冲的跑进了赌坊里,丁寿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冷笑,这种赌鬼如果不把命填进去是不会回头的。
看着那母女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低头道:“奴婢门吴氏……”
“嗯——”丁寿不满的用鼻子哼道。
那妇人吓的连忙跪下,“奴婢错了,奴婢姓吴,名叫美莲,小女名叫蕊儿。”
那女孩见母亲跪在地上,不知所以,也跟着跪倒,眼眶中泪水直打转。
“好了好了,起来吧,你们只需记住现在已是本公子的人了,不要再念着夫家就是了。”丁寿挥挥手让他们起来。
“你们还没有用饭吧?”丁寿看着两人虚弱的样子问道。
“是”吴美莲低首答道。
丁寿带二人到了对面一处酒肆,要了酒菜,问其二人何以落得被卖还债的地步。
吴美莲闻言珠泪滚滚,扑簌簌的掉了下来,道自家中原本开一豆腐店,自磨自卖,日子倒也尽过得去,那只数月前丈夫被人带进赌场,就此不能自拔,短短几月家中积蓄连带店铺都输了进去,还欠了柜上银子,今早更对母女二人道要用她们娘俩还债,如不是遇见公子,现在不知是何境况。
丁寿听了不语,看着赌坊大门进进出出人流不绝,轻笑道:“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想吃些什么尽管自己叫,我去去就回。”说着离席而去。
进了富贵赌坊,里面人声鼎沸,推牌九的、掷骰子的,足有几十张台子,丁寿不费力便找到了门四,只因他那里人最多,他叫的最嚣张。
原本的三百两现在已经有五六百两了,堆在门四面前,周围一堆人聚在边上跟着押宝,他现在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看来自己还是有财运的,都是那两个扫把星妨的自己,逢赌必输,现在把这两个祸害给了那个公子,马上时来运转了,不知那位公子的家业经不经得起祸害,门四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心地都开始善良起来,记得关心别人了,毕竟出手这么大方接手自己麻烦,总得为人家烦恼一二不是。
“大家跟我下啊,过来押宝,能得元宝。”心思简单的人总有办法冲淡自己的烦恼,起码门四立刻没有烦恼了,“老钟,怎么了,快开啊。”
宝官赫然就是那位管事的钟爷,如今正摇着色盅,嘴角还带着笑意,一点也没有为门四小人得志样子气着。
色盅落地,门四将一百两压在“大”上,周边人也纷纷跟上,这小子手气正旺,跟个彩头。
“买定离手,开,二三四,九点,小。”钟爷大声叫道。
周边一阵嘘声,门四脸色也跟着变了。
钟爷拿起色盅又摇了起来,门四伸出双手示意大家静静,侧着耳朵作倾听状。
钟爷一边摇一边看着门四的样子,心中暗骂道:“你娘的,你那塞着猪毛的耳朵能听出个鬼来。”
丁寿用功凝听,清晰的能感觉到色盅中骰子不断变化,色盅落地,脑中已经清晰的出现了点数,“四一一,六点,小。”
门四将一百两买在了小上,钟爷开色盅的一瞬间,丁寿感觉到骰子好像又跳了一下,“四五六,十五点,大。”
丁寿笑了,庄家出千。
这次越来越多的人嘘了起来,门四脑袋上见了汗,肩膀上被人拍了下,扭头看是刚才那位青衫公子。
“兄台,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丁寿难得好心劝了一次人。
门四看了看眼前的三百多两银子,咬牙道:“再来一次。”将三百两全压在“大”上,想了想,又将剩下的几十两压在了“小”上,开大大赚,开小小输,他倒是真的听进去劝了。
丁寿摇了摇头,这结局注定了。
“开,豹子,庄家通杀。”
“扑通”门四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扔出去,别弄脏了场子。”钟爷厌弃的叫道。
几名保镖应声过来,将门四拖了出去。
“他妈的,压大就开小,压小就开大,大小全压竟然开豹子,今天真他妈邪门。”一个破锣嗓子叫道。
丁寿扭头看去,一个挎着腰刀的虬髯军汉咧着嘴乱骂,这装束倒是让他想起宣府的一位旧人,凑上前去,“军爷,输了很多?”
“这月关饷折色了一半,本想凑了几个兄弟的钱多赢点,如今只剩下不到七钱银子了。”那军汉皱着眉道。
“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为它烦心。”
那汉子扫了丁寿一眼,“你说的轻巧,朝廷抚恤迟迟不下,弟兄们就想靠着这些银子给阵亡的弟兄们凑点安家费,算了,你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滚,惹得老子心烦。”
“哦,”丁寿心中涌起了几丝敬佩,大同镇同为九边之一,形势险要,鞑子时常南下,军中将士多有阵亡,这帮军汉竟能想着用自己饷银凑钱安置袍襗家眷,实是难能可贵。
“兄台可相信在下?”丁寿诚恳言道。
“信你作甚?”那汉子狐疑的看着丁寿。
“跟着我押注。”
那汉子凝神看了丁寿一会,一咬牙,“好,我李琮陪你耍了。输的精光老子就劫道去。”
还是钟爷那张台子,不同的是对面的人换成了丁寿。
“公子爷,请下注。”钟爷笑咪咪着看着丁寿,不能明着得罪,可在赌桌上输个倾家荡产可怪不得别人。
丁寿随手将一百两的银票压在了小上,那李琮也将自己的碎银压在了小上,钟爷笑了,看来连出千的麻烦都省了,抬手解开色盅,“一一二,小,怎么可能?”
鬼手钟四在赌场上混迹了二十多年,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手法,色盅落地时就知道自己摇出的骰数,可,可怎么可能四四五变成了一一二,惊诧的看着骰子的钟四没有留意一只手按在赌台上的丁寿。
再开一局,丁寿将刚才赢得一百两一同压了上去,还是小,钟四开色盅时,轻轻揭开一道缝,清楚看到四五六这三个数字,才将色盅完全掀起来,人群哄然,钟四揉了揉眼睛,又是一一二,又是小……




第十三章、初会天幽帮

杜三魁正在后院品茶,他最近心情很好,执掌富贵赌坊以来,各地分号日进斗金,帮主对他日益信重,在帮中地位水涨船高,帮主此番闭关前还曾言出关后好好指点他一番功夫,届时在帮中地位定能水涨船高,想到高兴处不由哼起小曲来。
可好心情总是容易被人破坏,一名属下急报,“一张台子连开了九把小。”
“这么邪门,是钟四这小子又在钓鱼了吧。”杜三魁不以为意。
“那张台子是钟爷的。”下属咽了口唾沫道。
“我就说么,别大惊小怪的。”杜三魁不想随便坏心情,摇手让他退下。
可那小子偏偏不识时务。
“什么?输了五万多两了,钟四是干什么吃的,疯了不成。”
“那小子一百两的赌本,每次赢了都是连本一起压上,九把下来,就输了五万两,这还不算旁边跟风押注的人。”下属怯懦的应道。
此时的钟四满脸冷汗,看着眼前的青年,还是带着笑容,可这笑容竟像是九幽恶鬼,阴险恶毒。
“开啊,钟爷。”丁寿说道。
“对啊,开啊。”
“快点开,老子还要继续那。”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输不起了么。”周围跟宝的人纷纷起哄。
钟四手哆哆嗦嗦按在色盅上,无力揭开。
这时两排打手蜂拥而入,众人看形势不好闭了嘴巴,杜三魁排众而出,“诸位,今天本赌坊有事,提前关张,想发财的明天趁早,杜某这里赔罪了。”
坊内众人都低头灰溜溜的出去了,只有那军汉李琮还杵在那里,丁寿问道:“李兄,已赢了银子缘何不走啊?”
“你为何不走?”李琮拨楞着脑袋问道。
“恐怕人家不让我走啊,没准还得打一架。”丁寿笑道。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赢钱一起赢,架要一起打,有好处跟上,有麻烦拉稀,老李我干不出那没屁眼的事。”
话虽粗俗,却让丁寿感到一阵暖意,“好,有架一起打,你这朋友丁某交下了。”
杜三魁走近,“在下富贵赌坊当家杜三魁,请问朋友哪条道上的,亮个万儿。”
“无名小卒丁寿,不值一提。杜掌柜有何见教?”丁寿道。
“丁朋友来砸杜某的场子,不知受了何人指使?”杜三魁道。
“这话从何所起,赌场无父子,赢了开心,输了窝心,各凭本事,难道这富贵赌坊只能输不能赢么。”丁寿道。
“牙尖嘴利,待会儿不愁你不说实话。”杜三魁示意手下人上前。
“谁敢!”李琮抽刀在手。
对于这样的无品军汉,打手自不在意,一拥而上,李琮乃是沙场上打生打死出来的人物,手上功夫都是实用,绝无花哨,左劈右砍,已将几名打手放倒在地。
杜三魁眉头一蹙,伸手向李琮抓去,丁寿张开折扇一档,杜三魁反手欲拿丁寿手腕,丁寿不避不闪,小指微翘,杜三魁手再向前,宛如把自己脉门撞上去一般,只得回手撤步。
随手间便逼退自己,来人身手不凡啊,杜三魁凝视了丁寿一下,猱身而上,双手翻转擒拿,钩锁拿抓,尽向丁寿关节穴道招呼。
丁寿屹立不动,没拿扇子的一只手信手挥洒,将攻势随手破解,七八招一过,嗤笑一声,“原来杜掌柜出身少林旁支,怎地不吃斋念佛反倒开起赌坊来了。”
杜三魁心头骇然,他是少林旁支韦陀门弟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当不给门派长脸,平日里甚少出手,即便今日也是将六合拳夹杂在猴拳之中,没想到不到十招就被人看破行藏,这小子必然师出名门。
自己全力抢攻,对手一只手就能应付,杜三魁自愧弗如,感觉便是帮中左总护法也未必能如此轻松胜过自己,今日可别场子找不回来,反在自家地盘栽了跟头。
念及此,杜三魁退出圈外,喝住手下,道:“公子好手段,恳请后院用茶,杜某愿交下您这位朋友。”
“恭敬不如从命。”丁寿拱手道。
随即带着李琮步入后院,杜三魁着人备下酒席,席间不住逢迎,套丁寿师门,怎奈丁寿自知师门关系甚大,莫说武林中人,就是朝廷方面也是一大麻烦,绝口不提,只是和李琮不住盘道,李琮平日里那有如此口福,酒到杯干,大快朵颐,直赞丁兄弟够朋友。
见套不出话来,杜三魁道:“丁兄有如此功夫何不在江湖中闯一番事业,敝帮上下求才若渴,丁兄可有兴趣加入敝帮?”
“不知贵帮何名?”丁寿好似有些兴趣。
“敝帮之名乃”天幽帮“,下设天地幽冥四堂,杜某忝为幽堂堂主。”杜三魁得意道。
丁寿记起野店曾听商六等人盘道的话来,“贵帮帮主莫不是司马潇?”
“正是,本帮帮主正是有”潇潇公子“之称的司马潇,原来公子也曾听闻。”
“天地藏幽冥,青衣满江湖。自是听闻,只是在下离家日久,亟需返家,待来日有缘,自当拜会司马帮主。”丁寿笑着推脱道。
“也好,帮主上月开始闭关,出关也要等些时日,待来日杜某再代为引见。”杜三魁看今日收揽无望,也不在强求,权当结个善缘。
宴席结束后杜三魁将二人所赢银两换成银票交付二人,又另送上二千两作为丁寿回家程仪,出门丁寿便将那二千两交于李琮,道:“十赌九骗,兄长等人的心意是好的,可将这些银两交于袍襗,作为生意本钱,赌坊之地莫要再踏入了。”
李琮感激的很,赌咒发誓绝不入赌场,今后他们一班兄弟的命就是丁寿的,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眉头。
别过李琮,回到酒肆,美莲母女见他都惊喜不已,看她二人窘迫样子再瞧瞧守在一边的店家,想起自己走时忘了结账,这店家估计把这两人当成了吃白食的,不由好气好笑,甩手扔了五两元宝,带着二人寻处客栈住下。

屋外风声潇潇,月上柳梢。
室内春意浓浓,水乳交融。
客房内的丁寿大剌剌在床榻上坐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母女道:“如今你们都是我的人了,总该知道怎么伺候主人吧。”
蕊儿怯生生的站在母亲身后,美莲闻言已知其意,虽说早就想到与人为奴要被主家沾手,可这样在女儿面前毕竟有些羞意,到底是曾经抛头露面开店的,稍一犹豫已经做了决断,眼前公子出手阔绰,若是能得看重,女儿也是有了一个好归宿,于是点头称是。
带着女儿走上前来为丁寿宽衣,解开腰带,昂然怒龙一下弹了出来,险些打在美莲脸上,旁边蕊儿捂住小嘴,好奇的看着这奇形怪状的东西,美莲也是心中讶异,公子年纪不大,物件却是不小,赛了自己丈夫两个都不止。
丁寿不管不顾,自修习天魔策来,欲望大增,不能强行压抑,一手按住美莲螓首向自己胯间凑来,一手揽过蕊儿亲吻,蕊儿娇羞闪避,美莲见状劝道:“蕊儿听话,难得公子心善,收留我们娘俩,要知恩图报。”
蕊儿闻言顺从起来,美莲俯下了身子张后将菇头含在口里,用力的吮吸起来,樱唇难以将菇头包裹住,只好不住的菇头的边缘处摩擦着。
毕竟良家女子,她的口技莫说瑞珠,连三娘都有不如,因为牙齿总是磨的菇头有点痛,丁寿一手掀开了她的粗布衣服,然后穿过肚兜伸到她的胸前,摸着那对丰满的乳房,手指在乳头上玩弄着。
她的皮肤摸起来虽不细嫩,也许时常劳作的原因却很是紧实,摸起来更是过瘾,丁寿开始还是轻轻的揉捏,但是后来随着下身快感增加却是用力的掐,但是她却一直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是勤奋的吮吸着肉棒。
丁寿含着蕊儿香舌,手向下从裤腰伸入到美莲臀上,她抬了抬身体让丁寿摸起来更方便,丁寿手指在她的菊蕾上按了几下,然后又延着股沟摸到了她的蜜穴口,阴唇上还是干涩的,中指又往里插了一点,总算摸到了一丝潮湿,按在那一粒相思豆上,内劲透体,还含着肉棒的美莲鼻腔中发出“唔”的呻吟,身子抖了几抖,泄了身子,丁寿感到几根手指都被淋湿了。
蕊儿看到娘亲的样子身子都哆嗦起来,丁寿松开雀舌,解开她的粗布衣裳,露出少女的娇躯,胸前蓓蕾不大,不足一握,小腹紧实,皮肤光滑,阴部寸毛不生,腿间一条细缝,紧紧闭合,
“多大了?”丁寿逗弄着两粒樱桃问道。
“十四。”蕊儿嘤嘤的道。
此时美莲好不容易将菇头都含在嘴里,两只玉手在棒身来回套动,见状吐出巨物道:“这丫头难得生的好皮囊,若有幸为公子生个一儿半女的,也是她的福分。”
丁寿闻言知其意,“果真如此,爷就给她个名分。”
美莲听了大喜,拉着蕊儿要跪下磕头,丁寿只是将肉棒挺到两人脸中间,美莲让出菇头,自己伸出舌头不断舔弄棒身,蕊儿更是不会,只是轻轻地用牙齿啮咬着紫红菇头,雀舌儿来回扫弄着。
丁寿舒服的要死,伸手将美莲拉起,脱掉她的布裤,伸手一推让她跪伏在床榻上,把玩了一会儿那毛茸茸的阴部,随即腰身一挺,直插最深处,美莲一声闷哼,头都被顶到了床尽头,还没来得及适应大家伙,便被一阵狂暴的抽插带到了九霄云外。
蕊儿站在床头捂住小嘴,看着公子骑在母亲身上不住挺动,母亲脸上露出的迷醉与满足从没见过,好像怕发出声音用牙齿紧紧咬着衾被,只剩下鼻腔中“嗯嗯”的声音,不一会又听到了“唧唧”水声,循声看去,公子那条粗壮肉棒在母亲穴内来回进出,带出不少汁水来,忽听母亲“噢”的一声长吟,瘫软了下去,公子抽出巨棒,正看着她。
丁寿刚刚初试天精魔道,美莲阴关便应声而破,些许阴元对他功力只是小补,但若不元阳回入,恐彻底伤了身子,眼见美莲不堪征伐,转身将蕊儿抱起,放在桌子上,顾不得她害羞,将肉棒抵在无毛嫩穴上,一阵研磨,轻轻地挺入,稍进一部分便受到了阻碍,处子蜜穴的挤压让丁寿舒爽难耐,大力一挺,“啊——”蕊儿发出了一声惨叫,眼泪也跟着冲出了眼睛。
“没关系,一会就不疼了,还很舒服的。”丁寿双手在蕊儿的阴部轻轻的抚摩着,肉棒慢慢的抽动,马眼内吐出丝丝真气刺激着蕊儿穴内深处,丁寿低头看拉出时候蕊儿阴道里鲜红的嫩肉都会向外翻出,血水跟着流出。
丁寿更加缓慢的抽动,丝丝天魔真气由马眼内渗出蕊儿被那股热气刺激的穴内阵阵骚痒,处女的羞涩一扫而光。
她在那里快速的晃动着自己的腰,屁股开始跟着挺动,她的阴道很紧,丁寿只觉肉棒里的血液进入时都会被她的嫩穴压迫的集中在根部,拉出的时候则聚集在菇头上,双手爱怜的抚摩着她的一对蓓蕾,加速抽动,感到穴内一阵抽搐时,运转天精魔道,蕊儿一阵哀鸣,处子元阴已被丁寿收入丹田,随后放开心神,大力抽送。
在蕊儿第三次高潮时,滚滚热精连同他精炼元阳射入蕊儿体内,射了几下后又用功锁住,转身将榻上美莲转过身来,挺入身体,将剩余热精射入她体内,弥补阴关被破的损伤,随后将蕊儿也抱了过来,左拥右抱,大被同眠。
看着两人娇羞的模样,丁寿心中暗道:自己是不是在腐朽的封建社会里堕落的太快了……




第十四章、物是人已非

残阳,古道。
一马三骑,蕊儿在前,丁寿居中,美莲在后。
莫要问为何不是三匹马,如今丁寿一手拿着缰绳,一手伸入蕊儿下衣内玩弄那无毛肉缝,自己的硕大阳根顶着蕊儿小小翘臀,身后美莲一双丰乳紧靠着丁寿背后,双手环抱着的是那巨物根部,不住按摩套弄,丁二爷傻了才会多弄两匹马呢。
一路荒唐,半路听闻弘治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守制三月,举国发丧,驿道上人马络绎不绝,只得改走小路行到宣府,丁寿熟门熟路,领着二人直奔丁宅。
来至城南自家宅前,丁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丁宅大门廊柱油漆斑驳,推门而入,庭院内杂草丛生,丁寿心中彷徨,不知家中出了何等变故,高声喊道:“有人么?”
喊了数声,内宅传来慌乱惊恐的女子声音,“有,有人,大爷,这两天手头不便,改日一定把债还了,还请宽限几日。”
应声走出一名妇人,布衣钗裙,体态风流,却不正是倩娘。
丁寿见了倩娘想起那晚不由有些尴尬,“倩娘,是二爷我,大哥大嫂他们好么?”
“天啊,二爷回来了,夫人,夫人,二爷回家了。”倩娘不顾失态的上前挽住丁寿,引着向后宅而去。
丁寿回头看了看美莲母女,二女也跟在后面。
来至后堂,只见了大嫂月仙及婢女小桃,自家大嫂此时颇显落魄,身上无一件像样首饰,脸上再无往日自衿,见了丁寿满脸欢喜道:“叔叔回来就好了,家中总算有了男人了。”言罢泪水已涌了出来。
“大嫂莫要悲伤,家中到底出了何事?”
“一言难尽啊。”月仙坐在桌边,将丁寿走后这三年的事情讲述起来。
说起来事情真与丁寿有关,那一夜丁寿逃走后,家人寻觅不见,柳如烟当即要出门找人,丁龄熟悉自家师妹脾性,真担心被她找回来的弟弟身上少点东西或多几个窟窿,好说歹说由他出门寻找,由柳如烟护持家中,原说最多三月就能返家,谁知一走大半年,渺无音讯,随后柳如烟出门寻找他弟兄二人,结果也是泥牛入海。
“那家中也不至沦落至此啊。”丁寿自晓自家事,家中积蓄应有千两以上,还有酒坊等产业,三年何以破败到这般模样,如今屋舍完好,也不像是遭了祝融的样子。
闻言月仙一声长叹,倩娘掩面,倒是小桃接口述说,本来家中作坊生意都有熟悉伙计照料,一切运转正常,两年前鞑子叩关,恰巧袭了收购蜀黍的伙计,四下收购的蜀黍被抢了不说,还伤了好几条伙计的性命,赔了银子准备再拿出本钱收购,可丁七那家贼卷了家中细软银两跑了,把自家浑家都撇下不顾。
屋漏偏逢连夜雨,城内龙凤酒楼的店主李龙又拿出了一份丁龄签名的契约,说是年前将丁家酒坊及“刘伶醉”的秘方以五千两银子卖与了他,如今丁大爷杳无音信,只好来找家人收账。
“呸,无耻。”丁寿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自家酒坊秘方大哥看得一向很重,怎会在出门寻人时突然出售,且李龙早不来收账,偏赶上丁龄失踪,伙计携款私逃时来收,摆明伪造契约,夺人家产。
“那秘方?”丁寿问道,虽说丁龄几次想要传授给他都被他嫌麻烦拒绝了,但那毕竟是丁家祖传之物,担心已落入人手。
“还在我这里,毕竟是丁家之物,你兄长离家时交于我保管,你兄弟二人不在,断不能流于外姓。”说着月仙转身从衣内取出一张信笺,欲交于丁寿。
丁寿看着那似有带着淡淡体香的信笺,心中感动,抬手拒回,“此物还是嫂嫂保管,待大哥归家再交于他,后来事情又如何?”
正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丁寿平时结交的那些无赖军汉闻听丁家生变,都跑了过来,在江三带领下起哄架秧,糊弄走了李龙,总算是太平了一阵子。
可是一年前李龙走通了宣府巡抚府中的门路,将那批闲散军汉抓了一批,打了一批,李龙又开始抖了起来,只作价五百两收了酒坊,月月带人上门讨要秘方。
月仙等人散了家中仆役,只有小桃和倩娘二人说无处可去,愿意留下陪同夫人,三人只靠典当家私过日,如今家中已无值钱物事,柴米油盐只靠赊欠过活,可谓受尽冷眼。
几人正唏嘘不已时,丁寿脸色一变,只听外面有人喊道:“丁家娘子,我等又来了,今日要么交出秘方,要么还钱,不可再拖延了。”
三女听得花容失色,丁寿淡淡道:“既然来得巧,嫂嫂就随我一同出去会会这位李老板。”
几人还未到中庭,那边人已不客气的冲了进来,一个商贾模样的人当先,旁边还陪同着一名军官,身后是几名伙计和军汉跟随。
那商贾叫道:“丁家娘子,今日我可带着营里的郤把总来的,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把总大人面子,他们当兵吃粮的脾气可不是像我一般好的。”
言毕才发现丁寿,“这位是——?”
李龙与丁寿并不熟悉,丁寿还在街上厮混时倒是去过龙凤酒楼几次,不过李龙犯不上跟这混小子套交情,远远寒暄过几句,那时丁寿还小,如今三年过去,丁寿身量见长,因修炼天魔策气质也隐有变化,只是如今功力不深,不太明显,李龙也不像三女一般与丁寿熟识,一时倒认不出来。
“李老板请了,在下丁寿,多年不见,李老板财源广进,敛财有道。”丁寿道。
“哦,哦,原来是丁二爷,失礼失礼。”李龙先是一阵尴尬,随即展颜,走了巡抚大人的门路,现今已是铁案,莫说丁二,就是丁老大回来,也只有认栽。
“二爷,吾与你家大爷的生意想必已经听闻了,不知二爷能不能做的了主给兄弟个说法?”
“听倒是听说了,但不知李老板要什么说法?”丁寿轻搓着手问道。
“简单,只要交出秘方,如果丁家是想反悔的话——,大家乡里乡亲的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赔五千两银子,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公道,真是公道。”丁寿击掌道,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沓银票,一张一张的展开,身后几女小嘴已张的老大,李龙和郤把总一干人舌头都伸出来了,每张都是一千两,京城四通钱庄的票号,两京十三省的分号见票即兑,这小子挖了银矿么。
丁寿点完银票,在李龙等人要凸出的眼珠前又把银票揣到了怀里。
“丁二爷你什么意思?”李龙眼里都快伸出一双抓银子的小手了。
“没什么,钱多了没事想晒晒。”丁寿漫不经心道。
“你小子是想拿兄弟们寻开心,那老子告诉你是找错了人。”郤把总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财帛动人心,他心里已经在打算给这小子按个里通外敌的罪名了。
“你是郤,郤把总是吧,来来,二爷有好东西给你看。”丁寿道。
李龙看着郤把总走到了丁寿跟前,丁寿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样东西,李龙感觉眼花了,他仿佛看见郤把总哆嗦了一下,跪倒了地上。
郤把总脑袋上的冷汗涔涔的往下淌,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帮李龙这小子出来逼帐,结果得罪了东厂的人,这帮杀人魔王吃人不吐骨头,现在郤把总想的是怎样能保全自己妻儿老小,不,还有的是把李龙这个杂碎剁了喂狗。
“哎,把总大人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丁寿搀起郤把总,“不过是一些邻里纠纷,把总大人何必看得这么重呢,在下担不起。”
“大人说是邻里纠纷?”郤把总唤起了希望,只要不往谋逆上牵扯,自己一家老小还有机会保全,“那大人的意思如何解决?”
“李老板不是说了么,赔五千两银子就算了。”丁寿很是大度。
李龙刚要开言,郤把总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将李龙踢得仿佛滚地葫芦,“大人开恩,按你自己说的办法来,不要给脸不要脸。”
李龙好不容易倒腾过气来,“巡、巡抚大人那……”
“啪”的一声,郤把总刀鞘就抽到了李龙嘴上,半嘴碎牙混着鲜血喷了出来,惹得那几个女子惊呼出声。
郤把总着人架起李龙,“赔银子的事包在属下身上,请大人放心。”
丁寿仰头看天,“三天。”
“是”郤把总俯首应道。
“好像我有几个弟兄还在牢里……”
“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郤把总带着人告辞退出,李龙幽幽醒转,一见郤把总在身边,吓得一哆嗦,差点又要晕过去。
“你等老子把话说完再晕,三天之内凑五千两给人送来,只能多不能少,前些日子抓那些闲汉,还在牢里的放出来给人赔酒压惊,打了的给人汤药费,你占人的酒坊利索点给退回去……”
李龙嗫喏道,“哪有那么多银子?”
“把你妹子卖了也要凑,你知不知道老子为你担了多大干系,你还敢攀扯巡抚大人,知道你走通了巡抚大人小妾的门路,可今天这事要是巡抚大人知道了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李龙吓到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郤把总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东厂!”




第十五章、睡卧温柔乡

瘟神送走,丁宅里一片欢声笑语,丁寿将银票分了一半给月仙做家用,月仙推辞不过收下,摆酒为丁寿洗尘。
如今家中人口不多,丁寿让大家全都入席,席间诸人询问丁寿给郤把总看得是何物事,丁寿只是笑而不语,大家也就不再追问,直到张灯时分,才散席回屋。
更阑人静。
月仙心中有事,辗转难眠,思定还是趁今夜把事情挑明,起身取了纱裙系了,上身穿件小小短衫,走到外间小桃铺边,看她酒醉不醒,开了房门向丁寿房走去。
丁寿听见声响,料是美莲母女之一,有心作弄,遂脱得精赤,面朝着天,即装睡熟,只是那一个东西,枪也一般竖着。
月仙来至门前,见门扉虚掩,月影下照见二叔那物,有八九寸长,就如铁枪直挺,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般小小年纪,为何有此长物。自个丈夫,都不如他的这般长大。”
久旷少妇心中一动了火,下边水儿流将出来,心中事也都忘了,夹了一夹腿要回房,心中却又按捺不住起来。
大明朝已承平百年,道学先生虽推崇理学,民间风气却是开放,叔嫂通情,邻里间也有耳闻,月仙久旷之身,想着与自家小叔试上一试,他兄弟手足一体,想来也不算误了贞洁。
只因月仙是个青年之妇,男欢女爱食髓知味,偏偏丈夫失踪三年,今夜借着酒兴,一时情动了,便不管不顾,走至床边,悄悄上床,跨在丁寿身上,扯开裙子,两手托在席上,将肉棒一凑,一来穴中有了水,滑溜的一下凑了进去,感觉果然比丈夫大不相同,那阳物如火一般的热,涨的心儿直发酸,引得身子狠狠套了三十余下,十分爽利。
本想痛快解馋,可又怕小叔发觉,不好相见,没奈何将身子翻到床边,正要下来,丁寿原本装睡,发现是月仙时已然不及,刚刚几下已将自家火儿勾起,眼见人要离去,心下急了,怎肯放她去,一骨碌翻身,把手搂住,分开两股,送将进去,假意儿叫到:“美莲你个浪蹄子,今日这般凑趣。”
月仙听得叫美莲,心下想到:“好了,这黑地里认我做美莲,凭他舞弄,待事完回去,倒也乾净。”
即把那柳腰轻摆,两足齐钩,不敢出声,只是随着抽送轻轻低吟,把脸儿藏在衾被里,只求快些完事,原以为他年纪轻,纵然有好宝贝,也不过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耽误不了许久,却恁地小瞧了丁寿,且不说天精魔道,单是天魔极乐的销魂蚀骨就不是月仙这良家女子能够经受。
丁寿伸手解开月仙身上小衣丢在一旁,双手按在椒乳上一阵揉搓,坚挺的肉棒狠狠插入,撞击阴唇发出“啪啪”的响声,月仙从未被这么折腾过,虽把呻吟压抑在喉头但身体却极淫荡的迎合撞击,屁股吻合着肉棒的抽插起伏,丁寿脑子里浮现的是当初被月仙罚跪祠堂,厉行家法场面,心中充斥了报复的快感,抽插得十分狠,近乎疯狂,月仙可就惨了,自家丈夫从未如此勇猛,每次撞击都好像身子要散架了般,感觉到丁寿坐起,将自家两条腿扛在肩上,下身更有力的涌入,直感到一下子捅到了嗓子眼,身子一颤就泄了一次。
丁寿偏头舔着架在肩膀上结实饱满的长腿,缓缓的九浅一深,不一时又将月仙情欲挑起,她将双腿高高举起,秀美的双足紧紧勾住了他的腰背,恨不得将自己美艳的少妇身子在他怀里揉碎,丁寿狠顶了几百下后却松开了她,将她翻过身来跪趴在床头,抓住月仙的屁股在后面用劲抽送,月仙感到一阵羞愧,这姿势与街边的猫犬相似,却不敢出言,把她的身体固定成跪姿时自己还在配合,渐渐身上快感升起,翘臀不住后耸迎合撞击,感觉到每次肉棒插进,都有一股吸力,突然身体里的肉棒胀大了许多,猛地插进了穴心深处,月仙嗷的一声瘫软在榻上,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跟着流出来,瞬时又被大宝贝吸的干干净净,月仙趴在榻上呼呼娇喘着,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道,可是下身的那处坚挺又开始轻轻挺动。
“小郎,嫂嫂真的不行了,饶了我吧。”月仙脱口哀求道。
出言后惊觉不对,丁寿已经伏在她裸背上,“原来是嫂嫂啊,怎么是你?”
“我……”月仙张口无言,扭头看丁寿一脸坏笑,羞恼道:“你早就知道了”
“嫂嫂这样的身段,哪是别人能有的。”丁寿轻咬着月仙耳垂,一手轻轻从她肩膀往下抚去。
“嗯……,都这时候了,还叫人嫂嫂?”月仙轻哼道。
“恕罪恕罪,小生这就开始赔罪。”丁寿说着抱住圆臀继续抽动。
“别,叔叔,不,寿郎,奴家真的不行了。”月仙哀求道。
“这是为了你好,你刚才阴元泄出,亏了身子,若不经元阳回补,恐落下隐疾。”
“可,可奴家真的受不起了。”月仙求饶道。
见月仙果然不经征挞,丁寿暗道晦气,死老鬼害人不浅,这天精魔道不自觉就行运转,自己奇经八脉已通,这些女子无内力根基,助益不大,如今反倒是作茧自缚,搞得自己不上不下。
正想着是不是去找美莲母女消火,听月仙道:“小桃,寿郎可以去找小桃。”
丁寿听了一愣,这小桃可是大哥的通房丫鬟,旋即放下念头,如今连正房夫人都上了,还在乎多办一个丫头。
也不着衣,抱起月仙,到了正房内室,见小桃还在沉睡,将月仙放在里屋床上,出来挨了小桃躺下,小桃身上只着了一见肚兜,许是饮酒的关系她的身子很热,混着体香刺激的丁寿更加坚挺,摇了摇小桃不醒,无法只好采用侧卧,贴着她滚烫的屁股在肉棒抹点口水放在穴口摩擦了几下,顾不得小桃的感受,虽然穴内的淫水不够多还是强行把肉棒刺了进去。
小桃酒量本就不好,今天高兴喝得过了量,朦胧中觉得有个男人翻身爬上她的床,把肉棒放在自己穴口摩擦,初时以为是做梦,梦到了丁龄,三年来这样的梦也不是没做过,当肉棒刺进深处的时候立刻感到下身一阵真实的疼痛,小桃方才醒悟今天绝不是梦,这宅里只有一个男人,丁寿丁二爷。
小桃浑身一震,酒劲吓醒了一半,想挣扎起来阻止,但浑身哪还有力气,脑里乱糟糟的,想出声阻止,想着里屋还躺着自己小姐,看到二人后该怎么收场,不比三年前,如今一家人全都指望着二爷,若是他再负气出走,想想近年来自己主仆过的日子,心有余悸,反正自家做奴婢的,既然主子动了淫心,自己就舍了身子陪他罢了。
丁寿侧躺着把肉棒缓缓的戳进小桃穴内,小桃身体左右轻微扭动更是激起无限欲望。抽插了一、二百下觉的不爽利,直过身子,正面压上小桃,将菇头再次对准穴口,屁股一压,刺了进去。
涨的小桃“唔”了一声,顺从的双腿搭在丁寿的屁股上,细腰轻扭,迎合着丁寿的抽插。
丁寿看着小桃蓝底滚边的肚兜,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随着抽动那对莲花仿佛在水波上起伏波动,抬手扯掉露出下面一对玉兔,张嘴叼住一只玉乳,大口地吸咬着,腰身不停地上下起伏,阳根在小桃蜜穴中进进出出,就像活塞一样,出入之间带出了大量晶莹的淫水。
不知不觉中丁寿加大了抽插的力度,仅是临时搭起的床铺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吱嘞……吱嘞……”地发出了声响,阳根和腔道快速的摩擦带来强大的快感,喘着粗气,丁寿身子上下起伏,狠狠地撞击着小桃娇柔的身子。
小桃在丁寿的抽动下娇喘吁吁,挺动小巧的屁股迎合,盏茶时间不到,“麻,麻,不行了。”身子一阵急颤,软了下来。
丁寿拔出肉棒,一直被堵在蜜穴内的淫水淅沥沥流到外面,又滑过暗红的菊穴,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湿湿的一片。
丁寿知道小桃已经泄了,可他却还在兴头上,依然坚挺粗壮,揽起小桃,向里屋榻上一扔,一下子小桃被摔醒了,看着挺着肉棒不断走进的丁寿,开口欲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巴,小桃扭头,自家的小姐同样一身赤裸疲惫的看着她。
小桃明白了,暗思自家反正是小姐的陪嫁,自然事事都要随着自家人,何况刚才的滋味以前从没尝过,直觉的死了也值。
丁寿偏头看看月仙又看看小桃,俩人羞涩的都把背脊对着他,虽然二女共夫不是初次,但眼前人毕竟不是自家丈夫,还是羞愧难当。
丁寿饶有兴致的用手去抚摸俩女的屁股,俩人都不约而同的颤抖。丁寿大感有趣,把嘴伸到月仙的肉阜上舔弄起来,故意要让小桃听到所以舔得很卖力。小桃听着自家小姐哼哼哜哜的呻吟,屁股又被二爷的手指上下游走,心里是又惊又羞,淫水又缓缓流出。
丁寿尽量把下体摆正,强行把小桃的头按在自己肉棒上套弄。
小桃羞得无地自容,却不得不受摆布。初时不敢看小姐的胴体,但耳边不时传来享受的浪语,嘴巴也卖力的吞吐起来,一只手悄悄伸进自己穴里抠挖。
月仙被舔得春心萌动,听着丫鬟为丁寿含棒发出的声音自己也被刺激得浑身燥热。
丁寿令俩女并排跪在床上撅高屁股,将肉棒轮番插进去。
眼前的肉体一具肤色白晰一具颜色稍暗,一个是光滑细腻一个是紧实有致,不同的感受把他的肉棒刺激得坚硬如铁,不一会两个屁股就被撞击出一片红色。
又让小桃仰躺,月仙坐在她头上享受丫鬟舌头的温柔,自己跪坐着抓起小桃双腿把肉棒狠命捅进去,头伸过去叼住月仙的乳房大力吮吸。
肏弄一番后又靠在床头让俩女舔舐那根肉棒,两女赤裸相向早已认命,两张嘴把肉棒舔得通体晶亮,时不时舌头还互缠在一起。初时的矜持都消失了,就这样三人轮番大战,赤条条的肉体沾满了三人的体液和乱七八糟的淫水。
丁寿将二女肏的连泄数次精疲力竭后终于把精液喷洒在二女腔内,左拥右抱搂着一主一婢两具肉体睡去。

次日大早,丁寿醒来,见榻上二女玉股相交,尚自熟睡,微微一笑,想起自家衣服不在这里,连忙出屋。
屋外美莲母女正在打扫院落,一见丁寿裸着从正房内走出,蕊儿惊讶的长大了嘴,美莲先是一愣,随即低头道:“公子且穿上衣物,春日风寒,莫着了凉。”
些许春寒对丁寿自是无碍,丁寿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走过去掐着她的肥臀道:“你不问爷昨晚干什么了么?”
美莲红着脸道:“这是公子爷的家里,爷要干什么,想干什么,想怎么干,自是随着爷的意思来,奴婢哪敢过问。”
她的回话惹得丁寿心里直痒痒,不错,爷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懒的急着穿衣服了,“昨晚为什么没来找爷?”
“昨晚倩娘姐姐拉着奴婢话家常,直到三更多天,怕公子爷睡了,没敢打扰。”美莲低头回话。
“哦,她现在在哪?”
“天刚破晓的时候倩娘姐姐说要做早饭,现在应在灶房。”
“知道了,你们忙去吧。”丁寿回屋披了一件袍子,松松的系上腰带,也不着里衣,直奔灶房。
灶房内,倩娘正在蒸馒头,热气弥漫,倩娘不住抹去额头汗水,费力的将一笼笼的蒸屉放在灶上,丁寿斜依着门,看着倩娘忙碌,眼中浮现出那一夜水气氤氲倩娘出浴的情景,也不再耽搁,一步冲上,从后面抱住了她。
倩娘一惊,回首看是丁寿,“二爷,你做什么?”
“你说呢,自然是做三年前没做完的事。”丁寿轻嗅着倩娘颈间香气,胯下肉棒已经抬头从袍子中顶出,顶着倩娘肥厚臀沟,不住研磨。
“嗯……二爷,不可……。”倩娘一早在灶房忙里忙外,衣衫穿的单薄,裙下连长裤也未曾着,宝蛤清楚的感受到丁寿的坚挺壮硕。
丁寿手从她的衣下伸入,摸着那肥美圆润的豪乳,肉棒感受道蜜穴内传出的阵阵热气,难以抑制,将倩娘推到在灶台上,长裙也不脱,从后面直接掀起,就要挺入。
“二爷……,”倩娘一只手按住灶台,撑着自己身子,因圆臀被丁寿按住,只得转过上身,用另一只手推搡着丁寿,“不可……。”
丁寿喘着气道:“你,不愿意。”
倩娘愣了下,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想自己命苦与人为奴,好不容易嫁了丈夫,以为此生有了依靠,丈夫却卷了主家钱财独自私逃,丝毫不念多年夫妻情分,如今这身子主家想要,就给了吧,权当赎罪了。
丁寿良心还没全喂了狗,见人流泪,心中软了,道:“你若不愿就算了,莫要哭泣。”
“不,奴婢,愿意。”倩娘低声应道。
闻言丁寿自不客气,握住两边臀瓣,顺着菊蕾向前探摸,中指按在那一粒相思豆上,她双腿一紧夹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仍在捻捏,酥麻感直穿她的全身,呜咽声从她压紧的喉咙里传出,眼角泪水和穴内汁水一同流下。
丁寿挺着肉棒在她的腔口摩擦,双手分开她的短袄,从肚兜内伸入揉捏她那两团松软的丰胸,渐渐她的身子开始热起来,他抽回双手按住她的丰臀,双腿将她的双腿拨的更开,缓缓的将肉棒塞进她的身体里,层层叠叠的嫩肉紧实的包裹起来,倩娘的每一下抽搐,都带动穴内好像千万条蚯蚓在肉棒上来回爬行,勾的丁寿身子一颤,这是捡到宝了,倩娘竟是十大名穴中的“重峦叠嶂”,兴奋的俯下身子,冲破层层阻碍,将菇头顶在花心上,抱住倩娘抽送起来。
倩娘随着抽动身子一下下耸着,每一次腔内被异物挤入,都舒爽的浑身颤抖,压抑的呻吟声开始在灶房内飘荡。
“嗯嗯……啊……二爷……,轻些吧……别那么大力了……”修长的双腿不住颤抖,两手已扶不住灶沿,娇颜上红晕满面,迷蒙的眼神向后撇望着丁寿,微微摇晃着屁股,迎合他的抽插。
丁寿力量越来越大,刺激的她不能自已,“啊”的一声,肉棒周围猛地一缩,层峦叠嶂一下收紧,吸吮的他脊椎发麻,险些射了出来,凝住心神,缓缓抽出,拉出的肉棒弄得倩娘嗯的一声,只觉的下面空落落的,股间淫水不住滴落,若不是丁寿抱着她的身子,只怕就要倒在灶上。
丁寿喘了口气,将她翻过来抱起,放到了灶房内的一张桌子上,一把抓住她的双腿高高举起,架在肩上,使她一下仰在桌上,一手扶正了阳根,对着那已经娇嫩红肿的蜜穴,狠狠的刺了进去,嗷的一声,她的身子一下子绷紧,随着他身子一起摇晃扭动,桌子被顶的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每一抽插都竭尽全力,抽时只留一个菇头卡在淫穴内,插时则尽根没入,而且越插越快越插越猛。
“啊,啊,啊,啊……二爷,轻些,插死我了,呀……”
一道道褶皱裹得丁寿阵阵销魂,把她的双腿大大分开,拇指按在那粒红豆上,一边揉弄一边抽插,弄得倩娘身子越来越软,只觉的穴心里酥麻难耐,不知道泄了几次。
丁寿狠狠捣弄了几百下,放松心神,将滚烫的阳精射到穴心里面,美得倩娘浑身乱颤,跟着又泄了一次。
“舒服么?”丁寿抽出,笑着问道。
“奴婢从没有这么舒服过。”倩娘娇羞道。
“比丁七呢?”丁寿好胜心起。
闻得自家丈夫名字,倩娘不由泪珠盈眶,那丁七平日里行事只是趴在身上呼哧呼哧几下就完事,哪有今日春情,倩娘不知自身异禀,只道天下男人皆是如此,今日里才有真个快活。
丁寿见她流泪,搂着她香肩道:“莫要哭了,我会待你好的。”
倩娘将头靠在丁寿肩上,“二爷,奴家以后就靠你了,不求富贵,只望二爷能记得奴婢,多加怜惜。”

三日后,太白楼上,宾朋满座。
宣府阖府的军余闲汉们似乎都跑到了这里,酒菜流水般送上,众闲汉划拳行令,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有老顾客上门,都被店家挡了驾,道今日乃是丁家二爷答谢朋友,包了场子,不接外客,有得罪处改日登门赔情。
丁寿端着酒杯从二楼雅间出来,向众人敬酒,有领头的叫道:“谢二爷。”
丁寿摆手,“应该谢谢李掌柜。”
众人哄笑,“谢李掌柜。”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引得街上行人侧目。
李龙终是凑了银子登门赔罪,并交还酒坊,此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还留下无穷祸患,李龙心中惴惴,丁寿倒是没说什么,只言请这阵子遭了罪的弟兄们顿压惊酒,也就罢了,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端了杯子回到雅间,屋内几人都是平时交情深的,江三也赫然在座。
丁寿将此番李龙赔的银子交于在座的诸位,请他们分发给手下兄弟,引得席上众人交口称赞丁二爷豪气,反正慷他人之慨,丁寿自不会把事情做的小气。
一顿饭直吃到张灯时分,众人才散了,江三挽住丁寿,似有话讲。
丁寿看着江三胸前的犀牛补子,笑道:“还未曾恭喜哥哥高升。”
江三苦笑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哥哥有事相求。”
“但讲无妨。”丁寿正色道。
“唉,”江三叹了口气,“哥哥要成亲了。”
“恭喜啊,哥哥与玉奴嫂嫂总算修成正果,小弟一定准备份大礼。”
“问题就是,成亲那人不是玉奴。”江三面带愧色。
丁寿忙问端详,此事说来还真与丁寿有些关系,丁家出了麻烦后,江三阻人闹事,那时江三已经升到把总,李龙不敢得罪,直到后来事情捅到巡抚衙门,宣府巡抚车霆着人将江三传了过去,一顿训斥,还行了二十军棍。
江三本以为仕途已绝,不料想数月后车霆又着人传了他去,说是这阵子看他履历,杀敌勇猛,勤于王事,是个可造之材,他有一外甥女名唤杨雨娘,尚未婚配,言非大英雄真男儿不嫁,车巡抚欲将外甥女许配给江三,并保举他升守备一职。
“哥哥我是想开了,咱们兄弟现在看似在街面上是一号人物,真正的大人物只要一指宽的条子就能把咱们踩到泥里,大丈夫生不就五鼎食,死就当五鼎烹,既然有了往上爬的机会,就得抓住。”江三狠狠的道。
“那玉奴嫂嫂那里……”丁寿迟疑问道。
“担心的就是那里,跟她说了这事,她没说旁的,就一句知道了就不再搭理我了。哥哥成亲后就要调去守备独石口,着实担心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想将她送到你那里去,请府上大夫人多加看照,不知可否方便。”江三说出了打算。
“我这里没什么不便,三哥何时有暇将人送来便了。”丁寿说道。
“多谢兄弟了,噢,还有,现今哥哥马上就是守备了,蒙巡抚车大人赐名,希望哥哥我平日多读点书,文武兼备,取义彬者,文质备也,如今大号:江彬。”江三喜道。第二日,江彬便将玉奴送来,三年多不见玉奴倒还是风姿绰约,只是对着江彬冷冰冰的,不愿搭理,江彬交代几句后便悻悻离开。
月仙早从丁寿那里清楚了事情,安置好玉奴住处,又陪她聊了一阵解闷,最后来到丁寿房中。
丁寿一见月仙便伸手抱住,一双手上下摸索,弄得月仙吁吁轻喘,按住他的手道:“小郎莫急,奴有话要。”
丁寿住手,歪头示意她说。
“这些话本该前几日夜里就说的,谁知被你这坏家伙耽搁了,这几日胡天胡地的乱了章法,没来得及提。”月仙这话说得耳朵发烧。
“小郎,奴也不知那日你惊走郤把总他们用的什么,只知道如今你是个有本事的,可否着力将你家兄长寻回。”
丁寿闻言,捏着她尖尖的下巴道:“怎么,被我肏的厌了,想大哥了”
“没有,没有,寿郎莫要瞎想,只是他,他终究是奴的夫君,寿郎放心,即便你家兄长回来,奴还是给你肏的。”
“呵呵,逗你玩的,自家的大哥我能不关心么,这两日我就要去趟京城,看能不能借一些力量帮着找找大哥。”丁寿说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说那便宜大哥待自己一向不薄,就是江三一介武夫都知道权之妙用,如今自己身怀绝技,为何不能虎跃龙骧,想起郤把总战战兢兢跪在自己面前的情景,权利,是如此的诱人。
月仙听闻丁寿要出门寻找自家丈夫,心中欣喜,张开红唇,将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的拇指含入嘴中,丁寿发觉低头看,自家那只手指被这少妇又吸又吮,猩红的舌头不住绕圈缠绕,若是将手指换成其他物件,不知得怎样销魂。
将手指抽出,把月仙放在地上,将螓首按向胯下,月仙自是明白什么意思,玉指灵活的将他的腰带解开,裤子向下一撸,丁寿配合的抬起屁股,昂然之物霍的蹦了出来,势头很猛,月仙一个不备,被打到了脸上,一声娇嗔,斜睨了他一眼,张开小嘴舔舐起来,这几天的灌溉,月仙已经放的很开,玉手来回揉捏着两个弹丸,另一只手上下套动,香唇裹着紫红菇头,丁香小舌来回扫动,那巨物被舔舐的更加壮大,丁寿也不废话,拉起月仙,撕拉几声,便将月仙袄裙撕成几条碎布。
月仙要拦阻已是不及,嗔道:“嫌解衣麻烦就让奴家自己来,又不是不给你,这么急色作甚。”
丁寿淫笑道:“说了让你们在宅里不要穿里衣,肏弄起来方便,你们不听,只好发现一次撕一次,衣服都撕光了最好,连外衣都省了。”说完将月仙按到墙上,抄起她一条丰满的玉腿,将他那条巨大坚硬的肉棒对准了她的御道,随后轻轻一用力,刺入了进去。
随后,他又将另一条腿也抄了起来。“啊……”,月仙一声惊叫,此时全身都被丁寿举起,那巨物毫不保留的刺进她的身体,身体悬空,躲避无门,看着丁寿那通红的眼睛,她只有横下心来硬撑了。
丁寿不断的托举着月仙,待其落下时,虎腰猛挺,借助她下落的势头,他那条粗壮硬长的肉棒一下便直接刺入御道最深处,肏入了她那温暖丰厚的花心里,菇头更是直接顶到了花心那团嫩肉才被挡了下来。
刺的月仙又是一声惊呼,身子硬被刺激的弹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加猛烈的刺入。
“啪……啪……啪”两人下体相撞的声音是那么诱人心神,月仙心中大事已定,极力奉承,不多时,她的叫声越来越紧,而她的御道的收缩也是越来越频繁,丁寿知道月仙要丢了。
于是,他加快了肏动的频率,而且也相应的加大了肏动的力度。
“啊……呀……肏死了呀……好呀……”
“我就肏死你好了,你这个淫妇,不守妇道,勾引小叔,还能浪成这样。嘿……”
“是呀,啊……我是淫……妇……啊……叔嫂通奸……该浸猪笼”
看着月仙不知所云的样子,他忽然转身,一边肏动,一边走向正屋。
“小姐,二爷,你们……”小桃看见她们两个的样子,羞的脖子都红了。
“去,把倩娘和美莲娘俩都叫来。”丁寿吩咐道。
小桃看看两人,跺跺脚,跑了出去。
他将月仙放在了正堂桌上,双手插到她的腰臀间,猛地将大肉棒向前一刺,同时双臂用力,将她的大屁股向自己这边使劲一拉,“啪”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同时却是月仙的惨叫:“呀……寿郎,肏死奴奴呀……”
丁寿已经不管她的死活了,他发了疯一般,肏弄着胯下的妇人,而放她的桌子也被摇晃的吱吱扭扭的乱响起来。
“呀……呀……呀……又顶到了,啊……死了,死了,死了呀……”
“肏死你,就肏死你,跪祠堂,行家法,我肏死你,嘿呀……”随着丁寿的爆喝,他攻击更加迅捷,挺动他那条巨物,在月仙的御道里穿进拔出,大菇头更是像雨点一般击打在花心上。
月仙双手扶着桌子边,猛然一阵回顶,一股冰凉的阴精从她花心深处飞洒出来,淋在大菇头上。
随之,整个人也虚脱了一样,软了下来。
看到她泄了身,丁寿并没继续讨伐,而是抬头看着眼前的四女,命令道:“脱光衣服,爬在地上,头顶着头,围成一圈。”
四女没想到他竟提出如此淫荡的要求,一惊后,先是美莲解开了衣服,随后倩娘松开了腰带,蕊儿由母亲帮着脱掉了亵裤,最后小桃将肚兜扔在了地上,四女像母犬一样跪在地上,围成了一圈。
俯视眼前的美景,丁寿当真是兴奋无比,眼前白花花的屁股或紧致或肥厚,燕瘦环肥,他的欲火本来就在燃烧,被如此美景刺激的更是烈焰烧天了。
他一声怪叫,扑向了眼前倩娘的大屁股,稍一瞄准后,便挺动肉棒肏了进去。
空气中只剩下男女淫乱的喘息声,和男女交欢身体的碰撞声。不知过了多久,丁寿已经将蕊儿最后肏晕了过去,但是他却还没有发泄。
看着晕倒的五女,或躺或卧,都是叉着腿,腿间淫水将各自的耻毛都打湿成一团,个个满脸春意,自豪的同时看着战意熊熊的小兄弟,苦笑不已,随着功力日深,这精关越来越牢固,也不知死老鬼一个人闷在峭壁上五十年怎么创出这么邪门的内功来。
憋的难受,见桌上的月仙悠悠醒转,走过去将她拉到桌边准备再次进入,月仙浑身酥软,推拒无力,忽然丁寿心生警兆,“谁在外面?”
房门啪的被推开,玉奴推门而入,丁寿暗道自己还是经验不足,肏起来不管不顾,不会武功者到了门前也是不知。
“嫂嫂何时到此?”丁寿尴尬问道。
玉奴粉脸儿桃红,双颊带醉,娇喘道:“小郎,你这样再干下去,会出人命的。”
她含羞带怯的缓缓走到身前,呼吸急速,若大的胸膛大起大落,也使得一对乳房很有节奏也有规律的颤抖着,一双媚眼,硬是死盯着丁寿的胯下,怕有八九寸长吧,像天降神兵似的,勇不可挡。
玉奴紧张刺激的发抖,娇羞低唤着:“小郎,奴家来替她们。”
丁寿看着玉奴,罗裙羞处已湿了一块,为难道:“如此对不起三哥。”
“少提那没良心的贼汉子,如今搂着大家闺秀,哪还记得我这苦命人。”
不提江彬还好,说起来好似给玉奴一种鼓励,那丝娇羞也是不见,恨恨道:“他为了个官家小姐甩了老娘,老娘便先送他一定帽子戴。”
走向里屋床榻,自行把衣服解了,往床上一倒,以手托腮,玉手一招,“小郎,来啊。”
月仙本处於兵临绝境的时候,见玉奴出现,正是喜从天降,一推丁寿道:“机会难得,还拿捏什么?”
丁寿本非君子,正因无法发泄,感到进退两难,月仙这一推,让他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何况眼前玉奴肌肤细腻雪白,玉体凹凸有致,芳馥如兰,眩人眼目。
走至床前,玉奴整个人都欺到了丁寿怀里,一双白藕似的臂膀环住丁寿脖颈,吃吃笑道:“小郎莫不是对奴家不满意?”
“玉奴嫂嫂天生丽质,小弟求之不得。”丁寿拥住怀中滑腻如鱼的身子嘿嘿一笑。
随即便分开她白生生的一双嫩腿,重重地压在了她身上。玉奴娇喘得主动索吻,胯间的水沟津津的流着清泉,丁寿壮硕肉棒对着就是一顶,却是偏了,撞的两人私处皆是一阵疼痛。
“喔……小心点……”她的头部轻摇,发浪翻飞,这娇滴滴的叫声,使得丁寿不再孟浪。
他用阳根摩擦着穴口,慢慢的加重力度。
“咯咯……哎……小郎……进去……哎呦……让它……去……我受不了……不要再擦了……”
他握着玉杵,对准了她的温柔乡,臀部用力的往下一沉,让它顺势的叩关攻城,立即响起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啊……”
玉奴急摇着头,一双媚眼已翻起死鱼白,银牙咬得吱吱作响,同时娇叫不已:“好痛……哎呦……好痛……”
她这时感到,插进来的不是江彬那种肉棒,而是根烧红的铁棒,硬生生的插在里面,那股热,从花房深处散发到全身各处。热得难熬难受极了,但却也麻得好舒服,好受极了。
丁寿感到自己的巨棒插在这蜜穴内,被一层层肉圈紧包着,又暖又舒服,快乐的魂儿都飞上了天。可惜才插进三寸多,他不敢再强行插入,万一插破了这口锅,没法向江三交代。他只好轻轻的抽出,慢慢的插下,动作很慢,很慢,怕玉奴受不了。
“哎……哎……好人……好小郎……唔……就这样……我的好人……哎呦……轻一点……呀……我好痒……好麻,又好舒服好酸……”
丁寿知道对方已进入了状况。他加快了速度,同时臀部也加重了力,一抽一插之间,肉棒渐渐深入,直抵花心。
玉奴不停的颤抖,一双皓腕连同两条玉腿,像八爪鱼一般缠住丁寿的后臀,像要把他压入自己的娇躯中,与自己揉在一起似的。
她粉脸含春,媚眼含笑,双唇轻抖。那模样真的勾魂荡魄,更使丁寿发疯,他猛然抽出,狠狠的插下。
“哎呦……好人呀……你碰着我的花心了……咯……咯……好舒服,人家要……哎呦喂……要舒服死了……我的冤家……我的……”
“舒服……好舒服……美……真美……哎呦……你用力干……人家愿意……让你捣死……哎呦……美透顶了……”
她粉腿乱伸乱缩,香汗淋淋。她的媚眼儿已经眯成了一丝。她舒服的周身的骨骼,像是一根根在松散似的。
丁寿的肉棒好像在一座火炉中似的,又紧又暖,又舒服,快乐得他叫出了声。
“嫂嫂,你的小穴儿……真紧,好美……”
“呀……呀……我的好……好人……”那淫荡的叫声,刺激得丁寿野性大发,不再怜香惜玉,又何况他快乐得到了发狂发疯的地步了。他狠狠抽送,次次用上实力,她紧抱着丁寿,用着低低的鼻音,梦似的呻吟。
“哎……呦……我的好人……你要把人……死……人家……哎……呦……唔……受不了……哎呦……人家要丢了……哎呦……人家真的受不了……要丢了?”
“好嫂嫂……嫂嫂……你等等……”
“哎呦……不能等了……喔……”她只知道拼命搂紧丁寿,阵阵快感的刺激,冲袭她的全身,好像在大火中燃烧一样,快要被烧成灰烬了。
她拼命的抬高臀部,使小穴与肉棒贴合得更紧密切,那样就会更舒服,更畅美,同时没命的摇动摆扭着肥臀。
“呀……呀……哎呦……”一阵阵兴奋的冲刺卷向她。她小腿乱踢着,娇躯不停的痉挛。只见她一阵抽搐,双手双脚垂落在床上,她已昏死过去,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像个大字。
“嫂嫂……嫂嫂……”
她已气若游丝的呢喃。“好……小郎……心肝……真能干……”因太过舒服得晕死过去了。
丁寿又有股失去对手的失望,他正在兴奋头上,只要玉奴再坚持下去,一定可以两人同时泄的,可是她已丢了,人也晕过去了。他再抽送下去,只有唱独脚戏,那有多无聊。
蓦地回过头来,正看见月仙侧躺在桌上,微笑的看着他。
他翻身下地,来到桌边,把月仙搂住,玉杵朝着蜜穴,一下就挤压进去了。这出其不意的袭击使得月仙才喔了一声,就被嘴唇堵在喉里。百十来抽后,便把她推上高峰。
“唔!唔!唔!”是从月仙鼻孔中发出来的声音。刚泄过一次后,原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又遭受一次鞭挞!
“哎……喔……寿郎……你太强了……怕……怕以后会……会被你…肏死…好舒服……又舍不得你……”她竭意尽力的承欢。
顿饭光景,月仙又泄了两次,已经瘫痪在桌上,现在被丁寿大肆征伐,只能头儿左右乱动,秀发翻飞飘扬。她已气若游丝,魂儿飘飘,魄儿渺渺。
丁寿的肉棒已经青筋暴涨了。他拼命的抽送着,棍棍到底,刚强有力。
“寿郎……哎呦……奴要死了……呀……呀……太舒服……连奴家的命……呀……哎呦……命也给你了……”
“舒畅极了……又要丢了……不能忍了……呀……哎呦……”她又不由自主的挺起臀部,浅沟里淫水一阵接一阵的往外冒,滴滴答答的从桌沿淌下。
丁寿此时感到她小穴的肉圈,似乎慢慢的收紧,忽一阵颤动,顿感舒爽无比,他心知自己快了。
他拼命的冲刺着,月仙也浪浪的呻吟着。
“喔……呀……”
“呀……”
两人同登极乐,紧紧的抱在一起。




第十六章、入职东厂

行途漫漫,马快如飞。
血红的夕阳染红了笔直的官道,也染红了丁寿的脸。
酒坊已经收回,秘方在月仙手里,应当无虞,美莲曾经开过小店,打理日常就由她出面,相信“刘伶醉”断货许久,一旦开锅烧酒必然供不应求,安排好家中事物,丁寿便启程进京。
春风得意马蹄疾,宣府离京城距离本就不远,快马加鞭,关城门前赶进了城,果然京师繁华地,虽已日暮,仍往来车马繁多,行人如织。
忽闻一阵人喊马嘶声,四匹良驹挽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奔腾而来,后面还跟着数十名骑士,路上行人纷纷闪避,车驾马队呼啸而过,街上一阵鸡飞狗跳。
丁寿见那车上认旗上挑着一个“荣”字,拉了街上一个行人问道,何人车驾如此张狂。
那人上下看了他一眼,一副打发乡巴佬的语气道:“外地人吧,京城里皇亲勋贵有资格张扬的很多,带荣字的只有一个,先皇幼弟,荣王爷。”
丁寿暗念了一遍,记住了这么号人物,也不耽搁,直奔丁字街,此地已是东华门外,永乐年间一气在此地建了十座王府,又称为“十王府街”,东厂便在王府街北面的一条胡同内,也是东厂名气太大,胡同本名已不得知,京中百姓都称此地为“东厂胡同”。
因是内城,路上闲人渐少,待得丁寿到了东厂胡同,却是半个闲人也无。
东厂衙门门脸不大,一块匾额上书“东缉事厂”,门前只有两个番子当值,丁寿刚在门前站定,便有番子前来喝问,丁寿取出驾帖道明身份,番子急速入内禀报。
不一刻,便有一阵笑声传出,一个胖乎乎的圆脸太监随声而出,“刘公公这阵子一直念叨,咱家看看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个不凡?”
丁寿拱手行礼,“在下丁寿,不知公公是——?”
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托住了他行礼的手腕,“不用客气,咱家谷大用,你就是丁寿,嗯——长的倒是挺精神的,呵呵,随咱家进来。”
随着谷大用转入大门,迎面是一座牌坊高耸,“百世流芳”四个大字镌刻其上,行至大堂,堂前竟然悬挂着岳武穆的画像,画像上还有一横批,“毋枉毋纵”四字浓墨重彩。
穿过大堂,直奔后院,谷大用边走边说,“督公刚从宫里当差回来,每日这个时辰都是养神听琴的时候,那帮猴崽子不敢打扰,就报到了咱家这……。”
只听得后堂内琴声轻轻响起,谷大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与丁寿静静伫立在后院。
丁寿侧耳倾听,只觉得这曲子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这一路奔波劳累竟然消失了大半。
琴音渐息,谷大用抚掌赞道:“阿音这普庵咒真是愈见功力,每日听上一曲,神清气爽,百病全消,督公定能长命百岁,福寿康宁。”
“老谷啊,少卖嘴了,有什么事?”屋内传出声音。
“倒是没什么事,您老念叨的那个人来了。”谷大用在屋外应道。
“哦?带他进来吧。”声音中带了一丝喜意。
丁寿随着谷大用进了后堂,那日山中老者身穿蟒袍曳撒,腰系鸾带,坐在正中,一只手正在把玩丁寿的寿字玉佩。
他身后那男子仍旧冷冰冰的抱剑而立,无一丝表情。
旁边几案点着一支檀香几近熄灭,几案旁一人三缕长髯,身穿道袍,头戴方巾,颇有几分脱俗出尘之态,正将一把古琴装入琴囊,想必就是刚才抚琴之人。
丁寿上前行礼,“草民丁寿拜见刘公公。”
“你知道某是谁了。”老者抬了抬眼皮。
“当日阁下身边高手环绕,又蒙见赐东厂驾帖,方才谷公公又称呼您老督公,在下若还猜不出您是当今内官监掌印兼领提督东厂的刘瑾刘公公,是不是太无用了些?”丁寿笑答。
刘瑾呵呵一笑,“还不算太笨,那日得了急报,大行皇帝病危,咱家得赶着回来处理一些事情,你小子家里的事办完了?”
“承蒙公公挂怀,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今日在下前来是为了当日之诺。”丁寿将身上五千两银票掏出,连同驾帖恭敬的摆在了刘瑾面前。
“怎么个意思?”刘瑾看了看银票又抬眼看他。
“当日曾说十倍偿还,蒙公公所赐纹银五百两,这是五千两银票。”
“你小子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刘瑾诧道。
“在下手气一向不错,赌场赢得。”
“哈,哪家赌场这么豪气,被你这雏儿赢了这么多银子。”刘瑾摇头笑道。
“侥幸而已,公公手上玉佩乃先父所赐,可否归还在下。”
刘瑾拳头握紧,将那枚玉佩重新收回手里,“不行,这五千两是那五百两银子的利息,可当日你吃掉的那只鸡呢。”
妈的,这死人妖想阴老子,丁寿暗骂,“只要公公愿意,在下这就去打上百只野鸡回来,奉送公公。”
“咱家又不开饭馆,要那么多鸡干什么,鸡的事就算了,你冒充东厂之人用驾帖要挟地方的事怎么说?”刘瑾悠悠的道。
丁寿心中一紧,“公公您怎么知道的?”
“呵呵,傻小子,咱家都说了刘公公整日的念叨你了,知道你家在宣府,给宣府镇守太监传个话不就完了。”谷大用旁边应道。
“你小子知道做事留一线,没有明着打东厂的招牌,还算谨慎。”刘瑾呷了一口茶。
“公公您既然都知道了,就请划下道来,丁某接着就是。”丁寿倒也光棍。
“没那么多道道,你小子人还机灵,做事有分寸,能随手接下无三的飞贴,功夫应是不差,给咱家做事还账,哪天立了功再说这玉佩之事。”刘瑾悠然道。
丁寿略一沉吟,“可以,不过丁某也有一事相求。”
“说”。
“家兄外出近三年渺无音讯,恳请公公差遣人手查一查他的踪迹。”
刘瑾没有答话,只是翻着看自己的掌心,一旁谷大用搭话,“小子,东厂乃国之公器,责在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岂能容尔私用?”
丁寿刚要张嘴,刘瑾接口:“按规矩这事不能办,起码咱家不会下这个令,但你小子有一天能爬的足够高,你自己办这事吧。”
丁寿略一沉思,躬身施礼:“属下拜见督公。”
刘瑾仰头大笑,谷大用陪笑道:“恭喜公公又得一干将。”
刘瑾一指谷大用,“老谷现在是东厂掌刑千户,平日里还兼着宫里的差事,和咱家一样,东厂的事分不出太多心,如今厂内琐事多是由理刑百户丘聚和几个铛头费神,这是大铛头柳无三,二铛头雷长音。”
抱剑中年人和抚琴文士点头示意,“三铛头是……,小川呢?”刘瑾向谷大用问道。
谷大用回道:“最近京城多了许多江湖人士,怕有什么麻烦惊到宫里贵人,小川着人去盘他们的底了。”
“一帮江湖草莽,整天里不干正事,净给咱们爷们添麻烦,锦衣卫的人都死光了,要东厂给他们擦屁股。”刘瑾满是不屑。
“近日小财神邓通要办寿宴,府中采买警跸用了不少人手。”
“邓通?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女婿?”刘瑾问道。
“不错,正是四通票号的东家,富甲天下,人称小财神的邓通,他与荣王爷、长风镖局的少局主方旭并称”京城三少“。”
刘瑾阴笑,“堂堂天子亲军给一介商贾看家护院,牟斌这差事当得好啊。”
谷大用劝道:“牟斌执掌卫事近二十年,蒙先皇及当今太皇太后和太后宠信,又与内阁诸公交好,根深蒂固,不能轻动。”
“难道咱家怕了他不成,他当得是万岁的差,不是内阁那帮腐儒,难道由得他们内外勾结,蒙蔽圣聪。”
“万岁刚刚登基,不宜轻动旧臣,招惹非议。”谷大用扫了丁寿一眼,对这新来的小子还是不太放心,犹豫这些内廷秘闻该不该让他知道,终究还是开口劝道。
刘瑾以手扶额,沉默了一下,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给这小子安排个下处,明天一早过来见咱家。”
诸人领命,丁寿看出了刘瑾心中的不甘与无奈,看来这京师水深得很啊。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丁寿入内拜见刘瑾,堂内除了昨天的三人外,又多了两人,一个是宦官打扮,面色阴鸷,坐在谷大用下首,想必就是理刑百户丘聚,另有一人乍一看丁寿不由呆了。
一件淡黄色直身,玉带腰束,足踩粉底快靴,玉面剑眉,肤白如雪,俏目隆鼻,唇若点朱,手上把着一把尺余长的玉骨折扇,看形貌美如处子,若非一仰头看见喉间那高耸的喉结,丁寿简直以为这是易钗而弁的花木兰了。
丁寿今世这副皮囊也是不差,但与那人相比竟有自惭形秽之感。
此时那人正向刘瑾禀报:“近日京中成群结队的江湖人物甚多,其所为……”
刘瑾止住了他的话头,招手让丁寿近前,“这小子是新来的,咱家想让他做老四,谷大用回头给他面腰牌,哎,那小孩过来,给丘公公和三铛头见礼。”
丁寿上前拜见,俊美青年拱手还礼,“在下白少川,蒙督公看重,忝居三铛头,今后还要丁兄多多帮衬。”
丘聚则伸手托住丁寿左臂,阴测测的道:“不必客气,东厂的饭碗能不能端得住,要看你自己。”
丁寿只觉一股阴寒劲力有如钢刃透臂而入,当下不动声色,真气运转,转眼消弭无形,仍是拜了下去,“在下自会努力,不让公公失望。”
丘聚轻咦了一声,点点头,“这老四倒也能做。”
“都坐下吧,小川你适才说那些江湖人物所为何来。”刘瑾道。
“属下擒了几个落单的江湖客,他们只说有消息称京师有异宝现世,他们赶来碰碰运气,具体是何物,他们也不甚了了。”
“连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没头苍蝇样往京师扎,都吃饱了撑得!”刘瑾冷哼。
“督公息怒,属下无能,甘愿领罪。”白少川躬身道。
“与你无关,东厂里有多少人手咱家还不知道么。”刘瑾宽慰了几句,“你下去歇着吧,带着寿哥儿熟悉下京城事务。”
白少川领命,丁寿随着一同退下,只有柳无三万年不变的站在刘瑾身后。
刘瑾突然道:“老丘,你那阴风掌太过阴损,后患无穷,怎么随意对自己人使出来。”
丘聚听出刘瑾不满之意,低首道:“督公放心,手下留了分寸,方才就是他没化解,也不至于伤了內腑,毕竟一来就位居四铛头,怕对手下人不好交待。”
“你丘聚什么时候需要对下面人交待了,不过是要在新人面前来个下马威,告诉你以后少抖这些机灵。”
丘聚一见刘瑾发怒,“是,下不为例,今后不敢了。”
谷大用一见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咱们都是皇上东宫里的旧人,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和气,如今不说外廷,就是宫内也有好些人看着咱们眼红,咱们呀还是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对付这些狗杂种吧。”




第十七章、神仙居碰壁

时至正午。
京师有名的酒楼松鹤楼内,人声鼎沸。
一楼宽敞的大厅内,各个酒桌上都是宾客满座,猜拳呼喝之声充斥,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与之相对,二楼雅间清静得多。
“四铛头,今后兄弟们在您下面当差,还请多关照。”一个两眼细长的汉子满脸堆笑,如带春风,向丁寿敬上一杯酒。
丁寿道声客气,一饮而尽。
“巳颗领班高林,可别被这副笑脸骗了,他在江湖中被称为”笑里藏刀“,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他的”子午毒砂“下。”白少川摇着折扇轻笑道。
“三铛头取笑了。”高林仍是笑意满满,不以为意。
卯颗领班崔朝栋捏着他的唇上的几撇小胡子笑道:“待用过酒饭,属下再请二位铛头到神仙居逍遥一番,如何?”
“神仙居?”丁寿听了名字,便想起那位曾让自己努力耕耘的女弟子,如今不知如何了,哼,张恕,二爷还有一笔账没和你算呢。
崔朝栋以为丁寿动了心,连忙道:“不错,彼处乃是本司有名的勾栏所在,据闻近日来了一名清倌人,名唤可人,端是艳冠群芳,一来便挂了头牌花魁的位置……”
“你此时倒不愧了”顺风耳“的雅号,若是办差也能如此,就不会连那些人的动向也探究不明了。”
白少川语气淡淡,崔朝栋却是冷汗淋淋,拘谨地站起身来,束手而立,道:“属下也是偶然听说,想着为四铛头接风凑个趣……”
白少川轻轻扫了崔朝栋一眼,崔朝栋立即止住话头,“属下这便出去打探消息。”
“罢了,别坏了丁兄的兴致。”白少川摆手道。
“事皆因小弟而起,在下自罚一杯。”丁寿打起圆场,“丁某未识京师繁华,今日丁某做东,白兄便与在下同游一番如何。”
“这个……”白少川有些为难,“白某甚少涉足风月之地……”
见丁寿眼中期盼之色,白少川终究应允。
“如此甚好,如白兄般风雅人物,在秦楼楚馆间必是难得一见,届时掷果盈车,想必会有很多姐儿倒贴,丁某应能省下很大一笔银子。”
丁寿哈哈大笑,作陪的几个掌班却心中惴惴,敢和白三爷开这样的玩笑,岂不找死,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个个面容僵硬。
丁寿也觉得席上气氛尴尬,疑惑地看向白少川。
白少川一展折扇,微微一笑,几位掌班如释重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反把丁寿弄得更加莫名其妙。

本司胡同,神仙居。
已是人老珠黄却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见了呼拉拉来的一大群人,笑得脸上的粉都不住往下掉。
“哎唷,几位爷来了,快楼上请,要哪个院子里的姑娘作陪呀?”
说着话,老鸨肥硕的身子就向白少川身边倚了过来,浓浓的脂粉香引得白三铛头眉头一皱。
崔朝栋上前一把将鸨儿拉开,“秦妈妈,咱们的两位爷看不上你那些庸脂俗粉,快唤楚云馆的可人姑娘出来。”
老鸨秦妈妈方才两眼放光的盯着白少川俊美的脸庞看,此时才发现了隐在后面的崔朝栋,立刻笑容中又带上了几分谄媚。
“哟,原来是崔爷到了,恕妾身老眼昏花,您多担待。”
和白少川并排而立的丁寿,对自己被人无视很是郁闷,干咳一声显示存在感。
勾栏院里的鸨儿都是八面玲珑的,自然听出这声咳嗽里的含义,随即娇笑一声,腻了过来,“这位爷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奴家定会给您选几个中意的姑娘好好服侍。”
丁寿被奉承得很满意,眼神示意了下崔朝栋。
崔朝栋自是明白,“秦妈妈,说过了,我们爷只要可人姑娘作陪。”
秦妈妈有些为难,“这个……”
崔朝栋觉得被驳了面子,眼睛一翻,“怎么,瞧不起爷们,信不信今天就砸了你这婊子窝。”
“老媳妇怎敢捋东厂几位爷的虎须,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秦妈妈又是作揖又是告饶的一番诉苦。
“自几年前瑞珠被赎身后,这神仙居的花魁便有些青黄不接,被那宜春院的骚狐狸抢了不少风头,也是管子老爷保佑,前些日子来了这位可人姑娘,自愿投身神仙居,但是卖艺不卖身,且待客也是凭她自己抉择,奴家想着她才貌双全,权当为神仙居招揽豪客,也便应了她。”
言及此处,秦妈妈一副乞求之色,“几位爷晓得了吧,这可人姑娘愿不愿接待几位,老媳妇实是没有把握。”
“那有何难。”丁寿满不在乎,“且前面引路,许是可人姑娘见了我们便立即暖席以待呢。”
秦妈妈看了看不发一言的白少川,心说凭这位的模样还真保不齐让那小丫头开了窍。
当下连连说好,引了众人去往楚云馆。

楚云馆。
一名身着石青色交领襦裙的美貌女子对镜梳妆,轻轻理了理如云秀发,朱唇轻启道:“妈妈,晚上还有应酬,请帮我回了吧。”
“哎呦姑娘,外面那几个是东厂的凶神恶煞,不好惹的。”秦妈妈苦着脸道。
蛾眉敛黛,女子轻声道:“既如此,便由我来回吧。”
丁寿正等得心焦,忽然珠帘挑起,一名姿容秀美,艳丽无俦的女子进的屋来。
女子向众人道了个万福,“小女子秦可人今日身体不适,怕要拂了众位君子美意垂怜,累诸位抱憾而归,妾身先行请罪。”
丁寿见那女子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只在白少川面上一扫而过,未做任何停留,不由心中暗爽,终于有一个非外貌协会的,该二爷我出场了。
“惊闻玉体不适,丁某五内如焚,些许银两且为可人姑娘备些补品做养身之用。”丁寿嘴上客气,手上却取出一沓银票,还有意无意的将正面银两数字显露给人。
“哎呦这位爷,您可真是个温柔体己人呀,奴家代可人谢过了。”鸨儿迫不及待想上前拿钱,却被可人拦住。
“官人厚谊,可人心领,但如此厚赐,愧不敢受,也莫要让这铜臭气玷了几位官人风骨。”
“你这娘们别不识好歹,进了勾栏还充什么清高。”崔朝栋呵斥道。
可人姑娘并没有动怒,樱唇轻抹,“原来几位还晓得此处是何所在,几位爷都有官身,想必知道大明律法对官员狎妓的处置……”
东厂几人面面相觑,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绝对的重罪,尽管开国百余年,大家都把这事当耳旁风,可若是有心人拿出来说,也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可人别胡乱说,几位爷别和她小女子一般见识。”鸨儿真的慌了,在青楼里说嫖娼的重罪,你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么。
“有趣,真是有趣。”白少川笑了,“丁兄,我等还在此做恶客么?”
丁寿把银票收回袖子,“今日省了一笔开销,倒也是桩乐事。”
“几位爷走好。”
“下次再来呀。”
在鸨儿点头哈腰的恭送声中,东厂众人扬长而去。
看着众人离去,秦妈妈抹了抹头上冷汗,埋怨道:“姑娘诶,何苦把话说得那么绝?”
“与其以后还要被他们上门聒噪,不如就此断了他们的念想。”秦可人淡淡道。
“这班人岂是能得罪的!还有把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秦妈妈想想刚才那沓银票,心中还是肉痛。
可人轻笑一声,宛如银铃脆响,“妈妈,今夜若是迎奉得好,还在乎神仙居没有银子和靠山么。”

出了神仙居,白少川神色转冷。
“崔朝栋……”
“属下在。”卯颗领班忙凑上前来。
“给我盘清这个秦可人的底。”白少川下令道。
崔朝栋领命,随即疑惑道:“三铛头,这娘们可是有什么不对?”
“老崔,都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丁某有财,白兄有貌,这女人却连个正眼都不打一眼,难不成自投青楼是个人爱好?”丁寿把嘴一撇,不屑说道。
崔朝栋立即领会,“属下明白。”
言罢东厂几人离去。
“白兄,如今去哪里消遣?”丁寿扭了扭脖子,对没有完成对大明朝娱乐行业的深入探索,怨念满满。
白少川神色突然一变,拉住丁寿闪身躲入一条小巷。
丁寿满腹疑问,还未得及说,便见一行十几个人匆匆由二人方才立定之处经过。
丁寿见这些人个个头戴竹笠,下盘沉稳,步伐有力,竟都是练家子。
“白兄,什么来路?”
“蜀中唐门。”白少川轻声道,“丁兄,恕在下不能奉陪,你且自回东厂吧。”
白影闪了几闪,便没入小巷胡同之内。
就我一个了,丁寿左顾右盼,穷极无聊,鞋尖挑起一枚石子,向巷子里面几个堆在一起的竹筐踢去。
竹筐四散,一声娇呼。




第十八章、子夜惊魂

一声惊呼,一个小丫头从竹筐中滚了出来。
丁寿凑上前,见那丫头十四五岁年纪,挽着双丫髻,一身使女打扮,面上全是惊恐之色。
“你是谁啊,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小姑娘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话都说不出来。
“知道了,你是小偷,偷人家东西了是不是?”丁寿逗弄之心大起,故意道。
小姑娘面无血色,只是连连摇头。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阵嘈杂的人声在巷子口响起。
“别说见到我。”许是巨大惊吓让小姑娘的话都利索起来。
小丫头快速的扶起一个竹筐罩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上,往下一蹲,倒是藏得很严实。
一帮穿着黑色直裰家丁打扮的汉子冲进了小巷。
“这位官人,可曾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从这里经过?”领头的一个家丁道。
丁寿看了看周围,摇头道:“没有。”
几个人才要离去,丁寿又道:“经过的没有,蹲着的倒是有一个。”
说着话,丁寿掀开了旁边竹筐,显出了已经吓得半死的小姑娘。
“好你个小娘皮,竟躲到了这里,给我拿下。”领头的大喝一声,其余众人便要上前拿人。
丁寿伸手一拦,“几位欲要如何?”
领头倒还知道些礼数,施了一礼,道:“谢过官人了,这小丫头乃敝府逃奴,要抓回去向主人请罪。”
丁寿有些意外,原以为是一些抢男霸女的勾当,他闲来无事扮回英雄解闷,怎么就扯得逃奴上了,这可有些不好插手。
扭身见小丫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丁寿有些不落忍,尤其方才还是自己卖的人家。
“几位行个方便,容在下讨个人情,待敝人到贵主上面前请商,权算丁某买下这妮子,如何?”丁寿也知晓理亏,话中很是客气。
那家丁却冷笑一声,“我家主人乃是刑部主事陈大人,岂会在乎几个银钱,将这丫头扭送回府,狠狠炮制一番才是正理,奉劝这位官人还是不要惹祸上身吧。”
姥姥的,你是拿官来压我不成,丁寿心中恚怒,面上却是一副惶恐状,“原来贵上是在刑部任职,失敬失敬。”
“岂敢岂敢。”家丁大咧咧地拱了拱手,随即手一挥,“带走。”
小丫头见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扑了过来,花容失色,抱住丁寿大腿,哭喊道:“官人救救奴婢,回去就活不成啦。”
领头家丁面色一变,“小娼妇,私自外逃不说,还敢污蔑主家,真真该死。”抬手便要打。
忽觉手腕一痛,扭头看去,那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一手掐住了他的腕子,正在冷笑不已。
“贵府擅杀奴婢,这可不是小事。”
那家丁觉得手腕疼痛欲折,口中兀自硬气道:“奉劝尊驾少管闲事,我家老爷可是刑部的,即便到了法司,你也占不得便宜。”
“可巧,丁某就没打算到三法司解决。”丁寿随手一甩,将这人丢了出去。
那家丁在几人扶持下站起身来,才要命人上前报复,却见那嬉皮笑脸的小子手中多了一块腰牌。
“东厂!”几个家人倏然色变。
“这事东厂管了,几位还有何异议?”丁寿歪着脑袋看着几人。
几人互相看了看,领头的狠狠一跺脚,“走。”

一间布置典雅的花厅。
两名贵妇正在品茗闲聊。
坐在主位的妇人穿着一件海蓝百褶裙,一说话便满是笑意,“邓夫人,尊夫寿辰在即,这些日子来我就伤神该备什么寿礼,府上金山银海的,多的是奇珍异宝,细一琢磨什么都拿不出手去,真是头发都急白了几根。”
客座那位贵妇闻言笑道:“陈夫人客气了,外子不过一个生辰而已,何必多费心思。”笑容中却含了几分自衿得意。
“也是天公作美,前些日子偶得了一件东西,便请邓夫人品鉴一二。”陈夫人笑道,随即吩咐下人捧上一个四方锦盒。
陈夫人从锦盒内取出一个紫青色的敞口铜香炉,捧到邓夫人面前。
邓夫人入手只觉一沉,细看这香炉通体光素,宝光内含,敲了几下隐隐有珠玉之声,倒过炉身,只见底款写着“大明宣德年制”几个楷书。
“宣德炉?”邓夫人道。
“邓夫人好眼力。”陈夫人道。
“宣庙喜好香炉,宣德三年责令工部侍郎吴邦佐与工匠吕震用暹罗进贡的一批红铜,佐以数十种五金之英铸造而成。”
邓夫人把玩着手中香炉,继续道:“成器者一共三千件,除了少数赏给功臣勋戚外,其余皆藏在深宫,世间所传者多为赝品。”
陈夫人带着几分担忧道:“那这个……”
邓夫人将这香炉转了一圈,放在案几上,笑道:“家父蒙先皇厚恩,曾得赐一件,观来与此件相类,陈夫人这个应是真品。”
陈夫人忽然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将此物作个稀罕物,为尊夫贺寿,却忘了令尊也是宫中红人,这物件也是见惯了的,只好作为薄礼献纳,希贤伉俪莫要嫌弃。”
这番话既捧了自家,又不凸显这宣德炉的贵重,说得邓夫人心中熨帖。
“陈夫人如此言重,惜珠只好代外子谢过了。”
“还要谢过邓夫人保全了敝家面子。”陈夫人倒是自谦得很。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有客人在,成何体统。”陈夫人呵斥道。
“小玲那丫头被东厂的人劫走了。”家丁不敢抬头,低声道。
“什么,怎么和东厂扯上关系了?”陈夫人色变。
“陈夫人,可是惹了什么麻烦?”邓夫人上前道。
“没什么大事,府中一个丫鬟私逃了出去,命下人去追,结果被东厂的人插手了。”
邓夫人冷哼一声,“东厂这些番子手伸得好长,连人家府上逃奴也要管了。”对着廊下喝了一声,“来人。”
“大小姐,卑职在。”一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从廊下转出。
“去瞧瞧,东厂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再把陈府的那个逃奴带回来。”

东厂,丁寿所住跨院。
丁寿看着狼吞虎咽往嘴里刨食的小丫头,笑而不语,为她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小丫头没有接茶,突然缓过劲来,跪下连连叩头,“谢公子爷救命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回去被杀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丁寿扶起小丫头,让她坐在木凳上慢慢说。
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有些局促,还是定了定神,缓缓道来。
“奴婢叫小玲,是刑部主事陈良翰大人家的丫鬟,本是在前院洒扫丫头,前日突被调到后院,做了夫人的贴身侍婢。”
丁寿晓得大户人家的夫人贴身侍女都干些什么营生,主家办事时帮着扶肩推背,擦汗递水,若是大妇身子不便,少不得还要上去代打,自家大哥的小桃不就如此么。
“不赖啊,既不用做那些粗使活计,还有机会一步登天。”丁寿当即调侃道。
小玲连连摇头,“不是的,陈府后宅的侍女已经失踪几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下人们都说府里有吃人的妖怪。”
“哦,陈良翰怎么说?”丁寿来了点兴趣。
“夫人说那几个丫鬟都是偷了府里的细软逃了,还说报官缉拿,老爷也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要逃?也偷了主家财物?”
小玲眼中突然出现惊恐欲绝之色,“有……有鬼……”

陈府后宅,深夜。
万籁俱寂,只有冷月清辉透过细格窗棂投洒在房间内。
里间陈良翰夫妇已然入睡,外间床榻上的小玲却抱着被子不敢入睡。
想着府里人的传言,小玲心中打鼓。
忽然一朵乌云遮住了天上明月,房间里倏忽暗了下来。
莫不是鬼差就要来了,小玲心中更加害怕,忽然想起儿时老人们的一个说法,鬼怪拿人都是有时辰的,若是误了时辰便不会再来,小丫头想着自己只要不让妖怪发现自己就是了。
于是小玲将枕头塞入被子里,装作还有人的样子,自己却躲到了床下。
三更梆响,小玲困意沉沉。
就在马上睡过去的时候,外边大风忽起,木叶乱响,隐隐有门窗被吹动的格格声。
小玲醒觉,大风已将乌云吹散,房内比适才亮了些。
小玲突然发现墙壁上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缓缓向自己床榻边移来。
吓得小玲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息。
影子越来越近,一身雪白,恍如阴间无常,长发垂面,不见真容。
小玲已然完全吓得呆住了,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分毫,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白色影子在小玲榻前静立片刻,便扭身而去,去的方向是老爷夫人的卧房。
小玲想大喊向老爷示警,却害怕将鬼怪再招惹过来,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白影慢慢走到卧房门前。
白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让小玲觉得过了一年般长久。
白影终于走到卧房门前,却突然立住了身子,小玲猛然发现白影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月光反衬下熠熠生辉,寒气逼人。
“它发现我了!”小玲心都被吓得停止跳动。
白色鬼影缓缓扭过了头来,透过散开的长发,小玲终于看见了“鬼影”的真正面容……




第十九章、锦衣缇帅

“是夫人!那个鬼影是夫人!”
小玲美丽的眼睛瞪得巨大,透着无限恐惧。
“我从床下爬出来,发现被子上被戳了好几个洞,再继续呆下去早晚会死,就趁夜逃了出来……”
丁寿陷入沉思,照这小丫头的说法,怕是陈府其他丫鬟也遭不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非人一直在陈府之内。
“四铛头……”屋外有名番子施礼请示。
“何事?”
“锦衣卫来了一名副千户,说是关于刑部陈良翰府上的一名丫鬟的事,督公请您过去一趟。”
小丫头听了又一副慌乱之色。
丁寿安慰道:“莫怕,一切有我。”
带了小丫头,丁寿来至东厂大堂。
堂上丘聚与谷大用二人在座,刘瑾斜靠在高背官帽椅上轻轻啜茶,堂下则立着一名身姿魁梧的锦衣卫。
“属下拜见督公。”丁寿上前施礼。
“嗯,好。”刘瑾点了点头,看看丁寿身后怯生生的小玲一眼,“这小丫头可是陈良翰府上逃出来的?”
“是。”丁寿点头。
那个锦衣卫来了精神,“刘公公,事情一切已经明了,想必是东厂的兄弟与陈府家人闹出些误会,便将这婢子交给下官带回,大家冰释前嫌可好。”
刘瑾不答,只是嗤笑了一声。
“张千户,就凭你这一张嘴,便想把人带走,怕是不妥吧。”谷大用依旧笑眯眯模样,慢条斯理道。
张彪方才也是心中打鼓,本以为只是哪个东厂番子不晓事闹出的动静,来至东厂知会一声也就完了,不想刘瑾一询问下面,只有新晋的四铛头从外面带回一个小丫鬟,张千户觉察这事有些不好办了。
幸好这个什么丁四铛头已然承认,张彪如今理直气壮,“谷公公,该女乃是陈府逃奴,张某奉命缉拿,东厂还要窝藏包庇不成。”
“逃奴自不会窝藏,不过若是首告,东厂也有侦缉百官之责。”丁寿接口道。
“什么首告?首告何人何事?”张彪一愣,脱口问道。
“张彪,我东厂的事有必要向锦衣卫交待么。”丘聚冷哼一声,三角眼中寒光闪闪。
张彪强咽下一口气,抱拳道:“几位,张某只是奉命而来,若是办砸了差事,怕是牟帅那里交待不过去。”
“这是东厂。”一直歪着的刘瑾坐正了身子,手托下巴笑道:“想用牟斌来压咱家?”
刘瑾笑容满面,张彪却从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卑职不敢。”
刘瑾扫了一眼旁边的丘聚,丘聚会意,起身向张彪走来。
“丘公公……”
张彪话未说完,丘聚一把向他胸前抓来。
张彪伸臂格挡,丘聚手腕一沉,张彪只觉胸口一紧,已经被丘聚拎了起来。
“滚。”
丘聚一声呵斥,张彪已摔倒在堂下院中。
张彪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扶正衣冠,神情颇有些狼狈。
“卑职受教了,自会向牟帅禀明一切。”
丘聚又向前踏了一步,张彪连忙慌慌张张地奔了出去。
“督公,咱们这么驳了锦衣卫的面子,怕牟斌那里不会善罢甘休。”谷大用侧身问道。
刘瑾不置可否,看向了丁寿。
丁寿连忙上前,将小丫头的话转述了一遍。
刘瑾笼着袖子,一边听丁寿说话,一边打量着小玲的神色。
“知道了。”丁寿言罢,刘瑾点了点头。
“老丘,这妮子的话不像是假的,你带人去陈府勘查一番。”刘瑾又追了一句:“要快。”
“明白,不会给牟斌机会的。”丘聚点头。

刑部主事陈良翰府邸。
刚刚送走客人的女主人程氏,迎回了自家夫君陈良翰。
“那宣德炉可给牟惜珠看了?她可满意?”陈良翰进士出身,举手投足轩昂洒脱,自有一番气度。
“花费了那许多银钱才淘换到的,她岂能不满意。”程氏帮着夫君脱了官服,又帮着他换上便袍,服侍他在一张摇椅上躺下。
“妇人见识,不说她那夫君邓通财雄势大,对咱家下面买卖经营的好处,单是她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在内阁六部面前都能递得上话,随口一句就比为夫苦心钻营来得好处大。”
陈良翰看出妻子对那尊宣德炉的不舍,开解劝慰。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妾身头发长见识短好了吧。”
程氏举着一把团扇为丈夫扇风,又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不,小玲那丫头被东厂的人带走了,牟惜珠便让锦衣卫出面要人。”
正闭目享受妻子团扇凉风的陈良翰猛的一激灵,坐起道:“怎么,小玲被东厂带走了。”
“是啊,不过有锦衣卫出面,谅那东厂也会给这个面子。”程氏不以为意。
“糊涂,如今不是先帝的时候了,刘瑾是今上伴当出身,怕是早憋着劲要和锦衣卫分个高下,若是借题发挥……”
程氏也慌了,“那便如何是好?”
“老爷,夫人,不好了……”一个下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陈良翰正没好气,起身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有东厂的番子来了,把住了大门。”下人面上带着惧色,东厂上门,怕是和半夜鬼叫门也差相仿佛。
陈良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看就要摔倒,被妻子一手扶住。
“快,更衣待客。”陈良翰有气无力地说道。

“丘公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陈良翰面带笑意,伸臂延客,“请到厅堂奉茶。”
丘聚则面无表情,“陈主事不必客气,咱家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哦,不知何事?”陈良翰笑容尴尬。
“贵府上可有一个叫小玲的丫鬟?”丘聚道。
“倒是有的,本是前院洒扫丫鬟,下官见她伶俐乖巧,调到后宅侍奉,不想她竟偷了内子的一支金钗,逃之夭夭。”
“那丫头把你家夫人告了,说她弑杀奴婢未遂。”丘聚冷眼打量着陈良翰。
“岂有此理,竟有如此刁奴,诬陷主家,真,真是人心不古,天雷殛之。”陈良翰狠狠诅咒道。
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落在丘聚眼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许是诬告吧,不过东厂既得了讯,说不得要走遍过场,得罪处还请陈主事海涵。”
“你,你们欲待如何?”陈良翰终于露出慌张模样。
“搜!”丘聚一挥手,一帮如狼似虎的番子涌入了陈府。
“丘聚,我乃朝廷命官,你敢擅入搜查,可知晓王法所在?”陈良翰高喝道。
“给咱家讲王法?”丘聚冷笑一声,朝天一拱手,“东厂奉钦命办差,责在侦缉百官不法……”
放下手斜睨了一眼陈良翰,丘聚道:“陈主事,你大得过天么?”
“你……”陈良翰无话可说。
正当陈良翰无言以对之时,忽听得府外一阵狂雷般的马蹄声,似有大批马队赶到,随即便是一阵人声嘈杂。
丘聚向身后扫了一眼。
背后两个戴尖帽的番子几步窜到府门前,开口喝问:“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地,两个倒霉蛋便忽地一下倒飞了回来。
丁寿闪身而出,在两人背心处一捺,消了二人身上暗劲,两个番子才安然落地。
丁寿定睛向府门前看去,只见大批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分成两队鱼贯而入,府门前立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右脸从额头到脸颊一条蚯蚓般伤疤使得面孔狰狞,腰间插着一双镔铁判官笔;另一个三十来岁,英气逼人,斜背着一对月牙护手钩。
料想这二位便是适才出手的人,丁寿正要问是何方神圣,丘聚已经踱步上前。
“呼延焘,齐元放,两位大驾都到了,想必牟帅虎威不远。”
两个汉子四目相投,侧身闪到两边,现出一位身穿紫袍的五旬老者,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丘公公,老夫牟斌已然至此。”老者声若洪钟,神态威猛。




第二十章、打赌办案

陈府客厅。
东厂丘聚与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相对而坐,呼延焘、齐元放与丁寿分别在二人身后立定。
主位空空,陈府主人陈良翰立在厅中对着二位尊神奉茶递水,小心伺候。
“牟帅来得好快。”丘聚道。
“数万锦衣儿郎不能白拿俸禄,东厂耳聪目明,老夫岂敢人后。”牟斌低垂眼帘,漫不经心。
丘聚一指堂前的陈良翰,“刑部的官,他闵朝瑛都不凑这个热闹,牟大人未免太上心了吧。”
“事涉刑部,闵部堂自当避嫌。”牟斌扫了一眼陈良翰。
“说得好,风闻牟帅千金与陈府夫人私交甚笃,尊驾可要避嫌?”
牟斌捻须微笑:“丘公公此言差矣,小女与人交好与老夫何关,锦衣卫奉皇命办差,光明磊落;牟斌为国执法,此心无愧。”
“这么说,牟帅打定主意阻挠东厂办案了。”丘聚沉声道。
“此言又差,东厂办案也是皇封差遣,老夫岂会干涉……”牟斌笑答。
“牟大人……”陈良翰慌了,连忙出言。
牟斌摆手止住陈良翰的话头,“不过陈主事毕竟朝廷命官,官居六品,东厂这样大张旗鼓进府搜寻,官声有碍,若是有些收获也就罢了,万一……”
牟斌话锋一转,阴声道:“万一两手空空,少不得要受反坐之责。”
丘聚静默,紧绷的脸上突然挤出一丝笑意,“寿哥儿……”
后面的丁寿躬身道:“属下在。”
“牟大人的话你都听明白了,若是查不出什么,咱家少不得要将哥子你交给锦衣卫治罪。”丘聚半真半假道:“你可想好了,还查不查?”
尼玛,老小子是想让二爷顶缸,丁寿心中咒骂,有心不沾这祸水,再瞧那几个锦衣卫与陈良翰面上得意之色,把心一横,干了,这时候一怂,以后在东厂也没法混了。
“禀公公,东厂既然皇命在身,又岂能惧祸自保,查!”
丘聚似乎也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好,带人去搜吧。”
“慢着。”牟斌端起青花盖碗,轻轻啜了一口茶,“丘公公,咱们都是琐务缠身的,也不好一直在陈主事府上耽搁,总要有个时限才好。”
“一个时辰。”丁寿咬牙道。

陈府上下,一阵鸡飞狗跳。
丁寿打赌办差,自不会关照手下人留分寸,这帮番子发起疯来,恨不得将陈府掀个底儿朝天。
丁寿带了一队人直奔后宅,边走边吩咐道:“细细地搜,看看有没有地道暗室,何处有新土翻检的痕迹,总之一草一木都不要放过。”
番子们轰然领命,四散而去。
丁寿仔细打量陈府后院,回廊曲折环绕,庭院楼阁布置典雅,池塘假山逸趣横生,看来陈良翰家底颇丰。
丁寿四处打量一番,便进了陈良翰所住院落,见一贵妇人已在立在院内。
“妾身程氏见过大人。”妇人道了个福礼。
“芳驾可是陈夫人?”丁寿连忙还礼。
妇人点头。
丁寿又施了一礼,“夫人乃敕命安人,在下不过东厂走卒,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程氏忙道:“大人乃奉命办差,何谈私礼,请入内奉茶。”
丁寿见这妇人仪态端庄,姿容秀丽,举止间颇有礼节,暗道自己不会真被小玲那丫头给骗了吧。
房内正堂挂了一副中堂山水,正中是一张围屏罗汉榻,两侧小几上摆着一对官窑瓷瓶,堂下有四把花梨木的官帽椅子分列两边,脚下则是一水儿的一尺见方的水磨青砖。
程氏请丁寿入座,茶点上过之后,开言道:“丁大人来此可是因小玲那丫头的缘故?”
丁寿称是。
“唉,那丫头模样可爱,人也伶俐,不过是一根金钗,若是讨赏,给她便是,主仆一场,何苦伤了情分。”程氏一副痛心疾首。
“在下有一言,夫人可否作答?”丁寿探询道。
“大人请讲。”
“听闻府上以前已失踪过几个婢女,可是实情?”
“说来惭愧,妾身治家不力,府内下人多有手脚不干净的,见了后宅一些细软首饰,见财起意,卷款私逃是常有的。”程氏面带自责。
“可有报官?”丁寿小心观察妇人神色。
“往哪儿报啊,拙夫就在刑部行走,平时又是个爱面子的,忧心张扬出去,惹得同僚耻笑,便认了这霉头,谁料却给了别有用心人以口实。”程氏喟然长吁,颇有无奈。
丁寿看了半天,没瞧出什么不妥之处,抱着一分希望,道:“恕在下唐突,可否察看下夫人卧房。”
“这个……”程氏面露难色,无奈点了点头,“清者自清,大人请便。”
丁寿举步由堂前明间进了次间,一张紫檀雕花的大梳妆台立在右首,银镜明亮耀眼,想来这是程氏的梳妆之处。
左首隔窗下摆着一张竹榻,这应是小玲这侍婢所睡的,榻上干干净净,并无寝具。
榻前正对着一扇朱漆小门,想必是陈氏夫妇的卧室,丁寿犹豫了下,扭身道:“夫人请。”
程氏莞尔,“大人公务在身,不必顾忌。”
“得罪了。”丁寿告罪一声,推门而入。
里间卧房内摆放着一张榉木雕花的拔步凉床,立柱上挂着粉色纱幔,床前矮几上一尊三足熏香炉烟雾袅袅,如雾如障。
这两口子倒挺会玩情调,丁寿腹诽四顾,墙四面是新粉刷的白壁,墙角摆放着三个朱漆黑边的杉木衣箱。
丁寿疑窦丛生,走了过去。
三个衣箱上都上着锁,且有图纹雕字,第一个衣箱上书的是韩愈的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丁寿点了点头,再看第二个,“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有意思,第三个衣箱上刻的是首五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尊夫不愧是进士出身,书香门第,这起居坐卧,处处离不开文人墨韵啊。”丁寿对着身后的程氏笑道。
“大人说笑,这几个衣箱都是外子订做的,他身上那股迂腐酸气,便是妾身也常受不得呢。”程氏掩唇轻笑。
“打开瞧瞧。”丁寿一指衣箱。
“什么?”程氏错愕。
“打开箱子。”丁寿一本正经重复一遍。
“这里尽是女子私密之物,大人怕是观之不妥。”程氏有些抗拒。
“丁某前程都压了进去,还有什么不妥的。”丁寿歪头示意,“打开,别等丁某用强。”




第二十一章、箱内藏尸

陈良翰卧室。
程氏面色发白,丁寿步步紧逼。
“打开。”丁寿成竹在胸。
程氏不情不愿地取出钥匙,将几个箱子上的锁都去了,冷声道:“自己看吧。”
丁寿上前,啪、啪、啪,将三个箱盖全都挑开,然后傻了眼睛。
这肚兜全用细线,该是苏绣,那条大红亵裤应是潞绸的,啧啧,这件霞影轻纱若是披在身上若隐若现,欲遮还露,那是怎样一副光景,咳,想哪儿去了。
丁寿神色讪讪地深施一礼,“在下唐突,夫人见谅。”
程氏冷哼一声,再无方才客气。
“寿哥儿,时辰快到了,你这里如何了?”外间响起丘聚等人的声音。
“老爷……”程氏掩面奔了出去。
陈良翰见自家夫人哭着从里间卧室奔了出来,后面跟出的丁寿脸色尴尬,当时便变了脸色。
“姓丁的,你可是对我夫人行非礼之事?”
天可怜见,我这回可真的什么都没干,丁寿连忙上前解释。
陈良翰听后虽然依旧忿忿,终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安慰妻子。
“好了夫人,丁铛头也是公事公办,情有可原,莫再哭了。”
查案讨个没趣,丁寿也是窝火,对着门外喝问道:“搜到什么了没有?”
“禀四铛头,一无所获。”戌颗领班“恶豺”石雄进屋奏报。
“查得可仔细了?”丁寿还不死心。
“假山石每块石头都敲过了。”石雄抽了抽鼻子,皱了皱眉,“没有机关隐藏。”
“便是池塘也安排人手下去摸了一遍,结果……”石雄摇了摇头,又用力揉了揉鼻子。
这下算是把自己玩进去了,丁寿顿时头大。
“时候差不多了,丘公公是现在便把人交给老夫,还是再找找看?”牟斌负手望天,悠悠说道。
丘聚面色也不好看,看向丁寿,“寿哥儿,你怎么说?”
“牟大人,下官有话要说。”陈良翰突然道,“今日东厂来人虽说给敝府带来些惊扰,但究其因果还是敝府逃奴所起,下官治家不严,有此横祸,也是该有此劫。”
见陈良翰揽过在身,几人都有些意外。
陈良翰继续道:“从今以后,下官当闭门自省,严整家风,实实不敢委过于人,也请牟大人法外施恩,放过丁铛头一行。”
牟斌先是诧异,随即微笑点头,带着几分赞赏之色,“得理却知恕人,难得。”转对丘聚道:“丘公公,你看……”
丘聚没好气地将下巴一指丁寿,“问他。”
“阿嚏!”石雄一个惊天喷嚏打出,近在咫尺的丁寿先受其殃,结结实实洗了一把脸。
“对不住,四铛头。”石雄连忙过来用袖子擦拭。
“滚。”丁寿推开石雄,看着厅内诸人都在看着自己,二爷只觉脸上发烧,团团一揖,“今日在下失礼了。”
丘聚冷哼一声,“走。”当先出门而去。
丁寿悻悻地跟在后面,石雄涎着脸又凑了过来,“四铛头,方才属下真不是有心的。”
丁寿懒得说话,用鼻子发出“嗯”的一声,算是回答。
石雄继续喋喋不休道:“鬼知道姓陈的屋子里用的什么熏香,又香又臭的,差点没把属下这鼻子废了……”
“等一下。”丁寿立住身子,“你方才说什么?”
“差点把属下鼻子废了……”石雄错愕,还是重复了一句。
“还有一句!”丁寿急声道。
“又香又臭的,鬼知道什么熏香。”
丁寿狠狠一跺脚,“就觉得哪里不对,丘公公,等一等。”
“你还要干什么,可是觉得咱家今日脸丢的还不够?”丘聚瞪着丁寿,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此时若走了,东厂的脸可就真的丢了。”丁寿道。

面对去而复返的东厂众人,即便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牟斌也带了几分怒气。
“丘聚,凡事要有分寸,不要欺人太甚。”
“大明律法之前,有何分寸可讲,离一个时辰还有片刻,若是仍无所获,丁某甘心领罪。”丁寿踏前一步道。
“牟帅,你听清了吧,前言仍然作数。”丘聚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吩咐道:“干活吧。”
丁寿径直奔向里间卧室,陈氏夫妇随后紧随。
再度扫视一圈,丁寿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陈主事平日很是俭朴啊,这卧室内也不见几个贵重家私。”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陈良翰此时也前恭后倨,不复方才客气,“怎么,节俭度日也是罪过?”
“当然不是,不过和外间陈设,以及贵府格局比起来,觉得有些表里不一罢了。”丁寿笑答。
“这几口箱子据陈夫人说,是阁下订做的。”丁寿踱到衣箱前。
“不错。”陈良翰点头。
“秋天的呢?”丁寿突然问道。
“什么秋天?”陈良翰一怔,程氏脸色有些苍白。
“第一口箱子上写的是韩昌黎的《早春》,第二口箱子写的是陆放翁的《初夏》,最后一口记的是柳柳州的《江雪》,咏秋的那口箱子去了哪里?”丁寿一边用脚踢箱子一边说道。
“哪里有什么秋天,陈某当初只做了三口箱子。”陈良翰强自镇静。
“原来如此。”丁寿点头认可,又转身走到拔步床前。
“府上这熏香别致得很,不知出自何处高人之手,有何妙用。”丁寿举起香炉问道。
陈氏夫妇二人神色更加紧张,陈良翰期期艾艾道:“此乃显应寺主持所制的驱虫香,入夏之后,蝇虫渐多,用此香可少些烦扰。”
“哦,丁某夜间也不堪蝇虫所扰,厚颜请讨,不知陈主事可否割爱?”
陈良翰稍稍平复了下,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改日便命人将香送到贵处。”
“不必麻烦了,这个就好。”丁寿招手唤过一个番子,将香递给他,“给我拿回去。”
番子领命出屋,陈良翰连忙阻止,“丁铛头,这是何意?”
“没意思,来人,给这个屋子透透风。”丁寿道。
“是。”几名番子上前开窗,陈良翰左阻右拦,如何挡得住。
浓浓的香烟逐渐散去,屋子里也明亮起来。
“苍蝇,这么多的苍蝇。”几个番子惊叫道。
只见拔步床顶端纱幔上,蛰伏着许许多多的苍蝇。
“都别动,散开。”丁寿喝道,转首笑道:“贵府养的活物很别致。”
陈氏夫妇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屋内的熏香气越来越淡,石雄再度抽了抽鼻子,“四铛头,味道不对。”
不用他说,连丁寿都闻到屋子里有一股腐臭的气味。
香气散尽,那些苍蝇都活跃了起来,嗡地一下飞起,声势吓得几个番子都退了一步,连连挥手驱赶。
那些苍蝇也无意与人纠缠,不一会儿便转向床下聚集飞去。
丁寿似笑非笑地看了夫妇二人一眼,喝令道:“把床移开。”
“不要。”程氏一声哀鸣,晕了过去。
陈良翰紧紧揽住妻子软倒的身子,近乎哀求道:“丁铛头,给我夫妇一条活路吧,陈某愿倾家相报。”
“晚了,这话去跟府上的冤魂去说吧。”丁寿神色冰冷。
这张拔步床比想象的要轻,两个番子用力推搡,便移了开去。
“四铛头,这下面有古怪。”番子叫道。
丁寿过去一看,床下的数块青砖接缝并不严密,有松动之象,示意左右,“往下挖。”
几个番子掀起青砖,以刀做锨,向下掘去。
不过挖了尺余,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越来越浓,连正间的丘聚与牟斌都惊动了。
“挖到了。”挖土的番子叫道。
“抬上来。”丁寿兴奋喊道,二爷这波稳了。
一个杉木衣箱被抬了出来,形制与那三个一模一样,丁寿上前抹去浮土,见箱子外面镂刻着一首七绝: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
“杜樊川的《秋夕》!”丁寿得意忘形,随即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顺手打开了箱子……




第二十二章、东厂定计

陈府后宅。
所有门窗俱已洞开,但那股腐臭味道仍挥之不去。
已经吐得小脸蜡黄的丁寿神色萎靡,靠在椅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氏夫妇瘫坐在地,程氏昏昏沉沉靠在丈夫肩头,陈良翰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丘聚此时兴致颇高,欣赏着面罩寒霜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来回踱圈子。
一杯凉茶泼在了陈氏夫妇面上,牟斌威严的声音响起,“尔等还作何解释?”
“下……下官……,”陈良翰话已说不全。
“人是我杀的,与我家老爷无关。”程氏被泼水之后,整个人仿佛都清醒起来。
“这些小狐狸精整日做些小伏低,在夫君面前卖弄风情,都该死,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程氏状若疯癫,不复端庄婉约。
“牟大人,丘公公,拙荆癫症缠身,她的话做不得数的,请二位明鉴。”陈良翰还记得为妻子开脱。
“疯不疯不是由你定的,牟大人,罪证确凿,咱家把人带走了。”丘聚起身道。
“慢着。”牟斌沉声道。
丘聚有些意外,“怎么,牟帅还要为他二人开脱?”
牟斌摇摇头,“此等恶徒还有什么开脱的,押回北镇抚司受审。”
丘聚怒了,“这是东厂的案子,你想呛行!”
“丘公公,东厂有侦查缉拿之权,我锦衣卫也有刑讯羁押之责,便是让你把人带回去,不还是要将人犯转到北司么,老夫既在此,又何必多费一番周折。”
“难道咱家不能把人交付法司?”丘聚提高声音,又尖又利。
牟斌仍旧语气平静,“刑部涉案,自当避嫌;戴都堂老弱多病,就为他免些麻烦,人犯由我锦衣卫带走,拷讯得实,自会交付上议,这话便是到了内阁,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丘公公以为然否?”
丘聚面上一阵青白之色交替,忽地冷笑一声,“咱家晓得牟帅在几位阁老前的面子,不讨这个没趣了,牟帅请便。”
“谢丘公公成全了。”牟斌点头,出门之际,又道:“那个唤小玲的丫头,既是原告,便请一并送来吧。”
丁寿有气无力道:“丘公公……”
丘聚抬手止住丁寿话头,“那是自然,牟帅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咱家有什么不放心的,连那箱子尸块,一起送到府上去。”
“呕——”丁二爷又想起了方才近距离看到的那堆东西,胃里一阵翻滚。

东厂大堂。
丘聚已经连摔了八个茶碗,还是不解气。
“老丘,咱们受牟老儿的排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动这么大肝火。”谷大用在一旁开解。
“别拦,让他砸。”刘瑾轻揉紧攒的眉心,“看能不能这样把牟斌砸死。”
话这样说,丘聚倒不好再发作,气呼呼地坐到了椅子上。
“督公,牟斌把人证物证都带走了,会不会湮灭证据,杀人灭口?”丁寿有些担心。
“牟斌若连这点公正都做不到,弘治爷就不会让他执掌卫事这许多年。”刘瑾将身子靠后,随意道。
“那咱们就一直由着他压咱们一头?”丘聚气道。
“这么长时间都忍了,还在乎这一天半天的。”刘瑾意兴阑珊,“牟斌出手大方,又时时随着内阁的调子,动他没那么容易。”
“他家里怕是有麻烦了。”
清朗的话音才落,白少川步入大堂,向刘瑾等人施礼。
“小川,这话怎么说?”谷大用圆脸上的小眼睛都睁大了。
“属下尾随唐门中人,终于知晓了这些江湖中人到京城的目的。”
“哦?”刘瑾来了兴趣,“什么目的,打的可是宫里的主意?”
“没有,不过确与内廷有些关系。”白少川道。
“属下抓了几个落单的唐门弟子,据他们说是江湖传闻记载绝世武功的日月精魄出现在邓通府,他们是为此而来。”
“日月精魄,可是太皇太后当年赐给牟斌之女牟惜珠的一对陪嫁玉珏?”谷大用道。
就是那个,咱家的内官监管着内承运库,这东西还是从这边登记造册出去的。“刘瑾道:”分则为珏,合则为璧,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
“那玩意本是蒙元宫里的宝贝,后来散落民间,前些年有人呈送大内,牟惜珠自幼常随着牟斌进宫,深得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喜爱,她大婚时就把这玩意送了给她,原本求个好彩头,不过听说牟家丫头常做河东狮吼,邓通几年来苦不堪言,哈哈……”
谷大用没理会这个八卦,“那所谓的绝世武功——?”
“里面隐藏的武功倒是不错,据说是当年蒙元宫里供养的密宗高僧所创,日珏中记载武功,月珏中记有人体经络及医术,可这就是一个坑人的陷阱,里面武功有很大隐患,不练还好,一旦修炼就不能停止,日夜受其反噬之苦,苟延残喘而已。”刘瑾不屑道。
“江湖中人就不知道么?”丁寿好奇道。
“那帮猪脑子知道个屁,江湖中以讹传讹的事多了,有几个人真看到过日月精魄,得到后又能看出其中利害的又有几个。”刘瑾状极不屑。
“督公说的是,属下在探查唐门之时,还偶然发现了青城派与天幽帮的踪迹。”白少川附和道。
丁寿听闻天幽帮心中一动,那边刘瑾道:“天幽帮?耳闻这是北地一个大帮派,怎么他们也把手伸到京城里了?”
“应该没有,不过近几年天幽帮声势迅猛,既然巴蜀武林都得了风声,想必司马潇也想趟一趟浑水。”
“以武犯禁的一帮杂碎。”刘瑾啐了一声,又道:“小川,既然已经知道鱼儿的根底了,准备收网吧,别让他们闹出太大动静,惊了圣驾。”
“丁寿斗胆请督公暂缓。”
“你还有什么事?”
“不知道丢失御赐之物是什么罪名?”
刘瑾等三名内侍相视一笑,“你小子的意思咱家明白,不过这点小事动不了牟斌,最多是丢卒保车,折了他的女婿,落个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不知朝中诸公是否和这位牟大人是君子之交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了邓通的财力疏通,朝中这些墙头草还会竭力帮衬牟斌么,想到此刘瑾很快就做出答案,“小川,你说过唐门和青城不太对付。”
“是,虽同在巴蜀但彼此早有芥蒂,当年阴山之战唐门家主唐绝与青城掌门玉灵真人俱都身陨,可后来收敛时却独独少了唐绝的尸身,唐门指责是先行前往收尸的青城派毁尸泄愤,青城派则说唐门血口喷人,两家水火不容,若是得到对方入京的消息,怕是早就动起手来。”
刘瑾霍然起身,“咱家马上进宫,奏请陛下与宫中贵人到西山碧云寺为大行皇帝祈福,牟斌有警跸之责,一同前往,咱家走后小川把两家行踪透露出去,把水搅浑,咱们静观其变。”




第二十三章、蜀中恩怨

深夜,锦衣卫指挥牟斌府。
书房,烛火通明。
“爹,您要怎么处置陈氏夫妇?”牟惜珠为牟斌捧上一杯茶,小心问道。
“该杀的杀,该判的判,还能如何处置。”牟斌冷哼一声。
“难道不能通融一二,您老晓得女儿与他家的关系……”牟惜珠两条细长的黛眉轻轻攒到了一起,有心为二人说情。
“依法而断,有何通融。”牟斌沉声喝道,“还有你,平日结交人物也该小心些,不是趋炎附势便是阴险奸恶之徒,哪日被牵连了还不自知。”
“他们脸上又没刻字,女儿哪知道其秉性?”牟惜珠平日被宠坏了,当即争辩。
“既无识人之明,便老实在家相夫教子。”牟斌拍案怒斥。
牟惜珠鼻子一酸,将脸扭到一边,嗫喏道:“我倒是想,却哪儿有子可教?”
看女儿的样子,牟斌也觉语气重了,放缓语气道:“惜珠,你性子太硬,邓通为人老实,整日见了你如老鼠见猫,如何琴瑟合鸣,老夫哪一日才得抱上外孙?”
“爹——”老父拿闺房之事打趣,牟惜珠不由大发娇嗔,破涕为笑。
看着自家女儿毫无心机的小儿女态,牟斌也不知该忧该喜,“不是为父说你,交朋友上,你真该向你家夫君学学。”
“爹既然如此看好他,平日怎还老板着脸,吓得他在您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牟惜珠打趣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父执掌卫事多年,不知多少人暗中觊觎,若不摆出一番强硬之态,岂能震慑群小。”
牟斌喟然叹道:“面具带的久了,便成了真的,人前人后再也摘不下了。”
牟惜珠自记事起,从未见父亲有迟暮之叹,不觉忧心忡忡,“爹,可是朝中有了变故?”
看着女儿悒悒之态,牟斌笑道:“无妨,几十年风雨沉浮,老夫都可化险为夷,些许小波折,能奈我何。”
朱唇轻勾,牟惜珠也是坚定道:“就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算计您,就让他尝尝北镇抚司四十八套大刑的厉害。”
看着心思单纯的自家女儿,牟斌心中怅然,“傻丫头,爹担心的是你啊……”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浩浩荡荡的卤薄仪仗队伍出城西去,东厂众人的计划也渐次展开。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处大酒楼内,人声喧哗,酒酣耳热,生意兴隆。
七八个戴着竹笠的青衣人步入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
“对不住,几位爷,座满了,几位还请移驾别处。”店伙计满是歉意,连称得罪。
领头的是一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一副桀骜之色,不搭理伙计言语,扫视了大堂一眼,便自顾向一处走了过去。
“诶,这位爷……”小二话没说完,便被年轻人身后随从一把推开,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伙计没敢多话。
一张方桌,四名道士,每个人身前都横亘着一把长剑。
“当道士的不在观里清修,却跑来喝酒吃肉,这是哪家的野道士。”青年立在桌前,口含讥讽。
一名身材魁梧的道士一拍桌案,喝道:“道爷便是娶妻生子,也轮不到你这唐门的小崽子来管。”
青年不动声色,对身后随从笑道:“听见没有,这位辛烈辛道长自称娶妻生子,大家做个见证,改日咱们到青城山也好向穆道长求教一二。”
“你……”辛烈欲待拔剑,却被身旁一三绺黑须的道士拉住了。
黑须道士对面一位矮壮敦实的道士冷笑一声,“唐松,这里不是唐家堡,我们师兄弟也不是你家长辈,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说话小心些。”
“齐守城,你龟儿占少爷便宜!”唐松剑眉倒竖,双手不自觉按向腰间。
坐在上首的道士一脸稳重之色,此时开口道:“唐二公子,如此兴师动众,该不会只是寻我等吵架吧。”
“哼,自然不是。”唐松神色极端无礼,傲慢说道:“告诉你们一声,京师的水很深,还是早回青城山修身养性要紧,别没得到宝贝,反丢了性命。”
“赤火剑”辛烈脾气最为暴躁,闻言又要动手,还是被身旁的“黑水剑”洪涛紧紧按住。
坐在上首的“白金剑”刘铎笑了笑,“这话是二公子的意思,还是唐四先生的?”
唐松色变,“你们知晓四叔也来了!”
自感失态,唐松又傲然地一扬下巴,“话是谁说的有什么分别?”
“若是唐知节的话,只能说这老儿越活越回去了,若是你二公子说的……”“黄土剑”齐守城嗤笑一声,“道爷权作放屁!”
“格老子的!”唐松一双手伸入腰间皮囊。
不约而同,青城四剑将手按上了剑柄。
“且慢。”一道人影由店外疾冲而入,店内客人众多,却连人影衣袂都未沾上一片。
“后生孟浪,唐知节代他向几位道长致歉。”来人四旬上下年纪,白面黑须,仪表不凡。
刘铎等人起身稽首,“唐四先生客气,贫道等有理了。”
“四叔……”唐松对两方言和极是不忿。
“住嘴。”唐知节轻斥一声,转首笑道:“敢问四位道长不在仙山修行,踏足红尘来至京师,有何贵干啊?”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难不成只有你唐门可来么。”齐守城不阴不阳地说道。
唐知节不怒反笑,“唐某岂敢如此霸道,只想知道几位来意是否与我等相同。”
“那是当……”辛烈脱口道。
刘铎出言打断,“世间万事,来即有,去即无,何谈异同。”
“刘道长高论,唐某受教,告辞。”唐知节施礼告退,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去。
“四叔,怎么不教训那几个牛鼻子?”唐松追上唐知节,急声问道。
“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唐门暗器,必然波及无辜,你当朝廷豢养的鹰犬全是酒囊饭袋么。”唐知节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侄子。
“那咱们今夜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他们。”唐松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唐知节突然止步,回身盯着唐松,冷声道:“真要灭了青城,还轮得到你,几位长老早就动手了。”
看着四叔真的发火,唐松有些惴惴,小声道:“那为何还留着他们碍眼?”
“青城派和咱们斗了这许多年,固然是因这些牛鼻子手下有些真功夫,更重要的是九大门派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纷繁驳杂,唐门阴山之后一向独善其身,可没有青城派的交游广阔,平日小打小闹还作罢了,若是做得太过,少不得激起武林的敌忾之心……”
“那咱们就由着这几个臭道士添麻烦?”唐松感觉有些委屈。
“九大门派也不是一条心,再拉上一个也就是了。”唐知节得意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松儿,你马上持此信赶赴华山。”
唐松迟疑道:“四叔,如此岂不是好处也要分润给华山派?”
“好处?”唐知节噗嗤一乐,“他们怕是吃不下……”




第二十四章、长风镖局

街旁的一栋二层酒楼上,一身蓝衫的丁寿和白衣如雪的白少川临窗而立。
“白兄,青城派与唐门的人握手言和,这乱子还怎么起啊?”看着远去的唐门众人,丁寿双眉紧锁。
“唐知节心思深沉,或以大局为重,其他人可不会全作此想。”白少川举杯示意。
丁寿陪饮了一杯,疑惑道:“你是说唐知节约束不住门下子弟?”
“唐门四房,分掌暗器制作,解药保管,教导弟子与毒药研发,这些弟子都是三房训练出来的,面上虽不敢忤他之言,私下却难说了。”
“唐门怎会遣出号令不一的人来办事?”丁寿好奇,唐门如此做派分明是自乱阵脚。
白少川摇了摇头,“具体缘由还未知,也许是因为唐知节虽在四房,却是由三房过继,唐门长老觉得他可以胜任吧。”
“哦,你好像对唐门很熟悉。”丁寿侧头看去,一抹阳光洒在白少川脸上,莹白如玉的脸庞近乎半透明。
也许是被阳光刺了眼睛,白少川低眉把玩了一圈酒杯,“我以前是唐门中人,名叫唐川,现在是唐门叛逆,无处容身,所以投了东厂。”
看丁寿欲言又止,白少川继续说道:“白少川是我本名,每当灾年唐门就会遣人招收根骨资质还算不错的孩童进入唐门,若能在一道道考核中活下来就会赐予唐姓,成为真正的唐门弟子,当然,仅是外室弟子,若是屡立大功方有机会成为内室子弟。”
“以白兄才学,定然是登堂入室了。”丁寿恭维了一番。
“山松川水,唐门四杰,我排名第三,除我以外那三人都是唐门嫡传。”白少川语气中却没有一点自豪的意思。
白少川说得平淡,丁寿却可想象,一个孱弱少年无依无靠,要经历多少辛苦磨难才会有了与嫡传子弟并列的一天。
“为什么要告诉我?”
“第一,既然是同僚,彼此坦诚些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第二,瞒也瞒不住,这些事督公都知道,你若去问,想来他也会告诉你。”
丁寿还要开口再问,却被白少川打断:“丁兄,白某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若愿意,就请永远也不要问询我为何反出唐门,如何?”白少川看着丁寿,眼神清澈。
丁寿郑重的举起酒杯,二人碰杯,一口饮尽,相视一笑。
楼梯上脚步声响,卯颗领班崔朝栋快步跑上楼来。
“二位铛头,属下探查到秦可人那娘们昨夜款待了长风镖局的方旭。”
“长风镖局?”时隔近四年,丁寿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京师的一座镖局,约三十年前由方青云、卫峰二人共同创建。”白少川以为丁寿不知其来历,解释道。
“那镖局应该混的不怎么样吧。”丁寿对于当年那几个大块头镖师胡吃海塞的场景颇有怨念。
“二十年前的长风镖局可是威风赫赫,方青云、卫峰两人以一剑、一棍打下了长风镖局偌大基业,可十八年前的一场变故却使得镖局生意一落千丈。”
“什么变故?”丁寿来了兴趣,问道。
“成化年间,曾在玉泉山中出土一块万年宝玉,宪庙见之大喜,令宫中巧匠细心雕琢,制成了一樽双龙玉壶,此宝晶莹剔透,双龙盘绕,栩栩如生,更为奇异的是将凡水注入壶内,顷刻间便清冽醇美如山泉甘露,端是一件奇宝。”
“此宝现在何处?”丁寿听了都觉得心里痒痒,有机会把玩一番也好啊。
“不知道。”白少川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把瘾勾起来,又来这么一句,丁寿感觉被人耍了。
“弘治元年,就藩武冈的朱膺鉟承袭岷王爵位,先帝恩赐了一批珍宝,其中便包括这樽双龙玉壶,交由长风镖局的二位局主亲自押送,不料押送队伍进了湖广后,却神秘消失了。”
“消失?人也不见了?”
白少川点头,“这是当年的一起迷案,岷王震怒,上表称长风镖局监守自盗,欲严治其罪,幸的先皇仁厚,缉查数月,未见长风镖局涉案证据,便恩赦一干人等无罪……”
“镖局经此大变,生意日落西山,原本镖局留下些老人,如金算盘商六,铁掌侯坤等,可惜这些人忠心有余,功夫么……”白少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此外方、卫二人还留下三位后人,卫峰留有一子一女,子名卫铁衣,性如烈火,愤世嫉俗,一心想辅助方旭光大镖局,却因方旭的散漫性子时常争吵,怒其不争;女名卫遥岑,自幼玲珑聪慧,博览群书,虽体质所限不能习武,却足智多谋,有”女诸葛“之称,如今的长风镖局就是由她掌控打理,至于方旭么……”
白少川笑了笑,继续道:“文武双全,家传的”惊风密雨断肠剑“可称得上青出于蓝,却不喜镖局生意,虽挂着局主之名,整日里流连风月之地,风流成性,交游广阔,与天潢贵胄荣王朱祐枢,富甲天下的邓通交情莫逆,并称”京城三少“。”
丁寿未想当年野店相遇的一批人物还有如此曲折故事,缓缓回味,抬头见一旁的崔朝栋,“老崔,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谢天谢地,二位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崔朝栋心中吐槽,面上却笑道:“属下在神仙居探得消息,那个可人自到神仙居后只接待过方旭一位客人,且言谈间多次提到此生未缘一见邓府堂皇富丽之憾,那位方大少曾允诺带她一赴邓通寿宴。”
“此话当真?”白少川眼神一凝,问道。
“千真万确,神仙居的其他粉头嫉妒到恨不得将那娘们生吞了。”
“切,还真以为碰到个欢场奇女子,却原来是奔着高枝儿去的。”丁二爷不得不承认,不管前世今世,有钱真的了不起。
“没那么简单,牟惜珠天性善妒,邓通惧内更是京城一大笑谈,人尽皆知,观此女相貌谈吐,应出身世家名门,又偏在此时来至京城,怕是别有所图。”白少川冷笑道。
“你是说——日月精魄!”丁寿醒悟,脱口而出。




第二十五章、一剑宋中

眼看又多了一方人马插手,白少川当即回去布置,留下丁寿百无聊赖,四处闲逛。
时近申牌初,京城大街上仍旧热闹非常,沿街小贩叫卖声不绝,店铺伙计高声招揽客人,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丁寿左看右看,好不自在。
行走间忽闻一阵酒香,丁寿抬头见路左一家酒铺,旗幡上随风飘飘“窦家酒坊”四个大字,酒香淳厚,与自家的“刘伶醉”味道别有不同。
逛了半日,丁寿腹中空空,当即抬步入内,过来迎客的是一小老头,笑容可掬,引得丁寿在一桌前坐下,“公子爷需要点什么?”
“将你这的好酒拿出一坛,下酒菜么随便来上几个好了。”丁寿随口答道。
那老儿应了一声,便捧出一坛酒来,丁寿拍开泥封,略略一闻,“老头儿,你在哄弄我,说了要你们这的好酒。”
“小老儿怎敢,这确实是本店最好的酒了。”老头儿惶恐道。
“别的不敢说,公子爷我可是在酒缸中泡大的,你这酒绝不是我在店外闻到的酒香。”
“您说的可能是本店自酿的”胭脂桃花酿“,这酒是用每年阳春三月所产之桃花酿制,其味醇厚,色如胭脂,饮之齿颊留香,回味不绝。”
小老头儿一顿自吹自擂,将丁寿听得口内生津,连连催促,“快快,拿出一坛来与我尝尝。”
“公子爷恕罪,这酒却不能卖您。”老头儿陪笑道。
“这叫什么话,店中有酒却不予人,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钱。”丁寿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两句话就被人打发。
“您有所不知,小店的桃花酿每年所产不多,如今只余二十坛,已被人早早订下了。”老头儿解释道。
“真的?莫不是欺哄与我?”丁寿有些不信。
老头儿满口叫屈,“小老儿怎敢,公子爷可以四下打听,小的窦二做人一向本分,断不敢有所欺瞒。”
丁寿暗道声晦气,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上了。
“二叔,我的”桃花酿“可准备好了?”
随着清朗的声音响起,一名丰姿俊伟的华服青年越门而入。
“方大少您来了,快快请进,二十坛桃花酿早已预备齐整,只等您来取了。”窦二舍了丁寿,直奔着青年迎去。
“有劳二叔了。”青年对着窦二行了一礼。
“方大少折煞小的了,若没您的照顾,小店哪有今天。”窦二连忙作揖还礼。
“此间生意可还好?二叔忙得过来?”青年扫视店内,对着丁寿的目光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
“辛苦些还是支应得开。”窦二叹了口气,“若是丫头在身边,倒是能帮些忙,可她却……唉,女孩家家的,不学些针黹女红,偏偏舞刀弄剑,将来怎么找婆家!”
“令嫒得名师指点,也是一番造化,二叔不必多虑。”青年开解道。
“承您吉言了,小老儿这便将酒给您装上。”
眼看窦二领着伙计向外面的马车上一坛坛搬酒,丁寿心疼的厉害,他倒不是嗜酒如命,只是对想要却偏没到手的东西执念甚深。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台甫?”丁寿还是没忍住,上前攀谈。
青年潇洒地回了一礼,口称不敢,道:“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旭字。”
“好名字,所谓”方出旭旭,朋从尔丑“,方旭,嗯,咳咳……”
丁寿细一琢磨,才回过味来,晓得这位是哪位了,长风镖局的方大少。
“请问尊驾有何见教?”方旭剑眉星目,仪表不凡,面上笑意恰到好处,既不亲狎也未拒人千里之外。
“哦,无事,无事。”原打算商量请对方匀出一坛酒来,丁寿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东厂正在算计人家铁哥们呢。
丁寿正琢磨怎么扯开话题,忽然眼光一扫,一条人影从对面楼上跃下,脚尖地上一点,又飞快窜出,轻功底子倒是不赖。
随即又是一人从人群中跃出,一脚将旁边鸡公车上的一个麻袋挑起,正好砸在快速逃窜的那人身上,直将那人生生砸到地上。
那人地上一滚,又再跃起,倒是没受什么伤,怒瞪着将他打翻的高大汉子,“宋中,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宋中方面大耳,身材健壮,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粗麻短衣,肩扛一柄装饰简陋的长剑,嘻嘻笑道:“独行大盗崔百里,你作恶多端,血案累累,爷今日便拿你归案。”
“宋中,你只是赏金猎人,无非求财,官府开价多少我出双倍。”崔百里恨恨道。
“爷的规矩只跟一人做买卖。”宋中无所谓道。
“十倍。”崔百里斩钉截铁道。
宋中看似意动,崔百里面色一喜。
宋中又连连摇手,“算了,你的血腥银子爷不要。”
崔百里抽刀在手,“那我只有宰了你。”挥刀向前,挽出片片刀花,向宋中砍去。
宋中用剑鞘拨开刀刃,抢步入内,屈膝顶向崔百里小腹。
崔百里侧身避过,刀身横斩,宋中提溜一转,已绕到崔百里身后。
崔百里大骇,不管不顾发力前奔,直奔到一处牌楼前,双脚一点,借势倒翻,回手向身后砍去,眼前却无宋中人影,腰间一痛,被横踹而出。
这时人声鼎沸,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穿过人群向这边奔来,宋中见状不再耽搁,长剑出鞘,一点一拨,已将崔百里手中刀挑飞出去,崔百里就地十八滚,虽说狼狈不堪,却从宋中剑下逃出,转身向人群中奔去。
宋中一声冷哼,手中剑脱手而出,正是其绝技“脱手穿心剑”,剑势宛如急电,直奔崔百里后心。
宋中出剑后便已转身,他对自己的脱手剑有着绝对的信心,可身后却并没有听见预料中崔百里惨叫倒地之声,却有裂帛之音,回头再看,崔百里咽喉被一个年轻人一手捏住,动弹不得,年轻人另一只手正握着他那柄脱手飞剑。
丁寿摇头看着这柄简陋长剑,最多值二两,为了接这把破剑,这身上好云锦蓝袍的袖子被剑势绞的破烂不堪,这下算是赔了,一扬手,长剑被掷回宋中剑鞘,又快又准,毫厘不差。
宋中讶于丁寿不凡身手,问道:“阁下何人?”
丁寿未曾答话,锦衣卫已冲进来,领头是一个百户,腰身笔挺,一副剽悍干练之色,指着众人问道:“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不想和官府打交道,转身欲走,几名锦衣卫成半圆将他围住,那个百户打着官腔重复了一句:“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耸肩,回头道:“你问我?”
“废话,难不成在问我自己?”锦衣卫的百户怒道。
“为何不问问他?”宋中指了指丁寿。
百户转头看向丁寿,刚刚走近,丁寿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那人一见腰牌,脸色一变,双手恭恭敬敬的捧回。
东厂番卫多是从锦衣卫中挑选,两家关系千丝万缕,东厂提督又是天子近宦,历朝锦衣卫都被东厂压着一头,虽说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强势,但这东厂铛头还不是他这个锦衣百户招惹起的。
无端由的受了气自然要找别的出气筒,那名百户转过身来看着宋中更加不顺眼了,“看你这人来历不明,闹市持械,非奸即盗,来人,把他拿下。”
“且慢,诸位听方旭一言如何。”方旭由窦家酒铺内信步而出。
“阁下可是长风镖局的方局主?”那百户有些踟蹰。
“正是方某,这位朋友乃是在下好友宋中,绝非作奸犯科之徒,便由在下为他作保可好?”方旭笑着对那百户言道。
“既然是方大少作保,自是没有问题,吾等告退了。”那百户也不废话,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走为上策。
宋中向方旭点头打了个招呼:“方兄辛苦了。”又转向丁寿,“阁下何人可以见告了吧?”
丁寿呵呵一笑,“还真不方便说。”
“那将此淫贼交给宋某可否?”宋中沉声道。
“哟,这小子还是淫贼呢,看不出啊。”丁寿松开崔百里咽喉拍了拍他的脸颊,崔百里大喘口气,身子后仰,就要跃起逃生,还没等起身,咽喉又莫名其妙被丁寿掐住,“交给你不放心,当街行凶,有违国法。”
方旭插话道:“阁下是公门中人?”
“算是吧。”丁寿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再有一步都快成宫门中人了。
方旭向宋中道:“既如此,将人犯交由官府中人也就罢了,宋兄放手吧。”
“不行,宋中一剑既出,必有进账,端无脱手的买卖。”
这还是个倔脾气的,丁寿笑问道:“那这个什么淫贼值多少银子?”
宋中一本正经道:“官府悬赏,五百两。”
“啪啪”两个清脆五百,“害老子破财。”
丁寿抽完耳光又顺手掐住了崔百里咽喉,崔百里脸颊红肿,这次没想着逃跑,只是眼神惊恐的看着丁寿,这小子他娘是个疯子吧。
丁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点了点,递给宋中,“五百两,人我带走。”
宋中不理银票,右手已握紧剑柄,青筋暴起,即将出手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按住,方旭冲他摇了摇头。
方旭接过银票,“如此倒省却了一番麻烦,在下替朋友谢过了。”
“方大少快人快语,在下告辞。”丁寿言毕像牵牲口一样引着崔百里离去。
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方旭将银票塞入宋中手中,道:“民不与官斗,此人轻易化解你那穿心剑,不可小觑,反正人犯也已归案,就此作罢吧。”
“也好,今日宋某大发利市,请你痛饮一杯。”宋中看了看手中银票,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怕是没这口福了。”方旭笑答。
“方爷,您要的酒都装好了。”方才一直躲在一边的窦二凑上前道。
方旭谢过,对一脸不解的宋中道:“今夜要赴邓通寿宴,你我去共谋一醉可好。”
“我从不惯与权贵应酬,你既无暇,宋某自去。”
宋中背起那柄简陋长剑,哼着小曲儿没入人流……




第二十六章、邓府贺寿

无人小巷内,丁寿放开了崔百里,眼带笑意,道:“你是独行大盗,还是个什么淫贼?”
崔百里满脸惊恐,眼前人喜怒不定,偏偏武功奇高,跑是跑不掉了,低眉顺眼道:“是,小人做事糊涂,还求大人能给条活路。”虽不知此人是何官职,瞧锦衣卫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来头不小。
“刚才你要以十倍价钱和宋中做买卖,看来做大盗收成不错。”丁寿不着边际的自说自话,“爷为了捞你可破费不小。”
崔百里立时明白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银票细软,谄媚道:“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丁寿扫了一眼,几张银票,最大的一张也不过三百两,还有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也不伸手接,只是轻哼道:“这是做什么,把爷当成什么人了,快收起来,将来买副好棺材还够用。”
崔百里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哀求道:“大人,小人身上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行当,身上一般不攒金银的,大人,小人在京城内有三处埋宝地点,合计也有近两万两,愿意都献给大人,求大人给条活路吧。”
丁寿缓缓蹲下,与崔百里平视道:“那你好歹也行走了这许多年的江湖,身上就没点新奇玩意。”
崔百里若有所悟,又从身上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大人,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各种刀剑外伤,一包止血,两包化瘀,三包生肌,唔……”
丁寿将那几包金疮药都塞到崔百里嘴里,冷冷道:“咽下去接着说,要是再给爷来这套卖大力丸的把式,保证让你后悔刚才没死在宋中剑下。”
崔百里嚼着满嘴的药沫,口称不敢,拿起一瓷瓶道:“此物名叫”节妇吟“,遇水可化,任凭三贞九烈,只要服用,盏茶之内必欲火焚身,急求交合。”
眼看丁寿眼中有了笑意,崔百里大受鼓励,“若是大人喜好别的调调,此物名叫”酥筋软骨散“,预先服下解药,迎风展开,嗅到之人一个时辰内浑身瘫软,提不起丝毫力道,要如何,便如何。”
崔百里眼中透出一种你是男人你懂得的意思。
“啧啧,你小子好东西不少么,这些东西还有么,都给爷拿出来。”
“大人,只有这些了,这都是小人花重金从下五门的同行”采花蜂“处购得,那小子两年前被六扇门第一高手铁面无私方未然击杀,如今这些都是用一次少一次,小人平时都是用些蒙汗药,鸡鸣五鼓返魂香这类货色作案的。”崔百里哭丧着脸道。
“好了,把你埋宝地点说出来,拿着你这点棺材钱滚蛋,今后别让二爷再碰到你。”丁寿不耐烦道。

邓通宅邸位于东城黄华坊,占地颇广,清一色的水青雕砖门楼,飞檐重阁,峻宇雕墙。
入夜之后,本就富丽堂皇的邓府布置得更加美轮美奂,彩栏雕楹,挂红垂彩,华木珍果,列植堂下,自门楼蜿蜒至廊庑厅堂,处处垂挂着流苏宫灯,亮如白昼。
长街尽头一阵马嘶,数十名衣饰华丽的骑士簇拥着一驾锦蓬马车,向府门前奔来。
早已立在府门前等候的邓氏夫妇面上涌起笑意,缓缓步下白玉石阶,向着马队迎去。
离着邓府门前还有数丈之远,马上骑士纷纷勒马而住,单单那架马车还是风驰电掣的向前冲去。
眼见邓家主人便要蹈于马蹄之下,这二人却并无慌张之色,车夫一声吆喝,四匹骏马陡然转向,戛然止步,车篷端端正正侧立于邓氏夫妇身前。
“草民夫妇恭迎王爷大驾。”邓通身材微胖,脸上永远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财神爷大寿,谁敢错过。”
随着戏谑的笑声,车帘挑起,一名锦衣青年在从人服侍下踱下了车驾。
“荣王爷言重,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牟惜珠话语中难得带着自谦之意。
“堂堂邓府,富比王侯,岂可称为”寒舍“,惜珠你口不应心。”
锦衣青年处处玩笑,举止间却不失雍容华贵之态,邓府中人更是垂首低眉,小心伺候,只因这位不仅是家主好友,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荣王朱祐枢。
朱祐枢举目四顾,似有些意外,“方旭呢?”
“他还没到。”邓通笑眯眯地说道。
“哈,千叮万嘱不让本王迟来,他却晚到,真该罚酒三杯。”朱祐枢对能捉到方旭短处极为开心。
“堂堂荣王,岂可背后说人短话。”声音清朗,却蕴着几分笑意。
朱祐枢与邓通相视一笑,朗声道:“本王事无不可对人言,倒是你方大少,藏头露尾,辱没了声名。”
“方旭早已到了,只是诸位视而不见。”
一顶红幔小轿突然盘旋着从天而降,引得邓府护院与王府护卫纷纷大惊,抽出兵刃上前护持。
朱祐枢喝退手下,对着邓通笑道:“这个方旭,欲发胡闹,竟学女人坐起轿子来了。”
“待我把他揪出来。”邓通挽起袖子便向轿子走去。
朱祐枢大笑点头,牟惜珠也是莞尔。
“来吧,方大少,邓某扶你下轿……”
掀开轿帘,邓通不由呆住了。
轿内人并非方旭,而是一名绝色女子,肤若凝脂,脸赛朝霞,满头珠翠,艳光四射,向着掀帘的邓通嫣然一笑,红唇中露出两行整齐碎玉,动人心魄。
邓通不由痴了,扶着轿帘的手忘了放下,直到身后传来朱祐枢不满的声音,“好你个方旭,无端端跑到上面是何居心,轿子里是谁,好像把邓通的魂儿都勾走了。”
朱祐枢倒没旁的意思,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邓通想起醋娘子便在身后,如同被蝎子蛰手般连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轿子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人。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抹月光洒在身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银辉,正是长风镖局主人——方旭。
“方旭携神仙居花魁娘子可人,共为小财神贺寿,祝邓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方旭拱手行礼,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可人亦由轿中走出,一敛那身花卉缠枝粉红撒花百褶裙,盈盈一礼,“妾身秦可人见过荣王爷,邓老爷,邓夫人。”
即便朱祐枢长自深宫,见惯佳丽,也不由赞叹一声,“名副其实,好一个楚楚可人,真是花仙降世,艳压群芳,不愧风流班头,花中魁首。”
可人闻言梨涡浅现,“可人怎敢当王爷如此夸赞。”一颦一笑,嫣然动人。
“本王由衷之言,寿星公,你说呢?”
邓通还在失神,对朱祐枢的话充耳不闻,忽然腰间软肉被狠狠掐住,痛得他“哎唷”一声,扭头见牟惜珠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吓得小财神冷丁一个激灵,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王爷,方旭,哦,还有这位可人姑娘,里边请。”难得牟惜珠此时还能笑得出来。
“不急,既然方旭带友来贺,本王又岂能孤身一人。”朱祐枢一指轿蓬,“且看那是何人。”

雾气缭绕,水气氤氲。
白少川全身包裹在热汤池里闭目养神,头上敷着一条冷水浸过的手巾,洁白的肌肤已被烫得发红。
丁寿走近池边,张臂由侍者解去衣服,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水花四溅,白少川眉头轻蹙,没有睁眼。
看着头枕着池边养神的白少川,丁寿心中百味杂陈,嫉妒的要死,一个男人长得如此妖孽,老天偏心。
“你在看我?”白少川缓缓睁开眼道。
“没有。”丁寿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
唇角轻抹,白少川取了一杯加了冰鱼儿的葡萄酒,猿臂轻推,盛着酒具的托盘借着水波向丁寿飘去。
丁寿自取了一杯,看着再度闭目的白少川,突然问了一句,“白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丁寿道。
“哦,何以见得?”白少川再度睁目。
“如此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浊世佳公子中馈空虚,岂不可惜。”丁寿一本正经道。
白少川闻言不语,只盯着丁寿看,看得丁寿心里发毛,“你盯着我作甚?”
“丁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白少川道。
“何以见得?”丁寿奇道。
“如此伟岸身躯,昂藏巨物却孤衾独晓,岂不可惜。”白少川模仿适才丁寿语气,半点不差。
一阵沉默,两人同时大笑,举杯同饮,彼此关系仿佛更近了一些。
东厂探马流水般将消息报回。
荣王由西山赶回,至邓府贺寿。
长风镖局方旭携神仙居行首可人,赶至邓府。
天幽帮似有异动。
唐门中人动向可疑。
青城四剑未见异向。
白少川根据回报从容布置,直到西山一封快报送到。
“督公传信,牟斌回京。”




第二十七章、恶客盈门(上)

邓府,花园水阁。
“岳父,小婿区区生辰,怎敢劳烦您老大驾。”邓通捧着一杯茶奉到牟斌面前。
牟斌并不接茶,冷哼一声,“老夫本也不是为你来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邓通讪讪地看了眼妻子,牟惜珠接过茶盏,笑着又送了过去,“那爹是来看女儿的,才几个时辰不见,便想女儿了?”
“北司得到消息,京城聚集了很多江湖人物,动态不明,这财神府树大招风,老夫不得不多长个心眼。”牟斌捋着下颌短须,淡淡说道。
“有您这棵大树靠着,什么妖风掀得起来。”牟惜珠不失时机地捧了自己老爹一下。
牟斌也被女儿逢迎地心怀舒畅,威严的面容展出一丝笑意,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
“是啊,咱府中有您老安排的锦衣卫坐镇,那些宵小之徒岂敢造次。”邓通附和着妻子说道。
女婿开口,牟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对着翻脸如翻书的老丈人,邓通自讨没趣,老实退到了一边。
“惜珠,老夫自行安歇,你们夫妻去待客吧,别怠慢了王爷。”牟斌对身后的呼延焘与齐元放点了点头,二人躬身退下。

京师的一间客栈内。
几名唐门弟子正向唐知节回话。
“今夜邓通大寿,邓府好不热闹,天幽帮的人似乎想趁机下手。”
唐知节不屑哂笑,“早知道他们按捺不住,正好让天幽帮做出头鸟,试试邓府的底,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之后。”
几名弟子称是,唐知节疑惑地巡睃了一圈,“怎么就你们几个?三妹呢?”
几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说。”唐知节一拍圆桌,厉声喝道。
几名弟子被吓得一激灵,其中一个嗫喏道:“三姑姑听说青城的牛鼻子对二公子言语不敬,去寻他们的晦气了……”

青城派众人落脚之处。
“刘师兄,咱们就这么干坐不动,由着别人去抢日月精魄?”性格暴躁的辛烈扯着嗓子嚷道。
“辛师兄,少安毋躁。”齐守城开言劝道。
“眼看宝物被人抢走了,能不躁么,要是落入唐门那帮龟儿子手里,可就没后悔药吃啦。”辛烈对着齐守城喊道。
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的黄土剑无可奈何,求助地看向了黑水剑洪涛。
洪涛轻捋他那一副又黑又亮的美髯,语气平静道:“坐下,听刘师兄说话。”
一向火爆脾气的辛烈偏偏吃这位没脾气的一套,气鼓鼓地坐下,倒是没在吵嘴。
刘铎看了看这几位性格迥异的师弟,解释道:“青城毕竟是名门正派,宝物如果真的在邓府,不好行强取豪夺之事。”
“要是被唐门抢了先呢?”辛烈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
“岂不正好,师兄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动手了。”齐守城已经明了刘铎之意。
辛烈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这时忽听“咚咚”门响,“什么人?”刘铎长眉一挑,手已已握住剑柄。
“客官,小的为您送夜宵来了。”
“我叫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辛烈大咧咧地起身开门。
“客官您请了。”一名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进了房门,将夜宵一一摆放在桌上,“几位客官,请慢用。”
“慢着。”黑水剑洪涛的一柄长剑出鞘半尺,横在店伙颈间。
店伙计被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客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洪涛看着伙计托盘下的那双手,冷笑道:“扮得很像,可这双手保养得太好了,实在不像干粗活的。”
伙计面色一变,托盘向前一抛,趁洪涛躲开空当,反手甩出数支袖箭。
洪涛挥剑拨开,待要追逐,忽听窗棂破裂,飞蝗石、铁蒺藜等数种暗器破窗打来。
青城四剑将宝剑舞得风雨不透,将暗器尽数击落。
刘铎抬脚一踢桌面,桌上酒菜腾空而起,刘铎袍袖一抖,将酒菜兜住,甩手向窗口泼了过去。
杯盘破裂与惨叫声交杂响起,刘铎一声冷笑,“既然夜宵已经被唐门朋友弄脏了,便请苦果自尝吧。”
“牛鼻子硬是要得。”一声带着浓郁川音的娇叱,“蓬”地一声,一股黑芒由屋门前射入。
刘铎瞳孔一缩,急吼一声,“结阵。”
四柄长剑交织成网,挡在四人身前,那蓬黑芒悄无声息地没入剑网,无声无息。
光网忽敛,四人鼻尖上都已见汗,虽之短短一瞬,却紧张过度,也耗费了大量内力,刘铎看着剑身上竟被钉入了数根银针,足见暗器的劲道刚猛。
“七星透骨针!唐三姑!”齐守城恨声道。
“牛鼻子好眼力,三姑奶奶不陪你们玩了。”声音渐远,人已到了客栈之外。
见对方下死手,连一向好脾气的洪涛都动了怒,“刘师兄?”
刘铎冷声道:“追。”
长街之上,清清冷冷,夜风渐起,两旁店铺都已关门歇业,一道红影上纵下窜,发力狂奔。
四道灰影紧随其后,奔逸绝尘,片刻不松。
“几个牛鼻子,追姑奶奶这么紧,可是想还俗了?”红衣女子脚步不停,调笑不断。
青城四剑不发一言,只是加快了身形,眼见红影渐近,辛烈大吼一声,举剑劈出,剑身之上隐隐有红光涌起,仿佛火苗跳跃。
“好一个剑中离火。”那道红影也不回身,突然贴地一滚,反手抛出一把毒砂,硬生生阻住了辛烈攻势。
洪涛与齐守城身子前倾,两把长剑如毒龙探海,风行电击。
那女子已滚入墙角,无处可躲,忽听屋檐上一声招呼,“青城的朋友,小心了。”
一团黑影向着洪涛二人击来,黑影还未及身,在空中突然爆开,裂成十余片锋利薄片笼罩二人身前。
“唐门毒蒺藜。”
青城与唐门恶斗多年,自是识得厉害,几十年同门兄弟心意相通,间不容发之际,突然举掌相对,彼此借力飞向两侧,堪堪避开暗器攻击范围。
待得二人站定,再看眼前已无人踪。




第二十八章、恶客盈门(下)

一条僻静小巷内。
“三妹,你太莽撞了。”唐知节呵斥道。
“谁教那几个牛鼻子对松儿无礼。”红衣女子容颜娟好,年纪已然不轻,眼角唇边隐隐有细纹出现,举手投足间一股成熟妇人的风情。
轻轻理了理乌云鬓发,女子满不在意道:“妹子我为了你一句话,便调动弟子随你北上,还不知今后如何向门中长老交待,你却为了外人训斥我?”
“你……唉!”唐知节对这位年纪不小却还刁蛮任性的妹子无可奈何。
“好了,四哥,你虽过继四房,咱两个毕竟是一条肠子里出来的,情分不比常人,小妹不和你计较了。”
唐知节哭笑不得,“茯苓,愚兄说你什么好啊。”
“不知说什么就不要说了,你让松儿去寻华山派帮忙,可真要把日月精魄的武功与他们共享?”唐三姑问道。
“那是自然,只怕他们练过之后悔之晚矣。”唐知节握紧了怀中之物,得意笑道。
“唉,今夜邓府的热闹怕是凑不上了。”

邓府之内。
人影纷杂,刀剑撞击与叱喝之声不绝。
数十名锦衣卫围着场中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正在缠斗。
假山上的一座八角凉亭内,牟斌自斟自饮,身后的齐元放恭维道:“大人神机妙算,这些宵小果然自投罗网。”
牟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齐元放讨个没趣,悻悻退下。
场中黑衣人在一名手持双环的黑袍汉子带领下,左冲右突,急欲脱出重围。
看着困兽犹斗的众人,牟斌冷笑道:“明火执仗硬闯邓府,真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呼延焘面无表情,齐元放不敢再上前凑趣,二人俱都不发一言。
此时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金铃鸣响,声音急促。
“珍宝阁的方向,大人……?”齐元放请示道。
“你去看看,别扰了王爷雅兴。”牟斌依然沉着,面不改色,“声东击西?有点意思。”
扭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呼延焘,牟斌轻声道:“留下活口取口供。”
呼延焘躬身一礼,纵身跃下,落地时手中已多出一对镔铁判官笔,两笔犹如神龙出水,追风破月,将沿途顽抗之黑衣人尽皆打倒,直取黑袍汉子。
那黑袍汉子手举双环迎上,与之斗了三十余招,便左右支绌,抽冷子被挑飞兵刃,随即被一脚踹倒,还没来及起身,判官笔已逼在自己胸前。
“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呼延焘厉声大喝,那条蚯蚓般的伤疤宛如活了一般,挣扎扭曲,望之生怖。
余众见首领被擒,顿失战意,纷纷弃刃投降。
呼延焘方自喜贼人被一网成擒,忽然一颗石子飞来打在自己判官笔上,将判官笔震荡开去,眼前一花,那倒地的黑袍汉子已不见,抬眼见一蓝袍蒙面人搀着那汉子立在自己丈余外。
呼延焘知遇强敌,凝神戒备,开口询问:“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示意黑袍汉子退后,蒙面人闷声道:“无名小卒,有辱尊听,不提也罢。”
“瞧阁下武功断不会是无名无姓之人,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何道理。”呼延焘咄咄逼人。
呸,二爷在你们面前露过相,要是不蒙着脸,牟老头还不带人杀到东厂去。
丁寿腹诽,口中却道:“阁下若瞧不惯在下装束,只管来取掉就是,在下也好领教昆仑派的震天铁笔。”
呼延焘大怒,挺笔上前,“鬼笔点睛”直取丁寿双眼。
丁寿轻轻后仰,让过笔锋,左掌挥出,已笼罩呼延焘胸前要害。
呼延焘后退避让,又猱身向前,双笔犹如疾风骤雨,攒刺丁寿周身大穴,丁寿不慌不忙,每次出手都攻敌之必救,逼得呼延焘这一番狂打竟无一招使全。
也并非呼延焘本事不济,丁寿阴山穴中习武三年,那老怪物以万象秘籍所载各派武功与他喂招,如今丁寿虽不敢说精通百家绝学,但各派武学长短可是一清二楚。
呼延焘越打胸中越是烦闷,他本是心高气傲的刚烈性子,从未交手的如此憋屈,一式绝招“朱笔点册”刺向丁寿要害,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对方出何招式,都要在对方身上捅出一个窟窿来。
丁寿见呼延焘不管不顾的想要同归于尽,也不再戏耍,这招“朱笔点册”虽为震天铁笔杀招,两笔同时可分点人周身十三处大穴,唯有两笔一错之际空门大露,时机稍纵即逝,当下施展天魔迷踪步,切身直入中宫,背靠呼延焘身前,两手已搭他双腕,一记铁山靠,将呼延焘壮硕身子顶飞了出去,两手同时一挥,将夺到手中的两只判官笔直插入地,尺余长的镔铁笔全身入地,不留一丝痕迹。
丁寿刚刚得意地拍了拍手,忽觉身后一股磅礴暗劲涌来,不及细看,扭身双掌拍出,“嘭”的一声,震得双臂发麻,一股大力涌入体内,身子不由向后飞出。
丁寿惊讶同时看清出手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想这老儿内功深厚如斯,当下不再恋战,借此掌力倒翻五丈,拉住了正在逃窜的黑袍汉子,脚尖点地,再次跃出,数个起落,已跃出院墙,消失不见。
牟斌抬手止住欲追赶的呼延焘等众锦衣卫,几个呼吸平稳自己翻腾的气血,缓缓道:“你们不是此人对手,将活口押解北镇抚司。”
“大人,珍宝阁哪里……”呼延焘忧心问道。
“有方旭在,可保无虞。”牟斌淡然道。

临水一座凉轩内,纱笼低垂,丝竹阵阵。
轩外不远处,沸反盈天,杀声阵阵。
一名黑衣蒙面人在齐元放率领的锦衣卫围追堵截之下,且战且退,渐渐靠近凉轩。
“轩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屋内莺声燕语,春色满庭,有趣,真是有趣。”荣王拍案大笑。
杀声渐近,可人停了琴音,几人俱都靠近窗前。
那名黑衣人武艺颇是不凡,锦衣卫几次合围,俱都被他脱困而出。
眼看荣王与邓氏夫妇全在观望,齐元放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的夺命双钩享誉江湖多年,投身锦衣卫后功夫并没落下,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再走了人犯,他也没脸见人了。
当即大喝一声,齐元放双钩齐动,如蝎子摆尾,尽攻蒙面人要害。
那蒙面人手中单刀挥洒,如闭门铁扇,将双钩攻势尽挡于外,随后一式穿手藏刀,刀光一隐,从肋下穿出,逼得齐元放连退数步。
“方旭,你就这么看着?”邓通瞥了一眼老友。
方旭轻笑一声,身子已如灵燕穿云,飞出轩外,一柄长剑擎在手中。
“朋友留步。”笑声未停,剑光闪动,化为漫天寒星,笼罩蒙面人全身。
黑衣人寸步不退,刀光变幻,诡异出奇,顷刻间仿佛同时出现了十余把单刀同向方旭身周砍去。
“飞云幻雨十三式。”方旭默念一声,剑眉轻皱,长剑如惊风密雨,将攻势一一化解。
长剑“铮”的一声轻鸣,剑尖不偏不倚点中黑衣人刀身力量薄弱处,黑衣人拿捏不住,单刀脱手。
突然,“啊——”的一声惊呼,由轩内发出。
黑衣人借众人一呆之际,身子窜起。
“哪里走。”齐元放一声唿哨,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八名锦衣卫各执一角,围攻而上。
眼见黑衣人已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方旭也高喝一声,“留下吧。”挥掌向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不躲不闪,迎着方旭掌势出了一腿,借着掌风身子陡然变向,斜斜飞了出去,恰好脱开绳网范围。
黑衣人落地后脚下不停,再度腾空,转眼间便消失夜色之中。
“你——”齐元放眼见来人逃脱,对坏事的方旭怨念甚深。
“且看轩中人安危。”方旭撂下这句话,便奔凉轩而去。
此人和王爷、姑老爷关系匪浅,齐元放有苦难言,自认晦气。
凉轩内,可人花容惨淡,娇躯轻颤,摇摇欲坠,邓通关切地扶着她的手臂,“可人姑娘,发生何事?”
可人指着轩外一片花丛,颤声道:“那里好像有人……”
几人警觉忽起,朱祐枢外间护卫连忙上前搜寻,却无任何踪迹。
“许是妾身眼花。”可人惊魂稍定。
“酒醉人心,花迷人眼,也是平常事。”朱祐枢哈哈笑道。
牟惜珠冷哼了一声,邓通才惊觉自己还扶着姑娘手臂,连忙松开,避嫌般退了几步。
“发生何事?”方旭踏步而入。
“何事?方旭你今后切莫再吹嘘自己如何武艺高强,堂堂方大少,连一个蟊贼都捉不住……”邓通为掩饰心中尴尬,抢白道。
“说得有理。”唯恐天下不乱的朱祐枢连连点头。
莫名躺枪的方旭没好气道:“听了轩内惊呼,我若不以你们安危为先,还算得朋友么?”
朱祐枢附和道:“此言甚是。”
“王爷,你到底帮哪边的?”邓通道。
朱祐枢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本王帮理不帮亲,你们继续。”
“千错万错,错在妾身。”可人施个万福道:“今夜诸位未曾尽兴,明日妾身在馆内摆酒赔礼,还望拨冗见顾。”
方旭微笑还礼,“方某必定到场。”
“本王自无不可,只怕某人难以到场。”朱祐枢意味深长地看向牟惜珠,眼角全是笑意。
邓通欲言又止,偷眼打量自家夫人神色。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腿长在他身上,他若要去,我还能拦着不成。”牟惜珠被几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脱口说道。
“好,既然邓夫人发话了,明夜神仙居,不见不散。”朱祐枢抚掌大笑。




第二十九章、魔踪初现

夜风习习,鸟鸣啁啾。
城外一处山坳内,被救的黑袍汉子不住的向丁寿道谢。
“在下天幽帮地堂堂主罗双环,此次得蒙恩公施以援手,得脱大难,此恩此德罗双环没齿难忘,不知恩公可否将大名相告,在下也好铭记于心。”
“罗堂主客气了,在下丁寿,与贵帮杜三魁堂主乃是旧识,些许小事无须挂在心上。”
丁寿揭下面巾,当初赚了杜三魁一笔银子,今日就算还个人情,留着这小子又能给牟斌添乱,一举双得,何乐不为。
“原来是敝帮的朋友……”罗双环突然醒悟过来,“丁寿,阁下莫不是赢了富贵赌坊数万银子的那位?”
“哦,难得罗堂主也知道在下。”
罗双环苦笑,何止知道,杜三魁莫名其妙账上少了五万两银子,为了面子又不肯说是在赌桌上输了这许多银两,只说为帮上交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好朋友,可说起名字谁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总护法左冲亲自带人盘了他的账目,又对赌坊中人详加盘查,认定确有一名丁姓年轻人与杜三魁盘桓半日,虽不是杜三魁黑掉了自家银子却也非他所说主动赠与,而是实打实的输了,斥责了一番他办事不力,也就罢了,在帮中还成了一段时日的笑柄。
“此番贵帮有不少人陷落锦衣卫,京中落脚处不宜久留,罗堂主最好早作打算。”
丁寿也无暇久留,几句话交代完就准备闪身离开,忽然心中生警,向林中深处看了一眼。
“恩公,可有什么不妥?”罗双环问道。
“哦,无事,,在下告辞,有机会还请向杜堂主带好。”丁寿觉得夜幕中仿佛有人在观察自己,却又未曾发现异常,心道这鬼地方早走为妙,留下几句场面话闪身走人。
瞧着人踪渺渺,山林寂寂,罗双环长吁一声,这回出师不利,折了许多人手,不知向帮主怎样交待,这锦衣卫的鹰爪孙竟这般扎手,实在始料不及。
罗堂主自怨自艾,正要离去,林深处突然弹出一道气劲,将刚刚抬起一条腿的罗双环定在当场。
“隔空打穴!此处还有高手!”罗双环心中大骇。
林间草木簌簌作响,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长袍怪人缓缓走出,“你是天幽帮的人?”
不知对方与帮里是敌是友,罗双环不敢说实话,反问道:“请教阁下大名?”
怪人不言,一指戳在了罗双环璇玑穴上,罗双环只觉全身如万蚁吞噬,又痛又痒,黄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滚下。
“老夫问你话,老实作答就是,懂了么?”
罗双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怪人随手解了罗双环穴道,“说吧。”
罗双环缓了口气,不敢再隐瞒,“风闻日月精魄出世,敝帮帮主曾言此物与她有些关联,故奉总护法左冲之命,入京查探消息。”
“与她有关联?”怪人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就这些?”
“真的就这些。”罗双环连连点头。
“司马潇没给你其他东西?”
“没有。”罗双环道。
怪人不信,亲手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极度失望,“果真没有。”
“前辈,在下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过我了吧?”罗双环迫切说道。
“放你?好。”怪人轻蔑一笑,缓缓举起右掌。
“悬壶难济苍生苦,回春未救自家身。梅落繁枝千万片,惊煞前朝秦越人。”
林中声音忽高忽低,左右盘旋,犹如鬼泣,不可捉摸。
“什么人?”怪人面具下的双眼显露惊骇之色,身形宛如怪鸟般扑入林间,将那位抬腿举臂,姿势怪异的罗堂主扔在山野之间。
“又来一个高手,京城太可怕了,我想回家……”罗双环欲哭无泪。

夜静如水,月色朦胧。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林间往复穿梭,却无一丝声息。
来至一处空旷处,前面那道人影倏然止步。
面具怪人一张脸白森森的吓人,阴森说道:“阁下将老夫引到这里,所为何故?”
另一人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兜帽将自己脸遮住了大半,看不清形貌,只是淡淡的道:“你是冷一夫?”
面具怪人似乎松了口气,傲然道:“不错,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想必你也不是无名之辈,何必藏形匿影,遮遮掩掩。”
“你自己不是也不敢在人前露出本来面目,何必强求于我呢?”
“只怕由不得你。”
面具怪人冷一夫不再废话,向前一纵,抬手便向那人脸上抓去。
那人侧头闪避,斗篷扬起,斗篷下双掌齐出,罩向冷一夫胸前要害。
冷一夫深吸口气,胸腹内缩,避开掌势,脚下魁星踢斗,那人身如鬼魅,轻飘飘滑开五尺,出掌如刀向冷一夫肋下切去。
轻哼一声,冷一夫腰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了过去,转过身来劈出五掌踢出十三腿,那人身形飘忽,围着冷一夫连消带打,将五掌十三腿的攻势完全化解。
冷一夫怒不可遏,两掌前后一错,左右双飞,吐气开声,一掌劈出,这一掌势头凶猛,那人身后有树木阻挡,退无可退,唯有硬接。
那人一声轻笑,侧掌横挥,一股霸道的刀气竟从他掌中发出,将冷一夫掌风劈开,直奔冷一夫而去,冷一夫冲天而起,刀气从他脚下飞过,砍到身后两丈开外的大树上,入木三寸宛如刀砍。
冷一夫那一掌的残余掌风也将那人兜帽打掉,露出一张方面阔口,皱纹如刀刻的苍老面孔。
冷一夫未曾看人,回身看着树上印痕惊呼:“天冥斩,你是……”待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人容貌时,又迟疑起来,“你……你是……杜问天?”
那人轻抚脸庞,缓缓道:“岁月无情,风霜侵蚀,这张脸连梅师弟都认不出了么?”
“小弟拜见三师兄。”冷一夫躬身施礼,说罢抬手将脸上人皮面具抹去,露出雪髯皓首。
杜问天注视冷一夫良久,叹道:“你也老了。”
“一晃三十年,已经七十多了,能不老么。”冷一夫摇头苦笑。
“三十余年了,我魔教的圣手魔医梅惊鹊成了闻名遐迩的神医梅退之,又成了轰动武林的魔神冷一夫,还真是物是人非啊。”
化名冷一夫的梅惊鹊无奈道:“师兄不必见笑,小弟有自己的苦衷。三十年前黑木崖被毁,日月双使失踪,教中兄弟姐妹零散,小弟手抄的日月精魄的武功也失落了……”
“你还是练了日月精魄,记不记得主公将日月精魄交给你时是怎么说的?”
“自然记得,小弟自幼沉迷医道,主公将日月精魄交于我时曾言,其中所载医术大可修习,只是切不可习练上面的武功,其中有莫大隐患,他老人家言日月精魄尚有第三块”星魂“失落北元,五十年前潜入大漠也有完璧之意,谁料主公归途遭人暗算,随后教中与天下武林混战不休,每日见着弟兄惨死,却因武功低微无力相助是何等滋味……”
梅惊鹊喟然道:“于是小弟便将日精记载的武功抄录在绢帛上,日夜修习,谁料黑木崖突然遇袭,那张绢帛也遗失了,教中神功岂能落入他人之手,小弟便带着两个襁褓幼子建立梅家庄,闯出个神医的名号,结交武林人士,另一面化身魔神冷一夫行走江湖,打探消息……”
“可曾找到?”杜问天问道。
“一无所获。”梅惊鹊摇了摇头,“直到二十年前凌家庄主人凌腾蛟登门求医,他自言病体沉疴,我一搭脉象便知其所言不实,那些年我已受尽日月精魄反噬之苦,他的脉象与我相似,分明是走火入魔的迹象,所差的是他不明医理,不知中和调剂,比我严重得多,结合原本籍籍无名的凌家庄忽然名声鹊起,江湖好事人竟然冠以”天下第一庄“的名头,便更坐实了几分,怎奈他矢口否认,我便言无能为力,请他另谋他法。待其返程化身魔神半途袭击,哼,他果然是练了日月精魄,我将他击杀之后,既得偿所愿,又闻听那几个老对头得到风声,有出山之意,便从此销声匿迹……”
“那你如今再入江湖所为何事?”
“这些年来反噬之苦越来越重,若再不觅得救治,命不久矣,想起当年主公所为之事,那块”星魂“未必不在幸存的宫里那位身上,所以前些年我将日月精魄献入宫廷,看能否引出那第三块玉珏。”
“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杜问天唏嘘长叹。
“杜师兄你这些年呢?”梅惊鹊问道。
“我么,黑木崖之战后受了伤,跟着秦师姐一段日子,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伤愈后不久把我撵走了,再见她时带着一个女徒弟……”
梅惊鹊暧昧的一笑,“那女徒弟……”
杜问天也跟着笑了,“那女娃娃悟性根骨都是不错,只是幼年家逢大变,性格偏激了些,秦师姐拉着我与她传了几年功夫,又怕她身单力孤闯荡江湖吃亏,为她建了个”天幽帮“遮风挡雨……”
“天幽帮,那娃娃是司马潇,难怪江湖传闻司马潇有断袖之癖,呵呵。”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这个饵太大,如罗双环这般小鱼小虾死再多也没关系,要是伤了秦师姐的美人鱼,她可会亲手毙了你。”
“哈哈,知道知道,毕竟是自家师侄,你放心吧,多年不见,你我且共谋一醉。”
两人也不见如何作势,身形已同时隐入山林夜色之中。




第三十章、甘堕美人局

翌日,本司胡同。
神仙居张灯结彩,往来姐儿尽皆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今夜荣王要在楚云馆宴客,京城三少都要前来,王爷的势,邓家的财,方旭的貌,都是青楼姐儿梦寐以求的,若是有幸被瞧上了眼,那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唯一不爽的是三位大爷只要可人那狐媚子一人作陪,其他人只好在门前迎送上花心思了,真没天理,那个故作清高的可人才来了十天啊;待得秦妈妈传下话来,除了楚云馆其他馆阁歇业一天,闭门谢客,姐儿们不由哀鸣老天果真没长眼睛。
“昨晚落单的刺客查出来路了么?”在毗邻楚云馆的潇湘馆内,丁寿嗑着瓜子问身旁的白少川。
“不曾,对方很是小心,我们的人追到东直门附近的民居就再也查不见踪影,那里商贩百姓聚集,都是杂居院落,单靠东厂的人手不够,若要详细盘问除非锦衣卫或五城兵马司出面,怕就打草惊蛇坏了督公的大事。”白少川自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
“你安排的人靠不靠谱?”丁寿抢过那杯茶自饮道。
白少川摇头苦笑,又倒了一杯,“放心,楚云馆四周都已悄悄布上听音铜管,坐记听壁可是东厂的本行,小财神府锦衣卫把守森严,出了邓府包管他邓通一言一行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这个什么可人真有问题?”丁寿问道。
“说不好,只是疑点甚多,她十天前自投神仙居,自称卖艺不卖身,接待何等客人也要由其自择,结果只接了方旭这一位客人,听伺候下人说她言谈中不断提及仰慕京城三少风采,尤其是小财神府富甲天下,渴求进府一长见识,便有了昨夜小财神府一行,随即邓府就进了刺客,这其中可玩味处太多,多留点心总是不错。”白少川蹙眉答道。
“督公就要陪着圣驾回京,这日月精魄还在邓府,经昨夜一事怕牟斌很快便会察觉,该如何是好?”
白少川摇了摇头,“牟斌借保护荣王车驾为由提前回京,确在我等预料之外,如今只有见机行事了。”
“二位铛头,邓通来了。”崔朝栋上前禀告。
丁寿看了看外面天色,奇道:“宴席定在傍晚,此时天色尚早,他来做什么?”
丁、白二人起身,来至一间暗室,室内有数个喇叭形铜管,几个耳目聪明的番子正在凝神倾听。
丁寿与白少川各选了一个,将耳朵贴了上去,虽说声音含糊不清,却能将楚云馆内情况听个大概。
“昨夜招待不周,惊了芳驾,今日邓某特来请罪。”邓通的话音中带了几分讨好。
“邓官人言重,可人担当不起,请上座奉茶。”可人的声音娇柔婉转,不即不离。
邓通连道几声“不须客气”,楚云馆内安静了片刻,忽听邓通道:“可人姑娘房内布置甚是雅致,这对金钗做工也是精巧,咦,为何这铜镜要一分为二?”
可人幽幽一叹,“说来惭愧,妾身虽在秦楼楚馆,心中所羡的还是莲花并蒂,鸳鸯吻颈,乐昌公主虽国破家散,终能夫妻团聚,破镜重圆,妾身却只能分钗合钿,聊寄心思了。”
“青楼女子伤春悲秋,倒叫邓官人见笑了。”可人道歉声音中带着淡淡哀怨,闻者伤神。
“不不不,姑娘说哪里话,倒是邓某唐突,扰了姑娘心境。”邓通声音中又带了几分自得,“说来在下与姑娘可是不谋而合,且看邓某带来这几件物事。”
“兔毫盏?”可人声音确是带了几分惊异,“此盏色泽青绿,晶莹温润,想必是前宋建窑所出精品。”
“姑娘好眼力,再看看这几件。”邓通言语中有些卖弄。
“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邓官人莫不是还带了龙凤团茶来?”
“着啊,宋人有云:轻拍红牙留客住,韩家石鼎联新句。仍重龙团并凤髓,君王与,春风吹破黄金缕。”邓通哈哈一笑,“这龙凤呈祥,岂不正与姑娘寓意相同。”
“可人不敢高攀龙凤,观这瓮中之水,轻无杂尘,想必是玉泉山所出,邓官人不愧是缇帅佳婿,旁人怕是半滴亦不易得。”
“这个……”邓通有些语塞。
“一朝团焙成,价与黄金逞。宋人烹茶极尽奢华,团茶制作更是糜费民力,国朝初年,太祖诏罢龙团凤饼,改进散茶,以宽民力,百余年来,龙凤团茶制法已尽失传,不想还能蒙邓官人之惠,得以重见,可人谢过。”
“岂敢岂敢,府中不过养了些闽南茶农,平日焙制一些附庸风雅而已,教姑娘见笑。”
邓通有些讪讪,“在下适才所言可是孟浪,惹姑娘不快?”
“官人哪里话,可人只是感怀身世,这龙凤团茶风光之日,斗茶成风,名士墨客为之癫狂,可一旦风气过后,不过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便如妾身今日虽有行首之名,却也难敌似水流年,待人老珠黄,弃如敝履耳。”可人声音悲戚,铁汉为之动情。
“是在下无状,这便告退。”邓通匆匆告辞。
丁寿与白少川对视一眼,白少川起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赚下这么大家业,邓通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上当吧。”丁寿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财神爷的性子。

长风镖局,练武场。
一道人影手持一柄单刀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恍若云龙变幻。
“好一个飞云幻雨十三式!”声音犹如缓缓流淌的溪涧泉水,柔和清脆。
单刀飞回兵器架,方旭转身轻笑,“遥岑,你又在取笑我了。”
一名素裳少女由廊庑下走出,只见她清丽秀雅,眉宇间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艳丽虽不如可人三分,清秀却更胜一筹,正是长风镖局大小姐卫遥岑。
卫遥岑闻听方旭之言,微笑道:“由衷之言,谈何取笑,你这套刀法是经过凌老爷子亲手指点,已得其中精髓,江湖中如你一般精通的人物怕是不多。”
“昨夜我便遇到了一个。”方旭接过卫遥岑递过的手巾拭了拭汗,说道:“而且刀法精熟,应是凌家嫡传。”
“凌家庄有人来京了,凭三家交情,怎未登门?”卫遥岑美丽的眼睛中闪过狐疑之色。
“许是难言之隐吧。”方旭不愿多谈,扯起另一话题,“昨日我还见到了宋中。”
当下方旭便将昨日遇见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卫遥岑蛾眉轻蹙,“那人用袖子接住了宋中的”脱手穿心剑“?”
方旭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该晓得,宋中的”一剑穿心“凌厉非常,我也不敢直撄其锋,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袍袖接住这一剑,不知是何来路。”
“少林破衲功?”卫遥岑说道。
方旭摇了摇头,“此人武功不像少林刚猛一路。”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方旭迟疑了下,“虽说内劲淳厚,但多了几分诡异阴柔。”
卫遥岑又连说了四五种功法来历,方旭总是觉得似是而非,摇头否认。
“那我也无法了,未能亲见,实难知其根底。”卫遥岑无奈放弃。
“遥岑你博学多闻,见微知著,若你当面,自可看穿来历。”方旭嘻笑奉承道。
“可有些人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卫遥岑秋波流转,语含嗔怪。
方旭知其所指,连忙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晚饭不必等我,神仙居那里今夜还有应酬。”
“又是去见那位新来的花魁娘子?”卫遥岑美目微闪。
方旭贴近遥岑娇靥,轻声道:“吃醋了?”
未等佳人生嗔,方大少举步就走,迎面却又来了一个灰袍青年。
青年与卫遥岑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棱角分明,显得刚毅非常。
“你又去哪里?”青年对着方旭沉声喝问。
“哦,铁衣,今夜约了邓通与荣王在神仙居小聚,时候不早,我先去了。”方旭似乎不愿与青年纠缠,打个招呼就要走人。
青年却不愿放过他,“整日里交结权贵,纵情声色,不务正途,有这心思该多打理镖局生意才是。”
“是是是。”方旭连连点头,“镖局生意反正有你、遥岑和六爷打理,我全都放心,我先走了。”
“你……”见着扬长而去的方旭,青年有怒无处发,狠狠捶了下廊柱。
“哥,方旭天性不羁,犯不着与他置气。”卫遥岑上前软语劝慰。
青年正是卫遥岑长兄卫铁衣,闻听之后哼了一声,“都是你把他宠坏了。”
“咱们三个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何必难为他做不愿意的事呢。”
“你啊,镖局这些年出多入少,坐吃山空,再这么下去,怕是你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喽。”卫铁衣长叹一声。
“哥——”即便黠慧如卫遥岑,也被自家哥哥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之言,弄得晕生双颊,大发娇嗔。

潇湘馆。
白少川与丁寿耳朵紧紧贴着听音铜管,神色凝重。
邓通去而复返。
“邓官人,这是何物?”可人问道。
“一对玉珏。”比之适才,邓通话语中少了几分卖弄,多了份真挚。
“可人姑娘请看,这对玉珏玉工巧妙,分则为珏,合则为璧,且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其寓意当可比得上姑娘的破镜重圆,合钗而簪……”
尼玛,你小子泡妞还真下血本啊!贴着耳朵的丁寿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第三十一章、顺势而为

神仙居,楚云馆。
可人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激荡:“如此厚谊,可人愧不敢当。”
“可人姑娘,邓某终日蝇营狗苟,与孔方为伍,一身铜臭,自昨夜见姑娘一面,魂牵梦萦,夜不能寐,始知世上方有”情“字一说,若姑娘不弃,邓某愿舍弃家业,与姑娘效法梁氏夫妻,操舂举案,终老田园。”邓通诚恳言道。
“官人既有深情,妾身岂能无意,红拂夜奔,亦是妾身心愿。”
“可人……,春宵一刻值千金!”邓通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听壁的白少川剑眉轻蹙,丁寿眉毛一挑,脸上不自觉出现一丝猥琐的笑意,有好戏看,哦不,好戏听了,二爷的窥私欲蹭蹭上涨,整个身子都快贴到墙上了。
“官人,且待酒宴之后……”可人声音有些羞涩。
“这个……”邓通有些急不可耐。
“邓爷,可人,方大少来了。”神仙居老鸨秦妈妈声音突然响起。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邓通与丁寿心中同时道。
白少川起身示意丁寿出房。
“日月精魄已然易手,怎么办?”丁寿问道。
“如今已经明了,可人必是夺宝中人的一支,只不知她是哪一路的,酒宴将开,荣王府侍卫必然接管楚云馆,留下几人盯梢,速速回禀督公为上。”白少川展开折扇,轻轻摇动。
丁寿点头认同,瞬间心中有些同情牟斌了,真不知牟大人知道这个宝贝女婿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这时有番子奏报:刘瑾回京。

东厂,内堂。
换了便服的刘瑾逗弄着笼中金丝雀,听二人禀报京中发生之事。
“不管那个可人是哪一路的,小川盯紧了她,将她一举一动掌握在手里,估计她会很快出京,离得越远越好,远到牟斌鞭长莫及,咱们才好发力。”刘瑾轻声细语地下了命令。
二人领命退下,不多时有人来报,神仙居外有一人行踪可疑,看身形应是昨晚夜探小财神府之人。
“不会看错吧,夜色昏暗,那人又一身夜行衣,可别出了岔子。”丁寿怀疑道。
报信番子信誓旦旦道:“属下断不会认错,若有差池,属下自己废了这双招子。”
白少川一旁解释道:“酉颗领班计全,绰号”三眼雕“,长于追踪识人,他认准的应是不差。”
二人随即带人隐匿于神仙居外,见院外车马簇簇,王府护卫还算尽职尽责。
楚云馆内,酒宴正酣。
邓通心有所思,频频劝酒,希望两位好友极早尽兴,好容他成其好事,偏偏这二位兴致颇高,高谈阔论,饮酒唱令,终不言退,他邓财神总不好开口撵人,只得耐着性子陪酒。
“王爷,邓府老管家来访。”一名王府侍卫进来奏报。
“他来做什么,唤他进来。”邓通纳闷。
邓府老管家从邓家老辈起便开始伺候,如今一大把年纪,一副忠厚之相,见了在座几人便上前施礼。
“有什么事?”邓通问道。
“老爷,夫人请您回去。”老管家道。
“这才开席多久,客人还未尽兴,回去作甚?”邓通不悦。
老管家堆着笑,道:“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请老爷近前。”
“说吧,在座都不是外人。”邓通道。
老管家有些为难,“有些不方便。”
“说。”邓通有些恼怒,连个老家人都不听他的话了。
“是。夫人说……”老管家看看在座几人,还是尽量把声音放低,“如果老爷此时不回,以后也不要回去了。”
声音再低,屋内几人也听清楚了,邓通被气得站了起来,偷偷打量其他人的神色,早知邓府情形的荣王与方旭忍俊不禁,可人面上倒未有轻视之意,让这位小财神羞恼之余暗松了口气。
酒宴作罢,邓通未能一亲芳泽,悻悻地上了邓府马车。
“咱们这位小财神真是色令智昏,以他府中那位醋娘子的性子,怎会让他在外过夜,落入彀中而不自知,可笑。”丁寿此时不忘调侃一二。
“这女子步步算计,看似行险,却无损毫发,比之凭武强夺的那些人,可高明万分。”白少川道。
丁寿饱含深意地看了白少川一眼,“白兄倒是惺惺惜惺惺啊。”
王府侍卫一撤,被盯紧那汉子即潜入神仙居,约莫一刻功夫,便携可人带包裹而出,此时的可人虽洗尽铅华,布裙荆钗,仍是容貌殊丽,明艳无俦。
“大哥,都准备好了?”可人一上马车便关切问道。
那汉子浓眉大眼,比可人要大上七八岁年纪,一边驾车一边答道:“放心,朝阳门守军那里已经使了银子,可以放我们出城。”
可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好,这下泰哥有救了。”
大汉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别这么说,大哥,为了凌家,可人心甘情愿。”
不多时,马车便已赶至朝阳门。
“什么人?”城门守军涌了过来。
“几位军爷,家里人病重,急着回去,请几位行个方便。”驾车大汉陪笑道。
“城门落锁,赶明早吧。”城门官摇头,还使了个眼色。
大汉不明所以,“军爷,咱们一早说好的……”
“什么说好的,胡说八道,爷根本不认识你。”城门官急了。
大汉强压怒气,从怀里掏出银袋,“军爷,实在是家里病人等不及,还请通融一二。”
城门官不接银子,避嫌般跳开,“大胆刁民,竟敢贿赂门军,来人啊,给我拿下。”
大汉托着银子一脸懵懂,什么时候大明的门军这般清廉了。
“行了,别再喊了。”轻佻声音响起,一个身着蓝袍的清秀少年踱了过来,“搞得跟真事一样,演给谁看啊。”
“卑职一向尽职尽责,从未有贪赃渎职之事,请大人明察。”城门官瑟瑟发抖。
“要出城?”少年打量了一眼大汉,问道。
“是。”大汉摸不准此人来路,不变应万变。
“车里什么人?”
“家中女眷。”
少年听了上前将车帘撩起,“哟,这不是可人姑娘么?”
“原来是丁铛头,怎么东厂也管起守门的事了?”可人在车内施了个半礼,朱唇轻启问道。
“风闻昨夜邓府闹刺客,咱们也不能光让锦衣卫的兄弟们忙活不是,倒是可人姑娘,听闻今夜与京城三少把酒言欢,怎么又急着出城了?”丁寿嘻笑道,一副不正经的欠打模样。
“酒宴已散,妾身家中有病人亟需看顾,故夤夜出城,还请官爷高抬贵手。”可人纤纤玉指轻抚乌云,嫣然一笑。
“亲人抱恙,还有闲暇侍宴之后才以归省,对比当日,姑娘还真是厚此薄彼啊。”丁寿慢悠悠道。
“荣王凤子龙孙,贵不可言,邓府财雄势大,富可敌国,方大少交游广阔,友遍天下,无论哪一个妾身也得罪不起,形势比人强,可人也是无奈,还请丁铛头见谅。”可人幽幽一叹,柔肠百转。
“说得好,自身不如人,也难罪及他人,丁某受教。”丁寿半真半假作了个揖,随即一伸手,“拿来吧。”
马车上二人同时一愣,“什么?”
“方才要给门军的东西啊,大晚上总不能白让人辛苦吧。”丁寿理所当然道。
大汉心中狂喜,取出银袋奉上。
丁寿看也不看,将银袋丢给城门官,“开门,放人。”
“大人,这不好吧……”城门官有些吃不准这位爷的路数。
“嫌少?”丁寿眼睛一翻。
“不敢,不敢。”城门官立即令手下开门。
“今日谢过丁铛头援手之恩,来日自当报答。”可人盈盈一笑,明艳照人。
“有机会的。”丁寿笑道。
可人只觉丁寿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气,心中一震,未及多想,车轮滚滚,出城而去。
“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可人儿,邓通这番入局也算不得冤。”丁寿赞道。
城门暗影中走出白少川等人,一向眼毒的计全躬身道:“二位铛头,那汉子应该是九江凌家庄的凌安。”
“凌家庄?自从凌腾蛟死后已经沉寂多年,怎么又掺进这一滩浑水了?”白少川疑惑重重。
“管他呢,白兄,可人姑娘丽质天生,且莫要牛嚼牡丹,辣手摧花,还望三铛头一路上保全一二。”丁寿千叮万嘱。
白少川没那么多功夫跟他磨嘴,瞧着自家这位不务正业的四铛头,无奈点头,“尽力吧。”




第三十二章、马脚显露

车辚辚,尘飞扬,凌安驾着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前行。
马车简陋,又无减震,可人饱受颠簸之苦,俏脸苍白,烦闷欲呕。
“可人,前面有处茶棚,咱们歇歇再走吧。”凌安见了可人脸色心中不忍。
“大哥,我无碍的,还是赶路要紧。”可人强笑道。
“是我累了,想歇歇。”凌安自顾减缓了车速,勒住马匹。
可人知晓其心意,莞尔道:“谢大哥。”
茶棚只是路边临时搭设,方便过往客人歇脚使用,很是简陋,三五张桌子,七八个条凳,茶博士在一张桌子上埋首打盹。
“伙计,来壶茶。”凌安请可人坐下,对着茶博士喊道。
梦境神游,茶博士无一丝反应。
凌安与可人相视一笑,走到近前,推了一把,“伙计,来客人了。”
茶博士身如软绵,一推即倒,面上是骇人的青灰色,肿胀的不成人形。
凌安惊得后退一步,“可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哎呦,二位客官,既然来了小店,怎么着急走啊。”
数人由茶棚后转出,领头的红衣女子得意笑道。
“凌家庄凌安携弟妇在此拜会,不知哪路朋友当面?”凌安凝神戒备,拱手为礼。
“少报字号唬人了,凌家庄的招牌在我唐茯苓眼里不值分毫。”红衣女子拨弄鬓发,咯咯笑道。
“原来是唐三姑芳驾在此,凌某失敬,凌家自问与唐门并无过节,不知足下意欲何为?”
“放下日月精魄,去留随意。”唐三姑道。
“强人所难,看来今日唯有做过一场了。”凌安沉声道。
唐三姑又是一阵娇笑,花枝乱颤,“做过一场?没那个机会了。姑奶奶在这里与你磨嘴皮子,你当为何?”
凌安面色一变,低头见自己两只手都已渐成青灰色,与那茶博士脸色仿佛。
“本来只是一只手中毒,你偏偏假客套行虚礼,不过无所谓,一只手两只手结果都一样是——死!”唐三姑冷笑一声,“上。”
数名唐门弟子分别向凌安与可人扑来。
凌安只觉双手肿胀,不能持物,眼见唐门弟子近前,将刀鞘夹在腋下,身子一甩,单刀出鞘。
凌安将家传刀法的缠字诀用到极致,一柄单刀犹如活物,盘旋在凌安手腕之间,刀光飞舞,血花四溅。
“唷喂,好一个缠手摘心,耍得挺好看的。”唐三姑娇笑道,对倒在地上的唐门弟子看也不看一眼。
凌安挡在可人身前,两只手腕夹着单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适才消耗也是不少。
“官道上人多眼杂的,既然你们一心求死,姑奶奶只好不留活口了,暗青子招呼。”
闻听唐三姑下令,余下的唐门弟子纷纷抛出暗器。
凌安拼尽全力,一柄刀如闭门铁闩,风雨不透。
唐三姑面上浮起一丝歹毒笑意,从腰间掏出一物,喝声:“看打。”向凌安击去。
凌安挥刀便砍,耳边忽听一个声音提醒,“退开。”不及细想,凌安连忙纵身后跃。
“砰”的一声,那物于空中爆裂,发出浓浓黑烟,及无数“嗤嗤”的细微声音。
凌安竭力舞刀,耳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好不容易暗器之声渐止,他也不慎吸入少量黑烟,感到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可人!”凌安忽然发现可人不知何时已软倒在地,惊骇疾呼。
大势底定,唐三姑胜券在握,掐着柳腰一指二人道:“把东西搜出来,马上灭口。”
残余的几名弟子领命上前,凌安此时身中前后两种剧毒,无力反抗。
一个懒散的声音突然响起,“杀人夺财,你们这买卖比爷的划算。”
“是谁?”唐三姑扭身厉喝。
一名穿着粗布短衣的健壮汉子拄着一把长剑,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人,“爷姓宋,平日最喜与人送终。”
“一剑宋中?!”唐三姑惊道。
宋中很开心,“看来爷名气在外,将来生意少不了。”
“今日的事宋朋友既然赶上了,也是有缘,不妨开个价钱,唐门双手奉上,大家各得其所如何?”
宋中摇头,“爷可不与你这心肠歹毒的娘们做生意。”
“宋中,你别不知好歹,你也是靠杀人赚钱,又强到哪里?”唐三姑怒喝道。
宋中长剑一指地上的茶博士,“爷不杀无辜。”
“找死,上。”多说无益,唐三姑也不废话。
宋中一声长笑,剑已出鞘,身如游龙出水,星驰电走,片刻不停,唐门弟子纷纷倒地,竟无一招之敌。
“唐三姑,拿命来。”宋中长剑一摆,奔唐三姑而去。
唐三姑已被宋中快剑所吓,不敢迎战,纵身疾退,手中同时甩出两三个球状黑影。
宋中面色一凛,不敢小视,长剑在地上一点,借势翻飞,后退数丈。
只听“蓬蓬”几声爆裂,重重黑雾中夹杂多种暗器激发,声势骇人。
待得黑雾散去,唐三姑早已不见踪影。
“跑得倒快。”宋中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扛着长剑对着凌安喊道:“诶,你没事吧?”
凌安此时单膝跪地,强自支撑,听了问话勉强道:“在下无事,敢请阁下帮忙看看敝同伴如何?”
“麻烦。”宋中一步三摇慢腾腾蹭地到了可人身前,看清可人容貌后,整个人便是一呆,“是你?!”
“兄台,她怎么样了?”凌安身在不远,却移动不得,忧心忡忡地问道。
“啊……哦,她脉息很弱,应该是中了毒。”宋中慌忙大力摇了摇头,将心中杂念赶走。
“这该如何是好啊!”二人全都中毒,寸步难行,自顾不暇,还谈何返回凌家庄,凌安心焦,五内如焚。
恍然想起什么,凌安勉力高声喝道:“适才不知哪位朋友出言提醒,可否现身一见,容凌某当面答谢。”
“不必谢了,我也救不得你。”
一名白衣公子立于官道,丰姿俊雅,衣袂飘风。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堂。
牟斌独自一人捧书品茗。
呼延焘挺身而入。
“卫帅,口供得出来了。”呼延焘身上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牟斌“哦”了一声。
呼延焘继续道:“他们是天幽帮的人,进京是为了抢夺一对名叫”日月精魄“的玉珏。”
“日月精魄?”牟斌掩卷沉思。

深夜,小财神府。
“诶,你说爹怎么突然问起那对玉珏来了?”牟惜珠对着铜镜,边卸妆边问道。
“岳父不是说了么,近来有江湖匪类在打玉珏的主意。”邓通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妻子。
“好端端地,那对玉珏怎么就不见了?”牟惜珠疑惑问道。
“前几日府中闹刺客,怕就是那时失窃了。”邓通很佩服自己的急智。
“哼,这些蟊贼越来越猖狂,主意都打到御赐之物上了,岂有此理!”
见夫人又要大发雌威,邓通连忙极力安抚,才哄得牟惜珠心情舒畅,安心上榻……
“呜呜呜……真舒服!”
仅着中衣的牟惜珠赤裸着下身,骑在邓通的身上,上下挺动着腰胯,用肥厚湿润的蜜唇套弄着邓通的阳物。
邓通的中裤未及脱下,只褪到膝盖上,已经射过一次的阳物,在牟惜珠激烈的套弄下涨得发麻,邓通暗自叫苦,自家醋娘子不光性格强势,在床上也强势如此,若是不能让她满意,怕是少不了一番苦头。
牟惜珠此刻也是满头大汗,连续盏茶时间的套弄,把她累得气喘吁吁。
“用力……使劲……干穿我……”渐渐进入状态的牟惜珠淫话连篇,在邓通的身上拼命扭动着肥大屁股。
邓通像被强奸了一般,被压在身下肆意玩弄,倍感屈辱,但阳物还是在牟惜珠温暖的小穴中越来越坚硬,在牟惜珠的身下连连挺腰,阳物连续插在花心上。
“啊——”牟惜珠失声大叫,抬起大屁股狠狠地向下坐了几下,然后浑身抽搐着达到了高潮,几乎同时,邓通也哆嗦着射出今晚第二波精华。
“今晚你还行!”终于得到满足的牟惜珠,意犹未尽地在邓通圆圆的脸庞上亲吻着,邓通面上应和,心中却充满失落,多年夫妻,自己还是畏妻如虎,连床笫间都是弱势,不由想起了神仙居内那个楚楚可人的倩影。
邓通一声长叹,拉过锦被将二人盖上,道声睡吧,忽然警觉床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面人。
牟惜珠一声惊叫,缩在一边,蒙面人抽刀逼住二人,闷声道:“不许出声,说,日月精魄在哪里?”
邓通眼珠一转,立即道:“前天夜里府中遭贼,想是被那人偷走了。”
“不错,那夜的人就是我,我根本没有找到日月精魄,所以一定还在你们府里,若是不说……”那人作势欲砍。
“别!”邓通惊惧之下实话脱口而出,“日月精魄让我送人了。”
牟惜珠惊讶的看了眼邓通,没来得及教训,再看那黑衣人拉下了面巾,一道刀疤赫然入目,正是自家父亲爱将呼延焘。
一向骄纵的牟惜珠怒气顿生,才要出言呵斥却又发现不知何时,牟斌站在门前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家夫妻二人。




第三十三章、旧友新朋(上)

京师正阳门周围以及南至鲜鱼口、廊房胡同一带作坊林立,商旅云集,从钱庄票号到珠宝玉器店各行各业不一而足,为免宵小乘机扰乱京师太平,弘治元年开始在街头巷尾设置大栅栏,昼开夜闭,倒也成了京中一个消遣去处。
廊房四条一带有许多茶楼,茶楼内提供点心小吃,还设有戏台,各茶楼都有演杂剧的,唱南曲的,说平话的招揽顾客。
如今一个茶楼内台上说书的是京城有名的快嘴刘,吐沫横飞的讲着一段《西游记平话》,此平话从前朝就已流传,此时把各类平话、传说整理编写出《西游记》的吴承恩大才子还不知在哪个地方穿开裆裤和泥巴玩呢。
丁家二爷如今就是百无聊赖在二楼一桌边喝茶捧场,时不时惠而不费的喊几声好,待快嘴刘讲到五行山下大圣被压,且听下回分解时台下众人一片意犹未尽,邻桌有人嘟囔道:“难得出来一次,听书都听不爽快,那孙猴子恁得可怜,本领如此高强却还被佛祖降服,压在山下五百年,仅靠铜汁铁丸为食。”
丁寿扭头看去,邻桌坐着一个贵介公子,年纪约十五六,衣饰华丽,身旁陪坐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正开口劝解:“公子爷无须为这猴子担心,佛祖慈悲心肠,五百年苦不过是磨砺猴子心性,将来破山而出赐予大任,护祐江流儿到达灵山,取得真经,受封成真,也是一大圆满。”
少年心性易于开解,那年轻公子果然展颜,却听旁边一声嗤笑,那管家对旁人可不像对自家主人一般和气,抬头瞪向丁寿,双目开合竟然精光四射,俨然是一内家高手。
丁寿内心惊诧,脸上却不露声色,“二位恕罪,适才听得兄台所言一时失态,还请见谅。”
少年倒是没有动怒,饶有兴趣的看着丁寿:“这位兄台对孙大圣最后得成正果有别样看解?还是觉得大闹天宫如此大罪佛祖不该对这猴头网开一面?”
“看解不敢当,孙大圣英雄盖世却落个修成正果的下场,觉得可悲罢了。”
“哦,修成正果不好么,兄台何以用”下场“作比?”少年奇道。
“修成了佛却也没见哪个庙供奉,佛祖也许真的心存慈悲,只是有一件事,佛祖没有猜到,也没有看透。那个压在五行山下历经五百多年磨难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逍遥自在,号称齐天大圣的猴子了,如来没有杀他,却毁了原来的他!”
闻言那二人都默然不语,少年脸上阴晴不定,喃喃道:“他已不是他,他毁了他……”
此时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救风尘》,丁寿再无兴趣,一帮男伶扮上女装咿呀作态,自家三铛头不用扮相都甩出他们一条街去,同二人道声告辞就起身离开。
回东厂的路上,丁寿一直寻思着适才二人什么来路,年轻的一身贵气,随从深藏不露,绝非一般人家,到了地头也未想个明白,甫进东厂,便有番子来报,三铛头回来了。
丁寿不再耽搁,疾步走进大堂,见白少川刚刚入座,看情形应是向刘瑾禀报完毕。
“白兄,怎回来地这般快?”丁寿向白少川打了个招呼,便将疑惑问出。
“那两人出城后着了唐门的道,都已中毒,幸得被江湖中以快剑著称的宋中搭救,刚刚送入了长风镖局。”说到这白少川想起了什么,揶揄一笑:“丁兄可以死心了,那个可人名花有主,是凌安兄弟凌泰的未婚妻。”
丁寿古怪地打量了白少川一番,未婚妻而已,便是已经嫁了人又有什么了不得,二爷几曾忌讳这个,你开心个什么劲。
刘瑾轻笑:“如今兜了一圈日月精魄又回到了京城,若是再被牟斌寻回,咱们爷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白少川上前躬身领罪,丁寿纳闷道:“既然是中了唐门的毒,白兄在路上给他们解了就是,何必让他们巴巴的再跑回来。”
白少川难得苦笑:“这可难为我了,凌安中的毒不只是唐门的,而是唐三姑得自湘西言家的”腐骨尸毒“,在下可没的解药。除非是金针沈家的传人,可凭金针度穴锁住周身穴道,再将毒素逼向一点,缓缓排出,白某却是力有不逮。”
“难道这长风镖局便有解毒之法?”
“久闻卫遥岑乃女中诸葛,博学多闻,或可解毒也未可知。”白少川道。
丁寿哼了一声,“如今北京城风声鹤唳,长风镖局会为了他们自陷泥淖?”
“凌、方、卫三家乃是生死之交,方旭为人更是义字当头,这世上若是还剩下一个肯为朋友在两肋上插刀的人,必是方旭。”白少川对这位方大少的为人很是褒扬。
“那我们还担心什么,人既然进了镖局,他们能不管么,恰好让荣王也趟上这滩浑水,碍着王爷面子,牟斌那里必然投鼠忌器,诸多手段无法施展。”丁寿笑道。
刘瑾指着丁寿嘿嘿笑道:“你小子脑子倒快,唉,情这东西就是个羁绊,多了不如少了,你们几个要引以为戒。小川歇息几天,寿儿哥盯紧长风镖局,别再出了岔子。”
丁寿领命,暗道进京这些天了,以往的故人也该见见面。

京城九门及大街小巷忽然间以缉捕盗犯名义严加盘查,弄得人心惶惶,百姓畏惧锦衣卫权势,敢怒不敢言。
邓府,内堂。
牟斌高居上首,冷眼打量着自家的女儿女婿。
“那个可人失踪了。”牟斌沉声道。
“可是发生了不测?”邓通急忙问道。
牟惜珠哼了一声,“你倒还惦记着小妖精……”
声音中带着浓浓怒意,邓通心有余悸地看着妻子那新修的指甲,摸了摸脸上的几道血痕,嗫喏道:“我是担心咱家那对玉珏……”
“担心个屁!那你还把东西送人?”牟惜珠厉声怒喝,抬手又赏了自家男人一耳光。
“好了,如市井泼妇一般,成何体统!”牟斌拍案怒斥。
见老爹真的发怒,牟惜珠只得收敛怒气,狠狠瞪了邓通那又肿了一圈的圆脸。
“卫帅,有眼线禀报,那个可人也许进了长风镖局。”齐元放立在堂下禀报道。
邓通与牟惜珠同是一惊,牟惜珠脸带喜色,邓通愁容隐现。
牟斌却甚为不满,“进就进了,也许什么?”
“是,属下无能。”齐元放垂手道:“有人用东厂腰牌护送一辆马车进城,下面人不便搜查,只得远远观望,马车内两男一女进了镖局,那女子好似神仙居的可人。”
“会不会认错了人?”邓通忍不住问道。
“回姑老爷,属下那眼线曾在寿宴上与那女子打过照面,应该不会有差错,另外那女子昏迷不醒,好像受了伤……”
“伤得可重?”邓通脱口发问。
“心疼了——”牟惜珠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哪里话,我是怕牵连了方旭。”邓通讪讪而退。
看着无精打采出门的邓通,牟惜珠哼了一声,转首对牟斌道:“爹,分明是那长风镖局勾结外人觊觎御赐之物,你可不能放过他们,尤其是那个叫可人的狐媚子。”
牟斌不理女儿的话,自语道:“东厂?看来刘瑾也要凑上一份热闹……”




第三十四章、旧友新朋(中)

长风镖局,后宅客房。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斜靠在榻上的可人花容憔悴,将将喝掉一碗药汤,虚弱道:“谢谢遥岑姐姐。”
帮着可人安顿好,卫遥岑理了理云鬓,浅浅一笑:“三家本是世交,客气些什么。”
“可人,你可好些了?”方旭扶着凌安,卫铁衣搀着宋中进得屋来,四人之中除了方旭竟然都面色苍白,一脸病容。
“大哥,你的手……”可人看着凌安缠满绷带的双手,泫然泣下。
“手废了,命却保住了,该高兴才是。”凌安倒是看得开,此时还能笑出来。
“此番的确是侥幸,若非有高人及时施救,将凌大哥的毒气锁在双手,不使其蔓延,后果怕是不堪。”卫遥岑想着二人方至镖局的危险情形,仍有余悸。
“也幸有遥岑妙手回春,否则也是枉然。”凌安道。
“小妹不过借花献佛,救治之法还是月魄所载。”卫遥岑摇了摇头,不敢居功。
“日月精魄中所载俱是梵文,若无女诸葛般博学,旁人纵入宝山,也只有徒呼奈何。”方旭调笑道。
“偏偏有些人整日放浪形骸,不知洁身自持,需要纯阳之体救人时,半点忙都帮不上。”扫了方旭一眼,遥岑语含薄嗔。
方旭尴尬地笑而不语,卫铁衣连连点头,甚为认同。
“还要多谢铁衣与宋大侠损耗功力,为我二人驱毒之德。”凌安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卫铁衣扶住凌安,朗声道:“些许内力,过些日子便能恢复,谈这些虚礼便是见外了。”
宋中散漫道:“宋某杀人赚钱,当不得”侠“字,也不想做”侠“。”不经意看了榻上可人一眼,眼中痛楚一闪而过,“要救人是我想做,与你们无干。”
可人忽然从榻上起身,盈盈下拜,“可人因己之故,隐瞒身份,且向诸位赔罪。”
“可人妹妹,快快请起。”遥岑匆忙扶起可人,安慰道:“你有难言之隐,我等自当体谅。”
凌安忽地长叹一声,“如今身陷京师,伤病在身,归途漫漫,这日月精魄真不知如何保全!”
闻弦歌而知雅意,卫遥岑与方旭会心一笑,“凌大哥无须多虑,且安心调养,今后之事且交由小妹筹划。”
一名下人过来禀报,“局主,邓府来人请您过府一叙。”
凌安与可人同时色变,看向方旭的目光中带着浓浓忧色。
方旭微笑示意二人安心,吩咐道:“回话过去,我随后便到。”

金算盘商六这阵子很开心,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五十多了才成亲,六十岁时又有了儿子,更开心的是儿子他娘才二十多岁,即便是练武之人还有这样的精神体力的也不多见,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一天天都透着兴奋劲。
镖局中都尊称“六嫂”的商夫人过了晌午奶完孩子刚打了个盹,自家爷们就兴冲冲的进了门,一口气弄了小半个时辰,商六自幼习武,没近女色,临老了开荤就像有用不完的劲。
商六正打算快马加鞭一泻千里的功夫,忽听有人来报,外面来了一位少年公子,指名道姓称要拜见自己,虽不高兴,但这镖局的事情商六从不耽误,起身穿衣迎了出来。
来人不到二十岁,一身蓝衫,面目俊朗,只是一对桃花眼莫名带着一丝邪气,商六看着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那人一拱手,道:“当年宣大路上野店与您与莫老把酒言欢,一别已是三年有余,六爷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噢,原来是丁公子,许久不见,请到堂上奉茶。”商六恍然,伸手延请。
进屋落座,丁寿不等商六开言便道:“在下今日前来有两件事,一是风闻贵镖局近日有人罹患在身,特奉上一瓶”雪蛤回血丸“,效能弭伤除患,祛病强身。”
商六面色一变,凌安等人进入镖局,极为隐秘,这小子从何得知,提防之心顿起,“哦,镖局内有伤患?老朽竟然不知。”
“”风闻“而已,捕风捉影,若有错漏也是难免,但贵镖局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这”雪蛤回血丸“终究用得上。”
“久闻”雪蛤回血丸“乃用长白雪蛤、人参、灵芝等十数种灵药凝练而成,殊为珍贵,不知阁下从何处得来?”声音清脆,如出谷黄鹂,一清丽女子从后堂走出。
丁寿眼前一亮,不觉站起身来,商六起身叫声“大小姐”。
丁寿立知其为何人,上前几步施礼道:“原来是卫大小姐当面,久闻大名,在下丁寿,是六爷故人。”
卫遥岑觉得这人向前凑得有些过分,不经意扫了商六一眼,眼神中有求证之意,商六会意颔首道:“不错,大小姐,丁公子与我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轻哦一声,卫遥岑已然明白商六对此人来路底细也是不知,请二人回座,在主座坐下道:“此礼实在过于贵重,还请公子收回。”
“大小姐客气了,此药虽非凡品,却也不过是一物件,只要用得其所,何谓贵贱。”
“无功不受禄,遥岑不敢愧受。”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一为送药,这二么,若是大小姐不肯收药,实在不好开口。”丁寿为难道。
卫遥岑与商六对视一眼,“丁公子莫不是有事相托?”
“不错,在下的确有事相求,所以还请大小姐勿要客气,收下此药。”
“那么究竟何事,可请公子见告。”
“这个么,在下如今效力东厂……”丁寿只得答道。
卫遥岑与商六心中一凛,若说锦衣卫大名天下皆知,东厂凶名更在其上,如今凌家二人托庇于镖局,已成锦衣卫缉拿要犯,东厂中人此刻前来,难保不怀好意。
丁寿对二人心思心知肚明,白少川入城时虽用腰牌开路,却并没有张扬,凌家二人并不知其身份,自己贸然拜访,镖局众人心虚疑虑乃是常情。
当下丁二只得装作糊涂道:“前些时日在下偶遇贵局方大少,恰逢其购得最后二十坛”胭脂桃花酿“,唉,一坛也没剩下!”
丁寿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对当时情景颇为怨念。
卫遥岑与商六相视而笑,这位倒是方旭酒中知己。
丁寿继续道:“怎料路遇宋中于闹市追杀淫贼崔百里,为免惊扰百姓,丁某把人截下,本拟送交三法司,怎奈贼人奸猾,被他逃了,快剑宋中游戏风尘,行踪不明,故想请托方大少代丁某致歉,至于这”雪蛤回血丸“乃是谢礼,此上种种皆是实情,还望大小姐不要多虑。”
卫遥岑对这瓶“雪蛤回血丸”颇为意动,只是不想凭白承受东厂人情,此时略一沉思,便道:“遥岑定将阁下意思带到,至于这灵药……”
“万望笑纳。”丁寿急声道。
“那就却之不恭,遥岑谢过丁公子了。”卫遥岑福礼谢过。

长风镖局,后堂之内。
镖局众人围着那一瓶“雪蛤回血丸”各抒己见。
宋中皱眉道:“那日所见此人张狂不可一世,怎会因人犯逃窜一事上门致歉,其中定有蹊跷。”
“虽未交手,凭他能接住我的一记”脱手穿心剑“可知功力不俗,崔百里会从他手里逃走,简直笑话。”此时的宋中虚弱得很,因连续说话发力一阵咳嗽。
遥岑问道:“六爷,您与这人相识最早,有什么看法?”
商六摇头道:“不好说,当日只是一饭之缘,初见感觉此子不谙江湖世事,是一毛头小子,但为人四海,颇喜交友,谁知三年多后再见已是官身,一入官场这口染缸,人变成什么样说不清楚喽。”
遥岑点头道:“我也如此担心,东厂既能侦知凌大哥他们下落,又岂会不知宋中也在镖局,以锦衣卫的手段想必更不难查出,怕东厂此番名为向宋中道歉实为敲山震虎。”
“怕他什么,管他东厂还是锦衣卫,难道还能无凭无据的明火执仗闯进镖局拿人,就算来了也要问问我手中的镔铁盘龙棍答不答应。”二局主卫铁衣话说的豪气干云,却中气不足,断断续续。
“所以我才甘冒不韪收下这瓶”雪蛤回血丸“,有了此药相助,大哥与宋中的内力也可早日恢复,从容应对下步局势。”卫遥岑轻声言道。

东厂,丁寿所住小院。
“你诓走我一瓶”雪蛤回血丸“,就换回这一坛酒?”白少川手捧酒盏,语带戏谑。
“知足吧白兄,这酒是白饶的,小弟原打算空手而回。”丁寿没个坐相,斜倚在圈椅上说道。
丁寿临走时,卫遥岑送了他十坛“胭脂桃花酿”,算是意外之喜,二爷很满意。
白少川抿了一口殷红酒水,笑道:“那卫大小姐相信你的鬼话?”
“既是鬼话,哪有人会信,我只是找个理由让她收下药而已。”丁寿摇了摇头,这酒后劲好足。
白少川闻言点头,“运功逼毒必然损耗不小,便明知是计,他们也只有认了。”
“这出戏总得两边势均力敌,才有的看不是。”丁寿眼珠一转,突然问道:“白兄这阵子歇的可好?”
白少川此时也有了几分醺意,霞染凝脂,星眸微睐,以手支颐道:“有劳丁兄挂念,倒是还好。”
“如此正好,明日小弟要出城去看望个朋友,城中的事就有劳白兄了。”丁寿向白少川拱手言道。




第三十五章、旧友新朋(下)

夜色如水,月光凄凉。
长风镖局花园内,可人痴望明月,孤坐石凳。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可人轻轻吟诵。
一个虚弱沉闷的声音由背后响起,“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可人娇躯扭转,“宋大哥,是你?”
宋中由花丛暗影中走出,步履轻浮,神色憔悴,面上却还是懒散笑容,“怎么,奇怪宋某这等粗人竟能接上苏学士的诗。”
“不,宋大哥说笑了。”待可人见到宋中手中的包袱和佩剑时,蓦然一惊,“你要走?”
“有方旭照看,你们安全无虞,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宋中语气落寞,“宋某独来独往惯了,实是住不惯。”
“可是你身上的伤……”可人忧心道:“还要请遥岑姐姐调理才好。”
“过些日子自会好了,请姑娘代我向其他朋友打个招呼,宋某不再一一辞行。”宋中道。
可人端正施了一礼,“此番多赖宋大哥援手,可人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姑娘言重,宋某出手……”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道:“私心作祟。”
“哦?”可人不解,美目中出现迷茫之色。
宋中惨然一笑:“姑娘可愿听宋某讲一个故事。”
可人微微颔首。
月色清泻,下照无眠。
一张石桌前,两道残影,娓娓而谈。

书房。
刚刚回到镖局的方旭面前是一碗香气扑鼻的八宝攒汤。
以手试温,恰可入口,方旭知晓必是一直小火煨着,才能如此,抬首对佳人一笑,“你怎知我还未用饭?”
“不知。”素手轻扶鬓间花钿,卫遥岑一提罗裙,坐在当面,悠悠道:“我只想方大少引荐的花魁娘子为邓府招了这么大的麻烦,邓夫人总不会大度地摆酒答谢吧。”
“难道我不能在外面吃么?”方旭抬起杠来。
“当然可以,可某人出门匆匆,忘了拿银袋。”卫遥岑美目中俱是笑意。
方旭只得举手投降,乖乖低头用饭。
“慢些,吃得到处都是。”遥岑欲用香帕擦拭方旭嘴边汤汁,嗔怪道:“堂堂方大少,也没个吃样,让人笑话。”
方旭拨开玉手,呼噜噜地扒拉一口煨面,用袖子蹭了蹭嘴,“在你面前,还拿捏什么体统风采,岂不做作。”
遥岑不语,手托香腮,静静看着名满京师的方大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酒足饭饱,方旭拍了拍肚子,很是满意。
遥岑起身收拾碗筷,嘱咐一句,“才吃过饭,等会再歇息。”
“哎,你不问问邓通找我何事。”
“你想说自然会说,我何必问。”卫遥岑反问。
“我为镖局接了一单生意。”
卫遥岑“噢”了一声,还是没有问,“方大少终于浪子回头,大哥该高兴才是。”
看着端着托盘远去的窈窕背影,方旭粲然。

和风熏柳,花香醉人。
丁寿沿着河岸信步前行,来至几间茅屋围成的一个小院落,真怀疑计全给自己查到的地址错了,没想到莫老儿一副市侩模样,所居之地竟有几分雅趣。
“莫老可在?”丁寿站在院外高声道。
“谁啊?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我老人家睡觉了。”一阵嘟囔,接着听闻“趿拉、趿拉”拖着鞋子的声音,一张睡眼惺忪的老脸从门内露了出来,“你是——丁小哥?”
“莫老好记性,正是在下。”丁寿笑道。
“我老人家就是靠着博闻广记吃饭,若记性不好岂不是要饿死,呵呵,快请进。”莫言倒是很客气。
丁寿随了进屋,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二椅一张榻,难得是倒还整洁,丁寿将手里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肴一碟碟拿出,最后将带来的酒坛泥封拍破,一股浓郁酒香四溢开来。
莫言吸吸鼻子,“好酒啊。”迫不及待坐下来,也不客气,一口酒一口菜忙的不亦乐乎。
“探望莫老自然要带好酒,京中有名的”胭脂桃花酿“,平常人难得见一坛。”丁寿笑答,转头四顾,不经意间看到窗前花瓶内还有一束紫薇插花。
“莫老真是风雅,陋室之内品酒赏花,有五柳之风。”
莫言一张嘴扒进了小半盘干煎丸子,扫了那花瓶一眼,含糊不清道:“老人家我可不好那调调,这是顾小丫头收拾完屋子做的点缀,毕竟是人家一片心意,虽不喜也不能扔了不是。”
“好啊莫大叔,人家费心思给您折来的花枝您却说不喜,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酒了。”声音清脆柔转,剑挑门帘,一个清丽少女已然走了进来。
丁寿心中一动,此女步履轻盈,一呼一吸间相隔许久,一望可知修炼乃玄门正宗内功,且有相当火候,这京中竟还隐藏这如此年轻高手。
“呵呵,丫头莫怪,你也知道你莫大叔人老嘴烦,有口无心,若还不解恨,拿你的玉芙蓉砍你莫大叔几下。”此时的莫言没有野店中一副讨打的德行,而是陪着笑脸讨那小丫头欢心。
“莫大叔欺负小孩,我若是伤了你,回家爹非把我罚死不可。”小姑娘撒娇道。
“别理那糟老头,他要是敢罚你我去收拾他,来来来,该砍就砍。”得,莫言还认真起来了。
“您这样为老不尊的,也不怕人家笑话。”小丫头抓着莫言一只袖子,摇晃着示意莫言看还有丁寿在场。
“噢,顾丫头,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公子是你莫大叔的小朋友,叫丁——嗯,丁——”莫言没有计全那看人一眼这辈子忘不了的特异功能,他还能认出三年多前的丁寿已是不易,哪还想得起来丁寿名字。
“在下丁寿,见过姑娘。”丁寿上前施礼。
“对对对,丁寿丁公子,这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芙蓉女侠“顾采薇,手中一柄”玉芙蓉“享誉江湖。”莫言摇头晃脑不住夸赞。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顾女侠,久闻大名,幸会幸会。”丁寿倒不是客气,既然在东厂混饭,对京中各路神仙都要了解一下。
计全曾言京城中的武林人物尤其要关注的便是“赛孟尝”顾北归,顾老头手眼通天,交游广阔,无论黑白两道的朋友只要有麻烦找上门去定然鼎力相助,江湖上搏了个“有求必应”的名号,且这老儿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娶妻是二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煞星“修罗仙子”凤夕颜,此女自出道便一人斩“天山七狼”,独闯陇甘二十八寨,坏在她手上的好手不知凡几,女儿顾采薇家学渊源,又拜峨眉静安门下,得其传授“风雷九式”绝技,“芙蓉女侠”的名号可不是好事人贴金得来的。
顾采薇武功虽高,性子却羞涩的很,闻言俏脸一红,“公子莫要听莫大叔乱说,”芙蓉女侠“什么的都是没来由的胡诌的,当不得真。”
“什么胡诌,这是实打实的真本事,也就是那帮跑江湖的碎嘴重男轻女,什么”别情悲歌,惜花无忧“,武林四公子真要和你比试,还不得被你打的满地找牙……。”
“莫大叔一喝酒就爱胡说,那四位公子都是江湖上闻名的英雄豪杰,岂是我这小女子能与之相比的,若传到人家耳中定会笑我不自量力,若是不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就罢了,万一想着一山不容二虎找我来比试一番,我就把人往你这里一拉,说谣言都是你传出去的,看你怎么收拾。”
“唔,这个么,想必那几个败家子也不会大老远的为这事跑趟京城吧……”莫言出言又觉得现在这帮混江湖的年轻人办事也没个准谱,不确定的问丁寿:“你说他们会来吗,丁小哥?”
“噢,会吧。”
莫言吓得脸都白了,“为何?”
“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丁寿故意拉长声音。
“除非什么?”莫言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追问。
“除非一公和一母。”丁寿一本正经道。
“扑哧”顾采薇一声娇笑。
“哈哈哈”莫言开怀。
一番畅聊,丁寿得知,别看这莫老儿混的如此惨样,莫言与九城大豪顾北归却是总角之交,莫言性格也怪,到处舍下脸混吃混喝,却从不要顾北归的银两接济,三不五时的顾采薇就替父亲过来看看这位老朋友,帮着收拾收拾屋子,再带些日常家用。
直到日落西山,顾采薇回城,丁寿也起身告辞,二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丁寿妙语如珠,将一个说话脸都会红的芙蓉女侠逗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小脸红扑扑的煞是讨喜,直到自家府门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第三十六章、凌安之殇

长风镖局后花园,月光下一派幽静肃穆。
十数道黑影从山石树荫下闪出,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雁翎刀,寒光闪闪。
两名趟子手拎着一个灯笼从游廊处走来,领头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十数道黑影转瞬隐入黑暗,刀上锋芒同时隐匿不见。
“这两天两位局主一直张罗出镖,怎么又没了动静?”提灯笼的趟子手道。
“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归你管么。”另一人奚落道。
“这不想着出镖能多些贴补么……”提灯笼的嘟囔着,两人渐渐远去。
黑衣人重又闪现,在领头人示意下,各自分散开来。
后院书房。
“行装已然打理妥当,为何还不出镖?”卫铁衣朗声道,听声音伤势好了不少。
方旭蹙眉,轻声道:“锦衣卫在各处城门加紧巡查,可人想要混出城去怕是不易。”
“关键是牟斌知道多少内情,这镖局周围是否还有眼线,如今敌暗我明,不好轻举妄动。”卫遥岑正在整理柜上书帙。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等着锦衣卫上门?”卫铁衣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如今境况使得他焦躁不安。
卫遥岑与方旭会心一笑,待要开解兄长,忽听外面一阵锣响,人生嘈杂四起。
“不好了,走水啦!”
三人出门,见镖局马厩处红光隐隐。
“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卫铁衣对自家妹妹道:“不知火势,你就不要去了。”
“不,如果只是失火,六爷自会处理,你们快去客房。”卫遥岑脸色凝重。
“你是说……”方旭霎时明白,“是冲可人他们来的。”

可人房内,刀光剑影,呼喝声不停。
四名黑衣人正在围攻凌安。
凌安双手已废,仅靠肩肘双腿等小巧功夫迎敌,借桌椅阻碍,勉力应对。
但这几个黑衣人好像意不在他,几次都要舍他不顾,直取可人,逼得凌安挺身相护,身已披创数处。
“大哥!”见凌安肩头又中了一刀,可人悲呼一声。
凌安此时宛如疯虎,借肩头中刀之际,一肘撞在一名黑衣人咽喉,黑衣人一声闷哼,连退数步,轰然倒地。
领头黑衣人一刀将一张矮几劈开,喝道:“清场子。”
其他二人会意,哗哗数刀,将碍事的桌椅家具全都劈碎。
眼看再没了物件可以迟滞对方行动,凌安退到可人身前,轻声道:“别怕,躲到柱子后面。”
“大哥,你的伤……”看着凌安浑身伤口流血汩汩不停,可人痛心不已。
“没事,听话,躲起来。”凌安重重喘了几口气,安慰道。
屋外厮杀声越来越近,兵器交接发出的铮铮声不绝,领头黑衣人知晓镖局人已经到了,间不容发。
“我们只要这女子的命,让开,保你无事。”黑衣人沉声道。
“除非我死了。”凌安森然道。
领头的也不废话,一摆手三人同时而上。
凌安挺身一纵,向最近的黑衣人冲去。
那黑衣人摆刀斜劈,凌安侧身让过,抡起左臂向黑衣人面上砸去。
黑衣人举刀上撩,凌安竟不闪避,甚至迎着刀锋跃起,血雨喷溅,断臂落地,黑衣人也被突如其来的血雨迷了眼睛,未等回神,凌安双膝已然跪在他的肩头,随着咔嚓一声,黑衣人脖颈已断。
另一名黑衣人正抽刀上前,忽听背后风声大起,回身一刀,挡掉了凌安踢来的单刀,随后见一满是鲜血的狰狞面孔扑面而来,一下将他扑倒,还未等他反应,便觉喉头处一阵剧痛,一声惨叫都未喊完,便一命归西。
凌安缓缓站起,右臂下夹着地上黑衣人的单刀,“噗”地吐出口中血肉,阴森森地看着唯一还站立的黑衣人。
领头那人虽然被训练得生死置之度外,还是被眼前惨景惊得失魂落魄,“你,你疯了?”
凌安惨笑着向前走了一步,鲜血滴滴答答从他身上落下,这半人半鬼的模样吓得黑衣人退了半步。
“你走吧。”凌安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诡异阴森。
黑衣人虽萌退意,但看到柱后隐藏的可人,还是摇了摇头,“职责所在……”
话未说完,黑衣人便猱身向可人扑去,几乎同时,凌安合身而上……
房门大开,方旭挺身而入,只见可人正自努力抱着凌安用力推搡,他胸前一柄单刀透腹而过,而他腋下所夹的单刀也稳稳插在身下黑衣人胸口。
方旭连忙上前将凌安与黑衣人分开,可人抱着他的身子轻声呼唤,泣不成声。
方旭对着刚进门的卫铁衣道:“快,快唤遥岑来。”
“不……不必了……”凌安此时还有一丝神智,“我不行了。”
“大哥……”可人泪眼婆娑,抱紧他的身子哽咽道。
“别……别哭,可人还记得么……小时候……你刚来凌家庄时,我背着你,拉着二弟,我们三个一起到鄱阳湖捕鱼,那……那日子多好啊……”凌安面上泛起了神采。
可人抹了抹泪,强笑道:“记得,当时我缠着你要烤鱼吃,不管多冷的天,你都亲自下河去捕……”
“你拉着我的手,说……说我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哥,呵呵……咳咳……”凌安嘴里咳出一口血沫,断断续续道:“后来,娘把你许给了二弟,我再也没拉过你的手……”
凌安声音落寞,带着浓浓的憾意,可人珠泪涟涟,“在,可人的手在这儿……”慌里慌张地寻找凌安尚存的右手,紧紧握住。
“毒废了,没感觉啦。”凌安惨笑,“方旭,你还在么?”
一侧的方旭微微一愣,伸出手掌在凌安眼前晃了晃,凌安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任何反应。
可人看到这一幕,紧紧捂住嘴唇,将哭声强自咽了下去。
“我在,凌大哥,有什么吩咐?”方旭沉声道。
“此番凌家对不住朋友……”犹如铁打的凌安终于显出悲怆愧意。
“别说了,凌大哥。”方旭安慰道。
“不,要说,二弟是练武奇才,比我强,重振凌家和可人的将来都靠他了……”凌安话中意犹未尽。
“凌大哥放心,方旭在此立誓,定护可人平安到达凌家庄。”方旭道。
“可人,扶我起来。”凌安挣扎着坐起了身躯,深深一拜,“若有来世,凌安结草衔环,以酬诸位之义。”
“凌大哥快快请起。”方旭急扶凌安,却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道。
“凌大哥……”方旭尝试着缓缓松了力气,凌安身子栽倒,没了声息。
可人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大哥——”
卫遥岑随着哥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觉惘然,“凌大哥他……”
方旭点了点头,“来敌都料理了?”
卫铁衣愤愤地一捶拳,“除了战死的,其余都自尽了,没一个活口。”

东厂。
“昨夜长风镖局遇袭,烧毁房屋四间,镖局趟子手死十五人,伤十七人,凌安毙命,夜犯之敌共十八人全部被歼。”
“牟斌疯了不成,丢失御赐之物竟然还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不怕漏了风声。”丁寿顺手将密报扔在桌上。
白少川拿起一看,微微摇头,“牟斌执掌禁衙近二十年,深得先皇倚重,凭的是行事谨慎,从不授人以柄,昨晚的事不会是他指使的。”
“可探子回报这些人都是锦衣卫暗中训练的杀手。”
白少川轻笑道:“十有八九是那位大小姐干出的勾当,牟惜珠自幼丧母,由牟斌父代母职一手带大,牟斌身上的好处未曾学到,霸道蛮横学了个十成十,邓通将御赐之物送一青楼女子,心高气傲的牟大小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丁寿靠在椅子上笑道:“牟大人摊上这么一对女儿女婿也是费心的很。”




第三十七章、烧联祭灵

两排蒙着白布的尸体整齐摆放在院内,长风镖局内人人戴孝,灵堂设祭。
可人一身缟素,跪在一块无主牌位前泣不成声。
“凌大哥,情势所迫,未能为你明设灵主牌位,还请见谅。”方旭叹息一声,与卫氏兄妹在灵前行礼焚香。
“遥岑,烦你把书房那副条幅取来。”方旭转身对卫遥岑道。
“你又拿那劳什子作甚?”卫铁衣皱眉,语意不满。
卫遥岑知晓其意,欣慰地点了点头,轻移莲步进了内堂。
商六由院外快步而入,“牟斌来了。”
卫铁衣大怒,“他们还敢来人……”
方旭伸手阻止,“铁衣,你带可人回避一下,这里我来应付。”
卫铁衣重重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带着可人退下。
一对锦衣卫鱼贯而入,牟斌面沉似水,身后立着呼延焘与齐元放二名干将。
“牟大人权掌禁衙,日理万机,怎么有暇光临敝处?”方旭抱拳施礼。
“听闻长风镖局昨夜罹祸,死伤惨重,老夫身膺皇命,天子脚下有此大案,自然要勘查一番,缉拿罪犯。”牟斌沉声道。
“累牟大人劳心,不过昨夜来犯之贼悉数被歼,无一逃脱,大人怕是要徒劳而返。”方旭道。
牟斌脸色更加难看,“宵小之徒,无处不匿,许有漏网之鱼也未可知,老夫职责所在,便越俎代庖,替方大少操劳一二。”
齐元放率人上前,被方旭迎面拦住,“慢,诸位莫非要强搜民宅?”
“方局主何出此言,锦衣卫不过是公事公办,缉拿贼人而已。”齐元放冷笑,混不将这位京城三少之一放在眼里,抬手推人。
方旭反拿齐元放手腕,齐元放沉腕出掌,与方旭对了一掌,噔噔噔连退数步。
“方某若是不许呢?”方旭负手而立。
牟斌冷笑,“莫说小小的长风镖局,便是六部大员的府邸,老夫要搜,谁又敢拦!”
一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方旭围在中间。
门前迎客的侯坤突然又跑了进来,“东厂来人了。”
“一大早的被督公抓了差事,以为咱家来得早,没想被牟大人抢了先,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哈哈……”
一身红袍的谷大用离着老远笑口常开,瞧那意思恨不得拉着牟斌两手唠几句家常。
“谷公公?怎么这京畿凶案也能惊动东厂,莫不是长风镖局内还有人参与谋逆不成?”牟斌双眼微眯,打量这位同弥勒佛般的太监。
“哪的话,不过对干犯巨案的凶恶之徒放心不下而已,咱家对长风镖局方大少的人品可是信得过的。”谷大用连连摆手,仿佛没听出牟斌的讥讽之意。
“哦?难不成方大少与谷公公还是知己好友?”牟斌背负双手,意味深长道。
“东厂无缘识得方局主,不过方大少乃牟帅佳婿座上常客,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吾等对牟帅的品行自然深信不疑。”随在谷大用身后的丁寿搭腔道。
扫了丁寿一眼,牟斌道:“谷公公,东厂的人可愈发没有规矩了,什么猫猫狗狗的都敢插话。”
语气中的轻蔑让丁寿火大,牟老头,你跟二爷装什么大瓣蒜,前两天在陈良翰府上还打过交道呢。
谷大用倒是笑容不减,“牟大人贵人多忘事,寿哥儿前几日还随着丘公公见识过您老的虎威呢。”
牟斌“喔”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好像是贵处的什么铛头,老夫事情太多,一些闲杂人等实在记不清了,见谅见谅。”
丁寿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见谅你姥姥。
“那咱家建议牟大人还是费心多记一个,这孩子可是深得刘公公看重,将来少不了打交道的时候。”谷大用拍着丁寿肩膀,笑嘻嘻道。
“五府六部,五寺六科,二十四衙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老夫要记得人太多,腾不出那许多心思。”牟斌嘴角牵动了下,极端不屑。
牟斌,二爷与你结梁子了,丁寿如今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位锦衣缇帅浑身上下讨人厌。
“容卑职斗胆,牟帅是否把小玲那个丫头一并忘了?”丁寿阴阳怪气道。
“大胆!”呼延焘上前怒斥,被牟斌止住。
“赏银开释,遣回原籍。”牟斌乜视丁寿,“老夫对案子上的事一向记得清。”
“那陈氏夫妇呢?”丁寿复问。
“程氏穷凶极惨,比拟故杀之律斩,陈良翰纵妻为恶,谪戍边卫。”牟斌冷声道。
擦,大明朝杀奴婢罪这么大,这还是腐朽的封建阶级么,开个精神证明不就得了,丁寿有些不信,“法司已然定罪?”
牟斌把头扭到一边,懒得回答。
“傻小子,牟帅上本,三法司覆议岂会轻纵。”谷大用笑眯眯对牟斌道:“牟帅,此言可是?”
牟斌斜眄二人,不置可否,突然道:“谷公公若要公干,可自请便。”
谷大用来到一排尸首前,丁寿揭开白单布,显出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咽喉处被利刃割开,伤口仿佛死鱼唇般大张,触目惊心。
谷大用连忙把头扭到一边,连挥袖子,咋咋呼呼叫道:“哟哟,快盖上盖上。”
“寿哥儿,早说这活儿应该叫丘聚那喜欢见血的人来,你非拉我凑这热闹。”谷大用攒着眉头埋怨道。
“还不得您老才能应付他么。”丁寿笑着向牟斌处打了个眼色。
谷大用觑了负手望天的牟斌一眼,“这老小子怕不那么容易打发。”
“公公放心,小子往这浑水里又添了一把泥,算算也该到了。”丁寿成竹在胸。
前门唱喝:“荣王爷到——”
荣王朱祐枢身穿大红五爪龙衣,在侍卫簇拥下进了前堂。
“方旭见过王爷。”方旭上前行礼。
朱祐枢一把将方旭拉起,上下打量一番,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方旭心中感动,“王爷怎地来了?”
“闻听长风镖局昨夜遭歹人洗劫,死伤枕籍,本王岂能不来。”朱祐枢向着方旭肩头轻捶一拳,“便知你是个命大的。”
“臣参见荣王爷。”
“奴婢谷大用见过王爷。”
朱祐枢从牟斌与谷大用二人身上轻轻扫过,点头道:“免礼,东厂与锦衣卫都来了,胡富是做什么的,怎么顺天府的人一个也未见?”
“顺天府遣人问过,镖局并未请官府立案。”方旭道。
看着朱祐枢面露疑惑,方旭解释道:“长风镖局吃的是江湖饭,不宜与官面纠缠太多。”
“方大少此言差矣,朝廷法度森严,江湖武林也并非法外之地,岂能任由凶嫌逍遥法外。”牟斌沉声言道。
“牟大人所言极是,依你之见,如何缉拿元凶?”朱祐枢问道。
“祸由源起,臣以为镖局内有人招惹祸端,遂至仇杀。”
“仇杀?方旭,你可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朱祐枢忧心问道。
没等方旭接话,谷大用慢悠悠接道:“自来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冲着什么东西来的也未可知。”
牟斌心中一紧,谷大用分明想将话头引到日月精魄之上,“谷公公此话有何依据?”
“据镖局人说,昨夜这些贼人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显是严格训练,且事有不济,宁可自戕也不留下把柄,麾下有此等死士的人物怕是不简单。”
“许是深仇大恨,非报不可。”牟斌乜斜谷大用,轻声道:“江湖世家,豢养死士,并不少见。”
丁寿将一柄雁翎刀呈了上来,谷大用转呈荣王,“王爷请看,这雁翎刀乃军中式样,且每把皆是刃薄如翼,精钢打造,显是出于军中。”
朱祐枢接过刀来细细观看,轻轻弹了几下刀身,面色凝重,“京中何处有此军器?”
谷大用躬身回道:“着实不少,腾骧四卫,十二团营,老家三大营,还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牟斌,“牟帅的锦衣卫。”
“为何不说东厂?”牟斌冷哼一声,“听闻刘瑾这几年招兵买马,收拢了不少江湖匪类,有几个亡命之徒也不在话下。”
谷大用还是陪笑,“牟帅说的是,东厂这点人就在明面上,便请牟帅一一甄别。”
“可要老夫投桃报李,将锦衣卫的名册交给东厂查勘?”牟斌冷笑。
“好了,人家这里正办丧事,要吵出去吵。”朱祐枢觉得这两人就不是来办案子的,丢人现眼。
谷大用自无不可,牟斌也只得作罢,两人随着朱祐枢在灵堂前上了一炷香。
牟斌目光灼灼,扫视众人,“不知昨夜贵镖局何人身陨,以致人人挂孝。”
“昨夜丧者皆为长风镖局生死兄弟,手足情深,吾等戴孝有何不可。”遥岑手托一幅装裱楹联,由后堂缓缓踱出。
“卫大小姐……”牟斌蹙眉,早闻这丫头聪慧狡黠,能言善辩,有她出面应答,怕是露不出什么马脚。
旁边丁寿却一步抢上,“听闻昨夜贵镖局罹遭匪患,在下忧心如焚,不知卫大小姐芳驾可安?”
卫遥岑觉得这小子亲热地过分,还是盈盈一礼,“谢过丁铛头挂念,遥岑安好。”
“那就好,不知手中何物,可要在下帮忙。”丁二爷自来熟地去接遥岑手中之物。
“此乃方某闲时涂鸦,不劳丁铛头大驾。”方旭抢先接过。
“原来是方大少墨宝,可否借丁某一观?”丁寿倒是从不见外。
方旭稍一犹豫,还是双手一甩,一对楹联迎风展开。
“临风弹剑,或诗或酒或风月;踏雪高歌,亦狂亦侠亦温文。”
“好字,好联。”丁寿连连点头称赞,“方大少真是妙人。”
朱祐枢奇道:“方旭,你将书房这幅自题对子拿出作甚?”
“王爷,诸位,方某这些年来浑浑噩噩,自命风流,累得镖局上下四处奔波,辛苦操持,今日便在灵前立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振家声。”方旭声音朗朗,将那副楹联投入堂前烧纸的火盆中。
镖局中如商六、侯坤等老人惊喜交加,偷偷抹泪。
朱祐枢先是错愕,随即大笑,“浪子回头,犹未晚也,本王正逢其时,妙哉。”
卫遥岑早知其心意,看着方旭伟岸背影,目光迷离。
“卫大小姐……”丁寿不合时宜地凑到佳人身边。
“丁铛头有何见教?”卫遥岑心无旁骛,眼神都未旁移一下。
丁寿低声笑道:“见教不敢当,只是看贵处打点行装,似乎有出镖之意。”
卫遥岑星波流转,“怎么,镖局走镖也要向东厂报备?”
“丁某怎敢如此霸道,只是不知出镖时日可曾定下。”
“镖局诸事繁杂,还未定妥。”卫遥岑轻声道。
“这京城中山雨欲来,水深难测,还是早离是非之地才好。”丁寿道。
卫遥岑终于转过脸来,“依大人之见呢?”
“明日午时,驿马动,火逼金行,大利西方。”丁寿丢下这句话,悄声而退。




第三十八章、香饵钓金鳌(上)

夜色如水,阒然无声。
长风镖局众人书房议事。
卫遥岑将丁寿之言转述一番,众人各抒己见。
“锦衣卫恶名昭彰,东厂番子也绝非善类,他们如此大献殷勤,必藏诡计,断不能信。”卫铁衣从来对朝中鹰犬无甚好感。
“那个丁寿不知何意,前番出城之时曾暗中相助,此次未必有假。”可人轻声道,怀中抱着凌安的骨灰坛。
此去凌家庄千里之遥,携带尸体殊为不便,只得将遗体火化,可人想着凌安竟连身后入土都未曾得,不由低声啜泣。
总镖头商六抚着胸前长髯,沉声道:“锦衣卫盯得越来越紧,若是迟不出镖,怕会夜长梦多。”
方旭剑眉紧攒,对正在宽慰可人的卫遥岑道:“遥岑,你怎么看?”
“东厂为何相助我也不知,大抵不过厂卫之间的龃龉恩怨,鹬蚌相争,倒也不妨因势利导,况且……”卫遥岑看了看兀自悲哀忧戚的可人,道:“凌泰病情不知如何了。”
“那便信了他们,明日午时出西直门。”卫铁衣虽然是兄长,但对妹妹言听计从,既然卫遥岑说可行,那便行。
“虽是可信,也不得不防。”卫遥岑微笑道。

客栈客房。
青城四剑面色凝重接待来客,并非忌惮来人武功,而是他身上所穿的飞鱼服。
“四位青城派的朋友,牟帅的意思已经交待完了,意下如何?”齐元放摆弄着桌上茶碗,却一口不喝。
白金剑刘铎咳了一声,“大人怕是误会了,贫道师兄弟此番来京只是云游悟道,并非为了什么”日月精魄“。”
齐元放脸色不善,“刘道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锦衣卫开诚布公,你却如此推搪,难道青城道统也不顾了?”
“齐元放,你算个什么东西,敢以青城基业要挟?”辛烈拍案怒喝。
“齐某在江湖上声名自然不如四位道长,可如今身在公门,讲的便是王法律条,天子脚下,京师重地,尔等竟与唐门私相械斗,目无法纪,背后莫不是有人指使……”齐元放冷笑道。
刘铎等人面色齐变,齐元放继续道:“也不妨与你们直说,牟大人开恩,只想索回御赐宝物,至于里面记了些什么,不介意誊抄一份送人。”
四人互视,对方盘口开得够大,可以一试。
刘铎语气松动,“齐大人,可否容贫道等商议一番。”
齐元放起身,“不必了,齐某不强人所难,据线报说,江湖各门各派都得了风声,蠢蠢欲动,本官可以找唐门打个商量。”
看齐元放开门欲走,刘铎急忙起身,“且慢,一切好商量。”

时至正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
长风镖局出镖的队伍缓缓驶近西直门。
“站住,干什么的?”守城的门军有气无力道。
商六笑容可掬地走上前,“长风镖局的,今日出镖。”
“哟,是商六爷啊。”门军头与商六像是熟识,客套起来。
“什么人?”几名锦衣校尉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
“几位爷,这是长风镖局的人,绝对不会有奸徒混杂,放他们出去吧。”门军头堆笑道。
领头校尉斜睨门军一眼,甩手一个耳光,打得门军转了一圈。
“你怎么知道没有奸徒混杂,你和奸人有勾结么?”锦衣校尉指着门军鼻子喝道。
捂着脸的门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的几辈都吃门军这碗饭,身家清白得很。”
锦衣卫懒得搭理这倒霉鬼,“奉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令,所有出城人等严加盘查。”
商六为难地看了一眼马上的方旭与卫铁衣,二人翻身下马正要上前交涉,便听一旁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老乌啊,瞧瞧锦衣卫多大的威风,咱们今日怕是出不去城了。”
那个锦衣校尉听了这挑事儿的话,大嘴一撇,扭头骂道:“谁他娘活腻……哟,是您二位啊!”
城门边茶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斗鸡眼的汉子身穿褐色直身,乜着几个锦衣卫,正是东厂酉颗领班计全。
坐他旁边的是一个大黑胖子,身材足能塞下两个多的计全,半敞着怀,露出寸许长的护心毛,手中拿着一个大蒲扇,拼命扇动,不时哼哼道:“热死了,热死了。”
“敢情是计领班和乌领班在此,这大热的天,怎么也不到城门洞里歇歇。”这锦衣校尉立时前倨后恭,再没方才威风。
“不必了,我们哥俩有事出城,怎么着,你这还要搜身?”计全起身扔了几个铜钱在案上。
“瞧计领班说的,搜谁也搜不到您二位身上,快请吧。”校尉点头哈腰道。
“那哪儿成,咱们东厂最讲究规矩,得有先来后到,先从他们开始吧。”计全指了指镖局队伍。
呸,东厂讲规矩,不怕老天打个旱雷把你收了,那名校尉心中暗骂,仍是笑道:“那您二位稍等,一会儿就完。”
“哎呦,老乌啊,瞧这位爷的意思咱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啊,大热的天,怎么办?”计全对着黑胖子道。
黑胖子是东厂亥颗领班乌金,外号“黑面太岁”,一听计全的话,吭哧吭哧道:“捏他。”
说着话,“咔嚓”一声,乌金从硬木茶桌上掰下一块桌角,“咔吧咔吧”几下,捏成了碎屑。
锦衣校尉脸都白了,“乌领班,小的哪经得起您老的分筋错骨,高抬贵手吧。”
“哪得看您是否高抬贵手啊?”计全扫了扫一旁的镖局众人。
妈的,出门没看黄历,校尉无奈挥了挥手,“放人。”
“不能放。”树荫下一个头戴斗笠乘凉的人忽然说道。
锦衣校尉心中正腻歪,闻言火往上撞,“你他妈谁……”后面话都没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牙齿打颤,“大……大……大人……”




第三十九章、香饵钓金鳌(下)

身穿葛袍的牟斌与呼延焘等人摘了头上斗笠,牟斌神色如常,呼延焘铁青着脸看了跪地校尉一眼,“你当的好差!”
烈日炎炎,校尉身上却全是冷汗,牟斌驭下极严,适才自己不仅玩忽职守,还堕了锦衣卫的威风,想想牟斌手段,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呼延焘眼光鄙夷,下令道:“交付南司。”
几名随从领命,将这个倒霉蛋拖走,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本卫法纪与军器制造,这位进去后能否再出来只有天知道了。
牟斌站在计全二人身前,淡淡说道:“你们可要捏捏老夫?”
计全“咚”的跪在地上,“在下岂敢。”看看身边还傻站着的乌金,猛拉了一把,“还不跪下给牟帅请罪。”
“轰”的一声,好像城墙塌了般,乌金跪在地上。
“罢了,锦衣卫的人不争气,老夫自会处置,至于东厂的人……交给刘瑾吧。”
牟斌看都懒得看二人一眼,从二人身前经过,来至方旭身前,“方大少要出门?”
“昨日灵前,牟大人应该知道了。”方旭回道。
牟斌点点头,“虽说方大少与邓通有旧,但还要公事公办。”
“那是自然,不过在下还要等一位朋友。”方旭笑道。
车马辚辚,一队骑士护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由街头驰来。
看到“荣”字认旗,牟斌淡然一笑,“连荣王爷大驾都惊动了,方大少果真办事周到。”
朱祐枢步下马车,哈哈大笑,“本王没来迟吧?”
“来得刚刚好,才要出城。”方旭笑道。
“牟大人,怎么又见你了,锦衣卫最近无事可干?”朱祐枢见了牟斌,皱眉道。
牟斌摇头,“近来京畿屡有凶案,缇骑自不得闲,但不知王爷大驾何处?”
“方旭第一次出镖,本王前来相送。”朱祐枢牵着方旭的手腕,便要出城。
“王爷留步。”牟斌道:“鉴于盗匪猖獗,出城之人皆需详加盘查,以免纵匪逃窜。”
“长风镖局也要查?”朱祐枢问。
“是。”牟斌点头。
“本王出城呢?”
“王爷自是不用,但下人随从也需逐一查盘。”牟斌理所当然道。
“牟斌,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朱祐枢怒道。
“内阁批文,兵部、三法司俱都盖印,臣依法而行。”牟斌不卑不亢。
呼延焘取出一份公文,双手呈上,牟斌示意,“王爷可要验看?”
朱祐枢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一边,以牟斌与内阁六部的关系,公文必是真的,他一个闲散亲王能如何,学朱家那帮亲戚们撒泼打滚胡搅蛮缠,抱歉,堂堂荣王爷还没活到如此精彩的地步。
“王爷,既然牟大人公务在身,您便体谅一二。”方旭道。
骑虎难下的朱祐枢就坡下驴,“看在你的面上,本王不予他计较。”
“谢王爷宽宏。”牟斌施礼,又对方旭道:“谢方大少体谅。”
“皆赖牟大人算无遗策,方某佩服。”方旭道。
镖局众人俱都下车下马,接受锦衣卫与门军盘检。
呼延焘见一辆悬挂蓝布车帘的马车始终无人下来,伸手去掀,被横刺里出现的卫铁衣举臂格开。
“车上是谁?”呼延焘问。
“镖局女眷。”卫铁衣道。
“带着女眷出镖?”
“哪条律法有载女眷不可出镖?”
“你……”呼延焘差点被噎死,上前便要用强。
“呼延焘!”牟斌喝了一声。
“大人,这车里有古怪。”
卫铁衣冷笑,“怕是有人心里有鬼。”
牟斌不做口舌之争,扭头对方旭道:“方大少,你看这个……”
方旭也不废话,跳上车,掀开车帘,“牟大人请看。”
车内是一粉裙女子,明眸皓齿,清雅秀丽,对着车外众人微笑施礼。
“卫大小姐!”车中人出乎预料,牟斌微微一怔,略一沉吟,道:“可否下车叙谈?”
“牟斌,休要欺人太甚。”朱祐枢刚被下了面子,正憋了一肚子气,“若借盘查之名惊扰女眷,便是到了御前,本王也要与你论个分明。”
“王爷所言极是,臣唐突了。”牟斌请方旭放下车帘,看看一无所获的手下,挥手放行。
队伍出城之际,牟斌忽然道:“方旭!”
“牟大人还有何见教?”方旭讶异。
“方大少侠肝义胆,老夫钦佩,但请勿忘了你与邓通亦有朋友之谊。”
“牟大人放心,方某与邓通相交多年,以心相印,断无相负之理。”方旭昂然道。
牟斌凝视半晌,点头道:“好,老夫便祝方大少一路顺风。”
镖局人马逶迤而去,荣王也自回府,牟斌立在城墙之上,沉默无言。
“大人,那个叫可人的女子明明藏身镖局,这队人中必有蹊跷。”呼延焘急声道:“可要属下带人半途拦截?”
牟斌面无表情,缓缓道:“锦衣卫先不出手,老夫也借机看看,都是什么人敢打御赐之物的主意。”
江湖中似乎永远也没有秘密,虽然长风镖局上下对日月精魄一事三缄其口,但日月精魄已落入长风镖局之手的消息仍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如同张了翅膀一般四下传扬。
保定府内,损失惨重的唐三姑与唐知节等人汇合。
陕西华州府,近几年已少踏足武林的华山派有“华山三杰”之称的三大弟子下山取道河南府。
漠南七星堡,堡主杜星野在看完飞鸽传书后,号令全堡弟子收拾行装入关。
夜色沉沉,黑云滚滚。
济南城一处大宅的小楼内,翠帏轻摇,红帐急动,夹杂着几声惑人心魄的媚哼轻吟。
仍盘着男子发髻的天幽帮主司马潇伸出香舌吮吸着女徒儿慕容白香乳上的汗液。
“嗯……嗯……师父……”,慕容白迎合着回吻司马潇,司马潇停下动作,挺起上身,跨坐在慕容白的脸上,让她可以更加方便地侍弄自己的蜜穴,她的一只手捏住徒儿的酥乳,另一只手却探在她胯间逗弄。
片刻之后,慕容白的口舌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司马潇伸手将她的右腿抬高,然后让打开自己的双腿和她的双腿交叉,让两个蜜穴相对紧贴,然后便用力磨弄起来。
慕容白的阴毛十分柔软,这时被淫水一浸便贴在她的淫穴周围,并不能给司马潇太大的刺激,相反,司马潇的阴毛却是黑亮粗长,在两人厮磨的过程中不断地刺入到慕容白的阴道之中,慕容白难以忍受如此强烈的不断攻击,高潮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很快地在司马潇的身上泄了身。
两人相互叠在一起,瘫在床上上不停地喘息,许久罗帐内才慢慢地恢复平静。
仍盘着男子发髻的天幽帮帮主司马潇从帐内坐起,披上一件月白中衣,敞怀未系带,丰硕双丸露出大半,才要起身,回过神来的女弟子慕容白香汗未退,如蛇一样缠了上来,“师父降罪,徒儿没有服侍师父尽兴。”
司马潇沉迷女欢本并非全为自身情欲,而是心中那一丝说不明的情感作祟,看着徒儿红若朝霞般的娇颜,温言相慰道:“无妨,你自己睡吧。”
此时门外有人禀报:“日月精魄已现踪影,落入长风镖局方旭之手。”
司马潇起身传令:“命总护法左冲带领八大护法立即启程,天地幽冥四堂主配合行事,毋使日月精魄落入他人之手。”
浓浓夜色之中隐隐一阵雷声由云间响起,惊雷滚滚,万物皆醒。




第四十章、地鼠常九

东厂中人兵分两路,白少川带人跟踪镖局,丁寿留守盯紧牟斌的一举一动,有东厂京内布置的坐探,丁寿的日子好不轻松,这一日又到窦家酒坊喝酒,还没进门就见酒坊掌柜急匆匆向外奔出。
“二叔,哪里去,生意都不要了。”丁寿取笑道。
“丁公子,小老儿有急事,你要喝酒请自己随意。”窦二焦急答道。
“说说什么事。”丁寿来了兴趣,拉着掌柜不让走。
掌柜窦二焦急地一跺脚,“刚才听几个酒客闲谈,长风镖局的大小姐卫遥岑昨夜在镖局中失踪了,小老儿得赶紧找人给方大少送个信儿。”
丁寿闻言一愣,手下人禀报长风镖局出城时卫遥岑也在里面,怎么又在家里出事了,是哪里消息出了岔子,还要再问,那掌柜的已经慌里慌张地跑远了。
回到东厂,丁寿将手下盯梢的两个领班唤来,除了卯颗计全还有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人,乃是子颗领班常九,出身江湖下五门中的地鼠门。
说起地鼠门的来历,颇为正道人士所不齿,其门中行止尽是鸡鸣狗盗偷坟掘墓之事,常九更是此道中的好手,休看此人体形瘦小,形象猥琐,貌似老鼠,却擅长轻功、缩骨功及视、听能力,不知盗了多少豪绅显贵,也是夜路走多了早晚遇到鬼,常九半辈子偷活人从未失手,却在盗墓上栽了跟头。
那一年常九途径湖广武昌府,恰逢楚王爱妃暴薨,风光大葬龙泉山麓,常九见出殡的车马队伍便知陪葬之物必然不少,一时起了贪心,夤夜里带齐家伙前去盗墓,凭着历代祖师爷传下的手艺,几道墓门机关自是拦不住常九,待进了墓室起开棺椁,将里面值钱的明器搜刮后就只剩下王妃身上的物件了。
常九翻身入馆,先将王妃头上点缀各样珠宝的凤冠摘下,取下金头面,又弄一条布索结成绳套,一头挂在自己脖子上,一头套在王妃脖颈上,缓缓抬起,待王妃上身抬起,将她颈上悬挂的一串上好东珠项链摘下,一并放进自己褡裢内,扶住尸身缓缓将她移到上面,两指按住脸颊轻轻一揉,王妃紧闭的牙关松动,一颗拇指大的定颜宝珠脱口而出,在下面的常九早有准备,张嘴接住,将尸身放回棺内,把宝珠吐进怀中。
这一次收获颇丰,常九心中高兴,干完了活计才静下心来打量此番的肥羊,不由一呆,棺木中的王妃姿容艳丽,栩栩如生,不带一丝死气,常九颤抖着伸出右手去抚摸着王妃的脸颊,柔软光滑,吹弹可破,手缓缓向下滑去,待要到那高耸的胸脯时,心中一凛,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祖师爷的规矩不可辱人尸身自个怎么就忘了呢。
常九待要起身,可看那娇艳如花的模样又舍不得,一番挣扎终究是色胆包天,将王妃的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行龙刺绣比甲等内外衣物解开,露出欺霜赛雪的白嫩身子,双乳高耸,小腹平坦,双腿修长,比之活人还要诱惑。
再无顾忌,常九解下裤子,露出已经高昂的黑丑之物,在王妃冰冷的阴部研磨一下,觉得干涩难进,伸手从舌头上沾了些唾液涂在肉棒上,下身一挺肏了进去,虽说王妃身上冰凉,许是刚死不久的缘故,常九感觉家伙在腔道里似乎能感到一点热度,精虫上脑,也不细想,将王妃双腿稍稍抬起,方便自己抽送,双手在那对乳房上不住按揉。
常九入行多年奸尸的事也是第一回干,面对的还是皇亲国戚,心中忧惧兴奋杂处,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动作不便,每每抽送几十下王妃的双腿便滑落下去,一咬牙将两腿架在肩上,不管不顾大力撞击,随着他的动作,王妃一双丰乳如波浪般晃动,看得常九眼热心急,更是卖力,腰间一酸,一股股阳精喷洒而出,常九也没了忌讳,伏在王妃身上,将那臭嘴捂在王妃樱唇上连舌头都伸了进去。
待到闭上眼睛伏在娇躯上喘息已定,常九忽然觉得王妃的牙关动了一下,霍的起身,定睛细看,见王妃长睫毛先是轻轻抖动了几下,紧闭的双眸缓缓张开,眼神锁定到了自己身上。
常九三魂七魄一下飞了大半,吓得从棺中一跃而起,落地就要疾奔,又被自己刚才褪到脚踝的裤子绊了一跤,也顾不上疼,拎起裤子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此后几天常九魂不守舍,不在僧庙道观里睡觉就得被吓醒,将身上的银子都用来买纸钱超度冤魂,直到后来听到风声,所谓楚王妃得了急病其实是被王府内另一争宠的妃子下了毒,也不知是那毒药失了灵还是王妃的命太大,当时只是假死了过去,下毒的妃子怕旁人看出纰漏,撺掇楚王道是横死不利于王府风水,急匆匆的下了葬。
本来就算假死,在棺椁里呆上几天也该真死了,却偏被常九连夜里盗了墓,王妃那口气缓了过来,逃回自家娘家,那王妃家中也是当地有名官绅,寻上王府呈明缘由,楚王大怒,处置了那争宠的妃子。
看来是皆大欢喜,恶有恶报,王妃肯定也不会跟人提及自家被盗墓贼奸污,问题是你在人楚王的封地上盗王妃的墓,虽说是救了人可也是赤裸裸的打了楚王的脸,楚王下令彻查,又根据王妃描述绘制画影图形,传令官府缉拿盗墓贼。
其他各地的藩王一看有人盗我们老朱家的墓,那还得了,不杀一儆百将来备不住自己挂了后也不得消停,都下了死力拿人,一时间不止地鼠门,整个大明倒斗这一行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常九无奈一路北窜到了京师,投靠了刚刚执掌东厂的刘瑾。
刘瑾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有一技之长的来者不拒,便将他收了下来,反正也无人知道他真名实姓,说我东厂窝藏要犯,笑话,你们哪个王府屁股干净,找咱家来给你说道说道。
至此常九对刘瑾感恩戴德,凭着自身长于隐匿的本事,将京城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府院布置摸得一清二楚,东厂坐探无往不利,常九的蛇鼠之道居功甚伟。
待二人进来,丁寿把疑惑一说,计全先道:“长风镖局出城卫遥岑只是躲在车里,由锦衣卫查勘,卑职……”
计全有些为难,那天的事他办得属实不漂亮。
“你没见到人是么?”丁寿道。
“属下办事不力,请四铛头责罚。”计全躬身道。
“谈不上责罚,咱们只要日月精魄离了牟斌的手就成,出城的是谁不重要。”丁寿拍了拍计全肩膀,“放宽心,老计。”
计全连忙施礼谢过,“谢四铛头大度,不过属下久闻卫遥岑博览群书,精擅易容也不奇怪。”
“你是说——李代桃僵,”丁寿笑得暧昧,“卫大小姐,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啊!”
常九、计全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爷话指何处。
“锦衣卫有什么动向?”丁寿问道。
常九躬身道:“牟斌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只是派出密探盯紧镖局的行踪。”
丁寿用折扇敲打着手心,“昨夜有锦衣卫到长风镖局去么?”
“这个……,”两人相视一眼,常九开口道:“启禀四铛头,东厂的人手不如锦衣卫,不能面面俱到,长风镖局出镖之后附近人手已经撤了,所以……”
“所以你们不知道是么?”丁寿声音转冷。
两人躬身请罪,“请四铛头责罚。”
“算了,咱们东厂本来就是人手不足,责罚你们有什么用,若锦衣卫那几万人在咱们爷们手里,哼哼……。”丁寿展开折扇轻摇。
“四铛头,锦衣卫虽无异动,邓通昨夜却曾造访长风镖局。”常九突然道。
“哦,为何没有禀告?”丁寿眉毛一挑。
“他连门都没有进去,只是在大门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您说卫遥岑失踪会不会……”
丁寿闻言不再多话,招手将常九唤到身前,“常九,你过来跟我说说,邓府的布置究竟如何。”




第四十一章、夜探邓府

梆子敲到三更,小财神府后院寂静一片,一间客房内,卫遥岑在烛光下翻阅一本古书,邓府内藏书不乏珍品孤本,若非有这番机缘平日里倒还无暇读得。
光影一闪,卫遥岑抬头见眼前多了一名蓝衣人,正是数日间两次到访镖局的丁寿。
“遥岑姑娘,在下救你出府。”
卫遥岑一脸警觉,“丁公子如何知晓遥岑在邓府?”
丁寿将偶遇酒坊老掌柜的事简要说出,连声催促卫遥岑动身。
卫遥岑浑如不觉,只是饶有意味的看着丁寿:“丁公子多虑了,长风镖局与小财神府本是故交,遥岑不过在此做客,何用公子搭救。”
丁寿知道东厂名声太臭,对方摆明不相信自己,搔了搔鼻子,思忖一番道:“恕在下直言,大小姐被请入邓府,即便是东厂坐探也未知情,何以今日便有人在酒肆巷间透漏消息,有心人如此做无非就是想让贵镖局出镖之人得到消息,自乱阵脚,以方、卫二位局主与大小姐的手足之情,定会不顾一切回京救援,一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镖队的其他人等安危堪忧。”
卫遥岑默然,明知对方言之有理,可对其身份仍旧提防,“遥岑有一言无礼之处还望公子恕罪,如今锦衣卫与武林人士对长风镖局虎视眈眈,其意皆为日月精魄,公子既身在东厂,想必不会不知,何以要以身犯险,相助遥岑脱身?”
丁寿双手一摊,索性把事情挑开,“于公,厂卫不和,牟斌丢失御赐之物我东厂乐见其成;于私,丁某爱花惜花更愿护花,莫说小财神府,就是刀山火海这护花之人丁某人做定了。”
卫遥岑听他言语轻佻,本待发怒,却见他一番神情又不似作伪,暗道东厂行事若只为了官场倾轧,倒是解释的通,至于今后的事,且走且看吧,当下起身随丁寿离开。
带了一人自不能像进来时的轻松,好在府内布置一早就已打探清楚,丁寿携卫遥岑三转两转,就已到了后花园,从这里出墙便是临街小巷。
刚到园中便闻一阵锣响,四角亮起数盏灯笼,几十名锦衣卫布满花园,邓府女主人牟惜珠当中而立,周围护持着数名锦衣卫官校。
牟惜珠相貌本是不差,只是双唇略薄,颧骨也高了些,显得有些刻薄,此时阴阳怪气地说道:“遥岑姑娘,不是说好在本府作客几日,怎的急着要走?”
卫遥岑不慌不忙,道:“遥岑今日思念家兄,忧虑繁多,不宜再做叨扰,只有谢过夫人美意了。”
“即便如此也应知会我夫妻二人,何以不告而别,还有这位夜闯本府的看着眼生,不是贵镖局中人吧。”牟惜珠皮笑肉不笑道。
“在下还真的不是长风镖局的人,好像牟大小姐很失望。”丁寿无所谓道,凭这些货色想拦住二爷往外带人,做梦。
“牙尖嘴利,来人,将这夜入邓府的歹人拿下。”
一众锦衣卫一拥而上,丁寿将卫遥岑护在圈内,从容应对锦衣卫围攻,无一人可以近身,戏耍够了,正待携卫遥岑离开,忽觉几道暗劲从背后袭来,一把揽住卫遥岑腰身,拧身回步滑开七尺躲开偷袭,见院中多了四个披红挂绿、鬼头鬼脑的人物。
偷袭无果,其中一人道:“崂山四怪请教阁下姓名。”
“哼哼,刚才爷若是中了几位的道儿也就不劳动问了。”一不留神险些吃了暗亏,丁寿不由动了真火。
忽听怀中人轻声道:“公子小心,崂山四怪武功怪异,且擅长以四象阵法合击,圆中有方,阴阳相成,齐鲁之地鲜有敌手。”
丁寿看怀中人脸色绯红,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还在揽着人家姑娘纤腰,连忙松手。
卫遥岑也知是方才被人突袭情急无奈之举,待看他将手指伸到鼻尖仔细嗅了嗅,仿佛在回味自己体香,不由恨恨跺了跺脚。
丁寿知道自己没出息的样子被人发现了,长笑一声做了掩饰,展开身形向崂山四怪攻去。
那四人展开四象步,步法忽左忽右、穿来插去,不时以古怪轻功、刀法加以攻击,丁寿不敢人前施展天魔策中武功,只是顺手拆解,未及三十招已是心烦,佳人在侧,显得自己端的无用,右手一翻,逼退大怪,左手骈指如刃,由右腋下递出,上下划出一道线,对方的几处大穴全都暴露在指力之下,四怪老三避之不及被一指点倒,随后两手化作鹰爪之势,分袭另外二人。
那两人在其可撕筋裂骨的掌力下仓皇避退,丁寿踏前一步已到了最初被逼退的大怪身前,一拳打出,大怪避无可避,被丁寿当胸一拳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这几招兔起鹘落,弹指间二怪倒地,四象阵破。
剩下的两怪不敢靠前,又不忍扔下自家兄弟,进退不得。
丁寿看已震慑全场,便要走向卫遥岑带她离开。
这时一个锦衣百户忽然走到牟惜珠身前,耳语几句,牟惜珠一愣,冷笑道:“我还道谁有这么大胆子敢闯进小财神府,原来是东厂的鹰犬,不怕你们主子治罪么?”
丁寿心中一沉,仔细一看,那百户正是当日与宋中在街上碰面时前来盘问的那个,也不隐瞒,“不错,可即便某是飞鹰斗犬,也是在皇家门前奔走,不劳牟大小姐动问。”
行到卫遥岑身边,丁寿才要开口,忽听牟惜珠一声娇喝:“慢着,既然是天子家奴,可认得这是何物?”
丁寿回头看牟惜珠右手一面黄锃锃的金色腰牌高高举起。
“御赐金牌?!”丁寿迟疑道,这娘们手里还有这东西。
“御赐金牌,如朕亲临。还不跪下。”牟惜珠螓首高昂,说不出的得意。
“跪下!”周遭锦衣卫大喝。
丁寿咬紧后槽牙,拱手而立,作揖下拜,行见君的五拜之礼。
牟惜珠洋洋得意,周遭锦衣卫讥笑阵阵,卫遥岑面露不忍,丁寿浑若不觉,跪罢长笑而起,“遥岑姑娘随在下走吧。”
牟惜珠没想到这小子现在还敢带人离去,“大胆,你……”
“牟大小姐,在下刚才已经跪过御赐金牌,为的是对天家的敬畏,大小姐莫非还要代天子行令?如今诸位既已知晓在下身份,还要强行留阻,便是袭击皇差,难不成都以为我东厂不敢杀人么。”
声慑全场,眼看丁寿带着卫遥岑堂皇开门而出,留下牟惜珠在院中恨恨不已。
“丁公子此番因救遥岑而受辱,卫遥岑铭感于心,今后……”卫遥岑还要再说却被丁寿阻住。
“遥岑姑娘休要客气,早已言明于公于私救人都是丁某自家事,姑娘休要挂念,在下着人护送姑娘追赶镖局大队,待遇到贵镖局中人便可让他回来。”
言罢丁寿便安排计全护送卫遥岑上路。




第四十二章、青城四剑

翌日一早,东厂堂前点卯,拜过刘瑾,这老太监阴沉沉的看着丁寿道:“昨晚的事咱家听说了。”
丁寿明了定是常九已向刘瑾禀报过了,“属下擅自主张,打草惊蛇,坏了督公大计,请督公责罚。”
“事情交给你和小川了,怎么办是你们的事,没到最后成败之时谈何责罚,咱家说的是你受屈下跪的事。”刘瑾捏着自己邹巴巴的下巴说道。
“属下折了东厂的威风,给督公脸上抹黑了。”丁寿故意语含悲愤的说道。
“呵呵,咱们本就是皇家的奴才,给主子行礼有什么抹黑的……,”刘瑾平静的语调突然激昂起来,“可那也轮不到牟家那小丫头折辱,御赐金牌了不得么,这个场子咱家替你小子找回来,你就听信儿吧。”
丁寿受宠若惊,“属下之事不足挂齿,切莫因小失大……”话未说完,刘瑾就挥手让他退下。
待丁寿下堂后,旁边一直不做声的谷大用道:“那小子说的没错,这不是什么大事,有必要现在就和牟斌撕破脸么?”
刘瑾扫了谷大用一眼,淡淡道:“牟家有金牌早晚是个麻烦,趁这个机会收回来也好。”

邓府,后花厅。
呯的一声,一张红木桌子被牟斌一掌劈个稀烂,邓通和牟惜珠在厅前站立,噤若寒蝉,其他下人更是连头都不敢露。
牟斌气呼呼的走到牟惜珠面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金牌就是太皇太后赐给你玩的”,双手向斜上方一拱,“代表是皇家恩宠,万岁信重,不是让你拿来为非作歹,狐假虎威的。”
牟惜珠不服反驳道:“爹,那小子不过一个小小东厂铛头,竟敢夜闯内府,还敢对女儿出言无礼,女儿不过是让他磕头下跪,略施薄惩而已,哪里为非作歹了。”本是假意邀宠,说着说着牟惜珠真的感到几分委屈,声音里带了哭意。
“住口,你……”,牟斌作势欲打,抬起手想想又终究不忍,狠狠将手放下,“内廷有人传信,今日刘瑾联络了谷大用、魏彬、马永成等一干东宫旧人向皇上进言,道我牟斌家教不严,纵女行凶,滥用朝廷恩典,威压同僚,将锦衣卫变成个人私器。”
牟惜珠听了这么多罪名,不由害怕,嗫喏道:“女儿哪有行凶?”
“哼,你以为前番调动死士夜袭长风镖局,东厂的人都是瞎子聋子,查不到消息么。”牟斌恨铁不成钢道。
“那怎么办,爹,你得救救惜珠啊。”邓通在旁急道。
“救她,先救救你自己吧。”牟斌劈脸将一摞书信摔在邓通脸上。
邓通拾起一看,再抬头胖胖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跪在地上道:“爹,这是……求您看在惜珠面上可要救救我们邓家一百余口啊。”
“御史张禴受刘瑾指使,准备弹劾你欺君之罪,你将御赐之物赠与那青楼女子时可曾想过惜珠?”牟斌须发戟张,指着自家不成器的女婿训道。
邓通跪着不敢说话,毕竟夫妻多年,牟惜珠虽恨丈夫贪恋女色,还是上前帮着劝解。
牟斌深深呼出胸中浊气,缓缓道:“起来吧,惜珠将金牌交给我,明日老夫进宫交还金牌。”
牟惜珠张口欲言,牟斌挥手止住,“若等得陛下下旨收缴,那我牟家在皇家存的情面真的一点不剩了,与其受辱不如以退为进,指望太皇太后和太后念着旧情,如今当务之急是追回日月精魄,不再授人以柄。”
“爹,如今御史已经写了奏折,恐怕宫中奸佞发动在即,这还来得及么?”牟惜珠迟疑问道。
“哼哼,东厂人手段高明,我数万锦衣卫也不是摆设,这奏疏刚刚写就,副本不就到了老夫手中,右都御史刘宇乃是吏部马尚书的门生,由刘阁老举荐代掌都察院,那御史言官不过是想搏个强项的名声,请刘都堂敲打一番也就是了,怕的是有人贼心不死……”
牟斌转身冲堂下大喝一声:“呼延焘!”
“属下在。”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应声而入。
“传书齐元放,该动手了。”牟斌沉声道。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急速奔驰,计全连连呼喝,骏马奋蹄,愈来愈快。
一人一骑由对面奔来,马蹄急促,似有什么急事。
计全瞥了马上骑士一眼,面露惊色,放慢车速,在与骑士错身而过时,突然出声:“来者可是长风镖局方大少?”
马上骑士紧紧一勒马缰,那匹骏马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碎蹄慢步,踏踏而行。
马上方旭一脸风尘,尽是焦急之色,“哪位朋友当面?”
素手挑帘,一张如花娇靥探出车厢,“方旭!”
“遥岑!?”方旭惊喜万分,催马上前,“听说你被锦衣卫……”
“不说这些,你怎么回来了?”卫遥岑关切问道。
“听说你被掳走,铁衣就要往回赶,我担心他的性子闯出祸事,便独自一人回来了。”方旭道。
卫遥岑眉头一蹙,“不好,镖队那里怕遇上麻烦了,快回去。”
“好!”方旭纵马上前,错身时一个探臂,将卫遥岑扶坐马前,双脚一磕马腹,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长长的镖队止住了前进,四名道士拦路而坐。
“敢问青城派的四位朋友,何以拦住去路?”商六上前,笑呵呵道。
“来者可是金算盘商六爷?”刘铎道。
“正是老朽,贵派穆道长为何不见,自剑门一别,已有十年未见了。”商六套起了交情。
“掌门师兄派务缠身,未有前来。”刘铎语气客气了许多。
“哦,真是抱憾了,不知几位道长因何到此?”
刘铎有些为难,有些话不便说出。
“少说客套话了,日月精魄可在镖队里?”辛烈扯嗓嚷道。
莽撞人有他的好处,商六套交情拉关系,四人夺镖的话不好出口,可辛烈大大咧咧毫无机心,江湖人尽皆知,这时开口一问,将别人不好意思说出的话说出来,便是以后让人知道,也不过笑声粗人罢了。
此时难题被扔回了长风镖局,实话实说惹人觊觎,若说假话便是对朋友不诚,商六一时犯了难。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卫铁衣一摆盘龙棍,冷声道。
“长风镖局一诺千金,卫大少说声不在,我们师兄弟四人扭身就走,若是在的话,少不得要做过一场。”黄土剑齐守城嘿嘿笑道。
“难道堂堂青城派,也要学黑道夺镖不成?”卫铁衣怒道。
“名门正派做不出杀人放火的勾当,我们只不过依江湖规矩,与贵镖局赌斗一场。”齐守城道。
“若贵方得胜,青城派退避三舍。”刘铎道。
“咱们胜了,便交出日月精魄。”辛烈开口大笑。
卫铁衣长棍拄地,“好,就请贵派划下道来,长风镖局接着便是。”
“敝师兄弟有剑阵一座,只要贵方能够破掉,便算胜了。”刘铎道。
商六皱眉,“莫不是四位道长同时上阵?”
刘铎面有赧色,“贵方若无单独破阵把握,自可增添人手,多少请便。”
齐守城却没有师兄的感受,“你们一人破阵,我们四人相应,十人破阵,我们还是四人相应,算起来还是我们吃亏,哈哈……”
“卑鄙。”卫铁衣暗骂一声,方旭离队,商六体衰,镖局中可以称为好手的只有他一人,哪里还凑得出十人。
输人不输阵,何况卫铁衣的倔强性子,“好,卫某便领教青城派诸位高人的阵法。”




第四十三章、五行剑阵

青城四剑相视一笑,转瞬间分据四方,持剑而立。
“卫大少,请。”刘铎伸手相邀。
卫铁衣一声冷哼,踏步阵中。
青城派四人自持身份,没有抢先出手。
盘龙棍一点,卫铁衣一招“飞龙闹海”直取白金剑刘铎。
青城剑阵霎时展开,一招点向刘铎,可转眼间面前却是黄土剑齐守城,剑势厚重,如墙而立,让卫铁衣无处下手。
卫铁衣棍势一摆,镔铁盘龙棍陡然转向,斜刺身后的辛烈。
辛烈平日虽脾气暴躁,可在阵法中却是严谨迎敌,无一丝火气,身形轻摆,躲开攻势,由一旁的黑水剑洪涛接下盘龙棍后招。
刘铎轻喝一声,“卫大少,小心了。”白金剑突然而出,锋芒毕露,尽是杀招。
卫铁衣连忙撤棍,变招“金龙抖甲”,紧守门户,不妨身后辛烈赤火剑猛然挥出,大开大阖,有燎原之势。
卫铁衣性格刚强,寸步不愿退让,抢上一步,以攻对攻,一向木讷少言的洪涛从身侧攻到,剑势滔滔不绝,如水未央。
这四人攻守进退,配合默契,卫铁衣一时间进退失据,数次险象环生,不过卫铁衣秉性刚烈,几次遇险皆是攻敌必救同归于尽的打法,青城四人一时半刻也拿他不下。
商六在一旁看地连连摇头,他虽插不上手帮忙,却能看出情势危急,青城四剑只是不愿冒险伤人,待得铁衣内力虚耗将尽,自然不胜而胜,届时铁衣危矣。
商六急得手心是汗,却无可奈何,突闻马蹄声响,远处官道又有一骑奔来,难道又有来敌,商六忧心忡忡地望去,待看见马上双乘之人,转忧为喜,这一劫可过了。
骏马之上一男一女,女子文秀清雅,衣袂飘飘,男子丰神俊朗,气宇不凡,正是卫遥岑与方旭到了。
方旭一见卫铁衣频频遇险,一按马鞍,腾空而起,如鸟投林,落入剑阵,也不见他身形变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叮叮叮叮”四声清脆铮鸣,与青城派四人各自对了一剑。
刘铎等人后退一步,仍分东西南北四方站定,刘铎上下打量一番,“可是方大少当面?”
“正是方旭,这阵由晚辈接下如何?”方旭撤剑施礼。
“我等有言在先,只消破去剑阵,不拘几人,都算贵方胜了,方大少请。”刘铎道。
齐守城笑道:“不错,任凭卫大少之后来方大少,方大少之后再来个什么大少,只要能破了剑阵,便是车轮缠斗我们师兄弟也接了。”
洪涛轻抚胸前美髯,听了齐守城的便宜话不由微微皱眉,“齐师弟,慎言。”
卫铁衣闻言果然大怒,待要反唇相讥,被方旭拦住,“铁衣,你内伤初愈,交给我吧。”
“青城挑战的是长风镖局,卫某人也是其中之一,岂能让你独自应对。”卫铁衣摇头不允。
“二位不比顾忌,便是联手迎战也是贫道等占了便宜。”刘铎是难得的厚道人,说了句公道话。
“就是,要打快打,别娘们唧唧的聒噪。”辛烈嚷道。
方旭展颜一笑,“铁衣,你我多久没有联手了?”
卫铁衣仔细思索了一番,摇摇头,“记不得了。”
“那便从今天开始记。”方旭长笑一声,身形一展,长剑寒星数闪,罩向刘铎胸前要害。
“好。”卫铁衣大声应和,盘龙棍如拔山超海,裹风挟雨向齐守城击去。
青城四剑身形电转,如走马灯般转个不停,四把长剑组成一片剑网,无论方旭二人攻向何处,转瞬便被下一人化解,而他们的攻势,也随之被方、卫之一阻挡,再难如方才围困卫铁衣般得心应手。
商六面上忧色未退,“遥岑,这四人内力深厚悠长,铁衣伤势痊愈未久,缠斗怕是不利。”
卫遥岑点了点头,仔细观摩四人步法走向,忽然间粉靥含笑,成竹在胸。
方旭、卫铁衣正在应付青城四剑波浪起伏的剑势,忽听遥岑如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声音,“方旭,走乾位,迎风掸尘。”“哥,无妄,玉龙盘柱。”
三人青梅竹马,从小长大,彼此心意相通,方、卫二人闻言不假思索,按照卫遥岑提示的方位招式出手。
齐守城突见眼前寒光数闪,方旭剑尖已到眼前,匆忙脚下走位,却未等到同门接手,间不容发之际身形斜飞,堪堪避过眼前招式,却已退出阵外,剑阵运转一滞。
辛烈陡然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卫铁衣截住,盘龙棍借势横搅,眼看要将他连剑带臂一同折断,不得不仓皇后退,跃出圈外。
刘铎高喝一声,“退”,与洪涛也同时纵身避开,只留下场中的方、卫二人。
“再结阵。”在刘铎喝令下,已然散开的四人同时乍分骤合,剑阵再度运转,四人再不留半分余地,剑光纵横交错,杀机暗伏。
“方旭,大过,风动流云,坎位,疾风斜雨。”“哥,归妹,灵龙出岫。”
黑水剑洪涛刚刚走过“大过”位,齐守城还未接上,方旭却抢先占住,迎面剑光闪动,逼得齐守城后退一步。
方旭转身踏入坎位,剑势倾斜,从斜刺里直刺齐守城右肋。
逼不得已,齐守城连退三步,剑阵早已凌乱不堪,未等站定,突兀里一条黑影如凭空出现,直抵胸前。
“格老子,怎么全冲道爷我来。”齐守城暗骂一句,身子强自扭转,还是未全部躲开,被一棍戳中肩头,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跌坐于地。
方旭不再给青城剩余三人可乘之机,家传剑法绵绵展开,只见繁星点点,寒气逼人,将刘铎与洪涛二人逼得手忙脚乱,节节后退。
“叮当叮当”声音不停,卫铁衣盘龙棍如蛟龙出海,逼得辛烈哇哇大叫,无可奈何。
“噗”、“噗”两声,刘铎二人握剑的手腕被同时刺中,须臾间二人将剑交左手,没有做出撒手弃剑的丢人事。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方大少的”惊风密雨断肠剑“果然名不虚传,贫道今日心服口服。”刘铎倒提长剑,神色惨然,自己二人都是江湖前辈,被后辈以一敌二,伤了手腕,实是无颜见人。
“晚辈已使尽全身解数,侥幸而已,谢前辈承让。”方旭躬身施礼。
“不打了,不打了。”取胜无望的辛烈大呼道,“我是硬碰硬的,你也是硬碰硬的,用剑碰棍子,太吃亏,瓜娃子才干呢。”
卫铁衣怔怔立住,这位赤火剑还真是心大,竟然主动认怂。
辛烈倒是没觉不好意思,指着勉强站起的齐守城埋怨:“我说老齐,早说了嘴贱有天收,让你管住那张破嘴,就是不听,看看人家专打你一个,误打误撞把阵破了吧。”
齐守城方才一棍受了内伤,此时差点被辛烈这句话气得喷出一口血来,捂着嘴不停咳嗽,心中暗骂:你龟儿比道爷嘴损多了。
“这却是冤枉齐道长了。”卫遥岑微笑上前,“四位前辈所使乃是五行剑阵,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年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五行生克,千变万化,本来极难对付,奈何今日五行不全,只得由本该位居中央的齐道长补上青木位,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成了五行剑阵中的弱环,只得由他破题了。”
青城四剑脸色大变,五行剑阵乃是青城机密阵法,今日五行不全,即便败了将来找回场子也就是了,但若被人识破阵法机要,青城派又如何应对江湖强敌。
辛烈忍不住猛地向前,卫铁衣横棍而立,拦住身前,“有何贵干?”
“这丫头是谁?”辛烈眼如铜铃,瞪着卫遥岑。
“舍妹遥岑。”
“她如何知晓五行剑阵的奥妙?”辛烈问出了其他三人想问的。
卫铁衣看着妹妹微微一笑,眼神中尽是溺爱,笑容内夹杂欣慰自衿,转首对青城四剑道:“她所知的,又何止区区一个五行剑阵。”




第四十四章、之子宜家

锦衣卫衙门,内堂。
牟斌负手而立,似在品鉴墙上的名人山水。
身后呼延焘束手而立,“齐元放传信过来,青城四剑铩羽,已转返四川。”
牟斌点头,“嗯”了一声。
“如今长风镖局人马已经汇聚,方旭、卫铁衣武功高强,卫遥岑足智多谋,商六长于江湖世故,齐元放怕是很难应对,可要属下出面?”呼延焘偷眼打量牟斌神态。
牟斌喟然,“真怀念年轻的时候,放手而为,无所顾忌,而今位高权重,却为家室所累,畏首畏尾。”
呼延焘不知牟斌之意,默不出声。
牟斌霍然回身,“你说长风镖局的人,会为家室所累么?”

长风镖局后院的一处跨院内。
商夫人刚刚喂完孩子,伸手合上衣襟,盖住那因为哺乳变得松软丰满的胸脯,轻轻哼着歌谣哄着襁褓中的爱子进入梦乡。
商夫人叹了一口气,自家老爷随着两位局主出镖,也不知道走到那里,一路可还平安,想到出行前那晚老爷的劲头,不由脸上一阵发烧。
自家本是富户人家,家道中落嫁入长风镖局,原以为嫁了个老朽这辈子就这么凑合过了,没想到老爷仍是龙精虎猛,对她怜爱有加,镖局中上上下下对自己也是恭敬有加,亲如家人,如今又为商家生了儿子,女人一辈子不就都这么回事么,自己该知足了。
正想着心事不由一阵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想要宽衣就寝,还没等站起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待缓缓睁开眼睛,四周景物浑不似自家房间,商夫人一惊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床榻上,心中慌乱急忙四顾,待发现儿子就在自己身边才松了口气,正忧心自家母子被何人掳到此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头戴缠棕大帽,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了进来。
商夫人见来人面相凶恶,尤其脸上一道伤疤,狰狞可怕,此时自己被缚在榻,若是对方要行非礼该如何抵挡,不由心悬起来。
那人走到近前,一边解开绳索一边道:“商夫人不用惊怕,在下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对商六爷一向敬仰,不会伤了夫人。”
商夫人自不信他,将她母子二人掳到此处,总不会是请客吃饭般简单。
呼延焘也不废话,继续道:“只因在下有事要托六爷帮忙,奈何平日里没有深交,恐六爷推脱,特请夫人赐一信物以为凭证。”
商夫人虽心中惊恐,仍是故作平静推脱道:“民女拙夫持家向来节俭,我母子身无长物,教大人失望了。”
呼延焘闻言也不恼,微微一笑,猛地伸手将她身边襁褓抢到手中,商夫人拦之不及,状如雌虎疯狂般抢上,奈何不会武功,被呼延焘随手拨到一边。
呼延焘伸出手指逗弄婴儿,“好可爱的孩子,商六爷刀头舔血半辈子,临老了才娶妻生子,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能不能经受得起。”
“哇——”呼延焘虽面带笑容,奈何那张脸太过可怖,娇儿被吓得呱呱悲泣。
“不——,孩子,孩子身上的玉佩是商家祖传之物。”说完这句话,商夫人像是耗尽了力气,伏在地上默默饮泣。
呼延焘冷哼一声,取下玉佩后将孩子放在商夫人怀中,唤来两名部下,“照顾好商夫人,不要有了闪失。”言罢出了屋子。
那两人也真听使唤,搬来两把椅子就在屋内坐下,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商家母子。
婴儿还小,正是易饿的时候,未及片刻就开始哇哇哭叫,商夫人也顾不得羞耻,抱起孩子背转身子,喂起奶来。
那两名锦衣卫故作扭过头去,可那眼神不时的贼扫过几眼,看着那雪白的胸脯在婴孩小嘴吮吸下轻轻抖动,口水都流了下来,如果能和那小崽子换个位置,这二位也不介意立马跪下认娘。
二人中的瘦子咽了口唾沫,悄声道:“钱头儿,这娘们模样长的还周正,身段也还不错,尤其是那对大奶子看着就像两大馒头似的,您不想尝尝?”
坐他对面的是名锦衣百户,体格健壮,蓄着短须,闻言贪婪的扫了一眼那娘俩,摇了摇头,“大人交待了不能出事,这娘们要是寻了短见,不说长风镖局的方旭和姑老爷的交情,就是他们镖局中人知道了也得跟咱们兄弟玩命,女人多的是,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
那瘦子撇撇嘴,“他们上哪知道去,有那小崽子她舍不得死,至于事后么,你见过那个娘们绕世上嚷嚷自己让人睡了。”
那百户神色变化,还是犹豫不定,恨得瘦子牙直痒痒,要不是自己只是个小旗,比人矮了两级,不好绕过他去,现在早骑在那娘们身上快活了。
瘦子只得继续劝诱道:“咱们兄弟倒霉抽签派上这差事,短时间内腾不出手,街面上”抽水“的活计得被其他人分个干净,咱们再不给自己讨些便宜,岂不亏大了。”
最终钱姓百户咬了咬牙,“娘的,干了,一会我去引开她的注意,你找机会把那小崽子弄到手。”
商夫人喂完孩子,轻轻摇晃哄着入睡,浑不知自己将遭狼吻。
百户走上前嬉笑道:“夫人,眼看快到晚上了,不知您要用些什么饭菜,在下好去准备。”
商夫人闻言低首道:“有劳官爷费心了,小女子随便即可。”
“也好,不过可能要等一阵子,不如请先用一杯茶吧。”百户说着真从外间桌上倒了满满一杯茶递了过来。
茶水很满,商夫人怕溢出来,将孩子放在床头,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低头饮了一口,抬头却见百户脸上浮起一丝邪笑,扭头看孩子已被那瘦子抱在了怀里。
那瘦子一只手掐在婴孩脖子上,道:“别动,咱们兄弟这阵子得照顾你们娘俩吃喝拉撒,你怎么不也得提前慰劳慰劳大爷。”
“别动孩子,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商夫人哀嚎道。
“脱了衣服自己躺好,动作麻利点,别耽误了你家小公子一会儿吃食。”瘦子说完又巴结的对百户道:“钱头儿您先快活,兄弟一会吃您点残羹剩饭。”
钱姓百户满意的点点头,“放心,亏不了兄弟你。”
商夫人心如死灰,看了看在人怀中的儿子,缓缓松开了领子上的纽扣,便无力的躺倒在床上,屈辱的泪水从眼角流下,心中默念:“老爷,妾身逼不得已,对不起您了。”
百户也不废话,上前扯开了她的领口,因常哺乳里面未着抹胸,只是松松的系着一个水蓝肚兜,被胸脯高高顶起,上手捏了一把,奶水登时将肚兜浸湿了一大块,百户心头烧的慌,一把将肚兜完全扯掉,又将她长裙及里面中裤一道扒下,妇人成熟的身子彻底暴露在了二个男人眼前。
生下孩儿后,商夫人的身子有了不少变化,臀股连着纤腰都涨了一圈,肚脐下头崩出的纹路犹在,让那段小腹显得格外松软,满含着少妇风情。一双乳瓜自然是大了不止一点,涨鼓鼓的半球之上,隐约能看到浮现的青色血脉,通向醒目的浅褐乳晕。乳晕中央的两颗奶头凸如葡萄,微微上翘着立在顶端,被刚才百户那么一抓,左边那颗乳豆颤巍巍仍在渗出一丝奶水。
百户早已脱了精光,抬手在她身上来回摸索了两遍,东捏捏西揉揉,摸到胯下还用指头往蜜眼儿里抠了两抠,几下子下身那条阳具高高昂了起来,糙手捏住腰肢,摆正姿势大力挺了进去。
生完孩子不久,商夫人自有容人之量,可还是被突然闯入的异物顶的身上一紧,两手紧抓住床单,百户两手又在那对乳瓜上揉了揉,缓缓挺动腰肢,道:“这娘们身子又白又软,兄弟你来摸摸看。”
没有预料中的欣喜若狂的应声,百户狐疑地回头看去,见那瘦子软瘫的倒在地上,脖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了过去,眼见死的不能再死,商家小儿抱在一个蓝衫少年怀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山水有相逢,竟然还是位故人。”
“啊——!”商夫人一声尖叫,扯过衣物盖住自己裸露的肌肤。
钱姓百户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扑通跪倒地上,左右开弓给自己十几个嘴巴,“大人,小人错了,那日小人猪油蒙了心,向大小姐透露了您的根底,求您大人大量,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来人也不是旁人,正是丁寿,这百户却是邓府救人那晚向牟惜珠告密之人,卫遥岑从镖局失踪已是东厂探子的奇耻大辱,岂会由人从鼻子底下再玩一回大变活人,从商家娘俩出镖局开始行踪便已在东厂番子掌握之中。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丁寿冷冷道,看到这小子就想起自己被迫下跪的事,弄死他前戏弄一番也还不错。
“小人官卑职小,但毕竟常在北镇抚司走动,颇得几位大人信重,别的用处不敢说,为大人通风报信的用处还是有的。”
丁寿闻言有些心动,这人不过一条走狗,杀与不杀一念之间,但若能在锦衣卫埋下个钉子,保不齐日后能起到什么用处,只是这人的忠心如何保证。
那人也在偷眼看丁寿,今天能否活命就看这番花言巧语了,正在七上八下的担心,嘴忽然被捏开,一粒东西被扔入喉咙,还没觉出什么东西便进了嗓子眼,被松开嘴后一阵干咳,却什么也没呕出。
“这是爷的独门”三尸脑神丹“,内有三种尸虫,服食后一无异状,但到了每年端阳节午时,若不及时服用克制尸虫的解药,尸虫便会脱伏而出。一经入脑,服此药者行动便如鬼似妖,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至于你死的惨不惨,就看你以后是否听话了。”
锦衣卫这个钱姓百户听了心胆俱裂,天下还有如此歹毒的药物,闻所未闻,想想日后惨状,身似筛糠,抖个不停。
丁二爷对这小子的表现很满意,心中暗道:金先生您大人大量,借您老笔下之物来吓吓人,罪过罪过。
“乖乖听话,你死不了的。”
扔下这句话,丁寿抱着孩子,扶起惊慌失措穿上衣裙的商夫人走出屋去,留下屋内一具死尸和比死人脸色好不了多少的锦衣百户。
借口镖局已不安全,丁寿将母子二人带到了东厂自己住处,东厂内各铛头有自己的一个小院,虽不大好歹清净方便,商夫人回想起自家刚才羞辱不由心中惴惴,锦衣卫那二人所想不差,若当时受辱商夫人的确不会宣扬此事,毕竟她对现在生活很是满意,谁也不知失节后会不会被休,如今自己被恶人玷了身子,又被另一个男人看个通透,若是这两人大肆宣扬,她以后也就不要做人了。
那百户服了毒药,对这个东厂的四铛头言听计从,若要今后家中平安只要能安抚住这人即可,须臾间商夫人已经拿定了主意。
此时丁寿进的屋来,“商夫人,呼延焘已经拿着信物去要挟六爷,为免六爷一时糊涂做出亲痛仇快的糊涂事还请您手书一封,在下快马送去。”
“公子所言甚是,妾身这便动笔。”商夫人口头应道,却突然脚下一滑即将跌倒。
丁寿在一侧岂会坐视,一伸手已经揽住商夫人,她就势靠在他的身上,“此番多亏公子才能救我们母子脱险,妾身无以为报……”
素手向丁寿身下摸去,到了腰间略一停顿,咬咬牙从直身下摆里探了进去,玉手一握,檀口登时大张,吓了一条,好大本钱,自家老爷也是没有,丁寿可从不是善男信女,自打入京后一直素着,腹中欲火早已不耐,既然送上门了何必客气。
在商夫人惊呼中,丁寿拦腰将人抱起,一股子扔到床上,还未及感到疼痛,身上衣物已在裂帛声中化作条条丝缕,正在惊讶眼前少年不识情趣如此急色时,一阵热辣辣的刺痛猛然从胯下冲向脑海,犹如新婚破瓜般的裂痛已将她带回眼前现实。
“啊!啊啊啊啊啊——”高亢尖利的哀鸣中,丁寿将自己巨大的阳物插入到商夫人柔软丰腴的蜜丘之中。
丁寿将商夫人双腿折向她的双肩,双手压着她的腿弯,整个肥臀悬空在床边,那粗长阳具入的又快又狠,抽的又急又重,在穴眼里挖出了一股一股的淫蜜,越动越是顺畅。
商夫人避无可避,下下着肉,次次到底,哀鸣未已,欢愉的呻吟又从她鼻腔中若有若无的牵出,她已是成熟妇人,男人如何并不陌生,平日里和镖局中女眷闲聊少不得提及闺房乐事,从悄悄话中也不难知道各自男人的表现,由中断定自家老爷商六虽说年纪大了,床笫之间却也称得上骁勇善战,暗中还是有些自得的,谁料想这个少年公子比起自家老爷强的不是一星半点,那张开的丰美大腿尽根之处,如今已湿成一片泽国,两片蜜唇被阳具捅的上下翻飞,染满淫液早被浸得发亮,肌肤此刻也已掩不住泛起的红晕,连蜜穴顶上那颗相思豆,也悄悄顶开了外皮,露出嫩红的一个小头儿。
“不,不行了,啊——”一声尖叫,商夫人突然如八爪鱼一般抱住压在身上的丁寿,身子猛地绷紧,一股阴精洒在了丁寿菇头上,丁寿不动声色,待娇躯慢慢软下,一边继续挺动,一边将她从床上抱起,在屋内走动起来,每次走动都牵扯的腔道内嫩肉,阳具缓慢而有力的抽送,不一刻又将商夫人欲望挑起,身子如蛇一样在他身上扭动起来,丁寿立时便将她高高端稳,一挺雄腰,自下而上一气便耸了近百下,一时间浊沫四溅,恍若踏入泥浆般的咕唧之声几乎响成一线。
“啊——,又,又来了!”这一次比刚才感觉来的还要猛,商夫人感觉穴芯子都被掏了出去,泄完之后身子无力的垂了下去,竟似晕死过去。
丁寿看她真的不能征伐,将她放在榻上,抽出肉棒跨坐在她胸前,双手抓住那对涨奶轻轻一捏,乳汁从那鲜红的乳珠中渗出,伸手沾了些到自己嘴里,咂了咂味道,甜中带腥,不太合丁二爷的口味,随即将这些乳汁抹在她白嫩的胸脯上,将阳具夹在两个乳瓜中间,用手推紧包裹住,一动一动的抽送起来。
昏沉沉的商夫人被一下下捏紧的涨奶疼醒了过来,觉得自己的胸脯子就在嘴边滑腻腻的,伸舌舔了一下,是自己乳汁的味道,缓缓睁开眼,眼前是那硕大的紫龟前后晃动,不时顶到她的下颌,欲火攻心的她不自觉伸出香舌在那菇头上舔弄起来,双重刺激让丁寿也觉更加舒爽,加快了速度,将她小嘴和双峰当成蜜穴抽送,肌肉骤然一绷,将她螓首向上抬高几寸,几乎把大半根巨物都捅入她口中,紫色龟头硬是挤进脖颈之中,商夫人一下子气都喘不过来,双手拼命推打丁寿腰跨,忽然喉中紫龟一阵跳动,一股精浆几乎冲透了喉咙,她被射的浑身一软,只觉体内热流涌动,不知被灌了多少进来。
房中渐渐安静,只余下丁寿微微的喘息和商夫人睡梦中的呢喃。




第四十五章、七星堡主

话说两头,各表一枝。
卫遥岑等人与镖队会合后,便一路南下,这一日来到河南彰德府安阳境内。
彰德府城安阳建于洪武元年,周围九里一百三十步。永乐二年封朱高燧为赵王于此,朱高燧与他二哥汉王朱高煦对肥胖且有足疾的太子长兄朱高炽向来瞧不起,太宗爷还活着的时候就没少使绊子,待就藩后更肆无忌惮,朱高燧大笔一挥就把王府建在了彰德府衙内,可怜的知府大人当时只能捧着大印觅地办公,朱高炽一向仁厚,登基后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僭越行为一再容忍,并且加禄恩宠不断,更助长了二人气焰。
可惜好人从不长命,大胖子朱高炽即位仅一年就驾崩,宣德皇帝登基,朱高煦直接扯旗造反,想学着自己老爹一样把侄子赶下台,怎奈同人不同命,从小跟着爷爷永乐长大的朱瞻基可不是自己老爹的软性子,宣宗御驾亲征,朱高煦被擒回京城囚禁,朱高煦也不愧自己的排行,果真够二的,看着暗地里使绊子没机会了,趁着皇帝侄子来看自己的时候明着来了一绊子,摔的朱瞻基龙颜大怒,着人用大缸扣住朱高煦,缸外架火炭活活烤死了这位花样找死的二叔。
朱高燧这才明白自己这侄子不是死鬼大哥的绵软性子,上表请罪,自愿裁撤王府卫队,以后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过日子,总算保住了赵王一脉延续。
镖局众人进城后寻了家迎宾客栈,商六、侯坤安排众人打尖,可人守着凌安骨灰灵位独自进房歇息,方旭、卫铁衣、卫遥岑三人据了一张桌子用饭,席间谈到救遥岑出京的丁寿,卫铁衣不由问道:“遥岑,这个丁寿你有何看法?”
卫遥岑蹙了蹙眉,轻声道:“是非敌友莫辨,武功深不可测。”
方旭与卫铁衣对视一眼,方旭问道:“何意?”
卫遥岑为方旭与兄长倒了杯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端至唇边未饮,沉思道:“他说帮镖局是为与锦衣卫争权之言应不假,可由此说他会全力相助我们却是未必,毕竟日月精魄是宫中宝物,东厂也有护宝之责,须臾间便会敌友逆转,所以此人不能全信。”
轻呷了一口茶,卫遥岑继续道:“至于此人的武功路数,我却看不透。”
卫遥岑博览群书,见闻广博,江湖中事一如掌上观纹,卫铁衣对自家妹子的本事一向自傲,闻言不由楞道:“连你也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他与崂山四怪交手时我便留意,他所用招数都是信手拈来,同一门派武功从未超过三招,最后破四象阵时那一指是密宗的五指秘刀,两爪是淮阳王家的大力鹰爪功,最后那一拳是沧州铁拳门的不传之秘”直摧万马“,三招用了三个门派的绝技,来路着实难琢磨。”卫遥岑摇头道。
“琢磨不透就不琢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长风镖局从没怕过谁。”卫铁衣一如既往的豪爽。
卫遥岑莞尔,“现在坠在后面的魑魅魍魉越来越多,却没有人愿当出头鸟,咱们下一步的路线怎么安排,是走运河水路甩开他们还是走陆路由着他们继续跟着?”
方旭拍案道:“陆路,取道洛阳。”
卫遥岑眼睛笑成弯月,“为何?”
“遥岑明知故问,水路虽说快捷,但我和铁衣不习水性,若是被人算计束手无策,陆路虽慢且有这些包藏祸心的鼠辈跟着,却也可借他们私心互相提防,虽惊无险,况且……”
“况且洛阳毗邻嵩山,以你方大少与慧远方丈的交情可请照拂一二,江湖中常有人不给你方大少面子,可拂了慧远大师面子的却不多。”遥岑笑着接口。
两人心有灵犀,不再赘言,看着商六忙碌的背影,方旭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从顺德府开始,六爷似乎就有心事。”
“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刚才六爷还在向我打听知不知晓日月精魄藏在何处。”遥岑附和道。
“你们是不是想多了,这一路南行六爷操心太多,想必是过于劳累了,这么多年六爷拉扯我们长大又要照顾镖局生意,殚精竭虑,唉,等这趟镖结束该让六爷好好歇歇了。”卫铁衣叹道。
方旭、遥岑点头称是,这时忽有趟子手来报,漠南七星堡堡主杜星野送来战书,三人相顾而笑,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七星堡主杜星野一口将酒坛中的酒喝个干净,啪的摔在地上,“拿酒来。”
七名弟子噤若寒蝉,不敢规劝,乖乖的又送上酒来,杜星野仰头大喝,酒水洒在衣襟上也不管,只有这样才能用酒水掩饰自己的不甘愤恨,想他杜星野的七星剑阵,会过长城内外多少豪杰,打下了漠南七星堡的基业,江湖中人提起七星堡主谁不得竖起拇指,叫一声好,没想到在小小的彰德府一败涂地。
杜星野一声苦笑,七星剑阵按北斗七星之形布下,七名亲传弟子将敌人围在阵中,每人出剑全是一剑化七,连绵不绝,使被困之敌人内力运转不灵,时间一长就可困死敌手,不想自己引以为傲的七星剑阵却被长风镖局一个叫卫遥岑的小丫头一语道破关键,指点方旭二人抢占北极星位,以主驱奴,制得七星剑阵缚手缚脚,最终分崩离析,为了抢夺日月精魄,此番入关他将七星堡的基业尽都撇下,只准备抢到宝物练成绝世武功再创霸业,可如今呢,漠南群狼环伺,恐怕七星堡早被人毁个干净了。
英雄泪化作杯中酒,正在自怨自艾,门帘一挑,一名俊俏公子进得屋内,七名弟子迎上拦阻,那人也不多言,冲着杜星野遥遥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漠南七星堡的杜堡主,在下东厂三铛头白少川,久仰大名,想请杜堡主移驾一叙。”
杜星野冷哼道:“杜某与东厂鹰犬没什么交情,也不想套这个交情,恕难从命。”
江湖中人对于投身官府的武林人士向来心存鄙夷,何况是名声不堪的东厂,杜星野毕竟一方豪强,言辞中毫不客气。
白少川闻言也不着恼,打开折扇轻轻挥了几下,“这恐怕就由不得杜堡主了,东厂请客向来客随主便。”
闻言不善,师徒八人瞬时擎剑在手,杜星野狠狠道:“杜某今日虽走了麦城,可也不是谁都可以欺侮到头上的,亮兵刃吧。”
白少川却连架势都懒得摆,口中念念有词:“时候差不多了,倒也。”
杜星野等人突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扑通、扑通都倒在了地上。
丁寿挑帘而入,看着一地人问道:“你抓这几个废物干什么?”
“七星堡盘踞漠南多年,对漠南地理人情必熟知一二,鞑靼年年犯边,督公欲大展宏图少不得将来与鞑子打交道,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布下闲子而已。”白少川答道。
“你刚才用的什么玩意,好像蛮有效的。”丁寿踢了踢地上的一个七星堡弟子,毫无反应。
“无形散,藏在扇子里的小把戏,上不得台面。”白少川神色淡然,“究是何事劳你四铛头大驾不辞辛苦的赶来?”
相处日久,白少川自谓对这位四铛头性情算是知之颇深,贪图安逸爱享受,若说眼前油瓶倒了都懒得扶有些冤枉,但要是屋外水缸砸了绝对懒得起身出去看一眼是谁干的。
“牟斌的御赐金牌被收,据北镇抚司得来消息,牟斌已经拣选高手出京,准备亲自出手了。”丁寿好像没听出白少川揶揄之意,他这番快马兼程送信可是辛苦不小,还没缓过劲来。
飞鸽传书不是卫星电话,只是利用信鸽的回巢本能,将信息带回驯养地,可要把信息传回行踪不定的人可就难了,相较锦衣卫可以利用遍布各地的千户百户所,通过不同的路线传递信息,人手短缺的东厂若想及时得到京城消息,只能依靠人马传递这样的笨法子了。
“噢?”听了丁寿传来的消息,白少川楞了一下,“北镇抚司被牟斌经营的滴水不进,你怎么得来的消息?”
丁寿得意的一笑,“也没什么,就是靠一粒下酒用的花生而已。”
白少川还待细问,一个番子近前耳语了几句,脸色倏忽一变,“长风镖局的人着了唐门的道了。”




第四十六章、客栈杀意

迎宾客栈内,镖局自侯坤以下的镖师和趟子手倒地十之七八,仅有少数几名看守镖车的镖师互为依靠,将卫遥岑、可人和其他伤者护住中间,可人斜依着卫遥岑,昏昏沉沉,看来也已中毒。
周遭围攻人群分穿两种服色,一个华服青年得意洋洋道:“方大少,交出日月精魄,本公子保证给尔等解药,再迟个一时半刻,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肠穿肚烂吧。”
江湖中人用毒用的如此理直气壮的唯有蜀中唐门,虽是百年世家,在名门正派眼中却还是旁门左道,唐门中人也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方旭看了眼镖局中毒众人,“唐门用毒果然防不胜防,方某百倍提防还是中了二公子的暗算。”说完转向另一边的对手,“方某只是没想到,素来以名门正派自居的华山派竟然和唐门勾结在了一起。”
另一边为首的三名年轻人,两男一女,一人身材高大,另一个神情彪悍,那女子约莫二十余岁,亭亭玉立,中间高大男子轻笑一声,“方大少勿怪,唐门的朋友常年和毒物打交道,身上毒气大了些,镖局的诸位都是老江湖了,难免被看破行藏,不得已只有我们华山的师兄弟客串一下店伙服侍几位,诸位放心,只要贵镖局交出日月精魄,罗人杰愿摆酒赔罪。”
卫遥岑盯着唐门二公子唐松,冷冷道:“二公子还真是小心,酒菜里下的都是半毒,单饮酒或吃菜都不会有事,两者合一毒性立显,偏偏这半毒银针还试不出来,唐门手段果然高明。”
唐松仰头大笑:“大小姐过奖了,在下久闻遥岑大小姐博学广闻,不得不多些防备,唉,辣手摧花,也实属无奈。”
趁他得意忘形,方旭高喝一声“动手”,长剑如青龙出水,冲进唐门人群,那边厢卫铁衣闻声而上,举棍拦住抢上前的华山派诸人。
唐松见方旭来势凶猛,向后一退缩进人群,周围唐门弟子将方旭团团围住,方旭也知如今情势凶险,断肠剑全力而出,转瞬间已是四五人倒地。
唐松稳住身形,抬手一只袖箭打出,逼得方旭回剑自救,高喊道:“放暗青子。”
唐门众人拉开圈子,一时各出绝技,毒镖、飞蝗石、透骨钉如雨点般飞向方旭。
方旭宝剑展开,化成一圈光轮将身上遮蔽的风雨不透,直直的向唐松奔来。
唐松一按腰带,一条软鞭席卷而出,内力贯通,直如一条怪蟒扫向方旭。
方旭剑脊平拍,将软鞭拨开,还未探前,唐松手腕一抖,软鞭如同活物般鞭梢回抽向方旭后脑。
世人只知唐门毒药暗器并称双绝,却不知七煞夺命鞭也是唐门家传武学,唐松身为唐门二公子鞭法自是不弱,方旭听得脑后生风,身子一矮,转身刷刷两剑刺倒两人,身子后仰,脚尖用力,人如离弦飞箭射向唐松。
唐松沉腕收鞭自救,左手一扬,数点寒星飞向方旭。
方旭去势不改,手中长剑飞舞,叮叮咚咚已将暗器全数拨落,唐松手中长鞭变幻灵蟒翻身,一圈圈绞向方旭手中长剑。
宝剑绞入鞭圈,方旭顺势将剑向唐松掷出,唐松一个鹞子翻身避过长剑,甫一落地刚为止住方旭上前而得意,不想转眼方旭已从旁人处夺得一柄宝剑来到近前,一身暗器未及使出,断肠剑锋已抵咽喉。
“交出解药,方某当今天事没有发生过。”方旭冷冷的看着唐松。
唐松脖颈被冰冷的剑尖指着,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额头冷汗不住滴下,有心不答应,却属实害怕。
华山三杰老大罗人杰担心唐松撑不住,急忙道:“唐兄放心,他们没得到解药万不敢伤人,而今中毒的是他们,等会有人毒发身亡,他们自会交出日月精魄。”
唐松狠狠瞪了罗人杰一眼,风凉话谁不会说,换你龟儿子被剑指着试试。
方旭剑眉轻蹙,剑尖用力,一滴血珠由唐松喉头渗出,“二公子不妨试试看。”
“别,别。”唐松面色惨白,连声阻止。
华山三杰的黄人瑛杏眼含威,转身一剑斩下身旁趟子手的一条臂膀,娇声喝道:“方旭,再动一下试试,看谁先熬不住。”
那名趟子手中毒以后神志昏迷,被砍下一臂血流如注,身子只是轻轻抖动了下,还是未醒。
此举引得清醒的镖局众人侧目,卫遥岑叱喝道:“华山派也算声名赫赫,你们心肠如此歹毒,就不怕尊师仁义无双段先生怪罪?”
三杰之一的骆人豪面色一沉,“今日事是我等所为,不必牵扯师门。”
罗人杰嘿嘿一笑,“不劳卫大小姐挂心,华山侠名断不会有玷。”
卫遥岑心中凛然,华山派言外之意是不会留下他们有违侠义之道的口实,便是交出宝物也难脱灭口结局。
这边卫铁衣却已大怒,“卑鄙小人,吃我一棍。”
骆人豪与黄人瑛各展兵器,接下卫铁衣。
场面正自混乱,忽听“哇——哇——”一阵婴儿啼哭,一个红衣妇人抱着襁褓跑了进来,“救救奴家的孩子,求求各位大爷,刚才奴家在厨房找了些汤水喂孩子,谁知现在孩子的脸色都变黑了。”
方旭心中一凛,莫不是误饮了唐门下药的汤水,此时妇人正跪在罗人杰身边哀求,罗人杰面色不耐,一把抓起孩子,“聒噪什么,大爷好心让他少受些罪。”说罢将那襁褓向长风镖局众人中间空地抛去。
此时卫铁衣被华山两人绊住,其他人要么中毒倒地,要么距离太远,方旭的性情岂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婴孩在眼前惨死,不得已放开唐松,一纵身半空中接住襁褓。
这时靠在卫遥岑肩头的可人悠悠醒转,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勉强大喊:“小心,她是唐门的唐三姑。”
方旭此时已在半空中接住襁褓,触手已感觉不对,未及细看,听得可人告警,立时转手欲将襁褓抛出,还未出手那襁褓已经爆裂开,一股白烟罩向方旭。
方旭将身子转向一边,左掌挥出,以内力将白烟逼散,待一落地便感觉不妥,低头看左掌已变成青灰色。
那红衣妇人此时已经站起,不复半点可怜模样,掐着腰狞笑道:“任你奸似鬼,还是喝了老娘的洗脚水,方大少不过尔尔。”
方旭脸色平静,暗用内力压制左掌毒性蔓延,看了一眼已碎成布条的襁褓,转脸看着她:“唐三姑,腹语术?”
“方大少见识广博,唐知节佩服之至。”一名儒雅的青袍男子缓步而入。
“难怪今日设计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原来唐四先生也到了。”方旭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
罗人杰走近前来,恭维道:“前辈谋划果然不凡,大局已定。”
“贤契不须客气,还是华山诸位鼎力协助,才有今日之功,哈哈。”唐知节满面春风。
“后生晚辈为前辈奔走,乃应有之义,怎敢居功。”罗人杰笑语连连。
华山及唐门众人也都放声大笑,只不过不约而同地互相拉开了距离,如今形势已不可逆转,镖局众人已是俎上鱼肉,两派大计可成,真要提防的恐怕就是身边的盟友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古语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告知在下一并开心好么?”一个蓝衫青年言笑晏晏,在众人的注视中惫懒地走进客栈。




第四十七章、唐门孽情

看客栈院中死伤遍地的情景还敢没心没肺往里冲的,众人绝不会以为这是个路过打酱油的,提防之心顿起。
“这位公子,这里客人有些小纠纷,您还是别管闲事。”骆人豪嘴上说的客气,手中的点穴撅已经悄悄抬起。
“哎呦不巧,镖局的这几位不才恰恰认识,可否给个面子让在下做个中人。”丁寿仿佛浑不知杀机已近,一对桃花眼左顾右盼,目光尤其在卫遥岑与秦可人二人身上驻留良久。
卫遥岑被他盯得玉面发红,一瞥间看到骆人豪点穴撅指向丁寿后脑,不由失声道:“小心。”
“多谢遥岑姑娘提醒。”未见丁寿作势闪避,开口说话却已在骆人豪身后,场中竟无一人看清他的身形步法。
“这位朋友好功夫,在下华山派大弟子罗人杰有礼了,不知贵姓大名,师承何处,可否见教。”见对手是个硬茬,罗人杰先自报家门,毕竟华山派为九大门派之一,江湖中人还得给几分薄面。
“呵呵,这是个什么江湖啊,每次都是没杀了你才想起问你叫什么。”丁寿调侃道。
“少侠若不便说出身份来历,我等也不便勉强,今日恰逢其会也是有缘,此间好处少不得有阁下一份。”唐知节打量一番丁寿,突然道。
丁寿眨了眨眼睛,“这事当真算我一份?”
“唐某说话算话。”唐知节笑着点头。
“好嘞,诸位请回,人我全要了。”丁寿开言。
“阁下在说笑?”唐知节笑容凝固。
丁寿摇头,“我从没这么认真过。”
“你一句话便让我们兄弟白费一番辛苦,凭什么?”骆人豪抢上一步,点穴撅指着丁寿道。
丁寿皱眉作思忖状,“毕竟你们还能活着。”
“小贼无礼。”黄人瑛怒叱一声,挥剑欲刺,被一旁罗人杰拦住。
华山三杰品字形将丁寿围在中间,罗人杰道:“亮个万吧,朋友,华山派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丁寿无聊地挖了挖耳朵,“不必了,反正你们也杀我不死,没有知道的必要。”
罗人杰冷哼一声,“阁下倒是自信得很。”
唐三姑脸含煞气,不屑道:“费什么话,坏事的杀了就是。”抬手时两手已戴上了鹿皮手套,一蓬毒砂向丁寿罩来,竟不顾还在丁寿身侧的华山三杰死活。
三人忙不迭的向后纵跃,丁寿却拔地而起,如大鸟般先向唐门中人飞去。
唐门弟子各出绝技,暗器如雨点般打向丁寿,丁寿人在空中,脱去外袍,内力贯入,将外袍舞动如一面盾牌般护住周身,待落地时那件外袍已然如同刺猬一般沾满暗器。
丁寿将那外袍甩手一抖,只听惨叫连连,无数暗器还施唐门,唐松大怒,手中绝命鞭卷向丁寿。
丁寿闪身避过唐三姑分上中下三路打来的丧门钉,抬手将唐松鞭梢抓住,唐松一见心中暗喜,唐门长鞭与别派不同,鞭上生满倒刺且有剧毒,空手抓鞭,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未见到丁寿捂手惨叫,丁寿手中一带,长鞭却险些脱手,不明所以的唐松用力回拽,丁寿就势将鞭梢甩回。
江湖中人用鞭者少,因习鞭招式注重巧劲,若劲力用错,反先伤己身,唐松平日自然知晓其中道理,可刚才情急之下只用蛮力,如今鞭势回卷,避之不及,啪的一声,打中自己胸口。
唐松闷哼一声,抚胸而退,丁寿才想乘胜而击,忽听背后风声响起,回首见一枚毒蒺藜迎面而至。
丁寿抬手欲接,那枚毒蒺藜却砰然爆裂,十数碎片笼罩全身要害,千钧一发之际丁寿错步拧身,整个身形滑开数尺,堪堪避过。
险遭暗算的丁寿勃然而怒,舍了余众,直奔施放暗器的唐知节掠去。
见丁寿来势凶猛,唐知节右臂一伸,一式“铁门闩”欲将丁寿格开,丁寿却沉肩甩腕,一条手臂柔弱无骨,以怪异至极的角度避开封堵,一掌按在唐知节胸前。
唐知节一声惨叫,口吐鲜血,身子直直飞了出去。
丁寿盛怒之下,施展天魔手“按字诀”重创唐知节,扭身又冲进唐门人群中。
唐三姑这边扶住唐松,见唐知节受创,连忙高呼华山派帮忙,可华山三杰恼恨方才唐三姑手段毒辣,如今只是一股脑的围攻长风镖局众人,对唐三姑呼唤恍如未闻。
唐三姑见门中弟子损失惨重,唐松嘴角渗血,显是伤势不轻,心疼得厉害,连唐知节安危也不顾了,将唐松夹在腋下,凌空跃起,脚尖在墙头一点,自行逃离。
那边卫铁衣独斗华山三杰,商六等人被其余华山弟子绊住,方旭不敢妄用内力,只靠剑招巧妙护住遥岑等人。
骆人豪右手持点穴撅,左手使鹰爪功;右手点打刺戳,左手擒拿扭勾,双手招式截然不同,迅捷狠辣兼备,正是华山绝技鹰蛇生死搏。
罗人杰与黄人瑛同使华山剑法,却各不相同,黄人瑛十九式玉女剑变幻奇妙,罗人杰华山剑法气象森严,二人自幼一起习武,配合默契,将卫铁衣围在当中,险象环生。
卫铁衣性格刚烈,遇强则强,镔铁盘龙棍宛如一条巨龙,上下翻飞,半步不退。
盘龙棍法起于五代,当年宋太祖赵匡胤以一根盘龙棍打下大宋四百军州,立下赫赫声威,卫家祖上出自军伍,习得这门棍法,历经宋元明三代,到了卫峰这一代,又加以改进,棍法刚猛之余防备严谨,一时间华山三人竟莫之奈何。
卫遥岑担心兄长安危,看丁寿逼退唐门高手,立即高呼:“丁公子,请助家兄一臂之力。”
丁寿却充耳不闻,抬头看了看天,口中念叨:“时候也差不多了,难道崔百里那小子敢骗我不成。”
卫遥岑急得跺脚,忽然浑身一阵酸软无力,倒了下去。再看其他人无论受伤的还是中毒的一个个都没了声息,方旭压制毒性虚耗内力太多也不支倒地。
卫铁衣眼看着华山三杰倒地,用棍支着身子,强撑不倒,看着丁寿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丁寿嘻嘻笑道:“卫大少,该放手时须放手。”
叮当,盘龙棍落地,扑通,卫铁衣昏了过去。
“哈哈哈——”丁寿放声大笑。
计全、常九带着几个番子入内,常九恭维道:“四铛头神功盖世,一人独抗华山、唐门,马到功成,真是智勇兼备。”
一番话捧得丁寿很是受用,“请白兄出来给镖局的人解毒。”
“这个……”常九有些为难,凑上前低声道:“三铛头说有些私事要办,几日内不会回来。”
“嗯?”关键时刻白少川撂了挑子,丁寿看着满地中毒之人,心中可犯了难。

荒郊一处破庙内,唐三姑给唐松敷上金创药,唐松哼哼唧唧的叫个不停。
“好了松儿,又不是什么大伤,养个把月就能恢复了。”唐三姑此时没有刚才凶巴巴的样子,怜惜的抚着唐松额头道。
唐松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的夺命鞭,鞭梢倒刺被捏得深深陷入鞭身,“这小子什么来路,功力这样深厚。”
“管他什么来路,等你养好伤三姑姑替你报仇宰了他,还有华山见死不救那几个家伙,不让他们哀嚎个三天三夜我就不是唐茯苓。”唐三姑恶狠狠道,好像自己不顾人家死活扔毒砂的事从没发生过。
唐松面色倒有丝不忍,“毕竟他们是二姑姑的晚辈。”
“少提那个贱人,唐门武功从不外传,一直以来都是招婿上门,她却宁愿废了自己一双手也要嫁给华山的高子盛,把唐门女子的脸都丢尽了。”唐三姑一脸不屑,“都怪四哥,说什么两家联姻都是自家人,你受伤的时候他们管过你么。”
“四叔那里怎么办?”唐松有些担心。
“放心,这辈里就数他鬼主意多,不会有大碍的。”唐三姑大剌剌道,“他要有个好歹,这次私自出川的罪过谁去抗。”
“私自?老祖宗不知道咱们出来!”唐松失态惊呼。
“当初可是你闹着要跟出来的,怎么害怕啦?”唐三姑白眼一翻,语意不满。
唐松连忙摇头,唯唯诺诺道:“没有,没有,一切听三姑姑吩咐。”
唐三姑扑哧一笑,“逗你玩呢,怎么样现在身体好点了么,陪三姑姑快活快活。”脸上竟然多了几丝妩媚。
唐松闻言苦笑道:“三姑姑,松儿如今刚受伤,怕是有心无力。”
唐三姑却自顾伸手把唐松的腰带解开,露出一根半软的肉棒,分量看上去却也不小,只是如今确不堪用。
唐三姑自有办法,解开衣襟的几个口子,霎时酥胸半露,成熟妇人的丰乳晃得唐松一阵眼热,半软的肉棒逐渐坚挺。
唐三姑握住唐松的肉棒,柔声说道:“看你今天受伤这么辛苦,三姑姑伺候你好么?”
玉指轻拨,将那包裹龟头的薄皮往后一退,轻轻朝它呵了口气。
这一下挑逗,唐松登时浑身血行加速,下体骤然硬挺,口中失声叫了出来。
唐三姑把那宝贝套弄了几下,手指全在它敏感之处使劲,没两三下,便把唐松弄得咬牙切齿,连声叫唤:“啊、啊,三……三姑姑……”
唐三姑一边媚笑,一边玉手撸得又快又急,将唐松耍的两腿冒汗,马眼中有几滴液体渗出。另一只手伸进了自己裙底不住掏摸着,渐渐的唐三姑得鼻息也开始粗重起来。
她不再逗弄唐松,起身解开长裙外腰裙,将自己裙下长裤褪掉,撩起裙子跨坐在唐松身上,捉住他那已经胀大的肉棒,毫不客气的一坐到底。
“嗯——”鼻腔中发出满足的呻吟,扶著唐松肩膀,下肢蹲坐在他的胯部,身体慢慢地开始上下移动,动作慢慢地加快。
唐松随著她的动作,不停地把屁股往上挺向她的阴道深处,双手托住唐三姑那不停摇晃的肥臀,助她上下使劲,唐三姑则一边半闭著双眼轻微地呻吟,一边快速地上下起伏。
两人都已沉迷在肉欲中不能自拔,忘了彼此身份,只享受眼前的欢愉。
“唉,唐门闻名江湖几百年了,谁能想到唐家堡里的龌龊事。”一声叹息,悠悠从背后响起。
唐三姑霍然扭身,七颗断魂钉已向发声处打出,只闻咚咚咚连响,声音沉闷,却全打到了柱子上。
“什么人,滚出来,少在这装神弄鬼。”唐三姑厉声喝道。
无声无息,仿佛刚才从没有人说话。
唐松挣扎着要站起,一蓬银光骤然射来,唐松无力闪避,旁边唐三姑挡在他身前,施展唐门接暗器手法将这蓬银针一一接下,低头一看,惊叫:“绝情针。”
绝情针乃唐门独门暗器,用脆钢制成,长达寸许,打入人身,立即碎成数段,针上淬有令人血脉凝结的毒药,十分歹毒,见效极快。
二人正自惊讶对手是唐门中人,忽觉肋下一疼,暗道声不好,对方使出绝情针不过是引人耳目,在两人分神之际已经使出了真正杀招,两人用力想逼出暗器,体内暗器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唐松最先反应过来,脸色惨白,“是蚊须针。”
蚊须针细如牛毛,针随血走,端是歹毒,但也因此暗器过轻,运劲独特,若无高明的唐门独门手法打出,根本无法及远,偏偏这两人都知道一个冤家尤擅此道。
唐三姑厉声大喝:“唐川,别再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白少川从神像后缓缓走出,“三姑姑知道这蚊须针一入身体便针随血走,两个弹指间便毒入心脉,如今毒已散开,您这么大火气对身子可不好。”
“果然是你这狼崽子,那帮废物到底没杀了你。”唐三姑切齿道。
“有劳三姑姑挂碍,在下托庇东厂,活的还很滋润。”白少川轻描淡写,转头看向唐松,轻轻一笑,“二哥近年还好?”
“嗯,嗯,还好。”唐松言辞闪烁。
“呵呵,二哥还是老样子,谎都不会说。”白少川莞尔,“兄弟一场,二哥临死前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唐松张嘴:“我……”声音戛然而止,白少川一掌震断他的心脉,幽幽道:“算了,我不想听。”
唐三姑想要解救唐松,奈何中毒后浑身无力,靠坐在柱子上,凄然道:“唐川,你们好歹自幼相识,你一点旧情不念。”
“正是念着旧情,才给他个痛快。”白少川在唐三姑面前缓缓蹲下,直视她的双眼,“至于你,必然让你哀嚎个三天三夜!”




第四十八章、极乐销魂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丁寿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
虽说唐门为了追问日月精魄下落,所用的毒药并非十分霸道猛烈,可一气为二三十人运功驱毒,饶是这小子经脉畅通,这番消耗也是不小。
“四铛头辛苦。”常九谄笑恭维。
“少说风凉话。”丁寿现在中气不足,体内天魔真气一阵躁动,实在没什么心情和别人废话。
“按说不该劳烦四铛头,只是……”常九还想啰嗦几句,看丁寿脸色不善,急忙道:“客栈的店东伙计找到了,在后院柴房。”
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堆在柴草中,有的面色青紫,是中毒而亡,还有几个一剑封喉,显是华山派的杰作。
丁寿黑着脸看着柴房内的尸堆,这帮江湖人还真是心狠手辣,最初就没打算在这客栈里留下活口。
“四铛头,咱们不宜暴露身份,是否将人犯交予地方官府处理?”常九询问道。
丁寿冷哼一声,扭身出门,来至关押被抓众人的房间。
华山三杰对他怒目而视,其他人或惶恐,或不安,神色各异。
“几位还真是杀人不眨眼,丁某今儿个算见识了……”丁寿刚起了话头,忽然觉得不对,“唐知节呢?”
负责看管人犯的计全神色有些讪讪,“还未及禀报四铛头,唐知节逃了。”
“他中我一掌,已然内伤在身,怎么还会逃了?”丁寿问。
“那小子实在狡猾,一直躺在人堆中装死,下面人清理尸体时他才突然发难,还折了几个人手。”计全有些嗫喏。
丁寿怒气上撞,突觉一阵眩晕,急忙一手扶住门框。
“四铛头,你……”计全上前搀住丁寿。
丁寿不语,一指美目含威,怒瞪自己的黄人瑛,“把她带到我房里。”
黄人瑛雪白的脸庞上终于有了惧色。
丁寿运气安抚躁动不安的天魔真气,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老头子的天魔极乐到底如何了得。”

“吱呀、吱呀”木床晃动着,一条修长紧实的玉腿突然从抖动的床幔中滑落,玉足不算小巧,却也骨肉均匀,毕竟它的主人自幼练武,三寸金莲是打桩也站不稳的。
床幔内浑身赤裸的丁寿将同样一丝不挂的黄人瑛压在身下,另一条玉腿扛在肩上,腰身前后摆动,又急又猛。
如此大力撞击下黄人瑛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有雪白身子随着撞击的韵律不断晃动,大红肚兜垂在床边,华山派的劲装如破布般撕烂扔在一边。
黄人瑛现在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神智却还清醒,眼前男子将所有人都放倒后将自己带到这件屋内,强行霸占了自己,清楚的感受到下体如被烧红的铁棍一样插入,处子元红点点洒落,富有弹力的一双长腿被人任意摆布,做出种种羞耻的样子,原本倔强狠辣的凤目中已充满泪水,她终于对今日之事感到悔恨,师兄妹几人在华山习武练剑何等逍遥,何必贪心一起,自陷泥淖。
丁寿如今又跪坐在她两腿之间,将那双无力的长腿挂在自己两条大腿上,托住丰隆的肉丘一边把玩,一边在抽送中享受着少女腔道紧窄紧凑带给自己的快感。
花心处一阵阵的热浪袭来,腰臀越来越沉,黄人瑛虽被强暴,却在凶猛的攻击下渐渐体会到云雨之欢,在又一次强有力的深入后,花心一抖一股热流喷洒了出来。
丁寿没有丝毫停止,继续大力进入着,每次菇头在花心深处研磨一下就快速抽出,随后又是大力挺进,黄人瑛眼角噙着泪,身子却不断的背叛自己,随着那重重的研磨刺激,口中竟叫出了“啊”的声音。
丁寿反应很快,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随后身子伏在她软绵绵的身子上,快速挺动,轻咬着她的耳垂低语道:“如今你已被破了身子,叫也没用,识相的让爷舒服了,保你无事,听懂了就眨眨眼。”
黄人瑛婆娑的泪眼眨了一下,丁寿不放心的又将旁边的肚兜卷成一团塞到她嘴里,既然已能开口,估计天麻散的药性很快就会过去,丁寿更无顾忌狂抽猛挺,天精魔道如毒龙张口,亟待择人而噬。
黄人瑛眼中已经开始失去神采,下身快感让自己忘了身在何处,好快的现报,这便是自己草菅人命的报应么,婆娑泪眼在悔恨中逐渐暗淡,霍然间腰身绷紧,一阵元阴狂泄而出……
这股液计使得丁寿肉棒被浸泡得甚为舒爽,从菇头吸入的元阴又将分身更加粗壮,于是再度迅疾耸挺冲刺,顿时使得她高潮尚未息止。便又再一次次难以自制被勾出激荡,元阴一次次的外泄,极乐的倾泻中生命也在渐渐的流逝……
丁寿调息已毕,默运真气,处子元阴果然不凡,内力又复充盈,可不知何故天魔真气仍卡在第三层境界瓶颈处,不得寸进,不过华山这丫头也算帮了大忙。
缓缓睁开眼帘,丁寿才发觉那一缕芳魂,早已断绝,惊得他一下跃下地来。
玩大了,丁寿暗道声可惜,原本想给她个教训,并无心伤她性命,只是近日天精魔道又有精进,隐隐有突破第三层迹象,帮方旭等人驱毒又耗了许多内力,按压不住真气躁动,一时发了性,元阳没有及时回补炉鼎,待自己发现后已是不及。
穿好衣袍,丁寿唤来外面等候的计全。
“四铛头,什么吩咐?”计全道。
丁寿看了眼榻上的黄人瑛,叹了口气,“送唐门和华山的人一道上路吧,用三铛头的化骨散把首尾收拾干净。”
计全迟疑了下,“四铛头,这两个不是武林世家便是名门大派,若是全都处理掉,怕是今后的梁子解不开了。”
丁寿以看白痴的眼神眄着计全,指着逐渐冰冷的黄人瑛,道:“老计,别跟我扯淡了,这梁子现在还解得开么。”

安排完善后事宜,丁寿拎着一壶酒走进了可人房间。
可人躺在房间榻上心神不宁,既忧心镖局众人此番受了什么损失,自己罪莫大焉,又担心失去日月精魄前功尽弃。
正在伤神时听房门声响,她此时目光恰能看到房间正中,见那丁寿走进屋内,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当着她的面将一枚药丸投入到酒壶中化开,倒了一杯酒来到自己面前。
可人惊恐的看着他不知什么打算,丁寿伸手按住她的面颊,又轻薄的在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上轻刮了一下,才将她下颌打开,将酒喂了进去。
可人羞怒的盯着丁寿,一刻不到渐渐身子有了力气,方才明白给她喂下去的是解药,但恼恨他适才的轻薄无礼,坐起身子也不说话。
“将日月精魄放在镖车夹层里,好算计啊。”丁寿的一句话让可人心头一沉。
“你,你要将日月精魄拿回去么?”可人急道。
丁寿摇头失笑,道:“这个时候你还担心日月精魄,你们如今是人赃并获,该想想自身都是什么处境。”
“日月精魄是邓通送与我的,心甘情愿,不知小女子身犯何罪?”可人反唇相讥。
“邓通私将御赐之物赠人,罪犯欺君,凌家庄谋夺皇家秘宝,大逆不道,长风镖局藏匿钦犯,连坐有责。这些罪名够么?”丁寿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问道。
可人俏脸发白,争辩道:“长风镖局不过是受托保镖,不知内情,邓……邓通是受我蛊惑,总之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们无干。”
丁寿击掌道:“好气魄,一人承担干系,我差点就相信凌家庄的人果真义薄云天了。”
“小女子自知身犯律法,罪责难逃,但凌家庄侠义之名不容损玷,请阁下慎言。”可人既然认罪,平复心情,恢复了往日清明。
“慎言?呵呵,那在下姑妄言之,姑娘姑妄听之,若有不对之处还请指正。”丁寿来了兴趣,扳着手指道:“凌家庄与长风镖局是世交且情谊匪浅,此言可对?”
“不错,三家可称刎颈之交。”
“在下一直好奇,姑娘栖身神仙居,虽说卖艺不卖身可也是自污清名,是谁的主意?”
丁寿不待可人回答继续道:“凌家庄的目的不过是邓府的日月精魄,所用的亦是美人计,可邓通家有悍妇善作河东狮吼,京城人尽皆知,莫说青楼楚馆,就是家中姬妾半个也无,恐怕姑娘青丝变白头也无缘一见邓财神,反倒是同为京城三少的方旭,既恋诗酒又贪花,是风月场中的常客,相见容易得多,三言两语网住了方大少,再不失时机的透露对小财神的”仰慕“之情,接近邓通便顺理成章了。”
可人脸上又变得苍白,有心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后来之事如你们所料想,日月精魄轻易到手,且如你所说是邓通自己送的,没偷没抢,至于邓通被骗也是那傻瓜活该,出京后你二人身中唐门奇毒最后投奔镖局,以方旭的性子,即使明知当初中了算计这个哑巴亏也是吃定了,两代交情,人和日月精魄都在自己的镖局里了,他能不管么?对朋友筹划深远,心机深沉,巧取豪夺,这就是你凌家庄的侠义之道,丁某何幸与你凌家庄不是朋友。”
可人珠泪滚滚,无力的说道:“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凌家自老庄主仙逝后日渐凋零,泰哥练武奇才,振兴凌家的重担全在他身上,可是他身有痼疾,病魔缠身,传闻日月精魄载有绝世武功和医术,为了治好他的病,我等也只有行此下策,大人,一切罪名我愿一力承当,请不要殃及长风镖局与邓通,凌家背不起,也欠不起这些情义了。”
“其实,放你们一马也无不可。”丁寿咧嘴一笑。
“当真。”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人喜不自禁。
丁寿摇头晃脑,自顾自道:“问题是我和你们凌家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担这么大干系。”
向可人走近几步,“除非,你……”
可人心中一寒,向床内缩了一下,“你若想强行非礼,我便一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丁某真想做什么,你想死也未必拦得住。”看着可人惨白的俏脸,丁寿嘿嘿一笑,逗弄美人的感觉不要太好哦。
“蒙姑娘指教,敝人一直不敢犯下罪亚杀人一等的狎妓重罪,今日因利乘便,有幸一亲芳泽,只消姑娘陪我饮一皮杯酒……这日月精魄暂且归你又有何妨,不过只限这次哦。”
可人在神仙居虽然日短,但也晓得这些风流勾当,闻言气得柳眉竖起,朱唇颤抖道:“你,你乘人之危!”
“是啊,没错。”丁寿大方地点头承认。
这番坦率的无耻险些气厥了可人。
“姑娘是明白人,朝阳门前一番箴言犹自在耳。”丁寿点了点胸口,“形势——”
又指了指可人,“——比人强。”
可人心中纠结,不甘受辱,但想到凌泰身染沉疴的模样,两行清泪涔涔而下,紧咬贝齿道:“好,我答应,希望公子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丁寿得意地往榻上一倒,“开始吧,早完了你们好上路。”
可人避开丁寿下榻,到桌前噙了口酒,回至床前,看着丁寿闭目享受的样子,真恨不得一刀杀了这登徒子。
丁寿睁开眼,示意她上前,可人定了定心,俯身下去,将樱唇就着丁寿双唇度酒,奈何丁寿使坏,双唇紧闭,可人不得其门而入,她一狠心,闭上双眼,将樱唇覆在他唇间用力,期望顶开。
丁寿猛地将嘴大张,直连可人嘴都含了进去,可人惊慌睁眼,丁寿搂住她翻身压在身下,也不顾酒水洒落,只是深吻着她,一手从她上衣交领内伸去。
可人不住推打踢蹬,奈何不懂武功于他不过是增添情趣而已,女子体弱折腾一番就没了力气,待可人感到身上被一硬挺火热之物不住顶蹭时,慨叹即将失身于贼,瘫倒在床上,暗自啜泣,心想自己事后唯有一死以保云家庄清名了。
丁寿拉开可人上衣,却只是摩挲她那光洁的香肩,除了亲吻未更进一步,待可人啜泣声息渐小他便帮着把衣服又拉了回来,站起身行礼道:“心愿已足,姑娘可随时上路。”
可人泪痕未干,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错愕,若非是他胯下高耸的帐篷,真要怀疑刚才的事是否一场噩梦。

城外,郊道。
丁寿与长风镖局众人作别,方旭道谢道:“此番多谢丁兄相助,方旭没齿难忘,他日有暇你我再把酒言欢,共叙今日之谊。”
“丁某身在公门,他日相见敌友未辨,方大少也是豪情男儿,莫要再做小儿女态了。”丁寿笑答,“六爷,小子恭祝您一路顺风。”
商六脸色难看,含糊的嗯了一声,惹得遥岑等人纳闷,商六一向八面玲珑,今日怎会如此失态。
丁寿心知肚明,笑道:“可人姑娘身子不适,在下就不当面别过了,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第四十九章、风雨会中州(一)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古来得中原者得天下,乃四方必争之地。天下每逢战事,洛阳必先受兵。李易安之父李格非曾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自三皇五帝始,相因沿袭,共历十三个王朝风雨,如今虽不复为京,却仍是河南府府治,境内山川纵横,西依秦岭,东临嵩岳,北靠太行,南望伏牛,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十省通衢,实是大明一等繁华之所。
此时洛阳城内会仙楼雅间内,丁寿正跟着一桌子洛阳水席较劲,洛阳水席分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共二十四道菜,掌柜的也算开了眼,头一次见着只有两个人却叫了这么多菜的,这对败家子,啊不,财神爷脾气也怪,不按水席规矩流水上菜,直接一次将菜品全摆了上来,反正人家银子给的足,说什么好好伺候着就是了。
白少川只动了几筷子,便停箸不动,皱眉道:“只你我两个人何必要这么多菜?”
丁寿也吃不下这许多,只是在那数盘子玩,“没什么,就是看着吃的东西舒服,白兄你没挨过饿,不知道挨饿人的心思。”这货也是那三年穴居被熬得惨了,见不得好吃的东西。
刷的一声,白少川折扇一合,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回驳他的话,低头斟了一杯酒,看着杯中酒水阵阵涟漪,眼前浮现多年前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一幕。

“大爷,求求您,随便什么残羹剩饭给点就行,我娘病了,好久没吃的了,快饿死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抱着一个酒店的掌柜哭叫着。
“滚,臭要饭的,你娘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小二!看什么呢,把这些剩饭拿到后院喂猪。”掌柜说着抬腿将那乞儿踢出一个跟头。
乞儿在地上滚了几下,又痛又饿再也站不起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恢复了力气默默爬起,咬着牙继续行乞。
月上枝头,一间四面漏风的草棚,小乞儿在外边擦掉嘴上被人殴打渗出的淤血,鼓足力气,故作高兴的大喊道:“娘,我回来了,今天碰到好心人,给了半个馍馍,您尝尝,是白面的呢。”
“娘————”小乞儿一声惨呼,草棚内躺着一个瘦成皮包骨头的妇人,浑身冰冷,已死去多时了。
祝融肆虐,火势蔓延,惨呼声、惊叫声混成一团,看着白日里自己遭打的酒楼化成火海,小乞儿脸上淌满了泪水。

“白兄,白兄,你怎么了?”丁寿难得见白少川失神。
“没什么,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客栈了。”白少川言罢起身,走出了酒楼,门前台阶角落里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乞儿,白少川扫了他一眼,稍一顿足,扬长而去。
那小乞丐饿得头晕眼花,闻着店里的阵阵饭菜香味,更觉饥饿,没办法只得紧了紧自己腰间的破麻绳,突然一块银子从怀里滚了出来,他心虚的看了看周围,没人看他,拿起来咬了咬,是真的,老天显灵了,他跪着朝天上磕头,“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凭窗看见这一幕的丁寿笑了起来,这白少川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呢。

同样看不透的还有长风镖局众人,甫一进城便有两名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灰色直裰的汉子迎了上来,“我家主人恭请长风镖局方大少赏面,三日后亲赴洛阳花会。”
莫名其妙的拿过那帖子,方旭便是一愣,这帖子竟是金箔制成,张开帖子只见十六个字,“本月十四,洛阳花会,牡丹园内,恭迎大驾。”落款:金不移拜上。

“金不移是个什么来路?”客栈内丁寿把玩着常九不知从哪儿摸来的一张金箔请柬问道。
“本朝自太宗迁都北上,京内宫廷日用、百官俸禄、九边军饷,都依靠漕运由南及北,所需人力极大,于是就有了依靠漕运为生的漕丁,金不移为漕帮之主,帮众以十万计,漕帮人多势大,除了运送漕粮,还从运河内其他货物中抽水,论势不弱丐帮,论财不让邓通,财神之名,实至名归。”白少川轻声解释道。
“那这个什么金不移不坐镇江淮,管好他那些徒子徒孙,没事跑到洛阳干什么?”丁寿纳闷,漕运走的是运河不假,可此时的运河已经不是隋唐年间走向了,起苏杭,经江淮,过临清,直抵通州,和洛阳没什么干系啊。
白少川意味深长的一笑,“每年金不移这个时候都要赶赴洛阳,风雨无阻,只为举办”洛阳花会“。”
“洛阳花会?”
“不错,城外五里有一处牡丹园,园内遍植各类牡丹,乃漕帮产业,此外金不移还重金悬赏牡丹奇种,只要能胜过他园内的花种,必重金求购,万金不惜。”
“哈,没想到这位金财神还是风雅之人,爱花如命。”丁寿笑道。
“爱花是爱花,不过此花非彼花,金不移对百花谷主牡丹夫人花无期痴心一片,这花会全为花无期一人所设,只为当日能睹佳人一笑。”白少川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落落。
“长风镖局如今处境不妙,他们还会去这个劳什子花会么?”丁寿好奇问道。

“非去不可,”遥岑坚定对方旭等人说道,“金不移一方豪杰,平日最好颜面,气量却不甚大,任何人持此请柬,洛阳城内一应花费全算在漕帮账上,一日所费不知几何,若是故意拂了他的面子,只怕将来镖局的生意会有麻烦。”
方旭点头称是,“如此就你我二人前去,铁衣和六爷留在客栈保护可人。”




第五十章、风雨会中州(二)

洛阳城外牡丹园,青砖灰瓦洛水边。
如今这牡丹园内花团锦簇,游人如织,除了金不移请柬所邀贵宾,自十四日起一连十天,但凡爱花赏花之人,牡丹园来者不拒,这些年来俨然洛阳盛事。
丁寿与白少川得知长风镖局众人来了牡丹园,一早便暗暗混进了园中,见园中果然各类牡丹争奇斗艳,园中一片空地上搭起一座高台,上有布幔遮阳,布置了几排座椅,已有几人入座,旁边有青衣小厮和美貌丫鬟随时服侍,想必就是金不移所邀贵宾评花之处了。
“白马寺住持灵相禅师到——”随着礼宾唱喝,一名白须飘飘的老僧步上高台。
“白马寺的住持,传闻他不独佛法高深,武功也可雄视一方。”隐身在游人中的白少川向丁寿小声道。
“少林藏经阁慧空大师到——”已在台上坐定的方旭和卫遥岑相对一笑,既然少林都有人来了,应该不会有乱子发生。
“抱犊山庄仇庄主到。”一个肤色黝黑的粗豪汉子走了上来。
“白云山庄郭庄主携三位女公子到。”三名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簇拥着一个灰发老者上了高台。
“白兄,这白云山庄和抱犊山庄都是什么来路?”丁寿揉了揉太阳穴,东厂关于河南府的情报自己扫了一眼,不记得有这两个地方。
白少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是白云山和抱犊寨,这几人都是绿林道上的,掩人耳目而已。”
听说这几人是绿林大盗,丁寿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地对白少川低声道:“这花会居然连绿林道的人也来参加,金不移难道就不怕引起官府注意?”
“只要不在本地犯案,对这些江湖中人当地官府向来睁一眼闭一眼,何况这其中碍着金不移的面子,金不移与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可是关系不浅。”白少川低声回道。
“龙门镖局铁胆震八方杨总镖头到。”
“虎威镖局金刀无敌关总镖头到。”
“崆峒派一字神剑公孙长老到。”
随着声声报喝,一个个武林名宿、一方豪杰络绎而来,丁寿暗暗乍舌,这金不移面子果然够大,若只是绿林大豪还可以说他交游广泛,少林崆峒这些门派存世数百年,门中长老竟也登门拜贺,就不是单单财雄势大能解释得通了。
“名剑山庄李少庄主携夫人到。”这一声传来,台上诸人个个动容,几个江湖资历浅些的都离座站了起来。
丁寿不知这名剑山庄什么来路,看向白少川,白少川面色凝重,“名剑山庄竟也来了,有古怪。”
园中仆役簇拥出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赤红脸膛,身穿金丝压线褚缎袍,手戴碧玉戒指,腰间玉带上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浑身上下打扮富贵至极,只是隐隐透着一股暴富的俗气。
老者一出,座中群雄纷纷站起行礼,口称“金帮主”,想必就是漕帮帮主金不移了,金不移与众人互相见过礼,就见一对青年男女被引进来,男子年近三旬,眉目俊朗,妇人年纪略小,容颜秀美,一双秋水美瞳衬着嘴角一颗美人痣显得妩媚迷人。
金不移抬步上前,哈哈大笑道:“金某知名剑山庄久已不问世事,未敢投贴叨扰,不想贤伉俪能拨冗来会,真使寒舍蓬荜生辉,且容金某为少庄主一一引见。”随后转向群雄,“诸位,这二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名剑山庄少庄主寒星剑李青冥及夫人冷月剑潘茹。”
群雄纷纷迎上见礼,那美貌妇人微笑还礼,李少庄主却神情倨傲,除了对主人金不移和少林慧空略微客气,其他人都不假辞色。
群雄虽是不满,也强颜寒暄,倒是介绍到长风镖局时与方旭盘桓了几句,引得同行冤家的龙门、虎威等镖局的总镖头气的吹胡子瞪眼,连胡子都捏断了好几根。
“这小子这么张狂,手底下很硬么?”丁寿见李青冥的嚣张样子很是不满。
“不知道,好像没听说有人跟他动过手。”白少川答道,见丁寿一脸纳闷,便接着道:“一是名剑山庄少惹江湖是非,再则如今的庄主李云霄铸剑之术妙绝天下,武林中人多有求与他,三是名剑山庄的老庄主是青萍剑客李名扬。”
“青萍剑客李名扬,什么人?”丁寿皱眉道,江湖中少惹事就没人招惹,那还叫江湖么,至于李云霄擅长铸剑,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更是别人上门砸场的理由了,直觉这李名扬老头才是台上那小子放肆的依仗。
“青萍涉水楚江寒,武林”八圣“之一,当年魔教号称”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独当百万师“的无双剑魔杜若飞,便死在他的剑下,黑木崖一战后李名扬宣布归隐,将庄主之位传给了李云霄。”
丁寿掰着手指算了算,“这都三十多年的事了,老家伙都多大岁数了,不会早就驾鹤西去了,留着儿子扯虎皮做大旗吧。”
“怀疑此事的不止你一个,十年前李云霄偶得一块天外飞铁,穷三年之功炼成一把屠龙匕,纵横黑道多年的关外三妖觊觎宝物,夜入名剑山庄……”
“怎么样?”丁寿好奇问道
白少川微微一笑:“这三人从此江湖中除名,其他人再想打名剑山庄的主意就得好好掂量一番了。”
两人聊得热络,那边台上已将初选出的几种牡丹摆了上来,红黄紫绿蓝白黑粉,各色牡丹争奇斗艳,金不移邀请众人一同品鉴。
“阿弥陀佛,老衲看这株”姚黄“开花整齐,花形丰满,光彩照人,气味清香,当称”花王“。”白马寺灵相禅师文武双全,对出自大唐开元名相姚崇府中的黄牡丹倍为推崇,少林慧空与灵相常聚一起谈诗论佛,交情深厚,闻言也是赞同。
“小女子另有些浅见,只觉这株出自五代洛阳魏仁博家的”魏紫“花开丰满,更应牡丹富贵之意,堪称”花后“。”潘茹人如三月春风,未语先笑,柔声细语引得周遭众人一阵附和。
“久闻遥岑姑娘有女中诸葛之称,可请试评一二。”金不移转向卫遥岑问道。
“遥岑不敢。”卫遥岑站在方旭旁,一直话语不多,听金不移问话才开口笑道:“众所周知,每年的花会状元都要送与南疆牡丹夫人,遥岑怎敢擅评,揣测夫人心中所属呢。”
金不移捋髯笑道:“遥岑姑娘客气了,牡丹夫人使人传话,今年百花谷琐事缠身,不便亲来,由老夫做主选出花种送往南疆即可。”话语中透出一丝卖弄与得意。
众人闻言恍然,难怪如今也未曾看到百花谷中人,原来是要金不移亲自送去,这老儿艳福不浅啊。
遥岑轻喔了一声,“久闻百花谷乃男子禁地,牡丹夫人能请金帮主千里护花,可见对帮主信重非同一般,遥岑更是不敢掠人之美,还请金帮主自专的好。”
这一句算是搔到金不移痒处,老儿哈哈大笑,“如此就不客气了。”说着对着诸多花种运起了气,这老儿挣钱是好手,交接官府也是不赖,让他品花,简直和让他绣花一样难,若按他自己的意思,肯定是哪朵花个头越大越好,为什么,废话,老子花那么多银子求来的,个大点不吃亏啊。
一个中等身材精神健旺麻衣老者从后堂转出,乃是金不移结拜兄弟汤俊,漕帮扬州分舵舵主,江湖人称“铁浆”。
汤俊缓缓走到拜兄身前,低语了几句,金不移连连点头,暗道请来的那位果然不是白花钱。
“咳,金某以为灵相大师与潘女侠所说都对,不过金某觉得这一株牡丹有些特别之处,诸位请看,雌蕊呈绿色于花心,墨紫花瓣多层簇拥,清雅别致,诸位以为如何?”
灵相与慧空点头称是,那帮粗豪江湖人物本就是凑热闹的,主人说好自然赞同,李青冥细细端详后道:“没想到今日牡丹花会又现新种,请金帮主赐名。”金不移否了他爱妻的提议,他便给他个难堪,凭这草包能想出什么风雅名字。
金不移胸有成竹,“此花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便称之青龙卧墨池可好。”
灵相击掌赞道:“好一个青龙卧墨池,贴切。”
潘茹感受到夫君不满,也拉住李青冥不住赞好,李青冥跟着生硬的附和。
金不移只是不通文墨,却不是傻子,自是感受到李青冥刚才不怀好意,碍于名剑山庄的声威不漏痕迹微笑回应。
忽然园中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
“蛇,好多蛇。”
“这里也有,快逃。”




第五十一章、风雨会中州(三)

惊叫声、惨呼声混杂一起,游人百姓纷纷向牡丹园出口涌去,拥挤跌倒踩踏中伤人无数,万千牡丹零落成泥。
“全都停下。”一声炸雷般吼声响彻园中,众人耳朵嗡嗡直响,有些游人头晕脑胀甚或开始呕吐,金不移功力深厚,虽声震全场,却未顾忌到平民百姓不能承受如此重击。
“南无阿弥佗佛。”声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传入耳中却又说不出的熨帖舒服,少林慧空两手合十,“诸位施主请听此间主人一言。”
金不移深深看了慧空一眼,点头赞道:“大师好一手狮子吼。”随即高声喝道:“诸位既已到园中,就请听金某安排,先到台下集中,再由下人引导大家出去,以免无谓伤亡。”
刚才大家情急慌乱,现在经过两番震慑已经头脑清醒,便依言向高台处集中,漕帮弟子也纷纷维持秩序,透出空地才发现园中十余处有蛇盘踞,不过是寻常草蛇,不含毒性。
金不移眉头暗皱,不知什么人来他的地盘捣乱。
忽然阵阵竹竿敲地的声音从牡丹园外阵阵传来,初缓后急,声音越来越大,竟井然有序,暗合节拍。
随着竹竿节拍,声声吆喝传入园内,“你也来,我也来,金帮主您老发了财!您老发财我沾光,路过相求来拜望。一拜君,二拜臣,三拜帮主大量人。人量大,海量宽,您老把那架子端,站在台上抖威风,您把铜子儿给几个,拿回家去好治饿。”
铁浆汤俊快步走了过来,“是丐帮的人,约有数百,堵住了大门。”
这分明是上门打脸,金不移满脸怒气,“是涂酒鬼么,别遮遮掩掩的,给我滚出来。”
“金帮主何必那么大火气,涂长老不在,此间是蓝某做主。”数十个乞丐涌了进来,中间簇拥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打扮怪异,身上衣服明明是上好锦缎,却五颜六色拼接在一块。
“阿弥陀佛,原来是丐帮执法蓝长老,既到此地有话何不明言,伤及无辜徒染孽缘。”灵相悲天悯人,率先开言。
“在下不比诸位有头有脸,不过是群穷哈哈,贸然登门讨赏恐不受待见,漕帮的爪牙打手们可是不少。”
“锦衣毒丐蓝廷瑞要讨赏,可是难得一见,我漕帮自问对待江湖朋友从不小气,开个价吧。”汤俊上前接口。
“不多,区区一百万两,漕帮财大气粗,不过是拔根汗毛的事情。”蓝廷瑞仰天打个哈哈。
众人色变,张口百万两银子,这帮叫花子莫不是穷疯了,那边抱犊寨仇大海和白云山的郭惊天手都一哆嗦,两人占山为王这些年总共家底都没攒下这许银子,难不成当年自己选错了行,应该进丐帮。
金不移怒极反笑,“蓝长老莫不以为漕帮是户部的太仓银库,金山银海随拿随取。”
“如果金帮主手头一时不富裕,也可拿东西作抵押,一般东西抵不了许多银子,就长风镖局的日月精魄吧。”蓝廷瑞若无其事道。
台上众人相顾,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丐帮如许人马围困牡丹园,其意还是冲着日月精魄。
“方大少并非我漕帮之人,吾等不敢慷他人之慨。”汤俊回道。
“无所谓,反正你们现在一条船上,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到时候蓝某再放出去的可不会是草蛇了。”说完蓝廷瑞带人退出园子。
台上一片静寂,虎威镖局总镖头关长虹咳了一声,道:“在下以为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把日月精魄许了给他,以后咱们再找这帮叫花子算账。”
不待方旭等说话,金不移首先拒绝,“不行,方大少等人是某请来的客人,今日身犯险地,漕帮绝不做出卖朋友之事。”
灵相看着台下猬集游人道:“今日事无论何解,请金帮主以保全无辜之人性命为首。”
“老衲有一言,方大少你我虽未谋面,但从方丈师兄处早听闻大名,知晓方大少轻生死重然诺,日月精魄断不会放手,不如由老衲代为保管,凭少林寺千年威名,那蓝廷瑞必不敢难为老衲,待解围后再行归还。”慧空低眉诚恳的对方旭言道。
方旭还未答言,旁边卫遥岑已经抢声道:“大师心意长风镖局愧领了,但断不能让少林寺为我等再树强敌。”嘴是两张皮,如今说的精彩,事后不认账的事情多了,方旭与方丈慧远有旧,这位慧空大师了解可不多。
慧空脸上泛起一丝愠色,“卫大小姐莫不是担心老衲会吞没日月精魄,须知日月精魄本就是我少林之物,老衲若是想取天经地义。”
崆峒长老公孙克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恕在下见识浅陋,未曾听说此事。”
慧空扫了一眼这个不识趣的东西,“日月精魄武功本是百年前密宗高僧所创,那密宗高僧便是少林寺中人。”
丁寿在下面一撇嘴,老和尚这是不要脸了,少林是禅宗祖庭,与密宗有毛关系,反倒是一直和少林不对付的五台宝相寺倒是接受了些密宗佛法,这位少林高僧看来是准备强词夺理了。
方旭挡在卫遥岑身前,“大师休恼,遥岑不是恶意,只是考虑方某与慧远大师的交情不愿贵寺惹上麻烦。”这便是给慧空留着面子,顺便点出自己与少林方丈的关系。
“方丈师兄数月前闭关修佛,寺中事务由贫僧代掌,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麻烦贫僧愿一力担承。”
眼见双方要僵,一条人影从靠近高台的游人中倏忽窜起,眨眼间落在卫遥岑身前,一手扣住她的咽喉,呵呵一笑:“少林秃驴强人所难,方大少却之不恭,莫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日月精魄赎人,人货两讫,概不赊欠。”




第五十二章、风雨会中州(四)

金不移怒视那人,“邛崃鬼叟鄢本恕,你找死。”
呼啦啦漕帮弟子已经在汤俊的带领下将那人围了起来。
鄢本恕五十来岁,高高瘦瘦,宛如一根竹竿,嬉笑道:“鄢某虽贱命一条,比不得诸位,可也不想白白受死。”言罢一阵唿哨。
数百乞丐在蓝廷瑞带领下二度冲了进来,蓝廷瑞哈哈大笑:“鄢兄辛苦了。”
“亏了蓝兄妙计,要不然想悄无声息的混到台前不引起台上诸位警觉殊是不易。”鄢本恕得意洋洋。
方旭与金不移诸人投鼠忌器,毫无办法,眼见情势危急,方旭正待先答应条件换人,忽然围在外围的丐帮中人由外至内呼啦分开,四五名老叫化走了进来,当先一人乱蓬蓬的头发下一个酒糟鼻,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却是丁寿在宣府所见故人。
涂大勇走到场中,大喝:“蓝廷瑞,你夺宝伤人,殃及无辜,如何对得起丐帮侠义之名。”
蓝廷瑞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强笑道:“原来是涂兄来了,兄弟知道涂兄事务繁忙,这夺宝之事未及与你商量,事后摆酒赔过。”
“日月精魄本非丐帮之物,抢夺已是不该,你又设诡计以人为质,违背侠义正道,有何面目忝为丐帮执法长老,老夫要拿你问罪。”涂大勇声色俱厉。
“够了,”涂大勇声声责骂,蓝廷瑞恼羞成怒,“蓝某为丐帮执法,是靠着入丐帮十余年以来立功无数,被帮中兄弟推选而出,你如今擅敢挑起内乱,某要执行帮规,来人,把涂大勇拿下。”
“谁敢。”一声大喝,众叫花被涂大勇声威所震,未曾乱动,涂大勇环顾全场道:“丐帮自唐末创立,绵延至今,帮众数十万,历代帮主以除恶杀奸,行侠仗义为己任,江湖朋友抬爱称吾等为”天下第一帮“,不是惧帮内人多势众,敬的乃是一个”侠“字,帮内不幸,近三代帮主死于非命,故萧老帮主阴山一战舍生取义,前白帮主血洒洞庭,黑木崖之战汪帮主与四大长老命丧滩头,诸多前辈英灵未远,浩气长存,涂某无能,无力使帮中重现兴旺,可丐帮数百年来”侠“字大旗断不能倒在我等之手,近几年来帮规整治不力,帮中龙蛇混杂,遭武林同道嗤笑,我等有何面目去见丐帮列祖列宗!”
声声泣血,近千花子寂然,个个面露愧色,丁寿初见涂大勇时只觉这老花子又馋又懒,颇有几分轻视,如今看他义正辞严,正气凛然,心中不由多了分敬重。
涂大勇戟指蓝廷瑞,“你为丐帮所立之功人人记得,可你败坏丐帮名声罪不可恕……”
随同涂大勇前来的几名老叫化俱都是帮中长老,此时齐声喝道:“丐帮弟子听令!”
“在。”近千花子应喝。
“打狗大阵,擒贼。”涂大勇切齿恨道。
众多丐帮弟子中立即涌出一百多人,三十六人为一组,一圈圈结成阵势向蓝廷瑞逼来。
形势斗转,鄢本恕面露惊慌,方旭等人岂是浪得虚名,方旭断肠剑出鞘,直指鄢本恕咽喉,鄢本恕扣住卫遥岑欲转身躲过,那边金不移不声不响一掌拍出,将他退路全都封死,鄢本恕抬手将卫遥岑向方旭剑锋推去。
方旭撤剑接住卫遥岑,鄢本恕借势倒翻,“蓝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扯呼。”
蓝廷瑞咬牙道:“涂老鬼,今天蓝某认栽了,来日开香堂与你讨回这个公道。”言罢随着鄢本恕退走。
丐帮与漕帮弟子围上前来,却被他抬手扔出一群毒蛇,逼得手忙脚乱,还有几个被蛇咬中,登时脸色发黑,不及救治就已毙命。
群豪看了都是心中后怕,倘若最早蓝廷瑞就往人群中投如此毒蛇,今日的牡丹园必化成修罗场。
李青冥长啸一声,长剑出鞘,一式“春云乍展”罩向蓝廷瑞。
汤俊此时已将自己成名多年的铁浆拿出,拦住了鄢本恕,兵器是铁浆,使得却是三十六路泼水杖法,黑影重重,将鄢本恕罩在其中,不得脱身。
蓝廷瑞被李青冥一剑逼回,转身回步又遇上涂大勇,老酒鬼上来便吐气开声一掌劈出,原本就是饮酒过量的赤红脸膛忽然涨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蓝廷瑞也出了火气,抬手一掌迎上,掌势中隐隐有风雷之声,砰地一声,蓝廷瑞退后三步,一步比一步沉重,三步退完地上的青石板已被踩得粉碎。
蓝廷瑞嘴角渗血,抬手抹净,阴沉沉狞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混天掌,涂老鬼好手段呢。”
涂大勇默不作声,那隐藏在袍袖中的手也在微微颤动,刚才那一掌他也不好过。
两人互不搭话,那边李青冥可等不及,自家父亲管教很严,极少让他闯荡江湖,难得出来一次虽处处受人恭敬,字里行间却总是对着父祖的敬佩,此时豪杰聚首正是他李青冥扬名之时,什么丐帮执法长老,还不是家传青萍剑法一招逼开,徒具虚名。
想到此,挥剑向前,青萍剑法“江城飞花”“彩云追月”“雨急风狂”三式一剑,接连使出,看得人眼花缭乱。
蓝廷瑞大袖一挥,“小兔崽子滚一边去。”长袖已将李青冥宝剑卷住。
李青冥反而大喜,手中宝剑乃是其父锻造的冷月剑,剑锋冰寒刺骨,吹毛断发,当即用力一绞,果然蓝廷瑞的锦衣丐袍分成片片碎布,犹如蝴蝶穿花,飘散空中。
不料原本应乘胜追击的李青冥突然大喝一声扔剑倒地,拼命撕扯自己衣服,惨嚎不已,群雄愕然。
那边鄢本恕处胜负也已分晓,原本左支右绌的鄢本恕突然一抓伸出,穿过漫天杖影,汤俊一声闷哼,连连后退,胸口处多了一处爪痕,已成乌黑状。
金不移惊呼一声“二弟”,腾空而起,一拳向鄢本恕轰去,鄢本恕回身应敌,却被一拳轰的口吐鲜血,惊呼:“破邪元空手,你,你是……”
金不移大步向前,简简单单还是一拳挥出,鄢本恕不敢接手,双手连挥,十数个碧绿弹丸从袖中飞出。
台上的慧空大喝:“碧磷毒火弹,速退。”
金不移前行之势立止,双臂一展,身子疾退而回。
轰,轰,轰,随着爆炸声一团团碧绿烟雾在园中弥漫,地上哀鸿一片,再看蓝廷瑞二人已是不见。




第五十三章、风雨会中州(五)

蓝廷瑞和鄢本恕在逃,一口气跑出了足有二十里,才停步歇息。
“蓝兄怎么办?”鄢本恕问道,今日流年不利,原本想着要挟金不移,使他投鼠忌器不敢翻脸,不想半路杀出个涂大勇,江湖四怪到场两个,若不是有那些游人帮众拖累,脱身就不易了。
“蓝某根基还是比不得自幼入帮的涂大勇,原本想着行事谨慎,召集本地帮众撑个门面,却不想涂老鬼几句话就让这些花子反了水,鄢兄,这些年蓝某经营西南,还是有些势力,你随我南下共创一番事业,如何?”蓝廷瑞面露诚恳的劝道。
“唉,同时得罪了丐帮和漕帮,天下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了,如此鄢某就跟定蓝兄了。”鄢本恕长吁一声。
“留下解药,随两位去哪。”一个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
两人霍然回首,一个蓝衫少年斜倚着一棵大树,睇眄二人,含着怨气道:“夺宝就夺宝,伤及无辜算怎么档子事,害得二爷追出几十里来。”
两人互相递个眼色,杀心已起。
鄢本恕双手伸出,十个寸余长的指甲泛着乌光,蓝廷瑞平平无奇一掌挥出,却笼罩他周身五处要害。
丁寿不慌不忙,轻轻吸气身子贴树宛如灵蛇向上游离,两脚一蹬树干,已脱出圈外,两人回身又再度联手攻来,三人斗作一团。
蓝、鄢二人武功本是不弱,奈何今日都受了伤,大打折扣,又是对上丁寿这样奇经八脉畅通的妖孽,自是无可奈何。
丁寿也不好过,原以为二人都是被金不移、涂大勇轻松打败,武功高不到哪去,却不料这二人功力深厚,招式刁钻,皆有独到之处,若不算不知深浅的牟斌,两人功力之高竟是出道后首见,心中对酒色财气这四怪的武功暗暗骇然。
其实丁寿也是想的多了,金不移,涂大勇二人武功虽高,赢得却也并不轻松,两人出手皆是平生绝学,得手后并不追击除了因弟子受伤牵绊,心存忌惮也是其一。
丁寿不知牡丹园中受伤的百姓还能撑多久,一咬牙使出了天魔策所载武功天魔手,但求速胜,见他左手一圈一挥,蓝廷瑞那势如奔雷的招式便被带到一边,右手拂、截、劈、点,将鄢本恕逼得手忙脚乱,两人左右支绌七八招,连连后退,眼中已现骇色,两人成名多年,自忖见识广博,江湖中何时出现如此少年高手,不但武功驳杂,且所使招式闻所未闻。
丁寿忽地一声大喝,两人胸口中掌口吐鲜血,直退到后面有树抵住才踉跄停住,面如金纸,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解药拿来。”丁寿往前踏上一步逼问道。
两人随着丁寿往前的一步身上一抖,鄢本恕极为不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向丁寿丢了过来。
丁寿正准备抬手接过后便宰了两人免留后患,忽然身后劲风响起,急忙侧身闪避,眼看那瓷瓶坠落于地。
瓷瓶落地后爆起一团绿雾,随后地上野草便急速燃烧起来,火光竟然是妖艳的淡绿色。
丁寿急速后退,那绿火烧的极快,并伴随大量白色烟雾,直到将附近引火之物烧尽才自动熄灭,再看那二人已然不见。
丁寿心中愤愤,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不知哪位朋友出手相助?”
一个苍老声音响起,“你是谁的徒弟?为何会使天魔手?”
心中暗道不妙,还是被人发现武功路数,丁寿强笑道:“听声音是位前辈,什么天魔手,晚辈听不明白,可否现身。”
一声冷哼,一个灰白长发披散的鬼魅身影飘然出现,丁寿一见那人吓了一跳,若不是青天白日真以为见了鬼,惨白的一张脸不带一丝血色,表情僵硬,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由不得你不说。”那人也不客气,出来后一掌就向丁寿拍来,丁寿不敢大意,身子斜飞,转身一掌切向那人肋下。
不见那人转身作势,却已面向丁寿,左手扣向丁寿脉门,丁寿沉腕翻掌,将那人招式尽数挡住。
“封字诀,使得好。”那人轻赞,大袖舒卷,一股磅礴大力如山似海推向丁寿。
丁寿一言不发,两手呈一弧形,左推右引,须臾间将这股内劲卸掉,今日连逢高手,这小子不像以往般小觑天下豪杰,上来便见了真章,天魔迷踪进步连环,劈字诀,抓字诀,破字诀,勾字诀如狂风暴雨,三十六式天魔手连环使出。
“咦?!”论到那人惊诧,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小子,本门天魔手深奥难学还是其次,最难的便是三十六式运气法门各不相同,每次变招使出都要全身气息随之配合改变,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一口气连环使出不带间歇,哪位同门能教出如此高足。
这一分神,却叫丁寿抓住机会,抓字诀直破中宫,待那人发现脚下连环变步,丁寿却得理不饶人,天魔手缠字诀如影随形,刺啦一声,那人终究逃出圈外,不过袍子交领已被撕掉一大片。
丁寿手中抓着那破布条,却没有得意之色,惊讶道:“天魔迷踪步,你到底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苍老面孔,白发如银,慈眉善目,得意的笑道:“小娃儿见了长辈还不行礼,说,你师父是谁,老夫要让他赔衣服。”
丁寿醒悟过来,“行礼?好啊。”从身上贴里处掏出一块令牌,令牌只有巴掌大小,黑黝黝平淡无奇,背面刻有天魔画像,栩栩如生,正面并没有多余文字,仅一个单独的“令”字镌刻其上。
可就这个平淡无奇的令牌,让刚才还谈笑自若的老人脸上涌现出了惊诧、大喜、愤懑、悲伤各种表情,仿佛这不是一个纵横江湖的绝顶高手,而是平凡老人见到了自己想见却已不相信能见到的东西。
“魔门弟子梅惊鹊拜见主公。”老人跪倒尘埃,两行浊泪扑簌簌滴落。
“圣手魔医梅惊鹊?听师父提起过你。”丁寿上前将梅惊鹊扶起,暗道老家伙给自己留的东西还真好使。




第五十四章、风雨会中州(六)

此时的牡丹园内惨不忍睹,被那绿火烧到之人伤可见骨,还有许多无辜吸入白烟昏迷,幸甚的是碧磷毒火燃烧极快,适才蓝廷瑞抛出的毒蛇也被烧个干净,不然混乱中不知多少人又遭蛇吻。
李青冥已被潘茹护持到一边,此时的李公子已无一丝世家公子气度,不住哀嚎撕扯,一身锦袍已被他撕烂,雪白结实的胸肌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可他身上除了被自己抓破的血痕外再无任何伤口,潘茹心痛得泪眼婆娑,围观众人蹙眉不知如何处置。
灵相和慧空带着人看顾伤患,白少川向金不移亮明了身份,看了看汤俊的伤势,敷上解毒灵药,让人将其余伤者速用大量清水冲洗,对丁寿追踪二人久久不归暗中担心。
方旭则向金不移致歉,毕竟今日之事还是冲着他来的,连累无辜心中过意不去,卫遥岑拉拉他的袖子,方旭随着她示意看去,见丁寿带着一老者进了园中。
那老人也不跟人招呼,四顾的看人伤情,金不移上前质问,那人也不理,今日糟心事够多了,哪里再容人添乱,金不移当即就要发怒,方旭二人赶忙过来:“金帮主,这位便是梅家庄的神医梅退之梅老爷子,梅世伯,小子方旭向您问安了。”
灵相慧空诸人也都过来见礼,潘茹也存了希望,不住开口求助。
梅退之向方、卫二人颔首微笑,其他人却懒得搭理,自顾自的言道:“鄢本恕的碧磷毒火弹烟火中都含有剧毒,唔,清水及时冲洗,倒是处置的不差,再用这些药物中和毒性即可了,这个是,五鬼搜魂爪,不打紧,不打紧,这个解药对症,来,再吃了这粒药好得更快。”
挨个都看了一遍,唯独对那边嗓子都喊哑了的李青冥不闻不问,潘茹再三恳求,眼泪汪汪,梅退之只当未见,还是丁寿走上前示意,梅退之这才转过来看这位名剑山庄的李公子。
“金蚕蛊毒。”梅退之看过之后轻轻吐出四个字,原本围在周围的人呼啦一下都退开了一圈,金蚕蛊出自苗疆五毒教,苗人端午节时收集百虫放于瓦罐自相残杀,一年后开封剩下一种金色貌似蚕虫的东西,便是金蚕蛊,其毒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虫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众人都听过其凶名,闻之色变,看向丐帮的眼神就是不善了,中原武林本就对苗疆神秘巫蛊斥为邪术,敬而远之,苗人在成化、弘治年间又几度作乱,五毒教作为苗人圣教被官府严禁,行事诡秘,难道说丐帮与五毒教有所勾结。
涂大勇脸上一阵青白,“涂某回去定严加详查,若是蓝廷瑞果真出自五毒邪教,必然给诸位一个交代。”语毕便带领丐帮众人告辞而去。
也不知道老乞丐是不是怒火攻心,似乎没认出丁寿来,见他带人离去丁寿也无暇寒暄,听白少川在耳边解释金蚕蛊的厉害后,开口问道:“既然金蚕蛊毒如此厉害,为何适才蓝廷瑞与涂长老和在下交手时未曾使出?”
“嘿嘿,金蚕蛊虽毒,释放时却须小心,若是对方发觉,内力深厚者可将毒粉逼回,反受其害,老叫化混天功闻名江湖,而你方才又一出手就震住了他,不知深浅这才没有轻易施展。至于这位李公子么,呵呵……”
梅退之没多说,但是众人怎么从他话里听出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也不知名剑山庄和梅家庄有什么过节。
潘茹脸上有些难看,知道自家夫君与蓝廷瑞动手时被看穿了内力不足的底细,不加顾忌施放蛊毒,但人已如此,迟了恐性命不保,不住开口恳求。
“算他命大,老夫曾赴苗疆采药,恰巧得到过这金蚕蛊的解药。”梅退之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一粒红色药丸,腥臭扑鼻,将之塞进了李青冥口中。
李青冥呼痛之声渐息,不一刻开始剧烈呕吐,众人看他吐出秽物之中隐隐有淡金色沙土,梅退之拍了拍手,毒已解了。
那边汤俊经过救治,已无大碍,过来向梅、白等人致谢,身边有人禀报了几句,脸色一变,开口道:“还有一事需麻烦梅大夫,有一人急病犯了,求您施展妙手救治。”
梅退之倒没有推辞,随着人转向后堂,见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文士双眼紧闭,人事不省,梅退之上前把了把脉,“无妨,不过是身子虚了些,受了惊吓一时闭气而已。”
言罢拿出一根金针在那人“合谷”穴上刺了一下,那文士“嗯”的一声缓缓醒了过来,汤俊一看大喜,“多谢梅神医,这人乃江南才子,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汤某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中年文士清醒后已明白状况,在榻上施了个半礼道:“学生唐寅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梅退之没多大兴趣,淡淡道:“酒色过度,你若是想多活几年最好爱惜自己身子。”收拾金针准备出去,跟进来看热闹的丁寿突然反应过来,“唐寅,你是唐伯虎,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秋香呢,怎么没见?”
唐伯虎一脸错愕,“在下正是唐寅,草字伯虎,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说不过自嘲耳,愧不敢当,至于秋香何人,在下不曾识得。”
“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第一,十二年京城会试因科场案牵连罢黜为吏,因以为耻拒不赴任,纵情山水为乐,”白少川将唐寅履历一口道出,拱手道:“在下对唐解元的风骨甚是敬佩,不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本来神色自然的唐伯虎脸显赧色,江湖人眼中漕帮势大,在这些读书人眼里漕帮不过是些苦力为生的粗鲁之辈,他此番为筹建桃花庵别业所需银钱,应了漕帮之约做这幕后清客来评选牡丹名种,已是斯文扫地,甚至与好友文徵明失和,如今被人赞叹风骨,他属实无颜答应。
白少川见唐伯虎有难言之隐,也不再多言,金不移对园内伤亡之人也都有善后处置,众人也不愿添乱,纷纷告辞,唐伯虎手持一把折扇赠予梅退之,“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谢,这扇面乃在下涂鸦之作,难入方家之眼,请收下做一把玩之物。”
梅退之没多大兴趣,推脱不要,唐伯虎再三推让,旁边丁寿看不过去一把接过,“丁某代收了。”开玩笑,这是唐伯虎,堂堂明四家之一,后世随便一副字画都是几百几千万,你们竟然推来让去,也不怕扯坏了,罪过。
李青冥也来到近前,脸色不太好看,今日名剑山庄的面子让他折个干净,看其他人瞧他的眼神觉得都充满了讥笑,这地方一刻都不想待,可身上的傲气又不许他甩手就走,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长约七寸,鲨鱼皮鞘,朴实无华,“此番多谢梅先生搭救,大恩不言谢,这把屠龙匕……”
“好了,老夫收了。”梅退之伸手接过,转身就走。
夫妻二人被晾在那里,李青冥心都在滴血,那把屠龙匕铸造了三年,武林中多少人觊觎,老头子留给他防身的,今日实在丢人,想靠这把匕首找回点场子,你让都不让一下就拿走了,这什么武林前辈啊!
丁寿心中暗笑,梅老儿对别人或许和颜悦色,名剑山庄可跟着天魔宫两代的仇怨,客气就见了鬼了。
趁人不备梅退之将匕首塞给丁寿,“少主下一步什么打算?”
“静观其变,你所说的那块星魂玉珏上次客栈内并没有搜到,应该不在长风镖局手里,你不妨利用你们世交的关系探探口风。”丁寿接过匕首塞入怀中。
梅退之点头,冲那边方旭两人喝道:“你们摊上了这许多麻烦事为何不告诉老夫,难不成以为咱们几家的交情都淡薄如此了。”
方旭洒脱一笑,待要应承几句,丁寿却看到负责盯梢镖队的常九赶了过来,与白少川对视一眼,那边出事了。




第五十五章、月下戏玉狐

襄阳城郊,梅家庄,夜。
丁寿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一日锦衣卫趁方旭外出,大举来袭,原本照看镖队的漕帮弟子不敢招惹锦衣卫,镖局中人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卫铁衣拼死护住可人,商六被齐元放的护手双钩打成重伤,若非梅退之及时赶到,性命已然不保。
迭遭大变,方旭等人在梅退之的护送下来到梅家庄养伤,丁寿借口跟随,日间收到白少川暗中转来的一封塘报,鞑靼小王子巴图孟克乘大明国丧出兵,大举入寇宣府,总兵张俊战败,裨将张雄等战死,兵凶战危,虽然已经得知朝廷派御马太监苗逵监督军务,保国公朱晖为征虏将军,充总兵官统兵抵御,丁寿还是对宣府家中暗暗担忧。
既难入眠,丁寿索性暗运天魔心法,调理内息,正当灵台清明,气贯重楼之际,霍然睁开双眼。
“有人在屋顶。”
虽说声音极为轻微,可丁寿如今五感何其敏锐,当即冲出房间,飞身跃上屋顶。
屋顶夜行人见被发现,转身飞纵而去,丁寿立即追踪而上,那人轻功不弱,可无论身法还是内力却都不及丁寿,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眼看摆脱不掉,那人转过身来,“不跑了,反正跑不掉。”
声音清脆,容颜秀丽,身材凹凸有致,竟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丁寿寡人之疾又犯,不怀好意的坏笑道:“夜闯民宅,非奸即盗,二爷该拿你见官。”
那女子狐媚一笑,“请公子给奴家一条生路,奴家必定让公子满意。”
丁寿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很美,长途奔波下汗水已然浸透了黑色劲装,布料紧紧的贴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显得细的细,挺的挺,翘的翘,尤为难得是那一双媚眼,眼角上挑,光波流转。
轻轻解开领口绊扣,女子如蛇般扭摆,雪白精致的肩窝锁骨显露出来,两手继续下拉着衣服,烟视媚行的向丁寿走近。
两人已相距不过一尺,伸手可及,丁寿已然可以看到隐藏在鲜红抹胸下的深邃峰峦。
女子娇笑依然,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螓首一低,一蓬银光从她发髻中激射而出,直奔丁寿面门。
女子混迹江湖实属不易,若没有些保命手段早就被吃得连渣子都不剩,这披发银针就是她绝技之一,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于此暗器下。
可惜,这次面对的却是丁寿,丁寿奇经八脉畅通,天魔真气已达六重天第三重的须焰摩天顶峰,内力充沛,只见他闭气开声,一口罡气喷出,那蓬银针当即被吹得七零八落。
未等那女子作势,一柄折扇已经抵在胸前,丁寿笑容满面,“这般做派,二爷怕是很难满意。”
女子倒还笑得出来,“妾身原是想着添些情趣,奈何公子如此不解风情。”
丁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丁某误会了。”瞬间以扇代指,连点了女子七处大穴。
“二爷不妨也添些情趣,你可能解得其中三昧?”
女子觉得全身酸麻难当,似有万虫噬咬,苦不能言,禁不住轻轻颤抖,面露乞怜,“饶……饶命……”
丁寿好整以暇,慢条斯理道:“你是谁?夜探梅家庄有何意图?”
女子难以忍耐,颤声道:“小……小女子……杜……翩翩,为……为日月……精……精魄而来。”
“玉狐?!”丁寿闻言一愣,玉狐杜翩翩也是东厂有案宗的一位,近来黑道之中有七名大盗,身怀绝技,天南地北累累犯案,七人以龙、虎、豹、蛇、鹰、狼、狐排列,被称为宇内七凶,这杜翩翩就是七凶老幺。
杜翩翩也是一愣,他们七人行走江湖平素很少留下姓名,所以刚才未加深思便说了真名,不想眼前少年竟知她根底,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果然,丁寿又道:“宇内七凶一向只对红货下手,几时会看上这对玉珏,说,夜探梅家庄究竟所为何事?”
杜翩翩闻言略一犹豫,丁寿也不废话,直接又点了她三处穴道,痛得杜翩翩如同打摆子般连连发抖,黄豆大的汗珠由光洁的额头渗出,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丁寿随手为她拍开穴道,冷声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别为自己找麻烦。”
声音清冷,吓的杜翩翩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原来七凶之一的飞豹曲不平被擒入北镇抚司诏狱,此人乃玉狐相好姘头,杜翩翩想盗得日月精魄与牟斌交换,因此夜间探庄,不想遭有此劫。
丁寿暗忖,这事和自己倒没什么关系,既然崔百里那淫贼自己都能放了,这条狐狸也不是非要捉拿,想着这些,眼光便开始在杜翩翩窈窕身段上睃巡不定,肉体丰腴,乳肥肩圆,臀宽腰细,嗯,这骑在身下该是怎生受用……
衣衫不整的杜翩翩此时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暗自观察丁寿神色,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腻声道:“公子可是要送奴家见官?”
“把你这小狐狸送去见官,二爷还真有点舍不得。”丁寿摸着下巴,轻轻摇头。
“那奴家就谢过公子高抬贵手了。”杜翩翩娇媚一笑。
“放你倒是可以,不过——”丁寿笑容有些不怀好意,“二爷是不是该落点实惠?”
杜翩翩咯咯娇笑,“妾身岂是无义之人,只是身无长物,怕公子爷看不上。”说着话,一双柔荑轻轻搭在了腰带上。
懂事哦,丁寿嘿嘿坏笑,“常言说礼轻情意重,只消心诚,二爷我怎是迂腐道学之人。”
“如此,请笑纳——”杜翩翩猛地一扯腰带,一股烟雾霎时弥漫开来。
“骚狐狸!”丁寿一声怒骂,挥袖弹开迷烟,玉狐已然消失在黑夜中,踪影皆无。
丁寿虽然有气,还是点头赞了一声,“轻功倒是不赖。”

折腾半宿,回梅家庄已是天明,一个襕衫儒巾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乃是梅退之的长子梅金书。
梅退之本育有两子,幼子梅玉书资质鲁钝,学无所成,整日浑浑噩噩,神智不清,梅退之虽怒其不争,也毫无办法,便将一身医术尽皆传授长子梅金书,梅金书如今医术高超,梅大先生之名也是享誉杏林。
“世叔去了何处,父亲正请您过去。”难为梅金书一把年纪,在老子要求下,见了丁寿规规矩矩执晚辈礼。
丁寿谎称晨起散步,便入内去见梅退之。
这几日梅退之除了为镖局众人治伤,便是借口采药之名打探消息,据他说近几日有许多江湖人物在附近出现,其中不乏锦衣卫的探子,怕是不日缇骑就将登门,另外镖局众人伤势已无大碍,方旭等人已来辞行,询丁寿拿个章程。
“梅家庄一番基业若是因此毁去实是可惜,恰好借此机会祸水东引,让凌家去应付这些麻烦吧。”丁寿略一思索便道。

眼见得镖队离了梅家庄,隐身一处山岗上的牟斌冷哼了一声,一旁齐元放躬身道:“卫帅,属下这便带人去灭了长风镖局的人。”
牟斌扫了他一眼,道:“你是方旭等人的对手么?”,不理一脸窘相的齐元放,自顾说道:“梅退之在江湖上也有些声威,传言也是一名高手,没必要另树强敌,你在洛阳已是打草惊蛇,如今不动手则已,再出手必须一击而中,免得夜长梦多。”
齐元放恭维道:“卫帅妙算无双,属下孟浪了。”
“这段时间也别闲着,带着人把那些魑魅魍魉清理清理,如今的江湖,真是什么人都敢打锦衣卫的主意了。”牟斌面沉似水。

镖队又行了数日,渐入德安府地界,由此南下武昌,顺江而下,便可到九江凌家庄,这一行便算功德圆满,此时方旭却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遥岑,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后面的尾巴少了许多。”终究耐不住,开口向身旁的卫遥岑问道。
“人少了许多,剩下来的却是更难对付了。”卫遥岑眉头微蹙,对目前镖局处境也是担忧。
二人正自谈话,远处掀起一股烟尘,竟有一队骑兵向这里奔来。
方旭等人暗自戒备,让人将道路闪开,哪知那队骑兵却不过路,在车队前勒住缰绳,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官看了眼长风镖旗,开口道:“诸位可是长风镖局的?方旭方大少可在,请出来答话。”
方旭暗自纳闷,自己与军中人物并无往来,却还是信步上前,“在下便是方旭,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那人闻言甩鞍下马,上前拱手道:“在下兴王府仪卫司卫正陆松,奉王爷之命恭迎方大少大驾。”

安陆府,兴王府后宅。
房内香烟缭绕,一个八卦丹炉立于屋中央,两个蒲团分列两旁,各有一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年约三旬有余,面貌清朗,上唇微髭,身披鹤氅,正在打坐诵经。
房门吱呀一声,随后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陆松蹑步来到近前,低下身子轻声道:“人已护送上船,一路平安。”
那人闻言微微一笑,“如此十三弟总该放心了。”
此人便是弘治皇帝的四弟兴王朱祐杬,弘治七年就藩安陆,向来性子恬淡,不爱享乐,喜文爱诗,沉迷黄老之术,难得为了荣王一封信派出王府卫队,须知明太宗便是藩王起兵夺得天下,对于诸藩兵马调动视为大忌,赶上性子狭隘偏激的皇帝在位,直接以谋反论罪连说理的地都找不到,一如后世的唐王朱聿键,这位爷是明末宗室中少有的自带干粮起兵勤王的,结果摊上的是崇祯皇帝,直接废为庶人,圈禁凤阳。
幸好这位兴王爷一向与世无争,刚驾崩的弘治皇帝性子温和,如今登基的小皇帝更是随性的主儿,这父子俩都不会为这事与宗室为难。
两人谈话虽轻,却影响到了对面那须发如银的老道士,老道睁开眼:“炼丹之时须凝神静气,不外于物,王爷慎之。”
老道名为邵元节,在龙虎山上清宫修道,千年以降,龙虎山一脉一向是张道陵后人执掌,天师道掌教也以天师自称,待到蒙元入主中原,便将天师以朝廷封号之名赐予龙虎山,待到那位淮右布衣登基,天师道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洪武皇帝一句:“妄甚!天岂有师乎?改号真人。”算是给这称号上纲上线了,此后,各教天师掌门都以真人自称。
虽说不能叫天师了,龙虎山毕竟有天师道千年底蕴,上清宫得道之士多为张姓子弟,这邵元节道法高深,在教内也有真人之名,也算是一异数,兴王年已三十,五年前得子不到七日便早夭,如今膝下仍无子嗣,难免心焦,听闻龙虎山邵真人丹鼎之术了得,便重金延请,到王府内讲经说道,炼丹养生。
兴王闻言立即展颜赔笑道:“小王明白,多谢邵师指点。”随即令陆松退下,安心打起坐来。
这边厢以为长风镖局众人一路顺风,却不知方旭等人正遭遇出镖以后最大的危机。




第五十六章、青衣楼主

野渡无人舟自横。
此非野渡,而是江心,却有一艘舟船横泊,挡住了方旭等人的去路。
船上无人。
只因舟船的主人如今已在方旭等人坐船之上。
“久闻长风镖局方大少大名,青衣楼僻处江南,无缘得见,今日有幸,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一名白衣文士微笑拱手。
方旭与卫铁衣护住身后的可人及遥岑,方旭朗声道:“在下便是方旭,愧领盛情,不知是青衣楼哪位楼主当面?”
“耳闻卫大小姐博闻强记,有女中诸葛之称,不知能否道出鄙人等的来历。”一个手持银枪年约五旬的矮小老者阴测测道。
卫遥岑踏前一步,与方旭相视一眼,转头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女子便妄言一二。”
卫遥岑看向一名体型高大,肌肉虬结的壮汉,道:“足下从上船起一言不发,身上不带兵器可见对自己双手功夫极为自信,太阳穴高高隆起,足见是位外家高手,若遥岑没有猜错,阁下应该是以十三太保横练功夫成名的青衣第九楼楼主铁罗汉韦连。”
青衣楼众人脸色一变,可见卫遥岑所言不虚,只有韦连神情迷茫,左顾右看不知遥岑说些什么。
方旭知晓遥岑用意,久闻铁罗汉韦连天生聋哑,遥岑偏第一个找他说话,不过是借机点出场中众人的武功来历,让他有个提防。
遥岑此时转向适才说话的老者,“阁下手中银枪五尺三寸,不带枪缨,想必便是青衣第三楼楼主断魂枪萧锦堂前辈了,听闻前辈的断魂枪共有二十四式,凌厉非凡,可惜下盘浮动,美中不足。”
萧锦堂脸上一阵青白,那边白衣文士抚掌轻笑:“卫大小姐果然堪称江湖字典,武林百态信手拈来。”心中暗道萧老儿自恃武艺高强,对自己阳奉阴违,今日被大大落了面皮,还被道出武学漏洞,今后必将苦于应付其他想上位之人,不由心中大快。
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模样,上身穿着金丝镶边石榴红对襟袄,下着绛红鱼鳞百褶裙的女子娇笑一声:“早说了人的名,树的影,卫大小姐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奴家不再自取其辱了,方大少,小女子杜云娘,忝为青衣第四楼楼主,这厢有礼了。”说罢道了一个万福。
这杜云娘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谈笑晏晏,妩媚风骚中又不失英气,方旭也是风月场中的浪子,当即微笑还礼。
卫遥岑扫了一眼方旭,眉头一皱,“遥岑当不得九尾妖狐的夸赞,只是羡慕杜大娘保养得当,肌肤如此娇嫩,哪像五十有余的人。”
杜云娘气的俏脸煞白,心中暗恨,“臭丫头片子,想学年轻还不容易,回头给你准备几十个男人,让你采阳补阴个痛快。”
“阁下身着白衣,腰悬长剑,青衣楼诸位豪杰俯首听命,想必就是青衣第二楼楼主白衣神剑陆少卿了,久闻陆楼主剑法出神入化,帮中声名如日中天,已不在总楼主陈士元之下,今日幸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白衣文士脸色尴尬,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待要回驳遥岑却不给机会,转向两名容貌相近的男子。
“腥风血雨四把刀,恩怨情仇一笔消。二位手持双刀,刀柄漆黑,刀长两尺,刃宽三寸,想来便是青衣第一楼座下人称”血雨连环刀“的秦氏昆仲了,既然秦风秦雨在此……”卫遥岑转身朗声道,“有请陈总楼主大驾!”
“哈哈哈……”伴随一阵大笑,横在江心的客船船顶突然破裂,一道人影如同大鸟般飞掠而出,落在船头。
青衣楼众高手躬身齐声喝道:“恭迎总座。”
方旭见船头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虬髯如铁,目光炯炯,凛然有威,“原来陈总楼主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方大少不必客气,”陈士元挥手止住张口欲言的陆少卿,转向卫遥岑道:“卫大小姐好心计,好手段,寥寥数语不但道出了敝楼几位楼主的武功破绽,还引得几人心绪不宁,女中诸葛,实至名归。”
“当不得陈总楼主盛赞。”卫遥岑面如古井无波,心中却暗暗叫苦,若是只这几位楼主,今日虽说凶险,凭着方旭与铁衣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陈士元武功之高江湖早已闻名,不说其他,只消缠住方旭,自家大哥在众楼主围攻下双拳难敌四手,六爷伤势又未曾痊愈,今日竟是死局。
陈士元仍是笑意满满,“吾等来意想必方大少也是清楚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只要交出日月精魄,今后长风镖局在江南之地畅行无阻,孰轻孰重,请方大少自己思量。”
“世人传闻日月精魄记载绝世武功,却从无人见过,陈总楼主也是江湖一方雄主,何以人云亦云,觊觎此物呢?”卫遥岑一旁接口道。
“遥岑姑娘说得不错,日月精魄记载武功如何,陈某的确未见,不过但有一丝可能,青衣楼便不会让其落入其他门派之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抵如此。”
“长风镖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不过以陈总楼主江湖之尊也打算倚多为胜么?”卫遥岑仍不紧不慢的说道。
“遥岑姑娘无需激将,能够和名满江湖的方大少切磋,陈某岂能假手他人。”陈士元微微一笑,一招手,秦风秦雨二人捧上一口古朴长刀,接刀在手,陈士元以左手中指轻弹刀身,继续道:“此刀名”飞廉“,以上古风神为名,青铜所铸,长三尺三寸,重三十三斤,方大少小心了。”
方旭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缓缓抽出长剑,“方某今日能一会陈总楼主的”狂风刀法“,幸甚。”
言罢身剑合一,如离弦飞箭直奔陈士元,陈士元一声长笑,展开身形,迎面而上。
狂风刀法一十三式,一经展开,便如狂风迎面,锐不可当,对手稍有怯意,一旦退让,便先机尽失,若对手硬抗,便会接到连绵不断十三刀重击,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猛于一刀,陈士元独创青衣楼,以此刀败过几许高手,自己都已记不清了。
狂风难当,奈何密雨惊风。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柳宗元的一句古诗道尽惊风密雨断肠剑法的刁钻厉害之处。
风而曰惊,雨而曰密,飐而曰乱,侵而曰斜。芙蓉出水,何碍于风,惊风仍要乱飐;薜荔覆墙,雨本难侵,密雨偏能斜侵,愁思弥漫,肝肠哭断……
二人斗得难分难解,陈士元忽然一声长啸,“方大少断肠剑名不虚传,若能再接陈某三刀,陈某解散青衣楼,从此退出江湖,第一刀,狂风掠地。”
刀势如风,四面八方向方旭席卷而来,方旭剑光闪动,脚下连踩奇门步法,每一移位均避重就轻,闪虚击实,身形变换十一次,堪堪躲过了这风卷残云的猛烈攻势。
“第二刀,烈火燎天。”陈士元拔地而起,飞廉宝刀与他身形完美融合一处,裹起一团光轮,一往无前的向方旭罩来。
这一刀方旭竟有无从闪避之感,凛然迫人的刀气将他退路全部堵死,再也无法靠身法巧妙闪避,只得运转功力以硬碰硬。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刺人耳膜,遥岑惊呼出声,方旭竟然消失不见,从甲板上被硬生生砸进了船舱。
烟尘消散,方旭的身影复又出现,只是断肠剑已不见踪影,原本握剑的右手虎口开裂,显是受了伤。
陈士元凝然不动,并没有趁隙出手,见方旭重新立定,淡淡道:“第三刀,天地无情。”
“住手。”镖局众人齐声喝道。
“第三刀由卫某来接。”卫铁衣挺身上前。
“不要比了,日月精魄我愿……”可人泫然泣下。
“可人姑娘不要多言,既然说好领教陈总楼主高招,岂能……咳咳……半途而废。”方旭断续说道。
陈士元微微点头,“方大少豪气惊人,可换剑再战。”
“不必麻烦,方某便空手领教这天地无情。”方旭手臂仍在轻微颤动,看来即便有剑也难以握持。
陈士元也不再多言,双手持刀,如山而立,宛如一个漩涡周边气息不断向他凝聚,连可人遥岑等不会武功之人也感受到丝丝不适,这一刀若是出手必是陈士元倾力一击,方旭带伤之身必死无疑。
一声惊呼,杜云娘飞身跃上桅杆,一指后方,扭头道:“总座,快看。”
陈士元随声望去,见一艘楼船正快速向此处驶来,见船桅上挂的旗号,陈士元瞳孔一缩,“操江水师的战船。”
“嘭”、“嘭”几声,两船周边水柱扬起,对方竟然开炮了。
战船之上,牟斌面沉似水,对着摆弄几门大碗口铳的兵勇道:“继续打,打沉他们。”
一旁齐元放插口道:“卫帅,若是船沉了日月精魄也不好寻……”话说一半,看着牟斌刀子般犀利的眼神,不敢再言。
“船沉了就下去捞,人死光了——干净!”牟斌心里被京城传回来的消息搞得一团糟,都御使刘宇竟没拦住御史张禴,数日前奏本已送达天听,牟斌宦海沉浮多年,可不会简单认为这是一时疏漏所致,难不成内阁诸公与刘瑾达成交易打算将他作为弃子了,这可不是牟斌杞人忧天,实在是大明文官在这方面的节操等于没有,当年景泰朝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受人蛊惑一手策划“金刀案”,结果朝野物议沸腾,内阁和司礼监联手把此事压下来,推出了卢忠受过,可怜堂堂锦衣亲军指挥使最后靠装疯避祸,虽说牟斌想不出内阁有什么理由卖了自己,可也要留个心眼,日月精魄的事不能再拖了,牟斌决心下定。
那边青衣楼与长风镖局众人也无暇争斗,各自操船尽快离开,长江客船速度自无法与水师战船相比,幸好战船上的碗口铳是轻型火器,射速慢,不能及远,双方还有一丝逃脱机会。
在隆隆炮声中,两艘船缓缓掉头,顺江而下,忽地一声闷响,方旭等人感觉船身一震,开始急剧倾斜,“不好,船舱进水了。”方旭惊道。
“将船赶快靠岸。”卫遥岑心急如焚,不知怎的心中想到的竟是那个脸上带着邪笑的家伙,自从失陷邓府开始,每次遇险都是他化危解难,这次江上遇险他又能否出现呢。
江船越来越斜,怀抱凌安骨灰的可人一声惊呼,立足不稳摔倒在甲板上,卫铁衣疾步上前,将她一把拉起,嘭,又是一个水柱扬起,靠在船舷的卫遥岑脚下一滑,在众人的惊呼中落入江水……




第五十七章、落日故人情

悠悠醒转,卫遥岑见自己躺在一个昏暗山洞中,欲起身只觉浑身无力,唯有身旁一堆篝火带来阵阵暖意,为她驱走身上不适。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扭过头,看见篝火一侧丁寿赤膊坐在篝火旁添柴。
卫遥岑心中一惊,待发觉自身衣服虽说凌乱,却还完好,才长出一口气,“遥岑多谢丁公子救命之恩,不知……”
卫遥岑方才表现丁寿看在眼中,心中暗笑,自己倒是真的起了点色心,可此女不同可人,外柔内刚,若是真的肆意采撷,必然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丁寿可不想给自己招惹无谓的麻烦。
“姑娘不用担心,据下面人传回来的消息,牟斌并没有得手,反倒吃了点小亏,青衣楼果然人才济济,还有人擅长火器。”丁寿拿着一根树枝挑拨火堆,让火势更旺。
“青衣楼擅用火器的想必是”鬼火“刘灵,此人出身江南霹雳堂,武功虽不高,却凭着一身火器在十三位楼主中列居末席。”
“他那鬼火确实邪门,能在水中燃烧,牟斌的战船受损,只能退避三舍。”丁寿嘴上说着邪门,心里却不以为意,起码水上燃烧这一点来自后世的他就知道几种添加剂可以办到。
遥岑放下心来,才觉得身上湿漉漉难受,丁寿笑道:“姑娘见谅,荒山野岭的没处找寻衣物,请自己受累晾晒吧。”抬手指了一旁自己已经挂起的衣物。
遥岑一蹙眉,觉得不妥,可自己如今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和没穿也区别不大,一咬牙,缓步走到丁寿衣物搭成的幕布后,宽衣解带。
火光映射下,幕布后倩影隐约可见,丁寿一脸邪笑,以拳支首,卧倒在篝火旁,尽赏眼前春色。
欺霜赛雪的一截藕臂伸出,将一件淡青色交领上襦搭了上来,隐约见佳人在裙头处一解,幕布下方一条月白鱼鳞裙滑落在鹅黄缎鞋之上,纤足伸出,白绸中裤下浑圆踝骨稍显即没,看幕布后倩影玉峰高耸,腰肢纤细,臀部丰隆,玉指伸出轻抚胸前,稍有停顿,最终还是没有把抹胸解开,让外面看戏的丁寿唏嘘不已。
“遥岑姑娘,在下自问不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如今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地,可对在下放心?”看幕后倩影抱着修长双腿蜷缩在一起,动手动脚是不可能了,言语调笑的机会丁二爷也不会放过。
帘布后静了一会儿,卫遥岑那娇柔声音响起:“公子放浪形骸,不拘小节,有魏晋之风,可晓得阮步兵?”
“阮步兵?竹林七贤的阮籍?”丁寿这具身子好歹也从小读书,对先贤典故还知道一二,何况自家酒家招牌就名为“刘伶醉”,阮籍曾为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善弹琴,好长啸,博览群书,纵酒谈玄,尤好老庄,与嵇康、山涛、刘伶等并称“竹林七贤”。
“《晋书·阮籍传》曾载:”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遥岑不才,与公子愿效先贤。”
丁寿哈哈一笑,“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不痴则慧。丁某幸在不痴不慧中。”
此言出自《小窗幽记》,此时还未问世,遥岑自是第一次听到,“幸在不痴不慧中……”默默重复了几遍,赞道:“公子真性情也。”
两人闲聊,时间飞逝,待衣物烤干已是黄昏。
“陌上飞花,夕阳正好,由在下送姑娘一程可好。”
遥岑轻嗯一声,两人迎着斜阳,安步当车,徐徐而行。
“在下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姑娘能否解惑。”
“公子请讲。”卫遥岑如今对丁寿仍有提防,但已不如以往拒人千里。
“长风镖局不辞艰险千里护镖,所为的是三家世交情义,令人钦佩,但听闻方旭与邓通也是莫逆之交,贵镖局如此做法似乎……”丁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
“似乎置邓通安危于不顾是么?”遥岑闻弦歌知雅意。
“哪里,邓府软禁姑娘,咎由自取,在下理解。”丁寿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卫遥岑莞尔,“公子可知道长风镖局此次托镖之人是谁?”
“莫非就是邓通!?”丁寿惊道,那小子花样作死么。
“作为富甲天下的小财神,平日有三两知己,家中有出身显赫的娇妻,邓通可算知足常乐,但遇到可人后便一见倾心不能自拔,在江湖中人眼中武林至宝的日月精魄,对他来说不过是搏美人一笑的寻常摆件,即便后来方旭向他陈明利害,道他是被人利用他还是依然如故,可人是谁的妻子不重要,她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也无所谓,只要可人开心,邓通所为就无怨无悔。”
“有此境界,邓财神可见不俗。”丁寿第一次觉得自己想靠日月精魄构陷邓通是不是有点下作。
“世人都道方旭与荣王、邓通并称京城三少是结交权贵之举,却不知道他三人是真正意气相投。”提到方旭,遥岑脸上泛起神采。
“遥岑姑娘对方大少用情很深。”丁寿突然来了一句。
“我?”卫遥岑摇头失笑,“我若喜欢方旭,便该将他牢牢拴在镖局,怎会由得他在外沾花惹草,吟风弄月?”
“姑娘学不来牟惜珠那位醋娘子的。”见卫遥岑虽极力掩饰,仍是晕染双颊,丁寿笑道:“和姑娘相比,牟惜珠的确懂得男人,花花世界,万紫千红,诱惑实在太多,与其铸成大错,悔之晚矣,反不如将丈夫锁在身边,让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哦?那你我如今因何在此?”卫遥岑星目流波,眄视丁寿。
丁寿一摊手,“她不懂邓通,那个对老婆逆来顺受的小胖子藏着一颗躁动不羁的心,渴求着一见钟情相依携手的姻缘,牟惜珠管束苛责,反倒让他鼓起勇气拼了一把,不过这也说明牟大小姐以前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看着脸泛红霞的遥岑,丁寿继续道:“反观姑娘,与方旭青梅竹马,从小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以一介女流苦撑镖局大旗不倒,明明不懂武功却又强使自己对江湖之事洞若观火,所为的只不过是让方旭对敌能多上一份胜算,若不是喜欢,丁某想不到一个女子如何能为男人做到这些。”
“那小女子是否该效法邓夫人,铜雀春深锁方旭呢?”卫遥岑笑容里带着几分揶揄。
“姑娘做不来牟惜珠,也不屑去做。”丁寿粲然,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你实在太懂方旭了,世间女子虽多,卫遥岑却只有一个,风月无边,软红十丈,方旭终有腻烦之时,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一杯清茶,素手调羹,聊以慰君。”
遥岑低头不言。
“姑娘失意之处在于付出如此之多,方旭却视而不见,这也难怪,世间风景如此美丽,谁会回头留意家中那一缕深情呢,普通男子尚易被风情所惑,何况是万人仰止,名动江湖的方大少,是以——姑娘还是不懂男人。”
静思良久,遥岑抬头,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线,“真的没想到。”
丁寿一愣,“没想到什么?”
“东厂令世人谈虎色变,谁能想到它的四铛头却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面对着夕阳日落,丁寿笑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挥手退敌

幸得锦衣卫插了一脚,镖局众人才甩开了青衣楼,不过中途遥岑落水,引得众人焦急不安,以卫铁衣的性子不管不顾就要跳水寻人,被方旭和商六等劝住,众人皆不识水性,莫要人没寻着再搭进去几个,当务之急先避开追兵,寻找落脚处,待方旭伤势稳定再行寻找。
众人在九江城内寻了处客栈,包了二楼上房,方旭调理内伤,遣人出去探寻卫遥岑下落。
日落西斜,探听消息众人陆续返回,遥岑仍是芳踪渺渺,众人心中更是焦躁,商六拉扯三人从小长大,将遥岑当自己女儿般疼爱,此时心情更不复言。
当众人愁云惨淡之时,不速之客又至。
一名大汉双手拄剑,当中而立,罗双环及杜三魁分列两旁,身后八名服饰兵器各异的人物错立。
拄剑汉子约四十余岁,脸颊狭长,淡淡言道:“天幽帮总护法左冲携地幽二堂主及八大护法拜会长风镖局方大少。”
一路被各色人物觊觎,如今遥岑生死不知,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本就性如烈火的卫铁衣,盘龙棍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敲,“少说废话,想要日月精魄拿命来换。”
“卫大少稍安勿躁,如此恶言相向不怕为贵镖局多树强敌么。”白衣神剑陆少卿带着萧锦堂和韦连施施然走上二楼。
“不知天幽帮和青衣楼何时搅在了一起,方某即便想交出日月精魄,你两家如何分润可曾商榷定了。”经过调息内伤已好大半的方旭排众而出。
左冲与陆少卿对视一眼,互相提防之意已在不言中。
“江南之地本是青衣楼的地界,日月精魄自然交给地主为好。”陆少卿理所当然道。
“日月精魄出自北地,理当交由天幽帮。”左冲寸步不让。
陆少卿神色一冷,“若是贵帮主司马潇在此,我等说不得还退让几分,凭你魅影修罗剑左冲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就凭老子人多。”左冲一挥手,身后的八人呈扇形将陆少卿等人围住。
陆少卿一阵冷笑,旁边韦连一声虎吼,向着包围之人冲了过去。
叮当一阵响,韦连对打到身上的各种兵器不管不顾,大步上前,八人中闪出两人,一个手持铜锏,一个手握双锤,直直奔韦连头顶砸来。
韦连只是聋哑,却并不是傻子,这几件兵器都是重家伙,若是被砸到头顶,就算他金钟罩护体,也得被砸个七荤八素,当即双拳护头,与那二人硬碰硬的对轰起来。
咚咚咚,声声闷响,犹如铁匠打铁般连绵不绝,忽听韦连嗬的一声怪叫,蓬蓬两声,那二人口吐鲜血后退数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韦连抢步上前,向着左冲一拳打出,左冲身形一晃,修罗剑出鞘,韦连只见自身周围都是剑影,左冲仿佛一化为四,真假难辨,刹那间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剑。
左冲暗自皱眉,这家伙皮糙肉厚,刚才接连刺中十三剑,竟还没探出他罩门所在,瞧陆少卿等人嘴角含笑,一副看热闹的嘴脸,不由心一横,身子一矮,又是一剑刺出。
“嗷”的一声惨叫,韦连捂着小腹,仿佛肠穿肚烂般满地打滚,下身谷道处插着一柄长剑,只留半截在外,宛如凭空长出一截尾巴,口中“嗬嗬”不断,眼见是活不成了。
看得韦连腿蹬了几下,再不动弹,陆少卿怒道:“左冲,你好歹也是黑道成名人物,用如此下作招数不嫌丢人么。”
左冲面无表情,“他死了,我还活着,其他的重要么?”
陆少卿擎剑在手,“那陆某人便领教阁下的魅影修罗剑。”
“好了,不要再闹了,中了人家挑拨离间还不自知,丢人现眼。”陈士元不知何时现身在众人身后。
一见陈士元现身,左冲噤若寒蝉,左顾右盼寻觅脱身之路,陈士元可不是善男信女,自己刚刚杀了青衣楼一个楼主,别不留神被祭了旗。
方旭皱眉道:“陈总楼主追得好紧。”
“呵呵,谁教方大少敌人太多,随便追上一个,诸位的行踪便不难找。”陈士元抚髯笑道,对慢慢后缩的左冲恍如未见。
“幸好方旭多的不只是敌人,朋友也不少。”一间客房门一开,一身灰袍的宋中走出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个姿容艳丽的妇人。
“一剑宋中?你以为加上你长风镖局就能脱身么。”陈士元眉头挑了下,不紧不慢的说道。
噔噔噔楼梯声响起,“长风镖局的人我唐门要了。”
众人回头,见两个头戴斗笠,脚踩草鞋的青年上了楼来。
“唐山,唐水,唐门二位公子所为何来?”陆少卿抬步上前,拦住了二人近前道路。
“先向陈总楼主告个罪,适才贵楼盛楼主欲拦阻我兄弟二人,如今已上了奈何桥。”唐山冷冰冰地说道。
陆少卿脸色一变,青衣第八楼楼主百毒蜈蚣盛安精于用毒,没想到无声无息的死于唐门之手。
“宁惹阎罗王,莫遇唐门郎。蜀中唐门果然名不虚传。”挥手让陆少卿退下,陈士元面上古井无波,心中杀心已起,自己或许忌惮唐门几个老不死几分,却没理由让这几个小崽子骑在自己头上撒野。
“陈总楼主客气,我兄弟此番非为日月精魄,只想向方大少讨还一个公道。”唐山转头看了一眼唐水。
唐水上前,“在下请问方大少,可知晓本门唐知节、唐三姑及唐松一干人等下落。”
方旭踌躇难言,唐松等人设计暗算自方,反中了丁寿暗算,虽然没见着尸身,估计凶多吉少,可要直言,必然给丁寿找来麻烦,思前想后,便要自己把这事扛了。
待要开口,忽听得楼下一个声音说道:“我知道。”
楼上众人看向楼梯口,一男一女走了上来,男的长身玉立,女子清丽脱俗,一见那女子,方旭及卫铁衣惊喜道:“遥岑,你没事?!”
卫遥岑嫣然一笑,“蒙丁公子搭救,安然无恙。”
唐山凝视丁寿,“阁下何人?”
“无名小卒丁寿,二位公子请了。”丁寿手摇折扇,浑不在意。
“他们现在何处?”唐水问道。
“何不向那位唐四先生打听一二。”丁寿对那个装死逃走的唐知节记忆犹深,“唐知节杀官差潜逃,莫不是还没回唐门?”
“四叔与三姑姑私自出蜀,祖奶奶已下令缉拿,他们如何敢回来。”唐水没好气地说道。
唐山狠狠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唐门家事怎能随意向外人道出。
唐水自知失言,呐呐而退。
“其余人的下落,足下可否见告?”唐山拱手为礼,还不失世家风范。
“死了。”丁寿扫视着眼前状况,小小的客栈二楼还真是群英荟萃,待看到地上的韦连尸身时,丁二爷莫名菊花一紧。
“谁杀的?”唐山咬牙问道。
“我。”回答干脆有力,待看到天幽帮众人时,丁寿展颜一笑,“罗兄、杜兄,二位别来无恙啊。”
已经悄悄靠近窗口的罗双环及杜三魁哭笑不得的回礼,待看到唐门及青衣楼众人眼光已经锁定自己的时候,脸上哭多过笑了,唐门复仇,不死不休,切莫要以为自己跟这小子交情很深才好。
“尸骨何处?”唐山双手已经探进了腰间皮囊。
“没了。”丁寿一摊手,“毁尸灭迹,江湖中不都是这么干么。”一脸无辜的神情,气得唐门二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难道不是?罗兄,杜兄,你们说呢?”
说个屁,跟你很熟么!!!
罗双环心中郁郁,大家只见过一面,没错你是救了我一回,可有必要拿命还么。
杜三魁心头滴血,大家只见过一面,还给了你几万两银子,凭什么这么坑老子。
丁寿耍弄够了,扬声道:“唐门中人夺宝害命,便要有事败身陨的担当,一人做事一人当,唐门要报仇在下一力当之。”心中暗道这下老子下了血本,不知能不能收美人芳心。
唐山此时冷静下来,对在场群豪抱拳道:“诸位江湖朋友,今日唐门私仇,不想伤及无辜,请无关人等退让。”
“事情因长风镖局而起,岂能让丁兄独自担当。”方旭上前道。
陈士元不置可否,却没有要下楼的意思。
唐山不再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制的机簧匣子,长七寸,厚三寸,上有十六字铭文: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陈士元眉毛一抖,脱口道:“暴雨梨花钉。”
哗啦一声响,左冲等天幽帮众破窗而出,转瞬间一个不剩。
陆少卿上前探询:“总座……”
陈士元摇手止住,深深看了丁寿和方旭等人一眼,转身下楼,青衣楼等人尾随在后。
方旭上前一步,“丁兄……”
丁寿不满地打断道:“方大少,人家已经摆明要冲我一人来了,你们还不走是打算抢我的风头么。”
方旭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让镖局众人退回房内,卫遥岑急声道:“丁公子……”
闻得声音充满关切,丁寿暗道一声值了,转向卫遥岑笑道:“大小姐何事?”
“暴雨梨花钉机括强力,一次发射二十七枚银钉,势急力猛,可称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见血,三丈以内,当者立毙,你,小心了。”
看着遥岑等人退回房内,丁寿表情僵硬,暗道:“这么厉害,这次是不是装得有点大了。”
唐门二人与丁寿成品字形站立,唐山开口道:“唐某敬佩阁下这份担当,少有人敢如此与唐门作对,只消阁下躲得过这暴雨梨花钉,唐某做主两家恩怨一笔勾销。”
丁寿苦笑,这便宜话都说出来了,看来唐门对自家的暗器有足够的信心。
唐山脸带狞笑,手按机括,一蓬银光激射而出,霎时间数丈内皆在银光覆盖之下,丁寿即便肋生双翼,也难逃生天。
只听“哗啦”“叮当”几声闷哼,转眼看,丁寿双手已分别扣住了唐门二人咽喉。
唐山二人眼中充满惊骇和不甘,暴雨梨花钉一经射出的确避无可避,问题祖师爷研制这暗器的时候没考虑到人可入地,暗器射出丁寿便脚底用力,哗啦一下从客栈二楼坠落,随后再度跃上,以天魔手之诡异迅捷出手制住了二人。
二人无奈地看着暴雨梨花钉的银匣,暴雨梨花钉固然威力巨大,可装填也甚为麻烦,发射后的暴雨梨花钉基本上和废铁没什么区别,唐山一声叹息,将暴雨梨花钉空匣一扔,双目一闭,引颈就戮。
丁寿却松开了二人咽喉,“在下侥幸逃生,望大公子言而有信。”
唐山睁开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不杀我?”
“唐松等人妄想杀人夺宝,身死名灭罪有应得,二位为家人复仇,于法不容,却于情可恕,罪不至死。”丁寿一本正经言道,心中却暗骂,老子倒真想把你们两小子送上西天,可今天当事之人太多,灭口是灭不过来了,赌上一把吧。
唐山二人对望一眼,躬身施礼道:“不杀之恩我二人记下了,回唐门后自当竭力化解仇怨,即便……”略一停顿,“即便人微言轻,我二人终欠公子一条性命。”
拾起暴雨梨花钉,二人转身而去。




第五十九章、九尾妖狐

客栈之内。
“此番又赖丁兄解围,长风镖局上下铭感五内。”方旭等人摆了宴席答谢丁寿,宋中等人也都入座。
“方大少不必客气,何况唐门中人也的确丧于我手,岂能委过于人。”
卫铁衣举酒相敬,“唐松等人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丁兄此番救舍妹之恩,铁衣铭记于心,今后但有差遣,卫铁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铁衣脾气暴躁,却也知分寸,只以个人名义许诺,并不牵连镖局。
“卫大少言重了。”丁寿陪饮一杯,四顾道:“怎地不见六爷?”
“可人有孝在身不便出席,六爷在房间照看。”方旭答道。
丁寿晓得那次以后,可人对自己是能避则避,当即一笑,不再多言。
方旭随即再次为丁寿引荐宋中,宋中虽对崔百里一事仍有芥蒂,碍着方旭也不好发作。
“这位是……”方旭介绍到坐在宋中身侧的女子时,顿住了,显然也不识得。
宋中刚要开口,那女子已经开言:“小女子展青丝,倚红楼的老板娘。”
“这倚红楼是……”卫铁衣迟疑道。
“一间青楼。”展青丝神色淡淡。
方旭风月浪子,对此不以为意,卫铁衣眉峰拧作一团,丁寿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年轻老鸨,柳眉杏眼,双峰高耸,做鸨儿可惜了,应该挂牌接客才是。
“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看着众人探询眼光,宋中一口饮了杯中酒,苦笑道:“我离京后没什么生意,便四处买醉度日,一日在倚红楼饮酒时遇上了前来闹事的天幽帮帮众,顺手帮青丝解了围。”
“从他们口中得知,天幽帮主司马潇传令帮中八大护法与天地幽冥四堂主南下夺宝,我担心可……”
宋中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展青丝,才继续道:“担心你们的安危,便也一路南下,恰巧在这里相逢。”
丁寿从梅惊鹊那里听说了司马潇的来历,得魔门秦九幽、杜问天两大高手亲传,身手必是不凡,便问道:“那司马潇武功如何?”
“不在陈士元之下。”卫遥岑轻声道,“陈士元创立青衣楼,野心勃勃,欲以十三楼主分镇十三行省,与司马潇曾约战天柱山,这一战胜负不知,但青衣楼扩张之势顿遏,与天幽帮划江为界,互不相犯,此番天幽帮首先逾矩,不知今后两帮如何相处。”
“这便麻烦了。”方旭捶案道:“如今强敌环饲,单青衣楼总楼主陈士元武功已非我能敌,若再来个司马潇,前途堪忧。”
“诸位都是江湖俊彦,何必妄自菲薄,青衣楼也只有一个陈士元,至于天幽帮——,今日诸位不也看见了。”丁寿笑道。
想到今日天幽帮落跑的情景,大家会心一笑,方旭道:“左冲虽性子谨慎,身手却不弱,天幽帮的其他人么,听闻天堂堂主陆一舟武功不在他之下,至于冥堂堂主么,声名不显,身份成谜。”
“那凌家庄已近在咫尺,诸位还担心什么,丁某先预祝几位马到功成。”丁寿举杯相敬。
正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际,忽听旁边房里商六一声怒喝。
几人闻声迅速赶至可人房内,见商六肩头血迹斑斑,可人已是不见,商六一指开了的窗户,“是青衣楼的人,可人被劫走了。”
众人穿窗下楼,见几个方向都有人声惊叫,对手竟是分路而逃。
“铁衣照看六爷,我们分头追。”言罢方旭身子已然跃起,朝一方追去。
宋中也施展轻功向另一方追了下去。
丁寿不紧不慢地转过街角,看了看客栈墙角的暗记,他能这么快带着卫遥岑找到镖局,皆是因有常九暗中留下的标记,有这样追踪高手在,他何苦费力奔波劳碌。
看了墙上暗记,丁寿一愣,随即展颜,好一招灯下黑。

客栈对面有一间灯烛店,许是生意不好,早早的落了板,这是一间老字号了,街上行人也不予在意。
此时店后的一间斗室内,一身红裙的杜云娘一脸煞气,对着瘫软在地上的可人阴笑道:“小姑娘,识相的把日月精魄交出来,免得活受罪。”
可人脸色苍白,“日月精魄还在客房里,你逼死了我也是无用。”
“哼,老娘如今的确不敢单身再返回去,不过没关系,将你炮制一番再从方旭手里换也是一样,老娘先将你死抱着的这劳什子打烂。”言罢上前一把夺过可人从不离身的骨灰坛,可人上前要夺,被她脚尖踢中穴道,倒地不能动弹,眼光中满是焦急之色。
“咦”骨灰坛到手杜云娘便觉得份量不对,左右摆弄一阵,“卡巴”一声,打开一个暗盒,里面摆放的赫然就是日精月魄两块玉珏。
“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丫头倒是鬼道,知道这丧气的东西无人愿碰,却便宜了老娘。”杜云娘得意笑道。
可人焦急难捱,上次被丁寿发现镖车夹层中的日月精魄后,她便将之藏入凌安骨灰中,衣食住行从不离身,没想到今日还是被人发现,难道天不助凌家。
“这位姐姐有什么高兴事,可否告与丁某共乐。”
一个声音在杜云娘背后响起,杜云娘一个激灵,头也不回,红裙扬起,一双秀足向后连环踢出。
连环十二腿全部落空,杜云娘惊诧回身想看清对手何人时手上又是一轻,那装有日月精魄的骨灰坛已经被人夺走。
杜云娘惊惧扭身,见一个蓝衫公子背对着她,站在可人身旁。
丁寿拿起一块玉珏,仔细端详了下,似乎在看有无破损,最终满意的放了回去,忽觉一股阴柔气劲袭向背后灵台穴,也不转身回避,天魔真气自然运转护住背后。
杜云娘看自己一掌明明拍中那小子灵台穴,却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随后一股反震之力反将她逼退数步,掌骨疼痛欲裂,不由心中大骇。
丁寿转身,眼带寒光,冷冷道:“看来今日非逼某杀人不可了。”待看清杜云娘相貌,眉头不由一动。
杜云娘如今已知道自己武功与人相去甚远,若不小心,堂堂九尾妖狐今日就得交待在这,眉头一转,计上心来。
“呦——公子,奴家刚刚不过想试试公子身手,您生这么大气干嘛,瞧瞧,人家心肝被您吓得砰砰直跳。”媚眼连抛的前行数步,杜云娘将身躯紧贴他后背,吐气如兰。娇声软语的在他的耳旁吹了口气。
丁寿觉得背后一团松软,引得心中一热,斜眼看她粉面桃腮,风情万种的样子,笑道:“真地吓着你了?”
“可不是么,您摸摸着。到现在还砰跳不止呢!”娇哼腻语声中,已伸手解开了对襟大衫,往下拉扯,立时露出了雪白柔滑的双肩,扯住他手掌贴在饱满圆挺欲跳出主腰的双峰之上。
丁寿手指捻动,感受那对丰乳在手掌中不断变幻形状,惹得杜云娘鼻腔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唧,一双玉手在丁寿肩膀揉按,“公子好结实,奴家真是爱死了……啊!!!”
丁寿出手如电,刹那间连点了杜云娘八处穴道。
杜云娘惊疑不定,“公子这是何意?”
“没事,前几日吃了点亏,疑心较重。”
丁寿举起杜云娘刚刚还在自己身上按摸的双手,摘下她右手的戒指,轻轻一按,一枚钢针弹了出来。
“女儿家行走江湖,总要有些防身之物。”杜云娘强笑。
“说得对。”丁寿认同,一手拔下杜云娘头上发簪,乌云散落,十几枚银针坠地。
扯下杜云娘腰间罗带,不理外泄春光,丁寿细细摸索,发现几处凹凸,显有药包隐藏。
“这防身之物还真多啊。”丁寿嗤笑。
“如今真的没有了。”杜云娘一副坦诚状,随即“哎呀”一声。
丁寿一把将杜云娘推倒,摘了她两只弓鞋,一按鞋底,两柄蓝汪汪的短刃从鞋尖露出。
耳环里藏了两枚毒针,凤钗之内暗藏机括,连绛色主腰下面都搜出了一卷天蚕丝,打量着如同白羊般的杜云娘,丁寿道:“说吧,你和那个杜翩翩什么关系,长得像不说,鬼花样都是一个套路。”
杜云娘咯咯笑道:“原来是翩翩那丫头坑了亲娘,真是该打。”
“哦!”丁寿一惊,杜翩翩已是二十六七的年纪,这女子看上去三旬有余,原以为二人是姐妹,却没想到是母女。
杜云娘犹自荡笑,虽不能动,一双狐媚细眼却皆是春意,水汪汪的似有无穷魅惑。
丁寿看得心中一荡,随即警醒,“你懂媚术?”
杜云娘倏然色变,本想今日身陷险地,且施展媚术,引得这小子体会销魂滋味,说不得还能倒采元阳,功力大增,她九尾妖狐阅人无数,这小子毛还没长齐的年纪还不被她迷得颠三倒四,手到擒来。
未料自己的狐媚之术刚刚施展,便被对方警觉,杜云娘芳心中不由打起鼓来,武林中不乏采阴补阳的邪门功法,若这小子精通此术,今日胜负未知。
杜云娘思前想后,银牙一咬,还是决定搏上一番,即便力有不逮,起码这小子体会了销魂蚀骨的滋味,不会辣手摧花,可以保全性命。
随即杜云娘声音更加挑逗妩媚,喘哼连连,媚眼眯张,“什么媚术,奴家不晓得,只是看了公子,忍不住春心荡漾……”
声媚入骨,杏眼含波,引得丁寿心底一阵躁动,打量着如柔玉雕凿而成的丰盈肌肤,丁寿嘴角轻轻勾起。
“如此,二爷成全你。”丁寿抬手拍开了杜云娘身上穴道。
盈盈一握的蜂腰款款扭摆,杜云娘如蛇一般攀缠在丁寿身上,“公子虎威不凡,奴家就是死在……啊!!!”
浪笑之声忽停,杜云娘垂首看到刚刚自己从他衣摆间掏出的勃然巨物,足有常人两倍之巨,手中两拳相握还多出个紫红肉龟的硕大肉棒,感受着那份火热坚挺,惊地她檀口大张。
“可是怕了?”丁寿淫笑。
“嘻嘻,奴家怕死了。”
杜云娘一声媚笑,蹲在丁寿身前檀口大张,竟将圆如鸡蛋的菇头一口含住,舌尖挑动,舔吮得滋滋有声。
丁寿一边感受着下身舒爽快感,细细打量杜云娘有如柔玉雕凿而成的丰盈肌肤。
一双圆滚饱满的双峰不停的颤晃着,盈盈一握的蜂腰扭摇欲折,如同两瓣蜜桃的玉臀缝中,乌黑一片的阴毛被穴间不断渗出的淫液粘在肌肤上,使得被两片肉唇包夹紧密的粉嫩肉缝,若隐若现。
丁寿双手时而抚摸挺翘的玉臀,时而抓捏垂而不坠的双峰,在柔细的胸腹蜂腰间来回滑动。
此时的九尾妖狐已然鼻息渐粗,喘哼连连,媚眼眯张,突然挺身而起,扶着丁寿仰躺在地上,修长的玉腿微抬跨坐在他的身上,那一蓬乌草中已是洪水泛滥,纤腰轻扭将胯间肉缝顶在粗胀发亮的肉棒上,只听“哎哟”一声,粗巨之物已然被吞入了大半。
“啊……公子……你真好……好强。”
丁寿只觉胯间之物被湿润温暖的感觉紧紧束裹得甚为舒适,而且穴壁内嫩肉尚不断的蠕动夹吸,使胯下肉棒生起一股舒爽感觉传布全身,体内真气毫无阻碍自动流转,使得他跨间之物更为硬挺。
杜云娘自然也已感觉到体内的肉棒更为粗挺充涨,顿时心惊得以为他已开始施展采补异功,因此毫不怠慢的开始施展淫媚之功。
“好公子……厉害……舒服……奴家要死了!”
阵阵轻哼呻吟、荡语淫叫之声,不停地由她口中响起,玉臀抬起扭动更加迅疾,夹、吸、蠕动更为激烈,使得丁寿惊喜的享受这美妙滋味,如今他所历诸女中多为良家女子,瑞珠床技不凡,却也只是青楼间床笫本事,比起杜云娘的狐媚阴功还是差了一筹,倩娘天生名器,却又无这番狂野异趣,见她疯狂如斯,乐得静躺享受。
杜云娘将阴功暗中施到三成,眼见丁寿不为所动的含笑享受,因此便逐渐增功,不知他是否真的毫无所觉,不但不加制止双手更是在她身上来回游走,于是贝齿轻咬朱唇,芳心一狠,立将功力提至十成,狂猛的扭摇夹吸……
丁寿只觉她玉臀挺坐扭摇愈来愈用力,而体内花心处蠕吸之劲愈来愈强劲,身上舒爽感也愈来愈激烈,天魔真气运转愈来愈快,竟有突破三层境界之势,因此兴奋激动得连连笑道:“好……你……好……不要停,愈快愈好……”
九尾妖狐闻言心中一惊,但随即毫无顾忌的施展出全身木事,恍如狂涛巨浪中的小舟激狂的颠簸耸动,而且愈来愈激荡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丁寿也不时的望向两人膀间,只见自己粗大肉棒,被杜云娘不断的挺坐吞没,时隐时现,眼前所见刺激的他也开始连连高挺臀部迎合,次次皆尽根而入,惹的杜云娘浪叫不绝。
阴阳采补之术吸取对方精元,只待对方关开气泄,便可尽吸获益,然而最怕对方定力与合气之术皆高出自己,玉津先溢,则元阳尽归女体;玉闭坚精,则元阴皆入男身。
天魔极乐大法本就是将道家房中术,密宗欢喜禅各门秘术合而为一,丁寿修炼的天精魔道更是朱允炆在阴山枯坐五十年所创,堪称世间采补之术的克星。
杜云娘施功半个多时辰,尚未能使丁寿玉关松动,自家则被激畅之感笼罩,阴关浮动,芳心惊惧中急忙顿止,平息定气,以免元阴泄出。
身下的丁寿却是淫笑一声,“既然你累了,那就由我来吧。”
芳心一凛,尚未曾开口回答时,倏然身躯凌空而起,竟已位置互易的仰躺地面上,而丁寿腰身狂送猛挺,次次尽根而没,深顶花心,而每次顶到花心不立刻退出,反而在花心上一阵研磨才再次抽送。
杜云娘心知已难停歇调息固止阴关,只得提聚十成的阴功以逸待劳扭摇夹吸,期望先摄出丁寿元阳。
然而不到片刻,便被他迅疾如战鼓,次次深顶花心的粗长肉棒,顶刺得酥麻之感逐渐涌升,而且提聚的阴功竟也被挺刺疾顶之势冲得其逐渐散消,再也难以平息固守。
九尾妖狐自从修炼狐媚阴功吸取了无数男子元阳,但至今尚未曾精关松动泄过元阴,如今被他的狂抽猛挺,菇头马眼内散发出的丝丝热气肏弄的已然是全身松软,鼻息粗喘,阵阵娇哼呻吟,淫声浪语,响不绝耳……
“公子……大力点……不行……来了……”
倏然杜云娘螓首连晃,双手连连乱拨乱抓,腰身弓挺而起,玉臀如磨盘般的狂扭摇挺,一阵阴精狂泄而出。
丁寿被她泄身后如此激狂之态,惊得挺动之势顿止,感觉到她体内激冲出一股液计,使得巨物浸泡得甚为舒爽,忍不住那种快感酥麻渐消的失落感,于是再度迅疾耸挺冲刺,顿时使得她高潮尚未息止,便又再度被勾出难以忍受的激狂,已然难以自制的荡呼浪叫连连,不知身在何处了!
丁寿又耸挺连连近小半个时辰后,只觉一阵心悸颤抖,不自觉的更是凶狠抽送,次次尽根而役,接而一股尿意,火热的元阳冲射而出。
早已狂泄四度,神智迷茫,呓语呻吟且全身颤抖不止的杜云娘突被火烫元阳激射深处敏感之处,委时被烫得浑身一颤美目大睁,四肢如八爪鱼般的紧夹他的身躯旋扭不止,终于又是一股精华倾泻而出……
丁寿站起身来,一手紧搂住杜云娘纤腰,一手托住丰臀,此时的九尾妖狐全身汗水,因快感余波刺激的娇躯偶有悸动,无力的吊挂在他身躯上,昏昏沉沉的享受着方才泄身的快感。
杜云娘自从修炼狐媚阴功至今,从未玉关松动,如今面赤声颤,其关始开,魂飘天外,神智迷茫,如临太虚幻境之中,如痴如醉,回味着那种有生以来首次尝到的激狂美妙滋味。
丁寿受气吸津,暗运真气,惊喜的发现天魔真气已入第四重兜率陀天境界,吸光黄人瑛二十年处子元阴都没达到的事情竟然方才不知不觉完成了,虽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及时填补阴关,将杜云娘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丁寿拍醒了杜云娘,“你走吧。”功力大增,二爷没了杀心。
魂游天外的杜云娘清醒过来,回味适才有生以来首次尝到的美妙滋味,泫然泣道:“公子,奴家一入江湖便误入歧途,数十年来声名狼藉,至今才知为女能得如此妙境,方晓以往光阴皆是虚度,若公子不嫌奴家老丑,奴家愿为奴为婢服侍公子左右,只求……只求公子有暇垂怜一二。”
丁寿知道杜云娘所言不虚,房中之术有大利于女子养生驻颜,张衡之妻因修炼得法而有少容,能以姿色迷人;嬴政之母行房中秘术,年愈半百还能连生两子;武则天古稀之年落齿重生;汉宫飞燕中年仍妙如少女,但若无称心道侣,与平常男子合气不仅味同嚼蜡,还会气血淤塞,百病丛生,只得退求其次,以量补足,终究落入魔道,为天下不齿。
看着杜云娘梨花带雨,丁寿心中一软,“起来吧,爷收了你就是。”
闻言杜云娘破涕为笑,赤着身子跪在地上行礼,“奴婢杜云娘拜见主人。”
一对雪白双峰随着行礼波动不停,看得丁寿口干眼热,准备拉起她来再度大干一番,忽听得一侧地上鼻息咻咻,暗道声坏了,一时忘了这边还有一位呢。
可人原本见有人搭救,先是一喜,待看清来者面目又转喜为忧,这人说不清是敌是友,无行浪子确是稳稳的,不由忆起在客栈被他轻薄的情景,心中又羞又恨。
可那二人未有几句话的功夫竟然在她面前做起那羞人事来,那女人还不知羞耻的为他解衣,天哪,随着裤子脱落一条粗黑巨物猛然从他衣袍下弹出,羞得可人赶忙闭上了眼睛。
可人虽混迹青楼数日,却是为了引方旭入彀,楚云馆又远离其他行馆,对勾栏中的风流事哪里知晓,虽是凌泰的未婚妻,碍着凌泰痼疾缠身,两人间关系也止步于耳鬓厮磨,未曾再进一步,如在安阳那样与丁寿唇齿相接已是破了她的底线,如何再能直面二人丑事。
未几,那边一阵怪异的滋滋响声不断的传入可人耳中,使得她心中好奇的斜目窃望。
可是眼见之下,顿时羞得双颊发烫,胸如鹿撞,只见杜云娘跪伏在他胯前,螓首低垂至他胯间,檀口大张含吮著一根似乎能将她小嘴撑裂的粗巨之物,呸,那淫妇怎么不嫌脏,竟敢用口舌舔吮男人厌物。
只见在她贪婪的含吮中,那巨物被舔吸的嗦嗦作响,一手握住棒根,一手托住乌黑阴囊,轻轻揉弄,螓首一进一退的套吮不停,忽的一进,双唇紧贴至套弄棒根的纤纤玉指上,将粗巨之物几乎尽根吞吮,可人见她喉咙间似乎突然被巨物顶的突起一节,发出“咕咕”之声。
许是一下吞的狠了,只见她螓首猛地后退,使得那根粗巨之物全然脱出朱唇外,呼呼的喘了口粗气,可人只见那根沾满杜云娘口水的粗挺之物足有近尺,青筋暴露,顶端那个紫红发亮的圆头则是涨得如同鸭蛋一般。
未等可人惊诧完毕,杜云娘已迫不及待的推到丁寿在地,伸出玉腿跨坐在他身上,将那毛茸茸水淋淋的阴部对准那鸭蛋般圆头身子一扭,“哎呦”一声吞下大半,那声音像痛苦却更带着欢愉。
随后见那雪白的身子不住前挺后耸,左摇右晃,从可人的方向看去,被那雪白丰润的身子挡着,看不清丁寿表情,却恰巧可见二人交合处,从杜云娘高高耸起的臀部向下看去,正看见她全部张开的蜜穴不断吞噬着丁寿的昂然巨物,每次杜云娘抬起身子都看见她腔内鲜红嫩肉随着粗黑巨物一同露了出来,每次坐下又仿佛被顶到了云端般颤抖不停。
可人再次紧闭起了眼睛,可是眼不见,那淫声浪语却不断的进入耳中,“咕叽咕叽”的水声及“啪啪啪”的撞击声一下下的撞击着她的心房,让她浑身发热,她想夹紧双腿,却因穴道被制无法动弹,洁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都快浸出血来,想要用疼痛对抗外界的刺激和内心越来越高涨的情欲,忽然胯间一热,仿佛一股水喷了出来,无力地松开贝齿,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头脑一片昏沉的可人耳边终于不再响起交合的靡靡之音,缓缓睁开双眼,不由红云扑面,那杜云娘不着衣物跪在地上行礼也还罢了,那人却没着下裳站在眼前,害人之物翘立晃动,看得人脸红心热,再想起方才他们做的事,可人连鼻息都重了起来。
丁寿站在可人面前,不由发愁如何处置,按他本意真想采了这朵鲜花,奈何大局着想,镖局中商六人老成精,遥岑心思灵透,方旭更是浪子班头,若是失了处子元红,难保不被这些人看出端倪,他一路上这番苦心经营的君子表象就被人拆穿了,可若是就这么把人放回去——姥姥,二爷岂会做这等赔本事。
抬手解了可人穴道,“可人姑娘速速回去,莫让贵友担心。”说完将凌安骨灰坛放到她的面前,却将夹层里的日月精魄取出。
“你,你要做什么?”可人惊道。
“物归原主啊,莫不成姑娘真把这物件当成自己的了,上次安阳客栈曾有言在先,只限那次网开一面。”丁寿理所当然道。
“公子留步,可人……愿……愿再奉上皮杯。”说完可人低下螓首,连脖子都羞红了。
看着脸泛红霞的可人,丁寿淡淡道:“在下谢姑娘抬爱,奈何如今的难处不是一杯皮杯能解得了的。”
一指杜云娘,又向胯下摇晃挺立的肉棒一指,丁寿道:“刚才伺候的不错,若是能帮爷把火去了,这玩意就归你了。”
杜云娘闻言又惊又喜,未等开口就听到一阵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中,“骚蹄子,陪爷演一出戏,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传音入密”,杜云娘心头大骇,这功夫和千里传音一样,都需要内功极为精湛方能使出,这位公子到底什么来路,随即心中又喜,庆幸新寻了这样武功高强的靠山。
“哟,那奴家谢过公子了,放心,奴家必定让您满意。”杜云娘扭动腰肢,将那丰乳肥臀抖动的肉浪滚滚……
丁寿扭头看向可人,她娇颜上无一丝血色,决然道:“你若想让我做对不起泰哥之事,我情愿一头碰死。”
“在下也无意为难,奈何修炼内功怪异,今日连番恶斗,岔了真气,以至气血下行,若不能及时宣泄元阳,恐有爆体之患。”二爷谎话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打。
“公子莫要和这丫头磨牙,连男人都不知为何物的雏儿怎比的奴家会伺候人,这日月精魄还是给奴家留着吧。”杜云娘吃吃笑着,将那一团软肉贴在丁寿胸膛磨蹭,一只手下探握住肉棒缓缓套动。
可人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想着自己若做了丑事如何对得起凌泰,一边又想起凌安为了日月精魄命丧京城,凌泰被病患折磨生死两难的样子,再看向丁寿闭目享受九尾妖狐服侍的模样,狠狠心道:“公子当真只需宣泄元阳即可无恙?”
“姑娘也当知道在下是公门中人,寻回日月精魄是本职所在,若非事关性命如何敢以皇家之物作为交换?”幸好可人不懂武功,若是换见闻广博的卫遥岑在此,丁寿还真不敢用这扯淡的理由。
可人想此言许是不假,暗道此人虽好色无耻,毕竟镖局一路多蒙他帮衬,若是有了好歹,岂不堕了长风镖局和凌家庄仁义威名,银牙一咬,“公子且住,可人愿帮公子,但需公子答应一事。”
丁寿喜道:“姑娘请讲。”
可人未开言脸色绯红,“可人……自当帮公子……疗伤,但公子需恪守礼仪,不得触碰于我。”
丁寿看向自己揉弄杜云娘玉峰的双手,尴尬一笑:“这是自然。”
可人一脸肃穆的蹲在丁寿身前,看那狰狞之物直指面门,粗如儿臂,青筋环绕,紫红肉龟硕大油亮,湿淋淋的带着二人方才交欢时的淫水,不由羞臊难当,心中默念:“为了泰哥,为了逝去的大哥,为了重振凌家庄……”
吸一口气,终于定下心神,一双纤手伸出,把那肉棒上下轻轻握住,左手轻握棒根,右手圈住巨棒中部,双手之上还有好大一节,连同菇头未能握住;巨棒上根根青筋爆胀鼓起,那紫红色大龟头大如鸡卵,上面淫光闪闪,一只独眼有如炫耀示威一般轻微张合,再看他小腹间阴毛虬结,肉棒之下两颗肉卵,血丝尽现。
虽心中不断打气,事到临头还是羞愧难当,只得侧过脸去,不瞧这昂然丑物,学着方才杜云娘的模样借着棒身淫水来回套动。
被这冰凉玉手上下齐动,丁寿搂过九尾妖狐,一手搓揉胸前峰峦,一手顺着光滑脊背而下,没入高耸臀丘之内,杜云娘也是曲意逢迎,伸出丁香小舌啃咬他的耳垂,不时向他耳内吹进丝丝热气,勾的二爷心痒难忍,搓揉力度更大,下身巨物更是坚挺。
可人怎知男人一泄之后二度更为持久,她又未历人事,谈何挑弄手法,只是单纯套弄撸动,直累的她两臂发酸,额头见汗,也未见丁寿有出火迹象,原本蹲地的双腿早已酸胀难忍,只得跌坐在地,却离那胯下丑物更远,套弄起来更是不便,“公子,且……躺下,方便侍侯。”
丁寿如今也是憋的难受,依言躺下道:“姑娘若再不尽心些,在下恐把持不住。”原本是说丁二爷会化身小怪兽,做下禽兽之举,可人却会错了意。
可人只觉得手中肉棒更加粗壮,棒身下精管突突跳动,以为果如他所说将要真气爆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眼中珠泪又不争气的落下。
杜云娘一声娇笑,螓首从与丁寿的口舌纠缠中脱离,转而向下,几与可人俏脸碰到一起,手指拨弄着他腹间黑毛,在那菇头顶部马眼上轻啄了一口,“早说了由奴家来就好,奴家的舌功十八绕必能让公子去火。”
看到杜云娘一脸得意,伸出猩红舌头向着那肉龟裹去,若是由她帮丁寿出了火,自己甘损名节伺弄多时的苦不是白挨了,如同母鸡抢食般,可人不及细想,一口便将那紫红菇头噙在嘴里,直涨的她唇角欲裂,一股腥气直冲顶门,想要吐出却看到一边笑意满满的杜云娘,仿佛等着她出丑好接力而上,可人也是倔强性子,否则当日就不会单身入行院布下美人局,看杜云娘眼中的讥嘲之色更是激起了她好胜之心,两手只是握着棒身继续撸动,鼻翼呼呼扇动,香唇死叼着肉龟不放。
可人也是冰雪聪明,举一反三的伶俐人,也觉得自己这样傻傻含着有些不对,忆起适才杜云娘的样子,螓首缓缓下垂,奈何才进去一小半便感觉顶住了喉咙,难以寸进,缓缓退出,口中香舌轻轻一卷,不经意的扫过马眼,丁寿舒爽的身子一抖,可人马上就知道刚才误打误撞中了,当下含住肉菇头,灵动小舌就如小猫饮水般来回滑动不停。
杜云娘伸出玉手拨开可人被汗湿贴在鬓间的散发,可人只是不理,待香唇凑到她耳边轻咬她的碧玉耳坠,她也恍如不见,九尾妖狐紧贴玉面,轻轻娇喘道:“小妹子,姐姐下面的淫水味道如何啊。”
可人这才想起嘴里所含之物是从何处拿出,不由一阵反胃,“波”的一声,香唇与巨龟分离,侧在一边干呕不停。
杜云娘嬉笑一声,将肉棒抢在手中,将那菇头一口吞下,螓首下压,在可人惊讶的眼光中,把那粗大肉棒全部吞进,直到鼻尖没入那丛乌草,才长退而出,鲜红舌头围绕菇头龟棱滑动一圈,最后在马眼一扫而过,舌头灵巧妙用看得可人瞠目结舌。
九尾妖狐含住肉龟,两腮内陷,用口内吸力不断夹吮,爽的丁寿闷哼连连,暗道这老货别坏了二爷大事,抬眼间那丰隆雪臀在左手边触手可及,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的杜云娘一声痛呼,吐出肉棒,转首幽怨的看了丁寿一眼,那边可人趁机一把抢过,学着方才杜云娘样子舌尖在龟棱打转,然后脸颊内陷,配合双手套动,吞吐肉棒不止。
杜云娘得意的以眼神示意,丁寿明白适才是故意做样子教给可人口技,点头赞许,可人学的倒快,吸咂的声声作响,唯独深喉之事非旦夕可得,最多吞入一半便恶心欲呕,记得方才教训,任再难耐也绝不松口。
一声娇笑,杜云娘翻身跨在丁寿胸前,用那堆雪玉厮磨他的小腹,舔舐他两条大腿内侧,酥痒感让丁寿无所适从,见那满月般的肥臀近在眼前,伸出食中二指,向那泥泞肉缝掏挖了进去。
“嗯——哼——”下身传来的刺激让九尾妖狐也已沉醉其中,伸出香舌轻舔可人手口没有顾及到的棒身,螓首一探,让过可人直接含住了阴囊中的一颗卵蛋,在口中品咂一阵,吐出又换另一颗,周而复始,滋滋作响。
丁寿一边把玩肥臀浪穴,小腹享受软肉厮磨,棒身被两只纤手套弄不停,菇头与阴囊在两个香腔中浸泡,受用无比,拇指按住杜云娘两片肉唇间的黄豆大突起,突发奇想的将天精魔道功法由指尖使出。
“哦————”杜云娘扬起雪白脖颈,感觉胯间快感阵阵不间断的袭向心头,腰臀一阵剧颤,春潮滚滚喷出,丁寿偶发新招,继续使力,短短盏茶功夫,九尾妖狐梅开六度,美得昏死了过去。
丁寿将杜云娘软瘫的身子翻到一旁,“可人姑娘,某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再不出火,恐碍性命,那时说不得只有劳烦这位了。”说罢在九尾妖狐翘臀上拍了一下,魂游天外的杜云娘鼻腔中只发出“嗯”的一声轻哼。
如今可人已累的唇麻腮涨,又被淫靡气息弄得脸红耳烫,两腿间方才也跟着杜云娘不知湿了多少次,闻言两眼迷茫道:“那便如何才好?”
丁寿喘息道:“姑娘可尝试双峰夹柱,许能让在下出的快些。”
见可人懵懂,丁寿两手握住杜云娘丰满双乳往中间一推,示意了一番,此时可人脑子已不如往日爽利,晓得后竟然也不辩解,真的开始低头解扣。
粉色对襟立领长袄脱去,便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身子,胸前峰峦用白叠布层层裹住,仍然可见一抹深邃乳沟。
丁寿不想看上去窈窕瘦弱的可人竟有如此乳量,见她要含羞解去裹胸,开言止住道:“莫要再解衣了,免得在下把持不住。”
不想这好色之徒竟有此言,可人心中暗道:“此人虽品行不堪,倒也算言而有信,且晓得为自家着想。”当即将那粗大肉棒从裹胸下伸入,那物实在巨大,穿过峰峦叠嶂,仍有余地直直顶向她小巧下巴。
因被裹胸束缚,两乳嫩肉挤压的更加紧密,丁寿忍受不住自行挺腰耸动,因可人刚才一番动作乳间已是滑腻腻一层香汗,又赖棒身上香津玉液,耸动的甚是便利,甚如同穴中抽插般有“滋滋”摩擦声。
可人用双手推紧玉乳,帮着夹送,却被他屡屡顶到下颌,看着那恼人紫龟,檀口大张一口咬住,让他进退不得,随后捧起双乳上身来回滑动,丁香缭绕,多管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乳酥胸已被肉棒摩擦成粉红颜色,感到丁寿身子一抖,口中肉棒一下暴涨,随后一股略带腥味的液体喷射而出,直直打到嗓子眼里,吓得可人连忙松口,随后看到一股白浆从独龙怒目中再度喷出,溅射到粉面云鬓之上,射的可人发怔失神,对紧接其后的一股白浆连躲避都忘了,待回过神来,才想起刚才进到嘴里的浆液早已咽进腹中。
旁边响起一声娇哼,缓过神来的九尾妖狐慵懒的支起身子,看向二人,可人原本不迭的擦拭身上,看到杜云娘瞧来,示威般将玉面上的一滴液体缓缓用玉指抹掉,狠狠心,将那指头含进了嘴里,得意的扬起了下颌……




第六十章、星魂现世

凌家庄,位于九江城南,东临鄱阳,南望庐山,风景秀丽。
曾几何时,此处也是武林一处盛地,各方豪杰络绎不绝,一派之首迁延驻留,但自老庄主凌腾蛟去世后,可谓门可罗雀,那块“天下第一庄”的牌匾早已为后人摘下,供奉在祠堂之内。
此时凌家庄后堂之内,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盘膝坐在一蒲团上,一手持念珠,一手持转经筒,闭目默默吟诵密宗“大藏经”,一名管事轻轻走近,“二老爷,夫人和长风镖局的人来了。”
诵经之声顿停,青年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地说道:“有请。”
端坐大堂主位上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骨灰坛,凌家庄主人凌泰长叹一声将之放在桌上,转身对客座上的众人道:“此番多赖诸位送可人及大哥返乡,历经一路风波险恶,凌泰铭记于心。”
方旭等人谦辞推让,凌泰正吩咐安排酒宴,为众人洗尘,有下人匆匆来禀告,“唐门唐知节前来拜庄。”

凌家庄外一处山梁上,丁寿举目遥望庄内,白少川缓缓走到他身边,不发一言。
丁寿回身看了他一眼,“人都到了?”
折扇轻摇,白少川一如既往得云淡风轻,“各方神圣俱至,只看丁兄如何破局。”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图穷匕见,想要浑水摸鱼怕是不成了,好在提前准备了份大礼。”

此时的凌家庄大堂内,剑拔弩张。
凌安之死虽因锦衣卫夜袭镖局之故,究其根源还是中唐门暗算在先,更休提迎宾客栈内欲将众人斩尽杀绝的一番布置,此时再见,分外眼红,卫铁衣便率先拍了桌子。
“唐知节,你还有脸来此?”
唐知节早已不复从前仪表,一身粗布短衣,连帽子也没有一顶,满面风霜狼狈不堪,词锋却没有丝毫退让。
“凌家庄又非长风镖局,凌二爷尚未发话,几时轮到卫大少做主了?”
“你——”卫铁衣怒火上撞,待要出手被卫遥岑牵手拦住,唐知节话说得不错,此处毕竟是凌家地方,该由凌泰发话。
“凌、方、卫三家世代交情,长风镖局更是对凌家庄恩深似海,义重如山,凌某能做主的事,他们自然也能做。”凌安声音很轻,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这话说得漂亮,便是初次相见的宋中也暗自点头,这凌泰绝非俗辈。
唐知节也未料到凌泰如此说法,稍稍一怔,随即笑道:“好好好,此处倒只有唐某一个外人了,凌二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唐某有要事相商。”
“不必,凌某对在座几位无事可瞒。”凌泰道。
“事牵尊驾生死大事,请凌二爷三思。”
听唐知节说得郑重,方旭与卫遥岑对视一眼,“凌兄,我等暂且回避。”
“方兄少安。”凌泰阻住方旭,斜睨唐知节,“四先生,你若不说便请自便,今日凌家有贵客在,不宜动兵,家兄之事,待凌某有暇定要往蜀中讨还公道。”
唐知节面上青白不定,有心一走了之,却没这个底气,此番无令出川,两房损失惨重,若再空手而归,老太君那里断不会轻饶了他。
踟蹰一番,唐知节打算认栽了,“算是唐某枉做小人,凌二爷,唐某与你做笔交易,日月精魄分润我一份。”
“我算是知晓唐家堡如何屹立于江湖百年不倒了,原来靠的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宋中戏谑道。
唐知节也不应对这番挑衅,一瞬不瞬地盯着凌泰。
凌泰捻动手中念珠,轻声道:“四先生凭的什么?”
唐知节露出笑意,凌泰不将话说死,看来事有可为。
“泰哥,这等卑鄙小人的话如何能信?”可人急声道。
凌泰不理可人,只是看着唐知节。
唐知节知晓此时不是故作姿态的时候,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客厅茶桌上,为避嫌还退开几步。
凌泰当着众人面打开层层包裹,发现其中是一块古拙璞玉,几人相视一眼,皆是面露疑惑。
“唐四先生,这是何物?”
唐知节面露得意,负手立在堂中,“凌二爷以为得到日月精魄便大功告成,殊不知此物才是其中关键。”
凌泰轻咳一声,“愿闻其详。”
唐知节才要细说,忽听蓬的一声,窗户破裂,一条灰影飞入大堂,方旭抢上前将遥岑护到身后,宋中快剑出鞘,那人袍袖一卷,已将剑势带到一旁,抢步而上,直奔桌前。
凌泰迎面一掌拍出,那人一手将桌上璞玉抢在手中,单手迎上,嘭的一声,凌泰退后两步,那人轻咦一声,不再耽搁,双足点地,向屋外跃出。
唐知节匆忙扬手,数枚毒蒺藜脱手而出,未等其破片散开,那人大袖舒卷,将毒蒺藜尽皆笼进袖中,甩手一震,只听袖中噼啪一阵脆响,几十枚碎片坠落于地。
“天下第一庄,不过尔尔。”不屑一笑,那人纵身而起,转眼飞出高墙。
“贼子,哪里走?”那块璞玉是唐知节全部希望,岂能任人夺走,当下也不顾其他,尾随而去。
须臾之间,那灰衣人避剑,抢玉,对掌,震碎毒蒺藜几乎一气呵成,众人竟连他的真容也未曾看清。
方旭皱眉道:“凌兄,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来夺,可见那物并不简单,其中会不会真有隐情?”
凌安双眉紧攒,“方兄言之有理,我也忧心其事。”
突然一个庄丁快步上来禀告,“二老爷,天幽帮总护法左冲前来拜庄。”
又一个庄丁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青衣楼总楼主陈士元前来拜庄。”
凌泰放声大笑,许是牵动肺气,随后又大声咳嗽了几声,“自家父仙逝,凌家庄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吩咐一声,“大开庄门,迎接贵客。”

唐知节发足狂追,前方人影不疾不徐,总是与他保持十数丈距离,让他还保持着一线希望。
到至一片荒野,灰影停下脚步,待到唐知节追到近前,冷冷道:“你是唐门中人?”
唐知节呼呼喘气,“知道就好,唐门复仇,不死不休,识相的把玉珏还给我,此事便可一笔揭过。”
唐知节情急之下没有细想,现在才想到自己与人武功相差太多,指望唐门名号能让来人有些忌惮。
那人哈哈大笑,“我在庄中不便杀人,是担心坏了少主的谋划,既然你小子追了出来,老夫便与你了了阴山的旧账。”
“阴山?你是谁?”阴山与唐门有关的唯有五十余年前的那场武林浩劫,唐知节骇然问道。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银须白发的慈祥老者,“唐四,可识得老夫?”
“你是梅神医?”唐门用毒杀人,梅家庄解毒救人,唐知节还真和这位杏林国手打过几次交道。
“神医?错了。”梅退之连连摇头,高声吟道:“悬壶难济苍生苦,回春未救自家身。梅落繁枝千万片,惊煞前朝秦越人。”
“圣手魔医梅惊鹊!!”唐知节怪叫一声,倏忽而退。
“还走得了么?”梅退之呵呵一乐,如影随形,紧跟而上。
唐知节再不藏私,双手连挥,空中各色暗器飞舞,如暴雨倾盆,分四十六个方位笼罩梅退之。
“好一个满天花雨。”
梅退之不退反进,不见如何动作,一身宽袍已然在手,恍如磨盘般抖动旋转。
只见一团黑影霍然临近,唐知节瞳孔陡地放大,发出了一声惨叫。




第六十一章、无意酿祸端

凌家庄内,群豪毕至。
天幽帮来人不多,除了左冲和地幽二堂主及剩下的六位护法,只有三十余名帮众。
青衣楼却声势浩大,众楼主及各自麾下舵主帮众上百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陈士元入内。
凌泰站在堂前,面对院中群豪,不卑不亢道:“凌某自问和青衣楼与天幽帮都没什么交情,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陈士元自重身份,左冲可不顾忌,“凌兄明知故问,吾等此来只为日月精魄。”
“凌某要是不交呢?”
“那今日就少不得血洗凌家庄。”一个威严声音响起,牟斌率领数十名锦衣卫堂皇而入。
凌泰皱了皱眉,今日对手来的越来越多,属实麻烦,示意可人等不会武功的女眷退入后宅,朗声道:“凌家庄声威虽不及以前,可也容不得人来撒野。”一声令下,几十庄丁持械涌进。
陈士元看了场中一圈,一挥手,“动手。”
数百人立即混战一起,几方势力纠结,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厮杀一处。
可人、遥岑与展青丝躲入后堂。
“可人姑娘,强敌来袭,你的东西需要妥善保管。”展青丝提醒道。
可人觉得有理,又想万一混战中莫再损了凌安骨灰,便从中取出日月精魄想找一妥善之处收藏,急切间却又不知何处安全,急得在房中跺脚。
“小姑娘,把东西交给我,不会难为你们。”一个跛脚驼子从佛堂帷幔中转出。
看着驼子手中的独脚铜人,卫遥岑蹙眉道:“青衣楼第五楼楼主铁背驼龙史百岁。”
“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见识,乖乖交出来吧。”史百岁狞笑着伸手向可人怀中抓去。
忽听耳后生风,史百岁人虽驼,身手却不慢,一拧身,让过偷袭的一柄宝剑,细看来人五十开外,双眼深陷,瘦骨嶙峋。
“陆一舟,你他娘找死。”看来二人也是旧相识,史百岁摆起独脚铜人就向那人头顶砸去。
见二人纠缠在一起,可人三人快步走出,刚到庭院迎面却是一个手持流星锤的汉子,那人更不废话,直接链子一抖,一柄铜锤已如流星般向可人袭来。
三女惊叫失声,眼前一道身影挡在身前,叮当,噗的一声,那汉子被自己的流星锤砸的脑浆迸裂而死。
“丁某护花来迟,姑娘受惊了。”还是那不变的坏笑,此时却让可人与卫遥岑多了分亲切。
听得叱喝声临近,丁寿眉峰一皱,催道:“随我来。”欲带领几女躲过战团。
“几位哪里去?”陈士元手持飞廉,横在路前。
丁寿也不废话,抢身上前,便是一掌拍出,陈士元错身回手一刀反撩丁寿手臂,丁寿攻势不变,只脚下天魔迷踪步法变换,转至一侧,陈士元惊咦一声,退开一步,狂风刀法随后卷上。
“你们快走。”陈士元武功之高出乎丁寿预料,催促几女先走。
三女闻言便绕开二人,在过月亮门时,展青丝脚下不慎,“哎呦”一声绊倒在地。
遥岑急忙矮身搀起展青丝,却听身后一声娇呼,转身看可人委顿于地,天幽帮总护法左冲不知何时已将装有日月精魄的匣子抢在手里,施展绝技魅影迷踪步,窜向前厅。
陈士元当即舍了丁寿,向前追去。
丁寿却俯身看向可人,关切道:“如何,伤势可重?”
可人见他竟能舍了日月精魄不追而关注自己,心中稍有感动,想起那日二人间的荒唐事,不由羞道:“不碍事,快追日月精魄。”
遥岑见可人面色古怪,还道她伤了暗处不便言讲,也开口道:“这里有我和青丝姐姐照料,无须挂心。”
丁寿点头,也向前追去。
再看前院,已是乱战一团。
萧锦堂的断魂枪迎上了卫铁衣的盘龙棍,宋中被陆少卿截住,唯有方旭在青衣楼几名楼主纠缠之下仍是左穿右插,游刃有余。
那边左冲被凌泰拦住,凌泰人虽有恙,手上功夫却不含糊,身法轻灵,掌势刚柔并济,左冲几番施展魅影迷踪步,仍是无法脱身。
“左护法休慌,我来助你。”天堂堂主陆一舟突然出现,剑身血迹殷然,看来那位铁背驼龙境况不妙。
陆一舟脚踏九宫步法,纵横进退,往返奔走,身似游龙,与左冲合斗凌泰。
凌泰不慌不忙,双掌一圈,将陆一舟也纳入圈内,一边紧守门户,不给陆一舟可乘之机,另一边则全力抢夺日月精魄。
左冲怀中抱着匣子,动作不便,在凌泰抢攻之下左支右绌,忽然感觉自身背后被杀机笼罩,不寒而栗,再也不顾体面,贴地一滚,躲了出去。
原本在他身侧的陆一舟则首当其冲,虽将九宫剑法舞得风雨不透,却还是被这一击震退七步,口角噙血,踉跄站稳。
陈士元伫立当场,冷冷的看着左冲,“交出日月精魄,饶你不死。”
巨大的压力让左冲呼吸都困难起来,不由左右观望,寻觅出路,但察觉自身气机已被陈士元锁定,似乎无论哪个方向都逃不出陈士元出手一击。
心惊胆战下左冲终于崩溃,颤抖着捧出匣子,忽然仿佛有一股巨大吸力,将匣子从他手上倏地吸走。
扭头再看那匣子已经在一脸邪笑的丁寿手中。
“擒龙功!”陈士元讶异说道,这年轻人给他惊讶太多了,原本以为那日必定命丧唐门,却逃出生天,刚才照面间竟能一招逼退自己一步,如今又使出了少林擒龙功,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丁寿懒得与他解释天魔手吸字诀与少林擒龙功的异同,浑不在意周围强敌环饲,自顾打开匣子,周边人都看见那武林至宝日月精魄静静摆列在匣中,不由眼光热切。
“后生可畏,东厂添了如此干将,本官回京后定要向刘公公贺喜。”牟斌缓缓走近,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向匣子抓去。
“在下当不得牟大人谬赞。”丁寿躬身施了个半礼,却自然而然地将那一抓躲开。
牟斌脸色一变,“这日月精魄乃是先皇御赐小女之物,既已寻到却不物归原主,难不成东厂要纠结匪类谋夺宝物?”
“牟大人言重了,御赐之物现于江湖颇令人费解,东厂之人身负皇差,自不敢懈怠,从江湖草莽中寻得内府珍宝唯有送回京城听候发落。”
牟斌冷笑一声,“牙尖嘴利,本官不与你作口舌之争。”身形一晃,已来到近前,一掌切向丁寿抱匣右臂。
丁寿身形一转,滑开五尺,迎面陈士元刀出如风,分袭上中下三路。
丁寿足尖轻点,一跃而起,避开刀锋,眼前赫然出现一条身影,乃是凌泰,凌泰双掌环切,直削丁寿两肩。
人在空中,丁寿无法作势避敌,顺手将匣子向外一推,凌泰立即变招抢匣在手。
落地后凌泰不及高兴,牟斌已是一掌拍来,凌泰举掌相迎,砰地一声,牟斌身形一晃,凌泰后退数步。
还未站稳,白衣神剑陆少卿的长剑已如白虹贯日刺向凌泰后心,当的一声金铁交鸣,方旭半途将陆少卿拦下。
那边陈士元刀势横卷,奔向凌泰,凌泰咬紧牙关,一掌拍在刀身,虽止住刀势,却也虎口出血,借这反震之势凌泰倒纵而退。
甫一落地,牟斌又欺身而上,一掌斜切,另一掌一圈一托,拍在匣底,匣子瞬间被拍到空中。
刹那间四条人影腾空而起,丁寿与陈士元身形最快,却在半空对了一掌,各自横飞而出,谁也未曾讨得便宜。
凌泰眼见牟斌身形快过自己半臂,抬手一记劈空掌,将那匣子又击高了两丈。
此时那匣子已飞到五丈有余,江湖中绝无人能一跃至此,众人运气调息,只等那匣子落下再度出手。
却见牟斌身形在腾起之势将竭之时,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回旋,硬生生又拔高了两丈,将那匣子抢在手中,随后身形又是一转,矫若游龙,斜飞出圈外,让准备出手的众人又扑了个空。
“梯云纵!”吐出这三个字,凌泰又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在场众人不由大惊,谁能想到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是武当派的高手。
“休走”,“留下来。”两声大喝,陈士元与丁寿齐齐出手。
陈士元出手便是天地三绝刀,漫天刀影,无边刀浪,向牟斌席卷而去。
牟斌身形后纵,一手抱匣,一手连挥,将半途的帮众、庄丁乃至锦衣卫不断向陈士元掷去。
那些人被牟斌一抓制住穴道,然后被当作肉盾抛出,眼睁睁见着自己被刀轮卷成碎肉,只见凌家庄内,血肉横飞。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绞碎十三个无关人等后,陈士元攻势已尽。
牟斌不及得意,身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暗劲袭来,丁寿双手分使破字诀、劈字诀猱身而上。
身形左拧右转躲开破字诀,牟斌侧身之势稍慢,劈字诀已印向肋下,急切间牟斌身形一矮,想用肩膀硬抗这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那一掌未打中牟斌,却鬼使神差的打中了他臂下抱着的匣子,原本杀声震天的凌家庄突然安静下来。
只见漫天碎粉,随风飘扬,须臾间,那人人拼抢的武林至宝已经飘逝不见,丁寿呆呆站在那里,看看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一脸错愕。
“哈哈哈……”没想到率先打破安静的竟是牟斌,他仰天狂笑,“打得好,打得好,本官倒要看看,这御前官司刘瑾他怎么打!”言罢带人出庄离去。
陈士元一声冷哼后,青衣楼众人也离庄而去,天幽帮众自也不再停留。
原本在庄外望风的白少川走至近前,看了看周遭情景,叹道:“丁兄……”
丁寿强颜道:“白兄有话但说无妨。”
“趁着督公绝杀令未下,你还是趁早亡命天涯吧。”




第六十二章、早朝诡辩

京师,东厂。
丘聚拍着桌子叫道:“早说这小子初来乍到,不宜过早担当重任,如今倒好,不但都察院咱们的人漏了底,还反惹了一身腥,赶快命人把他做了,待牟斌回京禀告皇上,咱们就说这事都是那小子贪功心切,一人所为,推个干净。”
刘瑾不置可否,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背手踱到廊下。
谷大用看了一眼刘瑾,圆脸上的小眼睛转了转,开口道:“毕竟是东厂的四铛头,推是怎么也推不掉的,真要办了他还会寒了下面猴崽子的心,将来做事谁还肯出死力,不如……”
谷大用偷眼瞄了瞄刘瑾,老太监脸上不喜不怒,正在逗弄廊下鸟笼内的金丝雀,“不如暂且问罪下狱,先给这小子点教训,万岁问起的时候就说正在清查缘由,待这风头过了,再找个由头让他出来戴罪立功,督公,您看这么处置如何?”
刘瑾还是没有说话,拿出象牙签子挑着鸟食一点点的给鸟喂食,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喂完了鸟儿,刘瑾拍了拍手,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碗开始品茶。
二人走到近前,互相看了一眼,“督公,到底如何处置您老倒是给个章程。”
刘瑾用眼皮夹了他们一眼,“无三……”
柳无三躬身应是。
“把前阵子那小子让计全带回来的信给他们瞧瞧。”
柳无三给二人取过一封信,丘聚一把抢过,两人凑在一起展开信来,待读完信后,丘聚脸色一变,谷大用奸笑道:“这小子,真他妈坏!”

“臣牟斌具本上奏,臣治家不严,遗失御赐之物,恳请陛下治罪。”
牟斌的声音在奉天门内回荡,与一般人所想不同,明代的朝会并非在三大殿之首的奉天殿内,而是在紫禁城最大的宫门奉天门内举行,每日拂晓文武百官需到门内上朝,商议国事,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御门听政”。
奉天门面阔九间,进深三间,汉白玉基,重檐歇山,门前陈设铜鼎四只,左雄右雌铜狮一对,威武凶悍,不过如今高坐御座上的人却没有半分威武之气,睡眼惺忪的翻看着牟斌递上的奏折,也是难怪,早朝这活儿受罪的并不只是文武大臣,皇上一样要早起,对于十四五岁正是嗜睡年纪的小皇帝而言,是难为了些。
随手翻了翻,懒得看完的正德实在挨不住了,“知道了,把御赐之物丢了是吧,唔,太不小心了,赶紧找回来,再说治罪的事。”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哈欠,小皇帝的眼睛都开始迷蒙了。
看着皇上起身要走,牟斌沉不住气了,昨晚上跟内阁几位大佬商量了半宿,就打算今天发力把东厂扳倒,正事还没提呢正主就走算怎么回事,急切道:“启奏陛下,臣原本已将宝物寻回,奈何内官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刘瑾派遣东厂爪牙丁寿勾结江湖匪类,寻宝之时便处处阻挠在先,待臣夺回宝物后更出手毁宝于后,且言多讥诮,刘瑾及其党羽所为欺人太甚,恳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正德闻言又坐了回来,他对牟斌谈不上好恶,毕竟是先皇留下的臣子,丢了御赐宝物能找回来最好,他真懒得操心,可涉及从小把他带大的刘瑾却不能不慎重了。
站在文官首位的内阁首辅刘健向后排的官员中扫了一眼,户部郎中李梦阳会意而出,“启奏陛下,内监刘瑾等小人蛊惑圣聪,朝野早有非议,东厂番役横行不法,海内皆怨,今牟斌以锦衣亲军指挥使之职尚遭番役构陷折辱,厂臣之势滔天,可见一斑,臣请陛下将刘瑾等阉宦缉拿问罪。”
六科言官又出班数人附议,此时刘健躬身道:“先皇留老臣等人辅政,近日宵小逢君,臣心痛切,无颜见先帝于身后,乞赐骸骨,告老怀乡。”
小皇帝闻言忙宽慰道:“刘爱卿何出此言,先皇知朕年幼,留三位先生辅政,岂可因小故而弃朕,那刘瑾,刘瑾……”念叨了几句,却还是下不了处置刘瑾的狠心。
“臣刘宇有事启奏。”都察院右都御使刘宇又走出班来。
正德一阵头疼,都御史戴珊老病,都察院由右都御使刘宇代掌,怎么六科言官不够,十三道御史还要凑个热闹。
刘健花白眉毛皱了起来,前番御史张禴参奏的事刘宇声称一时失察,本来打算除了刘瑾后就好好梳理下都察院,此时这小子要搞什么幺蛾子。
“刚才之事皆为牟大人一家之言,为免偏听,请皇上宣刘瑾上殿自辩。”
“对对对,宣刘瑾上殿,看他怎么说。”正德忙不迭对伺候在身边的司礼监掌印王岳说道。
不多时,刘瑾来至奉天门,跪倒恭请圣安,正德将牟斌参他之事一说,老太监当时便面露惶恐,喊起冤来。
“臣刘瑾自接掌东厂以来,夙兴夜寐,不敢辜负圣恩,月前得知消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之婿邓通将御赐之日月精魄赠予他人,臣恐是有人恶意中伤命官家眷,故遣人详查,未想竟是实情,遂布置东厂番役务必追回宝物,怎想遭此诽谤,万岁爷爷,臣冤枉啊!”
“一派胡言,既是护宝,那为何毁坏宝物?”牟斌知道扯出女婿自己一万个没理,一口咬死毁宝之事。
“牟大人何出此言?宝物已然追回,安然无恙,请皇上御览。”刘瑾随即命小内侍呈上玉匣,转献小皇帝。
“不可能,此物定是仿造。”牟斌叫了起来。
“牟大人少安毋躁,此物已经内廷匠师鉴定,确系百年古物,与宫中秘档所记的日月精魄分毫不差。”刘瑾细声细气地说道。
正德皇帝朱厚照看匣中摆放的日月精魄不由开怀,宝物无恙老刘就没什么事了,这个什么日月精魄就赐还……,等等,日月精魄,小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刘宇,朕记得都察院曾经上过一份奏本,关于日月精魄的。”
刘宇点头道:“皇上圣心广记,御史张禴曾上奏,有京城豪富邓通色令智昏,将御赐宝物日月精魄赠予青楼女子,藐视圣恩,欺君犯上。”
口中赞赏,刘宇心中却在嘀咕,有八成可能皇上压根就没仔细看那份手本,发回的批语只有三字“知道了。”
竟把御赐之物送给妓女,正德皇帝当即拍着桌子嚷道:“牟斌,那邓通便是你的女婿吧,你们翁婿二人好啊,一个拿皇家之物狎妓,一个诬陷同僚脱罪,你们眼中还有皇家脸面么,刘瑾,事情原委你早已查明了吧,为何方才不明说?”
“这,毕竟邓通所为实是不雅,在朝堂上谈及此事恐怕……,臣想为朝廷及牟大人留些体面。”刘瑾垂首道。
“听听,这才叫老成谋国,牟斌,你翁婿二人犯如此之罪,朕要将你……”
“陛下,牟斌不过是追夺宝物心切,以至于出了些许误会,事出有因,此事始作俑者乃是其婿邓通。”弘治皇帝留下的另一位辅政大臣李东阳开口道。
“所言甚是,那邓通乃一介商贾,重利轻义,蝇营狗苟,不知朝廷法度……”谢迁谢阁老再一开口,正德就知道今天的事一时半会完不了。
弘治皇帝留下的三位内阁辅政大臣,刘健果敢决断,李东阳长于谋划,谢迁能言善辩,也就是世人所说的“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谢迁吐沫横飞,从《史记食货列传》再到白居易的《琵琶行》,最后扯到宋朝宋无的《商人妇》,总而言之,商人重利轻别离,都不是什么好玩意,牟惜珠所嫁非人,乃天下第一苦命女子,牟斌爱女心切,为婿所累,情有可原,罪魁祸首只有邓通一个王八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朱厚照听得脑仁儿疼,“好了,爱卿的意思朕懂了。”不懂都得装懂,就为换个耳根子清净,“如此,便将邓通……”
“皇上,邓通之错老臣也有家教不严之罪,老臣愿代婿受过,请万岁开恩,给他一条生路。”牟斌郑重跪倒。
谢阁老鼻子差点气歪了,老夫这嘚啵嘚啵半天,口水都干了,好不容易把你父女摘干净,你又一个跟头扎进去了,少个女婿怎么了,你父女白捡那么大一份家业不好么,这帮武臣真是不足与谋,还是和科举出身的读书种子交流起来方便。
听了牟斌请罪之言,朱厚照倒是冷静下来,这老儿难得有舐犊之情,开言道:“其罪可诛,其情可悯,牟斌教婿不严,廷杖三十,将牟斌与邓通下诏狱戴罪思过。”
牟斌随即被大汉将军架出午门,脱去官服,绑伏在受刑用的长凳上,牟大人对受廷杖倒是不太担心,锦衣卫除了缉捕之事,这宫中站值的大汉将军和行刑廷杖的也都是锦衣校尉。
这些人都是祖辈开始就吃这碗饭的,从小练习廷杖本事,在青石板上垫块豆腐,什么时候一杖下去石板碎裂而豆腐不破,才算出师,用的都是阴劲,受刑之人能皮肉未伤而骨断筋折,反过来,也能让你看似血肉模糊,回到家里上完金疮药连疤痕都不留。
牟斌趴在长凳上,想着是哪一拨人过来行刑,突然眼前出现一双白色官靴,勉力抬头,看到的是丘聚那阴恻恻的狭长脸颊。
“呵呵呵,平日里没少受牟大人照顾,今天咱家特意讨了差事来报答一二,来呀,伺候好牟大人。”
牟斌左右一看,廷杖行刑的竟都换成了东厂的人,这些人也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会的手艺他们也会,牟斌不再多言,默默运起真气,护住全身,眼睛死死盯住丘聚的鞋尖。
各行都有自己的暗规,廷杖也是一般,若监刑官脚尖外分,便是“用心打”,那么受刑人不过是皮肉之苦,若是监刑官脚尖向内,便是“着实打”,那么受刑人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
丘聚一声阴笑,官靴鞋尖向内一闭,牟斌心中长叹,看来今日要拿命赌上一番了。
包有铁皮倒钩的栗木槌头高高扬起,啪的一声击下,牟斌疼的混身一颤,咬牙未出声,施刑的番子顺势一带,连皮带肉就从牟斌身上撕下一大块,随后又是一杖,啪啪之声连绵不断……

“你是何时调换的日月精魄?”
运河之上,一艘民船船舱内,白少川和丁寿相对而坐,饮酒谈心。
“河南安阳客栈就已换过。”丁寿啜了一口酒,淡淡答道。
牟斌着急回去在朝堂上开撕,走的是官府驿道,他二人事已办完,自不用焦急赶路遭罪,隐去身份在运河北上商船中选了一艘搭乘,商船主人本钱不大,乐得多挣份银子,自无不允。
“那我等这一路南下辛苦所为何来?”
“演戏自然要演个全套,何况我也不确定换的是不是真的日月精魄,安阳时可人肯为我所挟,我只信了三分,后来在江边客栈可人被杜……咳咳,被青衣楼掳走,随身带的还是我做了暗记的赝品,我已信了五分,而为了换取这对假玉珏,那丫头竟然肯……肯那个,我便有了十分把握。”
白少川折扇轻轻敲打着身前矮几,“那你又何时仿造的日月精魄?”
“从白兄第一次出京便已开始,难不成白兄以为在下整日混在京中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么,日月精魄中内刻武功秘籍,仿造属实不易,幸好此物出自督公掌管的内承运库,尺寸大小记载颇为详细,银作局的匠师日夜赶制,待丁某出京时这赝品除了几处细微处外几可乱真。”丁寿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白兄还有何疑问?”
白少川沉吟了下,“只有一个。”
“但讲无妨。”
“豆豆是何人?”白少川一本正经问道。
丁寿:“…………”




第六十三章、家奴投效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开凿运河畅通南北,唐宋元明清皆受其惠,就因为开凿运河的隋炀帝杨广玩脱了线,后世的夫子们手捧着南方漕粮做成的米饭,提起杨广来,呸,昏君,说起开凿运河,啐,暴政。
这一日丁寿正与白少川在舱中饮酒,船身猛然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又停了,这一路已经停船十几次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到京城?”丁寿皱眉站了起来。
还未到舱门,梅金书已然现身,向丁寿恭敬施礼:“世叔,船主有事与您相商。”
看着年近四十的杏林名医恭恭敬敬的样子,丁寿一阵头疼,“金书兄,早就说过了,令尊不在时你我平辈论交,无须多礼。”
“长幼有序,父命不可违,世叔见谅。”梅金书恭谨的模样让丁寿没了脾气,不由回想与梅退之分别时的情景。

“这便是星魂?”丁寿摆弄那块平平无奇的璞玉,不说做工,便是玉质也远不如日精月魄。
“应当便是,否则唐知节不会如此笃定,欲以此物与凌泰作为交换。”梅退之一时也参详不透,蹙额说道。
将璞玉递给梅退之,丁寿疑惑道:“师尊坠崖,此物或许失落,但又是如何落入唐门呢?”
“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阴山幸存的几人与唐门皆无交情,此物怎会在唐知节手里?”梅退之皓首连摇,疑虑重重。
丁二爷对毫无头绪的事情懒得费脑子,当即道:“那就不要想了,小弟即日启程回京,先祝梅师兄早日康复,神功大成。”
“此番多蒙少主相助,星魂才可到手,此番回庄即封庄谢客,待内伤痊愈再出江湖,召集教中兄弟,助少主一统江湖。”梅退之多年心病即要祛除,也是老怀大慰。
“梅师兄,小弟如今效力东厂,已无意江湖争锋,一统江湖之说休要再提。”丁二爷可受不得江湖奔波之苦,何况如今魔教存下来的都是一帮老怪物,武功资历皆胜于他,天知道会不会俯首听命。
梅退之闻言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少主承主公衣钵,乃皇明正统,岂是燕逆伪明后嗣可比,且寄身伪朝权宜一时,待伤愈我父子再助少主重登大宝,还大明一个朗朗青天。”
“你他娘练功走火入魔把脑子烧坏了吧!连你那傻儿子算上归了归齐四个人,没事造反玩,反的起来么!”丁寿腹诽不已,脸上还得带着笑:“此事须从长计议。”
梅退之倒是认了真,“京城龙潭虎穴,少主孤掌难鸣,且让金书随同入京,有事也可照应一二。”
丁寿懒得跟他扯皮,转过话头道:“此番日月精魄一事牵扯各方,牟斌必遭皇家所恶,倒是那凌泰失却了治病的机缘。”
“呵呵,什么身染沉疴,病魔缠身,在凌家庄与那小子一交手便察觉不对,凌家小子分明是练了日月精魄以至走火入魔,便是拿了日月精魄中的医术篇,对他也于事无补,不过多受几年活罪罢了。”梅退之不屑道。
联想到梅退之前番说过凌腾蛟拾到过他曾遗失的日月精魄武功誊抄,丁寿顿时明白了,必是凌泰也私下练了那誊抄的武功,以至于走火入魔,听传闻知道日月精魄还载有医术,便以为其中医术篇便是医治自身的妙方,才有了入京夺宝之举。
转念一想,丁寿又道:“不对,我与那凌安入京时曾有过接触,他绝没有练了日月精魄的武功,否则也不至轻易遭了唐门算计。”
见梅退之不语,只是冷笑,丁寿顿时明了,即便亲兄弟也不见得什么都可拿出分享,可怜凌安为了自家兄弟命丧京城,到死都是一个糊涂鬼。
“梅师兄,日月精魄你可有完整的誊抄?”
梅退之一怔,“自然是有,不然也不会轻易将日月精魄献入内宫。”
丁寿微微一笑,“可借小弟一用……”

思绪转回,看着比自己大了近两轮的师侄一副认真的样子,丁寿苦笑道:“有请。”
船主是个三十余岁的徽州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伙计,对着丁、白二人欠身道:“二位公子,实是抱歉,小船不能前行了,二位的船钱小的一并退回,请多担待。”
“为何?”丁寿对这一路上和和气气的南直隶船主印象不错,嗯,还有他身边的两个小伙计,透着一股伶俐劲。
“唉,公子有所不知,小的这船灯草去年一路送到京城,抛去人工船费原本能挣个几十两银子,可如今这还未过镇江,就多了七八道税卡,继续北上还不知道多少关卡,小的赔不起啊,还不如如今就将货物推到水里,空船返回,这趟折了本钱和工费,好歹还少赔些税钱。”船主唉声叹气道。
“那这一路许多商船难道都要自毁货物空船而回么?”丁寿指着窗外如织货船问道。
船主苦笑不语,白少川低声道:“这些船上打着官旗。”
丁寿举目望去,果然,这些船上都打着某某指挥使,某某知府,甚或侍郎尚书的认旗,一艘艘的货船全被洗成了官船。
“我大明商税三十取一,虽说低了点,可这税卡也未免太多了吧。”丁寿看着大摇大摆逃税的货船郁闷道。
白少川一声冷哼,“这都是沿岸地方官府自己设的关卡,交给朝廷的百中无一。”随即扫了一眼愁眉苦脸的船主,“若是只运的灯草的确如你所说,你这船里夹带的私盐为何没算进去?”
这船主也实在小瞧了东厂的手段,要连船货底细都没摸清,他们才不会冒失登船。
船主闻言一惊,脸上现出一股厉色,身后两名小伙计也不多言,从衣内各掏出一柄解腕尖刀,准备合身扑上。
还没等二人动弹,哎呀一声叫,两人持刀手腕已被梅金书刁住,手上一拧,尖刀落地,梅金书脚尖向前一点,那船主环跳穴一麻,扑通跪在地上。
“二位官爷饶命,小人实在没有办法,沿途税卡太多,小的又没有门路攀上权贵,若不夹带恐血本无归,小的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啊!”以为碰上了巡盐官兵,几十岁的汉子声泪俱下。
“东家别求他们,当今朝廷苛法多如牛毛,干什么都犯禁,百姓养不活自己,不贩私盐做什么,逼急了老子还要去闯海!”一个白净面皮的小伙计气哼哼地说道。
“阿直别胡说,几位官爷,他只是一时意气,绝没有闯海的意思。”另一个稍显斯文的小伙计急声阻止同伴。
那个船主磕头如捣蒜,“官爷,这小子自己胡说八道,和小人没半点关系,小人从未想过触犯海禁啊。”
丁寿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初生牛犊的小伙计,“闯海,你想怎么个闯法?”
“大海者,商海也,大明硝磺丝绵等物在日本、暹罗、西洋诸国获利何止十倍,觅利商海,贩货浙江、福建、广东之地,与沿海之人同利,其必心向我等,为保商海路畅,尽击沿海之寇,于公,为国捍边,于私,获利无穷,这样公私互利之事却因朝廷目光短浅而不行……”那小子侃侃而谈。
“住口,洪武二十七年朝廷已有严令: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尔为何物敢妄议朝廷法度。”白少川忍不住叱喝道。
那小子神色愤愤,“官绅豪富私造双桅巨舰下海商贸者不知凡几,为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丁寿倒是来了兴趣,这个时代难得竟有人能看出海上商机,这小子不简单,
“做海商也要本钱,你可有啊?”
“这……”那小子语塞,有本钱谁还在这贩私盐的船上扛活。
示意梅金书松开两人,丁寿从袖口中抽出两千两的银票递给两人,“今天的事碰上也是缘分,爷就下注押你一把,出两千两本钱,赔了算我的,赚了我占六成利,如何?”
两个小伙计对望一眼,齐齐跪下道:“小人王直(徐惟学)愿用性命陪大爷赌上一局。”
“这条路怎么走可有个章程?”
“小人同乡许家兄弟等已开始涉足海贸,打算用大爷这些银子作为本钱入伙,摸清商路后再谋其他。”
也算谨慎,丁寿当下与二人约定今后事宜就命二人即刻启程,至于这个东家,不跟也罢。
二人走后,丁寿扫了眼噤若寒蝉的船主,“这两人的根底你知道么?”
船主一顿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这二人都是徽州歙县拓林村人,那个王直家中有老母在堂,徐惟学家有哥嫂和幼侄。”
“家中有牵挂就好。”丁寿把玩着唐伯虎赠的“江亭谈古图”扇面的折扇,心中暗道:身死亏本也就罢了,千万别想着私吞,否则二爷灭了你们全家。
看了旁边还跪着的船主,丁寿道:“起来吧,爷不是巡盐兵,说说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已经吓得跟鹌鹑一样的船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运河讨生活不易,夹带私盐也是没办法,奈何前面新设关卡是盐丁所设,自己没有门路估计逃不了干系,所以打算回返,求大爷给条生路。
丁寿倒是不关心他的生死,只不过此时再寻条船费时费力,从身上掏出东厂驾帖递了过去,“拿着这个,继续北上,看哪个关卡敢拦。”
“东厂!”船主登时瞪大了眼睛,虽说这东厂中人不在官绅免税的行列中,但大凡懂点人事的谁会得罪这帮魔头,这东西可比那些官家认旗还要有用,自己买卖小寻不到靠山,若是能抱上眼前人的粗腿,那在运河上还不来去自如,当下打定主意,扯着嗓子喊道:“小人程澧愿投靠大人为奴,还望大人恩典。”
上赶着投效做家奴,丁寿倒是一愣,琢磨没事养这么一个闲人干嘛,旁边白少川一解释方才明白,明朝勋贵官绅都有优免特权,这权利不只自己有,家人奴仆都可以免税免役,所以乡间地主、城邑富商都有自甘为奴的,主家可收大量土地财富,奴仆借主之势也可大发其财,上下两利,唯一受损的就是大明朝那可以跑老鼠的国库。
既然是体制内的问题,丁寿也不反对特权一把,答应回京后就把程澧纳入奴籍,程澧欢天喜地叩首谢恩,庆祝自己卖身为奴的新生活到来。




第六十四章、倚红偎翠

货船有了东厂驾帖自然畅通无阻,一路无话,众人顺利抵京,丁寿与白少川立即回东厂复命。
“哈哈,做得好,原本只想网一只小虾米,没想到钓上一条大鱼,锦衣卫群龙无首,正是咱们掺进去的时候。”谷大用一见二人脸上笑得好像一朵菊花。
“都赖督公运筹帷幄,我等不过是略尽绵力。”白少川谦辞道。
“没想到牟斌有此担当,倒是小觑了这位锦衣亲军指挥使。”丁寿拧着眉头道。
“牟斌与后宫贵人关系匪浅,不会有性命之忧,趁这个时间,给锦衣卫换换血。”刘瑾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手道:“出来吧。”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拜见刘公公。”后堂转出一名三品武官单膝跪地施礼。
刘瑾指了指丁寿,“就是这小子,你还满意吧。”
石文义谄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公公手底下的人自然强过卑职手下那帮废物百倍。”
丁寿懵懂,“督公,这是……?”
“这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使石大人,明日你随他一同上任,锦衣卫被牟斌执掌近二十年,盘根错节,你去帮着清清野草。”
“那属下岂不是要调离东厂?”丁寿心中畅快,成天跟着老太监后面,名声什么倒是不在意,怕没有个好下场啊,脸上却是一副不舍状。
“哎呦,督公您瞧瞧,这小子还挺有良心,舍不得咱们呢,小子,督公可是给你弄了个指挥佥事的位置,可算一步登天啊,何况锦衣卫的人手可比东厂富裕得多,你自己想干的事也方便些,督公可是为你小子没少操心。”谷大用一旁大惊小怪道。
这倒没错,从个没名没分的四铛头变成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官面上的确是一步登天,丁寿准备低头谢恩的时候,刘瑾又开言了:“放心,四铛头的位置给你留着,如今你就是窜到天上去,身上也甩不掉咱家的印记。”
听着老太监不见喜怒的声音,丁寿心中一凛,的确,经过朝堂上那么一出,自己如今已经落实了阉党身份,只有借着刘瑾这道东风,才能越爬越高,哪一天刘瑾摔了下来,自己也必是粉身碎骨,不过老人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话赶到那里随口一说,还是自己心中所想露了相,有意敲打一番,丁寿心中惴惴。
待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刘瑾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华山那小丫头怎么回事?”
丁寿心中一阵腻歪,计全这小子忒不地道,背后给老子下绊子,故作惭愧道:“小子一时色迷心窍,给督公惹了华山派这个麻烦,实在……”
话没说完,一只冰冷的手将他下巴托起,刘瑾端详了他面容一会,看的丁寿直发毛,刘瑾随手又把他脸甩开,摇了摇头道:“脸颊红晕,双目尽赤,典型的阴阳不调,才多大年纪竟有色痨之虞。”
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刘瑾道:“回去歇息吧,一会儿给你送两个戏班的歌姬过去。”
“戏班?!”
“这世上有人爱名,有人贪财,自然就有人好色,家养个戏班招待客人方便些。”刘瑾翻看着手掌,不紧不慢地说道。
丁寿满腹疑云地退了出来,奇怪老太监为什么没怪罪自己给东厂找的麻烦,反倒慷慨赠婢,一抬头看到计全和常九正在院中闲聊。
“老计,兄弟多谢你将安阳的事报给督公啊。”丁寿皮笑肉不笑地过来打招呼。
计全一脸惶恐道:“四铛头,属下绝无他意,只想着禀告督公有个提防,毕竟华山是九大门派之一……”
丁寿挥挥手打断道:“知道你是好意,所以才来谢你啊,督公还怕华山那小娘们不够劲,又送给了我两个,就为这个改天也得专门摆酒答谢。”
说完话,丁寿便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计全一脸错愕,对身边常九道:“九哥,我真没有踩人上位的意思,只是想不到……想不到……”。
常九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却没说话。
“咱家也想不到督公为何这么死疼他。”
二人扭头,见丘聚双手笼在袖中,阴冷的双眼死盯着丁寿离去的方向。

毕竟一路旅途辛苦,丁寿一觉醒来已是申时末了,正觉腹中饥饿,听得门扉声响。
“公子可曾醒了,奴婢来伺候公子用膳。”声音清脆动人。
随着房门打开,两名豆蔻少女捧着餐盘走了进来,“婢子贻青(贻红)奉命伺候公子。”
丁寿见这两名少女一着青衣,一穿红裳,贻青脸蛋圆圆,细眉弯弯,小嘴似樱桃般鲜红透亮,又点缀了二排白玉般的银牙,显着一股俏皮;贻红则一张瓜子脸,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笑靥如花。
托起二人下巴,细细看了一番,丁寿邪笑道:“你们便是督公指给我的?”
看二人点头,丁寿笑着坐在桌旁,自斟自饮道:“那你们怎么个服侍法?”
两俏婢脸上一红,贻红道:“公子且用晚膳,婢子为您唱曲助兴。”
言罢取了一件琵琶,坐在凳上,手拨琴弦,恰似渔舟破水,波澜拍岸,唱的曲调是南戏弋阳腔,激越明快,让人精神一振,那边贻青含了一口酒,向着丁寿唇边度了过来。
丁寿手中一揽,将贻青横在膝上,凑着香唇便是一个长吻,弄得小丫头唔唔连声,酒水顺着香腮溢出,一双玉臂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脖颈,二爷手也未曾闲着,从翠罗裙下探入,直摸到大腿根,隔着轻薄布料似乎能清晰感受到那道肉缝,手指划弄扣摸,未几,一股热流喷薄而出,将他的手指都微微浸湿。
贻青俏脸绯红,感受到腰臀间被一坚挺火热之物顶着,直起身道:“公子自用饭,小婢帮您去火。”
“怎生个去法?”丁寿调戏道。
“贻红为您唱曲,婢子当为您品箫了。”
“箫?你还带了这东西。”
贻青摸着丁寿胯下,媚眼一抛道:“公子有此好肉箫,何必舍近求远。”
丁寿心中一荡,“如此甚好,且裸身献艺,让爷好好瞧瞧你们的身段。”
二女自不多言,各自除了衣服,贻红皮肤光滑细嫩,乳峰挺拨,两条修长玉腿交叠置琵琶于上继续弹奏,唯见一丛乌黑发亮阴毛浅露在交叉阴影处,勾人心痒,贻青肤质雪白娇嫩,玉乳高耸,乳头鲜红似樱桃,乳晕粉红诱人,小腹平坦,阴阜高凸,浓稀适宜的阴毛微黄卷曲恰到好处的贴覆在神秘的三角区域,蹲下身子轻轻解开丁寿裤子,“啊”的一声被弹跳而出的巨物吓了一跳,同样看到巨物的贻红也是一惊,手中琴音跟着一乱。
丁寿得意的拍了拍贻青后脑,贻青会意的跪在他的双腿中间,一双妩媚的大眼盯着眼前那根粗长肉棒,龟头紫红,独眼怒张,她贪婪地抓起肉棒含在自己樱桃小嘴之中,不住含吮舔吸,棒身上每一根青筋和阴囊的每一道褶皱都不放过,粉颈一上一下,小嘴一张一合地不停套弄,直弄得丁寿两眼微闭,胯下肉棒一涨一涨的,马眼里不时涓涓浸出清彻透明的粘液,很快又被红嫩的小嘴吮吸得一干二净。
熟练口技爽的丁二爷不能自持,向下一把按住螓首,直到香唇触及下腹肌肤,感受到菇头被一个紧窄的腔子死死卡住才住手,胯下娇娃不堪其苦,却发不出声,只将粉拳不住拍打丁寿大腿,丁寿手一松,才容得她吐出口中巨物,呼呼大喘了几口气,抹去嘴角香津道:“爷这阳物巨大,直要了婢子半条命去。”
把玩着美人椒乳,丁寿道:“哦?你们以前未曾遇到过这般尺寸的。”
“公子这天神般的人物,哪有人能及得上,就算偶有天赋异禀的,也不如您这火热挺巨,婢子一碰到身子就要化了似的。”贻青娇喘道。
招手示意贻红过来坐在自己膝上,闻着美人身上乳香,丁寿道:“那你们且给爷说说,以前都遇到过什么样的人。”
贻红眼神示意贻青继续吸吮套弄,自己则坐在丁寿膝上斟酒布菜,边伺候边道:“能有些什么人,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一次婢子伺候过一个将军,身子倒是蛮结实的,可那玩意竟是弯的,不及穴中痒处,却把肉腔子戳的生疼;还有一个什么副总兵,本钱倒是雄厚,足有七寸长,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把人家弄得不上不下,还得违心的夸他勇猛无敌。”
“就没有个时候久点的?”
正吸吮舔弄的贻青吐出肉棒抬头道:“怎么没有,一个地方的老提学,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先是一番吟风弄月,过了一会猛地把奴家扑到床上,足足弄了一个多时辰,将奴的小穴都戳肿了,他还是不停,最后竟得了马上风,好悬没把奴家吓死。”
“那人就这么死了?”丁寿来了兴致,还有这么奇葩的事。
“哪能啊,奴婢急用银簪刺他的人中,也不顾羞耻的大呼来人,幸好那日是谷公公作陪,就在附近,在他身上拍打了一番,才回过魂来,事后谷公公闻了他的酒杯,骂了一句,这么大岁数还服秃鸡散,不是找死么。”说到此处,想是想起当日情景,掩口而笑。
抚摸着二女光滑皮肤,“你二人倒是一身好皮肉,娇嫩光滑,如玉之质。”丁寿夸赞道。
贻青正用小手揉弄两颗卵子,闻言抬首道:“婢子哪算什么如玉之质,要是玉洁在此,才是真的肌肤如玉,满堂生辉呢。”
“哦,那个玉洁在哪儿?”丁寿暗想要是跟老太监再讨一个过来,会不会被认为蹬鼻子上脸。
贻红嗔怪的看了一眼贻青,将乳上樱桃塞到丁寿嘴里,“公子休听她多言,玉洁与我等不同,怕是刘公公都未必知晓,唉哟,疼……。”
丁寿用牙齿厮磨着乳珠,含糊道:“知道什么就快对爷说,别藏着掖着的。”
“她是被一个贩骆驼的客商卖到戏班的,听她言还是一个官宦之家出身,父亲姓周,好像是大同的什么官,因故下狱论罪,她和母亲谭氏被贬入教坊司,抄家时她偷跑了出来,半路认了个骆驼客做义父,却不想被贩到了京城……”
贻红还没说完,贻青不专心品箫,接口道:“刚到戏班的时候学艺还是刻苦,她诗礼传家,从小读书练琴,资质非婢子等可比,直到一日我二人被留下陪客,她方知道这戏班中人还要陪夜,趁人不备偷偷跑了,失了这样的好货色班主怕上面责罚,严诫向人提起。”
“他那娘亲叫什么名字?”
“叫谭……,对了,听她说叫谭淑贞。”贻青虽说多嘴,记性倒还不差。
谭淑贞,有机会倒要看看,都说女儿长相随娘,若是母亲长的不差倒是要找人寻寻这位周玉洁了。
“公子,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他人短于长,如今有我们姐妹在此,何必多想呢。”贻红晃动着玉乳娇嗔道。
“说得好,爷现在就跟你们论一论短长。”丁寿将贻红抱起,紫红菇头对准馒头般的小穴,一式“观音坐莲”插了进去。
“哎呦,好……好长……好粗,顶到嗓子眼了。”如同烧红铁棍般的肉棒插在贻红的肉穴里,被穴里的嫩肉紧紧的咬住,贻红的阴道也被撑得凸涨涨的,一股无法形容的刺激快感,迅速流遍了她的全身,又麻,又痒,又酸,花心上一股热流喷出,竟然一下就泄了身子。
丁寿却觉得冰火两重天,贻红穴心较浅,只插入了一大半,还有一小截棒身在外,上半截泡在腔子里温暖舒畅,却把下半截晾在外边,无奈下扶住纤腰,狠命向下,又多顶进去寸许。
“不行,公子,穿透了……”贻红一阵哀鸣。
正在不上不下的当口,丁寿觉得一条温暖灵舌在二人交合部来回舔扫,弥补了不能尽根而入的快感。
贻青一边舔舐棒根,另有玉手在丁寿会阴与阴囊间来回摩挲,爽的丁寿叼住一颗乳珠品咂,一手狠狠抓住贻红丰乳,猛捏乳房并搓弄乳头,腰臀配合贻红腰肢扭动来回上挺。
贻红被顶得媚眼翻白,娇喘连连,花心大开,血液沸腾,一阵阵瘙痒、颤抖,不停地扭动着肥白的屁股呻吟着:
“哎哟……哎哟……啊……啊……好舒服……死了……被顶死了……啊……啊哟……又顶上花心了……对……要丢了……喔……喔……美死我了。”
又是一股阴精直泄,一双玉臂,一双玉腿,再也不听使唤了,彻底瘫痪下来,娇躯软绵无力地伏在丁寿的身上。
丁寿忽地站起,一把将桌上酒菜扫到地上,将贻红放在桌上,拉起贻青,含着香舌用力吸咬,抱着翘臀往上一托,贻红配合的猿抱住他,鲜红肉缝向那紫红肉龟处一凑。
一声闷哼,因口舌被含住无法叫喊,贻青眼泪都要掉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小穴里,像有一条烧红的铁棍上下搅动,涨得她全身一紧,痛、麻、酸、痒、爽五味杂陈,她慢慢的扭动腰肢,转动屁股,丁寿也将头埋在她的双乳里,鲜红的乳头,有如葡萄大小,艳丽悦眼,使人爱不释嘴。
丁寿干劲愈高,不住抛送怀中玉体,每次都尽根而入,当菇头一连几下触到花心研磨时,贻青情不自禁的浪叫起来,挺起上半身,把丁寿搂抱更紧更紧,全身抽搐,汩汩阴精洒了出来。
不知道泄了多少次,贻青已经喊不出来,脸色也变得苍白,香汗不禁的流下,牙关紧咬,全身发抖,丁寿仍旧不知疲倦的抛送冲刺。
“公子,贻青不行了,再干下去会送命的。”贻红不知何时醒转,轻轻哀求道。
丁寿看了全身瘫软的贻青,将她放在榻上,转过身来,“她不行了,不还有你么。”
看着丁寿挺着长枪兴冲冲的奔来,贻红下身已经沉重的快没了知觉,只得口中推拒道:“不……婢子不行了……啊!”
丁寿已然分开玉腿,叩关而入,耸动起来……




第六十五章、北司争锋

带着肃杀之气的北镇抚司大堂,锦衣卫指挥同知以下,指挥佥事,镇抚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从堂上一直排到了院子里头,乌压压的一大片,尽是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个个神情肃穆。
“卫帅驾到。”门口拖长了声音远远传来。
石文义头戴乌纱,身穿虎豹补子的绯袍,束金荔枝腰带,脚踩黑色官靴,迈着方步,堂皇而入,丁寿同样打扮慢他半个身子,紧随其后。
大摇大摆的踱到正堂公案之后,石文义欠了下身子,示意丁寿坐他左首,丁寿暗中撇嘴,知道你对哥们身后那位大太监满怀敬意,可也不用这么着急表示,这缩脖哈腰的一下子算是把刚才摆出的官威丢个干净。
石文义尚不自知,撩袍堂上一坐,朗声道:“新官上任不来参见,牟斌就是这么掌管的锦衣卫么。”
几个散官闻言本想参拜,却被身边同僚拉住,眼神示意瞧向头前站立的呼延焘和齐元放。
呼延焘丑脸上不见喜怒,齐元放咳嗽一声,出列站定,“卫帅如何掌管锦衣卫,身为副使的石大人难道不晓得么,噢,属下忘了,自从几年前被行了廷杖后石大人一直告病在家,怎么屁股伤好了?”
堂下一阵哄笑。
“齐元放,牟斌已经下狱,如今某才是锦衣卫指挥使,你最好放明白点。”石文义恼羞成怒。
“牟大人虽被下狱,却未曾罢官,石大人想鸠占鹊巢还早了点。”齐元放寸步不让。
石文义双手向斜上方一拱,“皇上旨意,命某执掌卫事,尔等还想抗旨不成。”
“参拜上官自是应有之义,可这东厂的走狗凭何安坐堂上受我等参拜?”齐元放怒指丁寿。
“不错,锦衣卫内何来东厂之人,让他滚出去。”一众锦衣卫官佐大声起哄,群情沸腾。
石文义偷眼丁寿脸色,见未有不虞之色,才放下心来,自家晓得这位四铛头到锦衣卫名为帮忙可也有试探自己斤两的意思,若是镇不住这帮人,估计刘瑾也不在意换个人来掌锦衣卫。
石文义用力一拍公案,“肃静,而今丁大人乃本卫指挥佥事,今后大家份属同僚,尔等还有何异议?”
丁寿斜眼扫了扫石文义,爷们和你没仇啊,你这么说不是把火往我身上引么。
果然,齐元放怒笑道:“吾等官职都是累功而得,黄口小儿也配与我等同列,弟兄们,答应么?”
“不答应!”原本只是窃窃私语的众人聒噪起来。
“老子立大功三次,身受七创,才到了副千户的位置,凭什么这小子在老子之上。”副千户张彪率先喊道。
“不公,不公,我等伏阙诉苦去。”声音越来越大,众人皆是愤愤。
石文义心慌起来,若是闹到御前,不用别人,刘瑾估计第一个扒了自己这身皮,何况锦衣卫中还有一派勋贵官,这些小祖宗都是蒙祖荫授官,平时不来点卯,却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再起哄架秧,自己的仕途基本到头了,想到此,石大人一脸无助地看向丁寿。
丁寿缓缓站了起来,他倒不担心,这些人或许有觉得不公道的,但世上不公道的事多了,为这点事去伏阙,你丫先廷杖三十吧,只要以雷霆手段剪除头羊,这乱子自己就平了。
主意打定,丁寿眼神锁定了齐元放。
齐元放既然挑起乱子,自然有所防备,看到丁寿瞧向自己,微微冷笑,手已握住背后的月牙护手钩,只待对方动手,他便躲入人群。
不错,凭着本部衙门官吏任免,的确难以上达天听,可若是北镇抚司内斗死伤枕籍,就足够让皇上重视了,就是要让人知道,没了牟大人,谁也镇不住锦衣卫。
齐元放全部心神放在丁寿身上,只等他出手,却突然胸前一疼,一截利刃从背后穿心而过。
齐元放充满惊诧,透胸而出的利刃竟是同僚好友的镔铁判官笔,艰难的扭过头去,呼延焘的丑脸上还是古井无波。
“你……你……好……”扑通一声,齐元放死不瞑目,栽倒在地。
原本吵闹的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怎么也想不到身为牟大人爱将的呼延焘率先变节。
“齐元放不遵将令,犯上作乱,目无君上,已被正法,尔等还要效仿?”呼延焘冷冷扫视众人。
众人不言,神色慌乱。
呼延焘单膝跪倒,“属下参见卫帅。”
轰啦一声响,锦衣卫众官佐齐齐单膝跪倒:“属下参见卫帅。”
形势陡变,石文义一脸云淡风轻,大马金刀端坐堂上,“弟兄们辛苦了,都起来吧。”
“谢卫帅。”齐声应喝,声振屋瓦。
看着换脸比翻书还快的石文义,丁寿点头,这小子能当官。

刘瑾闭目斜靠在软榻上,听完丁寿的讲述,缓缓道:“锦衣卫的事你怎么看?”
“石文义算不上可造之材,连守门之犬都勉强,不过深谙官场之道,奸猾小卒而已。”
丁寿说出自己看法,“呼延焘所为倒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属下并不信他,想必石文义亦是如此,将整肃北镇抚司的差事派给了他,就是以观后效。”
揉着自己太阳穴,刘瑾缓缓道:“有这么个废物也方便行事,其他人么,也不用过于高估他们的忠心,只要你爬得够高,自然有人抢着来伏在你的脚下。初到锦衣卫可能没什么帮手,咱家给你物色了一个。”
拍了拍掌,一个褐色直身,尖帽白皮靴番子打扮的汉子低头而入,“属下拜见督公,参见四铛头。”
“杜星野!”丁寿看清来人相貌不由一惊,当日宁折不弯的七星堡主如今低眉顺眼,垂手而立。
刘瑾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今后你就跟着寿哥儿,听他的指派。”
杜星野俯首听命,刘瑾挥手让他退下。
看着丁寿探询的眼神,刘瑾轻笑道:“从老丘手里过了一遭,铁打的汉子也得熔了。”
丁寿了然,对这个成天阴森森看人的太监有了新认识,打定主意今后绝不活着落到他手上。
既然无事,丁寿打算告退,临出门刘瑾的一句话又让他差点没绊个跟头。
“收拾收拾,明天随我进宫面圣。”
“啊?!”
“皇上想看看被牟斌具本参奏的人是个什么德行……”




第六十六章、原来是你

见皇上,丁寿后世对这位正德皇帝没什么印象,不只是他,明朝的皇帝除了开国的朱元璋和靖难之役的建文和永乐,就知道一个歪脖树上吊的崇祯了,到了这个时空才对几位先帝有了点了解,还是乡间野谈,当不当真自己都没把握。
您说什么,历史没学好,大爷的,就是学得太好了,完全的应试教育,高中学的世界史,大学教的革命史,漫说明朝,汉唐宋元,有几个能把中间的几位皇帝名字叫全的。
相比之下,拜铺天盖地的辫子戏所赐,清朝皇帝倒是能叫出十之八九来,一个个成天不干正事,不是微服泡妞就是窝家里宫斗,然后什么讲坛上某某老师再做番对比,印证大清代代圣明之君,前明皇帝个个王八蛋。
连大清这帮圣明君主培养出来的人都知道纳闷:不知主德如此,何以尚能延此百六七十年之天下而不遽失,诚不可解。后世大师学者仍是捶胸顿足指天发誓这些皇帝只会玩蟋蟀,做木匠,爱胡闹,吃春药,好像近三百年的大明江山都是用尿呲出来的。
虽说丁寿不完全相信后世影视剧和大师言论,可对当今这位小皇帝当真没了解,不了解就有神秘感,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这小子好什么调调,丁二爷愁的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根,连女人都没心思睡,也让这几日被折腾得眼眶发青,脚步虚浮的青红二女有了喘息之机。

翌日一早,丁寿便随着刘瑾由东安门进了皇城。
皇城内不但有太庙、社稷坛、关帝庙等祭祀之所,还是俗称二十四衙门的四司、八局、十二监办公之所,自然也有所谓的内东厂设立,不过丁寿对内东厂选址不以为然,一边挨着混堂司,一边伴着尚膳监,合着东厂皇城办差的诸位吃饭洗浴一条龙?
一路过了东安里门,东上中门,东华门才算进了紫禁城,丁寿左顾右盼,见大汉将军各处伫立,庄严肃穆,帝王之家威严之势绝非后世花钱参观时可比。
“公公,咱怎么不走午门啊?”午门才是紫禁城正门的见识丁二爷还是有的,后世百姓都能从正门走,怎么如今成了腐朽的封建阶级还要偷偷摸摸从侧门进。
“午门?午门三门文武百官走左侧,皇室宗亲走右侧,正门非皇帝出入不得轻开,皇上大婚皇后走一次,殿试三甲状元、榜眼、探花走一次,你想让咱家带你走哪个啊?”
丁寿吸了吸鼻子,讪讪道:“那就算了,属下就是问问。”
“从哪来的乡下小子,贼眉鼠眼不懂规矩。”一个刀条脸的太监走过来,不阴不阳的讥笑道。
“老范,王公公那里还等着咱们议事呢,少生事的好。”一个眉毛都快掉光不知多大岁数的老太监说道。
“萧公公说哪里话,咱们司礼监为内廷之首,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让人带进宫城,岂不是咱们失职。”
刘瑾看着两个太监,不见喜怒,对丁寿道:“小子,这两位是司礼监随堂太监萧敬萧公公,秉笔太监范亨范公公,过来见礼。”
范亨眉毛一跳,司礼监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有奏本批红之权,位高权重,司礼监掌印太监素有内廷元辅之名,他堂堂首席秉笔太监起码也相当于内阁次辅,刘瑾介绍却故意将他排在随堂太监萧敬之后,摆明轻视于他。
“刘公公身边这位什么来路,莫不是又向万岁爷引进的新人,进宫可曾留档,宫闱禁地别闹出什么丑事,呵呵,以咱家看还是一劳永逸的好。”范亨已经打定主意难为下刘瑾身边这小子。
尼玛,莫不成你还想切了老子。
丁寿踏前一步就待翻脸,刘瑾却伸臂拦住,从袖管中取出一方绢帕轻轻掩了掩鼻子,悠悠道:“和范公公有日子不见,不知公公的神风霹雳掌火候如何了,择日不如撞日,请赐教一番如何。”
范亨脸色一变,强颜道:“刘公公有雅兴咱家自当奉陪,奈何王公公有事相商,不好耽搁,改日讨教。”
转身便走,不做片刻停留。
萧敬无奈苦笑,拱手道:“范公公就这个脾气,瞧在萧某面上,刘公公您多担待。”
刘瑾欠身施礼,道:“萧公公言重了,您老是宫中前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改日一块喝茶。”
萧敬又朝丁寿笑笑,也转身而去。
“督公?”丁寿走到刘瑾身边。
刘瑾摆摆手,“范亨不过司礼监掌印王岳的一条走狗,不值一提,这个萧敬资历太老,英宗时便已随侍圣驾左右,朝野内外素有贤名,轻易不要得罪。”
丁寿晓得刘瑾这是在提点自己,低首道:“谢督公指点。”
随着刘瑾一路到了奉天殿外,奉天殿为三大殿之首,高约十丈,五脊四坡,飞檐走兽,为朝廷大典之地,刘瑾与丁寿站在殿外雕刻着云龙翔凤的汉白玉栏杆处,高声禀报:“奴婢刘瑾求见皇上。”
噼噼啪啪一阵爆竹响起,一道黑影从殿中窜出,丁寿闪身要躲,突然身上一软没了力气,脉门不知何时被刘瑾拿住,丁寿惊诧这老太监莫不是要摆个鸿门宴时,黑影已到近前,原来是一条黑犬,上面还骑坐着一只猴子,到了人前那黑犬穿插而过,那猴子却一跃而起,蹦到了丁寿头顶纱帽上。
殿内哈哈大笑,“老刘这次还吓不到你。”
刘瑾笑道:“皇上这次又失算了,有人代老奴受过了。”
哦,殿内声音充满讶异,噔噔噔快步走出一个少年,头戴黑色翼善冠,身穿红色圆领窄袖团龙袍,看到丁寿被猴子骑在头顶的滑稽样子,哈哈大笑,再细一看,“哈哈,原来是你呀!”




第六十七章、宫中话西洋(上)

奉天殿外。
看着幸灾乐祸的少年和随后跟出的中年内侍,对着二位故人丁寿苦笑不得,“当日不识龙颜,还请皇上恕罪。”
“不罪不罪,不知者不为罪么。”小皇上围着丁寿打转,见丁寿纱帽被猴子拨弄的歪歪扭扭,帽翅都被拔了一个下来,开怀大笑,半点要让猴子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丁寿有心将猴子弄下来,又怕冲撞了圣驾,只得愁眉苦脸道:“皇上开恩,让孙大圣收了神通吧。”
少年正德一伸手,猴子灵活的蹦到了他的小臂,随后顺着手臂爬到了肩上,将猴子递给身后侍立的内侍,上下打量了番丁寿,“你就是丁寿?牟斌参你怎么回事?你从江南回来?江南什么样?好玩么?”
面对着连珠炮般的问题,丁寿一时懵了,不知从何答起,求助的看向刘瑾,老太监嘿嘿一笑,“皇上何时认识这小子,奴婢竟不知道。”
正德随意一指身后面无表情的中年太监,“数月前和张永在茶楼听书时遇到……”
话未说完便警觉起来,正德皇帝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附近才松了口气,小声叮嘱道:“千万别让母后和朝中大臣们知道。”
刘瑾会心笑道:“奴婢省得,皇上放心。”
被岔过话头的正德又反应过来,拉着丁寿就往奉天殿里走,“你过来好好说说,京城外面到底什么样。”
张永快步跟上,“皇上,耍了一早上您还没用膳呢,好歹吃一点。”
小皇帝不耐烦的挥挥手,“哪有那闲工夫,哎老刘,你去准备些点心送来,边吃边说。”
皇城内专门设有甜食房,出了西华门便是,刘瑾知道小皇帝吃零嘴的口味,亲自过去操持,除了甜食房所制作的丝窝、虎眼糖、裁松饼一股脑的往奉天殿送,还专门着人跑到外面买了街头小吃趁着热乎风风火火的往宫里赶,宫人们瞧着刘公公大袖飘飘步履如飞的样子不知有何要事,却不知老太监左袖藏着一根灌肠,右袍里掖着两个火烧。
来到殿外只瞧见低眉垂目树立在门前的张永,见了刘瑾一向不多言笑的张永咧嘴苦笑,“刘公公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主儿,咱家在宫里这么些年,今儿个算开眼了。”
刘瑾闻言第一反应这小子又闯祸了,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撩起袍子就往殿深处奔,等看到眼前景象他也呆住了。
小皇上和丁寿并肩坐在御阶上,方才送过来的点心盘子围着两人杂七杂八地堆放着,丁寿左手拿个吃了一半的裁松饼,吐沫横飞地讲着什么,正德专注的一个劲儿点头,刘瑾算知道张永为何站在殿外了,要是被朝臣看见两人比肩而坐,一个目无君上的罪名妥妥的扣在这小子头上。
丁寿刚咬了一口松饼似乎觉得不对劲,抬眼看刘瑾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再看看自己如今模样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蹦了起来。
也是起得太猛丁某人一下被嘴里的松饼噎住了,伸着脑袋猛捋脖子,正德忙不迭的把自己手中的茶碗给递了过去,咕噜咕噜灌了半碗茶,才算顺过气来,低头偷眼瞧着刘瑾不说话,心中也纳闷自打穿越后平日里也晓得个上下尊卑,怎么身边没了刘瑾气势威压,被这个没有皇帝样的熊孩子勾搭几句就忘乎所以,全然忘了身在大明金銮殿,好似后世跟一个初中小屁孩吹牛B的感觉。
刘瑾瞪了这小子一眼,拿出小吃笑着递给正德,“皇上快趁热吃,别跟这不知礼数的小子计较。”
正德见了街头小吃果然开心,一把接过,边吃边道:“老刘你来的正好,丁寿说的竟是稀奇事,他说我大明东南有一大岛,上面有一种大老鼠,长约八尺,母鼠将幼崽放在腹部的口袋里喂养;还说这世上有种大鸟,身高近丈,疾若奔马,却不会飞,生的蛋足有三四斤重,也不知是真是假……”
扫了一眼蔫头耷脑的丁寿,刘瑾笑道:“保不齐还是真的,三宝太监当年下西洋曾经带回的方物中就有大鸟蛋之说。”
小皇帝登时来了兴趣,“宫中曾有过这东西,我怎么没见过?”明朝皇帝私下很随意,与人对话常用你我称呼。
刘瑾苦笑:“莫说是鸟蛋,当年郑公公千辛万苦七下西洋的典籍文案都已不在了。”
“怎么就不在了,那可是几十年的心血所寄。”丁寿突然插话,拜朱允炆所教,对当年扬威异域的三宝太监敬佩由衷。
看正德认同地跟着点头,刘瑾才继续道:“成化年间西厂汪直曾向宪庙进言,欲效太宗故事再开西洋,宪庙老爷命兵部取昔日西洋旧案,兵部尚书刘大夏时任车驾郎中,抗旨不遵,其大言曰”三宝下西洋,废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时敝政,旧案虽有,亦当毁之以拔其根“,此后再不见西洋有关旧档。”
正德默然,半晌才道:“刘老爱卿所说也有道理,国库空虚,若只为了些鸟蛋等无用之物虚耗钱粮是有不妥,不过,不过……烧了终究可惜。”言语中颇有遗憾。
“陛下,臣对刘本兵之言不敢苟同。”
丁寿血气上涌,来自后世的他对于近代中国落后于西方被人欺上门来的境遇颇为愤懑,对造成这种结果的闭关锁国政策更是痛恨,虽说大明不像大清关起门来自嗨,对于外来文化尚存包容兼收之心,可毕竟是错过了地理大发现的黄金时代,而郑和率领世界上最大的舰队驶向深海时比西方早了近百年,原以为是明朝皇帝固步自封错失良机,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第六十八章、宫中话西洋(下)

丁寿突然插嘴,小皇帝并没有发火。
“哦,你倒说说看。”
正德饶有兴趣的看向丁寿,这小子很有趣,他能感受得到这人的与众不同,这么多年除了已晏驾的弘治皇帝还没人随意地与他比肩而坐,小皇帝甚至有种感觉,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倒像是装出来的。
“皇上以为而今国库比之永乐年间如何?”
“自是不如。”正德心里也郁闷,登基有几个月了,户部尚书韩文整日里地哭穷,请天子以内帑贴补国用,可天子家也没余粮啊。
“永乐之时开国未久,又经靖难,太宗皇帝仍能七下西洋,五征大漠,南并交趾,敕建武当山,大修报恩寺,营造紫禁城,无一不需金山银海,却无日用之蹙,而今大明成平日久,生民蕃息,却无可用之财,何也!只因大海中商机无限,财货无尽,郑公公昔日不仅扬我大明之威于异域,更是为大明带来充盈府库,国用不尽之资……”
正德坐在御阶上,体味着丁寿之言,原以为今日寻了个消烦解闷的玩伴,不想一番话竟有如此见地,他自幼喜武,向往太祖太宗笑傲疆场的雄姿,驰骋大漠,扬帆七海,这才是男儿之愿,原以为国库空虚,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今天心中所想却被重新打开了一扇大门。
“朕要效法太宗,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小皇帝胸中热血已被点燃,蹭地站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热切,“你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躬身道:“愿随陛下共创不世之基。”
君臣三人豪情万丈之时,殿外张永声音响起,“皇上,三位阁老殿外求见。”
准备宏图大展的小皇帝立马蔫了下来,慌慌张张地抹嘴,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些东西赶快收起来,别被他们看见。”
丁寿纳闷一些点心零食而已,怎么这位皇帝好像看a片要被家长撞见的小学生一样紧张。
刘瑾劝道:“来不及收拾了,皇上还是在殿外见几位阁老吧。”
正德连连点头,“对对对,外面见。”
当先走了出去,二人随后跟上。
三位老大人很标准的行完见驾之礼,首辅刘健立刻拿出一份奏本,“皇上登基以来,行止颇有不妥之处,老臣等今日犯颜进谏。”
合着是来给皇帝指错的,丁寿瞧小皇帝虽一脸无奈却没有丝毫惊诧,这事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刘瑾要接过奏本转呈,刘老大人却闪了过去,咳了声清清嗓子,当着皇上面自顾念了起来。
要说老大人的古文造诣不是盖的,一份奏章骈四俪六,锦心绣口,以丁寿的学问底子只听了个大概。
其中列举了正德五大罪状:一、皇上不带随从出宫。这的确不妥,千金之子戒垂堂,毕竟干系太大;二、乱吃零食。怪不得刚才跟做贼了似地躲人,估计以前被逮到过;三、喜爱游猎。从动物保护主义出发,丁寿也认可有理,就算打不到动物,踩了些花花草草的也不好么;四、去北海划船。好吧这也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也不能飘在湖面之上;五、在宫内乱转。几个老家伙是吃饱了撑得跑这来给人添堵的么,皇上不能出宫还不能在家里转悠,合着小皇帝就应该乾清宫奉天门两点一线过日子,这皇帝当得怕连后世白领都不如……
小皇帝强耐着性子听完奏本,脸带笑意道:“几位爱卿之言朕记下了,朕也有一事与几位相商,朕想重开西洋……”
话未说完,几位老大人已经炸了,“皇上万万不可,三宝下西洋乃前时弊政,岂可再犯。”
“陛下登基诏书发出,举国欢呼,盼望太平。现已数月,未闻精简闲散,节省糜费,诏书所载,仅是一纸空文,以至阴阳失调,晴雨失常。如今皇上又要再行弊政,何以抚慰万民!”
“先皇驾崩时执老臣手曰陛下聪慧,但年纪尚幼,好安逸游乐,要吾等辅佐陛下成为贤主,今上欲行乱政,臣有何颜见先皇,老臣请乞骸骨。”
正德就知道只要有事不顺了这几位的意,到最后肯定就是辞官要挟,当即温言宽慰,自承有错,三位大人借机让正德答应恢复经筵日讲,才满意而去。
想办的事没办成,还搭上自己以后得每天听课,正德的心气可知,不顾形象一屁股坐在大殿门槛上,呼呼地喘粗气。
“皇上操之过急了,此事要徐徐图之才好。”丁寿劝道。
“为什么,明明是于国有利的事,为什么在他们口中就成了桀纣暴政一般。”
“其实朝中文官未必不能看出其中好处,只是他们不想让这好处落在宫内而已。”刘瑾缓缓说道。
看正德与丁寿皆迷茫地看着自己,刘瑾轻声道:“下西洋需乘巨舰带重兵,宫中内侍无家室所累,无子孙基业可图,为恰当领兵之选,可文官们却无法接受奴婢等身体残缺之人建立高于他们的功业。”
似乎怕二人不信,刘瑾又举例道:“昔日安南内乱,汪直曾欲借机收复,寻兵部旧时平定安南图文,又被刘大夏说服当时兵部尚书余子俊以不可祸乱西南为由阻止。”
正德站起身来,寒着脸道:“身为兵部尚书,不思开边卫国,处处掣肘军机,实不当人子。”甩袖转身进了大殿。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永开口道:“刘公公慎言,朝中大人们也有好意,总要在皇上面前为他们留些情面。”
刘瑾眼睛一翻,“咱家又未曾在内书房读过书,与这些大头巾没什么师生之情,有何情面可讲。”
张永脸色一变,不再多言跟着进了奉天殿,殿前平台只留下刘瑾与丁寿二人。
丁寿凑上来,“督公,刚刚皇上说的是谁,是成化年间的余子俊还是现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
刘瑾没有理他,只是抬头看天,翘着嘴角淡淡道:“今日说的已然够多了。”




第六十九章、金枝玉叶

锦衣卫上下这段时日可谓地动山摇,自呼延焘领命梳理锦衣卫以来,不知多少昔日炙手可热的官佐或闲置或革职,机要之处皆换上了石文义手下党羽,整肃手段之酷烈,即便原本中立的勋贵官们也纷纷不齿其为人。
丁寿的签押房内,被他用一粒花生米骗来的钱姓百户跪在地上诉说委屈,“大人您要给卑职做主啊,呼延焘寻个小由头连降了卑职三级,区区一个从七品的小旗官还怎么为您老办事。”
丁寿不答,只是翻看着这小子送过来的文书,过了一阵才缓缓道:“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吧?”
“他知道了还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钱姓锦衣卫涎着脸笑道:“小的按着您吩咐,没事就在人前大骂他不忠不义,可现而今都没人敢搭茬了。”
“他换下去的人都是牟斌的亲信?”
“没错,只不过补缺的时候他安插了几个自己的亲信,也亏得牟大……咳……牟斌昔日如此信重于他,为了那身官服他真是恨不得将亲朋故旧除个干净。”
“安插私人也是人之常情么,”丁寿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做得好,等过了这阵子给你换个千户做做。”
那小子大喜,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多谢大人栽培,卑职钱宁愿为大人效死。”
用手敲了敲方才送过来的文书,“这些人没有弄错吧?”
“大人放心,卑职都亲自核实过。”
“什么由头?”
“担心故主家眷安危。”
一阵阴笑,看着窗外秋风将满院落叶卷起,丁寿走至院中,大声喝道:“来人。”
“在。”手下锦衣卫从班房中涌出。
“跟爷打秋风去。”

自从牟斌与邓通下狱后,财神府可谓愁云惨淡,一开始碍着牟斌虎威犹存,生意上没受什么损失,可自打石文义接掌锦衣卫,齐元放被杀,邓府境遇一落千丈。
原本驻扎府内的锦衣卫都已撤出,没了邓通主持大局,各地分号生意纷纷告急,牟惜珠这才晓得,原来以为智珠在握,可掌控一切的自己在没有父亲权势保护与丈夫的经营打理下一文不值,这段时日她费尽心机打点门路想要见父亲一面都不可得。
这一日愁坐家中,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时有下人来报,“夫人,外面有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声称有事拜见。”
邓府门外,丁寿带领一众锦衣卫登门,被邓府护院拦住,丁寿也不着恼,自顾跟着手下调笑闲聊。
牟惜珠面带寒霜,走至大门,“不知丁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有些事要与牟大小姐相商。”丁寿一拍额头,“倒是忘了向大小姐行礼,哎呀不妥,丁某身着官服以官拜民不合礼制,不知大小姐还有没有第二块金牌好解眼前之急啊。”随同来的锦衣卫跟着大笑。
牟惜珠气得粉面煞白,“若是丁大人此番只为了羞辱惜珠,恕不奉陪。”
“且慢,丁某官卑职小或许对大小姐没什么帮衬,令尊现而今可身在诏狱,丁某有大把的时间关照一二。”
牟惜珠转过身来,咬牙道:“你待如何?”
“借一步说话。”丁寿也收起了笑意。
牟惜珠待要忍气吞声,请丁寿入内,忽听马嘶阵阵,一队骑兵护卫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驶到近前。
眼前马车丁寿并不陌生,初进京的时候已然见过,果不其然,车帘掀开,一个年方弱冠的华服青年步下马车,正是弘治幼弟荣王朱祐枢,朱祐枢笑语晏晏,不理一干人等,对着车内道:“皇姐,地方到了,请下车吧。”
一只皓腕伸出,染了凤仙花汁的鲜红五指轻搭在朱祐枢手上,一位满头珠翠的宫装贵妇缓缓走下车来,眼神不经意的扫视众人,天家贵气自然散露于外,众人尽皆跪倒,“拜见荣王殿下,拜见仁和大长公主殿下。”
丁寿没料到车上竟然走下两人,直到众人参拜方才醒悟这女子是谁,原来是宪宗皇帝长女,弘治皇帝最疼爱的妹妹,当今正德皇帝的亲姑姑仁和大长公主到了,连忙跟着跪倒行礼。
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裙移至丁寿眼前,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位大人看着眼生,不知仁和当面是哪位大驾?”声音虽不冷漠,却天然有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丁寿未及答言,牟惜珠已经抢道:“这位便是东厂四铛头,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丁大人。”语含讥诮,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仁和大长公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皇家奴才,怎么不识天家礼数,刘瑾是怎么教的下人!”
我忍,丁寿暗中咬牙,“下官一时不察,未能及时迎驾,请殿下恕罪。”
“要领罪去寻刘瑾,本宫可不想越俎代庖,今儿个先让你长点记性,既然忘了跪迎,那便跪到本宫出来为止。”
朱祐枢嗤笑一声,道:“皇姐休要与这些粗人置气,邓夫人,闻听你府中有一张凤凰古琴,乃汉宫赵飞燕所有,今日本王特邀皇姐来品鉴一番,莫要嫌我等叨扰哟。”
“王爷哪里话,邓府扫榻以待,随时恭候两位大驾,今日有暇且不妨多弹几曲。”牟惜珠意气风发,再不复往日颓唐。
随着几人进府,瑟瑟秋风中唯有一干锦衣卫人等跪在尘埃,莫说趾高气扬,现而今比着邓府护院都矮着一截,邓府大门临街而开,往来行人指指点点,锦衣卫众人都觉得脸上发烧,偷眼看向今日的始作俑者,只见这位大人低着头,肩膀似乎因愤怒不住抖动,赶忙都低下头去,这些人都老于官场世故,身为下属看见上司吃瘪是官场大忌,一个个打定主意今天的事烂在肚里打死也不能再提。
若是这些人能躺在地上看到丁二爷如今脸色怕是会惊掉下巴,原本应该恼羞成怒的脸上是掩饰不尽的笑意,要不是肩膀抖动怕是当场就笑出声来。

邓府书房内,案几上一只三足青铜香炉香烟缭绕。
仁和大长公主正在抚弄一张黄金为底的古琴,所弹曲子也是昔日汉宫中最为风行的古曲《归凤》。
牟惜珠为朱祐枢奉上一杯香茗,道:“此番多赖二位殿下解围,邓府上下感激不尽。”
“邓夫人言重了,本王与邓通至交好友,断没有坐视他家眷受人欺侮的道理。”
牟惜珠不解问道:“王爷来得如此凑巧,莫不是已知晓今日邓府有恶客登门?”
荣王点头称是。
“原本在贵府警跸的一名叫钱宁的锦衣卫到王府报信。”朱祐枢说到此,不由赞道:“牟大人不愧驭下有术,今时今日仍有故旧干犯干系维系府上周全。”
“是他?!”牟惜珠也很意外,随即叹道:“王爷莫在说笑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邓府危难之际竟是昔日一个小小百户伸出援手,而家父引为股肱的呼延焘率先变节,惜珠如今想见家父一面都不可得,不知王爷能否在诏狱关节通融一二。”
朱祐枢面露难色,“非是推脱,本王在京城不过闲散宗室,无职无权,若是锦衣卫公事公办,怕也是力有未逮,此事还需着落在宫里。”
牟惜珠以手扶额,“谈何容易,惜珠的御赐金牌已被收回,把守宫门的大汉将军若不通禀,不知何年月才能进宫。”
“所以此番孤王才不一人前来啊。”朱祐枢笑道。
手按琴弦,琴音顿止,仁和扭头道:“十三弟莫要拖我下水,你也知道皇姐和那位皇嫂并不投缘。”
“和太后不投缘,皇姐和太皇太后可是融洽的很呢。”朱祐枢笑道:“有皇姐相助,牟大人翁婿二人便是得脱囹圄也未不可。”
仁和面有得色,指尖轻轻在琴弦间抚弄,不再多言,朱祐枢向牟惜珠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古琴。
牟惜珠会意,虽心中痛惜,仍是满脸笑意道:“都说宝琴当赠知音,今日惜珠三生有幸,得闻大长公主抚琴,便以此琴以酬知音。”
“受之有愧,却之不恭,那本宫便进宫试上一番。”仁和莞尔道。

“不行了……驸马……奴家真的……不行了……饶了……”阵阵呻吟伴随着灯火摇曳,花梨木的桌子不满的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被绯色灯光映射到雪白的墙面上。
贻红两条修长玉腿无力的垂在桌边,身上的丁寿双目赤红,双手将她腰肢固定在桌上,用力啃噬着她露出戏装外的一只玉乳,将那青筋毕露的丑物狠狠地尽根抽送,直来直去,狠插猛抽,汗水不时从他额头滴下,落在丰满的双乳之间,原本已是浑身汗津津的峰峦间渐渐汇成一道小川。
另一边床榻上狼藉一片,贻青浑身青紫的倒在床沿,秀发散乱,双臂在头顶交叠,两腿以怪异的角度分叉着,两腿间湿淋淋的一片,一蓬乌草都已被浸透紧贴在汗湿的阴阜上,嘴角无意识的流着涎液,也只有布满齿痕的酥胸微微起伏,表明她还有一口气在。
贻红嗓子都喊得嘶哑了,今日公子爷一回房便让她二人换上戏装,演上一曲《打金枝》,姐妹二人都扮作升平公主,公子一个人串了郭子仪和郭暧父子两人,戏还没唱几句呢公子就扯了衣服,说要来上一出汾阳王扒灰公主的戏码,不同往日虽勇猛还怜惜二人的样子,一上来就恨不得把人捣烂,贻青生生被干脱了胯,在榻上就飚出尿来,淋了公子半身都是,公子也不恼,只是将战场换到了桌上,贻红都记不得已经泄了几次,下身麻麻的没有感觉,只有啪啪的肌肤撞击声告诉她噩梦还没结束。
巨物再度抽出,却没有继续进入,贻红眯着眼睛还没发现何处不对,裂帛声响,身上戏装已被撕成丝缕,一股大力将她身子翻过,变成俯卧,她也只是轻哼了一声,如今手指尖都没有力气了,是躺是卧皆由人定吧。
丁寿看着贻红光洁玉背,那身光亮油汗已结成汗滴顺着光滑脊背向臀窝处流淌,还没到那处凹陷便被他一把抹去,两手抓住贻红双足,直愣愣的肉棒顺着泥泞的肉缝一顶,再次进入,宛如推着鸡公车一般,双手和肉棒成三个支点,将娇躯挺起,啪啪的撞击声再度密集响起,中间偶尔杂着贻红若有若无的呻吟。
贻红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昏去醒来几次,最后是被腔子中的一股热流打到花心才惊醒的,同样浑身汗水的公子伏在她身上喘气,轻轻咬着耳垂,依稀听到丁寿低声说道:“肏弄公主是个什么滋味。”
毕竟打小戏班长大,贻红姑娘晓得戏比天大,即便现在神志不清,仍是没有出戏,“驸马……如今……不是在弄……么。”
仿佛闻听丁寿笑了一声,贻红清楚的感觉到已经射了的肉棒迅速膨胀起来,“唔”的闷哼一声,花心深处的嫩肉再次被狠狠刺中,“还……没……完么?”
丁寿挺直了身子,让巨物更加深入,双手将自己披散长发拢到脑后,邪笑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第七十章、狱中岁月

北镇抚司,诏狱。
锦衣卫赫赫凶威,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拿人到此可直接拷掠刑讯,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十八种刑具,四十八套大刑,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
青砖狱墙高有五丈,铁钉蒺藜密布墙头,任何轻功高手都无法逾越。唯一的入口是墙下那道黑黝黝的沉重铁门。
门下有导轨,需要门里门外的人共同转动绞盘,才能将千斤铁门打开出入,同样铁门共有七重,渐次深入地下。
自北镇抚司建衙以来,除了圣旨能释出的人外,其余出诏狱者皆是被抬出去的,年头久了这诏狱之中常有闻冤魂哀泣,狱墙内鬼影重重,即便正午阳气充足,这片小天地内也是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
七道关卡,每道后面都有一片牢房,牟斌翁婿二人便关在第一道关卡之后,这层牢房还有一个半尺天窗,能够照进阳光,牟斌刚受廷杖进来的时候,齐元放还能关照人送进金疮药,可随着锦衣卫整肃,牟斌二人受到的关照越来越少,甚至与世隔绝。
牟斌功力深厚,挺过了那日廷杖,后又及时敷药,如今外伤虽未痊愈,不能躺卧,却可轻轻移动,如今正趴在草堆上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片刻阳光。
“爹,都是小婿拖累了您受苦。”牟斌对面牢房内关着的便是富甲天下的小财神邓通,拜诏狱伙食所赐,原本圆嘟嘟的脸庞已经瘦削,倒是显出了原本相貌中的几分清秀。
看着昔日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和乡间老翁一样摊着四肢晒太阳,邓通心中一阵不忍,原本想着抄家亡命也心甘情愿的他对当日意气之举终是有了几分悔意。
“男子汉大丈夫整日里婆婆妈妈的,早就说了保你性命是老夫自己主意,与你何干?”牟斌转头笑骂,如今相貌虽是憔悴,却乐观通达。
“将御赐之物赠人本就是小婿一人作为,一力担罪也就是了,如今却连累您老廷杖加身,身陷囹圄。”
“你担不起。”牟斌笑道,“刘瑾等人摆明了是要你的性命,说不得还要弄个名头抄家以资国用,老夫出来担罪起码可保你和惜珠不死。”
邓通惭愧的低下头,“到底还是小婿色令智昏,铸此大错。”
牟斌哈哈大笑,往地上呸了一口,“你也配,你若不是我牟斌的女婿,刘瑾会费那么大事算计你,说到底其实是老夫连累了你。”
声音转向低沉,“惜珠自幼丧母,老夫父代母职拉扯她长大,将她娇惯的霸道蛮横,若是嫁入别的人家,估计不是被人怒而休妻就是整日吵闹得家宅不宁,老夫当日择你为婿便是看中了你的谦冲性子,唉,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没料想牟斌竟然推心置腹说起这些,想想自己当年不过是个钱庄老板,竟得锦衣缇帅垂青,将爱女下嫁,几年来家业数翻,虽是自己长袖善舞,未尝没有借妻家之势,而自己整日自怨自艾家中琴瑟不和,觉得受了莫大委屈,思前想后,邓通心中满是愧疚。
日头西移,牟斌随着阳光移了移身子,轻轻说道:“其实老夫应该谢你,几十年宦海沉浮,起起落落,难得有这几日闲暇,再不用违心屈膝任人摆布,脱掉那身官衣,无忧无虑地做回自己。”
邓通还要再言,听外面铁门咣当哗啦一阵刺耳响动,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爹,夫君,你们……好么?!”
一见来人,原本得失不萦于怀的牟斌也是神色激动,“好好,都好,惜珠,你怎地来了?”
牟惜珠将手中食盒打开,端出酒菜,分递给二人,看到邓通凹陷的脸颊,不由珠泪滚滚,“你……受苦了。”
“无碍,无碍,你平日里让我减膘,如今刚好瘦下来,回头脱了衣服让你验验。”邓通虽是说着笑话,眼泪却不由得流淌下来。
抹去眼泪,牟惜珠破涕笑道:“没个正经,爹在一旁呢。”
牟斌老神在在,一口酒一口菜,“非礼勿闻,老夫什么都没听到。”
牟惜珠跺脚嗔道:“爹——”
“哈哈——”牟斌久已不见自家女儿娇憨之态,不由开怀,笑完忽地想起什么,“惜珠,你是如何进得诏狱?”
“女儿请了仁和大长公主帮忙,殿下入宫说服太皇太后,如今得了懿旨,怕是不日你们就可出狱了。”
邓通闻言大喜,牟斌却面色凝重起来。
“爹,怎么了?”牟惜珠察觉父亲面色不对。
牟斌闭目凝思片刻,睁开眼道:“惜珠,此事你做差了。”

“这事是做差了。”
丁寿坐在床前踏步上,挠头道:“可这不是快年底了,属下想弄点银子孝敬您老么。”
刘瑾斜靠在罗汉床上,读着一本宋代孤本,没搭理他。
讨个没趣,丁寿继续道:“属下早跟石文义交待过,宫门守卫绝不会让跟牟家有关的人进宫,谁料想牟惜珠走通仁和大长公主的门路,宫卫总不能拦着公主去路,结果今日牟惜珠得了懿旨进诏狱探监,听说太皇太后还给太后和皇上传了话,牟斌恐是关不住了,一旦放虎归山,这刚到手的锦衣卫怕是留不住了。”
刘瑾用食指从旁边茶碗里沾湿,捻了一页书翻了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看着老太监这么糟践宋版书,丁寿咽了口唾沫,牵着刘瑾袖子,可怜巴巴道:“公公,您就帮帮小子吧。”
“啪”的一声合上书页,刘瑾以指蘸水,快速的在旁边几案上写了一个字。
丁寿凑上去一看,“稳?”
“有机会看见牟惜珠谢谢她,这个字是她教你的。”老太监翻开书继续看。
“公公,这到底什么意思啊?”丁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重情念旧,对于老臣极尽优容,牟斌不声不响,估计关上一阵子皇上气消也就出来了,这就是咱家急着让你去锦衣卫掺沙子的道理。”
“如今呢?”
“如今牟惜珠急躁求人,且以太皇太后的懿旨摧折皇上,只会激起皇上忿恨,哼,欲速则不达。”
“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让丁寿最挠头的便是后宫中那老太婆的旨意。
“宫中贵人关系盘根错节,你若不懂得借力打力今后就不要再吃这碗饭了,自己个儿去看看锦衣卫的案宗旧档,找个解决的办法。”
言罢刘瑾连连挥手像撵苍蝇样把丁寿哄了出去。

刑部,正堂。
刑部尚书闵珪端坐堂上,用手指轻轻敲着案上卷宗,眯着眼睛看着堂下的福建清吏司郎中,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已经数月,为何此人还不曾放?”
福建司郎中唯唯诺诺道:“此人干系太大,是否需要请旨再行处置?”
闵珪轻哼一声,“皇上大赦诏书中可曾有言此人不得释放?”
“自是没有。”
“既然大赦诏书中未曾特指,就应早日释放,何须再行请旨,尔以为圣旨乃是儿戏么!”闵珪厉声喝道。
看到年过古稀的刑部正堂发火,小郎官当时吓得跪倒在地,“卑职遵命,卑职马上放人。”
“吱呀呀”,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刑部大牢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蓬头乱发的老汉走了出来,许是久不见阳光,极端不适应的伸出胳膊挡住天上日头,待眼睛可以睁开后,才缓缓放下手臂。
游走在京城街道上,耳边是各种叫卖声,肚子咕噜噜作响,身无分文的老汉强忍饥饿,一步步踏上返乡之路。
“哎呀,这不是郑老皇亲么,小的给您见礼了。”一个热情谄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七十一章、巧舌如簧

正阳门外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大明百姓的购物欲望并不下几百年后的剁手族,“家无担石而饮食服饰拟于巨室”,靡丽奢华之风习以为常,“市井贩鬻厮隶走卒亦多缨帽湘鞋纱裙细绔”,即便轿夫隶卒之流终日奔波辛苦,晚间归来也要沽酒买醉,若按照辫发服腥膻的大清标准来算,大明朝起码过了二百多年的“康乾盛世”。
顾采薇快步走进一家首饰店,挑拣比较几件首饰,终拿起一支珠钗,往头上比了比,扭头笑道:“丁大哥,你看好不好看?”
古代的公务员制度还是满人性化的,每五日便有一天休沐,丁二爷自不会把这一天浪费在洗澡上,借着莫言与顾采薇熟识后,三不五时就约来出游,顾采薇大家闺秀又出身峨眉,身边少有异性玩伴,自难抵挡丁寿的百般讨好,曲意逢迎,好好一个恬静腼腆的顾小姐被这不良小子带得整日疯癫不着家。
此时丁寿刚走到在门前一个书摊前,信手拾起一本翻看,却不由得被书中内容吸引,满脸贼笑,闻得佳人之声头都不抬,眼睛埋进书里不住点头,“好看,好看。”
小姑娘轻哼一声来了脾气,提高声音道:“人好看还是钗子好看?”
“钗子好看。”丁寿随口接道,话已出口才反应过来,抬头瞧着顾女侠杏目圆睁,气冲冲的瞪着自己,故作镇定,轻声道:“人——更好看。”
顾采薇转嗔为喜,随手将珠钗扔到柜上,几步走了下来,“油腔滑调,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丁寿随意地背过手去,将那本书隐在了袍袖里,“喜欢那钗子何不买下?”
撇了撇嘴,顾采薇道:“只是款式别致,做工用料都太糙劣了。”顾北归九城大豪,生于富豪之家的顾大小姐眼界还是高的。
丁寿正待开言帮她选几件好的,听闻背后若有若无一声冷哼,回过身去,见一佳人绣衫罗裙,脸带不屑,正是卫遥岑。
卫遥岑见丁寿看到自己,也不搭话,转身欲走,丁寿脱口道:“遥岑!”出口方觉这称呼似乎亲昵了些。
果然卫遥岑扭头回身,道:“遥岑与阁下非亲非故,请出言自重。”
“适才急切间言出孟浪,遥岑姑娘休怪。”
“遥岑不过民间女子,怎当得起大人怪罪二字。”卫遥岑一副冷若冰霜。
“丁大哥,这位是——”顾采薇走到丁寿身边,自然地拽着他衣袖轻声问道。
卫遥岑扫了一眼她牵着丁寿衣袖的手,没有答言。
“这位是长风镖局卫遥岑卫大小姐。”又向遥岑介绍顾采薇,“这位是九城大豪赛孟尝顾老爷子的千金顾采薇。”
“原来是江湖闻名的女诸葛,卫姐姐,采薇有礼了。”顾采薇敛衽施礼,这孩子还没被丁二完全带坏。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遥岑虽说负气而来,却没有殃及无辜的意思,“采薇姑娘客气了,久闻芙蓉女侠大名,不想今日幸会。”
抬眼斜睨了一眼丁寿,卫遥岑又道:“不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采薇妹妹小心交友不慎,毕竟画龙画虎难画骨——”
这娘们今天吃枪药了,句句夹枪带棒的,丁寿一肚子闷气。
顾采薇闻言错愕,随即嫣然一笑,“姐姐放心,妹妹省得,即便小妹年轻识浅,还有丁大哥帮衬。”
好妹子,哥心里给你点一万个赞,看着卫遥岑闻言哭笑不得的表情,丁寿心怀大畅。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顾采薇蹙眉道:“馨儿,不是告诉你今日出来玩,晚点回去,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见了人也不知见礼。”
馨儿急急地向丁寿和遥岑道了万福,贴着顾采薇耳朵道:“小侯爷来了,老爷唤您回去。”
“他来干什么,真不是时候。”顾采薇老大不情愿,鞋尖狠狠地将一颗石子踢飞,勉强笑道:“卫姐姐,丁大哥,家中有事,采薇先告退了。”又专门对着丁寿红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看出她嘴型是说“回头找我”,丁寿微笑点头,顾采薇这才脸带笑意的带着丫鬟回去。
“二位倒是心有灵犀,不知道顾老爷子知不知道自己将要添一东床。”遥岑眼神冰冷。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怒火,丁寿道:“卫大小姐,在下自问对贵镖局尤其对大小姐没有半点不当之处,何必含沙射影,句句伤人。”
听他称呼生分,卫遥岑不由气苦,她也不知道今日为何心绪大乱,虽说此次偶遇本打算借机划地绝交,但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她经营镖局多年可谓心机深沉,似这样失态之言可谓从未有过。
连喘了几口气,卫遥岑平复心情,道:“南行一路有赖大人相助,长风镖局上下铭感五内,李代桃僵一计甚是高明,遥岑自承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讲,后又树上开花,扳倒牟斌,则是各司其职,遥岑可以体谅,但得势不让人,上门欺凌孤居弱女,可谓用心险恶。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遥岑唯有敬谢不敏,长风镖局与阁下还是少有纠葛为妙。”
丁寿闻言不怒反笑,“你是为了这些才要和在下反目?”
“这些还不够么?”遥岑柳眉倒竖,原想着直接割袍断义也就是了,可心中竟有丝期盼,方才一番言语能让他迷途知返,谁料这人竟还笑得出来,简直不可救药。
“够了够了。”丁寿笑得直不起腰,“且不谈日月精魄之事,单说登门邓府,可是牟惜珠说我上门寻衅?”
遥岑点头,丁寿笑道:“那她可说我要如何难为她了?”
遥岑迟疑地摇了摇头,“她说幸得荣王与大长公主驾到,才断了你的妄想。”
“不错,幸得王爷等人到了,不幸的也是他们到得早了,若是待我与牟惜珠进府详谈,她恐怕谢我还来不及。”丁寿揩掉眼角笑出的泪水道。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卫遥岑道:“你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
“牟斌与邓通二人入狱,牟惜珠整日跟没头苍蝇般四处钻营救人,朝中大佬都是心有沟壑,在局势未明之前不会轻易表态,牟大小姐怕是处处碰壁,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身上,国朝不因言获罪,这些言官品级不高,权力不小,兼着京城居,大不易,怕牟大小姐如今已成了善财童子了。”
“这有何不妥么?”卫遥岑对江湖中事洞若观火,但朝堂之上却涉猎不多。
“待有时机你不妨问问牟大小姐,她所托付的可是给事中李宪、张瓒,御史朱衮、秦昂、崔哲等人?”
见卫遥岑面带疑虑,丁寿笑道:“这些人近日都上本将牟斌严行查办,有点良心的还建议远戍边关,狠心点的直接奏本斩首弃市,牟大小姐救人不成,却成了自家父亲的催命判官!”
“这是为何?”卫遥岑急问道,她与牟斌素无交情,但若牟斌斩首,此事祸首邓通必也难逃干系。
“牟斌执掌卫事二十年,树敌可谓不少,往日里与内阁及九卿相处甚得,无人敢动,此时诸位大佬迟疑观望,落井下石时机已到,此为其一;其二么,呵呵,牟大人平日行事狠辣,这些拿了邓家银子的人可以想到牟斌得脱牢笼,将会如何对待这些敲自家女儿竹杠的家伙,与其提心吊胆,不如让牟斌不得翻身,以绝后患;参奏缇帅还可在同僚民间落得强项之名,牟斌下狱乃是皇上旨意,这也算遵从圣意,一得利,二得名,三邀宠,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丁寿伸手比划,心中暗暗得意,若非钱宁打探到这些官儿暗中和牟惜珠往来,刘瑾又让他没事多琢磨琢磨官场,这些话可真说不出来,苍天可鉴,当日虽说是为了打秋风,可如今这些话却没一句假的。
看着丁寿竖起的三根手指,卫遥岑被朝中这些勾心斗角骇得心惊,“那你为何不对牟惜珠明说?”
两手一摊,丁寿道:“怎么说,我连邓府大门都没进去,在大庭广众之下仗义执言,传回东厂丁某就要丢官去职,我与牟家还没交好到这般地步。”
说完丁寿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可不就在大庭广众下,左右观望了下,却看到一张老脸凑了过来。
“大爷,您手中那本《如意君传》到底买不买啊?”书摊老板哭丧着脸问道,这本书从被拿起就没放下,后来还藏到了袖子里,要不是看着丁寿衣饰华贵,老板都要怀疑这小子是偷书的了。
卫遥岑脸颊上飞起红云,啐了一口,丁寿被美人逮到看黄书,也是尴尬不已,想要把书摔倒这个不开眼的老家伙脸上,还有点舍不得,扔出一块碎银,在老板千恩万谢中扯起别的话头缓解尴尬。
“遥岑你也是聪慧之人,当晓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日日月精魄众目睽睽送到凌家庄,不说别的,单单青衣楼若矢志抢夺,凌家庄便基业不保,这也与你等千里护镖初衷不符。”
顾不得他突然间语含亲昵的称呼,卫遥岑目泛异彩,“这么说,你当初——”
丁寿点头道:“日月精魄是内廷宝物,收回确是应有之义,可其中所载我已誊抄在案,嘱人待风头过去便送到凌家庄。”
“这可也是泄露内廷宝物机密,你此番就不怕担了干系?”遥岑嘴角带笑,宛如梨花盛开。
“我与牟惜珠无甚交情,可与遥岑你却是关系非凡,只要让你不负信义之托,天塌地陷也不在乎。”丁寿嬉皮笑脸地说道。
卫遥岑香肩一扭,别过身去:“哪个与你关系非凡。”




第七十二章、劳燕分飞

九江,凌家庄。
深夜。
早已烂熟于心的波罗蜜心经连续几次诵错,凌泰苦笑着放下了经筒,自当日日月精魄被当众击毁后,他一直落落寡欢,夺宝之行可人自毁清名投身青楼还搭上兄长性命,最终竹篮打水,虽然这段时日可人多方开解,他还是难解心结。
其实他自己也晓得心结所在,邓通肯将日月精魄平白相赠,虽可人解释两人不及于乱,只是性情相投,可以己度人,关系家族存亡的御赐之物轻易送出,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待邓通因罪入狱的消息传来,可人面露戚色,更是加重心中疑虑,言语失当,可人掩面而去。
唉,一声长叹,佛堂长坐静思,凌泰想到的都是可人的好,思想多年来不离不弃照顾自己,甚至进入烟花之地做饵,自家实在不该怀疑其他,如今日月精魄已毁,自己不知还能活多久,应该用剩下的时间好好陪伴她才是,想定起身,向后院走去。
行至半途,眼角余光瞥见红裙一闪,不由心中惊讶,凌安尸骨未寒,如今庄中上下戴孝,断无人穿红裙犯忌,凌泰晓得有外人进庄,当即蹑踪潜行,追踪其后。
那人似对庄中路径颇为熟悉,三拐两拐到了后院可人住处,略一顿足,便由窗口闪身而入。
担心可人安危,凌泰随即跟上,立身门后,听得屋内可人与来人对话之声。
“你来做什么?”来人似与可人相识。
一个柔美甜腻的声音响起,“毕竟是旧识,当初可人妹子和姐姐一起服侍过公子的,今日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住口,那件事休要再提。”可人语音中有丝慌乱。
“哟,还不好意思,当日小妹子叼着公子爷宝贝不放,一个人吃独食的骚浪模样,莫非忘了不成?”声音中带着一股荡意。
“你……你们……言而无信。”可人声音羞恼。
嗤的一声轻笑,“好了,不逗你了,把你气个好歹公子爷饶不了我。”随后一阵悉索之声,“呶,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姐姐我怕有闪失,一直贴身保存。”
“这是——日月精魄的誊抄!”可人似乎不敢相信。
“莫不是拿假的来诓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当日即答应了你,自然会将日月精魄中的武功绝学交给你,不过公子说当日群雄环伺,若在众目睽睽下交了给你,怕你日后小日子过不安宁,啧啧,公子爷为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声音中带了几分羡慕。
可人静了静,欠身施礼道:“烦劳姐姐转告丁公子,此番情义可人今生无法报答,来世结草衔环再报大恩。”
一串银铃笑声响起,“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放心,我一定转答。”一朵红云又从窗口飘出,院落中转了几下,消失不见。
可人看着手中写满蝇头小楷的帛书,仔细回忆当日拿到日月精魄时匆匆看过的几句口诀相对照,闭目凝思,确认无误,才展颜睁眼,却看到凌泰不知何时来到房中。
没注意凌泰脸色难看,可人欢喜的将帛书递了过去,“泰哥快看,这个是日月精魄的誊抄,虽未完全确认,想来是不假。”
凌泰接过,扫视几眼,大段的记载都与自己由父亲书房发现的秘笈相符,自己有日月精魄武功的事连凌安都不晓得,想来也不会有人特意作假,点头道:“是真的。”
可人闻言欢喜不尽,“太好了,这下你的病有救了!”
“从何处得来?”凌泰淡淡道。
“啊?”可人低声道:“杜云娘送来的。”
“刚刚那人是九尾妖狐?”
可人惊愕,“你都知道了?”
凌泰声音转厉,“那个男人是谁?”
“是……东厂的丁寿。”可人晓得瞒不过。
“你二人何时做了苟且之事?”凌泰声音颤抖,已是怒极。
可人闻言脸色大变,“没有,泰哥,我没有……”
话未说完,凌泰已一记耳光将她击倒在地,将那帛书扔到她脸上,“还想骗我!”
不顾疼痛,可人翻身膝行数步,抱住凌泰大腿哭道:“没有,泰哥,可人仍是完璧……”
凌泰面无表情,仰头向天,不为所动。
好似想到什么,可人抹掉眼泪,强笑道:“泰哥不信,可人今夜便把身子给了你。”
站起身来,手指拉住腰间宫绦,略一迟疑,伸手一拉,月白裙装滑落在地,一双修长玉腿暴露在寒冷空气中。
凌泰如被蛇咬般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可人好似疯魔,嘴里絮叨着:“反正可人注定是凌家的媳妇,早一天给泰哥也是好的……”手上却不耽搁,月白交领上襦也已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束胸。
“贱人!”凌泰一声怒喝,又是一记响亮耳光,比起方才更狠,直将可人打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出血。
可人哪里知道凌泰早年间练功走火入魔,不知因势利导,一昧强行突破,伤了足少阴肾经,多年来两人耳鬓厮磨却不及于乱,非是凌泰不想,实不能也,方才可人言行实实刺激到了他心中敏感处。
见了可人伤情凄惨模样,凌泰也是一阵后悔,待看到地上帛书,联想起杜云娘适才言语,这几个狗男女不知做出何等羞耻事,心又硬了起来,跺脚要走,却蓦地回身,向可人走来。
可人见凌泰走来,一脸希冀,哪知他走到身前只是将帛书拾起,一声冷哼,快步走出屋去。
可人一人瘫坐在冰凉的地上,眼泪如断线珍珠不住滴下,不知多久,耳边一声轻咳,才自惊醒,见凌泰负手站在身前,不由心中又燃起希望。
凌泰神情淡然,“且把衣服穿上。”
闻言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可人羞红着脸将衣服穿好,凌泰将一张信笺放到桌前,“这是给你的。”
信笺上墨迹尤新,显然刚刚写就,可人拿起,映入眼帘的却是“休书”二字,其他内容已无心再看,只是嘶吼道:“不——”
“你犯七出之条,凌家留你不得。”凌泰面无表情。
“难道你一丝旧情不念!?”可人哀泣。
凌泰脸上泛起怒气,“若是不念旧情,凌某早已亲手毙了你,来人!”
几个庄丁应声而入。
“将她撵出庄去。”凌泰厉声喝道。
庄丁们面面相觑,“二老爷,夫人她——”
“她已经不是凌家的人了,你们耳朵聋了么?”凌泰声色俱厉。
下人不敢再言,“夫人,得罪了。”
在可人挣扎中,下人将她推出庄门,随着黑漆大门轰然关闭,可人的心仿佛也死了。
多年来自己尽心尽力辅佐凌家兄弟,为了夫婿沉疴得愈,不惜身入青楼,害得邓通锒铛入狱,良心不安;南下一路凶险,自己又不顾女儿清白换回日月精魄,最终却被一纸休书扫地出门,天意弄人啊……
可人失魂落魄地行走,漫无目的,娘家早已无人,一直把凌家当作终身依靠,如今凌家已不要自己,还能去哪儿呢?
一路跌跌撞撞,倒地也不知疼痛,爬起继续前行,一身月白襦裙被路边荆棘挂得破破烂烂也不自知,唯有听到波涛之声才自警醒,月光下水波粼粼,竟然走到了江畔,看着滚滚长江,可人凄然一笑,一头栽了下去。
水流涌入七窍,脑中轰的一沉,江水冰冷刺骨,一如此时心境,这是可人最后感觉到的……




第七十三章、经筵舌辩

“孔子曰:三日齐,一日用之,犹恐不敬。二日伐鼓,何居?”
“孔子曰:绎之于库门内,祊之于东方,朝市之于西方,失之矣!”
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清朗的声音在文华殿中飘荡,杨介夫乃当今饱学之士,十二岁中举,十九岁高中进士,弘治十五年因修成《大明会典》,破格由翰林侍读升为学士,朱厚照还是太子时便在东宫侍奉读书,如今充当经筵日讲官。
说起经筵,源于汉唐,原为皇帝讲史咨询政议之用,宋明沿其制,但最初既无定日,也无定所,直到明英宗以冲龄即位,时任内阁辅臣的三杨上疏请开经筵,制定经筵仪制,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进讲,定为朝廷盛典,由勋臣一人知经筵事,内阁学士或知或同知经筵事,六部尚书等官侍班,另有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除每月三次的经筵外,尚有日讲,称为小经筵。
其实明代经筵比起汉唐的实用功能,已经沦落为一种繁文缛节的朝廷典制,一帮文官轮着教皇帝怎么做人,即便以勤政闻名的弘治皇帝对经筵都能避则避,何况如今的正德小皇帝,耳边有人喋喋不休实是聒噪,朱厚照肩膀一垮,活动了下龙腰,却被杨廷和瞥见。
杨廷和立即停止讲读,高诵:“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小皇帝本来就魂游天外,没什么反应。
杨廷和声音继续提高,“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还是没反应。
主持今日经筵的首辅刘健看不下去了,用力咳了一声。
“啊!?哦。”小皇帝警醒过来,正襟危坐。
杨廷和满意点了点头,准备继续开讲。
正德心中这个腻歪,“杨师傅,朕今日身体不适,可否暂停日讲。”
杨廷和肃容道:“陛下不可,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乃是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
“好吧好吧,那就继续吧。”正德以手扶额。
杨廷和心满意足,继续道:“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
“啊~~哈~~”,丁寿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哈欠打了出来,按说开经筵他这个四品武臣真没参加的资格,不过小皇帝把眼睛一翻,来了句“是你撺掇我开海才被强开的经筵,凭什么我一人受罪”,话说得有理,于是丁二爷讲义气得过来做陪衬。
他在旁已经听了半个多时辰,基本确定这经筵就是吃跑了撑得整出来的,可文官偏把坚持开经筵日讲作为评价一个皇帝好坏的标准,想想也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把皇帝当孙子一样训教的。
可这一哈欠却是惹了祸,不待刘健、杨廷和等作出反应,谢迁老头已经蹦了出来,“文华殿乃人文荟萃之地,一介武臣列席其中不知感念天恩,反行怠慢惫懒之事,与夷狄禽兽何异,卫士何在,将此人乱棍打出。”
文华殿开经筵也有大汉将军值宿,不过不着铠甲,皆穿软袍,但金瓜等兵器还是持在手中,听了谢迁之言便要上前。
随侍在正德身边的刘瑾一声大喝:“大胆,天子当面未曾下旨,尔等眼中可还有圣上。”
金瓜武士闻言讪讪退下,这一边丁二爷却不干了。
打个哈欠我就成禽兽了,满口子曰了不起么,还尊天亲地,你知道地是圆的么,你懂微积分吗,你会背元素周期表么,还瞧不起老子……
上前一步,丁寿躬身施礼道:“各位大人,下官方才失仪确是不该,可经筵处处皆圣人之言,恕下官妄言,圣人距今人久矣,安能料得世间万事?”
杨廷和一声冷笑,“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圣人之言乃行身之则,不通晓如何修身治国?!”
“我大明东南之地有一大岛,其土不亚大明,去中国以西有一欧罗巴洲,其三十余国皆奉一宗,宗主名曰教皇,天地广袤,今九州不过一隅,前人可曾有说?”丁寿侃侃而谈。
刘健皱眉道:“此皆虚妄之言,有何凭信?”
杨廷和不愧自幼神童之名,略一思忖道:“也非空穴来风,蒙元至元二年,元顺帝曾遣使团西行,其谕旨称:”咨尔西方日没处,七海之外,法兰克国基督教徒,罗马教皇,朕使人归时,仰尔教皇,为朕购求西方良马,及日没处之珍宝,以免飨壁。“可见确有其国,国朝永乐二十一年及弘治六年,皆有西方日落国使臣朝贡,足见天下之大。”
嗯?!丁寿没想到杨廷和竟能帮自己找到证据,这让已经准备撕逼搅乱的丁二爷有些错愕。
还没反应过来,杨廷和已开言道:“《史记》有载:齐人邹衍言所谓中国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
擦,古人连大陆板块划分都知道,丁寿干咳一声,决定抛出杀手锏,“吾等脚踩之地,实为球形,前人可知?”又怕一会论证起来唇枪舌剑,直接抛出论据,“极目海上,远望舟船皆是先见桅杆随后船身,反之亦然,只因地非水平也。”麦哲伦环球航行还得十几年呢,你丫给找个古书有载的来。
“张衡《浑仪注》有载,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可见前人已知。”杨廷和不慌不忙说道。
丁寿一脸古怪的看着杨廷和,“杨学士,你知道TFBOYS么?”




第七十四章、金殿出题

“啊?踢什么?”石斋先生终于不淡定了。
看着杨廷和一脸懵逼的表情,丁寿长出一口气,看来这位不是穿越的,TNND的,谁说的古人只知道天圆地方,让老子丢死人了。
还真别怪丁二爷,明朝人直到明末还都知道地球是什么样的,甚至对各国位置都有涉猎,不仅西方传教士中有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和艾儒略的《职方外纪》,甚至国人自己刊印的《舆地山海全图》、《舆地图》、《山海舆地全图》、《缠度图》等等,都载有五大洲的许多地理名称。
只不过大清入关一切都走了样,堪称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那位三朝重臣张廷玉编纂《明史》时虽录有意大里亚、佛郎机、和兰和吕宋等四个与欧洲国家有关的名称,但也只知在“大西洋”中。后来经过大清礼部官员查证,这个“大西洋”的信息最后变成“荒渺莫考”,或“其真伪不可考”了。荷兰、佛兰西、英圭黎、干丝腊诸国,尚有国可考,但大西洋、小西洋,又是何国何处?
于乾隆八年成书的《大清一统志》,书中所论西洋,有认定西洋国可在印度洋附近,也可在西南大海中,佛郎机、荷兰与苏门答腊、爪哇相邻。乾隆五十四年,和珅等奉旨编修的《钦定大清一统志》中外国都被列为朝贡国,西方国家只有荷兰、西洋、俄罗斯、西洋锁里、佛郎机等。
自己眼皮子浅也就算了,还有脸鄙视前人。乾隆三十二年,纪晓岚等校订《清朝文献通考》、《四夷考》中还在批判《职方外纪》“所言未免夸张”,五洲之说“语涉诞诳”。时人平步青也忿忿不平,认为明人甘受利玛窦之流奸佞小人的侮慢蒙骗而不自觉,认为利玛窦将欧洲译为“欧罗巴”,用字就有夸大之嫌,而将亚洲译为“亚细亚”,用心更为险恶,“亚”者,有“次”、“丑”、“细”、“微”等意,可见《尔雅》、《说文》等,这分明是在侮辱国人。而明人甘受利玛窦之侮慢,无人悟其奸者。真不知道后来电视剧搭错了哪根筋没命夸这位纪先生。
鸦片战争之后,道光皇帝才想起让人打听这个上门抽大清脸的英国到底在什么地方。可明朝时期的《坤舆万国全图》其中清楚地标明了英国的所在位置与远来中国的航线。受道光皇帝旨意去询问鸦片战争中被俘的英国士兵有关中国与英国和俄罗斯距离远近的姚莹发现,《坤舆万国全图》已经将海陆诸国何者接壤、孰为东西、相距远近等标示得已经非常清楚。
再等到光绪年八国联军都要兵临城下了,大学士徐桐根本就不认为这世上有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存在,都是英夷编出来糊弄我大清朝的,“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
见丁寿理屈词穷,老大人们乘势追击,兵部尚书刘大夏出班奏道:“皇上,似此等不学无术之辈充斥朝堂,可见传奉官制之糙劣,老臣再请罢免传奉官。”
所谓传奉官,就是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吏。这也是皇帝被逼得没办法,按照文官的选官标准自家的皇亲近臣什么官都派不上,不过这样任命的官吏不是正途,平日少不了受进士出身的官吏白眼,丁寿恰恰就是刘瑾走门路给弄出来的官,自然有大把人看他不顺眼。
别人上奏也就罢了,刘大夏前几天刚由刘瑾和丁寿在正德面前上过眼药,正德见他可没有好脾气,当下冷冷道:“刘卿何出此言,老子云道不辨不清,理不辩不明,大家一起坐而论道,遑论其他,还不退下。”
呃,刘老头一下被噎住了,弘治在世时对这些老臣极为尊敬,小皇上登基后萧规曹随,似这样当面驳斥的情况从未出现。
见刘大夏上奏不成,谢迁跟进补刀,“皇上此言不妥,似这等顽劣之辈,不知仁爱忠恕,不识圣人微言大义,何谈论道,请严治其罪。”
“谢阁老此言差矣。”“下官不敢苟同。”
朝班中异口同声走出二人,皆是三十有余,一个国字脸,白面微须,乃是兵科给事中王廷相;另一人长条脸,三缕长须,却是兵部主事王守仁。
二人出列后也是惊诧地看了对方一眼,显然并非约定而动。
王廷相率先开言:“先儒之言未必万世不刊之定论,后世之人亦未必不能盖过先儒,道者,无终穷,若只知道因循守旧,惟先儒之言是从,可谓诬道。”
对突然蹦出来的两个小子谢阁老自是不满,待看见其中有老友之子便不想计较,温言道:“先儒高风亮节,志存高远,岂是吾等能望其项背。”
“造化生人,古今一轨,中人以下,以己论量天下者也,可谓之诬人。”
王廷相堪称毒舌,你谢阁老自己是中人以下的天分,便以己度天下人,认为大家都不能像你一样超越古人,这不是诬蔑“道”了,是在诬蔑“人”了。
谢迁状元出身,被后辈如此指摘气的直哆嗦,一边王守仁又上前一步:“求学贵在得之于心,若与心中所悟不符,即便孔圣之言也不敢认同。”
“放肆,尔等黄口孺子学的几日文章,不敬师长,不尊上官,还不退下。”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公,礼部右侍郎王华出声呵斥。
王守仁脖子一缩,后退几步,没法不退,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连嘴都不敢还。
这边却恼了丁寿,刚才出来的这两位是谁不认识,可好歹却是为自己解了围,这个后出来的老头他也不认识,谁知道这位故意教训儿子给老哥们出气,也是想着保全自家儿子。
“这位大人慎言,俗语说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待来日鲲鹏展翅,少年成就岂可限量。”丁寿打定主意得给这二位找回场子。
王华眉毛一挑,这个罪魁祸首实在讨厌得紧,王大人准备挽袖子和谢迁联手,大明朝的两届高考状元并肩子上,骂死这个小兔崽子。
李东阳看今天这经筵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处置这小子那边皇上和刘瑾定是不干,轻松放过吧他自己都觉得不解恨,心中一番计较,呵呵笑道:“诸位同僚,今日经筵本是谈经说史,皇上言坐而论道一语中的,吾等何必纠结。”
正德立即点头称是,看这李老儿比其他人顺眼了许多。
“可丁大人适才确是君前失仪,若不计较显得有意包庇,既然今日乃是文会,便罚他文章一篇,以儆效尤。”




第七十五章、少年中国

“此言大善,以三刻为限,他方才所言”莫欺少年穷“,就以”少年“为题,作文一篇,也好让吾等开开眼界,何谓少年之才。”
刘健当即点头,这小子底细他们也打听清楚了,宣府人士,终日游手好闲连童子试都没考过,家中出钱给他捐了个监生,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好文章来。
正德那边眼看阻拦不了,刘瑾只得让人摆上几案,点上线香,丁二爷端坐案后,咬起了笔头。
眼前这阵势殿试都比不上,毕竟殿试是一大群人考试,皇上和数人监考,如今只有他一人执笔,不但皇上在,三公六部大小九卿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这压力换个胆小的直接就能吓瘫了。
就算丁二爷没心没肺,可也得写得出文章来,别说文章啦就是诗词他都困难,穿越前辈们都是往唐宋穿,唐诗宋词不要钱的往外搬,他穿这时候哪还留下什么可抄的,后世太祖爷的诗词倒是记得几首,基本都是犯忌的,“二十万军齐入赣,不周山下红旗乱”,“刺破青天锷未残”,“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些词儿要是用上了,估计就是正德都该砍他的头了,
丁寿忽闻得一股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耳际,“猴崽子,尽人事听天命,事若不成,装晕。”
丁寿猛抬头,只见刘瑾面色不改,见他望过来,眼皮一垂,不搭理他,装晕,也是个办法,可今后在人前就得夹尾巴做人了,丁二爷很是纠结。
眼见得香已经烧了一半,他那里一字未动,正德不由焦躁起来,若是交了白卷,他这位皇上也是脸上无光,左右无事便命身边小太监奉上几本奏本过来批阅,才看了几本,怒气上升,啪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诸位朝臣看这位爷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正德已经怒道:“五月小王子方趁国丧袭扰宣府,如今又入花马池,攻陷清水营,犯甘肃镇夷所,指挥刘经战死,大扰关中,可是欺我大明无人!”
兵部尚书刘大夏奏道:“九边之地堡垒森严,鞑虏即便破关也难以深入,劫掠一番自会退去,臣举荐都御史杨一清经略陕西,兼理巡抚之职,加筑边墙,以防边患。”
正德不由气乐了,人家三天两头上门打你,抢一番就走,我这只能等着挨打,最多花钱把门修好点,有这道理么,“刘尚书为兵部之首,不晓进取,只知修墙补洞乎?”
刘大夏有点发懵,怎么今天说什么皇上都听不进去,求助地看向了内阁众人。
谢迁奏道:“陛下,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此两者俱非君子之器!本兵之言老成谋国,着令九边守将严加戒备,阻蛮夷于国门之外确是正理。”
喘着粗气,正德又拿起一本礼部的奏本,“那朵颜部去岁才勾连小王子入寇大同,先皇未曾惩戒,如今又上本请求互市,这也能答应?”
李东阳道:“朵颜通潮白河、古北口,距京师一日而近,应当善待以固根本。”
“李阁老所言极是,蒙人野蛮,以杀戮为耕作,想我大明乃文明礼义之邦,物华天宝之地,泱泱天朝上国,何须斤斤计较,开通互市,厚待彼方,使其感恩怀德,俯首甘为藩篱,方不违仁道。”
正德被这帮满口仁义的大臣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一边的丁寿冷眼旁观,一帮腐儒,满口仁义道德,故步自封,兵者凶器,勇者凶德,大明的血气就被这些垂垂老朽消磨殆尽,不由心中热血涌动,一篇文章在记忆中涌现……
“少年者,国之将来,人有老少,国亦有老少。”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乾坤;惟冒险也,故能兴日月。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喜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周亚夫囚于诏狱,韩世忠终老洞庭,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七国,血战应天,一声叱咤,天下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洪武永乐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少年时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
“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文成之时原本由一个小宦官朗诵,待听了几句正德便抢了过来,高声诵读,越念越是激昂,过瘾啊,早就想这样指着这些大臣鼻子骂了,待念完最后一句,长出一口气,感到胸中块垒尽除,说不出的舒服,得意道:“诸位爱卿觉得此文如何?”
“此文慷慨激昂,文思如海,扑面而来,可比秦汉佳作。”王廷相首先言道,他与李梦阳、康海、王九思等人一直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之风,对这种文风自然称道。
谢迁已经被此篇贬低老朽的文字气的直哆嗦,李东阳捻须道:“文法对仗,循次渐进,读此文如观沧海,不知此文何名?”
“《少年中国说》。”丁寿答道。他将梁任公这篇文章稍加更改,去除近代和世界典故,不至露怯。
“《少年中国说》……”中国一词汉时就已出现,弘治时大学士丘濬尤喜以中国代称大明,因此名字不显突兀。李东阳颔首道:“果然后生可畏。”
正德喜不自禁,“今日经筵不同往日,甚是有趣,杨廷和博学多闻,擢为詹事府詹事。”
杨廷和上前谢恩,由五品学士升为三品詹事,可说是平步青云,清流中又得一砥柱,李东阳等乐观其成。
正德又继续道:“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文采出众,赐同进士出身。”
“陛下万万不可。”刘健拦阻道,“丁寿本为武职,赐予功名无有先例,于理不合。”
刘瑾细声细气的来了一句,“刘阁老,记得宣德年间兵部左侍郎张信由英国公保荐,转职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寻升指挥使,难道其时文转武职便有先例,于理相合么?”
那小子就是读书人里的败类,洪武三十二年堂堂解元,官居小司马,恬然甘为三卫仗士,何颜之厚!刘健心中所想,话却不能说出来,毕竟这规矩也是文官先坏的,一时呐呐无言。
此时的正德小皇帝一挥袖子,“就这么定了,谁若不服也作一篇少年说来看看……”




第七十六章、宫闱秘闻

“痛快,今儿个看那帮老臣的脸色真是精彩至极。”出了文华殿的小皇帝兴高采烈,意犹未尽。
丁寿见刘瑾面上不见喜怒,心中有些嘀咕,还是陪笑道:“臣也是看那帮老臣欺人太甚,没有忍住。”
“没忍住好,这帮老家伙早该被当头棒喝,”话说一半,正德又低声问道:“前日里母后问及牟斌的事了,你有什么章程?”
丁寿轻轻一笑,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正德听得眉花眼笑,连连点头。
经筵完毕,众大臣都由午门出宫,正德不愿再和他们碰头,也不爱乘坐御辇,向东想绕过御药房回宫,此处离东华门已是不远,丁寿总觉得今天不知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诸人正在前行,忽听一声“冤枉”,一个人影从房屋阴影处窜出,向着正德扑来。
事出突然,皇帝身后的宫娥太监一阵尖叫,刘瑾不动声色,只是将身子稍移一下,遮住了正德,丁寿一个箭步,伸手一按便将那人制住,那人也不反抗,只是大呼冤枉。
小皇帝来了断案的兴趣,走近了几步,道:“有何冤屈快快讲来。”
来人扬起头来,是一个土头土脑的老汉,开口之言却让四周之人震惊万分,“国母郑氏,幽居多年,不得天下奉养。今国母之父在此,欲面奏圣上!”
正德脸色大变,喝道:“将人带到乾清宫,朕要亲自审问。”

乾清宫内,老汉喋喋不休的述说,这老汉名叫郑旺,是山东武成中卫的军余,有女名叫郑金莲,十二岁卖与他人,后闻听入宫,他托内监刘山打探消息,据刘山说女儿得皇上宠幸,生下皇子等等。
不等说完,朱厚照怒不可遏,“胡说,胡说,我只有一弟一妹,俱都早夭,都与我一般是母后所生,哪还有其他皇子……”
丁寿不出声,刘瑾低头看地,张永目光游离,就是不敢看皇上,正德突然明白了,合着这皇子就是指他啊,登时被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丁寿,“这事交给你们锦衣卫了,给我好好查清楚。”
啊?!这事是我能掺和的么,知道宫廷秘闻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丁寿抬头求助地看向刘瑾,见这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泥雕木塑般杵在那里,缄口不言。
这时一个小内侍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皇上。”
“什么事?”正在怒气中的正德一声怒吼,吓得小内侍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太后知道了东华门之事,唤您过去说话。”
正德哼了一声,对丁寿道:“你跟我一起去。”

永乐皇帝营造紫禁城时未专门设太后宫殿,那时也没太后,宣宗时将太后居于大内西宫,称仁寿宫,因为后来几位明朝皇帝没有逃脱早死的命运,常有太皇太后出现,便请太皇太后移驾东宫,称清宁宫。至于后世常说的慈宁宫,等嘉靖即位后再建吧。
丁寿随着正德一路来到仁寿宫,珠帘内朦胧见一女子侧卧在一张暖榻上,一名宫女跪在一旁捶腿。
正德在帘外站定,躬身道:“儿皇问母后安。”
丁寿跪倒,“臣丁寿拜见太后。”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你就是丁寿?都进来吧。”
正德与丁寿应声而入,丁寿一直躬着身子,对这位慈寿张太后丁点不敢大意,上下五千年帝王无数,只有这位与皇帝是一夫一妻,说人家驭夫有道也好,说伉俪情深也罢,反正实惠是没落下。
弘治皇帝打登基开始,上朝从没耽误,唯有两次向朝臣告假,一次是太皇太后清宁宫大火,忙了一夜精神不佳;一次是还是太子的朱厚照得病,无心上朝,不过弘治皇帝的早朝经常迟到,因为这位张皇后爱睡懒觉,弘治与平民百姓般和皇后同起卧,不等皇后醒来不上朝,早朝经常变成午朝。
张皇后的父亲张峦赠昌国公,母亲金夫人进宫如同自家,两个弟弟张鹤龄、张延龄分别封侯,弘治待张氏一门荣宠至极,要说没有这位皇后吹枕头风,丁寿是不相信。
进屋后,丁寿不敢乱看,低头将眼神锁定到了眼前明黄缎面的绣鞋上,鞋上缀着一颗莹润明珠,随着宫女捶打,那颗明珠悠悠轻颤。
“东华门的事哀家听说了,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儿皇想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审理。”
娘俩儿谈心丁寿不想关注,东珠,二爷已经对太后鞋面的装饰作了鉴定。
“这事闹得有点大,让锦衣卫给外面人个说法也好,正好你祖母想让牟斌出来,就交给他办吧。”
闻听此言丁寿如同久旱逢甘霖,这个烫手山芋总算甩出去了,却听正德道:“母后说的是。”等等,小皇帝该不是要用二爷方才给他支的招吧。
正德继续说道:“牟斌毕竟老成持重,当年处置李梦阳之事就颇为父皇看重。”
当年郎中李梦阳弹劾寿宁侯张鹤龄欺压乡里,抢占农田,势成翼虎,奏本中对张氏也颇有不敬之处,被弘治下了诏狱惩戒,牟斌与朝臣交好,自然不会难为这位马前卒,好吃好喝好招待,待弘治想起来把李梦阳放出来,这位不知收敛,爷们连诏狱都蹲过还怕啥,直接在大街上把张鹤龄牙都打掉了,张皇后怂恿弘治严办,却第一次被训斥,现而今恨屋及乌,可想而知。
丁寿闭眼,完了,果然,张太后语含怒气,“好了,无须再说,牟斌就让他继续在诏狱里呆着吧。”
“你就是丁寿?抬起头来。”太后声音又起。
丁寿闻言抬头,见到的是一位面如桃花,肤如凝脂的美妇人,手中捧着一个鎏金雕龙手炉,见了他点头道:“倒还有几分灵气,这事就交给你了。”
“此事干系太大,恕臣不敢奉旨。”
“什么?”母子俩同时怒道。
丁寿硬着头皮,道:“民间一军余如何知晓宫闱之事,背后必有人指使,且其躲藏之处恰为皇上回宫之路,指使之人熟悉皇上作息,而且皇城戒备森严,市井小民如何混入宫中,必是有人接应,此人若在外朝必是重臣,若在内廷必是显贵,臣年轻识浅,不敢担此重任。”
话说完丁寿警醒过来今日为何觉得不对了,出文华殿后一路上竟不见负责警跸的大汉将军,这宫中果然有猫腻。
张太后闻言陷入沉思,老实说这些话虽是丁寿推脱之言,却不无道理,明朝宫禁谈不上严密,一百年后还出了个“梃击案”,不过那个张差也是被用心叵测的太监援引入宫,比起后世煌煌大清还是强上许多,不说白莲教攻入皇宫,还有反社会人格那位在顺贞门行刺嘉庆,单是咸丰年间小贩在养心殿外练摊,还一摆就是几年,就够奇葩的,千古未有事,尽出大清朝。
张太后一番思索,外朝的大臣一直对张家不满她是晓得的,当年久婚无子,那帮大臣就撺掇弘治纳妃,生了儿子又说皇帝子嗣不昌,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儿子不是她亲生,至于两个弟弟胡作非为惹得民间物议,若非明朝外戚不担重任,就差把他张家比作唐天宝年间的杨氏一门了,心中打定主意此番定要严查到底。
“此事必须详细盘查,皇上,赐给丁寿金牌一面,查案时若有人阻,先斩后奏。”
正德闻言应是。
张太后犹嫌不足,“再赐你一面穿宫腰牌,有何进展直接入宫禀奏。”




第七十七章、谣诼风起

北镇抚司,后堂。
一桌宴席极尽丰盛,郑旺老儿吃得满嘴流油,丁寿添酒布菜,一口一个老先生的恭维着,没办法,正德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取得真实口供,不准屈打成招,那就哄着来吧。
郑旺叼着一只鸡腿,打了个酒嗝,含糊道:“女儿生了皇子,乡里乡亲都知道,三不五时的我带些家乡土产也去探望,女儿也常拿些宫中衣料饰物孝敬。”
“哦?这么说老先生见过令爱咯?”丁寿斟上一杯酒道。
“滋”的一口干掉,一抹嘴,郑旺道:“没有,女儿已是宫中贵人,岂能轻易见外人,都是命刘山代送的,小哥你连这都不知。”
一副你个没见识土包子的嫌弃劲儿,噎得丁寿说不出下句来,强捺住气,脸上堆着笑:“那后来呢?”
“我是皇亲了,四邻八里的都来送礼巴结,也有不少人投靠为奴,当年京城里谁不晓得我郑老皇亲。”郑旺胸脯拍的当当直响,随后一叹,“突然有一天锦衣卫找上门来,把我押进大牢,没待几天提了出来,却是皇帝女婿要审我。”
“见了皇帝女婿我一五一十一说,就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后来刑部判决说宫中查无郑金莲此人,系妖言之罪,刘山凌迟处死,我也被判了斩刑。”
郑旺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说我好好在家种地不好,跑京城当什么皇亲啊,那段时间肠子都悔青了,结果进了大牢就没了动静,也没有要将我问刑的意思,直到前几天我才被放了出来,本想回家种地,谁知道碰上个叫王玺的人认出了我。”
“这人是干什么的?”丁寿直觉这人才是关键。
“他说是京城人士,告知我女儿当年被皇后幽禁了,而今天子就是我的亲外孙,被皇后抱来当了自己生的,说只要我进宫去祖孙相认,就能救出女儿,恢复皇亲身份。”郑旺两眼放光。
逻辑思维全是漏洞,典型的妄想症患者,丁寿心中判定,又问道:“老先生是如何进的皇城?”
“他告诉我宫中也有人心怀忠义,只要在那个时辰进宫就无人拦阻,还说了躲藏之处,待看到身穿黄袍之人就出来喊冤,那些话也是他教的。”
这时杜星野在门前禀告:“大人?”
丁寿离席,来到门前,杜星野轻声道:“查清楚了,当值的应是薛福敬等四十八人,已经命人去拿了。”
轻轻点头,丁寿道:“办得好,马上去捉拿一个叫王玺的人。”见杜星野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事?”
杜星野附耳说了几句,丁寿惊诧:“这么快!?”

一处茶楼内,两个闲人据座聊天。
“老哥听说了么,皇城出了新鲜事。”一个茶客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
“什么事啊?”百姓总是对皇城里大人物发生的事情充满兴趣。
“皇上的外公在东华门喊冤。”
“兄弟今早起猛了吧,尽说胡话,昌国公去世十来年了。”
“你说的是当今太后的父亲,我说的是亲外公,生母的亲爹。”
“怎么回事?跟哥哥说说。”
那人得意卖弄道:“当年皇后大婚四年没有生养,心急之下就弄了李代桃僵的主意,把宫女所生的孩子抱来自己养,当成亲生的,将孩子生母幽禁起来,如今宫女的父亲跑去喊冤啦。”
“噢,这事有点印象,前两年街面上老有一个什么郑老皇亲的,莫不就是他。”
邻桌的一个客人也插进来,“我听说事情还不止这些呢,”左右看看,低声道:“据说当今皇上也不是宫女生的,而是从宫外抱养。”
“天啊,这可是关乎大明国本的事啊。”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类似的对话频频出现……

“这才多长时间,就满城风雨,皇宫大内是筛子么,四处漏风,给我顺藤摸瓜,查出谣言根源。”丁寿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
锦衣卫官佐领命而出。
丁寿怒气冲冲就奔向了北镇抚司刑房。
地牢内,一个壮汉五花大绑的挂在刑具上,丁寿走到他身前,语气不善,“薛福敬,你也是咱们锦衣卫中人,知道北司的手段,识相的快点招出来。”
薛福敬吓得浑身冷汗,“大人,小人冤枉啊。”
“所有人都指认是你勾连大家今日不入宫值奉,还有什么冤枉?”
咽了口吐沫,薛福敬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交待了出来,兵部尚书刘大夏裁撤传奉武官六百八十三人,他们这四十八人都在裁撤之列,心中不免郁郁,有人建议他干脆选个时辰全不入值,让皇上晓得此事,没准会有转机。
薛福敬也觉得此事可为,就勾连了四十八人的东门守卫,约定了文华殿经筵时不去值奉,可哪想到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
“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
薛福敬呐呐道:“是邻里一个街坊,唤作王玺的……”

京城内一处荒废的老宅内,将京师搅得鸡犬不宁的王玺此刻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他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的蒙面人,负手而立,白色袍袖上一朵金莲刺绣赫赫在目。
“这件事办得不错,某当回奏教主记你一功。”蒙面人声音低沉,显是故意隐藏本来声音。
“多谢使者栽培,为圣教出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玺恭敬答道。
蒙面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你已露了相,不适宜再留在京城了,马上出京南下,教中对你另有安排。”
“这个……”王玺面露难色,他潜伏京中多年,已是地道京师人,经营起了一股不小势力,贸然离开颇有不舍。
“嗯——”蒙面人拖长鼻音,有不满之意。
“属下遵命,只是那些派出传播消息的兄弟一时间收不回来。”
“哼,他们估计已经被厂卫的爪牙盯上了,无须再多事,为圣教献身也是他们的福分。”蒙面人语含不屑。
王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垂首道:“属下即刻动身。”不听回应,抬起头,蒙面人鸿飞渺渺,消失不见。

“不行了……作死啊……你轻点……”
西便门附近的一间民房内,热腾腾的火炕上一条粉白长腿搭在王玺肩上,随着他的耸动不住摇晃,王玺呼呼喘着粗气,一身黑色腱子肉满是汗水。
这个妇人是个小寡妇,而且是连克三夫,诨名小白鞋,长的也是油头粉面,水蛇小腰一掐都能出水来,没了丈夫依靠,衣食无着,便干起了半掩门的勾当,按说以王玺的手段势力也不是睡不得良家妇女,只是这小白鞋在炕上颇有几分绝活,尝了一次鲜的王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二人遂作了姘头。
王玺就要南下,千般都能舍下,可就是这身皮肉实实放不开,教规严苛,他也不敢携美而行,只把今夜当成此生最后一炮般来个爽快。
“今天……你是……怎么了,”小白鞋呻吟道:“我都三次了,你还没出来,是不是吃了药了。”
吃了加量春药的王玺也不答话,只将一条茁壮肉棍呼哧不断挺刺,在妇人阴中进进出出,猛地将小白鞋两条长腿全都架起,压在肥臀上一阵狂耸……
“啊——”小白鞋发出一阵尖鸣,黑色长发垂在炕沿不住甩动,王玺忽地趴在她身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小白鞋无力的推了他一把,埋怨道:“又不是第一次,大家斤两都清楚的很,吃那虎狼药也不怕伤了身子。”
王玺不答话,伸出手揉捏着她胸前的两团白肉,小白鞋将他身子推开,“滚一边去,折腾的老娘浑身是汗,得洗洗去。”
“咦,”小白鞋惊讶的发现,倒在一边的王玺胯下肉棍子又高高耸立起来,还没来得及躲闪,王玺一个虎扑,将她摁倒,再次深入。
“你牲口啊,没完没了的。”已经没有力气的小白鞋推打了几下,就认命的由他折腾。
王玺腰身用力,狠狠抽送。一张大嘴也堵住了她的小嘴,本来就体力透支的小白鞋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住躲避哀告,细嫩光滑的白肉上香汗淋漓,王玺咽着口水,狠掐着肉臀,不管不顾更加猛力压住她,狂吻乱奸起来。
小白鞋承受着男人的兽欲,嘴里不时哀求。只是疲惫无助的呻吟语气勾得王玺更发狂使力,一条肉棍里外翻飞,尽情摆弄蹂躏眼前玉体。
身上困倦越来越重,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两腿浑若无力,随便他推来摆去,一会儿被推到胸前,一会儿又被分开拉直,最后又将她的双腿盘到腰间,小白鞋只得轻声“啊——啊——”的呻吟配合,只求王玺早些完事。
“操,小娘皮这身肉真他妈够劲。”王玺猛地抱紧她,用力啃咬那丰满的胸脯,拼力猛干数十下,一个大力深入,嚎了一嗓子,一股热流直喷到花心上。
费力地推开男人,小白鞋艰难的坐起,看着脏东西慢慢流出来,掐了男人一把,“你犯了色痨了,这么不要命。”
看着外面天色已经破晓,喘匀了气的王玺从一旁衣服里翻出一包银子递给小白鞋,“我一早要南下跑生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照顾好你自己。”
接过银子手中一沉,怕不下一二百两,小白鞋心中不祥预感,“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了?”
“没影的事,别瞎想。”王玺安慰道。
“那你就本分在家待着,外面世道那么乱,再出个好歹,我上辈子欠你的,要是不嫌我命硬,就娶我进门踏实过小日子,老娘一定白天黑夜的好好伺候你。”
王玺嘿嘿一笑,“那就好好等着,爷出去闯荡一番,说不得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小白鞋摇了摇头,雪白身子伏在他胸膛上,手指轻轻在他胸前画圈,“尽说胡话,如今咱们吃油穿绸的还不知足,那诰命夫人岂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得的。”
啪的一声,一掌拍在雪白肥臀上,王玺不满道:“为什么不能,他朱元璋当年不也是一个要饭的穷和尚么,凭什么就坐了江山。”
小白鞋杏眼圆睁,不想他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就听得屋外有人轻笑道:“诽谤太祖,又是一条千刀万剐的罪名。”
当的一声,柴扉大开,一团黑影裹了出来,噗噗几声,便给数支强弩射了下来,却是一团棉被,随后窗户一挑,王玺赤条条的跃出屋外。
甫一落地,便有一名锦衣校尉持刀砍来,王玺手中拿着一只炕桌,向外一带,拨开来刀,扭身将炕桌砸在那校尉背上,纵身一跃,已上了墙头,却见眼前银光闪动,一连五剑直刺胸前。
逼不得已,一个铁板桥,王玺身子直直躺下,脚上用力一蹬墙头,再度翻回院内,赶着这一夜用力过度,手脚酸软,落地一个踉跄,暗影中一人窜出,手执刀鞘就抽在了他的踝骨上。
痛彻心扉,王玺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一众锦衣卫一拥而上,五花大绑将他捆了起来。
杜星野已收剑入鞘,来到他身前,冷笑道:“亏了大人高看你一眼,在九门水陆码头都撒了大网,却猫在这么个地方。”
钱宁陪笑道:“也是杜爷您手段高,这么短时间就撬开了那帮逆贼的嘴,顺藤摸瓜查到这里。”
杜星野脸色一沉,没有半点得意,闷声道:“将人犯押回北镇抚司。”
看着杜星野背影,钱宁呸了一声,“神气什么,当老子不知道,你审人犯那些手段都是在东厂自个儿领教过的。”
旁边有校尉恭维道:“钱头,此番您亲手擒拿要犯,可是头功,想必丁大人亏待不了您。”
钱宁故意唉声叹气,“丁大人倒是不会亏待我等,可呼延焘那小人却会给咱们找麻烦,唉,谁教咱们心念着牟大人呢。”
那个校尉不敢接口,下面话不好再说,钱宁眼睛一翻:“有屁快放。”
“钱头,您看这小娘们怎么处置——”校尉的笑容有些猥琐。
钱宁扭头见屋内被拽出来的小白鞋,赤着身子簌簌发抖,一身美肉乱颤,胯间乌黑的杂草衬得嫩肉雪白,嗤笑一声,往屋里努了努嘴,“玩得尽兴。”
“得嘞。”一众锦衣卫抬起小白鞋就进了屋去,小白鞋不住踢打哀嚎,如同白羊般被人四角拎起,夹杂着阵阵淫笑,当的一声,门扉关闭,一声尖尖的嘶喊划破长空,再没了声息。
钱宁将绣春刀搭在肩头,看着破云而出的朝阳,一声冷笑,大步而去。




第七十八章、杀人诛心

日正当空,北镇抚司诏狱内却阴森刻骨,牢房四周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血迹斑斑,有的已成乌黑色,不知侵染了多少鲜血。
王玺如今是血葫芦般挂在木架上,再一次晕了过去,上身只着了一件棉布比甲的杜星野呸了一口,扭身来到在案几后据座的丁寿旁回禀:“大人,这小子嘴硬的很,只说他心怀忠义,才引了郑旺入宫,别的一概不知。”
丁寿以手帕掩鼻,遮盖着地牢内血腥潮湿的味道,皱眉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老杜你就这点本事?”
杜星野脸色难堪,拱手道:“大人,您瞧好吧。”
用水泼醒了王玺,杜星野阴森森的贴近他,道:“小子放明白点,这地方是锦衣卫诏狱,有些东西爷们也是到了这儿才长得见识,亮出来怕你消受不起。”
王玺脸带冷笑,别过脸去。
伸出拇指,赞声“好汉子,”杜星野将一根铁条扔到火盆里加热,介绍道:“等一会这烧红的铁条会从你大腿上穿过去,你会闻到一股焦臭的烤肉味,别怀疑,那熟肉就是你自己大腿……”
看着王玺脸色变得难看,杜星野得意的又将一壶水架到了火盆上,“等一会儿水烧得滚烫,直接浇到你身上,再用这个,”拿起一根铁刷,“帮你好好洗洗澡,北镇抚司管这叫什么来着?”
旁边的力士陪衬道:“回杜爷话,叫刷洗。”
“对了,就叫这名字,哎呦喂,那个时候你就看吧,你那身肉就像煮烂的猪头肉一样轻松被刮掉,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见自己白骨的噢。”
杜星野举起铁刷,故作惊讶道:“瞧瞧,这帮小子平时多懒,这刷子上还有上回用刑时刮下来的碎肉呢。”
王玺脸若死灰,连旁边丁寿听得胃里都直翻腾,这杜星野平日怎么没看出来,有这么强烈的施虐属性。
凄然一笑,王玺咬牙道:“大人既然认定小的有罪,左右是个死,怎么死法听从大人发落就是。”
嗯?杜星野暗道这小子真邪门,这样还不招,恨声道:“好,老子成全你。”
“哐当”一声,牢房大门打开,一双白色皮靴缓缓走下石阶,“听说人被捉了一上午,现在还没拿到口供,啧啧……”
丘聚走进大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享受一般,旁人闻之欲呕的腐烂血腥气味在他鼻中仿佛饕餮美食,甘之若饴。
“丘公公所为何来?”毕竟在人手下厮混过,丁寿还是客气得很。
丘聚闭目不答,丁寿将询问眼神投向了随后而入的白少川。
白少川仍是白衣如雪,轻展折扇,笑道:“六百里加急送过来的黄河鲤鱼,督公让趁着新鲜给丁兄送来两条。”
丘聚睁开眼睛,围着王玺转了两圈,兴奋地直搓手,语气热切道:“是个硬汉子?寿哥儿,可要咱家帮忙,咱家的手段可是不赖,是吧老杜?”
自打丘聚进了门就瑟瑟发抖的杜星野闻听叫到自己名字,一下就跪了下去,当当磕了几个响头,却说不上来话。
这小子到底有多大心理阴影,看着手下如此不争气,丁寿满是无奈,“劳公公费心,丁某自有办法。”
“真的不用?”丘聚还不死心,他最喜欢将这样的铁打的英雄豪杰折磨成软骨爬虫,至于招不招的,他却不在意。
“且用过午饭,给公公展露在下手段,这锦衣卫厨子的手艺可是不赖,别浪费了督公的好食材。”丁寿伸手礼送几人,又命道:“给王壮士上药治伤,别有个好歹。”
丘聚失望的摇摇头,步上石阶,边走边絮叨:“说起手艺,谁能比得上罗祥那小子,你没口福,每次回京都赶上他出去采买……”

锦衣卫的金疮药确实不差,王玺上药后不久就渐渐回过神来,血已止住,但身上伤痛更加清晰,王玺闭目默诵圣教经文,以心中平静慰藉肉身伤痛。
牢门再次被打开,王玺强睁开肿胀的眼睛,见两名窈窕女子进了牢房,来到他的身侧,贴着耳边吐气如兰的轻声道:“壮士,奴婢奉命伺候。”
王玺心中冷笑,这就是那年轻的朝廷鹰爪的手段,酷刑之后用色诱,实在小瞧了圣教中人。
两名女子没再多言,罗裳轻解,露出半裸娇躯,雪白的肩膀下,粉白椒乳和鲜红乳晕相映刺目,一名女子转到他身后,丰满玉体伏在他的背上轻轻揉弄,另一女子纤纤玉指拨弄了他的乳头几下,便顺着胸肌一路向下,在腰腹稍一停留,探手而入。
“嘶”,王玺抽了一口凉气,玉指轻巧拨弄,很快将胯间的死蛇逗弄起来,后背两团软肉厮磨,浑身上下的通畅,连身上的伤痛都觉得好了大半。
腰带松开,粗布裤子滑落,在女子不停捏弄两颗卵蛋的挑逗下,粗大肉棍怒指天际。
他奶奶的,朝廷这帮狗官倒是会享受,王玺喉咙滚动,这两个女子容貌比小白鞋不知强上多少,快活一番死了也是风流鬼,圣教大事自不会泄露,不过既然被用上了美人计,那爷们就给你来个将计就计。
闭着眼睛享受服侍,王玺粗声道:“快,我要……”
“壮士此时气血亏损,实不宜近女色。”
王玺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见到一个中年文士手持金针,快速地刺向他“曲骨”、“气冲”、“会阴”、“长强”几处穴道,出手迅疾,认穴精准。
“你,你们要做什么?”王玺惊怒道。
两名女子退后整理衣服,对着上方娇嗔道:“爷,让婢子讨这臭男人欢喜,真真委屈了人家。”
哈哈一阵笑,丁寿与丘聚等人也下得牢来,走到二人身边,双手同时用力,啪的一掌拍在二人翘臀上,打起一波臀浪,二女娇声呼痛。
“且先回去,爷晚上好好补偿你们。”丁寿邪笑。
又转头对收纳金针的梅金书道:“金书,做得好。”
梅金书躬身施礼,“为世叔效力,应有之义。”
看着王玺因被施金针截脉血液无法回流,犹自高翘的蠢物,丁寿笑道:“王壮士不愧堂堂伟男子,瞧这本钱想必也是欢场大丈夫。”
王玺怒瞪着他,不答话。
丁寿不以为意,继续道:“丁某敬佩足下铮铮铁骨,有心为足下脱罪,却苦无他法,方才用饭丘公公与某说,宫内火者杂役不足,丁某豁然开朗,壮士净身进宫当能免了这死罪。”
“进你娘的宫!”王玺怒吼。
“瞧瞧,您这脾气进了宫哪还有好,得改改咯。”丁寿自顾自说道:“蒙皇上恩赐功名后,丁某就改了性情,见不得刀啊剑啊的这类凶器,可不用刀怎么去得了这是非根呢。”
丁寿以掌作刀在王玺下腹比划了下,王玺一阵心惊肉跳。
丁寿展颜,“幸好,今儿个午饭还留了些下脚料。”
只见钱宁捧着一个木盆走了过来,来到王玺身前放下,尽是鱼鳞鱼肠等秽物,腥味扑鼻。
王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杜星野抱着一只大黑猫走了进来,“喵”的一声,尖牙厉爪凸显,看得人毛骨悚然。
钱宁嘿嘿一笑,拿起一把小毛刷蘸上盆里秽物向王玺那话儿上刷了起来。
“我操你奶奶,操你祖宗十八代。”王玺扭动身子尽力闪避,却被锦衣力士按住身子,不得轻动。
丁寿不以骂声为忤,反轻踢了钱宁一脚,“刷仔细点,别一次刷这么多,万一不合猫儿的口味,这事咱第一次干,估计得来个三四次才弄得干净。”又转身安慰王玺,“放心,这边有江南名医梅大先生坐镇,断不会让兄台半途咽气。”
“我操你……”王玺终于崩溃,声泪俱下,“我说,我他妈都说,快别刷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丁寿挥手让钱宁退下,冷冷问道。
“我乃白莲圣教大行分堂京师分坛香主。”
“白莲教?”
丁寿惊讶,自从永乐年间佛母唐赛儿造反失败,行踪不明,已有数十年未闻白莲妖人,不想如今搅得满城风雨的竟是他们。
“蒙元无道,天下大乱,豪杰并起,白莲、弥勒、明教三教合一,共尊明王,携手驱逐鞑虏,可大业即成,为何只有朱明一家僭越称帝,将我等打为邪教妖人,如今教主十年磨一剑,重振圣教,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圣教大业可期,哈哈……”王玺状若癫狂。
丁寿又问了几句,白莲教自教主以下,设应劫救世左右双使,青阳、白阳、红阳三坛,大智、大行、大悲、大愿四堂,另有五莲使者独立三坛四堂之外,各地香主见五莲令如见教主,听从号令,他此番便是奉了金莲使者之命。
这人已是弃子了,丁寿断定,京师分坛的党羽在散播谣言中已被捉了大半,从王玺处得知的其他人也不过是小小鱼小虾,至于堂主、使者一级的只有他们来传令,王玺却不知道如何联络。
摇了摇头,丁寿转身对丘聚道:“丘公公,小子这么做你看可满意?”
自打丁寿摆出要帮王玺净身的劲头就一直默默无语的丘聚看了眼丁寿,点点头,带了白少川出了北镇抚司。
打起轿帘,白少川扶着丘聚上了他的绿呢大轿,刚刚放下帘子,就听里面传来声音:“小川。”
重又掀开轿帘,探进半个身子,白少川笑问:“公公还有何吩咐?”
轿内丘聚闭着眼睛,轻轻说了句:“别招惹这小子。”
“嗯?”
“这小子,比我们东厂还狠。”
白少川笑道:“公公说笑了,丁兄本就是东厂的人。”
蓦然睁开双眼,两道精光射出,丘聚一字一顿道:“东厂只是杀人,这小子却在诛——心。”




第七十九章、意外收获

诛心,丁寿喜欢这个词,也喜欢这么做,因这法子有用,不止对王玺,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一样适用。
“郑老皇亲,有得罪之处,下官给您赔罪。”屏退下人,丁寿便上前给郑旺行礼。
“小哥,这是干什么?”冷不丁一下子将郑旺弄得手足无措,忽地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我是皇亲了,哈哈,你果然知道了。”
怕这老头子兴奋过度一下子厥过去,丁寿急忙安抚住手舞足蹈的郑旺,一脸诚恳道:“下官多方查访,已查证确有其事,可老皇亲,下一步怎么打算?”
“打算?”郑旺一愣,随即大笑道:“还用说,皇帝外孙把我女儿救出来,再拜拜我这外公,一家团聚,给我封个大大的官,给我种不完的地。”
看着郑旺将两手比得不能再大,丁寿叹气道:“老皇亲,您不知道打那日您那一闹,如今京城满是风雨,都说……”
“说什么?”
“说皇上不是先皇所生,是从外面抱养的,得位不正。”丁寿一手拢住嘴小声道。
“放屁,他们放屁,皇上就是我闺女和皇上生的,也只会是和皇上生的,我的外孙就是皇上女婿生的皇上。”这些年心中只有这一个期望,如今有人要将这美好的期望打破,郑旺言语错乱起来。
被一阵“皇上”吵得头晕的丁寿连忙制止,“老皇亲,您晓得那个帮你进宫的王玺是什么人,他是白莲教的妖人。”
“白莲教?”
“打太祖爷开始就想着造反的邪教,王玺借着您的由头将谣言散布出去,先皇有十几个兄弟,谁不想着当皇上,若是今上得位不正,怕是就要起兵造反,那时候天下大乱,白莲教就能渔翁得利,他们自个当皇上。”
“他们也配,皇上是谁都能当的,那是……那是紫薇星君转世。”郑旺想起来戏文里好像是这么说的。
“皇上不是谁都能当,可谁都想当,您老这么一出,起码您的外孙当不得皇上了。”
郑旺一把攥住丁寿袖子,“为何?”
“唉,皇上当得不易啊,若陛下铁心认您,那当今太后成什么了,囚禁国母的罪就落实了,太后能乐意么,保不齐就会对皇上……”丁寿伸手在脖子上横切了一下。
“他们敢——”郑旺瞪大眼睛。
“嘘——,下官在宫中伴过圣驾,皇上连吃零嘴都有大臣盯着,后宫管着,若是在皇上的吃食里面……”丁寿住口不言。
郑旺呆呆地坐了下去,身为皇亲是他存活的依仗,换句话就是人生理想,要是理想都没有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作为有理想有目标的郑老皇亲,做梦都想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可是认了皇亲就没了皇上,那这皇亲还他娘的做个什么劲。
“小哥,哦不,大人,要是我说一切都是被人所骗,才胡乱做了那档子事呢?”郑旺希冀地问道。
“皇上倒是无碍,就是您老,唉,擅闯宫禁,妖言惑众,怕是躲不过西市口那一刀啊。”丁寿唏嘘道。
“这一刀年前就该挨了,现今活的都是赚的,我认罪便是了。”郑旺老脸绽开笑容。
“老皇亲厚德高义,下官代大明百姓拜谢老皇亲。”丁寿躬身一拜,“您老放心,待皇上得掌大权,下官拼了性命也要将今日之事奏明圣上,为您赠官还愿,风光大葬。”
“当真?”郑老儿心中就这点念想。
丁寿肃容,掏出一份供词,道:“这是另一份供状,将真情本末详述,请老皇亲签字画押,待得时机一到,上达天听。”
老郑旺热血沸腾,咬破食指,便画了血押交给丁寿,丁寿妥善收好,“老皇亲还有何未了之事,请交待下官。”
郑旺略一思忖,“往年听闻我是皇亲时,邻里乡党有许多人往家中送礼,我记了一本《聚宝历》,只待风光之时偿还人情,如今只怕是……”
“老皇亲重信然诺,可佩可敬,下官这就命人取来,这人情下官为您还。”
郑旺大喜,再无可恋,丁寿又置了酒菜,二人推杯换盏饮将起来。
只将郑旺又灌得大醉,丁寿才得脱身,走到廊下,一名锦衣卫奉上一本书册,“大人,已经取来了。”
丁寿接过翻开一看,哑然失笑,密密麻麻记了六百多人名,所送之物从酒食鞋袜到金银细软,真堪称后世的人情账,随手翻了一下,扔给那锦衣卫,“拿去烧了。”
那校尉刚要转身,丁寿好像醒悟了什么,道:“等等。”一把抢过《聚宝历》,仔细翻看,终于看到了那个差点错过的名字:齐良。

朱漆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众锦衣缇骑蜂拥而入,上前阻止的护院全被抵在两边,丁寿率众而入,高声喝道:“锦衣卫奉旨办差,无关人等回避,有阻挠者以造反论处,就地格杀。”
府中下人不敢再动,一个十余岁少年被锁链拿住,一名相貌堂堂的华服中年人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爹、爹,救我呀爹。”少年狼狈不堪,不住惊叫呼救。
“丁寿,这是驸马府,容不得你们锦衣卫嚣张。”中年人见到丁寿大声呵斥。
“哎呦,齐驸马请了,令公子事涉白莲妖人,须拿到北镇抚司审问。”丁寿大喇喇地拱了拱手。
“荒唐,吾家乃是国戚,岂会涉及白莲教,良儿年幼无知,更不会与妖人勾连,锦衣卫欲加之罪,本驸马要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齐世美驸马爷清楚得很,真要进去了,自家儿子估计连扯旗造反的口供都能交待出来,当即出言威吓。
丁寿却不吃这一套,脸色一变,“驸马爷说的是,令郎年少,有些事必是有人指使,来啊,请驸马爷一并去说个清楚。”
齐世美大惊,“丁寿,你敢……”
“哗楞”一声,锁链已经套在脖子上,在锦衣力士大力拉扯下,齐驸马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随后就跟着自己儿子被押出了府门。
冷笑一声,丁寿挥臂:“细细地搜。”
“遵命。”众缇骑轰然应命,过瘾啊,以前牟大人在的时候锦衣卫虽说也是风光,却无今日张狂,直接冲进驸马府拿人,估计也就是永乐年间的老前辈纪纲才有如此跋扈,弟兄们赶上好时候了。
一众锦衣卫如同打了鸡血般豕突狼奔,整个驸马府顿时鸡飞狗跳,处处不得安宁。




第八十章、巧折金枝

驸马府后堂,仁和大长公主身披软袍,高髻如云,正在抚弄新近得来的古琴“凤凰”,互听得外面人声嘈杂,眉心一蹙,“彩霞,什么人在外喧哗?”
房门推开,一个与仁和年龄相近的宫装丽人走了进来,乃是仁和的陪嫁宫女,唤作彩霞,如今脸颊雪白,没有半分血色,颤声道:“公主,锦衣卫来抄家,将驸马爷和大公子拿走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仁和霍地站起身子。
“劳殿下动问,乃是下官丁寿。”丁寿施施然走进屋内,冲着屋外喊道:“此乃大长公主居所,不得放肆,且把好院落,待某向公主请命后再行搜查。”
院内锦衣卫遵命退到院外,丁寿扫了一眼彩霞,轻声道:“公主可方便单独叙话?”
仁和眼神示意,彩霞退出带上房门,“驸马与良儿所犯何罪,丁大人可否明示?”
丁寿俯身,伸出五指在矮几上的古琴上轻轻一轮,琴音清越,如行云流水,点头称赞,回首看向公主道:“昨日有人擅闯宫禁,妄出妖言,大长公主想必有所听闻?”
仁和点头,如今满城风雨,她想不知道也难。
“丁某已查明,这是白莲教妖人作祟,令郎牵涉其中。”
“胡说,良儿年幼,平日只在府中读书,和白莲妖人有何牵扯?”仁和怒道。
丁寿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聚宝历》,翻开一页,朗声念道:“弘治十七年七月丙寅,令郎在府中与郑旺饮酒作乐,赠予豹皮一张,马鞍辔一套,另有纱罗衣襦若干……”随即嘿嘿一笑,“这些东西都有公主府和驸马府的印记,下官已经命人取证,殿下可要看见实物才会死心?”
仁和想起,去岁自己和驸马一日外出而回,儿子齐良说有一人自称皇亲,直入府中,他不敢怠慢,设宴款待,当时她夫妻二人只当来了个骗子,训教儿子以后不可轻信人言也就罢了,没想到却为今日种下祸根。
已知理亏,仁和放下身段,语气柔和道:“犬子无知,受人蒙蔽,还请丁佥事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下官皇命在身,不敢懈怠。”丁寿端起架子。
天潢贵胄岂能受得了这份拿捏,仁和怒道:“丁寿,你区区四品佥事休要欺人太甚,就凭这劳什子想攀附本宫,做梦!太皇太后前咱们辩个分明。”
丁寿一脸无辜,“公主何出此言,下官怎敢孟浪定罪,只因慎重才有今日搜府得罪之举,不过……”
丁寿伸出袍袖在妆台上轻轻一拂,又道:“若是再搜出这些,怕是差不多可以定案了。”一尊弥勒佛像和几个纸人凭空出现。
“你想栽赃?”仁和一声厉喝。
“殿下言重,”丁寿转过身子,绕到仁和身后,将脸贴近秀发,轻嗅发间桂花头油的香味,悄悄道:“古往今来巫蛊厌胜之术乃皇家大忌,下官读书少,不知殿下可否讲解下巫蛊之祸呢。”
仁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皇家对巫蛊之说从来宁可信其有,以汉武帝一代雄主,旦被告知有人以巫蛊之术咒己即掀起大狱,从皇后太子到宰相公主皆不得幸免,牵连十万余人,想到自家若被牵扯进去恐怕阖府上下不保。
“你待怎样?”仁和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丁寿一手揽上仁和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腰肢,仁和浑身一震,绷紧身子没做他言,丁寿嬉笑道:“那日下官跪在邓府之外,无缘闻得殿下雅奏,不知今日可有耳福?”
仁和高耸的胸膛急速起伏了几下,平息心中怒火,跪坐琴旁,右手轻拨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一曲《阳关三叠》应手而出。
丁寿散坐在她身旁,将下巴轻轻搭在香肩上,仁和厌恶的斜了他一眼,继续抚琴。
丁寿闭目好似享受仙音,一双手却四下游走,时而攀上酥胸,时而掠过臀峰,仁和闭目缄口,凝神弹奏。
“刺啦”一声,琴音一乱,月白下裳已被撕开一块,一大片粉臀玉股露了出来,仁和抿着双唇,将琴曲快速拨正,感受到一只大手从衣服破损处伸了进去,快速的游走到她双腿之间,她紧紧夹紧玉腿,不留一丝缝隙。
那只手无路可下,却还在大腿根处游弋,不时拨弄脐下芳草,甚或将几根长长乌草缠在指尖,颇有拔起之意,就在仁和担忧之际突觉腋下一痒,另一只手绕过饱满胸脯在她腋下呵痒。
身子一抖,两腿间才出缝隙,身下那只手便如拨草寻蛇,快速探下,虽说马上又再度夹紧,可那中指已按到那粒相思豆上,仁和只觉一股热力从下身升起,游遍全身,似麻似痒,身子再也绷不住了,两腿一松,热浪滚出,半坐在琴旁娇喘不已,至于自己如今弹得什么曲子,天知道。
丁寿将天魔真气不住按摩那粒红豆,清楚感受到那颗红豆不住胀大,随后夹住自己手的丰腴大腿一阵颤抖,三根指头如被水淋了一般湿漉漉一片。
娇喘初定,仁和伏在案上眯着眼睛看向丁寿,“你到底要如何?”
“你说呢?”丁寿一笑,又是“刺啦”一声,仁和胸前一凉,金丝压边的藕荷色肚兜显现,沉甸甸的胸脯已不是窄小的布料所能阻挡,大团丰硕和半边乳晕坠在一边,引人遐思。
丁寿将手指用扯下的布条擦拭干净,富有侵略的眼神看向仁和,“你不怕抄家灭族么?”仁和呢喃道。
“这不正好。”丁寿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只有抄家灭族的罪人才敢包庇殿下的滔天大罪。”
仁和沉思,“罢了,就遂了你的愿,反正本宫大你甚多,也不算吃亏。”站起身来,拔下头上金簪,一头乌发垂至腰际。
丁寿也站起身来,快速除去衣物,仁和平日穿衣由人服侍,比他慢了许多,待除去淡青交领上襦,丁二已然全身赤裸,看着他异于常人的庞然巨物,公主殿下满脸震惊之色。
得意的用手捏住根部轻轻揉动,丁寿道:“怎么,驸马爷没这本钱?”
仁和红着脸轻呸了一口,转过身去继续除去那件已经破烂的月白长裙,难得看见这三旬妇人竟有这娇憨姿态,丁寿也觉有趣,待看到仁和弯腰除去鞋袜之时,丁寿不由一呆。
又圆又白的翘臀展现眼前,两片肥厚肉唇之间嫣红一线,两侧草势蔓延,丁寿不再多言,跨前一步,手捏肥臀,挺枪直刺。
巨棒入门,仁和忍不住“哎呦”一声,二爷只觉一阵肉紧,“殿下娃娃都这么大了,怎的还如此紧致?”
仁和一边适应这突来的饱涨感,一边回首白了他一眼,“夫妻敦伦有宫中所遣尚宫安排,自有定数,一年也不得几次,怎能……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小色胚么!”
哈哈一笑,丁寿手搂着她腰侧,“既如此便由下官服侍殿下。”话未说完,下身已经连挺数十下。
“哎哟……”被这狂风暴雨般一番鼓捣,仁和只觉心肝都一阵乱颤,臀部被他抱住,两脚离地,双手急忙想抓个东西扶持,却无处着手,只得将腰身尽量弯下,两手拄地,承受重击。
房门忽地推开,彩霞闯了进来,见到两人情境不由以手掩口,才没发出惊叫。
仁和脸带红霞,“你……进来……嗯……轻点……进来做什么?”
“婢子听见公主惊叫,怕有闪失就进来看看。”彩霞也非未经人事,但眼前景象还是让她脸红心跳,原本高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如同母犬般四肢跪倒在地,那个锦衣卫的官儿骑在公主身上不住耸动,每次挺动都大力地将公主顶的前爬一步,这么会儿功夫公主已然在房中爬了半圈。
仁和看见身边下人盯着自己看,不由羞恼:“本宫没事,还不退下。”
彩霞连忙应是,便要退出,丁寿道:“慢着,你家公主需要有人扶持,过来帮忙。”
“这……”彩霞进退两难,仁和也觉得这样趴着太不像话,便道:“还不听大人的吩咐,快过来。”
关上房门,彩霞来到二人身边,丁寿肉棒一挑,顺势将仁和扶起,仁和扶住彩霞双臂,身子埋在她怀里,扭动腰肢配合丁寿抽送。
彩霞观去,只见丁寿宛如雕刻的肌肉线条下,乱蓬蓬的黑色毛发间,一条黝黑粗壮的肉棍在公主殿下圆滚滚的臀丘里不断进出,每一次撞击都带起一波白花花的臀浪,黑白辉映,刺人眼目,一次他抽的猛了,整根肉棒露出,近尺长的巨物上顶着一个紫红肉龟,还没得看清又快速没入了公主甬道,公主被顶的螓首一扭,闷哼一声,羞得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却愈加烦乱,“啪啪”的肉体撞击和“噗呲噗呲”的摩擦声,如同魔音绕耳,将彩霞心中扰得纷乱,猛听得公主一声“来了……”,身子往下一沉,急忙睁眼扶住,抬眼见那独眼巨龙颤巍巍在鼻尖前晃动,公主却瘫倒在地轻轻呻吟。
丁寿看了她一眼,将仁和扛起放到榻上,分开她雪白修长大腿再度进入,半昏迷的公主殿下一声轻吟,迷蒙见又睁开眼睛,配合的将两腿盘在了他的腰间。
一边耸动,丁寿冲着她道:“除了衣物上来帮忙。”
彩霞闻言心如鹿撞,自己陪嫁公主以来,也做些闺房助兴的活计,有时公主身子不便,还要上床代打,可这人没名没分的,主仆二人这么伺候他算怎么档子事。
再瞧公主伸出玉臂搂住男人脖颈,吐出香舌水乳交流,暗道自己真的多想,主子已经这样了,自己还拿捏什么,褪下衣裙,只着了贴身小衣亵裤,爬上床榻,扶住丁寿腰臀,帮助推搡。
仁和心神迷醉,呻吟如有若无,只感到又痛又美,突然穴内一阵痉挛,身子如弓般挺起,修长脖颈再度伸直,一声嘶鸣由红唇中迸出,滚滚春潮再次汹涌而出,直喊得嗓音嘶哑,浑身精气宛如抽空了一般,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缓过神来的仁和满是疲惫,啪啪之声还是不绝于耳,身上却不见了丁寿,拨开床幔,见梨木圆桌上,丁寿按着彩霞疯狂耸动,浑身赤裸的彩霞呼呼喘着粗气,“太深了……不行……坏掉了……”一声轻叫,两条雪白大腿一颤,再没了声息,只余下白腻雪脯不住起伏。
未曾尽兴的丁寿见仁和醒了,不由一乐,向这边走来,见丁寿又将主意打在自己身上,仁和吓得忙往床脚缩去,身子一动,带动下体一阵疼痛,只看小穴处红肿不堪,哀求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丁寿掏了掏耳朵,满是不耐,“殿下又不吃亏,怕些什么。”伸手抓住仁和扯到榻沿,扑了上去,仁和浑身软绵无力,才想挣扎,丰腴柔嫩的大腿根儿便顶上了一条灼热坚挺的物事,骇得她娇躯一颤,无力地倒了下去……




第八十一章、人心不如水

仁寿宫暖阁内,丁寿躬身向太后禀告案情。
“事情就是这样,一切都是白莲教妖人作祟,案首都已签供画押,皇上的意思是将他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慈寿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靠在躺椅上,道:“听闻你将仁和的驸马与儿子都捉到北镇抚司了,他们也有参与此事?”
“臣认为应该没有,齐家父子已是国戚,与国同休,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或许是有,但断无造自家反的道理。”丁寿垂首答道。
慈寿太后慵懒的伸了伸腰肢,许是昨晚没有睡好,轻轻扭动了下脖颈,想要唤人来捶捶,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已按在她的颈后大椎穴上,一股暖流随之涌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舒服地轻哼了一声,太后扭转俏脸看丁寿低眉垂眼的老实样子,暗想这小子按年纪做自家儿子都足够了,也就没追究他这无礼之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声道:“你胆子倒大,明知道那爷俩是冤枉的,还把人抓进诏狱,不怕仁和闹到太皇太后那里。”
丁寿轻笑:“这些话是臣私下对太后说的,大长公主那里臣可是把事情夸大到天上。”
“哦?”太后蛾眉轻抬,似有不解。
“臣听闻大长公主凭借太皇太后与先皇宠爱,平日里言谈多有放肆……”两手分开,按在了太后的两侧肩井穴上,太后如今才三十余岁,因保养得宜,肌肤水嫩,望去如同花信之年,丁寿倒挺享受这份手感。
一声轻哼,太后道:“姑嫂多不和,天家自也不能脱俗。”
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笺,丁寿呈上道:“这是那位小姑给自家皇嫂的亲笔,臣不敢僭越观看。”
展开信笺,太后看到的是自家那位往日飞扬佻脱的亲戚满纸悔恨请罪之言,句句逢迎讨巧,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欢喜已是抑制不住,这些年胸中的怨气终有了发泄。
再想着数日光景便将这妖言案破获,原本和自家不甚亲近的儿子因这案子近几日也频来请安,太后看这小子越来越是顺眼,“这差事你办的不错,要什么赏赐?”
恭敬地退步躬身,丁寿道:“为太后和皇上效力乃是臣的本分,怎敢妄求,只要皇上身体康健,太后福寿绵长便是对臣最大的赏赐。”
“你这小猴儿倒是嘴甜,也罢,未及弱冠便官居四品确实招摇了些,这赏赐便先寄着,待来日一并再说,那枚金牌你便自己留着吧……”
出了仁寿宫,丁寿神清气爽,这一番几面讨好,还饶了个金枝玉叶,不免有几分得意忘形,眼角扫过宫门,却见刘瑾身穿蟒袍,抄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子给督公问安。”丁寿恭谨地过去请安,虽说老太监这次晾着自己不闻不顾,可他此番之所以能在宫中贵人间左右逢源也是早先受了人家的点拨,丁二爷可不是小气甩脸子的,起码现在还没资格跟这老太监甩脸色。
“咱家去探望一个老朋友,既然遇上了就一同去吧。”刘瑾道。
“这个……”丁寿面露难色,“皇上那边等着回话……”
“万岁爷那的事不用你操心。”刘瑾说完抬腿就走,丁寿只得后面跟上。
东筒子夹道,南北走向,两侧红墙高耸,只有头顶阳光一线,阴气森森,这地方在后世时空旅游参观时都是灵异现象频出的地方,何况如今这空洞的甬道里只有丁寿和前面的死人妖。
“属下蒙督公点拨,详查了宫中贵人与外朝间的关系,封住了牟斌出狱之路,这次仁和大长公主牵扯进妖言案,想必也无颜再为他说情……”刘瑾信步在前,丁寿落后两个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为了给自己壮胆,嘴里叨叨个不停。
“妖言案虽是白莲教阴谋,可其中仍是疑点重重,郑旺在京师以皇亲身份招摇为时不短,为何厂卫无人缉拿?”
“先皇御审郑旺,相关口供却存于刑部福建司,审案当日竟无人在场记录?”
“当年郑旺勾结内官刘山冒充皇亲,郑旺乃是首犯,却逃过一死,刘山不过交结外人,纵以妖言定罪无非斩刑,最后却凌迟而死,这其中……”
丁寿兀自喋喋不休,猛然发现刘瑾不知何时停住,自己身子已然超过了他,这可是失礼之举,赶忙转过身来请罪,“督公……”
出言戛然而止,只见刘瑾吊着一双眼睛诡异的看着他,丁寿感觉周遭气温陡降,自己如被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锁定,周身肌肉倏地绷紧,却没把握能否挡得住对方出手一击,强弱如此之大的境遇实是出道后首见。
刘瑾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自己心上,丁寿全力运转自身真气,仍无法脱离桎梏,心中大骇。
走到他的身旁,刘瑾冷冷道:“陛下乃是弘治爷和当今太后所生,也只能是二位贵人所生,不管你暗地打什么主意,若让咱家知道你不利于皇上……”
冷哼一声,刘瑾没再多言,从他身旁走过,那种束缚感猛然离去,丁寿如释重负,呼呼地急喘了几口气,感到身上已被冷汗湿透,心有余悸道:“属下明白。”一手却不自觉的探入怀中捏紧了那份带有郑旺血押的供状。

一处不知荒芜了多久的宫院,四处倒还干净整洁,只是寥落的不带一丝烟火气,院子正中有着一棵参天古松,枝繁叶茂,不知多少年头,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太监正麻木的用扫帚清理着地上压根没有的灰尘。
刘瑾走到那太监身前,没有说话,直到那太监扫地扫到他的脚尖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刘瑾不仅没恼,反而微微一笑,大声道:“高公公可在?”
那太监连连点头,咿咿呀呀的向内院比划了一下,竟是个哑巴,刘瑾点头会意,向那哑巴太监欠了欠身子,继续向内院走去。
丁寿见那哑巴太监其貌不扬,一身青色圆领袍,并无胸背花色,可见毫无品级,刘瑾竟对他如此客气,对内院所住的人物是何方神圣不由好奇起来。
进了内院,见正房的门上竟然上了锁,一阵咳嗽从厢房内传出,“高公公一向可好?”刘瑾站在院中大声说道。
“谁呀?”沙哑的声音传出,一个白发老太监伛偻着身子从厢房内走出,“是刘瑾呐,怎么今儿个没在皇上身边当差?”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这老家伙肺有毛病,传不传染,丁寿看得直皱眉,刘瑾却走到老太监身边,帮着捶了捶背,“您老也是堂堂的司礼太监,就算不在外面置宅子,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在宫院中住着厢房?”
老太监用绢帕擦去了嘴角咳出的口水,摇了摇头,“宫中正房岂是咱们做奴婢的能住的,在这里住的挺好,身边有哑全伺候,也尽够了,至于这司礼监随堂,是万岁爷念着东宫旧情赏的差事,能当个什么,人呐,最怕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刘瑾笑了笑,“公公慧眼如炬,世事洞明,某自是比不上,这小子便是丁寿,带过来请公公瞧瞧斤两。”又冲丁寿喝道:“小子,还不过来拜见司礼监随堂高凤高公公。”
丁寿上前施礼,高凤眯着眼睛细细端详了一阵子,“这便是最近皇上身边的红人?”点了点头,“不错,挺精神的,像你小子刚进宫那会的愣头青样。”
拿自己跟这人妖比,丁寿心里这个憋屈,心里面画了一堆圆圈诅咒着老太监把肺子咳出来。
刘瑾苦笑:“您老说笑了,当初进宫不知天高地厚,若非由您高公公关照,咱的骨头怕都已经凉了。”
又一次摇头,高凤道:“你是李广托咱家看顾的,冲这个面子你出了事,咱家又岂能不管。”
刘瑾喟然一叹,面上浮现追忆之色,“是啊,李公公托付的,当年李公公风光之时内廷上下不知多少人巴结,一日倒了台,还记得这份托付的也只有您老了。”
哈哈一笑,高凤道:“人心冷暖,世态炎凉,你入宫这些年了还看不透,就说眼前的昭德宫,贞主儿在日何等风光,而今不过是一残破院子罢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昭德宫,闻听这里竟然是昭德宫,宪宗帝皇贵妃万贞儿所居之处,丁寿不由感慨万分,若说孝宗和慈寿张太后是大明皇帝一夫一妻的模范,那弘治皇帝的老子成化皇帝就是祸福与共的典型了,土木之变后景泰帝即位,英宗迎回虽被奉为太上皇,实囚禁于东苑,还被有心人扯出个“金刀案”,朝不保夕,作为英宗太子的宪宗皇帝境遇如何可想而知了,那时与他相伴的便是大他十七岁的宫女万贞儿,待得后来英宗夺门复位,驾崩后宪宗登基,万贞儿被封为贵妃,从此专宠后宫,待得成化二十三年病逝,宪宗哀叹“万妃去了,朕亦不久人世”,于同年驾崩,谁能想到往昔风光无限的昭德宫如今荒凉到只有两个太监看守。
刘瑾默然良久,才摇头笑道:“谢高公公开导,瑾受教了,可惜人生一世,若什么都放得下,除非是死了。”




第八十二章、弘治死因

西市法场,人头攒动,都想看看那么大胆子闯宫的白莲妖人什么模样,王玺和郑旺押进刑场,面容自若,郑旺已然吃了定心丸,自己死了将来还是个皇亲,还有什么可计较的;王玺一想起那日在地牢里被人往要害上刷鱼鳞的情景就心惊肉跳,如今能死个痛快才是求仁得仁,二人这份镇定从容让看惯了法场上面无人色死囚的京城老少爷们暗地里一挑大拇哥:纯爷们。
仁和公主府,彩霞引着被放回来的齐世美驸马来到公主寝房外,轻敲门扉,道:“殿下,驸马爷和公子都回来了。”
房内传出仁和虚弱的声音,“晓得了,良儿没受什么罪吧?”
“没有没有,”齐世美在门外急忙道:“北镇抚司没有难为我们,良儿只是受了些惊吓,如今在房中静养。”
“那就好,这次你们也吃些教训,以后在府中安分守己就是了。”
齐世美连连称是,迟疑道:“公主,你的声音怎么不对?”
“还不是被你们父子气的,本宫放低了身段给那位皇嫂说小话,才把你们这对惹祸精放出来。”仁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连声赔罪,齐世美道:“劳公主费心了,我来看看公主病情如何。”说罢手按房门便要推门而入。
“不用,”仁和一声怒喝,吓的齐世美一激灵,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彩霞把他带走,少在本宫眼前碍眼。”
彩霞眼神示意,齐世美随她而去,瞧着佳人今日行路不同往日,两腿夹紧,莲步轻抬,腰身扭动如弱柳扶风,婷婷袅袅,不由色心大起,伸手向那挺翘处摸去。
挥手将他魔爪打掉,彩霞神色古怪道:“驸马,这阵子奴婢身子不方便,您见谅。”
屋内陈设依旧,凤凰古琴仍静静躺在案几上,妆台前铜镜耸立,四扇乌木屏风后,天家贵女仁和大长公主摆出一副临盆的姿势,费力的将药粉涂到红肿不堪的两片蜜唇上,当指尖刚一触碰到肿的快要滴血的皮肤时,突如其来的酥痛感让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羞恼的啐道:“害人的小坏蛋……”

东厂,正堂。
一个叫丁寿的小坏蛋正不遗余力地向刘瑾推荐梅金书,当事人梅金书则低眉不言,一副宠辱不惊的儒医风范。
刘瑾坐在交椅上以拳支着下巴不言不语,待丁寿说累了,才轻轻开口道:“咱家听说过梅大先生的大名。”
啊,那我刚才费什么劲,丁寿茫然。
站起身子,刘瑾从袖口掏出一页纸,“咱家这有一份方子想请教。”
哦,一听有药方,梅金书来了兴趣,双手接过细细瞧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怎么,方子有何不妥么?”刘瑾盯着他道。
“学生惭愧。”梅金书也是有秀才功名的,比靠着剽窃才混到同进士出身的丁寿可强了不少,“这方中药物皆是大发之物,想必定是名医所开,医治疑难杂症才敢如此用药,在下自愧弗如。”
“若是平常人身患小恙服用呢?”刘瑾追问道。
“啊?”梅金书一愣,恼道:“那便是庸医杀人,身体强健者或可迁延月余,本元亏损者十天之内必死无疑。”
一把抓住梅金书手腕,刘瑾寒声道:“若人已死数月,可能分辨其所患病因?”
梅金书傲然道:“只要肌体尚存,断无不明。”

深夜,一辆毫无装饰的马车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奔驰,丁寿与梅金书对视一眼,看向坐在正中闭目养神的刘瑾,三人如今都身穿黑色兜帽斗篷,刘瑾带二人出来也未言明去处,心中不免惴惴。
忽听马匹长嘶,车轮顿止,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夜闯皇城?”
充当驭者的柳无三抛出一面腰牌,守卫禁军客气道:“原来是东厂柳大铛头,快快开门放行。”
马车奔驰而过,一名守卫低声道:“头儿,不查验一下车里什么人。”
“东厂大铛头驾车,还能有什么人在里面。”门头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没眼力的手下。
“难道是东厂刘公公,他为何不走东安门?”
一个爆栗打在十万个为什么的手下头上,“笨蛋,刘公公本职是内官监掌印,这内官监可不就在咱北安门内么。”门头已经自行脑补的为刘瑾找好了理由。
此时刘瑾带着二人下车穿过北安中门,来到一处大殿外,一个宦官小跑过来,行礼道:“刘公公,已经安排好了,寿皇殿内守灵的内侍都已调离。”
刘瑾点了点头,大步而入,在那宦官引路下穿过三道牌楼,来到正殿前,昏黄的灯火下,一尊一人多高的厚重棺椁躺在殿中,刘瑾眼神示意,梅金书会意而入。
事到如今,丁寿如何还不知殿内是谁的棺椁,弘治皇帝没有先兆英年而丧,皇泰陵是驾崩后才开建的,陵址为司礼太监戴义和钦天监推荐的施家台,修到一半时吏部主事杨子器上奏皇陵金井出水,为不祥之兆,其他监修皇陵的大臣宦官皆不承认此事,最后由司礼太监萧敬复查确认金井并无出水,皇陵才继续修建,时间便耽误了下来,无陵可入的孝宗皇帝便一直停灵在寿皇殿内。
看着梅金书推开棺椁,将身子探了进去,丁寿感到自己又陷进一桩宫闱秘事,不由挠头,看刘瑾面沉似水仰望星空,不敢上前多言,南望万岁山重重黑影如同怪兽据伏在皇城内,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倒真想去看看百年后那棵吊死了崇祯的老槐树如今什么样子。
不到半个时辰,梅金书出了殿门,刘瑾转身沉声问道:“如何?”
梅金书拭净手,缓缓道:“病因风寒,死因药不对症。”
闻言刘瑾咯咯笑了起来,“咱家就知道,短短八天,大行皇帝从发病到晏驾只有八天时间,这其中定有蹊跷……”
站在刘瑾身后的丁寿发觉老太监背在身后的右手屈指成爪,暗道不好,老太监动了灭口的心思,抢声道:“太医院连接内宫外廷,却尽是徒具虚名的庸医,此番正好让金书帮公公看顾一二。”
刘瑾闻言一声冷笑,身形飘动,丁寿阻止不及,暗想如何才能向梅退之交代,不想却看见那个引路的宦官无声无息的倒在了地上,“无三,将今夜从北安门到寿皇殿值夜的人都给灭掉,别露了行藏。”
柳无三躬身领命。
老太监的心狠手辣让丁寿暗暗咂舌,一指大殿内的棺椁,轻声道:“督公,那这个……”
“哼哼,把消息放出去,其他的就不用咱爷们操心了。”




第八十三章、三个条件

奉天门,早朝。
“伏思大行皇帝,平昔节膳寡欲,善养天和,纵感风寒,岂宜遽尔至此,风闻原命医人用药非当之所误也,虽九重深邃莫知其的……”
年近八十的吏部尚书马文升语调悲凉,言辞恳切,老大人因年纪太大,耳目不灵,弘治朝时便有意辞官,因弘治挽留,思及多年君臣相得的情分,迁延至今,如今听传闻先帝崩殂只因庸医之故,当即上本求恳严查。
“臣等哀恨尤深。且朝廷设置太医院衙门,访取天下名医,授以大官,养以厚禄。又设御药房于内府严密之地,尤选上等之医,日支酒饭,正为调理圣躬之用。今臣等风闻之言,内外相同,臣子之恨,何忍遽已。合行拿送法司追究,节次所用药饵,有无当否,拟罪如律,上请发落。”
“岂有此理!”听闻自己老子是被庸医坑死的,小皇帝恼怒到极点,“详查,必须详查,着锦衣卫将太医院一干人等……”
“陛下慎重。”谢阁老出班道:“马尚书所言不过市井风闻,岂可为凭,且医者用药乃本分所在,倘因此定罪,天下还有何医敢为病患用方。”
英国公张懋闻言当即黑了脸,大声道:“《大明律》早有所载,若医者致患者死,可经别医鉴别,若非故意害人,以过失杀人论处,禁止行医;若故违本方诈取财物,计赃以盗窃论,因而致死者,斩。谢阁老,难道这大明律都是为常人而设么?庸医有误人主,应以大不敬论罪。”声若洪钟,吐沫星子几乎喷了谢迁一脸。
老国公出面,谢迁有些发憷,没法子,这老儿底子太硬,他爷爷张玉跟随太宗起兵靖难,战死沙场,老子张辅平定安南,随英宗出征殁于土木堡,他自己九岁即国公位,掌兵权几十年,根红苗正,虽说如今朝堂上文官势大,可也没有跟整个武将勋贵集团硬顶的道理。
李东阳忙出面打圆场,“英国公所言极是,此事干系重大,是应详查……”拦住张口欲言的谢迁,继续道:“谢学士的意思是慎重而行,不如交由都察院,由多方会审,以正视听,陛下以为如何?”
只要能查出结果,正德倒没想太多,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刘瑾在朝堂上一直冷眼旁观,待散朝后独自而行,文官们也不耻与他为伍,都离得远远,忽听得背后有人招呼,“刘公公留步。”
转身看却是李东阳,刘瑾笑道:“李阁老有何见教。”
“不敢,只是有一事请托公公。”李东阳环顾左右,“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僻静处,李东阳捻须笑道:“此番都察院审理太医院众人,戴都堂年老力衰,想必应由刘宇主审,不知可否毋将太医院诸人以大不敬入罪?”
刘瑾脸上挂着笑意:“刘大人乃是马尚书举荐,刘阁老信重的人物,何须请托于咱家,况且妄进御药,以英国公所言,实乃大不敬罪,岂能随意开脱。”
宛如狡猾的老狐狸般,李东阳笑道:“经了牟斌一事,谁又看不出刘宇已是公公夹袋里的人物,再说老夫劝公公莫以十恶定罪,也是为公公着想。”
“哦?”,刘瑾白眉一挑,“愿闻其详。”
“太医院进药和内廷就脱不开干系,司设监掌印张瑜掌太医院事,大行皇帝龙体违和,便是他奉旨召医,”李东阳轻笑一声,“这张瑜听闻是陕西人,刘公公提拔乡党向来不遗余力,不知这位张公公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是靠谁的力……”
听到张瑜名字时,刘瑾脸色就是一变,待李东阳说完又恢复如初,“那又如何,损害圣体,便是咱家亲娘老子也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李东阳拱手,“公忠体国,老夫佩服,但有一句俗话不知刘公公可曾听过?”
刘瑾下巴微扬,示意他说,李东阳轻轻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好一个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李阁老将人犯送进都察院而不是锦衣卫,怕担心的就是这个吧。”刘瑾阴着脸说道。
“三木之下,无供不得,锦衣卫的手段老夫也有耳闻。”李东阳颇为得意。
“咱家想想太医院一干人等再带上兼管着他们的通政司,谁能有这么大面子,对了,素闻院判刘文泰私下与谢李二相交厚,莫不是他。”刘瑾斜眼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脸色大变,刘瑾呵呵笑道:“东厂的手段李阁老想必还没见识过吧,都察院咱家的确不能为所欲为,但略微关照哪个人一二还是办得到的。”
略微沉吟了下,李东阳捋着长须道:“公公有事不妨明言,老夫虽人老力薄,有些事还是能略尽绵薄。”
“哈哈……”刘瑾放肆的拍着李东阳肩膀,道:“李相,你知道咱家最喜欢你哪点么,万事你都晓得可以商量,不像那二位,一个死板守旧,一个只会动嘴皮子。”
李东阳苦笑:“蒙刘公公厚爱,东阳受宠若惊。”
刘瑾面色一整,道:“第一,收缴皇庄归入户部之事休要再提,皇上的钱袋子不是做臣子的该打主意的地方。”
李东阳点了点头。
“第二,你那位兵部尚书的同乡裁撤传奉官之事立即停下,皇家恩典岂能轻废。”
皱了皱眉,李东阳点头道:“老夫会和东山商议此事暂缓。”
“第三,撤回各地镇守太监的事就此作罢。”
“刘公公,你这三条句句都是先皇遗诏,老夫难办的很啊。”李东阳终于忍不住了。
刘瑾满脸嘲色,“李相,这所谓的遗诏究竟怎么档子事您三位阁老还不清楚么……”




第八十四章、内外交接

“咣当”,御史台大牢的监门打开,又快速合拢,牢房内的一个胡须灰白的老者刚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随后又渴望寻觅那缕一日不可多得的阳光。
“哗楞”“哗楞”一阵手镣脚铐摩擦声响起,一个身穿囚衣的五旬老者进了牢内。
“刘兄,你过完堂了?”老者急切问道。
曾经的太医院判刘文泰点了点头,走到角落里的草堆上大喇喇躺了下去。
老者急的直跺脚,“你到底怎么说的,快告诉老朽啊。”
“实话实说呗。”刘文泰躺在杂草上说道。
“你说老朽没经诊治便给先皇开方进药?”老者吓得脸如土色。
刘文泰不耐烦的将身子转向内壁,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完了,完了,想不到我高廷和行医数十年,唯一坏了的一条性命,竟是皇上,我这一家老小尸骨无存啊。”昔日的御医高廷和老泪纵横。
哭的正伤心,忽听刘文泰一阵轻笑。
“你笑什么,当初是你告诉老夫皇上病情,撺掇老夫开的虎狼之药,是你害死的老夫,呜呜……”高廷和哭道。
“是我告诉你的没错,可你若不是想着不经诊治就能医好龙体,在皇上面前留个神医的美名,岂会乱了诊病的规矩,不请脉便胡乱开药?”刘文泰坐起身来转头说道。
“你,你,我,我……苦命的女儿啊!”支吾了几句,无言可对,高廷和继续嚎啕大哭。
老儿哭得凄惨,刘文泰也是心生不忍,走过去温言劝道:“好了高兄,无须徒自伤春悲秋,你我未必一死。”
“如此大罪,不死还能如何?”高廷和呜咽道。
“这场富贵没搏成,是你我兄弟时运不济,可若没有点根基,我又怎会让你老兄轻蹈险地。”刘文泰颇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待怎样?”高廷和又燃起希望。
“事到如今也不瞒你,小弟我朝里连着二位阁老,宫里也有人脉,即便当今太后面前某也是说得上话的。”
“那是你,老夫上面又没人照应,单单大不敬的罪名就是十恶不赦啊。”高廷和继续抽泣。
“你我相交数十年,岂会让你独自担罪,外面已经给传了话来,你我定罪为交接内官。”刘文泰悄悄说道。
“内官?谁?”
“张瑜啊,他收了某的好处,将你我引进宫为皇上诊病,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对啊,你当初不是说是受了……”高廷和略一思索道。
“高兄,你若还想活命就按某说的做,有些事最好烂到肚子里。”刘文泰冷冷地说道。
看着刘文泰一副阴狠毒辣的表情,高廷和连连点头。

“先帝祷雨斋戒,偶感风寒,命司设监太监掌太医院事张瑜与太医院议方药,张瑜私与刘文泰、高廷和不经诊视,辄用药以进,先帝遂弥留……”
药方明摆着,诊疗过程有大批宫人可作证,瞒也瞒不住,何况这几人自己交代个底儿掉,正德皇帝看着奏本咬牙切齿,“不为人子,不为人子,朕要诛他们满门。”
李东阳道:“陛下,都察院量刑定罪为几人交接内外,罪不及亲。”
“那又该当何罪?”正德拍着桌子道。
李东阳道:“其罪当斩。”
“那就马上拖出去砍了。”小皇帝怒吼着。
“刘文泰服侍成化、弘治两朝,念其劳苦,臣意令其免死戍边。”看着趋向狂躁的朱厚照,谢迁又开言道。
“什么?!”正德先是惊怒,随后哈哈大笑,笑得眼中带泪。
三位阁老面面相觑,他们都做过小皇帝的老师,朱厚照的性子清楚不过,即便是拍桌子瞪眼,从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自认这回让他吼着发泄一下,最后还是会按他们的意思办,没想到小皇帝如今竟这幅模样。
正德笑够了,无力的靠在龙椅上,“几位爱卿,父皇在日都以先生辈相称。”
“先皇仁厚宽宏,臣等惶恐,感激不尽。”几个老头齐声道。
举着奏本,正德戏谑道:“如今父皇被庸医所害,你们竟不思报仇,反替凶手开脱。”
三人对视一眼,谢迁硬着头皮道:“先皇厚待,臣等百死莫报,但若以私情夹于国法,这也非先皇所愿”。
“朕不要你们夹杂私情,就以交接内外该如何论罪。”正德突然拔高声音道。
这时司礼监掌印王岳匆匆赶来,“启禀陛下,太后有口信转给陛下。”
“说。”正德眼皮都没抬。
“太医院判刘文泰昔有进药之功,可免其死罪。”王岳低下头道。
冰冷的眸子扫向了众人,正德咯咯笑道:“来的好及时,好啊,刘文泰免死,其他人呢,刘瑾,你说张瑜怎么办?”
“改斩刑为凌迟,令宫人观刑,此为交接外官的下场。”刘瑾咬牙道。
正德点点头,扶案轻轻道:“几位爱卿,高廷和呢?”
扫了刘瑾一眼,这阉人对同乡真下得了手啊,刘健也狠了狠心,切齿道:“西市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

一个高高刑架树立在广场中,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司设监掌印张瑜被挂在架上准备行刑,观看的不再是好奇心重的京城百姓,而是万千宫人。
刘瑾看向刑架,神情复杂,闻听旁边一声冷笑,“刘公公对自家同乡也是铁面无私,真是吾等楷模呀。”
转首见是司礼监掌印王岳带着范亨、徐智一干貂珰面带不屑,立在一旁。
不理他言,刘瑾走近刑架,张瑜面如土色哀求:“刘公公,救我呀。”
“大行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不知道啊,刘文泰和高廷和是因奉皇命编修《本草》熟识,只不过修理御药时小的和通政司右参议丘珏贪墨了银子被弘治爷晓得了,惹得先皇不满,刘文泰就找到我说借万岁爷生病之机进药以此固宠,我就鬼使神差的听了他的。”张瑜叫着撞天屈。
“你……”刘瑾恨铁不成钢,“咱家看在同乡份上让你掌管御药房和太医院,你却为了点银子……,你也配是陕西人!”
言罢转身就走,听得背后张瑜惨叫,看着周遭宫人或惊恐,或愤怒,或不屑,甚或有的物伤其类,刘瑾拉紧了身上的猩红大氅,缓缓吐出几个字:刘—文—泰!




第八十五章、杀人灭口

虽已到了巳时,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朔风正紧,驿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一个老驿卒烫了一壶烧酒,就着两碟小菜,自得其乐。
这驿差弁卒终日奔波辛苦,每日所得银不过二分,听着虽不多,除却一身衣食尚够八口之家嚼裹,实打实的公务员铁饭碗,后来崇祯皇帝诛灭魏忠贤,被东林党忽悠着撤了东厂和各地税监,等国库见底时候反应过来想再派人出去收税,被东林大佬连口喷了一脸与民争利,没办法,没本事开源就只能节流,索性裁撤驿卒,于是一个李姓驿差丢了工作,一怒之下自主创业,若干年后把自己老板逼得上吊,完成了大明版屌丝的华丽逆袭。
老驿卒“呲溜”又干了一杯酒,嘟囔咒骂这鬼天气,怕是要下大雪,忽听得有人进来,抬头看是两名解差风尘仆仆,手里拎着哨棍,还各拿着一扇枷锁,其中一个喊道:“赶快安排房间,让爷们歇歇脚。”
“得嘞,马上给您安排一间。”老驿卒麻利地站了起来应和道。
另一个不满意了,“不长眼啊,安排两间,我们哥俩一间,这位爷一间。”
老驿卒错愕的看着二人身后身穿囚衣的刘文泰,“这是流犯啊?”
解差神色不善,“让你安排就安排,哪那么多嘴。”随后换上一副笑脸,“刘爷,天色不好,咱就在这歇息一阵子,等这阵风雪过了再上路,您看可好?。”
刘文泰点了点头,随口道:“二位,咱们还没出直隶,这样招摇不好吧。”
“瞧您说的,闵部堂交代一路上好好照顾,哪个多嘴我们哥俩把他蛋黄子挤出来下酒。”说罢那解差恶狠狠的看向那老驿卒。
驿卒人老成精,岂是没有眼力见的,当即装作什么也没见,安排好房间,请几位入住歇息。
寒风凛冽,吹动窗棂,发出“古达古达”的声响,刘文泰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神色不宁,“午时快要到了……”
一辆囚车缓缓驶向西市刑场,高廷和披散着头发,没再哭泣,嘴里神神道道的念叨着什么,一直到了刑场,验明正身,一身红衣的刽子手掀起他的头发,露出脖子,他忽然仰起头来,大声吟道:“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刀光起,人头落……
刘文泰看着天色,叹息一声,“高兄,对不住了。”转过身来,身后桌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刘文泰随即笑道:“您老怎么来了?”主动上前帮其倒了一杯茶,那人看着茶杯并不答话,眼神中一缕寒光扫过。
两匹快马疾驰而来,来到驿站处勒缰而住,白少川一蹙眉,“有血腥气。”
丁寿与他立即下马,一进驿站便看到那老驿卒倒在地上,白少川低下身子探其鼻息,丁寿闪身进了客房。
刘文泰歪倒在椅子上,了无生机,唯尸体尚有余温,浑浊的眼球中充满了惊讶之色,似乎不相信对方竟取了自己性命。
白少川从外间走进,摇了摇头,“站内驿卒与押解他的解差都死了。”
缓缓站直身子,丁寿道:“外表无伤,內腑俱碎,一招毙命,干净利落,凶手是位内家高手。”
“如今这案子活口都没了,还有谁能知道点内情?”白少川眉尖轻攒。
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礼部,始建于唐代,又称教坊,是朝廷的礼乐机构,奉銮之下设左右韶舞,左右司乐各一人管理,朝廷大礼所需乐舞都由教坊司提供,其所辖乐户分妓家和乐家,都属贱籍,哪怕以前官宦世家,贵为王侯,一入教坊,世代为娼,当年靖难之后,便有许多建文遗臣家眷被贬入教坊。
直到宋元,教坊司所辖官妓尚有服侍官员饮宴的职责,待宣宗皇帝开展扫黄运动,禁止官员狎妓,这些官妓便开始转向民营,面向社会开放,官员们有火没处撒,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推动下,除了自家豢养歌姬,还催生了另一职业,相公堂子开始兴起。
如今华灯初上,教坊司各处行院丝竹阵阵,已到了迎来送往的时辰,一处院落内,一个身穿皂衫,头戴绿色角巾的汉子冲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道:“怎么回事谭婆子,她还不松口?”
那妇人徐娘半老,姿容秀美,略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陪笑道:“臧头儿恕罪,这姑娘性子烈,逼得太急了怕是要出事。”
“少他娘的来这套,三贞九烈的爷们见多了,耽误今晚上接客,你也是知道这里规矩的。”汉子恶狠狠道。
妇人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臧头放心,误不了您的事。”
这时前院有人喊道:“臧头,前面有大爷点了您唱曲,妈妈叫您快点诶。”
“知道了。”汉子啐了一口,暗骂:“成天就知道催命,老子臧贤也是戏台上响当当的名角,跑到婊子窝里受这份闲罪。”骂咧咧的向前院走去。
见那汉子走远,妇人叹了口气,端了些酒菜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一名妙龄女子伏在桌前掩面而泣,听得房门响动,吓得一下跳起,那胸前丰盈跟着微微颤动,待看清进来的同是女子,才手抚胸脯,长出口气。
“高姑娘,先用点饭吧,别亏了身子。”妇人劝道。
冷哼一声,女子扭过头去。
叹息一声,妇人将托盘放到桌上,在女子身边坐下,“高姑娘,既入了教坊,便要认命,你这般倔强苦的终究是自己。”
女子拍桌而起,“我高晓怜出身书香门第,家父乃是堂堂御医,岂能如你们般自甘下贱,任人作践。”
“自甘下贱……”闻言那妇人面露凄色,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高晓怜见了也是不忍,“这位,哦……姐姐,我也不是说你,你莫要伤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晓怜口出无心,自罚一杯。”
发觉失态,妇人用绢帕快速地将泪水拭净,摇了摇头,强笑道:“你说的没错,身为大同巡抚夫人,如今却做着生张熟魏的营生,确是下贱。”
啊,高晓怜惊得檀口大张,巡抚一地的封疆起码身上都挂着佥都御史甚或都御史的头衔,至少四品大员,自己引以为傲的爹爹不过是太医院八品御医,冲击太大,高小姐有些反应不过来。
“先夫获罪,我母女二人被贬入教坊司,抄家之时我缠住官差,让女儿逃了出去,自家到了这烟花之地,也绝过食,寻过死,奈何他们总有千般手段让你生不如死,几番折腾,寻死不成,也便认了命……”眼泪又夺眶而出,拭都拭不完,妇人索性不再擦,“如今唯一念想,就是有生之日能再见女儿一面。”
高晓怜感同身受,眼泪如断线珠子垂下,“我宁可一死……”
妇人垂泪:“这些人不会让你清白的去死,高姑娘你就认命吧,莫再痴心妄想……”
高晓怜还要再言,感觉身上一阵燥热,心中似有百蚁噬咬,脑中一阵迷糊,“你在酒里面放了什么?”
“也是为了你好,高姑娘,在这地方女孩家第一次糊涂些比清醒了好。”妇人面带愧色。
“当”的一声房门推开,臧贤哭丧着脸指着高晓怜,“二位爷,人在这儿呢。”
捏着他脉门的丁寿一松手,他才倒抽着冷气捂住手腕来回跳脚,白少川踏步而入,眸子扫过二人,看向高晓怜,“你是高晓怜?”
高晓怜鼻息咻咻,面色潮红,却不答话。
白少川看出不对,待要上前细看,猛听得窗棂破裂,一道黑影跃入,抬手三道银芒飞向白少川。
在唐门面前玩暗器,可称得上班门弄斧,白少川折扇一张一合,银芒已然不见,那黑衣人一按腰间,一把软剑应手而出,剑锋直刺高晓怜。




第八十六章、坐等风起

剑风嘶嘶,好似毒蛇。
如今高晓怜身子软绵,哪还有力气躲避,妇人一声尖叫,丁寿脚尖一挑,一个锦凳挂着风声向黑衣人砸去。
黑衣人剑势不变,劈空一掌欲将凳子劈开,不料丁寿这一脚劲力非凡,锦凳之威更在他掌力之上,二者相交,一股痛彻心扉的疼痛从掌上传来,一声闷哼,剑势不由一缓。
丁寿顺手将高晓怜拉倒身后,白少川鞋尖用力,两枚蚊须针无声无息射入黑衣人环跳穴,黑衣人不支倒地。
一脚踢飞长剑,白少川抓住黑衣人衣领,“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一声冷笑,转瞬间一阵抽搐,口鼻内流出黑血,白少川大惊,捏开他的嘴仔细观看,发现那人后槽牙内藏有剧毒,方才用力咬开药包,毒发而亡,失望的松开尸身,“死士。”
身后丁寿却没有如往常般调侃几句,白少川心中生疑,不由扭过头去。
见丁寿搂着身材高挑的高晓怜,女子衣襟散乱,两条修长玉腿不自然的绞在一起,双手不知羞耻地搂向丁寿,轻哼道:“我……我要……”
丁寿把着脉门,看向白少川,“这人不对劲。”
白少川冰冷的目光扫视妇人,那妇人吓得花容散乱,跪下道:“她服了行院里的合欢酒。”
“解药。”三铛头懒得废话。
“没有,只要男女交合便可……”看着如同花痴般的高晓怜,她又担心道:“二位爷请快点搭救高姑娘,这药性烈,时间久了怕会坏了心智。”
白少川看了看丁寿,又眼神示意的向绣榻上瞥了眼,丁寿讪笑地摸了摸鼻子,“这不好吧,要不白兄勉为其难来一次。”
轻哼了一声,白少川走出屋外,对着身后跟着出来的妇人道:“你留下看顾。”便“蓬”的一声关了房门。
“这……”妇人因年齿渐长,干得也是劝人从业的差事,这样闺房内帮着扶肩推股的活计莫说早前还是官眷,便是进了这勾栏也没做过。
“你还愣着干什么?”丁寿喝道。
妇人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奴婢听从大爷吩咐。”
“扶她上榻,把衣服解了。”
妇人应了声,便过来帮高晓怜解衣,其实这时的高晓怜衣裙早已散乱不堪,里面大红肚兜都已露出,除掉长裙,那藕色的丝绸亵裤已经浸出了一片水渍,轻薄布料下已然可见黑色阴影。
随着衣裙一件件离体,丁寿打量眼前如同美玉雕成的曼妙胴体,性感瘦削的锁骨,饱满尖挺的胸部,长而笔直的大腿,丰满浑圆的臀部,全身上下显现出一种诱人的魅力,胯下之物已不觉怒涨,快速地除去身上衣物。
“啊”的一声惊呼,去净高晓怜衣裙的妇人扭过身见那硬直挺翘的巨物不由掩口惊呼,丁寿见怪不怪,得意的用手指将宝贝向下一压,随即松手,反弹而回的巨物啪的一声打回自己小腹上,颤巍巍的一阵抖动,晃得妇人一阵眼晕。
躺在绣榻上的高晓怜一手揉弄自己雪白玉兔,一手已探向下身,如今那嫣红玉门内已是水光熠熠,随着她手指探入,鼻腔内散出一声诱人呻吟。
丁寿走到近前,将她手指挪开,将那巨物抵住那诱人凹陷,腰身轻挺,几乎未曾用力便如同被旋涡吸进一般将那肉龟吞进,高晓怜猛地坐起,双手紧搂住他的脖颈,下身自己用力挺起,丁寿只觉得龟头处刚遇阻碍,便随着她搂倒自己的力量破关而入,高晓怜舒服的一声长吟,连破瓜之痛都没了感觉,反倒是丁寿被那处子的最后关隘顶的眉头轻皱。
高晓怜方才只觉得花心处骚痒难忍,空虚的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塞入,如今感到一根火热粗长的巨物瞬间填补了那处空虚,强烈的满足感刺激的她不住挺腰扭胯,口中发出满足的嘶喊。
她这般尽情发泄,丁寿却是被她抱紧,挺动不便,索性搂紧玉体,一个翻身,将她置于身上,乐得她自己耸动快活,下体不时向上猛挺几下,逗的玉体轻颤,高声呻吟。
看她如此癫狂,妇人心中愧疚自责,怕她从床上跌落,便跪倒榻上扶住高晓怜肩膀,高晓怜如今下身充实,两手却空落落的难受,顺势便将妇人抱在怀里,将俏脸埋进妇人怀中。
这一下不由勾动妇人心弦,这女娃怕是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吧,妇人母性情怀大动,解开衣襟,露出成熟妇人才有的丰满胸乳,高晓怜檀口轻张,将那葡萄般的乳头含了进去。
妇人一声轻哼,蛾眉轻蹙,不知是不是太大力被咬痛了,随即面露慈爱之色,轻抚高晓怜秀发,将她抱在怀里,这一幕母慈女爱,若不是夹杂着阵阵呻吟的淫靡之声,倒也算一副人伦美卷。
丁寿正闭目享受处子紧窄玉壶带来的包裹舒爽,两手摩挲着光洁修长的玉腿,忽觉身上女体挺动势缓,睁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情景,嘿嘿一笑,便将黑手伸向了妇人那肥厚圆臀。
妇人感受到外敌来袭,不愿放弃眼前美卷,也不敢阻挡魔手游走,丁寿隔着布裙感受成熟妇人不同少女的丰满身子,犹嫌不足,大手用力,衣裙破裂,露出里面雪臀玉股。
刚想进一步深入,丁寿忽觉肉柱忽如被袋子勒紧般,玉壶内肉壁一阵蠕动,原本埋在妇人怀里的高晓怜脱口一声娇啼,一股热流从花心涌出,无力地伏倒在丁寿胸膛,细腻的肌肤上布满细小汗珠,双肩及胸前泛起一阵诱人潮红。
处子泄身的快感丁寿岂能轻放,一个翻身将娇躯按在身下,抬起她双腿夹在肩头,将那沾满汁液的湿滑肉棒顶住穴口,一个用力再度挺入,如狂风骤雨般快速抽动起来。
女子高潮不同男子,只要保持刺激不断,便能不断登顶,在丁寿大力抽送下,高晓怜雪臀悬空,无处躲避,被一次次的送入高峰,“啪啪……”肉蛋拍击臀峰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噗呲噗呲……”的摩擦声,高晓怜身子一阵挺动,挂在丁寿肩膀上的十根脚趾忽地张开绷直,又是一股热浪涌出……
“啊……啊……不要停……大力点……”螓首连摇,云鬓散乱,淫声浪语从昔日的大家闺秀口中不断喊出。
“不行了……涨……受不了……呜呜……”下身被不停的肆虐,开始的舒爽到其后无意识的呻吟,最后因泄身过多又被肉棒堵住阴户不得宣泄的滞涨感终将高小姐逗弄的哭泣起来,粉拳捶打着身上男人。
丁寿仍在不断的冲击下享受花心包裹如婴儿吮吸的快感,对这哀鸣啼哭只做浅吟低唱,兴致高昂,身后却有两团丰硕靠了上来,妇人靠在他肩侧轻吻着他的肩头:“再做下去怕是会伤了她身子,奴家伺候爷可好?”
看着身下玉人不堪征挞,丁寿也是担心做的过了再问不出什么来,反手将身后丰满身子抱了过来,抽身而退,随着巨物退出,花心淫水如同决堤般泄出,绣榻被褥湿了大片,两条大腿内侧湿漉漉的一片,巨大的宣泄快感让床上佳人又发出一声满意的呻吟。
抬起妇人下巴,丁寿细细端详,见她眼角虽有细纹,却还难掩秀色,难得浑身上下肌丰肤白,有着少女未有的成熟风韵,手按螓首,向下推去,妇人会意的蹲下身子,不顾肉柱上满是淫液,大张檀口吞裹起来。
闭目享受妇人口舌在肉龟上的扫动,女子口技不算高超,偶尔贝齿还会刮擦肉棱,丁寿不耐,拉起妇人伏在圆桌上,将紫红肉龟在那肥厚肉唇处轻轻摩擦,清楚地感受到妇人身子绷紧,一声轻笑,挺枪而入,“唔——”突如其来的巨物一下进入大半,妇人身子被顶的向前一耸,忙用双手抓住桌沿,稳住身子。
丁寿没想到这妇人穴内竟会如少女般夹紧,两瓣肉唇夹吮着肉棒根部,竟不亚于贻青二人带来的快感,显是肥田荒芜,许久未经开垦,二爷今日便老牛推车,好好耕耘一番。
下了决心,抓住柔软腰肢,用力一顶,巨大棒身尽根而入,填满了肉穴内的每一丝空隙。
硬挺火热的肉棒让妇人那久旷的躯体又酸又软,“爷,奴家许久未做了,请您怜惜则个。”
伴随着妇人的娇呼,又是大力一挺,随手一掌拍在妇人肥臀上,“放心,爷疼你。”
“啪”的一声肉响,随着妇人痛呼激起一波臀浪,腔内瞬间一紧夹裹的丁寿好不舒服,食髓知味的又是一掌,再一次地肉壁吸吮爽地二爷身子一颤,于是“啪啪啪”拍击声不断,那雪白大屁股在一波波肉浪中密布掌印,不一会变得通红。
妇人先是大声呼痛,发现自己痛叫只是引得丁寿更加疯狂,便强忍疼痛,咬紧牙关,紧抓桌沿的两手背上青筋凸显,勉力承受着背后重击,臀后疼痛与腔内酥麻的交替刺激,猛地身子一抖,伏在桌上呼呼喘着粗气,丁寿伏在玉背上,肉龟缓缓研磨花心,掌心按住圆臀,啜着她的耳垂,轻轻道:“方才受苦了,对不住。”
许久未有人温言相向,妇人竟有些失神,随即感到臀部掌心有热流涌过,方才肿痛感已渐渐消失,随之升起的是花心酥痒,“爷,奴家想要……”
轻嗅着妇人体香,调笑道:“想要什么?”
“想要爷大力干奴家。”一来情欲难忍,二来也是风尘中打过滚的人物,妇人倒是放得开。
直起身子,将她上身轻轻托起,握住两个因俯身更显巨大的乳瓜,丁寿腰身用力,耸动加剧。
“啊……啊……”胸前久违地快感夹杂着腔道内火热充实的撞击,将妇人久旷的身子不住推向高潮,“奴……不行了……出来了……”
腔内肉棒猛然一涨,花心深处被一股热精喷射,妇人身子猛地一抖,热浪再度涌出,“好……好舒服……”
伸手抚摸颈项,用手指轻挑着她的耳垂,“你叫什么名字?”丁寿淡淡问道。
“奴家……”仍旧沉浸在欢愉中的妇人只想好好睡一觉,迷迷糊糊答道:“奴家谭淑贞。”
可随后听到的话语却让她一下惊醒。
“你可有个女儿唤作周玉洁?”

这场大雪终究在夜里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京城内顿时冷了许多,东厂之内,身披轻裘的刘瑾翻动手掌烤着火炉,丁寿在他身前不远处垂手而立。
“高廷和的女儿知道的也不多,只道其父与刘文泰相交莫逆,高廷和曾言刘文泰有宫中大人物引荐,此番开方用药也是受了刘文泰的唆使……”丁寿禀告道。
刘瑾轻哼了一声,“张瑜算不得大人物。”
丁寿欲言又止,刘瑾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说吧。”
“属下查了刘文泰的根底,这人原是通政司四品右通政,因给宪宗进药,致损圣体,降为太医院院判,又构陷前吏部尚书王恕,致其蒙冤,降为御医,后因给当今太后进药得以圣宠,复职院判,主编《本草》,此番又害了大行皇帝龙体,如此之人,致促两朝圣寿,寸磔也不为过,可朝中内外尽力为他开脱,若非路上被人灭口,此人未必不得善终……”丁寿忿忿而言。
“你觉得他百死不足以偿?”刘瑾轻笑道。
丁寿点头。
“可皇上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他。”
丁寿无言,刘瑾站起身来,打开屋门,一股寒风卷着雪花飘进,吹得丁寿一个激灵,整个人倒精神了许多。
“庙堂凶险,更甚江湖,刘文泰背后有一张大网,牵一丝而动全身,原想着抽丝剥茧,却被人把丝给断了,哼哼……”
刘瑾摇头笑笑,“一个刘文泰,保住了皇庄、传奉官和各地镇守,细算下来,这局算是平手。”
“那下一步又该如何?”丁寿问道。
“等。”刘瑾伸出手去,雪花落入手掌,转眼就化为雪水。
丁寿不解:“等?”
“戴松厓死了。”刘瑾伸手的姿势没变。
好一阵子丁寿才反应过来刘瑾在说戴珊,不由纳闷,左都御史戴珊一直老弱多病,不能理事,他若不死才是奇事,好端端提他作甚。
“刘健七十有二,吏部马文升年近八十,兵部刘大夏、工部曾鉴、刑部闵珪都过古稀之年,户部韩文六十有四,李东阳与谢迁年轻些,可也近花甲,朝堂上遍布颛颛老朽,墨守成规,怎知少年天子锐意进取之心,哼,弘治爷对今上寄予厚望,当年东宫讲师一十九人,皆是重臣名士,今上重情念旧,对这些老师怀着师生之情,可这些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倚老卖老……”
“所以如今我们只有等,等到君臣师生的情分越来越淡,等到万岁忍无可忍,等着机会地覆天翻……”手掌一翻,刘瑾手上雪水倾倒而下。
丁寿喃喃道:“那还要等多久……”
“用不了多久了,”刘瑾背过手去,带着淡淡笑意看向飘散雪花的大明夜空,“瑞雪兆丰年,弘治年终是过去了,正德年就要来了……”
丁寿跟着刘瑾向外望去,仿佛化身雪花,俯览山川,北国大地,已是一派银装素裹。
越过草原瀚海,距离大明遥远的莫斯科公国,索菲亚公主如愿以偿将自己的儿子瓦西里伊万诺维奇送上了大公宝座,看着冉冉升起的双头鹰旗帜,索菲亚公主仿佛看到了千年帝国拜占庭再次荣耀复兴……
踏过碧波巨浪,葡萄牙王国的第一任印度总督阿尔梅达率领二十艘战舰和一千五百名士兵沿着郑和西进的航线向东方驶来,他的怀中揣着一本三年前在里斯本出版的《马可波罗游记》,书中前言写道:想往东方的全部愿望,都是来自想要前去中国。航向遥远的印度洋,鼓动了对那片叫做中国的未知世界的向往,那就是要寻访契丹……

(第一卷完)




第二卷:辽海见闻

第八十七章、无钱步难行

“钱字孔方,相亲如兄,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无论何事,非钱不行。”
此文出自西晋鲁褒的《钱神论》,若是此时鲁褒当面,丁寿定会和其把酒言欢,大呼知己,原因无他,二爷没钱了。
按说这货有当初富贵赌坊的银子打底,后来又起了崔百里那个倒霉蛋的藏银,几万两的银子打底,在一斤牛肉才四五文钱的正德朝,已足够他胡吃海喝几辈子了,奈何这位爷遇人不淑,在运河上收了个急于自主创业的好奴才。
“小人这些年出吴会、尽松江、走淮扬、抵幽蓟,虽碍于本钱没把生意做大,可这眼界却开阔不少,苏州一带织户密集,可经营棉布,若将苏浙的棉布、丝绸,徽州的茶叶、竹木运销于四面八方,再把长江中上游的木材、粮食运至长江下游贩卖,还可利用运河航道,将北方的棉花、大豆运至江南,再把江南的特产运往北方,扬州处天下之中,则可经营盐业;小人家乡徽州贫穷,则可经营典当。再有老爷您官面照看,不出数年则您老足不出户,财源滚滚……”
程澧循循善诱,像极了后世拉风投的创业者。
于是,在自家奴才为自己绘制的未来美好蓝图的憧憬下,丁寿将自己几乎全部家当交给了程澧经营,着急给梅金书找个太医院的差事也是因为二爷不想养闲人了,可惜,钱到用时终恨少,随着谭淑贞二女跟了他,东厂给他那个小院已经不够用了。
按说明朝北京城的房价还没到后世帝都的水平,正阳门外一间小院不过二十余两,可要让丁寿住城外,每天大清早的往内城赶,对于贪睡爱享受的丁二爷来说打死也不干,可内城寸土寸金,想要置办个像样的宅子起码几千两,对于手头正紧的丁寿来说压力有点大。
幸好正到了过年的时候,户部该发放这一年的俸禄,丁寿兴冲冲的去领工资,才晓得现实与梦想差别有点大……
“这是什么意思?”丁寿指着他眼前的一袋子胡椒,不解问道。
“丁大人,这是您的俸禄啊。”发放俸禄的是户部一个大使,未入流的小吏,对丁寿很是客气。
“您是正四品的官职,每月俸禄二十四石,按一两银折米四石,全年应是七十二两,按户部每斤胡椒折俸百贯,这斤胡椒您还是占了便宜的。”
啪,丁寿将占了便宜的胡椒扔了回去,看着他的一张黑脸,那大使笑道:“若大人不喜胡椒,下官可用苏木替代,按折俸例,您可换二斤苏木……”
“要钱。”丁寿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这个……”大使脸上满是难色,“好吧,就给丁大人您破个例,今后下官靠您多照应了。”
才满意的点头,丁寿就看到了大使送过来的一沓子宝钞,脸顿时黑了,“这是什么?”
“大明宝钞啊。”大使一脸无辜的说道。
我要大明宝钞擦屁股么,一把攥住眼前户部大使的衣领,丁寿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一两银子折米四石,这是江南苏常之地才有的米价,按这个价格折俸也就算了,竟然给老子宝钞,看老子像冤大头么。
要说大明朝还真是超前发展,发行纸币时间遥遥领先世界其他国家,由洪武八年开始使用的大明通行宝钞是除铜钱外官方唯一认可的交易货币,那时候官方公信力使得百姓倒还认可,最大面值为一贯,一贯宝钞合银一两,咱也别说朱八八赏给朱小四那一百万贯宝钞,那么大面额的宝钞朱棣也没地儿换银子去。
朱重八或许不懂经济学,但明初期将宝钞与纳税捆绑的政策无形中起到了中央调控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抑制通货膨胀,问题是有一点,大明朝缺银缺铜,发行纸币没有准备金也就罢了,以后的日子里钱不够,纸来凑,发行数量远远大于回收,百多年下来大明宝钞早成了废纸。
倒也不能说大明宝钞百无一用,民间还有用它给官府交税的,户部也用这东西来支付宗室百官的俸禄,史书上常有记载某某宗室年俸折钞多少,基本意思那部分就是没了,反正一个坑一个,你要拿这玩意买东西,要么脑子有病要么故意去砸场子的。
面对丁二暴怒,那大使不慌不忙道:“丁大人,卑职做事都是按着朝廷法度,您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莫要有辱斯文。”
看了看周围人等侧目,丁寿冷哼一声松开手,扭头就走。
那大使见丁寿没了身影,嗤笑一声扭过身子,向后堂恭敬地道:“大人您看卑职办得可好?”
后堂影壁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略年长的正是户部郎中李梦阳,捻须轻轻点了点头,另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面带忧色道:“献吉兄,这丁寿圣眷正隆,何必在这小事上给他难堪。”
李梦阳轻哼道:“武人无知,不晓朝廷法度,此等佞幸环绕陛下,堵塞言路,有碍圣聪,偏要让他晓得这六部还不是他为所欲为之地。”
话锋一转,李梦阳对年轻人道:“惟中也休提他了,昨日在李阁老府中诗会,阁老还曾夸奖于你。”
年轻人喜形于色,“李相也知江西严惟中?”
李梦阳得意道:“某昨日将你的诗词呈给阁老,言是乙丑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严嵩所作,阁老对你诗文甚是满意,称文意峻洁,有意擢你为翰林编修。”
严嵩听闻喜不自禁:“小弟多谢李兄提携。”
“你我兄弟何须客气,今后朝堂上荡涤宵小,澄清玉宇还需我等携手才是。”李梦阳脸带微笑道。




第八十八章、宣府故人

丁寿忿恨地走在大街上,暗想着即刻进宫请皇上把这囚攮的宝钞给废了,抬眼见钱宁领着几个校尉逛街,立刻把人叫了过来。
“卑职给大人见礼。”钱宁见丁寿黑着脸,挥手让手下人都退下,小心问道:“哪个不开眼的惹了大人?”
待丁寿把事情一说,钱宁不由笑了,“大人有所不知,天子体恤吾等武人,京城武官俸禄可由内库发放,待今年夏税秋粮的金花银递解进京便可领取。”
听了还有这么一说,丁寿才算松了口气。
“即便领不到银子也不打紧,咱大明的官儿谁还靠俸禄活着。”钱宁继续道。
钱宁这话说得倒不错,明朝俸禄低是历朝出了名的,别说丁寿官居四品,就是一品大员年俸也不过千石,连明末顾炎武都感叹:“自古百官俸禄之薄,未有如此者”,还别喊冤,这是那位淮右布衣钦定的祖制。
朱重八打小被贪官污吏给欺负狠了,就算当了皇上对官吏也没什么好印象,剥皮砍头的严打贪污,还专门出了一本《醒贪简要录》的反腐教材,里面详细计算官员俸米能够养活多少口人,如果折合成稻谷是多少、按照平均亩产折算需要多少亩地、农民耕种这些地需要花费多少劳力等等,让官员晓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的道理,“四民之中,士最为贵,农最为劳”,你们这帮当官的只是书书写写,“夏坐凉房,冬居暖室,比当军、当站的十分安闲”,“心尚不足,仍复贪赃坏法,百般害民”,老朱我把你们这帮没良心的杀头抄家能怨得了谁。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而且朱老先生帐算的也没错,明朝官员的俸禄再少养家糊口也尽够了,君不见海瑞当县令的时候一房房的往家里娶媳妇也没耽误什么,可问题不是所有的官儿都是海青天,千里做官只为财,于是乎大小官吏各自想法搂钱,地方官可增收火耗,遂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武将有空饷钱粮克扣可吃,京官们那些当权衙门有门敬等各种手段吃拿卡要,清水衙门的都察院御史红着眼睛巡按地方,最可怜的是翰林院的那帮穷翰林,除了替人捉刀写写文章,就是掰着手指头盘算那家大户死人了,可以写篇悼文或墓志铭什么的换俩糟钱,以至有的翰林感叹给皇家讲课还不如民间教私塾赚得多,至于天子亲军锦衣卫么……
“四九城各条街道的买卖铺面都已划出了地盘,各个千户、百户分管一摊儿,想在京城讨生活可不是只给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打点好了就成的,”钱宁洋洋得意,“每月收到的好处再按官职大小将份例送给镇抚司各位上官。”
“老子那份怎么没人送来?”丁寿阴着脸问。
钱宁苦笑,“这阵子呼延焘整肃锦衣卫,上下一团乱,很多人丢官罢职,新上任的忙着梳理关系,下面的份例银子不知压在何处了吧。”
娘的,回头得好好查查,二爷打定主意,要是有人故意黑了爷的银子非找个由头抄了他家不可。
吏、礼、户、兵、工五部都在长安街南沿着御道一字排开,二人边走边聊已到了兵部门前,正见一武官被里面人推搡了出来。
那武官身穿五品熊罴官服,却被后来走出的身着鹭鸶补子的六品文官大声呵斥:“快走,你这人好不晓事,都说了你的事缓几日后再议,却没完没了天天过来聒噪。”
那武官被推搡得立足不住,却还是陪着笑脸:“大人开恩,末将已在京城迁延半年,还请大人速批文书,末将也好回营复命。”
“兵部公务繁忙,岂止你宣府一家,且安心等着。”文官仍不假辞色。
武官面露恳请之色,“大人体谅末将,大战之后将士犒赏抚恤若再不下,军中怕会生出变故。”
文官面露不屑,“怎么,尔等军汉还胆敢要挟朝廷不成?”
“末将不敢。”
文官嗤的一声冷哼,“谅你也没这个胆量。”
卑躬屈膝连个好脸也没混到,武官也有了心气,道:“卑职的心意孝敬已经给过了,若还有他意还请大人指点个章程,末将绝无二话。”
文官勃然变色:“说个什么浑话,不知所谓,来人,将这浑人乱棍打出。”
守卫兵部的兵马司官兵当即乱棍挥出,那人不敢招架,跌跌撞撞的被轰到街心,正巧碰上了丁寿二人。
丁寿打眼一瞧,“三哥,怎的是你?”
那武将正是江彬,故人相见,自己如此落魄,江彬不言,掩面欲走,被丁寿一把拉住,详问根由。
江彬一声长叹,将事情根由说个明白,去岁鞑子犯边,历经血战,最后退敌而去,他便接了宣府巡抚的差事到京师报功请赏,本以为这是一趟领功的肥差,奈何兵部一再推诿,他如今蹉跎半年有余,仍无法回宣府复命。
听得丁寿心头火起,宣府为其乡梓,边军中不少军汉又曾熟识,如今有功不得赏,阵亡不得抚恤,难免物伤其类,当即转身对那文官道:“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现居何职?”
文官瞥了丁寿一眼,今日丁寿去领俸,并没有穿飞鱼服,只是着了件武将四品补服,他也不以为意,碍着品级拱手道:“本官兵部职方司主事黄昭,不知哪位大人当面?”
难怪这么牛气,世人只知吏部文选、考功和兵部武选、武库四司为六部四大肥缺,却不知兵部职方清吏司职权更在武选清吏司之上,不但权掌武职官的舆图、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简阅、考验等事,还对京营和边镇的武官选拔有推送之权,相较只能选拔卫所官的武选司不可同日而语,能担此职的必是刘大夏的亲信。
丁寿心中明白却不露声色,不答他言,自顾道:“这位同僚适才言其文书报备已逾半年,兵部仍未批复,不知真假?”
哟,本官心情好给你个武臣面子,却不识好歹,将我的话当耳旁风,黄昭当即负手倨傲道:“不错。”
踏前一步,丁寿道:“请教何故?”
嗤笑一声,黄昭道:“国朝养兵百万,疆域万里,宣府之事尚无暇顾及。”
丁寿又上前两步,道:“军旅之中赏功罚过乃应有之事,不知兵部何故拖沓?”
黄昭忍无可忍,“住口,兵部如何办事何时轮到你一介武人置喙?”
再上一步,丁寿已站在黄昭面前,冷笑道:“今日丁某就教你怎么做事。”抬手一耳光将黄昭抽翻在地。




第八十九章、大闹兵部

黄昭如滚地葫芦般在地上打了几滚,兵部门丁杂役慌忙将他扶起,黄主事已是满眼金星,口角流血,待好不容易站稳,又觉得口有异物,张嘴一吐,竟是半口碎牙,“%¥&×¥……”
含着嘴中血水说了半天,周围人却没听懂一句,黄昭都要哭出来了,跺着脚向丁寿一指,解下腰间玉佩就砸了过去。
兵马司的护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呼啦一下就向丁寿围了过去,丁二爷大清早刚从户部惹了一肚子闲气,正好拿这些人败火,也不施展内力,与这些兵卒你一拳我一脚,兵部衙门前顿时上演了全武行。
“好,这手平沙落雁摔得漂亮!”
“唷,这位军爷裤子掉了诶!”
长安街上不乏行人,皇城根的老少爷们对看热闹有着极大热情,何况《黄主事“血”口喷人,兵马司抱头鼠窜》,这戏码说出去倍儿有面子,都起了劲儿的鼓掌喝彩。
江彬那边急得跳脚,他这半年只是闷头钻营兵部,沸沸扬扬的妖言案他有耳闻可也没心情打听,至于丁寿升任四品佥事,压根就没资格登在朝廷邸报上,看着丁寿身为武官却对兵部主事大打出手,他看得心急火燎,“兄弟,快住手,会闯下祸事的。”
钱宁倒不以为然,这位爷的后台有多硬他是晓得的,别说在兵部门口打群架,就是一把火把兵部衙门烧了也是有功无过,劝着江彬道:“老兄放心,大人活动活动筋骨,受不得伤的。”
老子是担心他把人给伤了,江彬欲哭无泪。
丁寿正打得兴起,忽听同时响起两声大喝,“住手”,兵部衙门内又走出两人,一个倒是认识,正是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另一个老者年约六旬,身着三品孔雀补服,冲着他横眉怒目。
向着王守仁拱手道了声好,再转向老者,丁寿道:“不知哪位老大人当面?”
老者哼的一声将头扭向一边,王守仁皱眉相互介绍道:“这位是兵部侍郎熊绣熊汝明,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
熊绣威严的嗯了一声,道:“丁佥事大闹兵部,所为何来?”
一指黄昭,丁寿道:“那就要问这位黄主事迁延军务又欲何为?”
王守仁看向黄昭,黄昭脑袋连摇,求助的看向熊绣,熊绣喝道:“兵部如何办事不劳锦衣卫操心,尔既身在官场当知上下尊卑,见了上官还不参见。”
想用官威压老子,丁寿心中冷笑,上前几步,将王守仁隔在身后,站在熊绣身边的黄昭看他上前,以为又要动手,吓得连连后退,熊绣伸手将他拉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扬起下巴看向丁寿,巍然不动。
丁寿走到二人近前,除去官服外袍,露出里面窄袖曳撒,漫不经心的在衣摆上掸了几下。
本等着丁寿行礼的熊绣目光顺势被吸引到他衣摆,一块黄锃锃的金牌悬在丁寿腰间,老儿脸色大变,狠狠地呼出一口浊气,扬尘跪倒:“臣兵部侍郎熊绣恭请圣安。”
在他身后的黄昭也连忙仆倒在地,丁寿却不答话,只是在那里整理冠带。
“哎,老兄,这人什么来路,怎么兵部侍郎见到他说跪就跪了。”围观百姓指指点点。
被问的人一脸不屑,“这位爷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在京城混饭吃。”
“有一套?”那位来了兴趣。
“好家伙,何止一套!”那人咋呼道:“邓通晓得吧?”
“财神爷啊,京城里的买卖好多都是他家的。”
“他老泰山牟斌呢?”
“锦衣卫指挥使,跺跺脚四九城乱颤的主儿,怎么了?”
“怎么了!那二位就是因为这位给送进诏狱,现在还在里面逮虱子玩呢。”那人将下巴向丁寿方向努了努道。
“哟,这阵子不在京城,出了这么一尊大神。”问话那人摸着发凉的后脖颈子。
那人犹嫌不足,继续道:“不止牟斌,仁和大长公主知道吧,万岁爷的亲姑姑,这位直接带人把公主府给抄了,将驸马爷父子给关到北镇抚司好一阵子才出来……”
“这位大哥,依您说这位大人能够见到皇帝陛下了?”一个语调古怪的娇媚声音在身侧响起。
滔滔不绝中被人打断何其不满,那人正要翻脸,却见向他询问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瓜子脸蛋,眼如点漆的美貌女子,登时火气丢到了爪哇国里,眉开眼笑道:“岂止见到,这位大人有太后御赐的穿宫腰牌,进宫跟自己家一样。”
“这你都知道,老哥你胡吹吧。”旁边有人嘘道。
这人当时急了,“谁胡吹了,老子三舅邻居妹妹的表外甥是三千营的红盔将军,皇城里夜间司更的,不信打听去。”
那女子笑而不言,看着丁寿眼泛异彩,仿佛见到宝物一般。
那边厢丁寿仍是不愠不火,熊绣也是过六十的人了,跪着身子渐渐发抖,王守仁看不过眼,上前道:“丁佥事,这里人多眼杂,又毗邻礼部,各国使节往来频繁,莫要让人碰到,失了国体。”
丁寿觉得此言有理,也是卖弄够了,清了清嗓子:“圣躬安。”
熊绣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因跪得久了两腿发麻,一个趔趄,丁寿手疾眼快,一把搀住,“熊司马小心贵体。”
哼的一声,熊绣甩袖将丁寿的手拨开,丁寿不以为意道:“如今兵部可以处理宣府兵事了吧。”
“兵部办事自有章程,即便万岁当面还是如此。”熊绣漠然道。
“什么?尔等还不知悔改?”丁寿觉得太阳穴血管突突直跳。
扫了丁寿一眼,熊绣傲然道:“兵部无错,无过可改。”
“你……”丁二爷被这老儿茅坑里石头的性子给气着了,挽袖子准备再来上一架,却见礼部方向来了一群人。
领头的是一白面文官,风采翩然,见兵部前乱象顿生疑惑,施礼问道:“几位大人,发生何事?”
熊绣见来人是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沈蓉,拱手回礼:“一些琐事,不劳沈郎中挂念,足下欲往何处?”
沈蓉笑答:“待某引荐,这位是朝鲜国使臣李继福李大人,于彼国中任同知中枢府事,此次为贺我大明正旦而来。”
李继福敛衽施礼,举手投足都是儒家风范,熊绣等人也都整襟还礼,儒家子弟齐聚一处,一派其乐融融。
丁寿满心腻歪,来自后世的他又非脑残粉,对这些棒子没多少好印象,只冲着王守仁略微点头,转身便带着钱宁二人离去。
李继福一脸错愕,“那位大人不告而别,可是小臣有失礼之处?”
熊绣脸上满是不屑,王守仁接口道:“贵使多虑,适才那位是锦衣卫官佐,想必有皇命在身,不得耽搁,贵使远道而来,如有暇请入堂内奉茶。”
李继福作揖道:“正要领略上国风物,叨扰了。”言罢不经意扫视人群,似乎发现一个熟悉身影,随即摇头暗道不可能,她应该已经死了。




第九十章、明捧暗杀

“小郎这番你可闯下大祸了,兵部上下岂是好得罪的……”江彬此时就如一个碎嘴婆婆叨叨个不停。
丁寿不耐道:“三哥休要劳神,些许小事而已,小弟即刻领你入宫面圣,当面向皇上呈情。”
“啊?面圣?”江彬觉得今天好像做梦一样,自己刀头舔血还跟巡抚攀了亲,才不过是五品千户衔守备,这兄弟已经是四品官身,还不知怎的兵部侍郎见了也要下跪,如今又说去见皇上,就和集市买菜一样随便,这还是那个在宣府一块喝酒厮混的丁二郎么,江彬心里越发没底。
说到做到,丁寿领着江彬直奔承天门,守门禁卫连丁寿腰牌都不验,江彬瞠目结舌地就跟着进了皇城。
让江彬在宫门外侯着,丁寿独自进了紫禁城,未成想正德并不在宫内,丁二爷可就为了难。
皇上去了哪儿并非人人知道,别说去哪儿就是人人都知道皇上夜宿乾清宫,可具体睡在哪儿也没人清楚。
明朝皇帝这时候还没有把嫔妃扒光了裹被子里往宫里送的习惯,他们更像民间夫妻过日子,不过嫔妃非经许可在乾清宫内也不得久留。
乾清宫暖阁共有九间,每间又分上下两层,设床三张,床位摆放各不相同,每晚皇上看心情睡在哪间屋子哪张床,外人想要行刺基本和中彩票没多大差别。
丁寿有些理解那些老大臣为什么不让皇上到处乱逛了,海口已经夸出,若是见不着小皇帝岂不栽面,正在挠头时看见刘瑾走了过来。
这几日刘公公脾气不大好,丁寿也不愿去招惹这老太监,左都御史戴琳病死,满以为刘宇能掌都察院,没成想吏部尚书马文升从南京调张敷华为左都御史,张敷华与林瀚、林俊、章懋并号“南都四君子”,俱以直言必谏,名闻都下,这类道德君子向来视阉宦勋戚为大敌,如今张敷华执掌都察院,加上闵珪的刑部,杨守随的大理寺,三法司尽在文官阁臣之手,刘瑾的日子不太好过。
如今要打听皇上去向,丁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丁寿给公公问安。”
刘瑾眼皮夹了他一下,脚步不停向东华门走去,“你小子有日子没见了,打什么坏主意呢?”
丁寿摸着鼻子讪笑道:“属下琢磨着在皇上那给兵部添点堵,想请教公公可知皇上去向。”
“兵部?那帮人又怎么了?”
“属下今早被兵部欺负了。”丁寿故作委屈道。
刘瑾恍如未闻,“你今早欺负兵部谁了?”
呃,丁寿下面话一下子给噎住了,缓了缓神,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此时二人已出东华门,来至护城河上,刘瑾转身看他,“你要拿熊绣开刀?”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老家伙眼中没有属下便是没有公公,没有公公眼中可还有皇上?”
这套肉麻的阿谀之词刘瑾置若罔闻,淡淡道:“熊绣不能动,咱家正想着保举他升任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呢。”
三品侍郎升二品都堂,还要封疆一方,那老小子不像是懂得给刘瑾送礼的主儿啊,丁寿小心试探道:“这熊绣据说是刘大夏的心腹……”
“何止心腹,可以说是刘大夏的股肱干将。”
丁寿不解,“那您还……”
“讨厌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贬低他,还有一种办法,唤作”捧杀“。”刘瑾停住脚步,轻击汉白玉石栏,道:“出镇两广,远离中枢,京城有何风吹草动都不及响应,这个道理熊绣晓得,刘大夏也晓得,能不对推举他的马文升心存怨念么?”
“马文升又不会听咱们的……”话说一半,看刘瑾脸上阴笑,警醒道:“吏部也有咱们的人?”
“呵呵,熊绣出京断刘大夏一条臂膀,又能让刘大夏一党结怨马文升,顺便还出了一个兵部侍郎的缺,一石三鸟,何乐不为呀。”刘瑾得意道。
丁寿迟疑道:“世人皆说刘大夏、马文升品行高洁,与前吏部尚书王恕并称弘治三君子,这点芥蒂怕是欠些火候。”
“君子不君子的,只有自己知道。”刘瑾冷哼一声,脚尖用力,一枚石子被踢入护城河,“朝堂上一潭死水,咱家只是扔进去一块石头,是石沉大海不见影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就看这些左班官儿们自己的品性了……”
言罢,刘瑾向东北角一指,“皇上在弹子房,你自去寻吧,该怎么做自己琢磨琢磨。”

弹子房,又是皇城内一处莫名其妙的存在,设掌房一员,佥书数员,为内府制备弹弓泥弹之所,所制泥弹分轻重大小,各以黄布作袋盛贮,以供皇帝之用。说白了这地方除了给皇上做弹弓打别人家玻璃,没其他卵用,也不知道哪位皇爷想出设置这么一个官署。
丁寿见到正德时,这位爷正在试弹弓,其实二爷也不是没打算进献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以固圣宠,问题是技术含量高的现在做不出来,没技术含量的游戏活动分分钟就被小皇上鄙视了。
足球,这不就是蹴鞠么;高尔夫,一个捶丸叫这么绕口的名字;保龄球,你们宣府的名字好怪,这在唐代叫“木射”,好吧,丁二爷承认有阵子被这个十六世纪初的熊孩子逼得有些神经衰弱,那些穿越前辈们随便弄出一个运动就将古人吸引的五迷三道,他这边弄出什么玩意都被人笑话土包子。
一度丁寿想狠狠心,推荐一个后世自己喜闻乐见有益身心的运动:女子泥浆摔跤,后来无意中发现一本宋版《梦梁录》,女子摔跤在宋朝早就流行过了,连后宫嫔妃都经常裸身加入这一体育活动,想想美人们鬓歪钗斜,娇喘吁吁裸身相斗的样子,二爷心中直痒痒,对于抵制体育运动的司马老儿怨念深深,当初掉进缸里的小孩怎么不是他呢。
“皇上,臣丁寿有事禀告。”丁寿施礼道。
“又不是朝堂上,少来这些繁文缛节,什么事说吧。”小皇上对身边人很是客气,啪的一声,泥弹正中靶心,正德高兴地跳了起来。
“今儿早上臣在兵部遇见一位故人,他是宣府边军,去岁鞑靼犯边……”丁寿了解这位皇上,喜兵好武,将话题往边事上引,果然引起了正德兴趣,当即便宣江彬觐见。
“去岁鞑虏乘丧大入,连营二十余里,总兵张俊分遣诸将李稽、白玉、张雄、王镇、穆荣各帅三千人,分扼要害,臣率军镇守独石口……”
江彬边说边咽吐沫,来京城半年了,见得兵部最大的官就是一个主事,这小郎如今真是手眼通天,说见皇上就真的见到皇上了,暗中掐了下大腿,疼,不是做梦。
“后鞑虏由新开口毁城垣而入,众将各帅所部拒于虞台岭。俊帅领三千人赴援,中道伤足,由都指挥曹泰代领援兵,至鹿角山被鞑虏所围。俊帅急调兵五千,持三日粮,驰援解围,又分兵救李稽、白玉,二将亦破围而出。唯独张雄、穆荣受阻山涧,援绝而死。诸军困敝,被寇追之,且行且战,仅得入万全右卫城,士马死亡无算……”
正德听得不住拍案,这些战事军报中也有记载,但由当事人娓娓而谈,却更加身临其境。
江彬正说的兴起,耳边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三哥,多表表自己的功。”
“啊?”江彬左顾右盼,见丁寿对他挤眉弄眼,恍然大悟,道:“臣所领独石口孤悬在外,遂为鞑子所围,兵微将寡,城垣渐摧,所部将士感念皇恩,虽无外援,不敢丢疆弃土。”
“好,忠肝义胆。”正德赞道,随后皱眉:“独石口,可是因关前有一拔地而起的孤石而得名。”
“正是得名于此,皇上连这由来都清楚?”
正德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独石口形势险要,为上谷之咽喉,京师之右臂,朕岂有不知。”
丁寿叹气道:“再险要的关口也要有人来守,土木之时,瓦剌也先便是攻破独石口,将英庙合围于土木堡。”
自家祖上的糟心事朱厚照深有感触,“不错,正是如此,江爱卿真是忠心赤胆,倘若大明将士人人如此,鞑虏何愁不灭。”
“臣不敢贪天之功,都赖将士用命死战,恳请皇上褒奖有功之士。”江彬叩首道。
“哦?”正德有些意外,“怎么此战的考功还未具结么?”
丁寿一声叹息,便将江彬滞留京师数月的情形说了一遍,气得正德暴跳如雷,“好大狗胆,如此行事岂不寒了将士之心,朕要将兵部一干人等问罪。”
“万岁息怒,六科有拾遗补缺稽查六部之责,既然事关兵部,臣请将此事交由兵科给事中王廷相办理。”刘瑾有言在先,丁寿可不敢大兴牢狱,就卖王廷相一个面子吧。
正德对文华殿上将谢迁气得够呛的王廷相印象也不错,立即点头应允。




第九十一章、海东生变

“此番多亏有小郎帮忙,哥哥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出宫后江彬便千恩万谢个不停。
“你我兄弟何必见外。”丁寿一边客气,心中暗道玉奴嫂嫂在闺中早就谢过了。
二人正自客套,一个人影奔了过来,江彬刚要抽刀便被丁寿按住,来人明显不会武功。
“民女有冤,恳请大人做主。”来人是个美貌女子,身段窈窕,眉目如画,虽语调怪异,却更增了几分魅力。
江彬看得嘴巴发干,丁寿瞧得裆下发紧,咳嗽一声,“女子有何冤情,快快说来。”
“此地言谈不便,请大人移步静处细禀。”
丁寿心中暗乐,有门儿。

“什么,你是朝鲜国主李伈隆后宫淑容张绿水?”回到住处丁寿便将女子唤来询问,可这女子所言着实让他心惊。
“敝国主被逆种李怿囚禁乔桐岛,朝不保夕,请上国君臣施以援手。”朝鲜蒙大明赐予衣冠文字,张绿水身在后宫,汉语虽然生硬,却还能语意清楚。
“如你所言,当夜叛军涌入,李伈隆与后宫子女俱以被擒,你如何逃脱,又怎能证明你的身份?”
“妾身当日与贴身宫女互换衣物,自焚宫室,为取信于人,将淑容印信一并交予,趁乱夜逃出宫。”张绿水垂首道。
丁寿靠在椅背上,“也就是说无法证明你的身份?”
张绿水急切道:“如今敝国使团进京,正使李继福出身青海李氏,与妾身曾有数面之缘,他定会识得。”
“他若认出你来,我将你交给他呢还是送回朝鲜?”丁寿眼神冰冷。
张绿水被吓得花容失色,“天朝欲坐视敝国乱臣贼子窃据权柄而不救?妾夫李伈隆侍大明至诚,岂堪如此下场,那李怿平素对天朝多有不敬,妄言菲薄大明历代君长,素怀不臣之心。”
“李伈隆也好,李怿也罢,谁人做了朝鲜国王敢不奉大明为正朔。”丁寿摊手笑道。
丁寿此言一点不错,大明朝自建国起奉行薄来厚往、怀柔远人的外交政策,此时已经建立了完善的朝贡体系,东亚主要国家都奉大明为宗主,新王即位以受大明册封为名正言顺。
当然这样的外交政策在后世也没少被人诟病,称明朝花钱买面子,落一个宗主虚名没任何好处,纯粹的SB行为,这话或许有点道理,可大明朝近三百年怀柔布德,也不是没得半点人心,至少比同志加兄弟的几个白眼狼要强上许多。
在百五十年后那股西伯利亚走出的野人寒流扑面而来时,已经被迫称臣的朝鲜君臣念念不忘天朝恩义,“我朝三百年来,服事大明,其情其义,固不暇言。而神宗皇帝再造之恩,自开辟以来,亦未闻于载籍者。宣祖大王所谓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实是真诚痛切语也。所谓仁莫大于父子,义莫大于君臣是也。而君臣之中,受恩罔极,又未有若本朝之于皇明也”,于是朝鲜放弃旧恨,外结日本,南联郑氏,暗图大事,可惜咒水之难爆发,朱由榔被杀,南明消亡,即便如此,直到康熙末年,朝鲜国王仍以太牢祭祀崇祯,民间更用崇祯年号二百六十五年。
即便是万历年间在朝鲜被大明收拾得头破血流的日本,德川幕府也曾派兵数千响应郑成功,可惜曾经保护日本不被蒙古人灭国的神风一视同仁,这几千人直接喂了鱼虾;暹罗国素慕中华,大力搜救厚待明国遗民,多次请求出兵相助;即使很快臣服的安南莫氏,最初也曾派兵抗清;至于将永历君臣交给吴三桂的缅甸,在莽白篡位之前,缅王莽达也多次援以物资。
明亡之际尚且如此,何况此时大明天命未衰,明以厚德载物,周边藩国同沐汉风,华夏一体,李怿脑子进水才会脱明自立。
“这……”张绿水一时词穷,她一介妓生,如何能说出太多道理,这一番言语已是一路上绞尽脑汁所想出来的,奈何丁寿油盐不进,不由气苦。
美人窘态丁寿百看不厌,“你且将这些事写下来,容后再议。”吩咐贻青准备饭食。
丁寿用饭后再度进屋,见桌上饭食未动一筷,张绿水咬着笔杆,蛾眉深锁,失笑走到她的身边,待看到纸上所写,二爷脸都黑了。
“你写的这是什么……”纸上文字横竖圈框,如同鬼画符,倒是不陌生,后世的韩文一个模子。
张绿水此时心神大乱,立即俯首请罪道:“大人恕罪,妾身出身微贱,未能有幸识得上国文字,只学了些本国谚文,贻笑大方。”
这东西现在叫谚文,丁寿冷哼道:“据你说你也是朝鲜文义县令庶女,如何不习上国文字。”
“妾身之母为贱民,敝国行从母法,一贱即贱,所以虽身为县令之女,实为奴婢之身。”见丁寿还盯着谚文看,张绿水又道:“谚文乃敝国世宗大王所创,妾夫仰慕中华,已然下诏令禁止此文,如今李怿篡位,恐此文又将大兴。”
哦,李伈隆还下过这么个诏令,丁寿倒是来了兴趣,有机会不妨拉他一把,其实丁寿不知道的是朝鲜世宗创立这文字是因为朝鲜国之语音,异乎中国,汉字难学,朝鲜民间不识字的太多,于是创立二十八个字,诏书称“训民正音”,还大力倡导在公文和个人书信中使用“训民正音”,并责令用“训民正音”创作《龙飞御天歌》。他还将“训民正音”作为录用官吏的科举考试的必考科目,并在钱币上刻印了“训民正音”。
这类似汉语拼音的东西倒是简单易学,可毫无内涵,一经推出便遭到朝鲜两班贵族和文人士大夫的一致抵制,认为弃汉字习谚文是以夷变夏之举,“自古九州之内,风土虽异,未有因方言而别为文字者。唯蒙古、西夏、女真、日本、西蕃之类,各有其字。是皆夷狄事耳,无足道者”,“历代中国皆以我国有箕子遗风,文物礼乐,比拟中华。今别作谚文,舍中国而自同于夷狄,是所谓弃苏合之香,而取螗螂之丸也,岂非文明之累哉”,所以这东西只在民间通行,真正成为官方文字是二十世纪中期,朝鲜一分为二去中国化的时候,即便如此,韩国人的护照和身份证上仍会在韩语旁标注汉字名,名字都是汉语意境,绝不是中国媒体音译的什么秀、贤、英、智、孝、宇、苑、东、丽,国人哈韩的时候奇怪怎么韩国人名字老是这么几个字,都是一个拼音标出来的,同音字可不就这么几个么。
至于李伈隆禁止谚文倒是真的,因为民间有用谚文贴告示骂他,不禁才有鬼了。丁寿心中有想,面上却不露声色,唤道:“贻青、贻红。”
“奴婢在。”二女在廊下应命。
“给她安排个住处。”
“这……”二女面露难色,贻青开口道:“婢子二人住东厢,晓怜与谭妈住在西厢,再无空房。”
“噢,”丁寿故作为难,“这便如何是好。”
“妾身数月流离失所,有片瓦存身已感大恩,便在廊下栖身即可。”张绿水忙道,她从小吃过苦的,确实不在乎。
丁寿摇头,“如此岂不委屈了贵人,你二人将东厢腾出来,搬到西厢去住。”
贻青领命,带着张绿水下去安歇,贻红走到丁寿身侧,将一团柔软饱满紧贴到他的胳膊上,媚笑道:“爷今晚要哪位姐妹侍寝,还是婢子们一起……”
用手在丰丘上一拍,丁寿邪笑道:“今晚上不劳你们伺候,记住了,听着什么动静也不许出来……”




第九十二章、窃玉偷香

夜阑人静,辗转难眠。
丁寿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盘算,“失国之人,无处栖身,想来她也不敢声张,还是再等等,总要让她睡熟才好下手,嘿嘿,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二爷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偷香窃玉的兴奋中,忽听外间门吱呀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丁寿皱眉,不是说好了么,哪个骚蹄子耐不住寂寞,一会儿得好好炮制一番,还有没有家法了。
帐幔掀开,一具火热赤裸的胴体扑倒了丁寿怀中,伸手揽过,倏觉不对,怀中人肌肤柔滑白嫩,曲线跌宕起伏,绝不是身边四女之一,拨开帷帐,屈指弹出,指风摩擦空气,呼的一声,早已熄灭的烛火再度亮起。
“你……”眼前美人如玉,酥胸翘起,粉莹莹,颤巍巍,正是张绿水,不想灯光忽然亮起,张绿水叮咛一声,背转过身,将头埋在了锦被里,却把一隆丰丘展现在丁寿眼前。
眼前翘臀姣美如梨,股肌结实饱满,肉感十足,就像灌浆的果实一般充满累累地质感,却偏又充满柔腴弹性,随着美人急速转身,一波臀浪晃人眼球。
“贵人如此岂不陷某于不义,须知某即便见色起意也不会牵连国事。”丁寿嘴上如此说,手却已忍不住在玉腿上抚摸。
随着他的抚弄,张绿水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颗粒,将头埋在粉臂内,轻轻道:“天下之大已无妾身容身之地,只求大人能保一身平安,妾身之愿已足。”
等得便是这番话,丁寿道一声好,将手揽在她腰间,按在她的小腹上,着手处柔软平坦,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纤细地小腰盈盈一握,与那丰臀比起来,显得惊人的纤细,可是触手却腴润结实,不显单薄。
手上用力,扶着她的小腹一把托起,将她变成跪姿,在如蜜桃般翘臀上一阵把玩,玉人鼻息咻咻,垂下的丰满酥胸轻轻抖动,丁寿不再忍耐,将自己巨物抵住玉道,腰身用力,张绿水一声惊呼,双手紧紧抓住身下锦被,额头细汗渗出,丁寿小腹已然紧紧贴在浑圆挺翘的丰臀之上。
“无怪能宠冠朝鲜后宫,这女子果有过人之处。”丁寿心中暗道,张绿水身具十大名穴中的“娇花嫩蕊”,穴心子浅,极易抵达花蕊,能给男人难言的征服满足感,若是如倩娘一般的重峦叠翠,一般男人三两下丢盔弃甲,虽说万分舒畅,李伈隆怕也得顾及颜面,避之不及。
“啊……嗯……呜……”在丁寿撞击中张绿水贝齿紧咬下唇,发出阵阵诱人呻吟,心中不住盘算:“不愧是天朝人物,器具粗大,朝鲜国人远不能及,此番让他晓得自身妙处,先保得平安,再徐徐图之。”
此女原为齐安大君家中姬妾,却能在宴席上吸引李伈隆,最后被收入朝鲜后宫,封为淑容,自有一番心机,二人心中各怀鬼胎,身子却纠结一处,盘肠酣战。
丁寿一边耸动一边打量眼前美人胴体,光滑的粉背、纤细的腰肢、浑圆如球色如蛋清的一对粉臀,修长笔直的大腿,与那隐藏在青丝粉臂间的头脸相掩映,在这朦胧夜色中,更添一份神秘。
双手用力将她翻过,娇喘吁吁的粉红玉面下,白皙粉嫩地椒乳与俏立的嫣红乳珠相映生辉,丁寿俯身吮住了她的乳珠,嗅着这具丰满肉体散发的独有体香,感受着她丰腴而富有弹性的雪白肌肤,那对凸起的凝脂玉峰在他的爱抚下更加挺拔起来,伸出拇指食指在另一个粉红乳晕上的红樱桃处轻轻一捻,张绿水不由发出声惊呼,呻吟道:“大人,妾身想要……”
道一声好,丁寿将两只雪白玉股扛到肩上,按住香肩,一阵快抽猛打。
“不行了……大人……舒服透了……嗯嗯……哎呀……太疼了……”
娇花嫩蕊的特点是不惧男人短小,可以轻易触到花心,唯独忧心碰到纤细阳物,不能给她充实感,丁寿之物又粗又长,让张绿水享受从未有过的饱胀感同时,每次冲击都如同将花心顶到肚子里一般。
“哎唷……不行……心肝都被顶乱了……大人饶命啊……”张绿水不住哀求。
“不许叫大人,叫哥哥。”说着话丁寿身子却是不停,继续狠命抽送,床板已经发出“吱呀,吱呀”的抗议。
“哥哥……哥哥……好哥哥……饶了我吧……”张绿水难耐地扭动着圆润地身子,媚眼如丝地呻吟道。
“喊得不对,用你们的话叫。”丁寿更加用力耸动,双手紧紧抓着她丰腻柔润的肌肤,大力地撞击下,粉臀玉股已是一片嫣红。
张绿水红唇鲜红濡湿,双眸迷离如雾,潮红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丁寿,红唇中喘息着唤道:“欧巴……饶命……欧巴……人家知足了思密达……”
“嘿!”受了刺激般的丁寿更是猛力地一次撞击,不堪重负的床板“轰啦”一声终告破裂……
张绿水甩动满头青丝,发出一声尖鸣“啊——”
西厢房的众女都被惊醒,只穿着贴身小衣的高晓怜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就要穿鞋,身边的谭淑贞直起身子,棉被滑下,露出雪白丰满的熟女肉体,拉住她道:“去哪儿?”
“过去看看怎么回事。”高晓怜只穿着红色肚兜,薄薄的藕色亵裤,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北方的正月正是冷的时候,嘶的抽了口冷气,用力拉紧披在身上的外衣。
“爷不是说了,无论晚上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去出去么。”谭淑贞拉住她不松手。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拆房子吧。”高晓怜嗔道。
另一边搭铺的贻青笑道:“晓怜姐姐怕是心里痒痒,耐不住寂寞了,想去找爷弄弄吧。”
高晓怜红着脸啐道:“你个小浪货才心里痒痒呢。”
“我是心里痒痒,身上更痒痒,可惜呀,今晚上爷没心情给我止痒了。”贻青不以为意。
身旁躺着的贻红娇笑道:“那我来帮你好不好。”伸手便抓向贻青的雪白玉兔,贻青抬手打开,二人在被子里闹成一团。
被二人一闹,高晓怜倒是不好再出去了,谭淑贞掀开被子道:“快点进来,别着凉。”
高晓怜脱去外衣,重新钻进棉被,被窝的温暖让她发出一声娇吟,谭淑贞贴近她的身子,将她肚兜解开,伸出雪白臂膀,将它扔到床边,搂住她已然被冻凉了的娇躯,手指在高晓怜如新剥鸡头肉的挺翘上划过,掠过柔软的纤腰,停在她修长丰满的大腿上,怜惜地道:“晓怜,你的命好,第一次给了爷,才入教坊就跳出了火坑,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如你般好命,珍惜吧,别因任性让爷恶了你才是。”
另一边打闹的二女闻言,感同身受,贻青趴在床上道:“谭家婶子说得不错,我二人残花败柳之身伺候爷,变着法子哄爷高兴,就是怕再被当成玩物般送人取乐,不比晓怜姐姐是将冰清玉洁的身子交付,可再这么使性子,若是恼了爷被送回教坊,这外面的世道,唉……”
高晓怜若有所思,咬着被角不吭声,谭淑贞听了贻青的话,叹息一声:“真是冤孽,玉洁当初逃出戏班也不知是福是祸,若留在戏班虽说被糟蹋几年,如今却能母女相聚,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也不知是死是活……”言罢泪水滚滚而下。
高晓怜忙不迭的擦泪,贻青两人也都不顾没穿衣服跳下床来劝解,贻红道:“婶子莫哭,玉洁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我二人与玉洁情同姐妹,若婶子不弃,我二人愿拜婶子做干娘,好好孝敬您。”
贻红跟着点头,高晓怜也跟着道:“我也是,我娘走得早,这段日子感觉您就像亲娘一般待我好,我也愿认您做娘。”
谭淑贞破涕为笑,“好好好,也不知前世多大的福报,今日多了三个好女儿。”几女都跟着笑起来。
“阿嚏”贻青一个喷嚏将这温馨打破,谭淑贞心疼道:“快回床上去,也不知道爱惜身子。”
贻青娇笑道:“不,我要和娘睡。”说着就钻进了谭淑贞被里,贻红跟着道:“我也是。”也钻了进去,霎时间四具白花花的身子就挤在了一起。
月光洒过窗棂,烛台上烛泪堆积,地上锦被散铺,两具汗津津的赤裸身躯瘫在地上。
张绿水满头如云的秀发铺在丁寿小腹上,遮着她艳若桃花的半边秀脸,香舌上下吸吮,帮着丁寿清洁下体。
丁寿眯着眼睛享受朝鲜王朝史上三大妖女之一的服侍,心中盘算:“今晚上本打算偷香的,怎么感觉被人给偷了……”




第九十三章、刘瑾谋划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丘聚与谷大用在屋内围炉取暖,桌子上烫好了椒梧酒,几个热腾腾的砂锅支起,肉香阵阵。
恰逢丁寿走近,谷大用乐道:“小子来的正好,肉刚到了火候,新鲜的驴挽口和羊白腰,老丘还着人弄来了龙卵,这可是珍奇玩意,来,咱爷们喝几盅。”
丁寿脸色难看,喝酒他倒不在乎,问题是和这几个太监吃不到一块去,大正月的吃点扁食(饺子),嚼嚼驴头肉,这些宫里的饮食习惯他觉得挺好,偏偏内宦们喜欢吃驴牛的那玩意儿,母的叫“挽口”,公的唤“挽手”,羊白腰就是羊蛋,至于“龙卵”是挺难得的,纯白的马就不好弄,何况必须是白公马的蛋呢,这些东西丁寿倒是不忌讳,偶尔吃吃也算换口味,可架不住老吃啊,二爷这阵子以形补形,被补得有点上火。
“不扰二位公公雅兴,督公可在?”
丘聚双掌在火炉前翻烤,眼皮微抬,扫了丁寿一眼道:“最近事多,公公有些乏神,如今在后堂静室听阿音抚琴,算算时候差不多了,你自去寻吧。”
行至后堂,果然琴音方歇,唯有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室内传出刘瑾的声音,“咱家最近精神不济,你再多弹一曲吧。”
雷长音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炷香时间已足够凝气安神,凡事过犹不及,公公神乏,当是心思太多,多奏一曲也是无益。”
未几,雷长音已肩背琴囊,踱步而出,见了丁寿微笑点头,独自去了。
丁寿暗暗咋舌,瞧人家这气度,敢这么撅刘瑾面子,东厂里雷长音是独一份,这位二铛头的存在感很低,每日只是为刘瑾抚琴,也从不多弹,只限一炷香的时间,他也不得不承认,听雷长音的琴声的确受益匪浅,就以自身来说,被朱允炆强行打通奇经八脉,功力大增,可自身心境却远配不上修为,就如同一个乞丐突然得了巨额财富不晓得怎么花一样,而常闻雷长音抚琴,恰能让他平心静气,筑本培元,虽如今好处不显,但得失自在其心。
“进来吧。”刘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透着一丝疲惫。
丁寿踏步而入,见刘瑾斜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轻轻道:“公公近来辛苦?”
两手轻轻揉按太阳穴,刘瑾道:“还不是银子闹得,京郊祭祀,文武百官赏赐,还得筹备着万岁爷的大婚,内库那点银子经不起折腾,偏偏朝鲜这个时候又来朝贡,刚改元便有外藩来朝,皇上高兴,还要给额外赏赐。”
各国朝贡也不是说来就来,大明按照远近亲疏发给勘合,朝鲜一年三贡,琉球二年一贡,安南和暹罗等东南亚国家三年一贡,还有西域撒马尔罕五年一贡,至于日本那不招人待见的十年一贡,当然没到贡期你非腆着脸来,大明最多申饬一番,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不知朝鲜这次朝觐所为何来?”
虽说来者不拒,来朝贡的时候总会找点理由,贺寿的,贺佳节的,求册封的,谢恩的,献物的,永乐年间还有往大明送处女和宦官的,那时候整容技术又没现在这么发达,偏赶着太宗皇帝还是个较真的,专门派人到朝鲜一趟,告诉朝鲜君臣这次送的处女质量不怎么样,念在你们一片诚心,爷勉为其难收下了,再送来的时候记得好好挑挑,不知道朱小四是不是当婊子立牌坊,提上裤子不认账,反正明初期皇帝内宫里从不乏朝鲜嫔妃。
刘瑾不疑有他,说道:“除了贺正旦,还带了份朝鲜国主李伈隆的亲笔表章,说哀其世子夭亡,悲恸成疾,奏请以国事付其弟李怿,请天朝册封等云云。”
前脚逼人退位,后面就让人亲笔说让位,朝鲜这手玩的绝啊,丁寿幽幽道;“海东之事怕没这么简单。”
“哦,”刘瑾乜斜丁寿,“你有什么消息?”
丁寿俯下身,在刘瑾耳边轻声说了来由,刘瑾一下坐起,“此事当真?”
“还需与朝鲜来使对证,想来不会差。”
刘瑾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你怎么想的?”
“属下以为朝鲜无论谁为国主都不会悖离大明,不过既有这个把柄,放过实是可惜,不若以此要挟李怿,奉献财物以解内库燃眉之急,至于那张绿水么……”丁寿脸带坏笑:“就交由属下看管,您老看如何?”
瞧着丁寿一脸贱笑,刘瑾已知其意,摇头道:“小子,你若是老想着裤裆里那点事儿,咱家可真不放心把担子交给你。”
丁寿欲言,刘瑾挥手止住,“朝鲜的确不敢背明自立,可感恩怀德与心怀怨愤不可同日而语,你的做法太小家子气。恩莫大于复国,若是能帮李伈隆复位,他终生必心系大明,莫敢忘恩。”
“至于李怿,”刘瑾冷笑道:“篡位没错,他最大的错误是不该瞒哄皇上,欺骗大明。”
“是,属下见识浅薄,请公公责罚。”丁寿躬身道。
“还有一点,”轻笑一声,刘瑾不屑道:“朝鲜那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油水可榨。”
还真是,朝鲜地方不小,物产却不多,明朝赐给朝鲜的赏赐中常有书籍、衣冠等物,单就是赐给朝鲜王妃的珠冠,所用大小珍珠七千多颗,以朝鲜的工艺莫说做不出来,就是做出来朝鲜的国库也得立刻见底。朱元璋最初定下的朝鲜贡品中有金银之物,数量不多,已让朝鲜君臣苦不堪言,幸好朝鲜上边有人,那些太监没白送,朝鲜籍太监尹凤多次谏言,才将金银从贡单中裁撤。
“那下步该如何……”丁寿问道。
“明日万岁爷乾清宫召对,议朝鲜之事,在这之前,把这事落实了。”刘瑾靠在榻上重新闭目道。




第九十四章、这是个坑

礼部会同馆有南北两馆,北会同馆在澄清坊大街东,共房屋三百七十六间;南会同馆在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共房屋三百八十七间,两馆都是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按照朝廷礼制,朝鲜、日本、安南等国进贡陪臣人等,俱于南馆安顿。
翌日一早,丁寿便带着一队锦衣校尉来南馆拜访朝鲜使节。
“昨日本官有公务在身,失了礼数,今日登门赔罪,还请贵使恕罪。”丁寿满脸笑意,像极了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大人言重,小臣惶恐,大人大驾光临,馆驿内蓬荜生辉,请入内奉茶。”李继福执礼甚恭。
两人落座,四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校尉在廊下抱刀而立,李继福心中嘀咕,昨日已从熊绣口中得知这位是朝廷新贵,今日一早过来,莫不是索贿。
仆从送上香茗,李继福请茶,丁寿微笑颔首,托起茶碗,用拇食二指揭开碗盖,轻嗅茶香,似乎不经意道:“听闻李大人出身青海李氏,乃朝鲜望族。”
“正是。”说起自家祖宗,李继福颇有得意,“先祖讳之兰公以擅射闻名,敝国太祖爱其勇猛,结为兄弟,辅佐太祖共创基业,遂有青海李氏之基。”
见丁寿只顾用碗盖撩拨漂浮在茶汤中的泡沫,似乎对他所言毫不在意,李继福心中没底,索性再拉个交情,“说起来家祖与天朝还有些渊源。”
“哦?愿闻其详。”丁寿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大口茶,早起吃咸了,二爷好不容易才把茶晾凉。
李继福向斜上方一拱手,道:“家祖乃鄂王岳武穆之后。”
“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丁寿来不及擦衣襟上的水渍,“你祖先是岳飞!?”
见丁寿失态,李继福相当得意,“正是。”
丁寿有点恍惚,觉得是不是最近挽口和挽手吃多了,火顶的脑子有点不清楚,仔细回忆了下昨晚上张绿水给自己讲得青海李氏根源,迟疑道:“李之兰不是本名佟豆兰,原系女真人,入了朝鲜才改姓李氏?”
“荒谬!”李继福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先祖乃华夏苗裔,岂是夷狄野人可比,故岳武穆公有五子:云、雷、霖、震、霆,之兰公乃霆公之后,昔日岳武穆为奸人所害,含恨风波亭,霆公潜入金国受官并娶妻生子,方有今日之青海李氏……”
“够了!”一声大喝将李继福吓瘫在椅子上。
岳飞的儿子跑金国当官,扯淡也该有个限度,你祖宗是岳飞,那爷们在东厂一天到晚给你祖宗上香,老子是不是要跟你拜个把子,丁二爷头上满是黑线,索性单刀直入,“你可认得这是何人?”
李继福正被吓得六神无主,闻言见廊下一个锦衣校尉走了进来,头上纱帽一摘,满头秀发飘散,明艳不可方物。
“你,你是张淑容,你不是已经死了么?”李继福不想白日见鬼,面色煞白。
“认出来就好,来人,封锁会同馆,无本官手令,不得任何人出入。”一把揪起李继福,丁寿狞笑道:“李大人么,随本官面圣去。”

“朝鲜李伈隆请封其弟李怿,通国臣民皆无异词,伈隆母妃亦奏称怿长且贤,堪付重寄,皇上以为如何?”
乾清宫西暖阁内,三位阁老坐在椅子上与正德议事,这都是弘治爷惯出来的毛病,朱祐樘敬重老臣,议事的时候全都赐坐,君臣间坐在一起把事商量定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走遍启奏准奏的程序,时候久了帝王威仪和神秘感也就荡然无存,当然,以后嘉靖皇帝走了另一个极端,什么旨意都不说明白,让大臣猜着玩,严嵩因为猜得准,所以最得信重。
“岂有因丧子而弃国者,命怿权理国事,俟伈隆卒后乃封。”我还不想被关在这皇宫里,出去好好看看这大明天下呢,想撂挑子,等死了以后吧。小皇帝心中不无恶意的遐想。
几人对视一眼,李东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李伈隆以痼疾辞位,李怿以亲弟承托,接受既明,友爱不失,宜顺其请才是。”
“这个吗……”不答应朝鲜所请,只是正德心理恶作剧,倒是无所谓,想开口应承,刘瑾快步走了进来,“陛下,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有事禀奏。”
待得丁寿入内,将事情来龙去脉一讲,正德大怒,群臣变色,立即将那位自称岳家小将的李继福和张绿水宣了上来。
张绿水进了暖阁,盈盈拜倒:“臣妾张绿水叩见天朝皇帝陛下。”张绿水有二品淑容诰命,是以自称为臣。
暖阁众人打量跪倒女子,肌肤如雪,玉立亭亭,谢阁老捻捻胡子,暗道这女子比自家的一妻六妾更为艳丽,不想海东小国竟有如此佳丽。
正德盯着张绿水一瞬不瞬,丁寿暗道要遭,小皇帝不是看上这娘们了吧,抬眼看看自己头上乌纱,有些要绿的样子。
“兀那女子,这身打扮从何而来?”正德开口,丁寿好悬没一头栽倒。
张绿水着急觐见来不及更衣,身上飞鱼服又是僭越,临进殿时套了件无袖透风纱,如今衬得英姿飒爽,引得小皇帝侧目。
刘瑾低咳了一声,正德神思才回到正轨,他又不像某千古一帝,这岁数的时候孩子都几岁了,朱厚照如今连大婚都没有,哪懂得男女之事,正色问道:“有何事禀奏?”
“臣夫李伈隆为叛贼所囚,性命危在旦夕,恳请陛下念妾夫服侍大明,素怀忠义,即刻施以援手,解臣夫于倒悬。”
“李继福,乱臣谋逆,尔可知罪?”
“陛下,休听这祸国妖女之言。”李继福磕头如捣蒜,“昏主李伈隆倒行逆施,毁佛灭儒,定寸斩、炮烙、拆胸、碎骨飘风之酷刑,改名刹为妓院,兴士祸诛杀名士,秽乱宫廷,悖逆人伦,敝国百姓无日不受熬煎,臣等反正乃无奈自保之举啊。”
声泪俱下,君臣动容。
刘健怒道:“如此昏主,岂可牧守一方,岂能为百姓谋福,理当废之。”
“李怿等人虽有悖逆之举,也属情有可原。”李东阳接口道。
谢迁定论:“下旨申饬朝鲜,令李怿谢罪便是,另将此妖女直接发入教坊或与功臣为奴。”
几位阁老一人一语将这事就要定下来,张绿水面露惊慌,丁寿开口欲言,刘瑾却不温不火道:“老奴有言,启奏陛下。”
正德点头示意,刘瑾道:“李伈隆袭爵外藩已十二载,李怿即系亲眷,则为该国之臣。君臣既有定分,冠履岂容倒置。即使李伈隆果真不道,亦应听大妃具奏,待中国更置。如今以臣篡君,以弟废兄,又妄言欺哄,李怿之心不但无伈隆,且无中国,更无陛下。”
朱厚照越听脸色越是难看,“贼子欺我太甚,何人为朕声讨其罪?”
丁寿兴奋道:“臣愿效班定远,率兵伐罪,以振王纲。”
“好,爱卿果系忠臣,朕命你率军……”
李东阳开口道:“陛下不可。”
正德不满道:“朝鲜逆臣如此欺君,李阁老还不欲加罪么?”
“臣不敢。”李东阳自顾道:“朝鲜得太祖赐名朝日鲜明立国,《皇明祖训》永不征伐,即便有过,亦不应兵戈相加。”
谢迁嘿嘿笑道:“丁佥事欲效班定远,果然胸存大志,定远侯班超昔日使团三十六人号令西域五十余国,横行异域三十一载,莫敢不从,今之朝鲜不过一海东藩国,有丁佥事这般少年英雄出马,必然传檄而定。”
什么意思,让我带三十多人去帮人复国,当我是Superman,就是真把裤衩穿外面,人家都站着不动让我砍,也得被活活累死,丁寿刚要反唇相讥,刘瑾冷笑道:“谢阁老不必激将,厂卫中人才济济,不须靡费,三十人足矣。”
呃,这死人妖要让老子客死异乡,丁寿眼神都开始不善,正德听闻后以为他二人早有定计,点头道:“好吧,就依老刘的意思办吧。”又对丁寿道:“你快去快回,赶着回来参加朕的大婚。”
我估计自己的亲事都只能在阴间办了,正德君臣和张绿水等都散净后,丁寿幽怨道:“公公,真的只让我带三十人去朝鲜?”
“没错。”
不等丁寿开口,刘瑾继续道:“人是没有了,咱家可以给你点别的……”




第九十五章、泾渭分明

松鹤楼的一间临窗雅间内,丁寿与王廷相楚河汉界,杀得不亦乐乎,江彬立在一旁观战。
“炮八平五,将。”丁寿一子落定,江彬哈哈大笑。
王廷相棋力本是不错,奈何丁寿后世读了几本《橘中秘》,《梅花谱》,奇招不断,刚刚设计了一番“弃马十三杀”,十三着大局已定,初次临敌输得莫名其妙,郁闷不已。
这时王守仁挑帘而进,“几位何故如此开心?”
“伯安兄来的正好,久闻你年少时便棋力高超,且来替小弟教训他莫要目中无人。”王廷相唤着王守仁表字道。
王守仁看了棋盘一眼,笑道:“恐不能成人之美,不才幼时玩物丧志,屡教不改,家严一怒之下将象棋尽数投河,小弟顿悟,作诗明志,从此不再下棋。”
“哦,不知所作何诗,小弟可有耳福听闻?”丁寿笑着让座。
“游戏之作尔,恐辱尊听。”王守仁坐下,开口吟道:“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
“忽然惊起卧龙愁……”丁寿低声念了几句,“王兄少年便自比卧龙,存凌云壮志,小弟佩服。”
“少年心性,不羁散漫,如今思来实是惭愧。”王守仁淡淡道。
“哈哈……”王廷相开怀大笑道:“王氏门风不媚世俗,不阿权贵,令尊推崇存斋先生心学,尤擅制心,你王阳明若无几分豪迈天性,又怎称得上王氏子弟。”
“啪嗒”,丁寿手中把玩的棋子坠地,仿佛不认识王守仁的盯着他看,“伯安兄就是王阳明!?”
二人错愕的对视一眼,王廷相道:“伯安兄弘治十五年告病归越,于道家第十洞天会稽山阳明洞筑庐读书,遂自号阳明子,丁兄不知么?”
我太TM知道了,王阳明啊,立功、立德、立言,可以和孔子并称的人物,日本维新重臣无一不是心学门徒,号称“军神”的东乡平八郎一生俯首拜阳明,那位蒋校长退守孤岛后,为纪念他将台北市郊的山区改名阳明山,这样的人物竟在我身边坐着,这不是白日捡到宝么。
“啊,这个,小弟孤陋寡闻,实在不知。”丁寿错开话题搪塞道:“子衡兄唤我等前来,人已齐聚,不知所为何事?”
王廷相看了眼坐在一边的江彬,道:“就是议一议宣府军功具结的事。”
江彬头一次和几个文官共坐一桌,浑身拘谨,满是不自在,听得是关于自家的事,心又提了起来:“可是又出了波折?”
“倒是没有,军报有宣府巡抚、总兵及镇守中官首肯,考功自是无碍,文书已经批下,无非奖功罚过尔尔,只是万岁关注此事,定要追究延误之罪。”王廷相缓缓道:“兵部此事的确处置失当,贻误军机,罪名可大可小,万岁若不满意,兵部上下难免一番动荡,今日便是商讨如何定罪处置。”
王守仁接口道:“其实黄主事也不是有意拖延,实是宣府有人请托,要他将这事缓缓处置,他乐做顺水人情,的确有些不知轻重,贤弟乃万岁近臣,此番又是由你向皇上进言,若由你上疏皇上必能纳谏,愚兄想向你讨个人情,息事宁人。”
丁寿皱了皱眉,按他的意思把那姓黄的抄家问斩都不为过,奈何眼前二人在文华殿有回护之情,又刚知王守仁竟是历史牛人,心中颇有拉拢之意,但若给了二人面子,怕又会伤了故交之情,转首问道:“三哥,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江彬自打听了王守仁的话后就神色不安,听丁寿问话一愣,“啊?什么?哦,只要文书批下,某这里就没什么打紧,一切听小郎的。”
闻言丁寿捶拳道:“既如此……,就定为兵部职方司主事黄昭处事不当,罚俸三月,兵部其余人等引以为戒,二位兄长以为如何?”
这个面子给得够大,王守仁拱手道:“某替兵部同仁谢过了。”
“别急着谢,小弟也有事相求。”丁寿脸带坏笑道:“二位兄长可知小弟将出使朝鲜?”
二人点头,六科办事就在皇城之中,王守仁之父王华又在礼部任职,这事算不得机密。
“那可知其中隐情?”
二人相顾茫然。
丁寿便将朝鲜宫变之事简述一番,开口道:“海东为使,凶险自不待言,历来使朝之人不为中官便是两榜进士出身,小弟身为武职,怕引起朝鲜警觉,欲奏请一人为正使,二位兄长可有暇海东一行?”
“愚兄少年时曾随家严领略边塞风光,辽海风情却无缘得见,难得有此机缘,怎能错过。”王守仁笑道。
王廷相皱眉,“伯安,你身患吐血疾未愈,岂能耐辽东苦寒,这番机缘还是让给我吧。”
二人不计风险,勇于任事,丁寿暗自钦佩,劝解道:“伯安兄既然痼疾在身,此番便劳烦子衡兄吧。”
王守仁还要开言,丁寿道:“兄长放心,小弟这不安分的性子,保不齐还要出使西域,到时再劳您大驾,如何?”
几人大笑,大事议定,丁寿欲与王廷相重开战局,江彬神色不宁,开言道:“小郎,既然兵部文书已下,哥哥我便即刻赶回宣府,不在京师耽搁了。”
丁寿取笑道:“怎么三哥,想念家中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休要说笑,”江彬神色郑重道:“听你所言,此番出使吉凶难卜,待某复命后便赶来助你一臂之力。”
丁寿感动道:“多谢三哥挂念,你军职在身,多有不便,朝鲜毕竟为大明藩属,不敢为难天使,好意心领了。”
江彬点点头,“有机会回家中一趟,家里人对你多有挂念。”
苦笑点头,丁寿心道我倒是想,如今大哥还没找到,哪有脸回去,他早已交待锦衣卫十四千户所,画影图形寻找丁龄,怎料丁龄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送走江彬,几人重新落座,王守仁观二人对战,突然开口道:“贤弟,你因何故入的东厂?”
丁寿专心棋局,随口道:“一饭之恩。”
“哦?愿闻其详。”王廷相走了一步棋道。
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丁寿遂将如何与刘瑾相遇,到京师还债,请刘瑾寻兄等进入东厂的事交待了一番。
二王对视一眼,王廷相道:“愚兄有一言相劝。”
见他说得郑重,丁寿笑道:“兄长但讲无妨。”
“自古以来权阉奸宦无有下场,党附者也多难保全首尾,贤弟允文允武,乃栋梁之才,何必屈膝阉宦之下。”
见二人目光炯炯,丁寿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莫说刘公公对我有知遇之恩,就是朝中诸公皆视我为佞幸小人,不托庇东厂,小弟往何处去?”
“朝中诸公并非量狭之人,有家父说和,必能捐弃前嫌,届时贤弟内有皇上信重,外有诸位大人扶持,正如你文中所说: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王守仁劝道。
“小弟奇怪,二位兄长何以对我青眼相加?”
二人相顾一笑,王廷相道:“文以言志,我二人深信能作出《少年中国说》之人必为我辈同道,我三人携手定能为黎民百姓,为大明江山作出一番与天不老,与国无疆的千秋功业。”
可惜那文章是抄来的,看着棋盘上红黑两色棋子,丁寿心中翻滚,看得出来二人诚心相劝,他一直担心头上被扣上阉党帽子,如能就此摘掉自是最好,可若是就此投入文官阵营么……
想着一年来刘瑾一路提携点拨,屡次交予重任,反观深宫内的朱厚照只作橡皮图章的不甘,如今困在诏狱内牟斌的无人问津,老迈昏庸的朝中大臣彼此勾心斗角……
“小弟请问,若是不答应,子衡兄可还会随我海东一行?”
“海东之行乃是王事,无论如何回复,愚兄都会陪你走一遭。”王廷相郑重答道。
“既如此,小弟辜负二位兄长美意了。”既然都是做小弟,为何不跟一个肯信你、肯重你、肯罩你的老大,虽说这老大如今实力欠了点,结果胜负如何,呵呵,二爷还真不看好朝中那几位。
“贤弟三思而行。”
“此事还需慎重,贤弟不妨多考虑几日。”
“小弟主意已定。”不理二人劝解,丁寿飞快的将棋盘中的棋子放回原位,红黑两色,泾渭分明,看着盘中棋子丁寿展颜:
“世事如棋人捉弄,纵横进退不由衷。争将夺帅拼生死,皆付世人一笑中。”起身长笑,扬长而去。
王廷相看向王守仁,“我二人是否操之过急了?”
看着棋盘,王守仁摇头道:“也许最初就不该强人所难。”

东厂。
刘瑾阴沉着脸,手中拿着几页信笺道:“这是原话,没弄错吧?”
丘聚摇了摇头,“松鹤楼是我亲自布的暗桩,雅间内有听音铜管,记录人都是听写老手,不会有疏漏。”
冷哼一声,刘瑾没有说话。
“这小子太不安分,整日生事,如今又被人盯上了,瞧着意思还颇有意动,久了怕会反水,是不是……”丘聚举掌下切。
“这事不用你费心了,你下去吧。”待丘聚退下后,刘瑾拿着信笺的手一抖,几页信笺无火自燃,看着火焰将纸张吞噬,刘瑾冷笑道:“两个小王八蛋,挖墙脚挖到咱家头上来……”




第九十六章、汤泉戏美(上)

铁蹄踏破春泥,骅骝嘶风长啸。
三十匹骏马,马上骑士皆身材魁梧,头戴鎏金凤翅盔,身穿青色长身鱼鳞甲,挟弓佩剑,手持长刀,面容肃穆。
这三十人是由皇帝贴身侍卫的一千五百名锦衣卫大汉将军中细选而出,由丁寿这锦衣卫指挥佥事率领,陪同王廷相,护送张绿水取道辽东,出使朝鲜。
原本丁寿还担心王廷相文弱,不能疾驰,控制着马速,不想这位给事中骑术精湛,春寒之日纵马疾奔,精神抖擞。
“子衡兄好骑术。”丁寿由衷赞道。
王廷相笑道:“射御也为君子六艺,愚兄岂能闲置。”
常九过来回禀道:“二位大人,此地已是蓟州遵化境内,天色已晚,可要在此扎营?”
王廷相看向丁寿,这次出使他名为正使,可拿主意的却是丁寿,丁寿拨马来到乌漆马车前,轻敲车厢,车帘卷起,露出张绿水如花娇颜。
“天色渐晚,欲意今晚在此扎营,贵人觉妥否?”
“一切凭大人做主。”声音娇软,听得丁寿心中痒痒。
数十人忙碌起来,不一刻便扎好营帐,丁寿心中琢磨出京后就没机会偷香,怎生偿了心愿。
常九凑了过来,“四铛头,既到此地修整,可到汤泉处去乏。”
“汤泉?”
“此地有多眼温泉,泉水水质极佳,泉水四季沸腾如汤,故名”汤泉“。”常九笑答。
“我等身负重任,岂能耽于享受,命令营中安守本职,无令不得出营。”丁寿义正辞严。
常九俯首称是。
“吾等有命在身,不得轻出,藩国贵人却不在此列,待我问询贵人可有闲情领略天朝汤泉。”在常九目瞪口呆中,丁寿一本正经说道。

群山环绕,夜阑林静,水气如云,缭绕天际,在钩月清辉下,泉水翻滚,美不胜收。
“真是人间仙境。”张绿水不由惊叹。
“有仙女入画才称得上仙境,来来来,待你我鸳鸯戏水,只羡鸳鸯不羡仙。”丁寿坏笑道。
张绿水面色绯红,轻解宫绦,还有亵衣未脱,丁寿已迫不及待的抱着她跃入水中。
一声惊呼,张绿水手足连扑,待稳住心神,才发现泉水不深,不过才及大腿,站起身子,贴身亵衣早已湿透,紧贴在曼妙身姿上。
这身浅绯色的亵衣一着了水,曼妙动人的娇躯顿时呈现出来。婀娜的身姿,曼妙流畅的曲线,结实笔直的大腿,勾勒得中间那三角形贲起的暗影,像磁石一样把丁寿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瞧见丁寿火辣辣的目光,张绿水急忙转了个身,丁寿还来不及唤住,她已经羞羞答答地褪下了湿透的衣衫,扶住池边一块巨石,转头抛了一个媚眼,“来啊……”
丁寿倒是不急了,蹚水缓缓走近,在她翘翘的圆臀上轻拍了一记,“噢”地轻呼了一声痛,哀怨的瞟了他一眼,张绿水将纤细的腰肢塌下,圆臀轻轻晃动,不时轻触那根独眼巨龙。
丁寿边抚摸着张绿水光滑的肌肤,轻轻地捏弄着她丰盈结实的臀部,边打量着眼前的朝鲜贵妇胴体。
张绿水成熟的身躯极其优美,她手扶在石上,曲线从肩肋收束到纤腰,然后向下延伸,隆起成一盈浑圆,那浑圆中间一道诱人的浅缝,两瓣丘峰如同刚刚剥了皮的鸡蛋般光滑圆润。
张绿水陶醉地闭上眼睛,鼻翅轻轻地翕动着,极为享受他的爱抚,当她的圆臀再一次从肉棒处研磨时,丁寿扶住纤腰,就势向前一顶。
一声诱人的娇呼由张绿水口中发出,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她两臂扶持不住,一下趴在巨石上,冰冷的石头摩擦着胸前椒乳,腔道内偏有一根火热的粗大肉棒不停进出,冷热反差下让她更受刺激,顷刻间便春水如潮。
丁寿大力抽送,巨龙在泥泞的甬道内不断深入,张绿水蹙着一双眉毛,强忍着每次顶入似乎都要将她五脏六腑移位的痛苦与欢畅。
“唔……唔……不行了……啊……这一下好深……”张绿水大声呻吟着。
在不断的撞击中,张绿水玉腿发软,站立不住,身子不停下滑。
丁寿抽出巨龙,一把将她翻转过来,仰躺在巨石上,张绿水俏脸一片嫣红,双眼朦朦胧胧的看向他,一对玉乳随着她的喘息不住起伏。
缓慢地分开她的大腿,紫红菇头在玉帘处稍一停顿,再度破关而入,随即身子便伏了下去,兴奋地搂紧了她,体会那圆滑细腻的肌肤。
随着不停的顶动,娇躯在巨石上不住摩擦,她体会不到身下的冰冷和疼痛,所有感觉只有阴道内那根火热巨棒不住进出带来的快感。
“啊……啊啊……嗯嗯……太大了……太硬了……受不住……”张绿水身子扭动,似乎已不堪鞭挞。
似乎连些微的避让都不耐,丁寿双臂从她腋下环绕,搂住她的削肩,用力下压,同时下身巨棒不住上顶。
“哎……不行……太猛……要死了……”呻吟已经变成了嘶喊。
兴奋地搂紧娇躯,丁寿吻上香唇,张绿水全身绷紧,痴痴迷迷地用舌尖回应着他,鼻中发出昵喃之声。
登顶的快感不能由口中发泄,宛如窒息的感觉不住冲击着张绿水,臀部猛地顶起,身子紧紧搂住丁寿,十指在他后背留下了鲜红血痕,丁寿皱眉,松开香唇。
“啊————”娇啼划破夜空,丁寿不由庆幸离开营地的距离够远,下身继续挺动。
不知过了多久,张绿水娇嫩的身子渐渐承受不了征伐,她蹙着眉尖儿哀求起来:“欧巴……我不行了……你放过我吧,你……今晚好厉害……人家真的不行了。”
丁寿箭在弦上,却也真怕伤了她身子,这趟差事就此砸了,慢慢离开她的身子,按住她肩膀向下,张绿水会意,轻嗯了一声,身子向下滑去。
月影西移,丁寿闭目挺腰享受身下玉人口舌服侍,忽然脸色一变,张绿水以为牙齿弄疼了他,开口要问,丁寿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
不一会儿,有衣袂破空之声,随即响起几声娇笑,“大姐、二姐,看这的泉水多好,咱们洗洗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算了,幕天席地的,要是让人看见怎生是好。”
另一个清脆声音道:“三更半夜,荒山野岭的,哪有人会看到,除非是骚婆娘出来偷人。”
呸了一声,温和的声音响起,“姑娘家家,口不择言,将来还有哪个婆家敢要你。”
“大姐嫁了人,便整日想着给二姐找婆家,二姐一门心思都在方捕头身上,不劳大姐杞人忧天了。”
清脆声音语带羞恼道:“你个浪蹄子心里就没男人,牡丹园之后整日念叨着什么白公子,一听说我们来直隶办事,就吵着要跟过来,谁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人家哪有……”声音支支吾吾道。
随后听见一阵衣服悉索的声音,随后哗啦哗啦水声响起,便是女子泼水嬉闹之声传来。
丁寿听这几人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攀着石头往另一侧的汤泉看去,水气氤氲中,三个白花花赤裸身子蜷在水中,互相引水嬉戏。
见了几女容貌,丁寿恍然,怪不得这声音熟悉,这三女竟在洛阳牡丹园中有一面之缘,是白云山郭惊天的女公子。
三女容貌相近,身材却各不相同,身姿丰腴、有着一双硕大吊乳的是大姐穿云燕郭飞云,英姿飒爽、身形健美的是二姐钻云燕郭依云,身形小巧莺声呖呖的是破云燕郭彩云。
郭飞云避过小妹泼过来的泉水,正色道:“小妹,你连那白公子姓甚名谁的都不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过来,不是大海捞针么。”
少女不知愁滋味,郭彩云秀足一挑,将一蓬水花洒向二姐,“谁冒失了,当日问过金帮主,他说白公子是京城公门中人,想来那般丰神隽永的出挑人物,京城也不多见,稍一打听就能知晓。”随即向着郭依云笑道:“真的找不到,还可以找二姐夫帮忙……”
还没说完,郭依云就已不依,羞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二人旋即打闹一起。
郭飞云叹了口气,“公门中人才是麻烦,他是兵,我们是贼,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一番心思怕会付诸东流。”
郭彩云撅起小嘴,道:“方大哥不也是公门中人,二姐不还是跟人来往。”
“方大哥怎么一样,他是六扇门总捕头,当世大英雄,连爹爹也交口称赞的人物,虽身在公门,却从不因我等绿林出身而小瞧。”听着小妹拿人与心上人作比,郭依云当即不满。
“人家白公子也急公好义,当日牡丹园中毒之人与他非亲非故,他立时出手相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白公子的浮屠恐都要盖到天上去了。”破云燕立即反口相讥。
呸,什么急公好义,老子当日为了救人差点没着了邛崃鬼叟的道儿,找谁说去,最后搬来梅退之才解得大围,怎么没人惦记我,分明就是看脸,丁二爷心中直淌血,打定主意要逗弄这几个小妮子一番。




第九十七章、汤泉戏美(下)

汤泉之内,水气蒸腾,三女犹自叽叽喳喳争论不停。
“好啦,二妹好歹与方未然有数面之缘,彼此颇有好感,你那没头没尾的白公子连姓名都不知道,争个什么。”郭飞云数落妹子道。
郭彩云泫然欲泣,粉拳击水道:“大姐,你和二姐合起来欺负我……”
心疼幼妹,二女赶忙相劝,“三妹,别哭,到京城我们便帮你寻人便是。”
小燕子立即破涕为笑,娇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二女对着自家小妹无可奈何。
哈哈一阵大笑,“真是怪了,大半夜都能捡到衣服,莫不是二爷最近财星高照。”丁寿穿着飞鱼服,坐在泉边石上,脚边正是三女刚刚脱下的衣物。
几女一声惊叫,把身子缩在水里,郭依云厉声喝道:“哪来的登徒子,敢在姑娘面前撒野,识相的快还我们衣物,留你一条狗命,否则将你碎尸万段。”
“咦?”丁寿故作惊讶,“怎么这里还有人,你说这衣服是你的,有何证据?”说着拿起一件黄色肚兜嗅了嗅。
“你……”郭依云气恼,这件衣物就是她的。
“这荒郊野外,除了我们哪还有其他人,不是我们的,还能是谁的。”郭彩云道。
“那可未必,兴许几位姑娘是天上仙子,下凡戏水,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丁寿摇头晃脑,“也有可能,是这位路过的姑娘的……”
向身后一指,张绿水衣衫不整从石后转出,青丝上还带着水渍,面色潮红,哪个看不出来刚才经历了好事。
郭依云小嘴不屑地一撇,“不知羞……”
话未说完,丁寿伸手在泉水上一拍,屈指在荡起的水珠上一弹,水珠激射,正打在郭依云的腮帮上,打的钻云燕俏脸发麻,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进肚里。
这一手立即将三女震住,摘叶飞花,即可伤人,毕竟只是听闻,从未真正见过,郭飞云玉臂环胸,恭敬道:“舍妹口不择言,还请英雄见谅,家父白云山郭惊天,不知哪路英雄当面,来日有暇定登门拜会。”
丁寿眼神从玉臂掩藏不住的深邃乳沟上划过,漫不经心道:“冲霄燕郭惊天,燕子门当代传人,凭着燕双飞轻功和燕子飞云三绝手在白云山开山立柜,他要来自是最好,刚好有几件旧案可销。”
郭飞云脸色一变,“阁下是公门中人。”
“公门中人更好,我二姐是六扇门总捕头方未然的红颜知己,识相的快把衣服还我们,不然将来有你好看……”破云燕小嘴喷个不停。
“铁面无私方未然?六扇门第一高手?”丁寿咋咋呼呼道。
郭彩云得意地哼了一声,“不错。”
“哈哈哈……”丁寿大笑:“刑部总捕,秩不过六品,你们不看看爷穿的什么衣服。”丁寿起身,月光之下,上好云锦缎面的青织金妆花过肩飞鱼纹熠熠生辉。
三女愣了一下,郭依云率先哈哈笑了起来,“你一个唱大戏的,胡吹什么大气,笑死人了,还真以为你是捕快呢。”
“唱戏的?”丁寿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没穿错衣服啊。
“你这不就是唱戏的蟒服么,哟,不对,你这戏服没做好,蟒的尾巴是鱼尾,还有鱼鳍,四不像,哈哈,估计连角儿都不是。”
你个没见识的傻娘们,丁寿差点没从石头上栽下去,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这是锦衣卫的飞鱼服。”声嘶力竭,简直是从肺腔子里喊出来一样。
几女出身草莽,谁知道飞鱼服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锦衣卫可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俱是色变。
郭飞云往前游了几步,“这位将……哦,大人,民女无知,多有得罪,请大人海涵。”踌躇了番,试着称呼道。
嗯,几女的惊慌很大满足了丁二爷的虚荣心,威严地点点头。
离近之后,郭飞云看清丁寿面容,迟疑道:“这位大人,可是在牡丹园中救护百姓的那位丁公子?”
忽地从水中站起,郭彩云惊叫道:“是你?那位白公子在不在,他也是锦衣卫么?”
听不到丁寿回话,见他只顾盯着自己,低头一看,粉嫩玉峰迎风翘立,蓬门青草水珠欲滴,啊的一声尖叫,抱住身子缩进水里,要不是小燕子不会闭气功,只怕将脑袋都要埋进去。
郭飞云强颜道:“既然是洛阳故人,不知可否放过我姐妹。”
“那是自然,不过自古失节事大,几位都被丁某看了通透,这名节如何保全?”二爷一副为人着想的嘴脸。
“不劳你费心。”郭依云冷哼道。
“二妹不得无礼,那大人之意……”郭飞云探询道。
丁寿恬不知耻地涎着脸道:“不如你们都做我老婆吧。”
“做梦。”郭依云色变。
郭飞云脸色难堪:“多承大人厚爱,奈何飞云已然成亲,二位妹妹也有心仪之人,况我三人蒲柳之姿,难配大人英姿。”
“配不配不是你说的算,心仪而已,我不在乎,至于你么,说说夫家是谁,爷教他怎么写休书。”丁寿拄着腮帮子,大咧咧说道。
这样霸道无赖的言语让郭飞云无话可回,打,打不过;逃,没衣服,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撞了这么个太岁。
调戏美女正开心,忽听远处密林中人声嘈杂,人影幢幢,丁寿一皱眉,“什么人?”
常九声音传来,“大人,王大人看您久不回营,担心您的安危,派我等来寻。”
忘了使团里还有这么个人物,丁寿催问道:“怎样,想好了没有,答应的话爷便带人离去,若不是自己的老婆,只有让那些粗人来观赏下这美人出浴了,那些粗坯做出些什么事来,丁某可拦不住。”
郭飞云神色纠结,丁寿冷哼,道:“来人。”
“慢,我……我答应。”郭飞云急切道。
丁寿一指另二女,“你们呢?”
郭依云倔强的将头拧到一边,郭彩云都恨不得将头垂到那不大的酥胸里去,都不做声。
“我替二位妹妹应下了。”
“哈哈哈,好,那就记住了,你们的夫家叫丁寿,从此以后你们有主了。”丁寿鼓掌大笑。




第九十八章、风雨一片石

群峰簇聚,坡陡崖峭。
王廷相按辔止步,向前方一指,“贤弟你看,九门口到了。”
丁寿举目望去,只见两山环抱之间一座偌大的关城横陈在条石铺砌的河滩之上,两端与峭壁相衔,九座巨大的拱形水门巍然耸立,一字排开,雄踞于两山之间的峡谷之上。
“此地已是燕山余脉,关墙始建于北齐,洪武年间,中山王在此督军筑城,见这里既有高墙抵敌,又可放洪水通过,便在长城河谷处扩建了这九门口。”
王廷相兴奋道:“关墙万里,皆是遇山连绵不绝,遇水中断不接,而此处长城确是遇山中断,遇水不绝,关隘就建造在九江河之上,每至汛期,山洪暴涨,众山之水,汇为一流,水势湍急,九江河水穿关奔涌而下,远观如银河倒悬,仙阙凌空,为我大明唯一的水上长城。”
“依山傍水,好一处雄关。”丁寿赞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接近九门口,关口前早有人等待,常九拨马上前,高声喝道:“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大人护送钦差出使朝鲜,当面何人,近前答话。”
一名武将快步上前,一撩裙甲,单膝点地,叉手行礼道:“辽东分守沈阳副总兵刘晖恭迎钦差。”身后将佐随后跪倒行礼。
王廷相微笑点头,“刘将军免礼。”
丁寿骑在马上眉头一皱,“辽东总兵韩辅和巡抚马中锡为何没来?”
方起身的刘晖笑容一滞,道:“朵颜三卫近日蠢蠢欲动,韩总镇与马中丞巡视边墙,无暇分身,命末将代为赔罪。”
翻身下马,王廷相关心地问道:“哦,朵颜又有异动?”
朵颜三卫是指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诸部,明初捕鱼儿海之战后归附明廷,设置了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三卫分别是以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乌齐叶特三部蒙古人为主组成。
朱小四被自家侄子逼地造了反,可势力和人家差得太多,于是胁持了镇守大宁的宁王朱权,向三卫借兵靖难,许诺以大宁卫封赏,等到朱棣当了皇上,别说朵颜三卫的大宁牧场了,曾说要跟人家平分天下的朱权都被从塞外移藩到了南昌。
抱着既然不给,自己去拿的实干原则,三卫勾结鞑靼阿鲁台进犯大明,永乐皇帝岂是好相与的,御驾亲征,收拾鞑靼的同时,顺便教会了三卫怎么做人。
安分了一阵子的三卫蒙古人等朱棣死后,又开始继续南侵,进犯大宁城,这时当皇帝的是被永乐亲手调教出来的明宣宗朱瞻基,这位爷带着三千骑兵就去跟人对砍,结果三卫在战场上就口呼万岁回家放羊去了。
土木之后,明廷自顾不暇,边防废弛,三卫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将牧场推进到了长城之外,朵颜驻牧近宣府,泰宁自锦州至辽河,褔余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因此时朵颜势力最强,明廷称三卫为朵颜三卫或兀良哈三卫。
朵颜三卫西附鞑靼,东结海西女真,多次出兵关内劫掠,虽数遭明守将击之,仍侵扰不已。而他们与鞑靼之间也时分时合,每次被鞑靼蹂躏之后,便向明廷乞赏,朝廷一般也给予优抚。
这些年鞑靼小王子巴图孟克兵威正盛,朵颜三卫不堪侵扰,纷纷向明边关守将请罪避祸,可三卫只是表面恭顺,每当请求增贡加赏,未获准便积怨甚深,纵兵抢掠,这也是文华殿小皇帝拍桌子的缘由,花钱不落好,这钱花得多冤枉。
看着刘晖向王廷相点头称是,丁寿不由撇嘴道:“朵颜都督阿尔乞蛮病重将死,三卫这时候还有心情来犯?”
“哦,这个……”刘晖支吾道,“不想大人对辽东情势如此了解。”
“哈哈……,丁佥事出身东厂,若无这点手段怎能得万岁信眷。”一阵公鸭嗓的笑声,一个身材干瘦的红袍太监走了出来,“咱家辽东镇守中官朱秀见过二位大人,适才在关内准备酒宴,未能迎接大驾,还望恕罪。”
“朱公公客气了。”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的道理丁寿还是懂得,辽东镇守太监身份不在总兵和巡抚之下,他犯不着再甩脸色。
朱秀笑语晏晏,请众人入关,丁寿来到关城下,猛抬头见在中央门洞的顶楣上,书写着“一片石”三个大字,脸色陡然一变。
“贤弟,你怎么了?”见他脸色有异,王廷相关心问道。
“此处唤一片石?”丁寿抓着王廷相手腕,急声问道。
见他如此失态,王廷相错愕无言,朱秀接口道:“不错,当年筑城之时为防洪水侵蚀损坏城墙,在河床上铺就了一万二千余块巨型过水条石,石上凿有燕尾槽,用铁水浇注成银锭扣,牢固河床,望去便如一块巨大的石板,一片石就此得名,丁佥事,可有不妥么?”
不妥,呵呵,当然不妥,李闯的大顺军在这里折戟沉沙,满洲八旗席卷中原,扬州十日,江阴三日,嘉定三屠,血洗广州,屠尽四川……一切由此而始。
深吸一口气,丁寿平复心情,“无事,子衡兄,朱公公,请。”一行人便进了关城。
刘晖在后略显踟蹰,身后一名小校凑了上来,“呸,神气个什么,钦差大人都没说什么,轮到他一个护卫头儿挑刺。”
“休得胡言。”刘晖呵斥道,“这人我们惹不起。”
“不就是个指挥佥事么,论品级比您还低了二品。”小校不以为然。
刘晖自嘲一笑,“爷们这个副总兵出了辽东,屁都不是,朱秀平日见了韩镇帅都不假辞色,你看他如今那副巴结样子,分明是冲着那年轻人去的。”
张大嘴噢了一声,年轻小校艳羡地看着丁寿背影,“这人什么来头?”
“别管什么来头,眼前这机会可不多,待会儿将你引荐过去,这条大腿咱们得抱住了。”
小校喜形于色,躬身道:“标下李春美多谢大人栽培。”




第九十九章、辽东将门

接风宴后,丁寿要登城赏景,刘晖本要毛遂自荐,朱秀哪会给他这个机会,让他陪同王廷相,在刘晖哀怨的眼神中,自己引着丁寿登上城楼。
九门口虽形如孔桥,顶部却宽如坦途,青砖堆砌的垛口威严齐整,两侧山上十余座敌楼高耸,气势磅礴。
丁寿站立城头,山风袭来,松涛阵阵,关城两侧崇山峻岭间,长城好似巨龙蜿蜒起伏,又有谁能预见一百四十年后的那场国殇。
霍地一转身,丁寿险与身后亦步亦趋的朱秀撞个满怀,朱秀退了两步,躬身道:“失礼失礼,丁大人莫怪。”
丁寿微微讶异,若说今日他对韩辅、马中锡的有意轻视有些不满,那如今这位镇守太监的曲意讨好则是有些过了,二爷自认他没这么大面子能让辽东镇守摧眉折腰。
“朱公公何必如此拘谨,丁某担当不起。”
“丁佥事乃刘公公心腹,就凭着刘公公从那帮大头巾处保住了天下镇守,咱家就是再恭谨万倍也是应该。”朱秀满脸堆笑道。
轻哦了一声,丁寿微微一笑道:“难得朱公公还记得督公那份辛苦。”
“那是自然,说起知恩图报,咱们这些没卵子的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酸子强上万倍。”
朱秀随即低声道:“刚过完年咱家便向刘公公递了门贴,如今已拜在刘公公门下。”
眉峰一挑,不想刘瑾这么快便将手伸向了各地镇守,丁寿笑着拱手道:“如此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在下适才多有失礼了。”
“哪里哪里,自家人何必见外,刘公公那里还赖丁佥事多多美言。”朱秀按住了丁寿拱手的双拳,一张银票已从袖中递出。
“那是自然。”丁寿笑着答应,收起双拳,顺势那张银票已滑到袖筒里,“回京后,寿定当将朱公公一番心意禀明督公。”
朱秀笑逐颜开,那张老脸如同菊花绽放。
丁寿突然面容一肃,“韩辅和马中锡果真有军务在身?”
“啊?”朱秀被这变脸跟翻书一样的小子给惊了一下,随即苦笑道:“马老儿那又臭又硬的性子,当年连西厂汪公公的面子都不给,遑论如今;至于韩辅么,辽阳韩氏世代将门,其父韩斌成化年间便任辽阳副总兵,在辽东根深蒂固,自是不屑到此来伏低做小。”
“辽东将门……”丁寿冷笑。
辽东将门形成与发展其实就是在大明对辽东的统治不断加强中形成,最早甚至可上溯到洪武年初定辽东的时候,例如宁远祖氏远祖祖世荣,元末随朱元璋在滁阳从军,宣德五年宁远建城时其孙祖庆迁居,遂有了明末在辽东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祖氏一门,其他类似的还有铁岭李氏、辽阳韩氏、崔氏,义州马氏,前屯杨氏,以及虽不是将门却也是辽东大族的抚顺佟氏。
辽东势族历朝之中不乏为大明立功捐躯者,可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大,他们侵占屯田,奴役屯军,变募兵为家丁,家族存亡利益甚至超过了对明朝兴衰延续的忠心,别说努尔哈赤天纵英明之类的鬼话,辽东总兵李成梁分分钟能像弄死他父祖一样捏死他,建州做大纯属李成梁养寇自重,修筑宽甸六堡把努尔哈赤和明廷隔开,放任他在边墙外整合各部,他则不断对海西女真和蒙古各部用兵,把这些人不断削弱最后被努尔哈赤或吞并或联合,待野猪皮羽翼已成,他又放弃六堡,以将六万多户汉民尽数内迁,不迁者杀的方式将八百里辽东之土拱手相让,成就了努尔哈赤大英明汗的威名。
明亡清兴之际,势族向背成为辽东战争胜败关键,辽东将门依仗家丁陷阵,视家丁为安身立命的本钱,李成梁家丁上万,传到李如柏时也有过千人,吴襄父子有家丁三千后来居上,又与宁远祖氏结亲,互为奥援,可临战之时,明军一败再败,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军心不定,民心不安,不战自乱。每次战前,一些手握兵权的势族大姓,竞相将家眷南迁。将无斗志,则军无战心。“步营稍却,而兵马望风先奔,迨大势一乱,全军俱溃,均非与贼而败也”。
辽东势族于国有功不假,明廷又何尝有负辽东势族。李成梁九子皆贵为总兵参将,祖大寿父祖四代追赠少傅,吴襄父子官居要职,游击将军祝世昌其先世于明初被授辽阳定边前卫指挥,已世袭十余世。
后金兵兴,朝廷加征千万辽饷抚育辽东,以至关内流民遍地,多少流寇因赏银未到降而复叛,而辽东将门又如何报国:抚顺李永芳、辽阳祝世昌率众降敌;吴襄大凌河弃军而逃;萨尔浒辽东众将坐视川浙客军血战浑河,稍触及溃;大凌河祖大寿杀何可纲降清,何可纲不发一言,含笑而死,尸身为祖军分食,只有某个阎姓砖家才能从何可纲之死中得出“含笑而死,喜忠名得就;不发一言,知大寿意而不能言也”的操蛋理论,祖大寿若诈降杀大将取信于敌酋,人死即可,为何竞食其尸,何可纲不发一言,为何不是知多说无益;含笑而死,焉知不是齿冷祖氏所为?
想了许多的丁寿忽然摇头失笑,自己鄙夷辽东将门为人处世,可适才还因韩辅等人的轻视心存芥蒂,又比一百年后的辽东众将强在哪里,上天让自己身返大明,总要做出一些事来,不枉被雷劈的那一遭。
俯视关下,一片石历历在目;夕阳斜照,九门口巍峨耸立。如此关城,仍不能阻止夷狄东胡,雄关峻卡又有何用啊,丁寿手拍城垛,脱口吟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好一个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王廷相不知何时走近,身后跟着刘晖与李春美二人。
王廷相击掌赞叹,“虽感苍凉凄清,更觉遒劲豪健。贤弟果然胸襟博大,只是这词只有半阙,不知另半阙是……”
若是往常,丁寿定要卖弄一番,今日却无此心情,洒然一笑道:“偶从他人处听得半阙,教子衡兄失望了。”
王廷相哦了一声,却是不信,这首《忆秦娥》意境豪迈,颇有东坡遗风,若是早已传世,他定无不知之理,见丁寿面色有异,他便未曾多问。
丁寿则看向刘晖二人,瞧得二人心中发毛,不知何处又得罪了这位,丁寿却对着二人深施一礼:“适才丁寿礼数不周,还望二位将军海涵。”
这一下将刘晖二人弄得手足无措,“大人客气,吾等都是粗人,当不得大人大礼。”
“此番我与王大人出使朝鲜,一路少不得要麻烦二位,在此先行谢过了。”丁寿正色道。
二人立即心花怒放,正愁没机会攀上交情,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刘晖当即道:“大人放心,末将必将大人安安稳稳送到朝鲜,朝鲜境内么……”
一指李春美,刘晖继续道:“李春美祖上是朝鲜内附,熟悉内情,可由他作为向导通译。”随即厉声喝道:“好生服侍大人,若是有什么闪失,老子杀了你铁岭的全家。”
李春美胸脯拍的当当直响,“将军放心,若二位大人少一根汗毛,标下自己抹了脖子。”
“唉,二位言重了,如此朝鲜之事就托付李将军了。”丁寿拱手道。
李春美顿时觉得骨头都轻了四两,连呼不敢,当然,若是丁寿知道眼前这人后来生了个孙子叫李成梁,不知会不会立刻把他从城楼上扔下去。




第一百章、男儿之志

离了九门口,朱秀回转辽阳,由刘晖率军一路护送丁寿等人。
“大人请看,眼前这道边墙是韩总镇于弘治十六年所修,起广宁至开原,长亘千里,每隔数里便设有砖台一座。”刘晖向丁寿介绍道。
丁寿点点头,眼前说是边墙,其实两侧都是土墙,中间可并行两辆大车,甚为高大。
王廷相接口道:“本官记得韩总镇之父韩老将军也曾修筑边墙。”
“大人所说不差,丁亥大败女真之后韩老将军便建东州、马根单、清河、碱场、叆阳、凤凰、汤站、镇东、镇夷、草河十堡拒守,相属千里,深入建州腹地。”
“建州女真?”丁寿来了兴趣。
“就是那帮女真蛮子。”李春美颇为不屑。
“建州女真狼子野心,若不小心提防,怕会成为辽东心腹大患。”见二人心存轻视,丁寿觉得应该提个醒。
“这个,大人是否多虑了。”刘晖挠头道:“昔年土木之祸,建州卫酋首李满柱帅兵万人都未能破了千人驻守的抚顺关,何况如今建州三卫残破凋敝,已不复当年之盛。”
见丁寿面露讶异,王廷相笑道:“丁佥事是宣府人士,不悉辽东虏情,请刘将军详述一番。”
刘晖自无不愿,“三卫最早设立为建州卫,永乐元年初设,太宗皇帝赐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汉名李承善,后又在斡朵里部设立建州左卫,授该部酋猛哥帖木儿都指挥使衔,建州女真不断受朝鲜与野人女真吞并侵扰,遂请求朝廷率部南迁,才到了如今苏子河一带住牧。”
丁寿没想到明末被八旗虐得那个凄惨的朝鲜竟然还有这样爷们的时候,追问道:“后来呢?”
“猛哥帖木儿被野人女真所杀,左卫由其子董山执掌,后因与其叔凡察争权,朝廷另设建州右卫,由猛哥帖木儿异母弟凡察任都指挥使。建州卫阿哈出之孙李满柱袭父释家奴职为都指挥使,趁土木之乱时,率军袭扰沈阳、开原,并攻打抚顺关,无功而返,朝廷震怒,下谕令罢免李满柱,命其子李古纳哈接替父职,任都督同知,统领建州卫事务。董山与李满柱皆豺狼心性,不知感念天恩,屡次犯边,成化三年,朝廷下旨招抚,董山二人进京朝贡,朝廷严斥,遣返建州,董山不感朝廷宽宏,扬言回建州即反,抵广宁时反抗欲逃,被当场格杀,李古纳哈趁乱逃回建州。”
“朝廷忍无可忍,出兵五万,兵分三路进剿,同时令朝鲜出兵断其后路,李满柱父子被朝鲜鱼有沼所杀,我大军捣毁建州卫吾弥府,血洗左卫建州老营,此役唤作”成化犁庭“,因成化三年是丁亥年,又叫”丁亥之役“。”
“建州右卫呢?”丁寿问道。
“因凡察与董山不和,率部远走,得以远遁山中,躲过一劫,但此后凡察不引以为鉴,为报捣巢之仇而屡次率部众抢掠,为我军捕获,拘死辽东。”刘晖继续道。
“三卫岂非无主了?”丁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难怪辽东众将不把女真当盘菜,这时候你说一百多年后建州女真入主中原,莫说刘晖等人不信,就是窝在深山老林里的女真人自己都不信。
“朝廷仁厚,念三卫之民无主,数年后由各卫酋首亲眷降等袭职,统领本卫,依例纳贡。任命原建州左卫董山之子脱罗为建州左卫都指挥同知,任命建州卫原都督李古纳哈的侄子完者秃为建州卫都指挥同知,又任命凡察的三子卜花秃为建州右卫都指挥同知。”
“养虎为患,既然犁庭扫穴就该除恶务尽,恐怕女真蛮子不会念朝廷的好。”丁寿不无遗憾道。
“大人说的是,十年生聚,建州故态复萌,然当时执掌边事的是西厂汪公公,再出重兵,生擒董山之弟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董重羊在内七十四名女真首领,遣戍两广福建,至死不还。”
“哦?”再度听到汪直的名字,丁寿略感讶异,这位西厂督公还真不是易与之辈,欲再下西洋、二并安南被刘大夏给搅局了之后,把那份心气都撒到北边来了,有机会得查查锦衣卫旧档,琢磨琢磨这位宫中的老前辈。
见丁寿沉思不语,王廷相接口道:“两次征伐建州,韩斌老将军厥功甚伟,且重修《辽东志》,修筑虎山长城,有大功于辽东百姓。”
丁寿呵呵一乐,“这对父子倒是都喜欢修墙。”
听他语带嘲讽,王廷相皱眉道:“成化十年,廷臣会举天下,堪任大将者有三人,韩公便居其一,韩总镇将门虎子,难免有些傲气,贤弟切莫要因个人好恶而摧折国之栋梁。”
丁寿这才明白王廷相为何让刘晖花费许多口舌,原来自己那点小心眼早被人看透了,王廷相身为科道清流对他这狭隘之举尚能劝诫,可见是真心结交,不由笑道:“子衡兄多虑了,小弟方才并无他意。”
手拍边墙,丁寿向远处指去,“兄长所见,这关墙之外是什么?”
王廷相疑惑地看向远处,“还能有什么,蛮荒苦寒之地,诸夷杂处之所。”
“不然,”丁寿回身道:“辽东边墙之外是我大明的奴儿干都司,长城九边以北是太宗皇帝纵马奔驰狩猎之所,嘉峪关之西是大明塞外四卫,是吐鲁番、撒马尔罕等藩属之国,身为男儿当持戈试马,开疆拓土,而非缩在边墙之内饮酒赋诗,辛苦耕作,担心那不知何日又来的鞑虏杀掠。”
“万里长城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九边屯重兵,修边墙,关口林立,壁垒森严,又何尝挡住了异族侵扰,子衡兄推崇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当也知晓古事:始皇帝虽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可也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汉武帝每筑新城,无一不随大捷而始,漠南之战,河西之役,深入漠北,封狼居胥,遂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盛唐之时,又何时修过什么长城。大丈夫应建功立业,纵使战死沙场,不过马革裹尸,岂能老死于床笫之间。”
一番话不只王廷相,刘晖等武人也是热血奔涌,王廷相击墙而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丁寿高声应和:“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哈哈哈……”先是王廷相与丁寿,随后刘晖,李春美,乃至三十名大汉将军,最后所有的辽东将士皆放声大笑,男儿豪情,响彻云霄……




第一百零一章、建州女真

鸦鹘关,关隘险要如同猛禽鸦鹘俯视,有关卡三道,故又名三道关,同为成化年间韩斌所建,建关本为限制建州女真的出入并防止朝鲜使臣窥视辽东虚实,这里既是通往建州卫的主要通道,亦为朝鲜使臣入贡的必经之路。
刘晖恐关外女真部落冒充匪帮劫掠使团,欲带大军护送丁寿等人至鸭绿江畔,丁寿婉言拒绝:“多谢将军美意,若是带的人多怕吓得没人敢来。”
刘晖闻言错愕,难不成这位还盼着被劫,丁寿洒然一笑,“丁某另有事相托。”随即与刘晖耳语了几句,刘晖点头应是。
一行人出关不久,天空中纷纷扬扬开始飘起雪来,塞外春日更增了几分寒意。
王廷相却不知何故欣喜不已,口中一边吟着“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一边不时展袖承接雪花,仔细观看。
丁寿看得奇怪,开口问道:“子衡兄又做的什么古怪?”
甩袖将雪花掸掉,王廷相笑道:“常人都道冬天雪花六出,春天雪花五出,愚兄不以为然,故每逢春雪,必细细观看。”
没想到这王子衡还有这份实践出真知的情怀,丁寿笑道:“结果呢?”
“辽东之地雪花与关内并无不同,结果皆是六出。”王廷相摇头道。
丁寿呵呵一笑:“雪花落地,化而为水,蒸腾成气,介于云端,飘忽不定,遇冷重又集结,甘霖瑞雪皆由此而来,谈何六出五出。”话刚出口,又暗自后悔,与明朝人讲自然科学是不是超前了点。
不料王廷相闻言大喜,“贤弟也认为天地万物皆由元气聚合而成?”
“啊?”丁寿有些发懵。
“万物为阴阳一气所聚,气聚则生,气散则亡,虚空之中,气无处不在,元气之上无物无道无理。”
丁寿隐隐觉得王廷相所言已不限于物态,似乎和原子论有些相似。
“是故气有聚散,从无灭息。譬如冰之于海,寒而为冰,聚也;融澌而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然在有无间变化,而海之水则无损焉。”难得碰到同道中人,王廷相兴奋的讲个不停:“造化自有入无,自无为有,此气常在,未尝澌灭。”
擦,质量守恒定律,明朝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二爷彻底不淡定了。
王廷相还在口若悬河,丁寿忽然眉头一皱,王廷相也有所感,向西北方望去。
随着大地震动,西北方烟尘滚滚,战马嘶鸣,越来越近。
李春美拨马上前,“大人,约有数百骑军,如何是好?”
丁寿不见惊慌,“来的可是建州女真?”
“此地只能是他们,如此兵势,来的怕是三卫奴酋。”李春美回道。
转向王廷相,丁寿道:“子衡兄可愿与我一同会会这建州三卫?”
“固所愿尔。”王廷相脚尖一点马腹,率先而出,丁寿紧随其后。
骑兵越冲越近,马上骑士容貌已然依稀可见,大多身着皮袍,光着脑袋,眯眯眼中露出凶光,脑后的金钱鼠尾随风摆动。
一声冷笑,丁寿从旁边李春美处接过长枪,向着对面骑兵掷去。
枪如流星,十数丈距离转瞬即至,正插在迎面马速最快的骑兵前,枪头深深没入黑色大地,枪杆颤动不已。
当先的骑兵眼前突有拦阻,拨马避之不及,只得极力紧勒马缰,战马前蹄高高扬起,犹如人立,马上骑士坐立不住,翻身坠马。
随后而来的骑兵为了躲避纷纷原地勒马,一时间一往无前的气势为之一滞。
丁寿气运丹田,高声喝出:“大明钦差在此,来人还不下马拜见。”
声音用天魔真气送出,激荡心神,对面马匹纷纷躁动,骑士极力安抚,相互眼神之间皆有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之色。
若真是开战倒好,数百骑兵一拥而上,什么人也给踏成肉泥,偏偏主子交代对面人只能威吓,不能伤人,如今自方气势已堕,威吓不成,下一步如何做倒让这些平日只知渔猎的女真汉子头疼。
忽然后面骑兵如同潮水般分开两边,一行五六骑当先而来。
马上之人到了丁寿几人对面便纷纷下马,还有两三丈的距离纷纷跪倒,齐声报名:“建州卫都督佥事完者秃(建州左卫都督佥事脱罗)(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卜花秃)参见钦差大人。”
丁寿心中冷笑,果然建州三卫都到了,倒省了麻烦,眼神示意王廷相下马,他走上前去一一搀扶,满脸堆笑道:“大家同朝为官,几位大人何必客气。”
三人袭职已三十多年,按明廷规定降等袭职,满二十五年可升迁一级,如今基本都恢复到父祖职位,三卫之中完者秃为长,开口笑道:“本想列队迎接几位大人,奈何这帮阿哈(奴才)们没见过世面,毛躁了些,若有冒犯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丁寿连说无妨,完者秃等人说已摆下酒宴款待钦差,众人遂移步完者秃的建州卫城。
说是卫城,其实就是在富尔江野猪沟的老砬子沟山上建了个城寨,建州女真已受封数十年,农耕与渔猎结合,山上到处都垦有荒地,看来经过多年修养生息,女真势力又渐渐恢复。
虽说女真日子不好过,大碗酒大块肉的招待还是有的,犴达罕、鹿肉、狍子、野猪、山兔、飞龙等山珍野味也是不缺。
王廷相喝了几杯就道不胜酒力,退席而去,此番丁寿倒是放下架子,与这些浑身散发腥膻味的女真蛮子搂肩搭背,酒到杯干。
女真众酋长早打听出这位是京城贵人,对他也刻意讨好,敬酒不断,丁寿的酒品让他们觉得这人比以往遇到的那些汉人好交往。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凑了过来,身后跟着脱罗之子脱原保,大汉瓮声道:“大人,我锡宝齐篇古敬您一碗酒。”
丁寿拿起酒碗一口干掉,酒水洒到衣襟也不去擦,看着虎背熊腰的锡宝齐篇古,赞道:“是条好汉子,不知将军如今是何职位?”
锡宝齐篇古脸色尴尬,脱原保解围道:“大人,石豹奇额其克(叔叔)是董重羊玛法(爷爷)的儿子,因成化十五年的事没有袭得父职。”
原来这就是那个被拘死在南边的倒霉蛋的儿子,丁寿惋惜道:“这岂不是让将才流于荒野,待某回京就奏请圣上,虽不敢说能袭得原职,一个都指挥佥事还是跑不了的。”
锡宝齐篇古闻言喜不自禁,明朝官职虽说都是不给俸禄的虚衔,但有了官身便可入京朝贡,官职越大能夹带的货物就越多,能得到更多的赏赐,部族也可以此壮大,这些年脱罗也没少帮着上奏朝廷,为他恳请袭父职,可皇帝就是不应,没想到今日有了转机,把这女真大汉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端起酒碗连干了三个。
打了个酒嗝,丁寿摇摇晃晃地走到众人中间,清了清嗓子,醉眼惺忪道:“诸位听某一言,今日丁某与诸位一见如故,特备下薄礼一份,还望诸位笑纳。”随即拍了拍手,常九端上一个红绸覆盖的朱漆托盘。
三卫酋长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历来钦差路过,都是只吃不吐,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完者秃与汉人打的交道多,暗道莫不是想索贿,明着不好说,让我们把这托盘装满再还给他,不对呀,这么个小盘子装回礼也装不了多少啊。
丁寿见他们沉得住气,也不多说,将红绸一揭,脱原保到底年轻,耐不住性子凑了过来,一看盘中所放之物,立时惊叫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以利相诱

“敕书!!!”
脱罗等人一下站了起来,丁寿将托盘拿过,示意常九退下,得意的说道:“敕书三十道,聊表心意。”
众人再不淡定,卜花秃大步上前,像抢一样把托盘夺过去,丁寿不以为意,摇摇晃晃半卧在兽皮褥子上,拿起一大块鹿肉自顾啃了起来。
三卫酋首如同守财奴一般,眼睛冒着光一道道敕书翻看检验,敕书说到底就是朝廷认可的印信公文,既然设立卫所,就有各类大小千户所,百户所,明朝初年在关外共发放了上千道敕书,听着是不少,可多如牛毛的大小部落贝勒一分就没几个了。
自春秋齐相管仲实行盐铁专卖,历朝历代对盐铁都控制甚严,唐朝李白小盆友碰到那个非要把铁杵磨成针的老婆婆估计是个患有帕金森症和偏执狂的老富婆,反正随着部落发展女真对盐铁等日用品需求甚巨,持有敕书不但可凭此入京朝贡,更可以进入边墙,每道敕书可允一人一马入关,在开原、抚顺一线的边市上贸易,哪个部族有的敕书多,就意味着在边市上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部族壮大得更快,所以各部之间经常互相仇杀,争夺敕书。
三十道敕书什么概念,数十年后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一统建州,自封都督,称雄一时,所持有的敕书不过三十道,其中属于自己的只有十八道;努尔哈赤赖以起家的根本,不是那十三副盔甲,而是李成梁奏请明廷赏给他的三十道敕书,凭着这些敕书,他吞并各部,不断壮大,敕书积攒到五百道时,“奴酋始富”。
完者秃拿着敕书的手都有些哆嗦,“大人如此厚礼,建州感激不尽。”
“都督不必客气,这些不过是个见面礼,若是诸位能帮在下一个小忙……”丁寿将没啃完的鹿肉往桌子上一扔,随手在兽皮上一抹,比了个“七”的手势,“另有七十道敕书相赠。”
女真人眼珠子都红了,还有七十道,卜花秃抢声道:“什么事,大人请说,刀山火海我等也不皱一下眉头。”
“过得几日,请诸位率人到鸭绿江那边走一遭。”丁寿淡淡道。
几名酋首面面相觑,完者秃迟疑道:“朝廷让我等进攻朝鲜?”
“没影的事,”丁寿摇摇头,“朝鲜最近做的事让东厂刘公公很不开心,刘公公不开心就不能让朝鲜舒心,只要你们把声势闹大,让朝鲜京畿震动,就算帮了我的忙,对于帮忙的朋友,丁某从不吝啬。”
脱罗开口就要答应,被完者秃眼神制止,开言道:“请大人容我等商议一晚。”
“也好,丁某绝不勉强诸位。”丁寿摇晃身子站起,“诸位若不愿,某还可以去寻东海女真与海西女真。”
完者秃脸色一变,“大人放心,我等必能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这时忽听屋外一阵阵喧哗传来,完者秃不满喝道:“什么人不懂规矩?”
一个包衣阿哈跑了进来,“几位主子,不得了啦,福满小主子和南蛮子打起来了。”
脱罗上去劈脸就一耳光,“不懂事的东西,话都不会说。”偷眼看向丁寿,见丁寿红着脸捂嘴,不住反着酒嗝,似乎没听清阿哈的话,才放下心来。
完者秃越众而出,喝道:“带我去看看。”
众人出了木屋,见不远处钦差卫队休息处的屋子周围布满了持刀张弓的女真汉子,三十名大汉将军顶盔掼甲,手持长刀如墙而立,护住身后的王廷相和张绿水,李春美立在场中对着女真人大声呵斥。
常九捏着一个半大的女真小子手腕,那小子疼地龇牙咧嘴,却还是一脸凶相,扯着嗓子喊:“还等什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小奴才,住嘴。”锡宝齐篇古厉声喝道。
那小子不再吭声,眼神死盯着人墙后的张绿水,眼神中满是色欲。
见自家主子出来,那些女真人都收了兵器,常九仍捏着小子手腕,叫道:“大人,这小崽子要对贵人行非礼之事。”
“哦?”丁寿眯着眼睛看向这女真小子,愣头愣脑的满脸横肉,脸上长满了紫色的痘疱,典型的雄性激素分泌过盛。
锡宝齐篇古闻言抽出马鞭就向那小子走了过去,丁寿示意常九松开,常九刚一松手,那小子一骨碌翻身而起,就从靴子里拔出刀来,准备再冲上去,被随后赶到的锡宝齐篇古一脚踹倒,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抽了下去。
锡宝齐篇古一口气抽了数十鞭子,将那小子打的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住哀嚎,女真诸人也没有要劝解的意思,这小子该抽,如今这汉蛮手里握着几十道敕书,众人恨不得把自家女人往他床上送,你却去动他的女人,他妈不打你打谁。
锡宝齐篇古抽得累了,走到丁寿身前,道:“犬子福满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治罪,便是杀了他某也无二话。”
“好。”丁寿答应一声,就从李春美腰侧把刀拔了出来,晃晃悠悠的向地上的福满走去。
真砍啊,锡宝齐篇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汉人不是讲什么“以德报怨”么,这小子怎么做事一点规矩都不讲,自己可就这一个儿子,刚想上去阻拦,却见丁寿一头栽倒,鼾声大起,睡了过去。
王廷相忙让人将丁寿抬进木屋,完者秃向王廷相告罪,王廷相只道待丁寿醒了由他处理,众人便各回下处。

丁寿倒在火炕上,呼声阵阵,张绿水将一条手巾用热水浸透,使劲拧干,走到近前要为他擦拭。
还未触到丁寿脸庞,他已睁开双眼,眼神清澈,毫无醉意,张绿水一惊,皓腕已被抓住,被他一带,倒在了他的怀里。
“你在装醉?”怀中伊人嗔道。
“若是不醉怕今晚没法收场。”丁寿笑道,“你怎么在这?常九呢?”
张绿水脸色绯红,“一帮大男人怎么懂得照顾人,王大人让我留下。”
丁寿惊讶,“他知道我们……”
“使团里恐怕只有你以为咱俩的关系瞒住了人,半夜出去洗温泉,谁还不清楚。”张绿水粉拳捶着丁寿胸道。
难得王廷相并非迂腐之人,不过想想也是,男欢女爱,人之大欲,何况还是一个番邦女子,没准王大人还觉得丁寿吃亏呢,二爷呵呵一乐,“你怎么被那小子缠住的?”
想起当时情景,张绿水脸霎时红了,愤然道:“使团中一个女子都没有,妾身要沐浴总不能让喊那些臭男人吧,就自己出去汲水,偏遇到了那个小子……”
福满不是建州卫的,见到一个漂亮的汉装女子以为是完者秃掠来的汉女,三卫之间互有姻亲,且不忌辈分,相互之间关系很乱,福满也不觉得强暴一个汉人是对完者秃不敬,当即上前求欢,张绿水先是一惊,随即大力挣扎。
别看福满年纪不大,似乎老于此道,伸手捂住了张绿水的嘴,将她推搡到墙边,并引着她的手探向了自己裆下,张绿水惊慌失措的下意识握住了他的肉棒。
“他的宝贝货色怎样?”丁寿问道。
媚眼一抛,一只玉手探入他的裤内,握住了斗志昂扬的独眼巨龙,“毛头小子,尺寸还不及爷的一半。”
福满隔着衣服狠命揉弄她的丰乳,张绿水唔唔的发不出声音,她的个子高挑,还没成人的福满不过到她下颌,正方便了福满,扯开她的交领长袄,臭嘴在她乳头上啃咬,疼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解开袄裙,丁寿清楚地看见张绿水雪白椒乳上的两排牙印,伸出手去刚一触碰,张绿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下嘴还不轻。
福满一手伸到她的裙下,用膝盖分开张绿水的双腿,在她裙裤下拼命撕扯。
张绿水松开宫绦,长裙坠地,见下面粉色长裤的确多处破损,露出大片肌肤,右臀下那块破洞最大,足有半个巴掌大小。
丁寿从那块破洞探入,在她高挺富有弹力的翘臀上抚摸,张绿水忍不住一阵呻吟,“当时你也这样哼哼么?”
正在撸动肉棒的玉手生气的一用劲,丁寿假装“哎呦”一声,张绿水转怒为笑道:“他那有爷的温柔,只是把手往里掏摸,最后把手指伸到……那里去。”
“哪儿啊?”丁寿坏笑。
“就是那儿。”张绿水晃肩撒娇道。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伏在丁寿身上,娇喘吁吁地咬着他的耳垂,小声道:“他把手指伸到人家小穴里面了。”
“几根手指?”丁寿将手指在肉唇外轻轻扫动。
“啊……”张绿水喘息道:“一根。”
伸手将张绿水扳伏到自己跨前,她丰满娇嫩的乳房立时亲密的贴在丁寿小腹上,张绿水会意的用温暖娇嫩的乳房将他的肉棒包在乳沟中,樱唇亲吻着大腿内侧。
伸出拇指在那粒相思豆上轻轻捻动,张绿水身形一滞,鼻腔中发出嗯的娇吟,“到底几根?”
舌尖在菇头肉棱上轻刮了一下,呻吟道:“两根。”
将中指插入泥泞的玉门,感受到腔壁嫩肉堆积而来的包裹,寻到那处凸起,丁寿扣摸道:“还不说实话。”
“啊啊……呜呜……”大口吞噬了几下肉棒,连茂盛的乌草都被几次吸溜进嘴里,“三根,真的只有三根……爷……饶了妾身吧。”
两根手指内外夹攻,一股春水喷薄而出,“唔……啊——”一声娇啼,瘫伏在丁寿腿间。
丁寿在她破烂的裙裤上拭净手指,肉棒晃动拍打俏脸,“后来呢?”
“后来……”张绿水一阵失神,下意识的撸动了几下肉棒,才想起来道:“他太粗鲁了,挖的人生疼,妾身回过神来,在这里狠抓了一下。”说着螓首在阴囊上吻了一口。
“他一吃痛,就将捂住妾身嘴的手松开了,妾身大喊唤的人来,然后双方就对峙起来。”张绿水又调皮的用手拨弄了几下肉棒。
丁寿肉棒怒指天际,在她翘臀上怒拍了一记,“你舒服过了,还不快伺候爷。”
张绿水为难道:“这毕竟是人家地方,爷的那股子把人弄散架的力气,要是再把火炕弄塌了……”
指着肉棒,丁寿喘息道:“那它怎么办?”
娇笑一声,张绿水重新伏在他的身下,用丰乳包住肉棒,道:“妾身来伺候它。”
随即丁寿分身进入了她湿润腻滑的口腔,两排贝齿在菇头上轻轻摩擦,舌尖挑动马眼,配合着滑腻的胸部挤压,丁寿舒服的哼出声来。
赤裸的身体在昏黄的松油火把照耀下纤毫毕现,缎子般光滑的肌肤白嫩似雪,凹凸有致的身材半缩在丁寿两腿之间,含了一会儿,她渐渐习惯了硕大的毒龙在她口内的冲撞,慢慢放松乳房挤压,小口大张,一寸寸的吞入,两片薄嫩的红唇从上往下移动,阴茎伸进了她喉咙的深处,整根含入。
张绿水尽力的含着肉棒,螓首上下滑动著,丁寿不时挺动腰肢,粗大肉棒在她温暖腻滑的口腔里缓缓抽动,闭目享受着这种与在她肉缝里抽插完全不同的快感。
闭上眼睛,丁寿眼前涌现的是一个脸上长满痘疱的小子将一个长腿美女按在墙上,一只手在娇嫩的丰乳上乱捏,张嘴在她粉红色的乳头上亲吻,她的乳房乳晕上沾满了口水,两腿也夹著她的大腿厮摩,另一只手从她裙下探入,剧烈的活动着,美女脸带惊恐,一手覆在他裆间鼓鼓囊囊的一砣上不住揉动……
脑中幻象让丁寿更加亢奋,毒龙怒胀将张绿水的小嘴涨的满满的,不断挺动的小腹使得毒龙深深插入她的口腔,肉菇已突进了她的咽喉深处,那种强烈的桎梏感觉让丁寿快乐到了极点。
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张绿水难受的摇摆著头颅想要吐出肉棒,正沉浸在快乐中的丁寿哪会放松,两手用劲的按住螓首,肉棒在她的口腔内不断膨胀收缩,紧接著腰眼一阵酸麻,精液从马眼处狂喷而出,直接射进她的喉咙。
张绿水瞪大眼睛,身体拼命挣扎,一波波的浓浆直接滑进他的食道,直到丁寿射完之後才从她的口内抽出微软的肉棒,张绿水剧烈的咳嗽,擦着嘴边口水哀怨道:“爷要弄死我么?”
“哪儿舍得啊,”伸手将玉人搂在怀里,丁寿笑道:“早些睡吧,今儿晚上可有人睡不着觉喽。”




第一百零三章、辽海异俗

完者秃的大屋内,酒宴撤掉,众人围坐在一起,商量丁寿的提议。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反正高丽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趁这个机会抢他一次,新仇旧恨一块报。”脱原保大喊道。
完者秃皱眉,道:“如此一来咱们和朝鲜这些年所处的关系就白白浪费了,以后再想把生意做过鸭绿江就难啦。”这位被朝鲜《李朝实录》中记载为达罕都督的人是个亲朝派,对于叔叔和祖父死在朝鲜手里的事不以为意。
脱罗笑道:“跟朝鲜做买卖是因为朝廷那里没法做,有了这一百道敕书,咱们可以直接进边市,谁还跟高丽那帮穷光蛋做生意。”猛哥帖木儿原先就是朝鲜的镜城万户,当初有奶就是娘的跟了明朝,他的后代照样做一次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摇摇头,完者秃迟疑道:“这个丁寿说话不算怎么办,那时咱们就两边不落好了。”
“他敢,”卜花秃阴笑道:“若是其余的七十道敕书不拿过来,咱们就联手犯边,朝廷问罪之时就把他推出去,到时就是他两边不落好了。”
“干脆,今晚上我就带人把使团的人都杀了,直接把敕书抢过来不就得了。”福满叫嚣道。
“你懂个屁,在这胡乱插什么话。”锡宝齐篇古对着儿子又是叮咣一顿乱揍,这小子得罪了人,老子到手的官眼看又要没了,当初生你的时候怎么没直接扔尿盆里淹死。
众人看着锡宝齐篇古当众教训儿子,没一个拉架的,女真议事反正有这传统,当年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皇帝都做了,还被大臣拉下来打了一顿,又扶上宝座继续做皇帝。
锡宝齐篇古打累了,坐下继续商量事,福满站起来摸摸脑袋,也跟着坐下,这位野猪皮的曾祖父很是皮实。
“小福满还惦记那个女人吧,我们的小巴图鲁到了该有萨里甘(妻子)的时候了,这次回去就把海霍娜的祭祀礼办了,明年安排你们成亲。”卜花秃笑道。
“阿玛,我觉得福满说的有道理,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敕书呢?”脱原保问自家父亲。
“你忘了你玛法怎么死的,大明太大了……”闭上眼睛,脱罗又想起建州老营被血洗的惨像,连连摇头将惨景从脑海中赶走,小声道:“我们的族人太少,就像是蚊子,可以时不时的在大明身上吸血,可若是咬得很了,就会被一巴掌拍死,截杀钦差使团会为我们带来灭族之祸的。”
谁现在要说建州女真会取代大明,在座的人会把他当疯子,他们做梦都不会想这样的事情,别说现在,就是甲申年那会进了北京,八旗王公打的也是抢了就跑的主意,多尔衮力排众议,迁都北京,随后事态的发展让他们惊掉了下巴,南明党争内耗玩残了自己,让满清白摘了桃子,这样遭雷劈的小概率事件贯穿满清十三朝,祖大寿在大凌河投降后又在锦州抗敌,估计也是不看好这帮老鼠尾巴。
脱罗睁开眼睛,环视众人,开口道:“现在我们商讨的不是出不出兵,而是怎样出兵,那个姓丁的汉蛮根本没有给我们选择的余地。”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不错,丁寿已经明确说过他们若不出兵,他就去找海西女真或东海女真,女真部族之间的仇怨比起和汉人来只深不浅,这些人若得了敕书壮大起来,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于是众人都认真起来,商讨何人领兵,每部出多少人马,所得利益该怎样分等等,别看几位都是沾亲带故的,划分的人口财物还没影的事呢,就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

春日暖阳,神清气爽。
“嗯——”丁寿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便瞅见建州三卫的几大贝勒顶着国宝眼圈走了过来。
“大人,我等已经议定出兵,只是各部人马集结还需时日,不知您可否等得?”完者秃说道。
“无妨,正好本官想去长白山一游,便等上几日。”既然已经定了,二爷自然端上官威。
卜花秃闻听大喜,“我右卫喜塔腊氏正居住在长白山,请大人赏脸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丁寿含笑答应,其余人等一阵眼红,不晓得这家伙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虽是早春时节,长白山麓仍是冰雪覆盖,寒风凌冽。
“长白山古称不咸山,《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
博览群书的王廷相孜孜不倦地向丁寿灌输知识,“肃慎便是女真先民,西周之时向王室进献楛矢石砮,朝廷赐予他稻粮麦菽;汉魏之际又称挹娄,以赤玉好貂通好中原,蒙恩赏得铁犁车驾;待得南北朝时改称勿吉,向华夏进奉宝马良弓,得赐布帛诗书;盛唐之际,又设黑水都督府和渤海都督府,统领靺鞨族民。”
“也就是说这里自古以来皆是我华夏故土。”丁寿幽幽道。
王廷相错愕,“那是自然。”
“娘的,哪个数典忘宗的再说东北是棒子的,老子一口咬死他。”丁寿心中愤愤。
“大人,右卫之地到了。”卜花秃兴奋道。
丁寿举目望去,建州右卫与建州卫一样,也是一片村寨,若不是寨子外面设有土墙巡哨,和一般的乡间山村别无二样。
早就接到信的右卫营地有大批人出来迎接,一个垂髫少女扶着拄杖老叟走在前面,老叟脸和手上满是老人斑,见了卜花秃开心道:“卜花秃,你平安回来啦。”
卜花秃笑道:“都力吉额其克,怎能劳烦您出来迎接。”
小女孩钻到卜花秃身边,拽着他的袖子道:“卜花秃阿哥,你给海霍娜带了什么礼物?”
爱怜的揉了揉海霍娜的脑袋,卜花秃笑道:“阿哥给百灵鸟带回门亲事,为你选了个巴图鲁做爱根(丈夫)。”
海霍娜噘着嘴绕到都力吉老人身后,“阿玛,阿哥欺负我。”
这老棺材瓤子是小女孩的爹,哎呦,老家伙身板不错啊,丁寿只听说北宋诗人张先张子野八十岁的时候娶了个十八岁小妾,被好友苏轼羡慕嫉妒恨的写了首诗调侃“一树梨花压海棠”,张先也不愧是能写出“天不老,情不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人物,和那小妾在八年里造出四个小人恶心苏东坡,这位都力吉造人的时候得多大岁数,不怕把腰闪了。
都力吉呵呵笑着揽过海霍娜,对卜花秃道:“石豹奇催婚了?”
“福满和海霍娜的婚事早就定了,如今海霍娜年纪到了,就把祭祀礼办了,明年选个好日子成亲。”卜花秃道。
捻着胡子,都力吉道:“法师说这个月只有今天是吉日,时间紧了些,还是等下月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朝廷钦差在此,有贵人观礼是海霍娜的福气。”随即转身对丁寿二人道:“阿妹今夜有祭神祀,还请二位大人观礼。”
王廷相神色古怪,“本官今日旅途乏累,怕是无缘与会。”
你刚才嘚啵嘚啵的哪有乏累的样子,看卜花秃脸色难看,丁寿笑道:“丁某倒是想见识一下建州风俗,今夜就叨扰了。”
卜花秃脸泛笑意,连说客气。

一间小木屋内,几盆通红的炭火驱走了大山的寒意,也将这小屋照得通明。
一个脸上画着各种花纹,披着五颜六色布条和一堆铃铛的萨满老太婆,嘴里念念有词,叨叨不停。
都力吉和海霍娜披着宽松皮袍跪在巫师面前,神色庄严肃穆。
丁寿和卜花秃立在侧边,丁寿打量着名为海霍娜的少女,长条脸,鼻子高挺细长,一双丹凤眼,还真是个美人坯子,随即眼神又扫向了因跪坐而从袍子里露出的光滑膝盖和纤弱小腿,嗯,皮肤光滑,白里透粉……可惜岁数小了点,身子骨淡薄了些。
“哈!”巫师一声大喝,吓得丁寿一激灵,接着那巫师拿出一个纹着两条紧紧缠绕的长蛇的手鼓,又唱又跳。
“她唱的什么?”丁寿小声问卜花秃。
“法师在通神,将我们的祈求告诉上天。”卜花秃回道。
足跳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婆停了下来,说了一句丁寿听不懂的话,父女二人跪倒拜伏,随后老太婆从供桌上取下一个鹿茸双手递给海霍娜,海霍娜庄严的接过,又转递给都力吉。
老太婆唔的一哆嗦,随后大汗淋漓,宛如虚脱,卜花秃小声道:“请神完毕,天神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请求。”随后叹息道:“每次通神法师都要病上一场,真是不容易。”
搁谁连续不断蹦跶一个小时都得病一场,合着做法师还是个力气活,丁寿腹诽不已,强做笑脸道:“仪式可已完结?”
“刚刚一半。”
“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
密林深处,巫师手举火把走在前边,都力吉与海霍娜紧跟其后,丁寿跟着他们,走在最后的是卜花秃
森林寂静,只有踩着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阒然夜色中更是惊悚。
丁寿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卜花秃,暗道这帮人不是想把爷们骗到深山老林里谋财害命吧。
“扑啦啦”一只巨大怪鸟从树冠上飞起,引得丁寿注目,险些撞上了前面已经停步的海霍娜。
卜花秃拉住丁寿低声道:“地方到了。”
巫师转过身来,手中火把被山风吹动,照的脸上油彩宛如鬼魅。
接着海霍娜所作的让丁寿大惊,小女孩解开皮袍,露出了幼嫩小巧的身子,仰躺在铺在雪地的皮袍上,随即分开了细长白嫩的双腿。
月光透过密林,照耀在雪白的身子上,鲜红的小乳头挺立在刚刚贲起的山包上,粉嫩的羞处光洁无毛,山风吹过,一层细细的颗粒在皮肤上凸起。
都力吉跪在海霍娜的身前,将那支鹿角探向那道细细肉缝,刚刚触及,海霍娜紧张的身子一缩,“阿玛……”
“海霍娜听话,会有点疼,你忍着点知道吗?”都力吉轻声道。
艰难地点了点头,海霍娜双手抓紧身下皮袍,迎接她人生的第一次。
鹿角缓缓顶开嫩肉的保护,逐渐地深入,可以看出海霍娜的阴户很紧,每次前进都力吉都用了很大力气。
“啊……”海霍娜的身子猛地绷紧,细长的两腿缓缓曲起,显然是遇到了阻碍,都力吉前进的势头停住了。
看着小女儿额头疼出的细汗,都力吉有些不忍,萨满老太婆“咳”了一声,都力吉一咬牙:“海霍娜别怕,就疼一下。”随后手大力地向前一推。
“疼……阿玛……太疼了!”海霍娜惨叫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丁寿直皱眉。
抽出鹿茸,角上还带有丝丝血迹,都力吉将鹿角恭敬地交给巫师,巫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丁寿原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后来的事情更加惊人。
都力吉脱掉了自己的皮袍,露出干瘪的身体,肋骨一道道的清晰可见,这具衰老的身体看着还算结实,那紫黑色的肉棍却软软地耷拉着,没有一丝生气。
跪在女儿双腿之间,一手在海霍娜青涩的胸、腹、臀间游走,一手不住的套弄自己的宝贝,可费了九牛二虎的劲,那东西还是如死蛇一般。
“海霍娜,帮帮你阿玛。”卜花秃看不过眼道。
海霍娜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小巧的手握住了自己阿玛的命根,学着都力吉撸动的样子徐徐伺候着男人的阴茎,逐渐加快套弄的节奏,都力吉仰头向天,呼吸越来越急促,本已萎靡不振的肉棍开始抬起头来。
女孩加快了撸动的速度,可那肉蛇还是半软不硬的状态,巫师似已不耐,“可以了,能成事就行。”
听了巫师的话,都力吉快速将女儿放倒,将半硬的肉棍对准女儿光洁如馒头的小穴,腰身用力一挺……
“啊……”女孩呼痛。
都力吉也是一声闷哼,女孩的肉缝过于紧凑,顶之不入,撞到了一边。
又是顶了几次,还是不进,海霍娜痛的身子乱扭,都力吉扶住女儿腰身,不让她晃动,焦急道:“怎么办?”
“额其克,别慌,慢慢来。”跪在两人身旁,卜花秃拍着都力吉干瘦的肩膀鼓励道。
深吸口气,用手掐住龟头下端,努力将大半个龟头顶开肉缝,挤了进去,还没等都力吉喘匀了气,卜花秃在他身后用力一推……
“啊——”娇嫩的童声响起,海霍娜眼眶都红了。
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都力吉伏在女儿身上,开始了活塞运动,从丁寿那看去,干瘪的阴囊带着肉棍每次抽出,都有鲜红嫩肉伴随,殷红的处子之血随着抽动被缕缕带出,滴在皑皑白雪上,血红,雪白……
艰难地运动了百十来下,都力吉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海霍娜的哭喊声变成了细细的啜泣,大手揉捏着女儿刚刚贲起的山丘,在女儿体内的肉棍在嫩肉的挤压包裹下逐渐恢复生机,暴涨了起来,都力吉似乎回到了年轻时给其他女儿开苞的时候,奋力地挺动身体,“啊!”地大喊一声,深入女儿腔道的菇头马眼渗出了几滴液体,便一头栽倒,伏在海霍娜身上,如同死狗般吐着舌头喘气……

“当”地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寒风卷入,室温陡降。
王廷相灯下观书,头都没抬,“回来了?把门关上。”
回脚把门踢上,丁寿瞪着他:“你早知道了?”
“倪文僖正统年出使朝鲜时曾有过类似见闻,载于《辽海编》。”王廷相合上书,抬头答道。
“烝母报嫂之类的也就罢了,今夜这样的有些过了吧。”丁寿寻了个椅子坐下。
“胡地风俗,朝廷且听之任之,你又何来许多感慨。”王廷相摇头道。
“别地也有此风俗么?”丁寿好奇问道。
“东海那般野人女真还要再小个几岁,海西女真则大上几岁,但总不会过豆蔻之年。”王廷相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丁寿。
丁寿感受着杯中热气,戏谑道:“真是一百年不死,都长见识。”
“不说这些了,”王廷相笑道:“贤弟欲登山一游,不知长白十六峰选哪一座登顶?”
丁寿咬牙切齿道:“白头峰。”




第一百零四章、雪地捕貂

长白十六峰千姿百态,群峰竞秀,山峰嶙峋奇峭,姿态各异,或白或黄,或青或绿,环列于天池四周。
白头峰位于天池东南,高度冠绝十六峰,此时的白头峰和其他诸峰乃至整个天池还是中华之土,还没有因为此峰是某个伟大领袖战斗过的地方,为了顾及国际无产阶级感情而被邻国攫取,所以丁二爷由此登峰也不会造成什么国际纠纷。
丁寿与王廷相登山,留下了李春美、常九等人留守护卫,只有卜花秃腆着脸要来做向导,推辞不掉,只得同往。
这个时节登山,长白山上仍是冰雪覆盖,丁寿等人举目望去,只见视野之内大树参天,蒿草伏地,枯木倒卧,树挂缥缈,好一派林海雪原,塞外风光。
“二位大人,长白山乃我女真神山,山上物产丰富,孕育万民无数……”卜花秃自打上山嘴上就没停过,叨叨的让人心烦。
要不是还要利用三卫,丁寿真有心拿团雪塞住那张破嘴,现在只有强忍着,忽然眼角一瞥,见一团紫茸茸的东西快速从雪原上奔过,“子衡兄,那是什么?”
王廷相未及细看,卜花秃已脱口道:“紫貂。”
丁寿哦了一声,貂的体形似鼬,毛色黄黑,也有黄黑中带紫的。生得尖嘴长须,四肢较短,前肢短于后肢,日常居息在森林中,昼伏夜出,捕食林中的鸟鼠为食,毛皮极其珍贵,制成裘帽和风领,不但轻暖,且沾水不湿,雪落即融。
正因貂皮珍贵,每年宫廷大量需耗,一貂之皮方不盈尺,积六十余貂皮仅成一裘,《晋书》中曾记载,时人喜爱用貂尾做帽的装饰,因当时授官太滥,以至貂尾不足,以狗尾代替,“狗尾续貂”由此而来。
丁寿见猎心喜,暗道索性今日就打几只貂回去,给家中几女做上几件轻裘也好,当即蹑足潜踪,跟在貂后。
不想这畜牲极为狡猾,行进中总是跑跑停停、边嗅边看,有时昂首向四周张望,吓得二爷时不时地趴到雪地上隐藏行迹。
跟着他的王廷相倒是童心大起,不以为意,已经执掌右卫几十年的卜花秃可有年头没遭过这爬冰卧雪的罪了,“大人,貂性多疑,极难捕捉,若大人喜欢,寨里尚有数百张毛皮,连同一些土产赠予大人。”
“笑话,那你们的几百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丁寿上了倔脾气。
卜花秃苦笑道:“其好食松子,寨子里的阿哈们都是彻夜守在树下,屏息暗中射杀,非一朝一夕能得。”
“你们能射得,我为何就射不得。”这一句话声音有些高了,只见远处的紫貂猛地竖起耳朵,随即快速小跑,瞬间消失在雪原之中。
丁寿看着猎物没影儿,不由气苦,指着卜花秃道:“你且自回,后面不劳大驾了。”
见卜花秃还要多言,丁寿道:“不打扰爷们行猎,多送你五道敕书。”
卜花秃眉花眼笑的道谢,待看得丁寿拉着王廷相没了踪影,忽然省道:“坏了,忘了告诉他们那地方不可去。”

举头红日近,回首看云低。
越向山上走,积雪越深,一脚踩上去,半条腿就陷了进去,王廷相劝道:“贤弟莫要执拗,此番也非定要猎得紫貂,领略一番北国风情也算不虚此行。”
丁寿鼓着腮帮子,闷头继续前行,对这位小老弟脾性王廷相哭笑不得,还要开言劝解,忽然丁寿止住身形,向前方斜坡一指,“子衡兄,你看。”
顺着丁寿所指方向看去,王廷相不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白雪皑皑的雪原上,一名赤身少女仰躺其上,见她玉乳高耸,恰如一双覆碗,碗底两粒红樱桃点缀其上,柳腰纤细,小腹微凸,一双浑圆玉腿交织叠在一起,萋萋芳草覆盖在大腿根部稍凸的山丘上,疏密有致,和洁白的冰雪相映,黑白分明。
“莫不是哪家女子受了雪灾,冻卧于此?”王廷相道。
“此女除了足上的鹿皮靴可谓不着寸缕,哪家女子受灾会脱了衣物?”丁寿反问道。
“不好。”王廷相惊叫,只见十余只紫貂从密林中奔出,快速地向雪中裸女奔去,这些畜生莫不是要以人为食。
眼见几只紫貂已然奔到少女身边,只向她圆鼓鼓的胸脯奔去,丁寿救之不及,气运丹田,一声大喝。
那些紫貂受惊,四散逃窜,却见仰躺少女微闭星眸忽然张开,手上一抖,一个黑色大网从雪地里掀出,将离她最近的几只紫貂一网成擒,随即恼怒地站起,对着二人方向喊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坏人家好事。”
丁寿二人走近,少女也不理自身没穿衣服,自顾将网收紧,才从身下雪地中翻出一件红色翻毛斗篷,落落大方地披在身上,瞪大一双凤眼,看向二人。
“姑娘是在捕貂?”王廷相迟疑问道。
“当然是捕貂了,不然冰天雪地的谁脱光了衣服躺在这儿遭罪,结果躺了几个时辰,被你们一嗓子全喊跑了,拢共才抓了这么几只。”少女小嘴叭叭的,得理不饶人。
丁寿见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俏皮可爱,心中当即存了几分好感,嬉皮笑脸地拱手赔罪道:“姑娘恕罪,适才见这些畜生奔向姑娘,以为要对姑娘不利,方才高声恫吓,坏了姑娘算计,实是不该,我等愿赔。”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二人:“说话文绉绉的,你们是汉人?”
丁寿点头称是。
小姑娘点点头,“难怪,就说旁人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算了,你们也是好心,什么赔不赔的。”
“姑娘真是明理之人,”丁寿继续涎着脸,“未请教姑娘芳名?”
“什么芳名不芳名的,你是问我名字吧。”小姑娘格格笑道:“我叫海兰。”
“海兰,好名字,”丁寿抚掌赞道,继续没话找话:“姑娘这捕貂的法子真是别致。”
海兰似也喜欢跟人聊天,“有什么别致了,只不过貂性狡猾多疑,平时又是独居,捕之不易,只不过遇到受寒冰僵之人倒在雪地上,必定呼唤自己同伴,伏在受寒者身上,令其回暖,我不过是随它们性子罢了。”
一旁王廷相突然闷声道:“人为一己之私,不仁至此!”




第一百零五章、王氏进化论

“什么?”海兰忽闪着大眼睛,似没有听懂。
“没什么,我这兄长夸姑娘足智多谋。”丁寿笑着道。
王廷相盯着黑网中的紫貂道:“貂性善良,以救人为本性,人却不知感恩,反利用这点良善,捕杀谋利,连这畜生都不如。”
子衡兄,兄弟在把妹你没看见么,什么时候你成了动物保护主义者了,丁寿以手扶额,说不出话来。
这小辣椒却没有想象中的恼怒,海兰先是哈哈大笑,随后说道:“难怪师父说山下的人想法很怪,尤其是汉人脑子里不知在想写什么,天生万物本就是用来养人的,用什么法子抓重要吗?”
王廷相一下火了,冷笑道:“断肠腹裂之草、虺蜿蝮蝎之属可也是上天用来养人的?豺狼虎豹食人,那人可也是上天用来滋养虎豹的?天地之间,人物皆生于造化,人为万物之灵,智力机巧足以尽万物而制之,或驱逐而远避,或拘系而役使,或戕杀而肉食,又岂是天之本意,强凌弱,众暴寡,智戕愚,万物之趋势,天又能如何?”
好吧,王兄,我承认你比达尔文牛掰了,如今达尔文爷爷的爷爷还不知道在哪儿找地投胎呢,丁寿摇头不语。
“贤弟为何摇头,难道愚兄言语有何不对之处?”看丁寿摇头,王廷相问道。
“对对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何不对。”丁寿没口子称赞。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王廷相默默念叨几句,很是满意,这小兄弟的言论总是很精辟的切中他心中所想,不负知己之名,可惜了,和宫中权阉走得太近,做兄长的还是该拉他一把。
海兰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噘着鲜红小嘴道:“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但和师父说的不一样,我也不知你们谁对谁错,这样你们到我家去,听师傅怎么说。”
“那敢情好,如此我二人叨扰了。”丁寿乐不可支。
海兰一松网口,被捕的紫貂尽数跑出,“既然不知道捉它们对不对,那就暂且放了,免得在网里遭罪。”
小姑娘这番作为倒是很得王廷相赏识,连说孺子可教,二人随着海兰向峰顶攀去。
一路上丁寿插科打诨,海兰兴高采烈,谈兴十足,有问必答,只说她师徒二人居住在天池,其师平日里不喜与人来往,偶遇外人即鸿飞渺渺,被当地山民视为神仙显灵,渐渐便将这一带划为神仙居住之所,人烟少至。
渐至峰顶,忽闻雷声贯耳,声势惊人,见二人色变,海兰微微一笑,带着他们绕到一处巨石上,由此望去,只见远处两条雪龙似的水柱从天而泻,溅起浪花无数,飞雪漫天,冰花纵横,银光闪烁,美不胜收。
二人正为眼前美景震撼,回头却不见了海兰,大惊之下急忙寻找,却见巨石下泉水铮琮,水汽缭绕,竟有数眼温泉隐于石下,展望四周岳桦雾凇各异,遥看瀑布绮丽壮观,好一幅“飞瀑撒下千堆雪,林泉升起万缕烟”的瑰丽画卷。
一声娇笑,海兰如同白鱼般从一处泉水中冒出,丝毫不顾及自己赤身露体,笑道:“你二人可要一同泡泡驱驱寒气?”
当丁寿赤身跳入温泉内,海兰歪着脑袋盯着他看,眼神充满好奇,道:“你这人为何生的与人不一样?”
稍一纳闷,丁寿就明白过来,此女自幼和师父长大,想必没见过男子裸体,她不避讳在他二人前赤身露体,一半天性使然,另外就是根本不知男女大防,当即笑道:“当然不同,我是男人。”
“男人?我难道没见过没穿衣服的男人?”海兰挺翘鼻子一皱,不满道:“光屁股男人本姑娘见得多了。”
丁寿瞠目结舌,“你见的多了?哪儿见的?”
“开山以后,进山打猎的部落汉子经常在水里捕鱼洗澡,我上下山见的还少么?”海兰轻哼了一声道。
挠了挠头,丁寿眼神从海兰结实的胸脯扫到纤细有力的腰肢,不解道:“那我还能有什么不同?”
“哗啦”水响,海兰游到了他的身边,玉手下探,握住他胯下软垂的死蛇,娇声道:“你这个东西比他们的都大。”
丁寿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呻吟,因握着他宝贝的缘故,海兰大半酥胸都压在他的上臂,感受着软中带硬的挺拔感,原本极力克制的欲望在小手中茁壮成长。
海兰轻咦了一声,“这东西还会变大变硬,真有趣。”松开玉手,在那冠状肉棱处又顽皮的用手指点了两下。
不带这么调戏人的,二爷心中哀嚎,轻微喘息了几下,“其实你可以上下套弄,它会变得更大。”
“真的?”小姑娘犹自不信,便按照他说的,握住玉杵根部撸动了几下。
“对对,就是这样,你再快点,劲再大点……”丁寿舒服的将头后仰道。
正当丁寿不厌其烦地向长白山小花朵讲解生理知识时,听得头顶上重重“咳”了一声,把这货惊得好悬宝贝没缩了回去,怎么把石头上那主儿给忘了。
王廷相见这小子实在不像话,出声提醒,海兰抬起俏脸,关切道:“你可是受了寒,下来一起泡泡吧。”
一句话将王廷相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丁寿忍俊不禁,捂嘴暗笑,王廷相支支吾吾道:“这个,多谢姑娘美意,在下不妨事……”
王廷相词穷之时,见那二人全都转头看向山下,他不由也随着二人目光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向上奔行,速度极快,宛如一缕轻烟,径直向山巅而去。
海兰忽地一下从水中跃起,将斗篷往身上一裹,“怎么今日来了?”不再理会二人,施展轻功向那道人影追去。
丁寿胡乱地穿上衣物,与王廷相疑惑地相视一眼,“子衡兄,抓紧小弟。”一把揽住王廷相,展开身形向二人去向疾驰。




第一百零六章、仙子凌波

长白山天池,十六奇峰嵯峨耸峙,倒映水中,峦影波光,天水相连,云山相映。
一个黑衣蒙面人伫立白头山峰巅,凝视天池,默然不语,山风猎猎,衣袂飞扬。
海兰在池边仰望着山巅黑衣人,不言不语,直到丁寿来到她身边,“海兰姑娘,这是何人?”
海兰摇摇头,“是来找师父的。”
王廷相被丁寿强拉着爬上山巅,呼呼喘着气,道:“尊师何处?”
一阵箫声响起,箫意清冷,一如这山巅寒风,海兰却笑道:“师父来了。”
不知何时,天池水面上多了一抹白色丽影,黑发及腰,白衣赤足,轻吹竹箫,踏着天池碧水向这边飘来。
二人不由对这有如出尘仙子一般的景象所迷,王廷相赞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即便洛神当面,亦不过如此。”
丁寿却紧盯着玉人足下,倒不是四铛头犯了恋足癖,只是这女子如雪玉足未有任何踩踏之势,却能凌波破浪,让人费解,即便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也要有那一叶芦苇作为凭持,他可不相信眼前真是仙子凌波。
待那白衣丽人临近池边,丁寿方才发现女子身后拖着一条长长水线,箫音忽止,倩影凌空,雪足在崖壁上轻点借力,再落地已是黑衣人当面三丈处。
丁寿死盯着水下,未见任何异状,便用肘轻撞身边海兰,问道:“这水下……”
海兰美目一眨,已明了其意,笑着打了一个唿哨。
“忽”地一下,水中跃出一个怪物,怪头又大又圆,长着花白斑点,宛如豹首,身长近丈,由头往下身子逐渐细长,犹如蛇形,见了海兰发出“嗷嗷”的叫声,宛如撒娇。
我擦,水怪,这世上还真有这东西,丁寿眼睛都瞪圆了。
王廷相更加兴奋,嘴中念叨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山海经》所载竟都是真的。”
海兰懒得搭理他们两个突然精神失常患者,走到池边爱惜地拍了拍怪兽脑袋,那怪将头在海兰斗篷上蹭了蹭,扭头又跃入水中。
见怪物入水,丁寿方回得神来,指着水中逐渐远去的水线道:“这东西是……”
“你才是东西呢,”海兰不满道:“小花是宫里养的,从小陪我长大,不许这么说它。”
“宫里?”丁寿纳闷道,怎么还闹出个宫里来。
“就是我家啊,黑水神宫,我没告诉你么?”海兰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你告诉过我个锤子,丁寿心中嘟囔,一指山顶上遥遥相望的黑白二人,道:“那人是谁?”
海兰噘着嘴,摇摇头道:“不知道,只听师父说是高丽人,自打我记事起便每年来寻师父比武。”
丁寿抱臂仰望二人,道:“他们就这样比武么?”半天了,二位连动都没动一下,这是比武还是相亲。
一旁王廷相笑道:“高手过招,点到即止,打生打死的和市井闲人有何区别。”
哎呦喂,子衡兄,好像你看明白了似的,自打出使以来你坏了兄弟多少桩桃花运了,你算过没有,充什么行家呀,丁寿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
“小时候他们比试至少几百招,后来越比过招越少,直到三年前,他们谁也不再出一招一式。”海兰似乎也是不解。
听了海兰所言,丁寿若有所悟,凝神观望,见白裙丽人长袖恍惚间无风微动,黑衣人身形若有若无地转了转,已然抬起几分的长袖毫无迹象地重又落了下去,黑衣人又转正了身形。
以丁寿的眼力可以看出,长袖扬起后手已经暗藏了几十种变化,而那黑衣人身形微动,却将后续变化尽皆封死,如王廷相所说,这二人果真是高手。
“海兰姑娘,尊师修炼的是何武功?”丁寿蹙眉问道。
“师父说她的心法唤作”冰心诀“,练到深处可以摒七情,灭六欲,心中无想。”
“那你可曾习得这门功夫?”这功夫哪是人练的,丁寿暗暗吐槽。
海兰耸了耸肩,“没有,师父说练这门功夫要放弃太多,她让我再开开心心地玩上几年,大一点再说。”
丁寿嘴角翘起,看来这位冰山美人自己的修炼还没到家啊。
山峰上二人凝视又过了半个时辰,黑衣蒙面人开口道:“纳兰清妍,你还是破不了我的奕剑术。”声音娇柔婉转,竟是一名女子。
“李明淑,你也不能尽料我”冰心诀“先机。”名为纳兰清妍的白衣美人声音冰冷,犹如这山巅的万载坚冰。
李明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错,今日又是平局。”
“来年再战。”纳兰清妍舞动寒风,飞身而下。
“告辞。”李明淑也不再废话,疾驰下山。
“师父好厉害,又打得她抱头鼠窜。”海兰鼓着手掌迎了上去。
纳兰清妍面无表情,斥道:“油嘴滑舌。”
声音中竟带了一丝暖意,可随后转向丁寿二人时,声音顿时化作万年寒冰,“你们——走!”
丁寿本是满脸堆笑过来讨这位冰山美人欢心,却被人开口逐客,当即笑容一窒。
“师父,他们是我请上山的朋友。”海兰嗔道。
“不是我的。”纳兰清妍的声音仍是不带一丝感情。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我等今日即便作了恶客,可一杯水都未曾饮过便被逐之门外,这难道是黑水神宫的待客之道?”
白色倩影脚步一顿,“好,就让你们饮上一杯水。”
“真的!师父果然最疼海兰了。”海兰蹦蹦跳跳地上前挽住了纳兰清妍的胳膊。
丁寿轻声问王廷相道:“子衡兄,你怎么看这位长白雪仙?”
“不好说。”王廷相摇了摇头。
“试言一二。”丁寿鼓动。
“长白山内,黑水神宫,若所料不差,这位纳兰宫主应是黑水靺鞨遗民,不过……”王廷相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丁寿追问。
“她手中竹箫用料乃是湘妃竹,此竹生在江南,今日却现北地,这其中……”王廷相踌躇难言。
丁寿接口道:“这位北国佳人其中必有故事……”




第一百零七章、黑水神宫

若非跟着这对师徒,丁寿二人绝想不到天池群峰下竟还藏着这样一座地下宫殿,楼台连亘,朱堂华阙,唯可惜者,偌大宫殿内连丁寿等算上,不过四个人。
“鸱吻秀丽挺拔,出檐深远,果然是唐制。”王廷相对着宫殿四处考究,一砖一瓦都能让他惊呼赞叹,海兰瞧着他的样子只觉有趣。
丁寿没有王廷相那样有学术意识,如今所处宫室应是师徒二人日常起居之所,他四下打量,对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感起兴趣,画中一位女子低首弄箫,模样竟与纳兰清妍依稀相像,画侧还题有几行诗句,待要细看,一袭白纱飞过,将那画卷挡住,扭过身,见纳兰清妍将两个白玉盏放在了桌上,淡淡道:“喝吧。”
道了声谢,丁寿端起白玉盏就饮了一口,“嘶”地倒吸口凉气,细看玉盏内尚有未曾化开的冰碴,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冰水”,吐出又显得失礼,二爷将一口水在嘴内左右反复倒腾了半天,才缓缓咽下,直觉得凉意透心而过,“冻”人肺腑!
王廷相兴冲冲地跑来,拱手道:“敢问纳兰宫主可是靺鞨遗民?”
纳兰清妍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是又如何?”
“山腹之中竟存有唐式殿阁,若上奏朝廷必得嘉奖。”王廷相兴奋道。
纳兰清妍摇摇头,“不稀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辽东也是大明治下,断不能让这殿宇湮没在塞外荒原之中。”王廷相振振有词。
“靺鞨受大唐册封,神宫关大明何事。”
一句话气得王廷相差点跳起来,“大明得国之正,亘古未有,今继汉唐为华夏正朔,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子衡兄,稍安勿躁,”丁寿岂能由他唐突佳人,转脸笑道:“此处钟灵毓秀,巧夺天工,也只有此地才能孕育贵师徒这样风姿出众的人物,王兄适才话语多有不妥,得罪之处还请……”
纳兰清妍端起玉盏饮了一口冰水,突然道:“水喝过了?”
“啊?啊。”丁寿诧异地点点头。
“走吧。”纳兰清妍开口送客。
这娘们怎么这么难逗啊,丁寿来了火气,转头见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的海兰,眼珠一转,道:“海兰姑娘,今日多蒙款待,有闲暇时请到京城作客,让丁某一尽地主之谊。”
听了他们想走,小姑娘有些没精打采,道:“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那可多了,太液池晴波荡漾,玉泉山趵突泉涌,蓟门树色烟光,卢沟桥上晓月如霜……”
丁寿拿出了后世在大学演讲与口才协会练出的本事,循循善诱,当年金主完颜亮就是听了《望海潮》中描述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兴起投鞭渡江之志,企图一举灭宋,“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下场且不去说,起码证明女真人对花花世界的向往是无限的,二爷吐沫横飞,连刚才下肚那口冰水都消化掉了,小姑娘却兴致缺缺。
“京城还有酸菜臊子饸饹面可吃。”王廷相一边搭腔,把自己家乡美食都贡献出来了。
王兄诶,你吃过点好东西么,丁寿一时无语,海兰却眼睛一亮,“那东西好吃么?”
唷,小丫头是个吃货,丁寿又来了精神,“当然好吃了,京师还有便宜坊的焖炉烤鸭、肉末火烧、还有冬菜包,乌鱼蛋入口即消,五柳鱼那滋味,啧啧,到了京城保管让你每天吃的都不重样,你爱喝酒么,江南女儿红,西域葡萄酒,还有京师有名的胭脂桃花酿……”
海兰小姑娘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快出来了,“这些去你家都能吃到?”
“当然,你若不信,现在便可跟我走。”丁寿有点急不可耐,小丫头一跟他走,就不信这位七情未断,六欲不绝的纳兰宫主能够安坐在这死气沉沉的黑水神宫内。
“够了。”一声娇叱,白玉盏落地,却无水洒出,纳兰清妍杯中水不知何时已凝成一个冰坨。
身影晃动,寒风扑面,一对雪白玉掌印向丁寿胸前。
“王兄闪开。”丁寿一把推开王廷相,举掌相迎。
四掌相对,只见交接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冰霜由丁寿掌心向身上蔓延。
“贤弟!”王廷相惊呼。
“师父!”海兰尖叫。
一声冷哼,纳兰清妍撤掌回身,暗用冰心诀平息心中怒火,今日被这小子气得肝火大动,不知毁了几分修行。
此时丁寿保持双手平伸的姿势,已然满身冰霜,如同冰雕一般,“既然你不想走,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了。”纳兰清妍恨恨地道。
“你快放了他。”王廷相厉声大喝。
海兰也是泪眼婆娑,今日刚交了两个朋友,转眼就没了一个。
“雪天强留客,主留,客不留。”“啪”地一声脆响,丁寿身上冰霜碎裂,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丁寿转眼活动自如。
“你……”纳兰清妍心中惊疑不定,自己全力施为的寒冰真气竟然不能奈何这小子,中原武林,果然藏龙卧虎。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丁寿冷笑,转首对海兰道:“海兰姑娘,丁寿在京城恭迎芳驾。子衡兄,我们走。”

丁寿下山走得飞快,王廷相在后紧追,待到了半山腰,天色已黑,正愁如何下山之际,见下面灯火闪动,王廷相大喜,快走几步,越过丁寿,认出是建州右卫人马上山寻觅,王廷相扭身笑道:“贤弟,右卫的人来寻我们了。”
听了他的话,丁寿未见喜色,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里。
王廷相大惊,赶快上前扶起,只觉丁寿身上入手冰冷,自己如同扶着一块寒冰。




第一百零八章、朝鲜君臣

九连城畔草芊绵,鸭绿津头生暮烟。
越过九连城便是朝鲜境内,朝鲜边军一见是天朝钦差,不敢怠慢,一边派大军护送,一边快马将消息报送汉城。
使团人马在朝鲜边军护送下逶迤前行,丁寿掀开车帘,护卫在旁的常九催马靠前,向丁寿询问的眼神点头示意无事,丁寿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将身上的轻裘用力拉紧。
自打在黑水神宫中了寒冰真气,本来寒暑不侵的身子就成了病秧子,幸好建州右卫寨中存了不少老山参,被他拿来养气补身,逐渐调理过来,恰好三卫兵马调动已然大致完成,丁寿一行便启程奔向朝鲜。
使团离开时卜花秃可谓兴高采烈,这姓丁的小子在长白山上冲撞了山神,不死已是命大,可这么把老山参当饭吃的劲头实在让人心疼,若是再不离开,即便有了敕书他也没东西进关墙去换东西了。
丁寿当然不知道卜花秃那点小心思,此时他正蹙着眉毛打量着张绿水,这女子身份敏感,自不能让他在朝鲜君臣前露相,便教常九给她易容了一番,乔装成他身边一个小厮,不知常九这小子是故意使坏还是手艺太差,先用姜汁抹脸,再用锅底灰调试补的眉,如今这位朝鲜妖女两只扫帚眉,脸上病怏怏的蜡黄色,还粘上几撇鼠须,二爷怎么瞅怎么倒胃口。
张绿水浑然不觉自己的模样遭人厌恶,见丁寿打量自己,立刻嫣然一笑,成功的将二爷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丁二郎慨然长叹,长路漫漫,身边摆着一个美女却提不起心思,我要这铁棒何用!
“大人可有心事?”张绿水不知自己那媚笑恶心到了丁寿,开口询问。
丁寿索性眼不见为净的闭上双眸,敷衍道:“我在想那位朝鲜新国主李怿现在做些什么……”

李怿这段时间很忙,虽说不知是不是因为丁寿这只扑棱蛾子扇动翅膀的原因,他比历史上早了一年登上王位,可他最近忙的事情和历史上是一模一样。
朝鲜王朝不愧自称“小中华”,不但衣冠文字尽学中国,其他东西不论好坏学的也是一点不落,大明有“夺门之变”,朝鲜便有兄弟阋墙的“王子之乱”,朱棣弄了个“靖难之役”,朝鲜李瑈也有样学样的来个“癸酉靖难”,夺了侄子王位,至于明朝党争,朝鲜更有青出于蓝之势。
自朝鲜立国之初,就有“勋旧派”和“士林派”之争,之后又有“大尹派”和“小尹派”,“小尹派”与“青松沈氏”又各自演变成“东人党”和“西人党”,“东人党”又分出了“北人党”与“南人党”,“北人党”又裂变为“大北派”和“小北派”,“小北派”中细分“清小北”和“浊小北”,总之朝鲜党争绝不会因为一派大胜而结束,得胜者中自然而然的会分裂出其他党派接茬内斗,其杂乱纷呈的精彩程度即便明末东林那帮人也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且党争一起什么国家存亡民族大义全都靠边让路,这点倒是和东林诸贤殊途同归,不遑多让。
还记得棒子电影《鸣梁海战》中李舜臣出场什么德行么,壬辰战争之前,李朝“东人党”吊打“西人党”,战争爆发后,西人党在尹斗寿的率领下喘过了气,联合从“东人党”分裂出去的以李山海为首的“北人党”,准备把从东人党演变为“南人党”的重臣柳成龙斗下台。
当然,藩属终究比不得宗主,在战争期间,李朝所有力量几乎都去为保障大明军粮而奋斗了,一时间忘了党争这茬,这和后来大军压境,还有心思扯出南渡三案的东林党人不能比,人家是把“党争高于一切”这一政策贯彻到底的。
不过明军入朝,给了李朝一口吊气汤,国王也不哭着要求带领宫嫔内附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斗几个人玩吧,李舜臣正合适,谁教丫是南人党举荐的呢,李舜臣最后能咸鱼翻身,还真得感谢日本人来的是时候,顺带也是政敌的猪队友太不争气的缘故。
话说回来,谁都有路走窄的时候,朝鲜这些朋党们倒也不是一直顺风顺水,比如现今被赶下台贬为燕山君的李伈隆于十八岁即位,这孩子虽说倒行逆施,“作”得有点狠,可他利用两次士祸,借勋旧派的手清洗士林派,又依靠外戚的“府中派”狠狠收拾了“勋旧派”,两番下来朝中再没敢跟国主龇牙的大臣,他那些荒唐政令才得以实施,搞得朝鲜八道天怒人怨。
别人不说,就李伈隆那花样作死的政令拿出一条来让朱厚照颁布,第二天大臣的口水就够正德皇帝洗个澡的,可当时没人敢劝李伈隆,或者说自从敢劝谏的那位老宦官金处善被虐杀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李伈隆以七十码的速度一路作死狂飙,最终被大臣联手废掉,换了李怿上台。
新主登位,这些反正功臣们除了争抢朝中空出的好位置,就是惦记着李怿的后宫了,别看这些大臣们对李伈隆在位时的外戚慎守勤、任士洪等人把持朝政的时候大骂奸臣,心中却是羡慕的紧,如今有了机会还不麻利儿把自家女儿往新王宫里送,当然送之前先得赶出去一个,李怿正妻慎氏是慎守勤的女儿,她的父叔慎守勤、慎守英因反对政变在反正当日被杀,这样的祸水放在新王身边,这些人晚上睡觉也不踏实啊,至于二位感情甚笃,呸,国家大事前谈何儿女私情。
撵出慎氏后,众功臣为表忠心,族中女子流水般的送到了李怿后宫,洪景舟的女儿,尹汝弼的闺女,朴元宗没来得及生女儿,没关系,人家有养女,照送,于是这又启发了成希颜,这位送进去的连同宗都不是,人送进去了大王得宠幸吧,谁多谁少都不合适,去哪位嫔妃那的次数少了是不是对她背后的功臣有意见啊,可怜的李怿只能雨露均沾,即便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这阵子也颇有点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这一日李怿正盘坐在昌德宫内琢磨晚上睡谁的时候,有宦官来报,领议政柳洵、右议政朴元宗求见,朝鲜的议政府类似大明内阁,领议政相当于内阁首辅,何况这二位又都是反正一等功臣,李怿立即请二人入内,原以为又要给自己充实后宫,结果得到的是一个让他坐不住的消息。
“什么,大明钦差已经入境?李继福干什么吃的?为何没遣人回报?”李怿面色慌张的连连发问,谁教他得位不正呢,难免有些做贼心虚。
柳洵老头捻着胡子,看了这位朝鲜大王一眼,悠悠道:“殿下无须担心,天使来意如何,待到入京之时便会知晓。”
李怿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搓着手道:“大明钦差到来,岂有国主不去郊迎之理,到时如何应付?”
朴元宗乃是武臣出身,当机立断道:“便说燕山君身染时疫难以见客,恐伤了钦差贵体,想必钦差也会珍惜自身,不再一味强求。”
柳洵满意的点了点头,李怿闻言大喜,道:“那就按朴卿说的办,尽快探明天使来意。”
“老臣便是来此提醒殿下一声,为免天朝生疑,委屈殿下这几日白龙鱼服,以大君身份迎接天使。”柳洵眯着眼睛说道。
“这个……好吧。”李怿勉为其难答应,朝鲜冠服皆从明制,可也要分上下尊卑,一品大臣的补子和明朝三品官的补子一样,而且因明朝以朱色为贵,朝鲜君臣轻易不穿红袍,唯有朝鲜国王得明皇恩赏,可穿衮龙袍,才穿了几天的五爪金龙就要脱掉,李怿难免不痛快,对这闲着没事跑自己地盘闲蹓跶的大明使团实在生不出好感,于是开口问道:“此番来使是何人?”
“据义州上报,正使为大明壬戌进士王廷相,副使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朴元宗回道。
“锦衣卫?明皇真是糊涂,这样的鹰犬爪牙也能为国出使,置我箕子之国礼仪之邦于何地。”李怿面带不屑道。
闻言柳洵白眉毛跳了跳,见对面朴元宗脑袋一低装没听见,他也不再多言,以臣议君,这样大不敬的话在后宫里说说过过嘴瘾也就罢了,要是让朝中那帮大明铁粉听到,难保不会把他从还没坐热的王位上给掀下来,保不齐还得捎带上自己。
这绝不是柳老儿杞人忧天,是两班大臣真能干出这事来,后来那位朝鲜国王李珲就是见后金势大,革命立场不坚定,和努尔哈赤那老野猪皮虚与委蛇,被大臣政变搞掉,和花样作死的李伈隆一个下场。
“既如此,老臣便去安排迎恩门郊迎之事,臣等告退。”耳不闻为静,再呆下去谁知道这小子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来,柳老儿已经打定主意,他已位极人臣,急流勇退还有个善始善终,熬过这一关就告老辞官,再不伺候这嘴上没把门的小子了。




第一百零九章、迎诏之礼

碧蹄馆,位距汉城以北三十里的一处山丘上,大明使臣出使朝鲜,都会在此处驿馆暂且停驻,待朝鲜迎宾礼仪齐备后,再前往王都汉城。
“哦……大人……轻点……”张绿水此时在驿馆的房间内,手扶桌案,衣袍被高高撩起,裤子褪到脚踝,雪肌玉股不停地迎接着丁寿冲击,已然一片殷红。
丁寿这几日实在憋得狠了,方有闲暇便将她按到就地正法,也是不想看那张被常九毁掉的脸,便以隔山取火的姿势,他已是久不食肉味,自不会怜香惜玉,只顾狠抽猛顶。
“疼……受不了……饶命啊……”下身如同被铁棍插进抽出,阴户没来得及充分润滑的张绿水苦不堪言,不由哀鸣痛呼。
此处不比自家,丁寿俯身将她的嘴捂住,下身加快速度抽送,啪啪肉声不断,直将张绿水捅得美目翻白,呜呜的声音从鼻腔内发出,挣扎着想回身向丁寿讨饶,丁寿可不想此时看她丑脸败兴,将手从她衣内雪乳抽出,按住她脖颈不让她回身,加足力气快速挺动下身。
正将张绿水弄得死去活来,眼前发黑时,门外常九禀报:“大人,朝鲜菁川府院君吏曹判书柳顺汀前来迎接使团。”
丁寿闻言腰身又是一次狠顶,张绿水樱唇发出一声惊呼,瘫卧在桌案上,丁寿轻轻喘了口气,道:“有请。”
柳顺汀也是反正功臣,吏曹判书职权相当于大明吏部尚书,算是位高权重,他来迎接使团可见朝鲜对天使重视。
进得屋来,柳顺汀鼻子一皱,他府中也是妻妾成群,房间的那股淫靡味道再是熟悉不过,可环顾四周,这屋内除了一个端坐在案几后的年轻人,只有旁边一个丑陋小厮,难不成这位大明锦衣卫还有断袖余桃之癖。
喜好男风并非什么丢人的事,士大夫间还引为雅趣,从春秋时的郑声淫风到满清扬州八怪郑板桥那个老玻璃,谈及此事都是引以为傲的,可眼前这小厮身材瘦弱,相貌丑陋,好男风也不能不挑人啊,莫不是这位大明副使才是婉转承欢之人,看他相貌颇有几分清秀,据说也是骤然得大明皇帝陛下恩宠,年纪轻轻得了这出使藩国的皇差,柳大人手捋须髯,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
丁寿哪知道眼前老头思维发散,已经把他归入零号小受的角色,从书案后转出,笑道:“未知菁川君到来,有失远迎。”
柳顺汀连称不敢,称郊迎之礼已备,请二位天使移驾莅临慕华馆。

慕华馆位于汉城敦义门外,馆旁建有两柱红木,朝鲜称为“迎诏门”,使团到时,见迎诏门外搭建了一个结彩黄帐殿,陈列金鼓、黄仪仗、鼓乐于其前,帐殿前一名年轻人率领朝鲜群臣站立迎候。
见使团临近,年轻人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道:“小邦晋城大君李怿率臣僚恭迎天使。”群臣随后跪倒迎接。
王廷相与丁寿等下马趋前,王廷相道:“朝鲜国主李伈隆何在?”
李怿恭敬答道:“小邦国主身染时疫,不能见客,遣臣李怿代迎天使。”
“你便是李伈隆奏请托付国事的李怿?”丁寿笑容颇有玩味。
“正是小臣。”李怿转向丁寿,脸带得意道。
丁寿笑容一敛,道:“既是迎接钦差,何不行五拜三叩之礼?”
“这个……”李怿一时语塞,叩首之礼自土木之后朝鲜国王能避则避,毕竟一国之主没事给人磕头还是有点心理抵触的。
李朝这些人的想法很怪,衣冠礼仪承制大明,并以此为傲,但对迎诏的五拜三叩礼不愿遵守,后来降了满清,又执行大清开发的三跪九叩,却保住了汉家衣冠,每次出使大清,朝鲜使臣最得意的事就是与那帮汉臣们讨论“哥们你怎么穿了这身衣服,哪家先贤定制的”,将那帮还有点廉耻之心的汉臣羞得无地自容,憋出一句就是孔孟生在此时,也只有遵此礼的话搪塞,当然这事爽的时间不长,到了十全老人的时候,百年浑噩,国人已经不以辫发胡服为异了,反倒是奇怪朝鲜使臣穿了一身戏装招摇过市,朝鲜使臣们又将嘲讽对象改成了同为外藩的安南,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主忧则臣辱,左议政金寿童立即上前解围,道:“天使有所不知,自皇明太祖高皇帝颁《藩国仪注》来,我国皆遵立迎之礼。”
王廷相不以为然道:“《藩国仪注》颁于洪武三年,洪武十八年又颁有《藩国迎诏仪》,天下藩国皆从此礼,朝鲜又因何不遵?”
金寿童无言以对,柳顺汀凑上前施礼道:“正统十四年倪文僖公出使小邦时,世宗大王立迎行权礼,后世遂循此例,还请使者从权应对。”
丁寿冷笑一声,道:“倪谦出使时权由世宗殿下立迎,不知晋城大君是何日登的王位,大明竟一无所知。”
闻言朝鲜众人脸色一变,柳洵老头已经后悔让李怿这小子出来带头现眼了,这领议政的官儿真不是人当的,早晚有一天他要被这帮猪队友给坑死。
柳老儿心中琢磨着,狠狠斜剜了国君李怿一眼,你小子充什么硬骨头,当年你奶奶的爹韩确因为将两个妹妹分别送给了大明太宗和宣宗爷孙俩,在天朝混了个光禄少卿的官,再替大明出使朝鲜时,你高祖曾祖二位大王何等英雄人物,对自己的臣子说跪就跪了,如今让你跪个正儿八经的大明钦差,你拿捏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柳洵又把送到明宫里的朝鲜籍太监在心里大骂一通,到底是贱民出身,在大明也没学会点尊卑之道,天朝皇帝陛下仁慈让你们出使故国顺便省亲,你们特么一个个拿着大明俸禄却不办事,这边说不跪你们立马就不让跪了,还有见了故主一激动直接下跪称呼“万岁”的,这几任大王都是被这些不懂事的朝鲜籍宦官给惯坏了。
柳洵满脸堆笑,走上前道:“二位天使所言有理,同一天子之诏,同一天子之臣,朝鲜身为藩国岂有不同之礼,吾等这便行五拜之礼,恭迎天使。”
李怿闻听还要再辩,被柳洵一扯袖子,拉了回去,于是朝鲜众臣在李怿带领下稽首、顿首、四拜、一拜叩头,将这“五拜三叩”之礼行个完全。
随后朝鲜众人请钦差出示诏书供奉,王廷相面露难色,丁寿接口道:“李伈隆殿下不在,这诏书颁给何人,且容后再议。”
再议,那哥们这次就白跪了?李怿也上了痰气,直接称身体不适,连慕华馆的洗尘酒宴也不参加,将事情甩给柳洵,自己径直退却了。
柳洵原以为二位钦差会有不满,没想二人不以为意,于是在馆内大排筵席,为使团接风洗尘。
觥筹交错间,柳洵试探道:“二位天使远来海东,一路辛苦,不知所为何事?”
王廷相笑而不语,丁寿散漫道:“柳大人且毋心急,一切见了大王殿下便会得知。”
见这二人都不松口,柳洵心中更是没底,丁寿却坏笑着挨了过来,道:“柳大人,早闻朝鲜女乐颇具风情,为何今日宴上不见燕舞莺歌?”
柳洵心中有事,随口答道:“当年倪文僖公在宴席上三却女乐,作诗明志,小邦深感天使冰雪雅操,亦觉女乐乃夷风旧习,此后使臣宴会只用雅乐迎宾。”
倪谦老头你干过点正经事没有,出使一趟朝鲜除了在辽东观赏了原生态的女子成人仪式,就是免了朝鲜国王跪礼,可人家朝鲜民族传统风俗你也要管是不是狗拿耗子了点,丁寿心中怨念满满。
柳洵抬头见丁寿满是失望之色,老儿眼中泛起一丝狡黠,缓缓道:“不过虽是旧习,还是颇有几分可观之处,天使若不见弃,请指点一二。”
丁寿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柳洵吩咐人下去准备,不一刻,三十名女乐盛装打扮,各抱乐器,分列两行,升堂跪坐,个个都是姿容俏丽,丰神绰约。
鼓乐声起,丝竹阵阵,云鬓霓裳之间,脂粉飘香。
柳洵笑问:“海东风情,贵使可还满意?”
丁寿目不转睛地看着席上女乐的窈窕身段,不住点头道:“不错,果有异趣。”
“可值浮一大白?”柳洵满满斟上一杯酒道。
丁寿看了眼前酒盏,哈哈大笑:“岂止一大白,柳大人,请了。”满饮而尽。
酒至半酣,柳洵轻声道:“今日晋城大君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天使念小邦偏狭,多多担待。”
眯着惺忪醉眼,丁寿懒懒道:“晋城大君如此慢待我等,若是受诏为王还能将本使放在眼里么?”
柳洵眼中放光,急声道:“这么说天使此来是为了封王?”
丁寿刚要开口,忽听王廷相大声咳了一声,才若有所觉,笑道:“喝酒喝酒,柳大人请再饮一杯……”




第一百一十章、大妃三策

“啪”的一声,又一个价值不菲的成化青花瓷瓶被摔在了地上,李怿犹自不解气,下面跪坐的柳顺汀、朴元宗、柳子光等人垂首不语。
“殿下何故如此生气?”柳洵带着满身酒气,笑着走了进来。
李怿一见他这样子心中的火气烧得更旺,冷笑道:“何必明知故问,柳大人向着明使奴颜婢膝可还欢畅?”
柳洵不以为意,道:“老臣正要向殿下道贺。”
“道贺寡人今日向人叩头受辱么?”李怿大声喝道。
柳洵静静说道:“臣道贺殿下将受大明册封为朝鲜国王。”
“噢?”不止李怿,其他人也来了兴致,毕竟没有大明册封,老这么没名没分的,这些人心里也是没底。
“据天使酒醉透露消息,此番是受了旨意前来册封,只待人齐便可颁诏,只是今日迎诏时燕山君未曾露面,迎使礼节又多有不周之处,那丁寿少年心性,骤得高位,觉得受人轻视,便将此事拖了下来,着实不知轻重。”柳洵缓缓说道,顺带拿言语点拨一下这位少年大王。
李怿丝毫没听出来柳洵的良苦用心,只是沉浸在封王的喜悦之中,倒是朴元宗开口问道:“既然李继福请封的使命已然完成,为何不随同回返,且连个消息也不传回来。”
柳洵面露赧色,犹豫番才道:“此事来龙去脉明使倒是酒醉取笑时说起,李继福使团人员私出驿馆与明商互市,贪婪尤甚,惹怒天朝,被锦衣卫拘束于会同馆内,以儆效尤。”
众人恍然大悟,朝贡大明是个肥差,使团成员都夹杂大量私货,且明朝方物在朝鲜两班的明粉中供不应求,只要带回朝鲜便是稳赚不赔,一进一出获利颇丰,明廷也知道这事,一般在会同馆安排三天时间让京师各牙行入馆互市,不过买卖这事有人垄断了肯定另一方赚得就少,所以常有使团成员偷溜出去自行贸易,这次估计做的过了火,直接给看起来了。
李怿脸上一阵青白,恨恨道:“祖宗见宠于中华之美扫地矣,今后国中除书籍医药外禁用大明之物。”
这事岂是你能禁得了的,几位李朝重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以他们的身份谁不能从大明淘换来东西,禁了更好,手中的唐物价格只会更高。
武灵府院君、五军都总管柳子光却开口提及另一件事:“以燕山君之性情乖戾,颁诏之时难保不会生出事来,却如何是好?”
朝鲜君臣倒吸口凉气,这倒是真的,以燕山君李伈隆的操蛋性格真能干出临场喊冤的戏码,到时可就难以收场了。
李怿快步来回踱了几圈,恼道:“当日寡人便说燕山君四子皆年幼势孤,存之何妨,你们偏要及早处置,若听寡人之言,今日怎会连要挟李伈隆的手段都没有。”
你小子属疯狗的,逮谁咬谁,几位功臣心中腹诽,你才篡位,燕山君余党又没及时清理,那四个小子落在有心人手里便是大义名分,变生肘腋转眼事耳,我们背着骂名把人给收拾了,你又秋后算账,干的是人事么。
“王儿休得无理。”随着话音,一个盛装美妇从后殿屏风处走出。
李怿见了来人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臣等拜见大妃娘娘。”朝鲜众臣以额触地,恭敬行礼。
来人正是朝鲜成宗的王妃,李怿生母,慈顺大妃尹昌年,众大臣可以哄着李怿当逗孩子玩,却不敢对这女人有半分轻视,成宗当年后宫佳丽如云,李伈隆生母尹氏独宠后宫,也难逃被废赐死的下场,最终接替尹氏被封为王妃的正是这位尹昌年,而在其中争风吃醋挑事的两位贵人郑氏和严氏连同所生之子在李伈隆即位后被杀个干净,她却一路水涨船高,先上“慈顺”尊号,又加“和惠”二字,荣宠至极时又在暗中勾连朝中重臣,一出手便废黜李伈隆,扶其子李怿继位,权术手腕可见一斑。
慈顺大妃对着李怿语重心长道:“众臣深谋远虑,当日处置燕山君诸子大义当先,王儿怎能以前事咎责众卿,还不快向众臣赔礼。”
李怿俯首称是,转向众臣欲要赔礼,众人连连口呼不敢,柳洵道:“殿下当日心存恻隐,乃仁主风范,如今思来是臣等思虑不周,才有今日之惑,臣等惶恐不安。”
“柳大人言重了。”尹昌年在李怿扶持下跪坐正座道:“当日诸位以大体为重,谁又能料到如今之事,不过事到如今,只有另谋良策。”
柳洵看尹昌年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笑道:“大妃可是已有定计?”
尹昌年笑着伸出三根玉指,道:“有上中下三策,请诸位指点。”
“愿闻其详。”
“上策,重金厚贿天使,无李伈隆在场即行颁诏。”尹昌年伸出食指晃了晃。
柳顺汀颔首道:“如此自然最好,但此番来使的王廷相素有清廉之名,怕不会为些许财物坏了礼制。”
虽被驳回,尹昌年不以为意继续道:“下策,燕山君既然已经重病在身,若是暴卒亦是情理之中。”
“好,就照大妃的意思办。”朴元宗噌地站立起来,“臣即刻赶赴乔桐,把这事给办了。”
柳子光连忙把这位和李伈隆有私仇的右议政给拦住,柳洵道:“切莫心急,此事若是早办也就罢了,如今钦差到来,人心思变,万一有人透漏风声,局势与我等不利,况使团中有人出身锦衣卫,擅长侦缉之事,难保不会查出破绽。”
说到这柳洵一阵头疼,也不知谁安排了这个使团组合,以往来使不是进士出身的书呆子就是唯利是图的宫中宦官,这回怎么塞进来锦衣卫这帮凶神。
尹昌年似乎早料到两策不会被采纳,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道:“中策便是按照诸位方才议的,要挟燕山君陪我们演这出戏。”
柳洵摇头苦笑道:“大妃娘娘不是不知,燕山君为人残暴寡恩,连抚养他成人的祖母仁粹大王大妃都给逼死,如今他诸子皆死,还有何事可以要挟他?”
柔软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茶盏,尹昌年轻轻说道:“昨日乔桐守将金良弼来启,燕山君重病在身,别无他语,只求见慎氏一面。”
众人相视一眼,已明了尹昌年之意,李伈隆王妃慎氏为慎守勤之妹,和被驱逐出宫的李怿之妻是姑侄关系,为人贤良淑德,对李伈隆暴政多有劝阻,不说别人,就是眼前的尹昌年母子也受过她的救命之恩,李伈隆杀老爹后宫嗨起来的时候,直接跑到尹昌年宫外,用剑敲地喊她出来,尹昌年自然不敢露头,待李伈隆不耐烦准备自己杀进去时,幸的慎妃及时赶来阻止,众人也多受其保全之恩,反正之后李伈隆后宫杀了一批,囚了一批,单这位慎氏被降封为居昌郡夫人,在其兄慎守英府中安置,这待遇连李怿结发之妻小慎氏都没有。
李伈隆或许是个混蛋,但他与慎妃之间感情很深,由成亲以来共生五子四女,可见一斑。
柳洵点头道:“既如此便双管齐下,以居昌郡夫人之事迫燕山君就范,再以重利软言劝得天使早日颁诏册封。”




第一百一十一章、废君李伈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朝鲜君臣把什么都想明白了,可二位钦差好像看上了三千里江山风光,一点都不着急。
王廷相倒是还好,整日里在太平馆与来访的朝鲜儒生们吟诗唱和,纵情山水,那位副使丁寿却终日里不干正事,走街串巷,游弈于两班府邸,朝鲜群臣对着二位好话说尽,恨不得把国库都搬出来以示诚意,他们对册封的事就是不松口。
没过几天,李怿等人就没心情操心他们的事了,建州三卫大举入侵,平安道告急,如今的朝鲜边军可不是成化年间鱼有沼率领征讨建州的时候了,边境承平日久,兵备荒怠,被建州女真打得节节败退。朝鲜众臣对救援的事还没议出个章程来,东海那帮子野人女真也来凑热闹,咸镜道甲山、昌城被围,咸兴府飞马告急,请求援军。
李怿这个上火,他那个大哥李伈隆倒行逆施,十多年国王当得是有滋有味,要不是被自己老妈和朝中大臣联手坑了一把,估计现在还在朝鲜八道满处征集处女采红呢,那时女真人怎么没出来闹事,这帮蛮子觉得自己好欺负么,还是哪个王八蛋在暗中坑自己。
丁二爷表示很无辜,建州女真的确是他招来的,野人女真和他真没关系,历史上这帮蛮子也入侵过朝鲜,只不过延后几年,可现而今建州三卫吸引了大批朝鲜边军,这帮东海女真人只是大脑回路慢了点,又不真是傻子,这种占便宜的事岂会错过。
甲山那不毛之地丢了也就丢了,反正百姓就如同野草,割完一茬太平了还会疯长出来,可昌城是朝鲜主要产金地,万万不能有失。朝鲜朝堂上的两班大臣难得一次高效率,将援军飞快地定了下来,至于领兵大将么,当然不能用燕山旧臣,五军都总管柳子光当仁不让,率军救援咸镜道,右议政朴元宗领兵赴平安道解围。
两路大军开拔,李怿又要忙着命人安排粮草支援,一时间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抱着脑袋坐在欢庆殿内,唉声叹气,直到瞥见旁边裙角才发现慈顺大妃尹昌年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母亲!”李怿满腹委屈一语道出。
尹昌年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别担心,我母子连这十余年朝不保夕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注定会成为太祖、太宗那样的有为之君,母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体会着尹昌年温暖的胸膛,李怿伸手环抱住她,心情逐渐平复,静静不发一言,这样静谧的画面最终被柳洵打破。
“殿下,天使终于同意颁诏了。”柳洵兴高采烈道。
“真的?!”这么长时间糟心事总算有一件开心的,李怿高兴地跳起来。
尹昌年疑惑道:“他们何以突然松口?”
“据说是因为听到边境战事,他们担心事态扩大影响归程,打算完成使命早日返回大明。”
“马上安排典礼,就在仁政殿里,明日接诏后寡人即刻登位,”李怿又重重强调了一句,“真正的登位。”
柳洵领命乐呵呵地去准备了,李怿回首却见尹昌年蛾眉轻蹙,低头沉思,不由开口问道:“母妃可是觉得不妥?”
尹昌年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王儿可否缓些时候举办大典。”
见李怿面露不解,尹昌年解释道:“我想给揽月阁送一封信,请人相助。”
“明淑姑姑?”李怿问道。
尹昌年缓缓点头,探询地看向李怿。
“不,我一刻都不想等了,寡人要做名副其实的朝鲜国王。”李怿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三千里江山全部揽入怀中。

看着对照铜镜整理衣冠的丁寿,王廷相迟疑道:“贤弟,你可想好了?”
丁寿束紧腰间玉带,对自己打扮很是满意,轻笑道:“图穷匕首见,到了交底的时候了。”
见王廷相欲言又止,丁寿笑道:“子衡兄有事尽管明言,若是担心今日安危,可借故缺席,小弟一人应付得来。”
“愚兄既陪你走这一遭,便是同生共死,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顿了一顿,王廷相又道:“只是这几日所见所闻,那李伈隆之罪罄竹难书,比之桀纣隋炀也不为过,当真要助此等人复位?”
对着铜镜摆了摆表情,笑了笑,咧嘴龇出一口白牙,丁寿才道:“皇上旨意如此,即便李伈隆不配为君,也要皇上下旨罢免,岂能扰乱纲常,以臣废君。”
摇了摇头,王廷相道:“话虽如此,可李伈隆所为已是众叛亲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鲜臣民岂能再容他复位。”
丁寿转过身来,正视王廷相道:“朝鲜不过池河之水,能覆小船扁舟,我大明却是艨艟巨舰,一旦开进便是水溢河干,这个道理朝鲜两班应该清楚。”冷笑一声又道:“蒙元世祖忽必烈曾言:谁家无忠臣。桀纣隋炀,虽为暴君却非无能之辈,自有其过人之处,况李伈隆已为王十二年者。”
王廷相哑然失笑:“就知劝不住你。”心中喟然一叹,“为兄也只能言尽于此,只望你我不会渐行渐远,能全了这份手足之情……”

仁政殿,为昌德宫正殿,高大庄严,装饰华丽,这一日朝鲜众臣都以冠冕朝服,仪态庄重,李怿虽和他们站在一处,众人却是众星捧月的将他突显出来,得意至极。
相对他们,另一边一位身穿衮龙服的中年男子却是孤零零的没人搭理,男子脸颊消瘦且带有病态的潮红,双眼布满血丝,冷冷地看着意气鹰扬的众人。
李怿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众臣识趣的自动退得远远,“王兄,今日之事还要拜托了。”
男子便是被废为燕山君的李伈隆,闻言冷笑道:“客气,如今我能为殿下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只盼着殿下言而有信,能保我妻平安。”
“那是自然,毕竟也是王嫂,寡人自会照拂。”
李伈隆冷笑道:“连自家妻子都不得保全之人,竟作保照拂他人妻子,看来我是真的疯了,当初相信你们的鬼话。”
脸色一变,李怿恶狠狠道:“李伈隆,你若能保住自家妻儿又何须求我,识相的把这出戏演完,不但王嫂,连你也未尝不可得一善终。”
李伈隆还要反唇相讥,忽听门外唱名:“大明钦差到——”




第一百一十二章、仁政宫变

丁、王二人在大汉将军的簇拥下昂首而入,哗的一声,大汉将军位列两排,王廷相与丁寿面南而立,面色肃穆。
李怿向李伈隆使了个眼色,李伈隆心中怒极,当日即位之时他都借故未行跪礼,没想到如今被逼逊位,却要违心下跪,形势不由人,虽万般不愿,李伈隆还是上前跪倒:“臣李伈隆率小邦臣工恭迎圣谕。”
身后李怿及群臣尽皆跪倒。
王廷相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鲜国主李伈隆奏报因世子夭亡,哀恸成疾,不能理事,其弟怿既长且贤,请以国事相托……”
跪倒的李伈隆拳头紧紧握住,牙齿将下唇都咬出血来,才忍住没有暴跳而起,李怿却是洋洋得意,王廷相诵读诏书的语速突然加快,“经朕详查,伈隆所为乃受怿之迫,李怿不遵臣道,以弟废兄,目无君父,着令锦衣卫缉拿看押。”
李怿还没没反应过来,丁寿一步上前,将他扣住,另一手扶起李伈隆,笑道:“某等迟来,殿下受委屈了。”
幸福来得太快,李伈隆才反应过来,感激涕零道:“天朝皇恩厚德,小邦感激不尽。”说完这位朝鲜国主诚心实意地跪下行拜礼。
朝鲜大臣即便脑子慢的现在也反应过来了,柳顺汀大喝道:“侍卫何在,今有人劫持大王,还不救驾!”
殿下伫立的朝鲜宫廷侍卫立刻冲入,迎面正撞上丁寿带来的大汉将军,这些高大汉子皆是锦衣卫中精挑细选的大内侍卫,岂是朝鲜侍卫可比,御林军刀锋利无匹,刀光乍现,血洒宫廷,当前几人被大汉将军长刀直接斩为两截,随后其余大汉将军持刀上前,将群臣圈在了当中。
“没想到海东之地竟有人想与天下第一卫的锦衣健儿争锋,”丁寿面对群臣冷笑道:“对天使不敬便是对皇明不敬,虽太祖有言朝鲜永不征伐,却不吝出王师以惩不臣,尔等可想妥了?”
看着大汉将军犹自滴血的长刀,朝鲜众臣噤若寒蝉,可若是让李伈隆复位,以那位爷的疯狂性子朝鲜八道又是腥风血雨,如今在场众人不知几位能存活下来,一个个垂首不语。
生死攸关,燕山君复位其他人只是九死一生,李怿可是死的妥妥的,不顾手腕疼痛,大声喊道:“李伈隆你不顾居昌夫人死活么?”
李伈隆立即面露难色,他如今有挂念的只有慎妃,可若是就此功亏一篑却是可惜,爱妃与江山孰重这样的问题立即让这位朝鲜大王陷入两难。
丁寿指尖用力,李怿只觉腕疼欲断,再也发不声来,丁寿施施然道:“大君若说的是蛰居慎府的中殿娘娘,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李怿如见鬼魅,结结巴巴道:“你……你……如何知道?”
丁寿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道:“这几日汉城府里走街串巷,倒是打听到不少消息,恰巧本使手下倒颇有潜形匿迹的人物,算算时间如今王妃娘娘恐怕快要进宫了。”
这时听得殿外又是一阵阵喧哗厮杀声,一名侍卫冲了进来,“不好了,羽林卫大将慎居弘率军哗变,攻进来了。”
李怿恨恨地一跺脚,“这些居昌慎氏余孽早就该杀个干净。”
柳顺汀一下冲了过去,抓住那侍卫肩膀道:“他们到哪了?”
那侍卫被老当益壮的柳大人晃得一阵发懵,清醒过来道:“已经杀过了进善门,马上就要到仁政门了。”
过了仁政门,便是仁政殿,这里如今群龙无首,如何抵挡,柳顺汀手脚冰冷,茫然无措,柳洵老头儿也冲了过来,大汉将军想要拦阻,丁寿摇手阻止,倒要看这老儿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听着不远处的厮杀声,柳洵低声念叨:“还有时间。”
“对,还有时间。”柳顺汀反应过来,殿上明使人少,只要抢回李怿,再拿住燕山君,就能逼得叛军投鼠忌器,当年反正不就是如此么,至于得罪大明,走一步看一步吧。
呛啷一声,柳洵从侍卫身上拔出一把宝剑,看着柳老大人还有如此豪气,柳顺汀信心大增,大喝道:“逆贼燕山君勾结匪类,冒充大明天使,企图作乱,众将快将……”
“噗”的一声,柳顺汀胸口被长剑一下刺入,看着刺向自己的柳洵,吏判满脸的不解,柳洵用力,长剑没入直至剑柄,抱住柳顺汀,柳洵低声念叨:“事不可为,现在投诚还不算晚。”
放倒柳顺汀,不顾满身鲜血,柳洵向着众人大喊道:“吾等受李怿所逼,昧心屈贼,今大明皇恩浩荡,助我主复位,尔等还不顺天应人,更待何时!”
李怿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柳洵道:“你……你……”,丁寿可不会让他有机会毁了这大好形势,一指将他点昏了过去。
随即向着李伈隆微一欠身,丁寿笑道:“殿下请下谕令吧。”
李伈隆郑重点点头,大声道:“寡人蒙大明皇恩复位,尔等还不跪下!”
柳洵第一个没节操地跪下,随后便是陵川府院君具寿永,他和李伈隆是儿女亲家,自问保全的机会能大点,有人领头,其余大臣虽然心中担忧还是在大汉将军虎视眈眈下纷纷跪倒。
李伈隆狂喜,当即下令:“郭璘为训练大将,掌管汉城兵马,闵孝孙执掌禁卫,大开仁政门,迎接王妃。”这几人都是他在位时的外戚,算是自己人,当即领命,指挥各卫人马。
仁政门大门洞开,一队队朝鲜士兵涌入,李春美和常九护卫着一个身穿朱色阔衣的贵妇走上大殿,李伈隆快步上前,关切说道:“你平安就好。”
妇人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看了眼瘫倒在地的李怿,幽幽叹了口气,随后扫视群臣,看到了他们面容中的惊惶和悲哀,略微沉吟一下,对着李伈隆耳语了几句,李伈隆一皱眉,似乎不愿,慎氏拽了他衣袖一把,眼神催促示意,李伈隆不情不愿的高声道:“往昔之事寡人也有失当之处,反正之举皆为群臣受李怿母子蛊惑,除此二人外余者概不问罪。”
众臣偷偷互相张望了一下,叩头谢恩,声音比蚊子大不到哪儿去,王妃慎氏接口道:“王上今日之言天日可证,本殿以命作保。”
“王上仁厚,谢主隆恩。”群臣谢恩之声直震殿瓦,丁寿与王廷相眼神交流,这李伈隆的人品算烂到家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桃色陷阱

“寡人蒙大人恩德,得有今日,无知所报,请大人上座,容寡人拜谢。”在昌德宫国王寝殿修文堂内,李伈隆设宴向丁寿郑重拜谢。
“殿下免礼,下官不敢生受。”差事办完了,李伈隆还这么客气,丁寿可有点受不了。
“还未向殿下道贺,殿下运筹帷幄,弹指间两路大军易主,王都高枕无忧了。”丁寿恭维道。
李伈隆面露得意之色,“皆赖上国隆恩,寡人恰逢其会尔。”
李伈隆复位当日即刻断了北上的两路援军粮草,同时发出钧旨,朴元宗与柳子光若交出军权单身回京既往不咎,随后又发出密令,军中诸将擒杀二人者可代其位。
柳子光果然没将李伈隆的赦免当一回事,带领人马回京勤王,结果直接被副将砍了脑袋,那位朴元宗倒是警醒,知道自己内无粮草,军中家眷皆在汉城,人心浮动,直接弃军而逃,让准备拿他脑袋进阶的副将们扼腕不已。
“听闻那朴元宗也是行伍出身,军中颇有根基,若是潜逃可会为患?”丁寿问道。
“跳梁小丑,寡人不会再给他机会。”李怿反正就是得了朴元宗的军中支持,李伈隆提起他来愤恨不已。
丁寿微微一笑,道:“不知殿下此番请我来所为何事?”
李伈隆凑上前在丁寿耳旁低语了几句,丁寿摇头,“殿下莫要为难我,那二人已是上达天听,必是要带回大明的,不容有失。”
身子向后靠了靠,李伈隆坏笑道:“小邦国小地狭,无物以谢大人厚恩,准备了几件土产,还请笑纳。”
随即轻轻拍了拍手掌,殿中隔扇的移门向两侧分开,只见数名身着艳丽赤古里裙的朝鲜美女跪在内室,李伈隆走到那些女子身后,猛地揽住两人,放肆的将手伸入二女的交领内,大力揉动,二女面露痛楚之色,却不敢反抗,强自忍耐,李伈隆淫笑道:“今夜便请大人夜宿这修文堂,寡人自去王妃的大造殿安歇,大人请尽兴……”
丁寿见诸女皆是十几岁年纪,姿容俏丽,心中已是意动,口中推脱道:“怕是于礼不合。”
李伈隆哈哈大笑,道:“大人于小王有再造之恩,何必拘泥俗礼,小王告退。”随即离殿而去。
看着跪在房内的莺莺燕燕,丁寿心中一阵激动,走到一名年近双十的女子近前,见此女一张瓜子脸,眉似柳叶,却凤目含愁,轻声道:“你不愿服侍本官?”
那女子慌忙叩首,“妾身愿意。”言语中透露着一丝慌乱。
丁寿总觉得此女有几分眼熟,无暇细想,开口道:“你来服侍本官。”
那女子身子一震,还是乖乖上前,靠在丁寿身侧帮他解衣,丁寿伸出手去在女子丰满的臀部上缓缓搓揉起来,女子毫无防备,被丁寿突兀动作吓得身上一软,靠在了丁寿肩上。
笑着揽住美人纤腰,丁寿对着其余众女道:“自己把衣服除了。”
众女互相看了看,都认命的宽衣解带,丁寿却道:“慢着,只松开衣襟,除去里面衬裙和足套即可。”
众女一愣,随即听命,留着一条长裙遮羞总比全身赤裸要好,很快一屋子美女已然薄裙遮体,地上钗横裙乱,丁寿透过薄纱丝裙打量着那一双双修长美腿与萋萋芳草,手上力度不由加大,身旁女子鼻息咻咻,好不容易将丁寿衣裤褪下,还来不及为眼前硕大本钱惊呼,已然被丁寿一把抱起,放置在屋内矮几上。
丁寿几把将她衣裙撕烂,两手攀上雪白丰满的胸脯,体会着手中乳肉的绵软滑腻,张嘴向女子樱唇吻去,那女子蛾眉一蹙,转脸避过。
登时引起丁寿不满,鼻腔轻哼了一声,女子反应过来,惊慌的堆起笑脸,丁寿伸手将她粉腮掐住,捏开小嘴,不顾她的挣扎将桌上一壶酒灌了进去。
“咳咳……”酒水呛得到处都是,女子一阵剧烈咳嗽,胸前两座山峰随之上下起伏,引得丁寿一阵目眩。
“躺好了,不许动。”丁寿沉声道。
女子闻言立即倒在了桌上,再不敢妄动,丁寿俯下身子将她雪白胸脯和俏脸上散落的酒水细细地吸吮入嘴里,一只手顺着她破裂的衣裙处滑入,抚摸她光滑的大腿。
感受到身上游走的大手发出的丝丝热气,身上一阵一样的舒畅,女子不由眯着眼睛,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唇上一热,一条有力的肉舌顶开香唇,挑开牙关探了进来,女子一时忘情,吐出丁香与之纠缠。
良久,双唇渐分,相连着唯有一线银丝,丁寿得意一笑,转向身后几女道:“都过来服侍。”
几女闻声看向一个瓜子脸,嘴边一颗小美人痣的女子,那女子站起身子来到丁寿身侧,讨好的媚笑一下,伸手握住了胯下巨龙。
“好大。”虽是已经见过真容,但入手之后更感觉火热粗巨,女子略一迟疑,便将巨大肉棒含进嘴里,吞吐起来。
其他几女也随着来到他的身旁,一个鹅蛋脸的乖巧少女伸出香舌在丁寿胸前舔舐,另一个细腰长腿,酥胸饱满的女子贴在他的身后,不停用丰满胸膛厮磨他的背脊,更有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伏在桌前含住桌上女子酥胸,一手攀上另一边胸脯,用力揉捏起来。
数名佳丽服侍,丁寿十分受用,大手沿着女子大腿,进入了花园深处,桌上女子一阵轻颤,两腿不由夹紧,让丁寿不能深入,丁寿也不着急,微微屈起手指,在阴户内上方的一处凸起缓缓爱抚。
“啊……不行……那儿不行……”女子身子扭动,嘴里也随之发出一阵阵诱人的呻吟,白皙的肌肤也呈现出一种动情的粉红色。
胯下已被可人吸吮得更加巨大,丁寿示意身前身后的两位美人将女子两腿分开,手指继续用天魔真气刺激着女子阴户,随着手指的进出,那迷人的桃花洞中不断发出异样的声音。
拍了拍卖力吞吐的女子螓首,眼神示意,女子会意的吐出肉龟,将肉棒摆到了正确位置,丁寿抽出手指,正在享受的桌上女子下身一阵空虚,不由睁开迷蒙双眼,便觉身体猛然被向前一拉,接着一个粗大火热的坚挺猛然插入体内。
“啊……好大……”强烈的冲击力和前所未有的充实感顿时使得女子尖叫出声,两眼翻白。
嗯?丁寿却是纳闷,女子嫩穴虽然紧凑,却并无阻碍,这女子并非完璧,李伈隆难道走眼了,不过肉棒被周遭嫩肉挤压的实在舒服,这点念头暂时被跑到九霄云外,按住女子柔软纤腰,快速耸动起来。
“大人……太粗……厉害……%¥&#@*”快速的撞击很快让女子进入迷乱,嘴中的尖叫变成了本国语言,让丁寿不知所云,身子剧烈扭动,连两旁扶腿的二女都把持不住。
“啊——”终于挣脱束缚的女子将两腿盘在丁寿腰身,一双玉臂抱住他的脖子,丁寿顺势将她举起,双手托住她的肥臀,上下抛动起来。
强烈的撞击顿时使得女子忘了矜持,口中更是淫声浪语不断,其他诸女耳濡目染,脸色也一个个潮红起来,美眸中尽是迷离之色。
猛烈撞击怀中美女的丁寿,发现几女悄悄厮磨着大腿,玉手已然伸进了长裙下,不由闪过一丝邪恶的笑容,扶着女子纤腰的双手猛然发力,把她高高抛起,不待玉人惊叫,便又猛然按落。
“啊……”
女子刚觉下体一空,不满之声尚未发出,便又觉那巨龙猛然袭入,几乎插入子宫,疼痛中掺杂着强烈快感使得她不由声嘶力竭的呼喊了起来。
将女子猛地按在了桌上,丁寿双手抱着她快速起伏抽插起来。
片刻间,女子便在持续的强烈冲击下达到高潮,一声尖叫后,哆嗦着紧紧抱住丁寿,一层层嫩肉不断挤压着体内地巨龙,下体居然痉挛起来,丁寿只觉一阵异样的舒服,便也停了下来,静静享受那别样的按摩。
待女子稍微平静,丁寿耳畔听到的都是美人呼呼喘息,微微一笑,将身边那名嘴角带有美人痣的女子拉了起来,推到在地,掀起粉色纱裙,裙底风光便尽现眼前,雪白圆翘的臀部,诱人的两片肉唇,两边茂密的阴毛此时已被汨汨而出的淫水浸透,杂乱无章的四散倾倒。
蓬门已开,只待君尝。
丁寿挺枪而入,女子舒服的一声呻吟,随后翘臀缓缓研磨起来。
咦,这个也非完璧,若是一个还可当做李伈隆失察,两个么?丁寿伸出两手到了长腿美女和乖巧女子裙下,沿着股沟手指直探到二女泥泞的阴道深处,二女身子一抖,不自觉的夹紧双腿,丁寿如今可没这耐性,抓住二人胯间的白绫犊鼻裈,将二人拎的脚尖离地,在她们的惊呼中将二人摆放的跪伏地上,两手中指食指无名指并拢深入。
“哎呀——”二女呼痛,丁寿扯出手来,果然她们也非处子,嘴角带美人痣的女子感受到怒龙离体,只觉体内一阵空虚,迷茫双眼看向丁寿,见他脸色有异,再看看几人情状已是明白过来,低首不语。
扫了她一眼,丁寿冷冷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妾身李怿王妃尹氏。”女子轻声道。
丁寿惊道:“你是李怿的后宫嫔妃,那她们……”
长腿隆胸的女子跪倒言道:“妾身乃李怿之敬嫔朴氏。”
朴元宗的养女,丁寿眼神扫向另外二女。
“妾身乃李怿之昭容安氏。”娇小女子声如蚊呐。
鹅蛋脸美女声音糯糯答道:“妾身乃李怿之熙嫔洪氏。”
洪景舟和成希颜送进宫的女人,丁寿一指已然瘫软一团的女子,问道:“她呢?”
尹氏不无嫉妒的看着已经爽翻了的女子,回道:“她是李怿以前正妻,居昌慎氏。”
难怪眼熟,她是王妃慎氏的侄女,妈的,李伈隆在给老子设套……

大造殿内,丝竹阵阵,衣袂飘香。
张绿水与几名嫔妃在殿中翩翩起舞,一名仪容整肃的冷艳女子手拨琴弦,正在弹奏朝鲜传统乐器伽倻琴。
李伈隆慵懒的散座于地,跟着琴音敲打节拍,乐不可支,一旁慎妃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今夜夫妻夜宴,王妃何故闷闷不乐?”李伈隆递上一杯酒,问道。
慎妃接过酒杯,红唇微微一沾酒水,便即放下,道:“你这样设计天使,不怕皇明怪罪。”
“温柔乡内倚红偎翠,多少人求之不得,何况作陪的还是王室内眷,更显我邦诚意,谈何怪罪。”李伈隆仰头将一杯酒干掉,笑道。
慎妃眼神淡淡地扫了李伈隆一眼,不再多言。
虽无恶言,李伈隆还是自甘示弱,正色道:“这些女人留在宫里也是麻烦,你又不让我对她们和其家人下手,便让她们服侍钦差自赎有何不可,天使满意还可将她们带回大明,你那侄女也算有个归宿,而且有了这个把柄,锦衣卫还能不将李怿母子交给我们。”
幽幽一叹,慎妃道:“你真要斩草除根不成?”
杀我儿四人的仇岂能不报,”李伈隆冷笑一声说道:“况且大明今日能助我复位,他日便能再助逆种李怿登位,李家天下岂能任由他人拣选。”
听到李伈隆提到丧生的四子,慎妃神色惨然,默不作声一口饮尽杯中酒,两片红霞晕染了苍白脸颊。
李伈隆自知失言,劝慰道:“斯人已逝,王妃无须挂怀,好在我们还年轻,将来还能生更多子女。”
慎妃不再多言,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王妃何处去?”李伈隆问道。
“今夜殿下可在大造殿内随意取乐,我去贞清宫歇息。”慎妃淡淡回道。
“贞清宫内住的都是先王的那些老太婆,王妃何必自苦与她们同住。”李伈隆在后喊道。
“老太婆?”慎妃停步回身,眼眸亮晶晶的回视李伈隆,“殿下不是就喜欢老太婆么?”
“我……”李伈隆一时无言以对,眼睁睁见着慎妃没入黑夜,直到一声娇笑,张绿水依偎在他身旁,“春宵苦短,殿下今夜可要荒废?”
捏着佳人吹弹可破的脸颊,李伈隆淫笑道:“此番多亏你千里求援,说说看,要寡人怎么谢你?”
张绿水媚眼如丝,道:“可是要什么殿下都会答应?”
李伈隆点头称是。
一声媚笑,张绿水贴着李伈隆耳朵吹气道:“妾身要是想当王妃呢?”
李伈隆脸色一变,“啪”的一声将张绿水打倒在地,寒着脸道:“你说什么?”
张绿水不顾脸上火辣辣疼痛,在地上爬了几步,跪倒磕头道:“殿下恕罪,贱妾一时戏言,并非出自本心。”
“不是本心最好,做好自己,别想不该想的事。”李伈隆转到张绿水身后,将她长裙掀到腰部,边褪她的衬裙边说道:“你有大功,即日起升为一品嫔位。”
“妾身谢恩。”张绿水强扭过头堆笑道,忽然感到一根肉棒破体而入,“啊……大王……殿下……好棒……”
正在弹琴的崔宝非琴音一顿,同为女人,她自能听出张绿水这淫声浪语尽是虚情假意,敷衍之声居多。
难怪张绿水如此,吃够了丁寿的山珍海味,如今李伈隆这点清粥小菜的本钱的确不够看,李伈隆却不自知,一边用力挺动,伸出手去握住那对晃动的雪乳,呼吸急促的自顾说道:“那位天使要是知道了服侍他的女人真实身份会如何呢……”

如何,该如何便如何,二爷从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干一个也是干,干一群也是干,那就索性大干一场。
朝鲜国王的寝宫修文堂内满室皆春,一片淫靡。
慎氏如今又换了姿势,跪伏在一张锦凳上,乳白色的液体不停由阴户滴落在地板上;朴氏两腿大开,瘫在地上,大腿间已经干涸的精液和淫水已然结成一层白皮;宽大的龙床上尹氏与洪氏交叠在一起,红肿的阴户展示了二人经过不知多少次的无情征挞。
此时丁寿正抱着娇小的安氏在宫内漫步,每走一步粗大肉棒便随着动作更深入安氏体内,安氏早已如同昏迷,两条腿无力地挂在丁寿腰身,若非体内硕大肉棒支撑以及托住圆臀的丁寿双手,她早已坠落。
怀中玉人没有意识让丁寿大感无趣,走到龙床边将安氏向床上一抛,安氏仅仅是一个翻身,便沉沉睡去,倒是惊醒了曾经的王妃尹氏,勉力睁开双眼,见眼前那尺余长的肉棒在眼前晃动。
还没等弄清楚状况,尹氏便被一股大力拖到床沿,在她如雪玉乳上用力揉了几下,丁寿腰身用力,挺枪而入。
一声高亢的浪呼,尹氏只觉五脏六腑如同被顶的翻了个,接着便被一阵快速无情的冲刺直送入云巅。
冲击不停,玉乳颤动,看着玉人身上汗水已在诱人锁骨与双峰堆玉间积成水洼,丁寿更是加快抽送,心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李伈隆,二爷肏你全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宫女长今

入夜,王宫后苑,张灯结彩,每隔数步便悬挂一盏流苏宫灯,宛如白昼,几张翘头乌案上摆放着各类珍馐,美酒瓜蔬,琳琅满目。
“哈哈哈哈,王大人,寡人感念天朝恩德,今夜在后苑摆下便宴,时间仓促,未及铺陈,慢待之处,还望大人见谅。”李伈隆对着刚刚赶来的王廷相深揖一礼道。
“殿下客气。”王廷相还礼,同时眼神询问一日未回太平馆的丁寿,丁寿神色讪讪,道:“哦,子衡兄,暂请入席。”
见丁寿不愿多言,王廷相只得跟着入席,李伈隆看看二人,心中得意,什么大明名士,锦衣豪强,还不是堕入寡人彀中,只待宴席上便向二人讨要李怿,有丁寿帮衬,量王廷相推脱不得,心中主意打定,开口笑道:“二位到敝国多日,仍未观赏小邦剑舞,实是憾事,今日便请两位大人指点一番敝国宴舞如何?”
王廷相不疑有他,微笑颔首道:“久闻贵国剑舞传自新罗,深得大唐剑舞精髓,今日有幸一见,不亦快哉。”
李伈隆呵呵一笑,双掌轻拍,两排乐工鱼贯而入,分列两侧,一边持玄鹤琴,一边操伽倻琴,另有八名鼓手围在四个巨型鼙鼓旁。
李伈隆袍袖一挥,清脆鼓点响起,一排黑衣剑士涌入场中,皆是黑色缎带束发,黑纱蒙面的劲装女子,鼙鼓声起,剑光流动。
领舞女子手腕一转,剑指苍穹,持剑在握,手中的长剑,清光潋滟,照着黑纱上那一双眸子,也是冰凉如水。
长剑一垂,身姿一动,便得见月下佳人清夜之舞,周围黑衣女子在其带领下翩然而起,舞姿刚健,剑光如江河奔归大海;旋转翻滚,身影如蛟龙潜舞幽壑。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王廷相抚掌赞叹:“观得此舞,海东不虚此行。”
谁人有此身姿?原本琢磨如何向王廷相开口的丁寿也是观之变色,如醉其中,忘情处鼓掌叫好,却将身旁上菜的小宫女撞倒,一盘汤汁尽撒在身上。
丁寿勃然而起,被李伈隆算计的他本就窝火,此时不再忍耐,抬脚将眼前矮几踢翻,“贵国连个服侍周到的宫人也寻不到么?”
李伈隆可不想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作色道:“提调尚宫何在?”
一名宫人慌忙跪倒,哀求道:“王上饶命,此女不久前入宫,因当值勤勉,今日才安排侍奉,不想闯下大祸,求王上饶奴婢性命。”
李伈隆听那宫人还是李怿在位征召而入,更是恼怒,下令将提调尚宫和宫女俱都押下杖毙。
他们两个用的朝鲜语交谈,说什么丁寿听不懂,看那宫人面如土色估计惩罚不轻,今日他心情不好,也懒得劝阻,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突然感到衣角被人拉扯,那名小宫女哭泣道:“大人饶命。”
挥手让朝鲜宫廷侍卫退下,丁寿蹲下看着小宫女,修眉端鼻,颊边梨涡微现,虽是年纪幼小,身材尚未长成,显得稚气未脱,却更显可爱,托着她的下巴问道:“你懂大明官话?”
宫女含着眼泪点点头,更显得楚楚可怜,丁寿暗道好一个美人坯子,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长今。”小宫女嗲声嗲气地回答。
点点头,名字不错,丁寿笑容忽然僵住了,靠,大长今,不是吧!
“贤弟……”王廷相在一旁提醒道,他是觉得丁寿今日有点小题大做。
呵呵一乐,丁寿笑着问道:“你愿不愿随我回大明?”
满以为能收到肯定回答的丁寿却被闪了一下,小女孩摇了摇头,坚定回答:“不,我要留在宫里做御膳房最高尚宫。”
果然不想当厨子的裁缝就不是好司机,好一个有理想的有为少女,丁寿苦笑,朝鲜尚宫制度仿照大明六局二十四司,问题是打永乐爷开始,这些宫中的活计基本都是宦官干了,小长今跟他回去二爷还真没本事给人家弄一个尚膳监掌印的差事,随即转向李伈隆道:“殿下,本官向你讨个人情,封这小姑娘为尚宫可行?”
“当然,今日起此女便是我李朝之提调尚宫了。”李伈隆理所当然道,刚刚觉得自己命保住了松一口气的提调尚宫又一下子瘫倒了,自己辛苦半辈子才爬到了朝鲜女官之首,怎么一顿饭还没吃完就下岗了。
徐长今小脑瓜摇的如同拨浪鼓,“不,我只要做御膳房最高尚宫,这是母亲遗愿。”
丁寿又转向李伈隆,提调尚宫感激地看了一眼长今,也转过脸眼泪巴巴地瞅着自家不怎么靠谱的大王,李伈隆咳嗽一声,道:“这个……孝心可嘉,那今日起她便是御膳房的最高尚宫了。”
“怎么样?”丁寿又征询小长今意见。
原以为要一辈子奋斗的目标瞬间达成,徐长今也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点了点头,丁寿开心地揉了揉她脑袋,道:“你的才华应该在医术上,回到大明我为你找一位名师。”
“谢大人。”长今不知丁寿的意思,还是恭敬道谢。
丁寿眨了眨眼睛,又改了主意,道:“你还是叫我师父吧。”想想收了李朝未来的三品医女做徒弟,二爷还是很有些恶趣味的。
徐长今懵懂点了点头,脆生生叫了一声:“师父。”
丁寿哈哈大笑,对李伈隆道:“殿下可允我带走贵国的小尚宫?”
“大人说笑了,这本是她的造化。”李伈隆附和笑道,心中暗道,只要能把李怿母子交给寡人碎尸万段,连他整个后宫都送给你了,谁还在乎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王廷相走到李伈隆近前,向他施个半礼道:“我代贤弟谢过殿下了。”
李伈隆连说客气,请二人继续入席,丁寿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乐工悄然靠近李伈隆,从琴内掏出一把匕首,直向李伈隆后心刺去。
“殿下小心。”丁寿惊呼。




第一百一十五章、明淑公主

李伈隆反应不慢,身子一转,躲到王廷相身前,借着王廷相身子阻拦,快速后退。
场上一片慌乱,侍卫快速上前,那人见一击不中,反手扣住王廷相,以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大喝道:“谁敢上前,我便杀了大明钦差。”
一听熟悉的声音,李伈隆登时大怒,“逆贼朴元宗,你还敢作乱!”
那人也不遮掩,将脸上涂得颜料用袖子抹净,正是昔日的朝鲜右议政,统军大将朴元宗。
“朴元宗,殿下已经赦免你的罪状,你还死不悔改,妄图行刺是何道理?”丁寿大步上前喝问道。
朴元宗冷笑道:“这样一个凶残暴虐,悖逆人伦的大王发出的敕令,换做是你丁大人,你会相信么?”
丁寿踌躇一番,沉声道:“以臣叛君,你又可懂得人伦纲常。”
朴元宗咯咯笑道:“朴某再不堪,也好过这位逼奸母妃,强暴婶娘的大王。”
“你胡说,”李伈隆状若疯癫,跳脚怒骂道:“寡人和升平夫人真心相爱,她已怀了寡人的孩子,寡人还要给她嫔位,是你,是你逼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放你娘的屁!”朴元宗也不顾世家风范,直如泼妇骂街,“寡姐为月山大君守节十余年,被你逼奸已是不该,你还要公然将她纳入后宫,顺川朴氏门楣怎容你如此践踏!”
狠狠斜睨了李伈隆一眼,丁寿暗骂你们家关系真他妈乱。
“果然是你逼死了她,”李伈隆怒吼道,喝令周边侍卫,“给我放箭,射死他……”
忍无可忍的丁寿一耳刮子将李伈隆抽翻,喝道:“住嘴。”
朴元宗见了大笑,连连叫道:“打得好,打得好,继续打。”
不理李伈隆怨恨的眼神,丁寿温言相劝道:“朴大人,你放了钦差,本官以性命保你无恙,你若想做官,随我回大明,四品以下武职随你挑选。”
“贤弟,你……”王廷相被丁寿的话语惊着了,擅自封官许愿,被有心人参到御前,一个“不臣”之罪可是难免。
朴元宗缩在王廷相身后,嘿嘿阴笑道:“做官?朴某人做够了,如今只想让昏君去死。”随即高声喝道:“明淑公主,李伈隆的混账事你已听到了,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如同一轮明月升起,舞姬中领舞之人腾空而起,剑光如清辉,飞洒而下,直罩向李伈隆。
李伈隆面对如月清辉般的剑光已然呆住了,就在此时人影一闪,锵的一声,清辉顿敛,人影疾分。
明月还在当空,如月之人手持断剑,轻轻一叹,面上轻纱从中而裂,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气、三分雍容贵气和一分不属于尘世的脱俗之气。
丁寿手握屠龙匕,呼呼喘着粗气,肩头鲜血浸出,仗着兵器之利,还是一照面就吃了亏。
李伈隆看清女子容貌,脱口道:“明淑姑姑?!”
摇了摇头,李明淑将手中断剑随手一丢,道:“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忤逆之人。”身形乍起,一把长剑又已在手,剑上光芒绽发,人和剑依着一条完美的曲线往丁寿而去。
丁寿迎身抢上,屠龙匕带着淡淡乌光斩向剑芒,另一只手天魔手全力而发,他也知今日所遇乃是强敌,不再保留实力,出手便是全面抢攻。
奈何李明淑没有半点与他硬拼之势,剑光扭转,避开屠龙匕锋芒,剑势斜引,将天魔手后续招式尽数封住。
二人转眼交手数十招,丁寿竟有步步受制之感,按说江湖中识得天魔手的人不多,即便魔教同门也不能招招都抢在他前面抑制后招,难道这是朱允炆的老相好,老东西把自己压箱底的功夫都教给这娘们了,丁寿不无恶意地揣测。
丁寿也曾试着换用别的门派招式,可这些功夫不到三五招便被李明淑抢制先机,几次险象环生,丁寿也只得勉力用天魔手与之周旋。
李伈隆在那里自顾冷笑,李家没有我这样的人,好哇,既然你们不把我当李家人,那我也不用顾忌了,对着身边侍卫道:“放箭。”
侍卫统领一惊,道:“王上,两位钦差还在场中……”
“寡人令你放箭。”李伈隆一字一顿恶狠狠说道。
侍卫悚然领命,一队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场中四人。
若说棒子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也就是这手箭术了,看后世奥运箭术比赛就可知一二,朴元宗当然也是清楚,当即出声提醒。
在丁寿怒喝声中,天魔真气罡风席卷,朝鲜侍卫纷纷立足不住,随后一道白光闪过,弓弦断裂,盔缨落地,李明淑清冷声音响起:“吾乃成宗大王之姊李明淑,不愿沾染本国将士鲜血,若再不敬休怪我下手无情。”
众侍卫抱头鼠窜,原本他们就不敢对钦差动手,何况这其中还有李朝宗室在内,卖命?也得看这主子值不值得为他卖。
李伈隆见众人四散,将他孤零零地突显出来,李明淑美目寒光一闪,他哇的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向芙蓉亭。
李明淑纵身欲追,丁寿晃身挡在她身前,李明淑叹气道:“你打不赢我的。”
“你也败不了我。”丁寿恨声道,李伈隆你个杂种,待今日事了回京交旨后,二爷非要潜回朝鲜,亲手剁了你不可。
眉心一皱,李明淑不再废话,剑化长虹,刺向丁寿。
丁寿嘿的一声,袍袖舒卷,裹着一阵罡风迎面而上,此时丁寿已然明白,论及招式无论如何也胜不得这位李朝公主,唯有以力相搏,拼着损耗内力,能否在内力耗尽前把她拿下也是五五之数。
再度交手,不同刚才人影纷飞,丁寿不动如山,天魔真气充斥天地,不给李明淑可乘之机。
李明淑暗自冷笑,这种玩命的打法看你能撑得几时,展开身形,犹如一片落叶,在丁寿舞起的狂风中四散飘零,却让他无处着力。
他二人这样动手,李明淑功力深厚或自不觉,朴元宗离他们不远,却承受不住,罡风扑面犹如刀割,衣袍猎猎,原地难以立足,只得扯住王廷相,远离二人,没想到这一扯竟没有扯动。
此时王廷相乌纱已被天魔真气的罡风吹掉,唯有网巾护发,官服不整,看似狼狈不堪,朴元宗还要大力拉扯,只见王廷相双掌向下虚按,一声大喝。
站立他身后的朴元宗如被重锤击胸,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倒飞而出。
如此声势引得丁、李二人注目,王廷相不理发髻和身上沾染的鲜血,踏步入场,向着李明淑一拳击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异变陡生

夜风忽疾,微云掩月。
王廷相纵声长啸,皎洁如月之人步步后退,情势危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王廷相朗朗清音响彻后苑,踏步上前,袍袖飞拂,平平又是一拳击出。
这一拳看似缓慢,竟直直拍在李明淑三尺青锋剑脊之上,闷哼声中,李明淑又是倒退数步,嘴角细线般的血丝溢出,身形摇摇欲坠,抬眸望向声色不动的王廷相,眼神中俱是骇然之色。
她半生浸淫奕剑术,与人对敌彷如国手对弈,“料敌机先”便是她所凭仗,适才年轻人武功的确不凡,但其招式虽奇幻诡异,却还未脱套路桎梏,时间一长便落入她的剑局之中,可如今这个大明使臣出手既无变化,也无后招,偏偏每次出手似乎都蕴含天地至理,让她避无可避,大明奇人异士何其多也!
她这里心思电转,王廷相却不等她,仰首阔步继续向前,“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瞬时间他仿佛融入天地,化为山川日星,无所不至。
李明淑一声娇叱,不理当面王廷相攻势,人随剑走,身剑合一,将几十年所练奕剑术发挥极致,直如一道闪电向藏身芙蓉亭的李伈隆刺去。
云移月现,当空辉照。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丁寿脚踏天魔迷踪步,倏然飘到她必经之路上,屠龙匕带起层层乌影,奔雷擎电般迎上李明淑,他可是记仇的主,出道来还没吃过这种亏,即便她真是天上明月,二爷今日也要摘星拿月。
一声轻哼,倩影陡然转向,自下而上直奔殿顶,同时长剑碎为几十片寒星,激射向眼前丁寿,原来这位李朝公主退意已生,行刺李伈隆不过声东击西。
丁寿气急败坏地挥袖震开那些碎刃,再看李明淑因被丁寿阻了一阻,被身后王廷相拳风扫中,空中喷出一口鲜血,直落殿顶,随后不再停留,兔起鹘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用脚挑起一个条几,一屁股坐下呼呼喘着粗气,丁寿神色复杂地看着负手而立的王廷相,“子衡兄为何不去追?”
王廷相的回答干净利落,摇头道:“我不会轻功。”
怒极而笑,丁寿调侃道:“王兄适才所用武功高深莫测,小弟闻所未闻,却说你不会轻功,这功夫莫不是读书读来的?”
王廷相理所当然点头道:“正是。”
“你……”丁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信,王廷相急忙解释道:“天地之间唯有气在,日月山川,万物生灵皆由此生,俱入此灭,为兄钻研此道多年,方悟出这门混元一气。”
“真的?”丁寿表示怀疑,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听说书中还有西瓜刀的,看书能悟出砍人的道理,孔夫子还周游列国什么劲,直接一扫六合得了。
“大道三千,触类旁通。”王廷相一本正经继续道:“贤弟若是不弃,愚兄也不是敝帚自珍之人。”
“子衡兄,您坐。”在王廷相错愕中,丁寿麻利站起,谄笑着扶着王廷相坐到他适才的位置,“小弟谢过兄长了,咱何时开始授业?”
见他这副没脸的样子不由王廷相苦笑,刚想随口调笑几句,小长今却凑了过来,“师父,你肩上有伤?”
“啊?”丁寿才反应过来身上还见了红,不由一阵龇牙咧嘴,徐长今从宫裙上撕下一块来替这无良师父包扎。
王廷相点头微笑,道:“贤弟,你这小徒弟倒是十分伶俐。”
“那是自然。”丁寿洋洋自得。
四处逃散的朝鲜宫人侍卫慢慢回到场中,李伈隆不理丁寿二人,径直走到躺在地上的朴元宗身旁,恶狠狠道:“奸贼,寡人要将你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
原本瘫在地上的朴元宗突然睁开双眼,狞笑道:“你没这个机会了。”腿出如风,接连踢中李伈隆踝、膝、丹田各处,李伈隆迎面倒下,朴元宗翻身将手中短剑直刺他的胸口。
在宫人一片惊呼中,一道乌光直入朴元宗后心,朴元宗应声倒地,那支短剑却也插到了李伈隆胸前……

修文堂内,灯火通明。
慎妃焦急地在殿外来回踱步,看着内医院众太医急匆匆地进进出出,心中五味杂陈,李伈隆为王无道,逼反了自家臣子,连累数子丧命,若说心中对他没一点怨恨那是假的,可夫妻一场,安危挂念也是真真切切。
丁寿走上前道:“王妃且安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化险为夷。”
慎妃强耐心中焦急,敛衽施礼道:“本殿谢过二位天使援手之恩,因夫之故有损大人贵体,罪何当之。”
“王妃客气了。”说着客气话,丁寿打量着这位朝鲜王妃,眉宇愁容挡不住天生丽质,与小慎妃虽说是姑侄,却更像姐妹,不知床上风情是否也是一般,这货已经彻底想歪了。
“怎么样了?”直到内医院都提调走了出来,慎妃开口询问,丁寿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娘娘恕罪。”这位老太医跪倒谢罪。
闻言慎妃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晃就要栽倒,丁寿一步抢上,托住玉臂,帮她稳住身形。
没多想二人此举失仪,慎妃颤声道:“王上可是无救了?”
“王上性命无恙。”白胡子老太医恭敬回道:“朴元宗擅长花郎道,腿力不凡,王上腿骨断裂,但都一一矫正,胸前一剑刺入不深,幸有天使及时封穴止血,亦无性命之忧。”
慎妃长出一口气,温言道:“有劳提调,此乃大功,何罪之有。”
“只是……”太医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慎妃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位大喘气的都提调脸上满是不解之色,“王上身上伤势虽无碍,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微臣针灸、推拿各类法子都试过,仍是无用……”
不待他说完,慎妃快步走入后殿,只见那位到处作死的朝鲜国王双目紧闭,一声不响地卧在龙床上,胸前包扎的白布内尚有血迹渗出。
看着这个让自己爱恨两难的男人如此下场,慎妃心中五味杂陈,眼泪夺眶而出。
尾随而至的丁寿、王廷相相视一眼,王廷相劝解道:“请王妃保重贵体,毕竟殿下性命无忧,苏醒不过是旦夕之间。”
慎妃低头揩净泪水,转身强颜笑道:“借贵使吉言,今夜二位辛苦,请回太平馆安歇,翌日本殿再行重谢。”
王廷相点头,丁寿却迟疑一下,道:“殿下今日之事始料不及,本官想及早回程,将此间之事早奏圣听。”
“贵使何必心急,且在小邦多盘桓几日,让敝国一尽地主之谊。”慎妃急慌说道。
丁寿摇了摇头,“多谢王妃美意,此番出使迁延日久,恐夜长梦多。”又向斜上方拱手道:“况陛下大婚在即,本使不好耽搁。”
随即偕王廷相告辞出宫,慎妃连追几步,道:“大人留步,不知此番李怿随同入明会如何处置?”
丁寿止步回身道:“此事自有圣裁,在下不敢妄测。不过陛下仁厚,想必申饬一番也就罢了,”一指内殿,继续道:“殿下如今又是这番状况,想来万岁不会放任朝鲜无主……”
慎妃闻言呆若木鸡,丁寿拱手告辞。




第一百一十七章、重施故伎

夜幕低垂,寂寥的修文堂内更显空旷。
慎妃亲手服侍李伈隆服下半盏参汤,看着犹自昏迷的丈夫潸然泪下。
“王上病重不起,我母女几人今后怎么办?”
“朝鲜无主,两班臣子二度作乱怎么办?”
“李怿若经恩赦,再度登位必然大开杀戒,居昌慎氏怎么办?”
一个个问题涌上心头,却都无法可解,思绪杂乱,慎妃只觉头痛欲裂。
烛影闪动,绿衣粉裙的张绿水悄悄进入大殿,“给中殿娘娘见礼。”张绿水盈盈拜倒道。
“起来吧,这一番上国求救,你居功至伟,此间无人,便以姐妹相称吧。”慎妃轻声叹道。
“谢姐姐,姐姐无须担心,王上洪福齐天,必能转危为安,早日苏醒。”张绿水开言劝慰道。
“但愿来得及。”慎妃看了一眼昏迷的李伈隆,幽幽说道。
“姐姐可有旁的心事?”张绿水揽住慎妃肩膀柔声道。
此时无旁人,慎妃便放下心防,将心中担忧一一道出。
“姐姐所虑甚是。”张绿水拧着秀眉道:“王上前日里不是以李怿后宫做饵,引得明使入毂,何不以此要挟?”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王上昏迷不醒,连表章都无法上达天听,谈何要挟,”慎妃摇头苦笑道:“况且王上此举也是孟浪,即便得计亦引得明使忿恨,徒留后患。”
张绿水展颜娇笑道:“其实王上此事虽然急躁了些,却是把心用对了地方,那丁大人是大明皇帝宠臣,使团中事都是他一言而定,若有他帮衬,今日危难也可得解。”
“哦?”慎妃面露不解。
张绿水附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慎妃脸色一变,连连摇头:“不行,成何体统。”
张绿水敛容跪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慎妃神色纠结,两手捏着腰间宫绦,举棋不定。
“娘娘三思,朝局动荡,王权更迭,受苦者莫过于后宫女子,运气好的沦为胜者玩物,命薄的直接身首异处,反正之日淑容田氏与淑媛金氏便是下场,小妹侥天之幸得脱一次大难,却不敢妄想还有第二次。”
张绿水梨花带雨,不住以头杵地道:“小妹出身低贱,没有家族护持,身似浮萍,只认雨打风吹,可娘娘出身名门,干系万千,若有闪失,祖宗家庙亦将沦为狐丘野冢啊。”
身子一震,慎妃一声长叹,“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王妃夤夜相传,不知有何要事?”大造殿内,丁寿向慎妃施礼说道。
慎妃笑道:“天使归心似箭,小邦难留贵客,只得连夜备下薄酒,谢天使此番援手之德。”
“王妃客气了。”这种蒙三岁小孩的话老子要是相信就有鬼了,丁寿不动声色,含笑入座。
慎妃斟酌了一番,恳切道:“不知贵使回程,小邦之事要如何回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如实禀奏。”丁二爷好比岳武穆附身,回答得义正辞严。
轻哦了一声,慎妃终究下定决心,笑道:“酒水寡淡,恐难娱上宾,略备歌舞,以助酒兴。”
言罢伸手轻拍,两行女乐鱼贯而入。
丁寿定睛细看,这些女子从十余岁到三旬年岁不等,皆容貌姣美,一身盛装,只是有的脸带愁容,有的面含悲戚,更多的神色惶恐,带有几分讨好之色。
这些美女中有几位丁寿并不陌生,年轻的几位都是李怿的后妃,当看到张绿水赫然在内时,他便已晓得这些人的身份。
“王妃这是要故伎重演?”丁寿作色问道。
慎妃以额触地,恭敬答道:“妾夫李伈隆前番对天使不敬,还请恕罪,今日尽出朝鲜后宫,只为博大人一哂,此间事天知地知,殿中人知,绝无他意。”
丁寿还在思索,张绿水一阵媚笑,斜依在他身旁,道:“妾身不才,也知上国名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大人何必犹豫,且尽情享乐。”
崔宝非捧起伽倻琴,曲调响起,众女随音起舞,朱唇轻启,一首高丽时期便已流传的民歌在殿中飘荡。
“月下庭语尽,霜中野菊黄,
楼高天一尺,人醉酒千觞。
流水和琴冷,梅花入笛香,
明朝相别后,情与碧波长。“
这首《履霜曲》和因一部同名情色电影而走红的《霜花店》一样,皆被列入高丽民谣“十二歌词”,词意柔肠百转,相思伤春,丁寿不由入神,不再推脱。
张绿水轻轻一笑,伸出玉指轻柔地替他宽衣解带。
崔宝非仍是仪容整肃,一丝不苟地抚琴,她这副冷面孔是宫中出了名的,李伈隆甚至因她不苟言笑,怀疑她思念前夫,要杀她前夫以绝念想,可到底也没改了她这样冷冰冰的模样,此时她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丁寿刚露出的昂然巨物时,不由琴音一乱。
李伈隆后妃没见过丁寿本钱的好奇瞅来,也都是惊呼不已,丁寿得意一笑,将张绿水按着蹲下身子。
张绿水会意,檀口大张,将那巨大肉棒含到嘴里吞吐起来。
“继续唱,继续跳,边跳边脱。”丁寿命令道。
众女齐齐看向了殿中主人,慎妃此时也是脸红心跳,眼神示意之下,众女歌舞再起,轻歌曼舞之中,挺胸提臀,一件件衫裙飞落在地。
按着张绿水螓首,丁寿不时挺动腰身,让肉棒更加深入佳人咽喉,在不住的“啧啧”口水声和鼻腔发出的“唔唔”声刺激中,众女气息渐粗,舞姿已乱,至于唱的什么,早已不清楚了。
瞧着这帮女人的急色模样,丁寿好笑,拉起张绿水,在她耳边轻声道:“李伈隆待她们也算不薄,今日舍身相许,也是情势所迫,怎么一个个好像迫不及待?”
看着那些女人乱了分寸的样子,张绿水嗤笑道:“王上薄情寡恩,除了王妃有几个是真心相待,这些女子不少还是由其夫家强征而来,自没有多少感情,”随即伸手在丁寿肉棒上快速套弄了几下,娇喘道:“王上八道采红,公私良贱各家女子征集过万,平日那寻常货的几分雨露都不可得,何况大人这样的大宝贝。”
此女真是媚骨天生,几句话将丁寿欲望挑拨高涨,高声道:“且停了歌舞,摆好架式,本官今日广播甘霖,定让你们滋润个痛快。”




第一百一十八章、睚眦必报

大造殿内,鬓歪钗横,脂粉飘香。
众女有的听懂,有的不明,听得懂的传给不懂官话的,一个个或欣喜、或羞臊,选好地方,摆好姿势,等候丁寿大驾。
张绿水挽着丁寿,笑道:“各人齐备,待妾身服侍大人雨露均沾。”
淫笑着掐了下张绿水右乳,丁寿道:“好,待本官逐一检插。”
一张矮榻前,一女约二十七八,瓜子脸,双眉修长,躺在榻上,见丁寿二人走近,主动分开双腿,两手挽住腿弯,将那淫穴完全露在人眼前。
张绿水介绍道:“这是淑仪李贞伊。”
李贞伊躺在那里,羞红着脸道:“妾身谢过大人为犬子仁及敦寿讨回公道。”
丁寿恍然,李怿反正所杀李伈隆四子,两子为慎妃所生,另两子便是李淑仪之子,也是一可怜女子。
李贞伊见丁寿踌躇不前,开言道:“大人大恩大德,臣妾无以为报,唯有此身,请大人随意采撷。”
“既如此,某来了。”丁寿也不是矫情人,当即挺枪而入,一声闷哼,李贞伊疼得浑身一抖。
“李姐姐,你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还耐不住痛。”张绿水一旁调笑道。
“这事和生孩子一样么,自从怀了敦寿后,王上再没碰过我,刚才大人那一下,好像把孩子又给塞回来一样,魂儿都丢了。”李贞伊反驳道。
“既然受不住,那我换别人。”丁寿作势要起。
“别。”李贞伊一把拉住丁寿,道:“妾身承受得住,请大人尽兴。”随即不顾阴户裂痛,拼命挺动下身,迎合丁寿。
丁寿也不客气,狠抽猛顶,下下着肉,如此短兵相接,不一刻李贞伊便支持不住,待丁寿起身时,她已如失了魂一般瘫在榻上。
另有一女局促地坐在一边案几上,虽是不着片缕,却不像众女般解开头发,头上仍盘着昂贵沉重的加髢,听张绿水介绍乃是淑仪郭氏,丁寿也不废话,举起郭淑仪双腿,粗长肉棍直接没入肥美肉蛤之中,“喔”的一声惊叫,郭氏猛地躺倒,发髻磕到案头,头上加髢突然掉了下去,露出一个光头。
郭氏惊觉,茫然四顾,拼命遮着头顶,发出尖叫,张绿水一旁解释,李怿反正郭氏被逼出家为尼,待李伈隆复位才将她接回宫来,头发尚未及蓄,丁寿点点头,按下她遮着头顶的双手,郭氏泪眼婆娑,抽泣道:“妾身扰了大人兴致,还请大人降罪。”
丁寿笑道:“好呀,某便惩罚你普度众生,先来度一度某家这个小和尚。”
郭氏见丁寿手指那个紫红色犹自晃动不休的光头和尚,不由“噗嗤”一乐,见她破涕为笑,丁寿按住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虎腰挺动,屁股下压,再度深入。
“啊”郭氏再度一声尖叫,随后红唇便被丁寿大嘴堵住,一双手已攀上了两团雪峰。
在丁寿不断冲击下,郭氏很快便只有梦呓般呻吟的力气了。
一名女子扶着廊柱,弯腰挺臀,见丁寿走来,腰肢轻摆,雪臀连摇,晃人眼目;还有一女靠在炕桌上,两条玉腿一字型大开,一手拨开微曲的蓬草,按住相思豆轻轻揉捻,一边将另一手食指含在嘴里,媚眼连抛,勾人心魄。
丁寿选谁是好左右为难的时候,足下一个丰满女体从足下攀附而上,此女宛如灵蛇无骨,一对雪白巨乳紧贴丁寿大腿,丁香暗吐,轻挑他毛茸茸的阴囊。
从哪来这么几个妖精,丁寿纳闷,张绿水善解人意,当即解惑,这几女分别是月上梅、凤凰儿、阆苑仙,那边还有几个名唤柳梢鹦、西江月、倚春桃的,都是李伈隆拣选女妓,充入后宫。
这李伈隆还真是荤素不忌,为所欲为,丁寿也不废话,按倒身前的阆苑仙,举起她的双腿置于自己肩上,深吸一口气,便是一阵快速伏地挺身。
百十来下之后,阆苑仙便不支浪叫了:“喔……喔……大人……大人……哎呀……我的亲哥哥……美死我了……”
浪叫声中,她不住挺身迎合,最终一声尖叫下,泄了身子。
站起身来,由得张绿水帮着清理,丁寿自顾走到弯腰挺臀的月上梅身后,人如其名,两片阴唇夹着一道嫣红,在雪白丰臀下,真如月下红梅,红白分明,他一式“隔山取火”,从后而入,一边体会着丰满圆臀的弹性,一边抽插着她那已泥泞不堪的浪穴。
“滋滋……”声中,淫水不住由二人交合性器处滴下,当地上水迹连成一片时,月上梅也站立不住,泄身软倒。
当丁寿那根如同紫茄子的肉棒插入炕桌上的凤凰儿骚穴内时,她立即四肢紧紧抱住丁寿,如同猿猴般挂在他的身上,下身不住迎凑那根巨物,每次都尽根吞没,不留一丝在外,口中更发出幸福的呻吟。
“好……好……好大人……舒服……值了……这辈子值了……”对于以往过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日子的朝鲜名妓,被收入后宫虽说锦衣玉食,可也要耐住无边寂寞,更要提心吊胆哪天被那位间歇性歇斯底里的大王发狂杀掉,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如今难得一次无所顾忌的发泄,便如一头母狼般索求无度。
丁寿托着她一对圆臀一阵厮磨,随后往上一抛,在她惊呼中将她翻身接住,凤凰儿立即会意的反手搂住丁寿颈项,雪足扣住他的腿弯,丁寿身子微蹲,双手抚摸着她一对丰乳,便是一阵挺枪猛刺。
“啊……啊啊……穿透了……不行了……”凤凰儿配合的挺动圆臀,用力向后猛顶,果然是凤凰于飞。
在殿中回荡的“啪啪……”清脆肉响声中,凤凰儿跪伏于地,浑身颤抖,再没了声息。
连闯五关,饶丁寿龙精虎猛,也有了一丝疲惫,一双玉手从身后伸出,陆续按在他的肩、腰、大腿肌肉上,手法娴熟,指尖有力,伺候的丁寿十分舒服。
回过身来,那双玉手的主人拜倒在地,“医女姜今服侍大人。”
见此女清雅秀丽,满身的书卷气,半圆形的一对椒乳随着行礼微微颤动,丁寿奇怪怎的内医院也有人在此服侍,王妃想的也太周到了吧。
张绿水轻声道:“宫中罢女妓已久,王上即位初无女妓可寻,遂下令以医女充任,姜今便是受过王上宠幸的。”
玩女大夫?制服的诱惑?李伈隆啊李伈隆,城TM会玩!
眼神示意,姜今顺从的躺倒在地,双腿门户大开,迎接丁寿的进入。
“啊!”的一声呼喊,丁寿以剧烈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身体。
姜今长出一口气,“好舒服……”两条腿自然的盘上他的腰部,立即开始挺动腰部配合他的抽插,她不比其他人有名分在身,医女不过是宫中奴婢,自然懂得怎么逢迎主人。
丁寿卖力在姜今身上挺动,一边紧紧握着她那对丰满硕大的乳房,一边与身旁满脸潮红的张绿水舌吻。
张绿水陪着他走了半圈,下身淫穴内早已酸痒难忍,看着那又粗又大的肉棍在姜今内进进出出,带的里面嫩肉外翻,心中像着了火一样,情不自禁的伸手探入裙下,自己抠挖起来。
幸好不一刻姜今便呼吸急促,樱唇微启,发出诱人心魄的呻吟,她也快要泄身了。
丁寿又是一阵疯狂冲击,姜今眉头紧皱,全身绷紧,螓首一阵摇晃,随即一阵激烈颤抖,顿时登到了峰顶。
见姜今落败,张绿水快速地脱去衣裙,媚声道:“大人,还有妾身呢。”
二人熟门熟路,丁寿也不废话,扑倒直刺。
“哎呦”,突如其来的胀痛,还是让她一阵惊呼,“好大……”
一边抽送,丁寿调笑道:“这么多次了,怎么还不适应?”
粉拳捶了他一把,张绿水假怒道:“本想着在她们身后接阵,能得大人留种,谁想到被那些浪穴一泡,那东西更加壮实了。”
嘿嘿一笑,丁寿道:“怕不怕?”
“嘻嘻,越大越好,一会儿再多泡几个浪货,把妾身小穴撑爆了才好。”张绿水媚眼如丝,抓着丁寿前臂轻咬了一口。
被这骚货刺激的兽性勃发,丁寿猛地一个大力,“啪”的一声,差点连卵蛋都塞进她的肉穴里,本就穴芯子浅的张绿水一声哀嚎,俏脸煞白,一口气还没倒换过来,便被如雷霆闪电般的快速猛烈攻击直送上云霄。
丁寿只顾忘形的冲刺,仿佛要将身体都揉入这个朝鲜妖妇体内……
直到张绿水体似筛糠抖动不停,丁寿一声大喝,一股热流直冲入她的体内,她又是一阵抽搐,脑中一片昏沉,只记得耳边似乎响起一句话:这是你为爷办事赏你的。
丁寿站起身来,拿过一片不知是谁的衣裙将下体擦了擦,举目四望,慎妃不知何时已然离去,那些没被她临幸的女子全都眼神迷离,看着他泄身都面带失望之色,有的开始自渎,关系近的已开始互相磨镜,只有一个仍身着粉色赤古里裙的捧琴女子例外。
“崔淑媛,众人皆醉何故独醒,不如和光同尘,袒裎相见的好。”
崔宝非的纤丽玉容仍是面无表情,伸手在琴弦处一拨,抬眼瞧着赤身露体的丁寿,轻声道:“即便妾身肯舍身侍奉,不知大人可还有余力?”
“你说它?”丁寿笑着一指下面那条垂头丧气的死蛇,继续道:“现在如何?”
在崔宝非惊诧的目光中,那条已然萎缩的独眼蛇摇头晃脑,逐渐膨胀,再度昂首挺身,斜指苍穹。
再不多言,放下伽倻琴,崔宝非站起身来,抓住交领向下一扯,一具凹凸有致的赤裸玉体展现在丁寿眼前。
胸乳高耸坚挺,腰肢柔软纤细,玉臀浑圆凸翘,配上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她的确有自傲的本钱。
丁寿缓缓走近,崔宝非自动躺在地板上,分开双腿,仿佛即将进入她的不过是一块烂肉。
难得丁寿没有急色,手指轻轻从她肩颈、胸乳、大腿内侧划过,寻找她的敏感带,低头含住玉峰顶的那粒红豆,轻轻啮咬。
当他手指从崔宝非耳垂滑过时,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微微一笑,稍稍直起身子,将紫红肉龟在嫣红肉缝处轻轻摩擦,缓缓挤进一个头去,她的身子随之绷紧,丁寿俯下身子,呼着热气的嘴唇向她耳垂咬去。
崔宝非扭头闪避,丁寿腾出手来按住螓首,她的一边白皙小巧的耳垂已落入他的嘴里,崔宝非感到说不出的心痒,浑身都如同猫挠一般,身子不住扭动,不知不觉间,那根巨大肉棒已被她整个吞入体内。
呼吸渐渐急促,胸口起伏不停,丁寿却不慌不忙,那根肉棒在肉壁挤压下说不出的舒服,他只是在洞口缓缓抽送,十次里才有一次狠狠插入,在花心处研磨一下又快速抽出。
九浅一深,最能挑起女子情欲,崔宝非蛇一般的手臂环绕在丁寿颈上,玉腿不知何时已然夹住他的腰身,口中呢喃。
“我……我要……给我……”
“要什么?”丁寿明知故问。
崔宝非羞红着脸,“要……要你……”
“要我如何啊?”肉棒再次深入,在花心蜻蜓点水一下,又快速抽出。
“要你干我……大力插进来……”体内那种空虚感要将崔宝非逼疯,下身如弓般挺起,奈何腰身被丁寿狠狠按住,不能深入。
丁寿得意的笑了,“恭敬不如从命。”松开她的腰身,便是一阵疯狂的撞击。
原本冷冰冰的面孔因极度的快感流露出一种痛苦又愉悦的神情,脸色一片潮红,秀发在撞击下四散飞扬,雪白脖颈后仰伸直,一对丰满雪白的乳房随着下身遭受的重击不停摇晃跳动,朱唇中发出的娇声呻吟越来越高亢……
“啊——”猛地一颤,崔宝非将丁寿紧紧搂住,檀口正咬在左肩伤口上,剧烈疼痛感让丁寿这一次冲刺更加勇猛。
大声的呼喊中,崔宝非下身如同潮涌,眼中甚至被高潮的快感刺激的留下了热泪。
丁寿缓缓将她放在地上,看着四周的淫靡景色,今夜注定很长……

修文堂内,慎妃握着李伈隆一只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缓缓摩挲,泫然欲泣道:“你不要怪她们,如今这个局面下,女人也实在守不住什么……”
又将一只玉手放到李伈隆额头,温声道:“好在,你身边还有我……”
“大造殿盛宴,娘娘身为地主,怎能不告而别。”
身后声音响起,慎妃猛地回头,见丁寿红色斗篷裹身,立在身后不远处,面带邪笑。
“你……你……怎么在这?”随即慎妃反应过来,焦急道:“可曾有人看见?这成何体统。”
“托王妃的福,今日宫中侍卫都远离两殿,不过即便他们在,也拦不住我。”丁寿一脸坏笑。
“大人不在大造殿享乐,来修文堂何事?”慎妃平复心情,缓缓言道。
“王妃见谅,殿中众人不能让本官尽兴,只得来寻王妃诉苦。”丁寿愁眉苦脸,不会武功的女人身子到底还是太弱。
“什么?那可是几十人呐?!”慎妃自是不信,这小子难道是铁打的。
“王妃不信,现有人证在此。”斗篷抖开,羞得慎妃扭过头去。
斗篷之下,丁寿不着寸缕,身上还挂着一个同样赤裸的女子,女子雪臀下可见半截粗大肉棒和黑色阴囊,慎妃闭目不看,“大人请自重。”
“姑姑……救我……”
呼救之声耳熟,慎妃扭头细看,挂在丁寿身上那女子竟是自己的侄女,李怿以前正妻,小慎氏。
“言汝,怎么是你?”慎妃惊叫道:“你快放开她……哎呀……要出人命了……”
却见丁寿托着慎氏圆臀,犹自挺动,慎氏四肢无力垂下,面色苍白,冷汗直流,胯间阴门处淫水流淌不断,渐有脱阴之象。
慎妃急忙冲了过去,要将慎氏从丁寿身上取下,触手果然感到她身子冰凉,不由更是焦急。
“大人,求你放了她,亡兄仅存这点骨血,求您可怜一二。”慎妃一边推搡着丁寿,一边哭喊道。
“本官心火被王妃挑起,如何戛然而止?”丁寿自顾挺动下身,喘息道。
“我这就传唤宫女,汉城三宫女眷任由大人拣选。”慎妃急不择言道。
松手抽身,慎氏无力的从丁寿身上滑落,还没等慎妃松口气,她已被丁寿搂进怀里,“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王妃送佛送到西,以身相代吧。”
“不——”慎妃大力挣扎。
裂帛声中,衣裙撕裂,慎妃被按倒在地,死命挣扎。
“王妃是个聪明人,晓得家族存亡、国祚延续的利害关系,本官对王妃仁厚也早有耳闻,愿担天大干系帮忙周旋一二,王妃何不以诚相待呢。”丁寿贴着慎妃耳朵轻声道。
如今慎妃身上衣服已成破缕,闻言不由怔住,丁寿趁机伸手解她的白布犊鼻裈,她突然醒悟按住他的手,道:“不行……不能在这里……换个地方……”
一手托起她的腰肢,一手不断从她臀沟胯间绕过,一条白布越解越长,露出一片黑黝黝森林和深色肉蚌,丁寿调笑道:“在哪不是一样,王妃何必矫情。”
紧张地看了床上李伈隆一眼,慎妃如同在丈夫眼前偷情的小妇人一般心虚,“不能让他看见。”
“好,”丁寿信手一挥,刚刚从慎妃胯间解下的白叠布飞落到李伈隆脸上,恰恰遮住了他的面孔,“这样好了吧。”
慎妃还要挣扎,丁寿按住扭动不停的腰肢,那如鸭蛋般的紫红色菇头从她的丰满的股沟间穿过,直抵玉门。
“不要!”慎妃双手拄地,强烈的挣扎想要起身。
丁寿腰间用力,肉棒破关而入,直捣花心。
“啊——”慎妃一声嘤咛,那种突如其来的酸麻胀痛感直冲顶门,愉悦感遍布全身。
感受着肉棒被朝鲜王妃腔道内肉壁不住挤压的快感,丁寿打量着身下这位朝鲜国母,乳型圆润丰满,乳晕巨大,虽生养多人,乳头却是难得的粉红色,腰肢柔软,雪白平滑的小腹下面,茂盛浓密的阴毛柔柔的打着卷儿,杂乱的铺在两腿的交集处,分外诱人。
双手环过慎妃双肩,将她上身抬起,看着那粗大阳物在自己肉穴中不断进出,脸颊染满红霞,还没等她感受到羞愧,火热的气息已经贴近她灼热的面颊,一条肉舌挑开她的牙关,她忘情地回吻着,吐出香舌与之纠缠,感受到小腹间一团暖流在上下刺激中已然抑制不住的向外流出。
“嗯——”鼻腔间发出诱人呻吟,“抱紧我……我要……”双腿一勾,紧缠住他的腰身,螓首后仰,将胸前巨乳更方便地送到丁寿嘴里,雪臀一阵狂扭乱摇,疯狂的劲势将丁寿身子都给拱了起来。
轻轻地将她放在炕桌上,分开她的双腿,将之握在手中,丁寿对准玉门,狠狠一推,尽根而入,再度让慎妃体会到那被塞满满的饱满充实感。
慎妃无比的舒畅,成亲十余年来从未体会过这男女之事如此之妙,当即迎合丁寿的一波波的冲击,檀口啊啊发出模糊的噫语,身子不由得扭了起来,尤其是那浑圆无暇的嫩白玉臀,更是难耐奇痒,不停地扭动。
丁寿屁股快速抖动,不断撞击慎妃圆臀,发出啪啪的肉击之声,其间还挟有噗滋噗滋的水声,把她干的淫言浪语不断。
一连抽插了三、四百下兀自不足,丁寿索性将她翻了过来,背对着自己,那算不上盈盈一握的腰肢在巨大肥臀的衬托下,给人美好的视觉比例,当即分开两腿骑了上去。双手各自捉着一个硕大坚挺的白玉嫩乳,摸起来光华细致,柔润饱满,更是令他性欲高涨。
肉棒用劲,腰身挺动,一次次深深地挺入慎妃的体内,把她弄的骚痒难当,随着高潮的来临,溢出的淫液顺着她雪白的大腿流下,炕桌上一片水渍。
小腹与圆臀不断相击,啪啪之声不绝,淫叫不断,一连激战了小半个时辰,慎妃在不断的高潮冲击下,才完全瘫痪。
将她与小慎妃两人摆一起,姑侄二人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舒畅,倦意来袭,沉沉睡去。

拉过一条薄衾将二女汗津津的身子盖住,又在二人的黑甜穴上按了一下,丁寿才缓缓走近躺在榻上的李伈隆身旁。
将他脸上的长条白布拾起,贴近他的耳边,丁寿轻声笑道:“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但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眼睁不开,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呵呵,我魔门搜魂指在闭穴绝脉上可称武林一绝……”
“说起来我真该感谢朴元宗,要不是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这口被你算计的恶气,你放心,你这些后宫佳丽我会好好疼惜的,”笑容一敛,丁寿恶狠狠道:“二爷说肏你全家就肏你全家,绝无二话,等你女儿们再大上几岁,呵呵……”




第一百一十九章、甲申遗恨

宣政殿昭德堂内,议政府重臣俱在,慎妃高居上首,丁寿与王廷相也赫然在座。
“王上不幸,遭逆贼朴元宗行刺,幸好性命无忧,不日即可上朝理事,在此之前国事还要仰仗诸位爱卿辛苦。”慎妃轻声说道。
众臣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这些人在宫里谁还没点眼线,不日即可上朝,恐怕未必吧,政争套路都差不多,他们也都想到未来李怿可能王者归来,这时候谁越张罗,回头被收拾的就越狠。
丁寿轻咳一声,“殿下虽幸得伤势不重,仍亟需用心调理,即便伤愈恐也不能长久视事,本使以为国事朝夕不可荒废,便由王妃垂帘,议政府诸君协力相助处置,如何?”
众人大为意动,这段时间他们可是提心吊胆,李伈隆说是不再追究,可这位爷要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这段时间他们私下把后事都准备好了,心思灵巧的早把家人子女暗中遣散,瞧如今这意思,这是多此一举了,慎妃性子温和,从不是揽权之人,这意味着相权实力将大涨,连早生退意的领议政柳洵老大人都想着,自己是不是咬着牙再干上几年,好好过把权相的瘾。
轻叹一口气,丁寿又道:“晋城大君母子罪犯欺君,此番进京凶多吉少,怕是不能生回故土了,还请贵国多备些风物特产,以慰大君思乡之苦。”
明白,太明白了,众大臣纷纷表示,对李怿母子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二人今后遭遇深感同情,但国法纲常不可轻废,天朝万万不可妇人之仁,纵虎归山,朝鲜虽小,土产风物却是不缺,请大人代为保管,有暇再转交他们母子,至于什么时候有暇,大人您公务繁忙,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算。
现在众大臣只有一个念想:李伈隆那王八蛋最好这辈子也别醒过来。
众人尽欢而散,丁寿却苦恼怎么应付如好奇宝宝般的王廷相了。
“贤弟,你昨夜又一夜未归,所为何事?”
“贤弟,女主垂帘乃牝鸡司晨,于礼法不合,岂能轻置?”
“贤弟,此间事何不如实上奏,待皇上旨意再行处置?”
丁寿不厌其烦,捂住右肩,道:“子衡兄,小弟伤患发作,疼痛难忍,这些事容后再议。”
“贤弟……”
怎么还不依不饶的,丁寿恼了,“还有何事?”
“你伤的是左肩。”
丁寿:“…………”

黑水神宫,一如往日清冷。
纳兰清妍手中端的玉碗难得冒出热气,轻移莲步,将玉碗放在床头,“喝吧。”语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暖意。
床榻上伸出一只苍白手掌,将玉碗拿在手里,一声叹息响起,“没想到此番竟是赖你相助。”
衣袖轻挥,纳兰清妍选了个石凳坐下,面无表情道:“你重伤来此,即便鸟兽我也不会不理。”
闻得她将人比作禽兽,床头斜卧之人发出苦笑,“揽月阁基业尽毁,三千里故国竟无容身之处。”
床上人竟是受伤而遁的李明淑,原本英气勃勃的她如今露出几分颓势,“大明果然人才济济,小小使团都藏龙卧虎,先祖侍明至诚,果有先见之明。”
纳兰清妍沉默不语,不由追思靺鞨先人朝拜大唐,是否也心有戚戚,摇摇头,心思过多,对冰心诀修炼不宜,站起转身,道:“神宫内不留外人,你伤愈后自行离去吧。”
看着远去的纳兰清妍,李明淑摇头苦笑,她二人斗了几十年,彼此脾性也都了解,端起药汤,才就到唇边,发现海兰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小海兰,你有什么事?”李明淑笑问道。
海兰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人,那日这人受伤来此,原以为师父会趁机收拾她一番,没想到却将她带入神宫疗伤,自己的朋友都没这待遇,小姑娘很是不忿:“你是师父的朋友?”
李明淑轻轻摇了摇头。
“就说你也不是,我连你名字都才知道。”小姑娘噘着嘴坐到了床榻上,歪着脑袋看着她:“不懂师父为何会救你。”
李明淑笑了笑:“你师父没朋友,对手也只我一个,若少了我岂非很无趣。”
海兰用她的小脑袋瓜用力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想明白,朋友就是朋友,对手就是对手,消灭对手多交朋友,天经地义,哪还有帮敌人的道理,那些用嘴啄小花的饿鹰猛禽,哪个不被小姑娘打下来烤着吃,只能归结于大人想法太复杂,不去多想,还是问自己感兴趣的事:“跟我说说和你交手的明人,你觉得他怎么样?”
喝了一口药汤,苦得皱了皱眉,李明淑看着小丫头,笑问:“你问长胡子的还是没长胡子的?”
嘻嘻一笑,海兰小脸蛋红如朝霞……

仁川府码头,一艘双桅帆船在朝鲜群臣的恭维赞美声中缓缓离岸,驶向对面的大明登州府。
“贤弟,此番是否有些张扬?”王廷相看着船舱内摆不下已然堆到甲板上的货物,皱眉问道。
还在回味头天晚上和朝鲜众女颠鸾倒凤的丁寿被唤回神,笑道:“朝鲜诸公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若是不收,怕他们连船都不会让我们上。”
王廷相细思当时情景,也不由失笑,“还是过了,以往使臣最多者不过几百柜馈礼,如今这船上数倍不止,你就不怕朝中大人称你硕鼠么。”
“子衡兄,您这话可得凭良心说,”丁寿不干了,“这些又不都是我的,小弟为你讨了几千刀高丽纸,可在船舱里放着呢。”
高丽纸色白如缎,坚韧如帛,受墨微渗有韵,宜书宜画,为大明文人所喜,只是价格昂贵,发散不广,王廷相闻言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文人雅事,岂可混为一谈……”
难得见王廷相窘迫模样,丁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风和日丽,使船乘风破浪,王廷相拍了拍船栏,“贤弟,历来使团往返皆走鸦鹘关,此番你为何改走水路?登州水师有备倭之责,万一发生什么误会……”
“兄长放心,小弟前些时日已然遣李春美由陆路星夜兼程赶回,算算时日,应该有令传达登州。”丁寿伸了个懒腰答道。
“怎么,你早就决定走水路回程了?”
“当然,这陆上兵凶战危的,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王廷相错愕道:“女真兵不是已经撤兵了?”
朝鲜军中一番震荡,建州女真没有乘势进军,反而快速退回鸭绿江,东海女真怕被包了饺子,抢掠一番后也退了回去,如今朝鲜边军已收复失地,回复到丁寿入朝前的情形。
丁寿扭头看着王廷相,道:“子衡兄以为建州女真何以退兵?”
“难不是你与他们的约定么?”
丁寿摇摇头,“女真蛮子贪婪成性,何有道义之说,朝鲜边军不堪一击怕是也出乎他们意料,我只让他们陈兵江岸,可那阵子他们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岂会在汉城援军自乱阵脚时退回。”
听丁寿这么说,王廷相也觉得其中有鬼,“那他们……”
“出关之前我曾拜托刘晖一件事,待建州大军深入朝鲜,便将三卫得了百道敕书的事透露给海西女真,”丁寿仰天打个哈哈,“如今三卫老巢怕是家家戴孝,难以维命了。”
“可你只给了三卫三十道敕书?”
“海西女真如何知道?”丁寿反问道。
王廷相蹙眉道:“这么说剩下的七十道敕书,你不打算给建州三卫了?”
“泱泱大国当以诚信为本,”丁寿冷笑道,“不但要大张旗鼓的给,还要让辽东镇守朱秀放出风去,明年开始边市收购辽东风物量价齐升……”
王廷相感到背后有冷汗流下,如此一来,今年辽东边墙外将是一片修罗地狱,各部互相攻杀,不知多少部落将因此灭族,骤然持有大量敕书的建州三卫必是众矢之的……
丁寿见王廷相欲言又止,开口道:“子衡兄,有话不妨明说。”
王廷相犹豫番道:“女真虽化外蛮夷,可也是赤子生灵,也有老弱妇孺,你我在喜塔腊部驻留多日,多蒙右卫善加款待,贤弟用此计,实在是过于……”
“毒辣,”丁寿接口道,“子衡兄说的可是这个,此计本就是绝户计,我怕它不够毒!”
看着丁寿咬牙切齿,王廷相心中纳闷,按理说丁寿家在宣府,应该跟蒙古人仇更大点,怎么看着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真人一副血海深仇的样子,不由开口问道:“此计有损阴德,贤弟你到底所图为何?”
闻言丁寿伫立良久不语,半晌后才手击船栏,说出了一句丝毫不着头脑的话,“我只愿百十年后,再无甲申之恨!!!”




第三卷:朝堂风雨

第一百二十章、蓬莱客栈

“天人合一,人天同易。”丁寿将由王廷相处新学的混元一气运转十二周天后,不由暗暗沉思。
天魔真气未必弱于混元一气,可他使用天魔手却处处受制于李明淑,奕剑术号称料敌机先,破尽天下招数,而王廷相不懂任何武功招式,仅凭雄厚内力与暗合天地至理的平直挥拳就能击败奕剑术,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
念及此处,丁寿又自失的摇了摇头,闲汉斗殴也都无招无式,武者轻松可取其性命,所谓“无招”也需有雄浑内力为基,一力可降十会,所谓的四两拨千斤,虽已巧劲取胜,若是来者万钧之力,可还拨的开?自己如今习武不过四年,虽有朱允炆帮着打通经脉的外挂,可内力修为还是不足,天魔真气进入四层境界便停滞不前,不知何日才能练到“以拙胜巧,大巧不工”的境界……
幽幽一叹,怅然若失,忽听船舱门响,长今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后面跟着脸带笑意的王廷相。
“师父,王伯伯教了我一首诗。”长今急于向师父表现,才站定就急不可耐的开口诵道:“
曾在蓬壶伴众仙,文章枝叶五云边。
几时奉宴瑶台下,何日移荣玉砌前。
染日裁霞深雨露,凌寒送暖占风烟。
应笑强如河畔柳,逢波逐浪送张骞。“
听着长今奶声奶气的背诵唐诗,丁寿点头称赞,“长今真是聪慧,一字不差。”将小长今夸得笑逐颜开。
丁寿随后抬首向王廷相问道:“子衡兄无端教授这首诗,可是登州快到了?”
王廷相微笑颔首,“贤弟也收拾一下,登州府内还少不得一番应酬。”
“这些事就劳烦子衡兄,小弟不蹚这浑水了。”丁寿摇了摇头。
“这个……”王廷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言劝道:“登州文武官员早已准备妥当,贤弟此举过于失礼。”
“小弟跋扈之名这次出使已然坐实,也不差这一次。”丁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样子,爱怜地揉了揉长今小脑袋瓜,“我答应了长今去泰山一游,趁这机会轻车简从,还赶得上和你同时回京。”
王廷相还想开口,看长今眼神亮晶晶的满脸渴望神色,终是忍住没有再劝。

清风习习,带着海边特有的咸湿味道,萦绕在一处坐落在海湾内的二层客栈周围,客栈的店幡随着风轻轻摆动,露出四个黑墨大字“蓬莱客栈”。
名字叫蓬莱,却和那海外仙山没半分关系,黄土做墙,以木为梁,一楼摆着几个散座,二楼设有客房,丁寿带着长今离了官道,没成想拐到这么个上火的地方。
“一壶竹叶青,两个凉菜拼盘,一只蒸鸡,二斤牛肉,麻利的快点上。”小地方不能有太多讲究,二爷还是能体贴人的。
跑堂的个子不高,二十郎当岁,相貌平平无奇,一脸傻兮兮的憨厚模样,听完丁寿点的菜,憨笑道:“木有。”
丁寿眼睛一翻,还没等他发火,跑堂的已经自顾解释道:“大爷多包涵,店小地方偏,没准备那么些料,最近上的肉刚卖完。”
看着身边有长今在,丁寿克制了下自己,为人师表么,和颜悦色道:“你在海边开店海货总有吧?”
“有,有。”跑堂的兴奋的连连点头。
“炒个墨鱼,来个红烧海参,再炖个海鲫鱼汤。”丁寿自觉在朝鲜泄完那些邪火后,脾气好了不少。
哪知跑堂的还是不动,丁寿歪着脑袋学着他的语气,“还是木有?”
“有,”跑堂的先点了点头,随后为难地苦笑:“厨子不会做。”
强忍着没掀了桌子打人,丁寿黑着脸瞅着跑堂的,“你们是开饭店的么?”
“是开饭店的啊,”跑堂的一脸委屈,“为这事小的没少挨客人揍,老板娘不换厨子,我有什么办法。”
“小达子,哪儿那么多废话,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滚蛋。”语气泼辣,声音却清脆好听。
丁寿循声望去,见二楼红裙一闪,随即一个艳丽妇人快步走下楼来,离得近了见此女约三十来岁,身材丰满,眉梢眼角尽是媚态,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嫩,走到桌前红裙一翻,径直坐到了桌上,绣鞋往条凳上一搭,翘起了二郎腿,随后身子一仰,两臂往桌子上一撑,扬着下巴,脆生问道:“怎么,对小店不满意?”
这副模样吓得小长今往丁寿的方向靠了靠,暗道这女人好凶,丁寿却饶有兴趣的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老板娘的诱人曲线,在那对“胸器”上睃了一眼,笑道:“岂敢,客随主便,您这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冷哼一声,翻身下桌,老板娘蛇腰轻扭,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翻了几下,随后重重一扔,“小达子!”
“哎!”跑堂的吓得一哆嗦,点头哈腰道:“老板娘您吩咐。”
“老许死哪儿去了,这上个月的帐还没盘完!”老板娘柳眉倒竖大声喝道。
“老……老许……他……他……”跑堂的开始结巴起来。
老板娘言语转和,笑着轻声道:“好了好了,我这次没发火,就是声音大了点,你别害怕,慢慢说。”
跑堂的深吸一口气,道:“老许说来了贵客要去接,估计今晚前就能到,说您肯定不会发火,跟您一说您就知道。”这些话一气贯出,连个停顿都没有,说完了连喘几口气,才没把自己憋死。
“噢——”老板娘恍然,突然厉声道:“那你还等什么,告诉老姜好好收拾收拾,要有贵客来。”随即咯咯笑了声,伸出玉指将鬓间散发别回耳后,款步轻移,往楼上走去。
见老板娘没了影子,跑堂的才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丁寿道:“客官您多担待,老板娘就是脾气爆了点,心地还是好的。”
“无妨,”丁寿笑了笑,“你叫小达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客官好耳力,”跑堂的带着几分羞涩道:“小的是鞑靼人,八年前在宁夏被边军发卖,老板娘用十张羊皮把我买回来,当时头受了伤,记不得自己名字来历,原本他们叫我小鞑子,时候长了我就唤作小达子了。”
丁寿对于这小子是不是蒙古人倒是不在意,明朝的民族政策还算不错,既不会摆明了歧视,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会“两少一宽”的养一群活爹,朱元璋讨元檄文曾言“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仪,愿为臣民者,于中原之人抚养无异”,得了天下后又下诏令:“蒙古色目人等,皆吾赤子,果有材能,一体擢用”,所以大明朝从明初的世袭卫所到明末力战而死的各方将领皆不乏达官,二爷操心的是另一件事,“不知贵店东芳名?”
小达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后,笑了笑:“老板娘名字从没人提,反正认识她的人都唤她万人迷……”




第一百二十一章、牛鬼蛇神(上)

丁寿还待再要探询一二,忽听声“小二”,又一个客人走了进来,那人头戴东坡巾,一身宝蓝缎的行衣,腰系大带,悬着一块红山勾云佩,足踩一双灰色云头鞋,长得白白胖胖,好似庙中供奉的弥勒佛。
小达子上前招呼,那人选了丁寿身边的一张桌子坐下,看着丁寿笑着点了点头,丁寿也含笑回礼。
“大爷,您吃点什么?”小达子将白布手巾往肩上一搭,招呼道。
“这位爷点了什么?”胖子指了指丁寿那桌。
“这个……”小达子有点为难的看了看丁寿,总不能说那位爷点什么都没有吧。
丁寿适时解了围,“拣你们拿手的随便上几个就行。”
“好嘞!”小达子高兴地一声吆喝,还没待他再问,那胖子就说道:“跟这位爷一样……”

尼玛,这就是拿手菜,丁寿看着眼前的一盘散着腥味的咸鱼,一碟切得薄厚不一的熏肉欲哭无泪,长今那边还乖巧地给他夹了几筷子,道:“师父,您请用”。
一阵沙哑的笑声,邻桌那胖子很是自来熟地端着酒杯坐到了他身边,“敝姓罗,来此收购海货,兄台不像此间人,可是初来此地?”
丁寿微微点了点头,懒得搭理他,那胖子丝毫不觉自己讨人厌,兀自继续道:“敢问贵姓大名?”
呦呵,这胖子跟爷卯上了,丁寿心里一阵腻歪,“贱名丁寿,有辱尊听。”
“冒昧问一句,不知丁兄是何营生,到此有何宏图?”罗胖子的眼睛本就不大,如今一笑只剩下一道缝隙。
一句“干你屁事”差点脱口而出,丁寿心中默念为人师表,为人师表,不要给孩子留下坏榜样,我忍,“哈哈,在下忝为人府中西席,近日有暇携弟子来此踏青,以抒胸臆。”
“哎呀,竟是位教书育人的饱学之士,在下失礼,敬您一杯。”罗胖子端起酒杯,手却轻轻一颤,杯落酒洒,赶忙起身连声告罪。
丁寿欠身回礼,却见罗胖子袍内右手并指如刀疾向他颈下“扶突穴”点来,间不容发之际,丁寿肩头向下一错,举掌护住脖颈,只待他手指点到,便化掌为爪,扭断他的手指。
罗胖子的手指却在丁寿手掌前半寸戛然而止,撤掌回身,嘻嘻笑道:“西席先生?怎么看着是个练家子。”
丁寿举起的手掌顺势掸了掸衣衫,若无其事道:“谁说为人授业只能传道德文章,倒是罗兄的手段不像是一般的采买商人。”
还是未语先笑,罗胖子抖着一脸肥肉道:“世道不太平,要是没点手段傍身,在下怕是早就成了路边白骨了。”
轻哦了一声,丁寿神色淡淡道:“当今圣天子在位,河清海晏,不知罗兄所言,意欲何指?”
“这个……”罗胖子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丁寿举起酒杯,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兄台不必挂怀。”
“那是那是,当然不会。”罗胖子举杯相碰。
一时间,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举杯对饮,一派融洽。
酒杯刚刚放下,罗胖子还想再说几句,忽听店外一阵喧哗。
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推门而入,大喊道:“小达子,快过来帮着卸货,老板娘,有贵客到了——”
听着吆喝小达子从后厨转出,见瘦老头不由埋怨道:“老许你怎么才回来,老板娘刚刚还问你呢。”
老许不以为意,指使着小达子去卸店外大车上的货物,引着身后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汉子上了二楼。
丁寿见那大汉双手指节粗大,显然有一手硬功在身,登楼之际掀起笠檐向这边桌子望了一眼,两道浓眉,竟有一目眇去。
看到这般相貌丁寿心中一动,向长今交待几句,与罗胖子告罪起身离席,转向后厨。
客栈算不上大,后厨却是不小,三口大锅摆在灶上,一摞粗瓷碗凌乱的摆放在一条巨大的粗木案板上,丁寿四处寻觅有无别路可通二楼,忽然心中生警,猛一转身,霍然一惊。
只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几乎紧贴在自己脸上,吓得他连退两步,才看清是一个胡子头发都连到一起的白发老头,一张脸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老头身上围着围裙,丁寿才放下心来,试探问道:“你是厨子?”
老头不搭腔,弄得丁寿心头火起,继续提高声音道:“我在问你话呢,别装聋作哑不吭声。”
老头还是傻站着,丁寿勃然变色,待要发怒,恰巧小达子搬着一筐菜进来,拍了老头一下,一阵比划,那老头点点头,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客官您别介意,老姜是个哑巴,老板娘发善心给他碗饭吃,有得罪的地方您多担待,您这是……”小达子陪笑着解释完,又疑惑地问道。
“哦,我想去解个手,你这后院茅厕在哪?”丁寿直接在后厨打听起厕所来。
小达子伸手一指角门,脸上堆着笑道:“从这出去,马厩旁就是,小的还要卸货,不能带您去了。”
“无妨,你自去忙。”丁寿推脱道,从角门走出,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消无声息的翻上了屋顶。
一边矮着身子避人耳目,一边侧耳聆听,终于在客栈拐角处听到谈话声,丁寿双腿挂住房檐,一个倒挂金钩贴近窗户,只听得房内似乎有争吵之声。
“二位都消消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为点银子伤了和气。”声音嘶哑,听着是那个账房老许。
“一点银子?说得轻巧,帮别人出海一百两一个人,到我这就要一千两,看我冯梦雄是冤大头不成。”语气中尽是愤愤之意。
丁寿微微一笑,果然是他,“分水犀牛”冯梦雄,长江水道上有名的悍匪,心肠狠毒,血案累累,在锦衣卫都是挂了号的人物。
接着便听到老板娘那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冯大爷这番话小女子可当不起,那帮小毛贼如何能跟您这样的贵人相提并论,光您老的悬赏花红都值八百两,要的少了怎么对得起您冯爷的身份。”
一声冷哼,听冯梦雄恨声道:“某要是不给,你还打算给官府通风报信么?”
“唷——,这样坏道上规矩的事小女子可做不来,”万人迷的声音顿了顿,娇声笑道:“不过有消息传来,六扇门总捕方未然已到了山东境内,不知冯爷有没有兴致了却昔年毁目之仇呢……”
只听“啪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碎了,随后听到冯梦雄呼呼的喘气声和老许一阵“息怒”的劝解。
“好,一千两银子,老子出了,马上安排我出海。”
一阵娇笑,“冯爷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待得这两日船到了,立刻为您安排。”
“还要等,你这……”
老许的声音又再响起,“冯爷,这海上行船不比陆上,要看天色行事,您就在这盘桓两日。”
“谁他娘的想在你这鬼地方耽搁……”冯梦雄大怒,还要再说,忽听前面一阵嘈杂。
丁寿宛如一片落叶飘落后院,从后厨转到前堂,见大门前小达子拦住了五六个布衣芒鞋的僧人,几个僧人面色激动,似乎在争吵。
回到座位,丁寿问在那看热闹的罗胖子,“罗兄,他们何故争吵?”
罗胖子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嘻嘻笑道:“开店的有谁愿接待白吃白住的和尚,何况他们还带着病患。”
“几位师父,小店实在不方便接待,您几位在往前走走,登州府内有寺庙可供挂单。”小达子愁眉苦脸的劝解道。
几名和尚自是不依,万人迷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往门上一倚,抬腿踩住另一边门框,“老娘这不是佛堂,想蹭吃蹭喝到庙里去,快滚。”
一个年轻和尚似乎是这些人的首脑,举步上前,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了,小僧几人路经贵地,同伴感染风寒,不宜前行,还请女施主大发慈悲,行个方便。”
万人迷向几人身后看去,果然一名和尚昏沉沉的被两人搀扶着,老板娘不为所动,“既然病了就赶快寻医问药,老娘店里又没大夫坐堂,赖在这里作甚?”
小和尚看来修养不错,也不发火,轻轻道:“小僧这里有药石自备,只请安排一间陋室,由我等休息几日即可,至于其他,断不会令店东为难。”说着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递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牛鬼蛇神(下)

万人迷满是不屑的接过布袋掂了掂,面露惊诧,打开小布袋看竟是一袋碎银,这时候大明朝还不是隆庆开海美洲白银大量涌入的的时候,民间日常往来还是铜钱居多,没想到这几个穿戴普通的和尚竟然如此阔绰……
老板娘顿时笑颜如花,“大师说的哪里话,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老许,快给几位大师安排上房。”
小达子凑上前道:“老板娘,您不是说……”
“说你娘个腿,”万人迷抬腿就在小达子屁股上踹了一脚,“财神爷也往外推,老娘造了什么孽,捡回你这么个不长心的东西。”
委屈的摸摸屁股,小达子又利索的上前帮着几个和尚搬行李,当他伸手去接一个和尚怀中的包袱时,那和尚脸色一变,低喝一声,一下将他推倒在地。
全店肃静,众人都惊看着这一幕,领头的和尚快步上前将小达子扶起,帮他拍拍身上灰尘,满怀歉意道:“施主勿怪。”随即向那推人的和尚喝道:“还不向施主赔罪。”
那和尚抱着包袱深深鞠了一躬,却也不再开口。
小达子双手连摇,“不碍事,不碍事,是我不懂事冲撞了大师,自找的。”
万人迷却俏脸一板,“有钱了不起么,开店的伙计也是爹生娘养的,老娘还不伺候了呢,拿着你们的银子,滚蛋!”话虽如此,手中却紧攥着那袋银子。
深深叹口气,又向老板娘行了一礼,领头那和尚道:“贫僧等实有难言之隐,家师不久前坐化,我等师兄弟想带他老人家佛骨回寺安葬,这位师弟怀中的就是先师遗骨,怕贵店忌讳,方才未能明言,请施主恕罪。”
万人迷面露难色,“这事虽有情可原,可咱们开店的讲究个大吉大利,您这带了……”
年轻和尚很懂眼色,又从袖中取出一袋银子,双手奉上,“请店东担待。”
“大师说的真是见外,什么担待不担待,这也是积阴德修来世的福缘到了,您几位楼上请,奴家这就着人给您安排素斋。”接过银子,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已经可以把冰山给融了。
眼见着几个和尚进了房间,老许凑了上来,盯着那两袋碎银眼中放光,道:“老板娘,没想到这几个和尚这么阔绰,看样子起码得有三十两吧。”
呵呵一笑,万人迷将银子往柜上一扔,“秤一秤入账。”
“好嘞。”老许从柜上取出一个银戥子,将这些散碎银子一一称量,不一会儿就乐道:“三十四两七钱三分,咱们这次可赚了。”
“恐怕未必,”哪儿都有他的罗胖子不知何时凑到柜台边,拿起一块碎银看了看,随手丢下,“这银子色泽发暗,品相不高,估计到倾销店里熔了就不值这个价了。”
看到有人拿自己银子,万人迷本要破口大骂,听了罗胖子的话心顿时揪起来了,“怎么,银子是假的?”
摇了摇头,罗胖子道:“杂糅不净,算不得假,不过提炼的手艺差了点,这些银子估计也有二十两以上的足色。”
听着银子少了一小半,万人迷登时怒了,看着端着饭菜上楼的小达子怒斥:“小达子,你干什么去?”
小达子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说给几位师父送斋菜……”
“什么斋菜,随便给几个冷馒头就算了,”万人迷冷着脸道,随即又低啐了一口,“他娘的什么世道,连和尚都是骗子!”
丁寿坐在那里哑然失笑,这老板娘真是掉到钱眼儿里,一两银子足够大明朝三口之家一月衣食,即便二十两银子此番她也是大赚特赚,却还犹嫌不足。
长今悄声说道:“师父,这个姐姐好凶,连出家人都骂。”
丁寿低声笑道:“这帮和尚也来路不正,瞧着个个步履轻盈,身手矫捷,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江湖,江湖是哪里?”小长今好奇地问道。
“这个江湖嘛,是红尘众生劳碌之地的泛称。庄子曾经在大宗师里说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丁寿搜肠刮肚的解释,维持自己的师道尊严,“也就是说,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开,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两条鱼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使对方保持湿润,此时此境,却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彼此不相识的生活。”
“师父,那鱼儿好可怜,但若是真的忘了彼此,岂不是更孤单,长今就不会忘了师父的。”小长今语气坚定,自小父死母丧,难得有人如此疼她,虽说这师父有时没个正行,不如那个王伯伯让人尊敬,却更让她感到亲近。
“长今真懂事,”丁寿轻抚着小丫头的双丫髻,高声道:“店家,与我开一间上房。”

夜阑人静。
看着已经熟睡的长今,丁寿微微一笑,打开后窗,翻身而出。
冯梦雄的出现是意外之喜,顺手擒下他还可以抽抽刑部的脸,不过此时丁寿更感兴趣的是那几个来路不明的和尚。
潜行匿踪来到几个和尚的窗外,侧耳聆听只有几人的平稳呼吸,悄悄点破窗纸,丁寿凑眼向内瞧去。
领头那个年轻僧人闭目盘膝而坐,两个僧人卧床休息,另有两个僧人却是醒着,一个紧抱着蓝皮包袱,另一个在床前看顾着那个“生病”的僧人。
那僧人约莫四十来岁,未曾蓄须,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倒真像得了病,忽然间丁寿发现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
一直看顾他的那个胖僧人自然也发现了,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扶起那个僧人,捏开他的嘴将里面的药粉用水全都倒了进去,躺着的僧人又一声不响的睡了过去。
丁寿侧眼看去,一起一躺间那僧人僧袍翻起,两只手赫然被一条牛筋紧紧绑在一起,莫非这几个僧人是绑票的歹人,心中存疑,还要细看,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寂静夜空——
“是长今!”丁寿心中一紧,立刻匆匆返回,见屋内长今缩在床上一角,瑟瑟发抖,一见丁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丁寿上前揽住长今问道。
“有妖怪,”长今指着门旁的窗户哭道:“刚刚有妖怪在那里偷看长今。”
见那窗纸果然破了一个洞,丁寿打开房门快步走出,扫视四周。
各屋房门都已打开,对面的罗胖子穿着中衣满面困倦迷蒙之色,斜对面冯梦雄衣帽整齐冷冷看了这边一眼,就“当”的一声关了房门,那年轻僧人也站在门前,看丁寿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丁寿点头回礼,这伙人虽来路不明,却是最清白的,至于那胖子的疑惑鬼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老许托着一盏油灯磨磨蹭蹭的从楼下走出,身后跟着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小达子,万人迷从楼下钻了出来,斜着头掐腰嚷道:“大晚上不睡觉,嚎什么丧?”
“小徒一时梦魇,惊了诸位,还请多多包涵。”丁寿拱手四周。
“三更半夜瞎折腾,活该撞见鬼。”万人迷冷笑道。
丁寿眼光一凝,这娘们指桑骂槐还是随口言之,万人迷却不再搭话,对着老许道:“没事还不睡觉,点灯熬油不花钱么。”转身进了后厨。
小达子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道:“老许,刚刚醒来没见你,去哪儿了?”
昏暗的灯火照的老许脸色忽明忽暗,随口道:“上了趟茅厕。”呼的一口气将油灯吹灭,市侩的老脸没入黑暗之中。

后厨内还是杂乱不堪,厨子老姜挽着裤腿,箕踞在地上,端着一个大海碗,剩饭剩菜搅和在一起,用竹筷呼噜呼噜的往嘴里扒着。
“一个个贼眉鼠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人迷冷着脸快步走了进来,将粗木案子上的杂物一一整理齐整,也不看他自顾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老娘的家当早晚让你们吃干净了,吃完了麻利地干活。”
老姜扒饭的动作不停,随着口中咀嚼,沾满了饭粒的胡须抖个不停,嘴角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诡异笑容。

关上房门,面上一直带笑的罗胖子脸色冷了下来,转回身来到床榻前,掀开铺盖,里面藏着一件黑色夜行衣,手腕一翻,一柄巴掌大的弯刀已然拿在手里。
弯刀形如新月,薄如蝉翼,罗胖子伸出中指在刀锋上轻轻一抹,一滴鲜血从刀身滴落。
将割破的中指含在嘴里,淡淡的咸腥味道使得罗胖子面上满是陶醉之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戚姓长官

翌日,草尖丛叶的晨露还在滚滑溜动,林木间倏地窜起一群姿态轻盈的海鸟,向着海上现出的一丝鱼肚白远逸而去,寂静了一夜的蓬莱客栈顿时又恢复了生气喧嚣。
“丁兄早啊,昨夜休憩的可好?”罗胖子起得倒早,据了一张桌子,见到下楼的丁寿和长今打招呼。
“托福,还算不错。”丁寿拱手笑着回应,心中却暗骂,跟你们这一帮子牛鬼蛇神住在一起,睡觉都睁了一只眼睛,休息好才怪了。
小达子麻利地用干布抹净一张桌子,请丁寿入座,笑着问道:“客官,早饭用点什么?”
丁寿转目四顾,疑惑道:“怎么那几位都没起么?”
“几位大师在房里用餐,老许已经给送过去了。”小达子又用眼神向冯梦雄的房间瞥了一眼,低声道:“那位凶神恶煞的客官不让人打搅。”
轻哦了一声,丁寿暗道这只大水牛倒是警醒。
丁寿待再打听几句,忽听店外一阵马嘶,随后两个头戴黑毡帽,身穿红袄的军汉大步走了进来,一个络腮胡喊道:“店家!有活人没有,过来支应着。”
小达子忙舍了丁寿,小跑着迎了上去,堆着笑脸道:“二位军爷,打尖还是住店?”
“大清早的住你娘的店,把外面的马喂了,给爷们沏壶热茶,店里有什么吃的都准备好,一会儿还有兄弟过来。”
络腮胡说话好似吃了炮仗,冲得很,小达子忙不迭的应声准备,请他二人入座。
将腰刀往桌子上一拍,络腮胡抱怨道:“老钱,你说那个姓丁的什么钦差是不是诚心跟咱们爷们过不去,为了迎接他咱们登州上下忙活了多长时间,咱们大人连去淮安上任都耽搁了,他却来个身体抱恙连面都不露,如今害得咱们星夜兼程的往南面赶,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
呃,一边桌子上的丁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被人这么当面说坏话真是不太习惯。
那个老钱显然更持重些,开言劝解道:“老吴,说话悠着点,登州大小官员盛礼迎接是宫里传出的意思,再想想那位钦差的身份,厂卫耳目遍及天下,就算你不要脑袋,也别给大人找麻烦。”
这话说的老吴直觉脖子上飕飕冒冷风,转眼看了看,才把心放下,道:“怕个鸟,你就是胆子太小,这里一个死胖子,一个小白脸,还有一个半大的黄毛丫头,他们要是厂卫的探子,老子就是漕运总督了。”话说得硬气,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老钱也知晓这兄弟死鸭子嘴硬的脾气,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闹,四个与老吴等同样打扮的军汉涌了进来,分列两旁,另四个军汉手扶腰刀簇拥着一个头戴四明盔,身穿素罗袍的军官随后而入。
那人进店后眼神淡淡一扫,已将店中人物看个大概,老吴二人上前军礼参见,军官点了点头,见众人还是看着他,微笑道:“诸位随意,戚某稍停即走,打搅之处请海涵。”
“唷——,将军说的哪里话,蒙您老虎威莅临,小店蓬荜生辉,说什么打不打搅的。”万人迷笑靥如花,出言打趣道。
其他军汉据了两张桌子,军官在万人迷引导下选了张桌子坐下,笑道:“老板娘生意可好?”
“什么好不好的,几十年的买卖,全仗着老主顾赏口饭吃。”万人迷媚眼一挑,“您老用点什么?”
“劳烦多备点干粮,吾等歇脚便走。”军官似不为她风情所动,一本正经道。
“好嘞,奴家给您沏茶去。”万人迷带着一阵香风,转入后厨。
“吱呀”一声,二楼房门打开,年轻和尚捧着餐具走了出来。
小达子忙迎了上去,接过餐盘,抱歉道:“小的刚才忙,没来得及收拾,害得大师受累了。”
“怎敢劳烦店家贵趾。”小和尚微笑道,眼神不经意的向下一瞥,正与军官凌厉的眼神相对,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转身就待回房。
“大师留步,与某一叙可好。”军官起身邀请道。
低诵一声佛号,小和尚回转身来,微笑道:“小僧当不得将军如此称呼。”
军官施施然走到小和尚身前,围着他负手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一番道:“大师不像本地人,不知法驾何故到此?”
“先师带小僧等云游四方,无奈坐化异乡,吾等师兄弟欲带先师遗骨回寺安葬,途径贵地。”小和尚恭敬回道。
“尊师荣登极乐朝拜我佛,也是命里缘法,大师无须萦怀,”军官开解道,随后话锋一转,“蓬莱境内有弥陀寺,建于唐代,香火鼎盛,大师何不到彼处挂单?”
“同行师兄偶染病恙,不宜前行,遂在此处落脚。”
军官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问道:“归途漫漫,不知大师在何处宝刹修行?”
“浙江阿育王寺。”小和尚有问必答。
“宁波府阿育王寺?”军官展颜,道:“可是巧了,某祖籍浙江金华,幼时回乡祭祖也曾到贵寺一游,有幸一睹佛骨舍利,不憾此生。”双手合十行礼,貌极虔诚。
“阿弥陀佛,不想小僧与居士尚有此佛缘,幸何如之。”小和尚躬身回礼。
军官紧盯着小和尚,笑道:“不知贵寺所存宋高宗皇帝御笔钦书”妙胜之御“的匾额保存如何?某幼时还临摹过几笔呢。”
“居士想必记得差了,”妙胜之御“乃宋孝宗皇帝御笔,高宗皇帝的御笔乃是”佛顶光明之塔“。”小和尚迎着军官灼灼目光,侃侃而谈。
军官微微一笑,“想是年头久了,某记不清了,让大师见笑……”




第一百二十四章、分水犀牛

万人迷提着烧水铜壶从后厨走出,分别为两桌军汉斟茶。
老吴看着万人迷倒水时随着身子前倾而微微颤动的胸脯,猛咽了一口口水,一把握住玉手,“老板娘,陪哥几个喝几杯吧。”
轻轻挥手将禄山之爪从皓腕上推掉,万人迷轻笑一声,“小店没这规矩。”柳腰一扭,向另一桌走去。
看着粗布衣裙也遮不住的丰隆香丘,老吴嘿嘿一笑,顺手摸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连楼上的军官都惊动了,老吴那一掌没占到便宜,却鬼使神差的按在了铜壶上,烫的他抱着手腕跳脚不已。
看着他豆腐没吃到却吃了瘪的熊样,两桌军汉一阵哄笑,老吴恼羞成怒拔出刀来,喝道:“臭娘们,你他娘……”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结实抽到了他的脸上,丁寿笑吟吟的立在他身前,“污秽不堪,请慎言。”
“慎你娘……”老吴破口大骂。
“啪”又是一声,老吴捂着脸错愕的看着丁寿,丁寿则是开心得很,二爷心眼小,报仇从不隔夜,刚才就想抽丫嘴贱的了。
其他军汉则不再笑了,都是生死兄弟,偶尔吃瘪可以取笑,一而再,再而三,那就是对他们的折辱了,一阵“呛啷”声,刀光闪闪,成环形将丁寿围在当中,吓得长今一声尖叫。
丁寿扫了一眼众军汉,暗暗皱眉,原以为是帮乌合之众,可刚才抽刀包围之势竟进退有据,配合默契,一派精兵之象,虽说收拾起来可能麻烦点,二爷倒是不在意,搏美人一笑么,对了,美人呢?丁寿才想起来始作俑者的万人迷不见了踪影,妈的臭娘们,二爷现在对老吴刚才的话满是认同感。
军官从二楼一跃而下,快步走上前来,忽然胳膊一紧,扭头看是刚才坐在客栈里那个白面胖子。
罗胖子笑眯眯道:“贵属非礼已是不该,如今又刀兵相向,将军就如此带兵么?”
“你又是谁?戚某如何带兵何须你管?”军官冷冷说道。
“采买海货的行商而已。”罗胖子笑得很开心。
“行商?某看着不像。”
“何以见得?”
一声冷哼,军官胳膊一振,甩开罗胖子的手,反手将他的右手掌握住,一字一顿道:“就凭着虎口和手指的老茧厚度,使刀若没有二十年以上,绝出不来。”
“将军好眼力,在下做了大半辈子的厨子,如何能不用刀呢,倒是将军你么……”罗胖子依旧笑呵呵。
“某怎么样?”军官盯着罗胖子,语意冰冷。
“将军燕颌虎颈,一派封侯之相啊。”罗胖子笑语吟吟。
军官冷哼一声,道:“借你吉言了。”
二人四目相对,紧扣在一起的两掌青筋突起,显是已较上内力。
“几位军爷,干粮都包好了……”小达子捧着几个包袱从后面钻了出来,看着眼前景象,吓得不敢再说了。
“蓬”的一声,军官与罗胖子各退一步,身形分开,军官狠狠扫视了一番客栈中人,喝道:“拿着干粮,立刻赶路。”
老吴上前一步道:“将军,他们……”
“记下二十军棍,到了淮安再行军法。”军官看都不看他一眼,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老吴满脸苦色的跟了出去,其他军汉从小达子手里接了包袱,付账后俱都离开。
小达子托着手上的碎银,问丁寿道:“客官,刚刚怎么了?”
“无事,”丁寿无所谓道:“店家,将早饭端上来吧。”
“早饭……”,小达子一脸茫然,“都被几位军爷拿走了啊……”

小和尚回到房间,转身合上房门,回身先是扫视胖和尚怀中包袱和床上的昏迷僧人,见都无恙才吁了口气。
其他几个僧人围了上来,张口欲问,被他挥手止住,自顾倒了杯热茶,慢慢举到唇边,突然一声冷笑,“哗”地一下将茶水泼向窗边。
只闻一声惨叫,窗边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几个和尚凑到窗前,见外面已无人踪。
“库所。”胖和尚恨恨说道。
小和尚面色一变,冲上前正反给了胖和尚四个耳光,胖和尚不顾霎时高高肿起的脸颊,垂首认错,不发一言。
几人都没发现房间角落里的一道缝隙内有一双眼睛看清了这一幕,随后用木片将缝隙重新堵起……

从窗外翻进客房,冯梦雄直接将脸浸入木盆的清水里,好一阵才觉得眼睛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
“这帮子秃驴下手还真狠,要不是大爷闪得快,险些这只招子也废了。”冯梦雄低声咒骂,用手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榻上还躺着一个人。
美人斜卧,身姿曼妙如海棠春睡。
“冯爷不好生在屋内歇息,又到何处逍遥去了?”万人迷慵懒的伸了伸懒腰,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展露无余。
“老板娘人脉太广,连军中都有熟客,冯某仇人太多,自然自求多福。”冯梦雄独眼在万人迷丰满的身子上睃了一眼,就收了回来,正襟危坐。
“你说适才那帮人呐,”万人迷支起身子,理了理云鬓道:“那人曾经是登州卫的指挥佥事,世袭的官儿,也算半个乡亲。”
“曾经?”冯梦雄奇道。
“人家如今攀了高枝,就要去漕运衙门任职了,啧啧,那可是个肥缺啊。”万人迷言语中透着羡慕。
冯梦雄嘿嘿冷笑,“那倒真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老板娘怎么不抓住机会,钓上这个金龟婿。”
咯咯一阵娇笑,万人迷从冯梦雄身后环住他的脖子,俯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怎么?吃醋了?他那样的银样镴枪头奴家没兴趣,奴家喜欢的是冯爷这样的精壮汉子……”
柔软玉峰紧贴在他的背上,一双玉手从冯梦雄结实的胸肌摩挲而下,直探小腹……
冯梦雄一把抓住两只柔荑,猛地向身前一带,万人迷玉体横陈,倒在了他的膝上,娇呼道:“怎么?冯爷喜欢粗鲁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牛肉包子

冰冷的独眼紧盯着万人迷,冯梦雄漠然道:“冯某对女人什么样子,老板娘想必清楚,为了自家着想,最好别急求这一夕之欢。”
万人迷身子一挣,从他怀中霍地站起,整了整衣襟道:“奴家自然清楚,长江客船五十三名船客死无全尸,四名孕妇都被剖开胎宫,胎儿被取了下酒……”
顿了顿,万人迷继续道:“要不是冯爷这般手段,也不会被锦衣卫和六扇门联手缉拿。”
“那帮鹰爪孙算个球,要是十二连环坞还在,就是操江水师过来进剿,爷们也不会皱个眉头。”冯梦雄脸上忽然泛起了神采。
“奴家年纪轻,也曾听闻当年十二连环坞横行长江,十二位寨主武艺高强,人多势众,黑白两道都不敢招惹。”万人迷斜依着墙壁轻声道。
“老板娘倒是见闻广博,冯某当初年纪还小,能有幸附众位寨主骥尾,实在是平生最大的乐事。”听着万人迷夸赞自己昔日帮会,冯梦雄觉得这娘们虽说贪财些,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伸出玉臂,轻抚着墙壁上的青铜灯座,万人迷眼波流转,继续道:“奴家还听说,十二连环坞三十余年前不知天高地厚,加入伏魔盟,结果被魔教一人一刀连挑了十二座大寨,就此灰飞烟灭。”
冯梦雄独目泛起寒光,两只分水峨嵋刺不知何时握在手里,寒声道:“老板娘莫以为帮我出海就能保住自己性命,辱我师门,冯某可不惜同归于尽……”
万人迷笑得花枝乱颤,冯梦雄莫名其妙,面露不解。
万人迷突然笑容一肃,冷声道:“冯爷说的是,老娘刚刚把这屋子和你身上都摸了一遍,你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出海。”
冯梦雄脸色一变,错步上前,峨眉刺寒光闪闪,直指万人迷,万人迷将青铜灯座向下一扳,一声惊叫,冯梦雄直直坠了下去。
对着和好如初的地板,万人迷指着骂道:“操你娘的,这辈子只有老娘坑人,哪轮得到你小子坑我……”
老许推门而入,走上前一阵耳语,万人迷脸色随之一变……

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丁寿一脸愁容,向长今涎着脸道:“为师悔不听你的话,真该带点干粮的。”
长今乖巧地回道:“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怕长今受累。”
丁寿一阵讪笑,路上打尖时长今曾提议多带点干粮,二爷一向是轻车简从,自问有了银子哪里不能快活,至于让小丫头背着干粮赶路,他的脸皮还没厚到那种地步,所以如今挨饿,说到底还是他当初的一个“懒”字。
咬了咬牙,去他妈的分水犀牛,爷们不伺候了,丁寿暗道,离开这破地方,师徒二人好好大吃一顿。
这时忽听楼下小达子吆喝:“楼上客官请了,开饭喽——”

“总算开饭了,伙计,要是在你店里饿死了客人,这乐子可就大咯。”罗胖子取笑着小达子,自顾坐到了丁寿一桌。
“客官说笑了,小店怎会出这样的事,后厨赶着忙活,这不在掌灯前把饭食赶出来了么。”小达子搭着手巾陪笑道。
碍着早上帮过忙的面子,丁寿也不好对并桌推脱,何况以这胖子的厚黑,推也推不走,只是问着小达子,“有什么吃的?可别又是咸鱼熏肉。”
“您想吃那些也没了,都被早上的军爷带走了,晚上吃的是大肉包子。”小达子伸手比划着。
“什么馅的?”
“牛肉馅,绝对新鲜。”
丁寿一拍桌子,“好,来上十斤。”
“哟,客官,您几位吃得了这么些么?”小达子好心提醒道。
“吃得了么?!”正饿着肚子的丁寿满腹怨气地瞪着小达子,“信不信如今你身上撒点佐料,爷能把你生吞了。”
“信,信,信,”小达子被丁寿吃人的眼神吓得连退几步,“小的这就给您端去。”
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桌子,丁寿长吸了一口气,香气扑鼻,满意的点点头,抽出竹筷递给长今,又取了一双递给罗胖子。
罗胖子却不伸手接筷,直接抓了一个肉包子,掰开以后看了看馅,又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当丁寿一边腹诽这胖子不讲卫生,一边举筷夹食时,却被罗胖子伸手挡住。
“这包子你未必吃得下。”罗胖子嘴含笑意,轻声道。
见丁寿面露疑惑,罗胖子向后厨指了指,摇头道:“肉不干净。”
丁寿不信邪,能不干净到哪儿去,见小达子又到二楼给和尚送饭,老板娘和老许不见踪影,他独自潜进后厨。
后厨空无一人,壁角支着一个木架,木架上闪烁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烛火闪耀着,照得靠墙的一个一人高的壁柜忽明忽暗,屋子中央那张简陋的粗木案上搁着一柄菜刀。
菜刀上溅满了鲜血,鲜血从桌面沿桌腿一直流到石板地上。石板地凹凸不平,洼处积贮了一滩一滩的鲜血,骇目惊心。
这屋里是杀牛的地方么,那个哑巴老姜还真是不干不净的,丁寿心中嘀咕,眼角从壁柜处闪过。
简陋的柜门处露出一缕头发,丁寿霍然一惊,立即提起精神,低声喝道:“谁在里面?出来。”
无人应答,丁寿冲着壁柜冷笑,“阁下功力不凡,在下确是没有发觉,可惜太不小心,头发都露了出来,还想隐秘行藏么。”
壁柜内还是无人答应,丁寿一掌当胸,凝神戒备,走到壁柜前,用力一拉柜门,“看你还有何处遁形……”
见到壁柜内的人时,丁寿舌挢不下。
壁柜内的人是冯梦雄,或者说是冯梦雄的人头。
曾经的悍匪死不瞑目,那只独眼里满是恐惧,丁寿仿佛明白了什么,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忽然想到了外面的长今,急忙奔了出去。
“长今,那包子不能吃……”见桌前罗胖子和长今伏案大嚼,吃得正欢,丁寿心中不由大骇。
“师父,这是罗伯伯自己做的点心,好好吃的,您来尝尝。”长今见了丁寿,立刻递上一块甜点。
“这包子……”丁寿担心的问道。
长今伸了伸脖子,将满嘴的点心费力的咽进小肚皮,抹抹嘴道:“罗伯伯用自己的点心和长今换了这些包子,我觉得店里包子多的是,可点心却不多,就跟他换了。”
罗胖子又吞下了一个包子,笑道:“小丫头会做生意,罗某好像吃亏了。”
看着罗胖子面不改色吃得津津有味,丁寿皱眉道:“罗兄,你这……”
摆了摆手,罗胖子边用小指剔牙边笑着说道:“尘世污浊,还是少让娃娃沾了这些晦气。”
丁寿默然,拱手道:“丁某欠罗兄一个人情。”
哈哈一笑,罗胖子走到身前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欠某的人情可不止一个。”自顾向楼上客房走去。
丁寿背对着他低声道:“罗兄留步。”
罗胖子止住身子,却没回头。
“罗兄如何得知这肉是……不干净的。”丁寿终究没有把“人肉”二字说出口。
稍顿了顿,罗胖子噗嗤一乐,轻声道:“无他,吃得多了而已……”




第一百二十六章、螳螂捕蝉

回到客房,丁寿左思右想,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可夤夜赶路实在不方便,是否等到明晨,还是拿不定主意。
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丁寿沉思,长今乖巧地过去应门,进来的却是老许。
“客官,老板娘看今晚月色不明,怕油灯昏暗,伤了您的眼睛,让小的给您送来一根蜡烛。”老许点头哈腰的说道。
丁寿扭头看了看外面,今夜却是一弯新月,再看看老许手中的牛油大蜡,皮笑肉不笑道:“贵店东难得大方一次。”
“瞧您老说的,宾至如归,是小店应尽的本分。”老许弓着身子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丁寿冷笑一声,将老许拿来的蜡烛换上烛台,刚刚点燃,只听“噗”的一声,一道劲风由窗外射入,将蜡烛打灭。
丁寿斜身急窜,来到窗边,四下不见人影,窗台上却有一张纸团,展开一看,只有炭笔写就的四个歪歪扭扭的黑字:烛内有毒。

月上中天,万籁无声。
山林间突然窜出几十道黑影,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向前一挥手,众人立即从几面向客栈包抄而来。
此时的客栈内寂静无声,几个和尚都已瘫倒在地,桌子上还燃着今夜送来的牛油蜡烛。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万人迷托着烛台走了进来,掐着柳腰得意地说道:“老娘还以为有多大本事,早知道这么废物,何必多此一举。”
身后跟着的老许恭维道:“小心无大错,还是老板娘您神机妙算。”
万人迷走到屋中间,看胖和尚还抱着那个包袱,眼神示意老许,“打开看看,老娘倒要瞧瞧里面倒是什么宝贝。”
老许迟疑道:“您不等……”
“少废话,这里还是老娘做主。”万人迷俏脸一绷。
老许摇头苦笑,走到胖和尚身边,伸手去拿包袱,谁知刚一碰到包袱,只见白刃闪动,一声惨叫响起。
老许的左手齐腕而断,鲜血直流,他抱着断腕连退数步,面色苍白,冷汗淋淋。
“老许!”万人迷抢上几步扶住了他,再看身后两名僧人堵住房门,另两名僧人抽刀在手,而那个年轻的领头和尚手中刀身正在滴血。
“你们没有中毒?”万人迷满脸惊骇。
小和尚仍旧斯文儒雅,古井无波,淡淡说道:“对我风魔一族用毒,套用你们中土的话说,好比鲁班门前弄斧头,关公庙前耍大刀。”
一声娇笑,万人迷扶着老许靠向墙角,“奴家技不如人,只有认栽了,不知几位大师打算将奴家如何处置?”
“在下原想这几日与店东相安无事,怎奈天不从人愿,只有将诸位送上黄泉了。”小和尚直刀一指万人迷。
“黄泉路上奴家没个相好,恐不能遂了大师的意,不奉陪了。”万人迷媚笑道。
小和尚觉出不对,待要上前,只见墙板一转,万人迷二人已不见了踪影。
“八嘎,”小和尚怒道,“所有人统统杀光。”
“哈依!”众人领命,或门或窗跃了出去。
看着榻上仍昏迷不醒的和尚,小和尚长吁一口气,道:“为了吾家大业,总要有人付出性命……”

通铺上小达子搂着棉被正睡得香甜,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惊醒的小达子一见是万人迷登时吓了一跳,急忙用被子遮住自己要害,“老板娘,你……你……你……,”又结巴上了。
“你个头,别遮着你那二两肉了,老娘没兴趣看,过来帮忙。”万人迷搀着老许近前道。
“老许怎么了?”小达子赶忙跳下,手忙脚乱的寻东西包扎伤口。
“别提了,今天算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栽到家了,倒是害了那几个……”万人迷叹口气,忽然反应过来,“老姜呢?”
小达子正寻了条裤子穿上,一听问话才左右看看,茫然道:“不知道啊。”
“老娘早晚会被你们这些家伙害死。”万人迷恨声道,“待在这里,别出声,我出去找老姜。”
刚一开门,便见眼前寒光闪动,扯过门板一挡,“笃笃笃”,只见三只四个尖的流星镖钉到门板上,万人迷趁这机会,脚尖斜着一点门框,跃了出来。
门外一个和尚手中还握着两只飞镖,见人影闪动,便又掷出,万人迷一手揽住房梁,翻身跃上,飞镖如影随形,又紧钉到了房梁上。
那和尚见数支手里剑都没有打中万人迷,心中不免焦躁,忽听梁上万人迷一声娇叱,“操你娘的,跟老娘玩飞镖,老娘跟你玩个够。”
和尚一抬眼,瞳孔不觉放大数倍,只见漫天银光从梁上洒下,“啊——”的一声惨叫,没了声息。
万人迷轻轻跃下,抖了抖裙子径直走了,看都没看地上被她柳叶镖打成刺猬的倒霉和尚。

“少主,辛五郎他……他……”胖和尚跑了过来,满脸惊诧恐惧。
“加藤,身为大和男儿要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小和尚缓缓睁开眼帘,训斥道。
“哈依,”胖和尚加藤垂首应声,随即说道:“辛五郎死掉了。”
小和尚猛地站起,辛五郎剑术不凡,竟然无声无息的死了,一把抓起包袱,道:“带我去看看。”
罗胖子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地上的那个已经不能称为人了,连死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具顶着辛五郎头颅的骷髅,除了那个光头完好外,身子的其余部分都被剔成了白骨,满屋的鲜血碎肉,触目惊心。
“死国亦(厉害),”小和尚的身子轻轻发抖,“不愧是唐邦人物,心狠手辣,更胜我国。”
忽听外面“噗通”一声响,似乎有重物从楼上摔了下去,二人急忙转身跃下二楼。
只见一身青衫的丁寿一手紧锁住另一个和尚的琵琶骨,一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二人。
小和尚双手合十,微笑道:“这位施主,你我打个商量,放了小僧同伴,你任意离去如何?”
“这个买卖不划算,某要是想走,你们难道留得住。”丁寿摇头道。
“那施主开个价如何,小僧虽说旅途困顿,但此次盘缠带得尽够。”小和尚满面诚意。
“也好,便用那个包袱换人吧。”丁寿吟吟笑语。
小和尚脸色一变,冷声道:“阁下这是没有诚意了?”
“一个包袱换条人命,二爷好久没做过这么赔本的交易了,还不见诚意?”丁寿一副委屈样。
小和尚呵呵一乐,转对受制的和尚道:“你觉得该做些什么呢?”
受制的和尚猛一点头,满脸坚毅道:“宁死不受威胁。”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直刺自己心窝,登时了结了自己。
丁寿一皱眉,松手放开尸体,拍拍手道:“这样的狠角色中原武林很少见,你们到底什么来路?”
“他们本来就不是中原人,”一阵哗啦声响,客栈的门窗全被推开,数十个青衣捕快手持角弓,弯弓搭箭,瞄准了客栈内的几人,一个高大身形矗立门前,朗声道:“山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马昊到此缉拿倭寇,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第一百二十七章、三人会审

客栈中一片死寂,簇簇羽箭泛着冰冷的寒光指向场中的三人。
小和尚环视周围,轻轻一笑,将手中直刀往地上一丢,道:“既然先机已失,贫僧等认命服输。”
“少主……”,加藤心有不甘,但在小和尚不满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愤愤不平地将兵器扔到地上。
几个捕快取出铁链绳索将二人捆了个结实,与加藤尽力抗拒不同,小和尚自始至终脸带笑意,十分配合。
见那二人成擒,马昊转过脸庞,冷冷地盯着丁寿,众捕快也将弓箭瞄准了他,小和尚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置身事外。
陷入重围丁寿倒是满不在乎,从怀中取出块腰牌,扔向马昊,马昊举手接过一看,惊愕道:“锦衣卫的牙牌?!”
丁寿负手微笑不语。
“原来是皇帝亲军,难怪身手不凡。”小和尚也是意外,面露嘉许。
“姓马的,来得这么迟,等着给老娘收尸么?”万人迷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指着马昊鼻子骂道。
让丁寿意外的是马昊没有恼怒,只是微微皱眉,“既然传信与某,便应等人马到了再行动手,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万人迷哪是受人教训的性子,待要反唇相讥,马昊又接口道:“可有人手损失?”
听了这话万人迷登时怒了起来,大步冲到小和尚面前,从地上拾起刀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东瀛鬼子,把老姜弄哪儿去了,不说实话,老娘剁了你。”话音未落,就将刀举了起来,真有一刀砍掉这两个光头的架势。
人影一闪,马昊已然拦在了她身前,“既然他们已经束手就擒,自有国法制裁,不能由得你滥用私刑。”
万人迷玉面紫涨,柳眉倒竖,眼看就要翻脸,那边小达子正扶了老许随后出来,老许连抢几步到了近前,施礼道:“六扇门密捕许浦见过大人。”
“不须多礼,”马昊关切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断了一只手,要不了命。”许浦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还是强笑着说道。
丁寿被这兵匪一家的融洽氛围给惊着了,指着几个店伙道:“你们……都是公门中人?”
“公务在身,欺瞒之处还请海涵。”许浦欠了下身子。
“不……不……我不……是……”小达子两只手连连摇摆,却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你当然不是,你是老娘从宁夏捡回来的。”一把将刀深深掼入到桌子里,万人迷抬起一条腿豪放地踩在木凳上,呸了一口,“老娘也不是当差的,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许浦苦笑,连马昊方正的脸上都忍不住笑意,“何须聒噪,本官有哪次少了你的赏金?”
一声嗤笑,万人迷双手抱臂,满是不屑道:“你那点银子还不够老娘的脂粉钱呢。”
“大人,”楼上一个捕快探出身来,“这里有一具尸体。”
“可是老姜?”万人迷面色一变,纵身上楼,其他人也都尾随而上。
小和尚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要是知道上面是什么,你们肯定不会急着上去看……”

众人看清了房中惨景,不由得全都脸色发白,万人迷瞪着丁寿道:“当官的,这姓罗的胖子到底什么来路,下手未免太狠了吧。”
丁寿摇了摇头,道:“我也想知道……”
还未说完,就听外面长今脆生道:“师父……”
“长今,别进来。”丁寿闪身而出,拦阻了正要进屋的长今。
长今好奇的将目光向里探了探,奈何被丁寿身子遮了个严实,只好自己问道:“师父,罗伯伯出事了吗?”
“没有,只是不见了而已,也许他偷偷走掉了。”丁寿强笑着解释道。
长今“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虎眼糕,递给丁寿道:“师父,你吃。”
“徒儿真是懂事,且回房里休息吧。”丁寿夸赞道。
看长今蹦蹦跳跳的走开了,丁寿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想想屋内血淋淋的场景,还是没勇气吃下去。
已经勘察完客栈的捕快向马昊禀报道:“大人,客栈内五名倭寇三死二擒,另有一伤者昏迷不醒,据店伙所说,一名房客和店内厨子下落不明。”
马昊点了点头,向丁寿抱拳道:“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在下丁寿。”
马昊面色一变,急声道:“出使朝鲜的钦差?”
丁寿笑着点头。
马昊要躬身施礼,被丁寿上前托住,“此处人多眼杂,马大人无须多礼。”
轻轻点了点头,马昊悄声道:“闻得大人偶染病恙,不能见客,谁想在此处相见。”
丁寿歉然道:“本官不耐繁文缛节,借故推脱,教马大人见笑了。”
这时忽听下面万人迷的喝骂声,二人急忙下楼,见这位老板娘指着小和尚骂道:“就这么一堆破烂,你们成天当宝一样抱在怀里,鬼迷了心啦?!”
加藤满是怒色,小和尚笑而不语。
丁寿二人往桌上看去,那个包袱已经被打开,里面摆着三个匣子,一个长条匣子内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宝剑,方匣子内是一面破烂的青铜镜,最小的木匣内则是一块古玉,品相却着实不高,这堆东西攒到一块也值不了几两银子,难怪视财如命的老板娘发飙了。
马昊挥了挥手,众捕快将客栈内收拾了一遍,尸体停放一边,将中间场地空出,押着两名和尚跪在了地上。
“尔等姓名?”“老姜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包袱里到底是什么?”
三人同时发问,问后都是语气一顿,互视一眼,继续道:
“尔等可还有同伙?”“昏迷之人是谁?”“你们为何没中毒?”
声音再次嘈杂在一起,各人皆是心有所疑,开口问的也是各不相同,可这样在倭人眼前表现凌乱,都自觉没趣。
小和尚轻轻一笑,道:“小僧只有一人,百口莫辩,莫如诸位一个一个来,小僧知无不言。”
万人迷立即抢声道:“你们把老姜弄到哪儿去了?”
小和尚皱眉道:“吾等从不擅离房间,无论你说的人是谁,皆与吾等无干。”
“那包袱中到底是何物,你们如此慎重。”丁寿接口问道。
“祖传之物,于诸位不值分毫。”
马昊沉声道:“尔等姓名,来此为何。”
“小僧氏纲,仰慕中华风貌,故偕友人到此一游。”
马昊一拍桌子,怒道:“一派胡言,那你随行昏迷伤者又如何解释?”
“家中叛逆耳,自要寻回处置。”
小和尚有问有答,沉着应对。
“尔等倭寇可还有同党?”马昊接着问道。
小和尚不答,略一沉吟,道:“我等自来中土,从无作奸犯科之事,只因身为倭人,大人便斥之为寇,未免武断。”
马昊一声冷笑,“牙尖嘴利,那本官问你,尔等自称僧人可有度牒;既称良民,可持有大明颁赐勘合?”
小和尚语塞,垂首再不发一言。
见问不出什么,马昊命人将二人押送柴房禁闭,对着丁寿道:“大人如何看此事?”
丁寿蹙眉摇了摇头,道:“言语中尽是不实之处,其中必有蹊跷。”
“大人所言甚是,山东一地自正统以后,六十余年未闻倭患,此番却在这偏僻海湾出现,必然所图非小。”马昊接口道。
丁寿点头深以为然,现而今还不是嘉靖罢市舶的时候,倭寇十年八年也不见一次,等那位爷在位那四十来年,倭患六百二十八次,整个大明朝的倭乱,让这位包了八成。至于正德朝这十六年,拢共只有山东和福建两次倭乱,倭寇也没那闲心像某部电视剧说的,隔着八千里海路跑海南去杀海笔架的老爹。
就冲山东和日本九州两千里的距离,六七十年不见一次倭寇,就知道这些物种多稀有了,当然,距日本距离相近的还有辽东,不过日本人有个好习惯:记打!自永乐十七年辽东总兵刘江全歼来犯倭寇后,一直到明亡,日本再没踏上辽东半步。
“看来只有等那人苏醒过来才能得到些实情了。”马昊叹道,那个昏迷的和尚他们已经看过,并非中毒,而是一种迷药,只消隔一段时间便会醒来。
二人正商讨下步该如何时,有捕快来报,那个一直昏迷的和尚醒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岛国沧桑

屋内灯光昏暗,映得那个呆坐的和尚脸色更是枯黄。
见丁寿二人入内,那和尚敛衽整襟顿首道:“北条秀时拜谢二位大人救命之恩。”
“你也是倭人?”马昊眉头一皱,原以为是明人被倭寇胁迫,没想到是他们自己狗咬狗。
丁寿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和颜悦色道:“他们为何擒你,有何缘由可一一道来。”
北条秀时长叹一声,将自身遭遇说了出来。
有道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位没娘的北条君的遭遇七拐八拐的和中国还真有点关系,北条秀时的祖上也是鼎鼎大名,日本镰仓幕府将军自三代以后实权尽归幕府执权北条氏,所谓将军和天皇,不过是北条家放在前面的橡皮图章而已。
正当北条执权如日中天的时候,大海彼岸送来了一封国书,蒙古大汗忽必烈派遣使者黑的要日本学着高丽向蒙古“通问结好”,不然就“以至用兵”,日本国上下当时就懵了,自唐朝刘仁轨“白村江水战”教会日本怎么做人后,日本以唐为师,遣唐使络绎不绝,此后六百多年日本一向是以尚唐风、聆唐音、吟唐诗为荣,唐亡之后自有宋承,这个从哪儿冒出来的蒙古谁知道怎么回事。
日本和宋朝往来频繁,关系堪称铁瓷,宋人笔记《清波杂志》记载:日本船飘泊宋境,遇到中国人就从船内的女性中“择端丽者以荐寝,名度种”,为了改良品种也好,说是组团卖春也罢,亲宋之心可见一斑,这不知从哪蹦出来的蛮夷让日本和大宋断交,改着跪舔他们,丫也配,滚蛋。
忽必烈可不是善男信女,蒙古国东征西讨,战无不胜,灭国无数,虽说南侵的时候崩了几颗牙,还教人在钓鱼城把“上帝之鞭”给撅了(四川哦,不是郭大侠守的襄阳),可不代表能受这蕞尔小国的气,公元1271年,忽必烈称大元皇帝,公元1274年,设征东行省,建造大舰九百艘,发兵四万,跨海而来,日本聚兵十万二千迎战,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日军血战一日,损失惨重,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特么突然赢了,晚上的一场台风倾覆战舰二百余艘,元军最后辗转返回陆地不过一万三千余人,日本称之为“文永之役”。
赢的人莫名其妙,输的人更是窝心,忽必烈一边忙着灭宋,一边再度派遣使节让日本臣服,北条家执权北条时宗表现得极为干脆,元朝使节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剁一双,令各国守护征发六十五岁以下男子,动员僧兵,加强军备,就等着和忽必烈再掰回腕子。
公元1279年,崖山之战,宋朝十万军民蹈海赴死,中华大地第一次彻底沦入异族之手,日本商船过境贸易,乃知宋亡,“举国茹素”(见宋末《铁函心史》,我大清编纂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这是明末人杜撰,再给纪大烟袋点个“赞”),既然腾出手来,忽必烈自然不会让东洋鬼子好过,公元1281年,元军兵分两路,一路四万大军再度由朝鲜出发;另为了做长久计,又遣宋国降将范文虎(被金庸黑出翔的吕文德的女婿)率江南屯田兵十万,兵出扬子江,浩浩荡荡向日本杀去。
两路大军本拟六月中旬汇合后发动总攻,怎奈日本兴举国之力到处修筑石堤,元军战舰竟无登陆之处,同时日军的海上敢死队不断发起决死攻击,迟滞元军行动,直到七月初,两路大军才兵合一处,就在准备发起总攻的时候,那场台风又来了,这次元军损失更为惨重,十万大军十不存一,日本称之为“弘安之役”。
夫大将者,知天时,晓进退,蒙古两次因台风铩羽,除了说明忽必烈无用人之明和统军大将不知天时水文是个二逼外,也没什么可吹嘘的,可日本人那帮实心眼不这么想啊,于是台风就成了“神风”,日本诸岛有天神庇祐,永不沦亡,中国既亡那华夏正朔便应在扶桑,日本人的岛国心理就在这样的自大中无限膨胀,以至于甲午之时,日本对满清开战打出的口号竟是“攘夷”。
仗打赢了,开心也开心过了,后续的才是麻烦事,蒙元地广人稠,损失个十万八万的,权当吃了个苍蝇,恶心一阵也就算了,可幕府为这两场战争可是耗尽了家底,大量下级武士破产,无数农民沦为盗贼,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日本百姓耐磨又耐操,实在过不下去了削尖了棍子上山劫道去也就完了,绝不会干出蔓延全国的农民起义动摇国本,可要是上面的人不安分,幕府统治才算遇上了大麻烦。
前面说过了,日本毫不保留的亲宋,所以南宋盛行的朱子理学在日本也是发扬光大,这种学说鼓吹“三纲五常”、“大义名分”,宣扬掌握王权的“王者”击败有实力的“霸者”乃是正义之举,公元1321年,后醍醐天皇登位,这孩子打小就雄心万丈,又深受朱子理学影响,一心恢复天皇权威,于是便暗中纠结朝中公卿,地方豪族及民间恶党,策划倒幕,可惜这位天皇眼高手低,事情还没个影呢,就被幕府得到了消息,把他囚禁了起来,后醍醐天皇才能如何且不说,估计这位天皇长的应该不错,他人生中几次被囚禁,最后都是靠着男扮女装逃了出来。
既然撕破脸了,后醍醐直接另立山头,号召倒幕派进攻幕府,也是贵人相助,当世名将如楠木正成、新田义贞者都支持天皇,于是倒幕派几经起伏,不断以弱胜强,逐渐壮大,公元1333年,镰仓陷落,幕府末代执权年仅三十一岁的北条高时烧毁官邸,带领北条一族八百七十人集体自杀,许多世受北条恩典的武士也纷纷自杀殉主,历经一百四十二年风雨的镰仓幕府就此谢幕。
幕府权利重新归于天皇,这时的后醍醐可谓意气风发,他迫不及待的改元建武,实行他所谓的“建武新政”,其实朱子学说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统治者善加利用,还是有助于臣民洗脑的,可天皇自己也脑袋秀逗了深信不疑,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在朱子学的指导下,后醍醐天皇认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公卿百官是其辅弼,而武士不过是公卿们豢养的看门狗而已,重文轻武有什么恶果,前有宋亡殷鉴,后有明亡之祸,结果可想而知。
大量对新政不满的武士聚集在名门足利尊氏身边,怂恿足利扫除恶政,再创武士掌权的时代。足利尊氏本就是野心勃勃,当年身为北条氏亲信尚且举兵倒幕,此时自然一拍即合,举兵反乱。
叛军一度声势浩大,奈何楠木正成等名将俱在,足利尊氏一败再败,最后败兵仅剩两千人,逃入备后,可惜只要建武新政仍在,足利永远也不愁找不到炮灰,楠木正成的奏折不被天皇采纳,京都公卿处处掣肘,回天乏力的楠木正成率领五百骑兵迎战号称五十万的足利叛军,最后在“凑川合战”中伏刃自尽。
名将陨落,后醍醐天皇被囚,足利尊氏另立光明天皇,反正自打89代天皇起,日本的天皇就是在两院统之间换着当,可惜后醍醐不甘心退位,再次扮成女人逃到吉野,自称“南朝”,声讨叛逆,坐镇京都的光明天皇也不甘示弱,自称“京方”,两边互称对方为伪朝,“一天两帝南北京”的南北朝时代来临。
南北二朝争斗五十余年,打的天昏地暗,互相都有占上风的时候,政府处于无序状态,倭寇也就多了起来,不断骚扰中国沿海,而这时的中国已然变了天,淮右布衣起于草莽,将蒙古逐回草原,张士诚、陈友谅等并起枭雄被一一剪除,开国功臣看不顺眼的也杀个干净,依老朱的性子,自然容不得倭寇捣乱,于是派了使者到日本问罪,国书极其霸道,“诏书到日,如臣则奉表来庭,不臣则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应天休,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扬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岂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图之。”
收到这封国书的是南朝,当时主政的是后醍醐天皇的十一子,征西大将军怀良亲王,这位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加上蒙古来袭后遗症,充满了对中国来人的提防和鄙视,见了这份国书直接杀人拘使,鉴于蒙古人的前车之鉴,朱元璋决定再给小鬼子们个机会,派出使节赵秩持国书而往,这份国书用词客气了很多,问题是使节选的不好,偏偏姓赵,日本怀疑这个使臣是当初代元朝出使的赵良弼的后代,怀良亲王直接喝令左右斩杀,赵秩废了好大一阵口舌才解释清楚自己不是赵良弼的后代,而且现而今中国大当家的已经换人了,是明朝不是蒙元,怀良亲王才知道弄出了乌龙,同意回使入明献马和方物。
本来和和气气的这事也就算了,偏偏朱八八接待日本使臣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尔国风俗如何”,自认华夏正统的日本使臣当场梗着脖子赋诗一首:“
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银瓮储清酒,金刀脍素鳞。
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阳春。“
傲慢之意溢于言表,朱皇帝恶其不恭,绝其贡献,日本地方大名的贸易船因没有大明国书也屡次被拒。
合法贸易断了,倭寇更不会少了,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再次遣使赴日,给日本国王“良怀”国书,意思很明白,再不听话,揍你丫的。
而怀良亲王回奏国书则堪称经典:“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
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昔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
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备,岂肯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之差。
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拯黎庶之艰辛。特遣使臣,敬叩丹陛,惟上国图之。“
一封国书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一句“相逢贺兰山前,聊以搏戏”就用典两处,可见日本人对汉学之浸润,大明立国未久,朱元璋不能冒着重蹈忽必烈覆辙的风险,最终咽了这口气,还怕日本这狗熊脾气再把自己子孙给惹毛了,于是将日本列为永不征伐之国。
“沧溟之中有奇甸,人风俗礼奇尚扇,
卷舒非矩亦非规,列阵健儿首投献。
国王无道民为贼,扰害生灵神鬼怨,
观天坐井亦何知,断发斑衣以为便。
浮辞尝云弁服多,捕贼观来王无辩。
王无辩,折裤笼松诚难验。
君臣跣足语蛙鸣,肆志跳梁于天宪,
今知一挥掌握中,异日倭奴必此变。“
这是朱元璋所做的《倭扇行》,可以看出洪武皇帝心中对日本的愤懑鄙夷与不甘,其实按着这个剧情发展,待得朱棣上台日本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朱小四可不是乖宝宝,他老爹禁海,郑和船队六下西洋;洪武皇帝定都南京,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安南也是朱元璋钦定的不征之夷,他直接把安南给并成了大明行省,连他老爹传给孙子的皇位他都能夺过来,日本要作死,可以试试看。
可历史又开了个玩笑,日本的局势也发了生变化,室町幕府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在位,一统南朝,此后的日本天皇都是北朝一脉,不过南北二朝谁是正统一直是日本民间争论的话题,直到明治维新,军国主义抬头,因楠木正成的军神形象深入人心,天皇宣布南朝为皇室正统,就这样把自己祖宗和子孙后代都打上了叛逆标签,这逻辑思维,除了日本人也是没谁了。
且说这位足利义满,也就是《聪明的一休》里那位搞笑将军,其实这位将军除了在动画片里成天琢磨找茬想砍了一休这事是真的外,其他都是制作方杜撰了,足利将军是位实“干”型的人才,干遍了后圆融天皇的女人,也深知明日间贸易的重要性,所以还在建文帝的时候便努力改善日中关系,严禁边民入寇明朝,对明朝自称“日本国王臣源”,为表示诚意曾经捕捉了二十多名倭寇首领献给永乐皇帝,朱棣展示大国气度,“命治以彼国之法”,于是这二十多个倒霉蛋在宁波海滩上被活活蒸死,这样的低姿态,朱小四自然是喜欢,册封“日本国王源道义”,并且赐以一枚龟形金印,明日关系进入了蜜月期。
待足利义满死后,四代将军足利义持觉得这样朝贡称臣太跌份儿,断了朝贡贸易,可这天下大势岂是禁止得了的,迫于压力六代将军足利义教又重开了朝贡贸易,按此下去室町幕府本可以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下去,谁知公元1467年,“应仁之乱”爆发了。
战争本以将军继嗣为导火索,按照支持者的不同分为东西二军,可打着打着双方都把大义名分抛到了脑后,往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反正你只要加入了东军,那么你的仇人肯定加入西军,打着讨逆的旗号前来征伐,反之亦然。就这样连番厮杀,大半个日本都卷入了这场战乱。
这场耗时十年的战乱,一无秩序二无理性,世间罕见。昔日繁华京都,变修罗杀场,不但百姓遭殃,连皇室公卿,甚至幕府也难逃此劫。几乎所有守护、守护代、地方豪族全都加入了厮杀。十数家守护虽然名义上保持中立,但趁此机会充实军备、扩张领地,也逐渐从旧的守护大名,转变为新时代的战国大名。而如越后长尾氏、信浓村上氏、肥前有马氏等守护代或地方豪强,更是从此开始了他们下剋上的历程,日本战国风云就此拉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谁是黄雀(一)

北条秀时说到此处,唏嘘不已,满是感慨。
丁寿与马昊对视一眼,没想到那个弹丸小国现在那么个乱象,丁寿问道:“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他们是小田原城主伊势盛时之子伊势氏纲及其家臣,所为者是三神器及我北条家的名号而已。”北条秀时愤愤说道。
“日本三神器为历代天皇所持圣物,持之才为正统,分别是”天丛云剑“、”八咫镜“及”八尺琼勾玉“,南北二朝归一后,南朝将三神器交于北朝后小松天皇,后小松天皇不满足利氏专权,借其子一休宗纯探视之际,将神器交于其保管……”
“等会儿,你刚才说的是一休?!”丁寿被雷得外焦里嫩。
“不错,”北条秀时点头道,“一休禅师名讳宗纯,乃禅宗高僧,其母出身藤原氏,因心向南朝,被足利义满赶出皇宫,于宫外所生,足利义满几次欲加害未成,后小松天皇在位时常传召入宫,不想大人也曾听闻禅师声名。”
丁寿手扶着额头,无力地挥挥手,“没事,你继续说吧。”
“如今伊势神宫内供奉的三神器具为赝品,幕府武士四处暗访真品,家祖时行公乃高时公之子,曾在关东举兵讨伐足利氏,一休宗纯禅师坐化之际便将三神器交于敝人保管。”
北条秀时说到此,用力一捶床榻,愤懑道;“不想被伊势盛时这小人侦知,伊势新九郎盛时出身卑贱,以今川家臣身份以下剋上,杀死堀越公方政知之子茶茶丸,窃据伊豆国,又得陇望蜀,兴无仁义之战,入侵相模,占有小田原城,并妄想取代上杉氏制霸关东,他急欲将三神器交还幕府,换取名正言顺的守护大名身份,并想冒充我北条苗裔,以取得大义之名。”
丁寿不以为然的哂笑道:“北条氏灭亡近二百年,还有什么大义可借。”
“大人此言差矣,”北条秀时涨红着脸道:“北条家出身平氏,乃正宗皇室血脉,于武家心中已根深蒂固,何不能成为大义。”
原来日本天皇号称万世一系,子子孙孙多不胜数,大明朝这才多少年,宗藩岁俸已成了沉重负担,日本皇室自然也支应不过来(涸举国之力恩养百万旗人的大清是个特例),于是从嵯峨天皇开始就有将身份较低的皇子赐姓“源”氏,后面天皇有样学样,赐桓武天皇孙子“平”氏,再然后清和天皇后裔的清和源氏、宇多天皇后裔的宇多源氏、村上天皇后裔的村上源氏等纷纷出现。
身份虽说降低了,血统在日本人眼里同样高贵,战国枭雄伊势盛时就曾对人说:“昔年源平二氏共立朝廷;保元、平治之乱,源氏衰弱,平氏掌权;治承、养和年间,源氏重新抬头;源氏三代而亡,平的北条氏代之治理天下;北条氏传了九代而灭,源的足利氏取得了胜利。由此可见,武家政权是天命由源平二氏轮流执掌的。而镰仓的持氏殿下去世后,关东实权掌握在上杉氏手中,上杉出于藤原氏,他们有什么资格成为武家领袖?!”因此,满怀制霸关东雄图的伊势盛时极为需要将北条秀时纳入麾下,为其冒领背书。
听着北条秀时讲完,马昊略一沉吟,道:“那包袱里的东西可就是你说的三神器?”
“不错,日本六十六国无在下容身之地,因此偷渡来明,因敝国髡发之俗,遂乔装僧侣栖身阿育王寺,不想追兵尾随而至,终为其所擒,幸得几位大人搭救,在下没齿难忘。”北条秀时感激涕零道。
安抚北条秀时几句,二人走了出来,马昊面色凝重道:“此事比预想的干系更大,恐要上达天听,由朝议裁决。”
丁寿点点头,道:“无论如何,那三神器和这北条秀时万不能有了闪失。”
“大人放心,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定会安排妥当。”马昊接口道。

柴房之内,五花大绑的加藤不住挣扎,伊势氏纲则闭目不言。
忽听柴扉响动,他才睁开了眼睛,见那名大明官员负手立在他身前。
马昊凝视着伊势氏纲,肃声道:“那个人醒了。”
伊势氏纲没有丝毫惊讶,只轻哦了一声。
马昊声音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本官奇怪,无论人和东西你们都已到手,为何不及早离去,却在此迁延?”
伊势氏纲轻笑道:“据说此间老板娘有船可助人出海,也许吾等有求于人呢。”
马昊呵呵一乐,摇了摇手指道:“第一,这蓬莱客栈其实片板亦无,这消息不过是吸引走投无路的大盗巨寇自投罗网的诱饵而已,本官可不认为这消息能传至扶桑;第二,你等在此也有两日,深居简出,却从不提出海之事……”
马昊弯下身子凑近了伊势氏纲,紧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一句话:“只能说明你并不担心出海船只,只是在等同伙到来而已。”
加藤脸色大变,伊势氏纲眉毛似乎也控制不住地跳了一跳。
马昊得意的直起身子,“看来本官猜对了。”
伊势氏纲似乎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转瞬便语气平静道:“既如此在下恭喜大人又添新功,不知大人是想在此守株待兔还是行文备倭总督发兵来助呢?”
“本官如何做就不劳你费心了。”马昊转身向外走去。
伊势氏纲高声说道:“在下只是好奇,事后这功劳大人能得几成分润?”
马昊身子一顿,随后快步走出。
随着柴扉重掩,加藤担心得问道:“少主,万一他调兵来援,咱们……”
“加藤,唐人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伊势氏纲微微一笑,道:“这个唐人有功利之心……”




第一百三十章、谁是黄雀(二)

回到房间,长今已然熟睡,丁寿在灯下展开三件神器细细观看,看了半响还是没觉得这几件东西有何异处,最后只能归结小鬼子没见过世面,什么破铜烂铁都当成宝贝。
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哎呦这位大人,半夜里不睡觉,只对着这堆破烂较什么劲。”声音甜得腻人,丁寿不用抬头,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抬头只见万人迷螓首蛾眉,朱唇似火,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粉色薄罗长裙曳地,显是经过一番细心妆点,原本十分的颜色现今已是十二分了,丁寿不由笑道:“夜色凄冷,孤枕难眠,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倒是老板娘如今还不安枕,梳妆打扮的要去见谁?”
一串银铃般娇笑,万人迷带着香风扑到丁寿身侧,搂着他的肩膀道:“女为悦己者容,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轻轻抚摸着肩上的滑嫩玉手,丁寿淡淡说道:“能得老板娘青睐,在下幸何如之。”
“就知道大人是个解风情的。”万人迷吐气如兰,两手要向丁寿腰身上摸去,却被丁寿紧紧抓住。
万人迷贝齿轻咬丁寿耳垂,呢喃道:“怎么,大人难道是闭门不纳的鲁男子,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坐怀不乱的可不是君子……”丁寿对万人迷吐出的丝丝热气极为受用,闭眼享受道。
“那是什么?”万人迷倒有些好奇。
“是不举。”丁寿一个大力拉扯,万人迷轻盈的身子骤然跃起,丁寿一转身,已将丰满玉体抱入怀中。
万人迷只觉的丰满浑圆的翘臀下被一根火热粗涨的巨物紧紧顶着,虽说隔着几层衣物,可那火烫的感觉还是刺激的她身子一抖,蜜穴中似乎有一股液体流出,浸湿了薄薄亵裤。
万人迷双腮酡红,娇喘道:“大人必是没有此等隐疾了。”说罢,两腿盘上丁寿结实的后腰,美臀一阵厮磨。
丁寿下体清晰的感觉到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臀肉,苦着脸道:“奈何丁某害怕。”
万人迷扭动的娇躯,将螓首搭在丁寿肩上,贴着他耳朵道:“怕?怕奴家吃了你?”
丁寿轻嗅着香肩,点点头道:“不错,丁某确是怕被老板娘连皮带骨的吃掉,落得个冯梦雄的下场。”
万人迷面色一变,身子待要挣扎,丁寿笑着道:“老板娘莫要再动,万一在下手指控不住力度,伤了贵体可就不好了。”
万人迷面色倏地一变,这才感觉到丁寿扶着她后背的手指正按在“命门”穴上,噗嗤一乐道:“大人真是多虑了,冯梦雄作恶多端,有取死之道,奴家不过替天行道罢了。”
贴近她的圆润耳垂,丁寿轻声道:“那事后又让在下吃了他,怎么解释?”
娇颜轻轻蹭了蹭丁寿脸颊,万人迷轻笑道:“这本就是个人吃人的世道,几位当时腹饥难耐,奴家也只好因陋就简了,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不是么。”
“多谢关爱,在下受宠若惊,”顿了一顿,丁寿又道:“若是老板娘袖口里不是藏着两把飞刀,在下一定感激涕零。”
万人迷一阵媚笑,两袖飞扬,两把柳叶飞刀没入桌案,“奴家自荐枕席,大人却总拒人千里之外,如今可满意了?”
抱着娇躯一个旋身,将万人迷猛地摁在了墙壁上,万人迷一声娇呼,道:“大人轻点,难道不知怜香惜玉么。”
丁寿将万人迷顶靠在墙上,腾出一只手来攀上饱满的酥胸大力揉捏,引得她一阵娇喘,“老板娘有什么主意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免得待会儿丁某吃干抹净不认账。”一边把玩着那团丰硕,丁寿一边含笑说道。
吐着滚烫气息,万人迷贴着丁寿耳边低语道:“适才大风刮了些东西进奴家耳朵里,那个什么北条说这些破铜烂铁是他们日本国宝,若是大人肯将这些破烂交由奴家……”一声娇笑,万人迷灵巧舌尖划过丁寿耳轮,“奴家定会让大人满意……”
“你想勾结倭寇?”丁寿语音转冷。
“奴家是女人,女人哪有不爱财的,不过想和这些东洋人做些生意罢了,放心,只是借用,事后一定完璧归赵。”万人迷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丁寿没有答话,轻轻一扯罗裙宫绦,那套衣裙便贴着她柔滑优美的胴体悄然落下,看着眼前的玉体纤腰盈盈一握,香肩玉臂,乳峰高耸,淡粉色的乳晕上两粒樱桃迎风翘立,一双晶莹玉腿笔直修长,不由啧啧赞道:“人常说美人能换一座江山,诚不我欺。”
万人迷含情脉脉的瞟着丁寿,扭了扭诱人身姿,面含春意道:“那大人愿不愿换呢?”
丁寿再度将她抱起,盯着她那满含春意的媚眼笑道:“我么,一块板砖也不换。”话音未落,便一脚踢开房门,将手中玉体向外一抛。
随着万人迷一声娇呼,一具肉光致致的香艳玉体被横抛了出去,在半空中,那具玲珑玉体纤腰一扭,便转了方向,头上脚下直直落了下去。
关上房门,仍能听到外面众捕快的惊呼哄笑,以及万人迷的喝骂声,“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娘啊,再看老娘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丁寿嘿嘿坏笑,又皱着眉看看自己涨得发痛的宝贝,这娘们热辣如火,柔媚似水,真是个妖精,要不是心存忌惮,真有心吃了她,转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长今,松了口气:为人师表,总算保住了点面子。
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丁寿急忙掠到窗前,见一道灰影正急速前奔,丁寿一按窗棂,也飞身而出,尾随而去。
直奔到一处密林,那条灰影不见了踪迹,丁寿暗忖莫不是声东击西之计,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凌厉气劲突然涌来。
急切间不容多想,丁寿脚踏天魔迷踪步,以诡异姿态横飘了出去,那道气劲擦身而过,只将身后碗口粗的小树劈折了数根。
“什么人行此小人行径?”丁寿怒喝道。
一个人影从树后转出,乱糟糟的头发胡子,神色落寞颓唐,手中拎着一把菜刀,正是失踪的哑巴厨子老姜。
“你……是……魔门……中……人。”哑巴突然开口,显是多年不曾说话,发音晦涩生硬。
“老姜!你……到底是什么人?”丁寿先是一惊,迟疑问道。
老姜不理他的问题,自顾一字一顿继续问道:“你是魔门谁的传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谁是黄雀(三)

语气虽生硬冰冷,却无敌意,丁寿暗道这老儿莫不是魔门幸存的老怪物,反正也是露了行藏,不如赌一把,于是从怀中掏出天魔令,高高举起,道:“魔门本代天魔丁寿在此,见天魔令如见魔尊。”
老姜木讷地看着丁寿和他手里举着的天魔令,没有任何表情动作,丁寿有些讪讪,心想果然魔门里不都是梅惊鹊那样的乖孩子,想收起来又实在没有面子,一时骑虎难下。
这时老姜缓缓跪倒,瓮声道:“魔门弟子七杀魔刀姜断岳拜见主公。”
丁寿这才把心放下,原来老儿只是反射弧有点长,难怪了,带着笑脸道:“姜师兄,小弟有礼了。”
“主公安在?”姜断岳开言问道。
“唉,说来话长啊。”于是丁寿将自己拜师学艺来龙去脉一番交待,说到朱允炆大限身死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姜断岳一声不吭地听着,待他说完便眼神古怪地盯着他,瞧得丁寿心中直发毛,只听姜断岳突然开口道:“你既承接主公衣钵,那《天魔策》可在你手?”
丁寿暗觉不妥,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小弟只是蒙恩师授业,并未看到《天魔策》实物。”
姜断岳点了点头,猛地开口道:“那你便将天魔无相大法的口诀告诉我。”
丁寿面露难色,道:“姜师兄,天魔无相乃天魔策诸般魔功之基,非魔尊不得修习,莫使小弟为难。”
姜断岳桀桀怪笑,惊起无数林中飞鸟,笑声倏止,厉声道:“魔门之中,强者为尊,适才老夫跪的是主公恩情,你以为跪的是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孺子。”
这老儿要翻脸硬抢,丁寿退了一步,冷声道:“小弟既受天魔衣钵,便有统领魔门之责,姜师兄是要犯上么?”
“天魔?!”姜断岳步步紧逼道:“自在天魔,无法无天,几时沦落到朝廷鹰犬,听命于人?”
丁寿也是一声冷笑,反唇相讥道:“七杀魔刀,嗜血狂傲,又为何自甘为奴,行庖厨之事?”
姜断岳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到底给是不给?”
“恕难从命。”
反手握住菜刀,将刀背紧贴手臂,举在身前,姜断岳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学艺三年,得了主公几分真传。”
丁寿见他一刀在手,便如渊渟岳峙,高深莫测,立即凝神戒备,准备迎接他当年赖以成名的“魔刀七绝斩”。
二人隔空对立,身上气机已然喷薄而出,充斥方圆,林中飞鸟被杀气所迫,在空中久久徘徊不下,这时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响起,“姜老怪,你这么大年纪欺负小孩,要脸不要?”
声音飘忽,仿佛四面八方无所不在,丁寿用心寻觅,竟未发现声音来源。
高手对决,岂容分神,就在这大意的一瞬间,姜断岳高大的身躯纵身跃起,化为了一道灰色闪电,直扑而下,伴随着他的身影的,还有一道宛如匹练的森寒刀光……

客房内,蜡烛已然燃尽,只余着轻烟袅袅,床榻上的长今拥着棉被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又香甜的睡去。
墙壁上突然裂开一道小门,一身夜行衣的万人迷潜行而出,见床上只有长今一人,心中虽然疑惑却松了口气,蹑步来到桌前,看着摆放着的那三件神器,万人迷不由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柴房内,五花大绑的伊势氏纲和加藤垂首靠在墙上,突然光影闪动,伊势氏纲猛地抬头,见一名黑衣人手持两柄短刃向他们走来,伊势氏纲嘴角轻轻扬起,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客栈后院,三具东洋人的尸体蒙着白布摆放正中,两名青衣捕快手扶腰刀站在廊下,目光炯炯,没有丝毫分神,二人却没留意到头顶上有两条绳索缓缓蜿蜒而下……
大堂内,马昊一人据座捏着棋子,紧锁浓眉盯着桌上棋盘,思绪奔腾反复,他此番带的都是六扇门中的好手,又是安排妥当,以逸待劳,将来接应的倭寇一网成擒定是十拿九稳,却为何不时有心悸之感,难道他没有及时求援的打算错了。
思绪不宁,自无心下棋,将棋子丢掉,负手在大堂内踱来踱去,他却没发现,原本地板上梁柱的影子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伸出手脚四肢,悄悄蹑在他身后。
马昊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回头,那个影子又恢复了梁柱的模样,待他转过头去,影子宛如一条灵蛇,快速的向他身后游去……

夜凉如水,残月清辉洒在呆呆站立的丁寿身上,背对他矗立的是姜断岳的高大身形。
姜断岳面似寒霜,凝视着被他一刀两断的巨树后面隐藏的身影。
方面阔口,须发如银,一身灰色旧布袍,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
虽说数十年未见,姜断岳还是一口道出来人姓名,“杜——问——天!”
杜问天哈哈大笑道:“亏你还有脸认出老子,怎么,几十年不见,七杀血刀改成菜刀了?”
“血刀也好,菜刀也罢,只要能杀人,便是好刀。”姜断岳神色冰冷。
“呦呵,你老儿还想杀老子灭口不成?”杜问天吊着眼睛喝道。
“灭口?你有什么可灭的?”姜断岳面露不屑。
“姜老怪岁数大了记性都不好了,那老子给你提个醒。”杜问天伸出三个手指道:“三十多年前,听闻你挑了十二连环坞,老子在黄鹤楼为你摆酒道贺,你还记得吧?”
姜断岳将头向旁边一扭,没有接口。
“知道你没脸说,”杜问天喋喋不休继续道:“喝完酒出来就碰到了天地仙侣那对狗男女,本来老子单打独斗也不怕他们,奈何那天酒喝多了,但拉上你并肩子上,还有胜算,结果你那天他娘都干了什么……”
姜断岳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杜问天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指着姜断岳鼻子骂道:“老子跟冷朋在那玩命,你他娘的却跟秦彤那骚娘们眉来眼去地吊膀子,最后还吹起小曲儿来了,老子提醒你一声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你他娘掉头就走,扔下老子差点没归位,你这重色轻友的王八蛋……”
姜断岳一声怒喝,刀光涌起,犹如霹雳雷霆,杜问天身形倏地一闪,避过这雷霆一刀,刀光余威仍是折断了一排树干。
“怎么,被捉住痛脚了,恼羞成怒?”杜问天挤眉弄眼道。
“痛你娘,老子那天中了那臭娘们的迷情七音,迷迷糊糊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一脑袋扎进长江里,要不是被人救了,现在早成了水鬼,连老子的血刀都不见了踪影,去找谁说理!”
姜断岳恐怕这许多年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胸口呼呼地起伏不停,显然怒极。
“那黑木崖之战你为何不去帮忙,哈,都说是秦彤那娘们打探到的消息,是不是你小子在床上露的底?”杜问天不依不饶道。
姜断岳怒喝声中,又是连环数刀劈出,刀光如雪,未曾砍中杜问天鬼影,倒是撂倒了不少林木,姜断岳边挥刀边喝骂:“谁都像你一样不知羞耻么,惨败之后还有脸见人,我砍死你个老不要脸的……”
丁寿以吃瓜群众的良好心态,避得远远的看这两个老疯子胡闹,越来越觉得魔门是个大坑,老年痴呆症和狂躁症的聚集地,就在丁二爷考虑是不是该上去劝劝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两个蹒跚身影。
“老许,小达子,你们怎么在这儿?”丁寿掠上前去问道。
小达子一看丁寿,哇地哭了出来,老许将手中包袱交给丁寿,丁寿打开一看,竟是三神器,惊问道:“怎么回事?”
“大爷,救……救……老板……娘!”小达子抽噎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谁是黄雀(四)

蓬莱客栈,柴房。
活动了一下长时间被绑有些发麻的手腕,伊势氏纲嘴角含着笑意,轻声道:“辛苦了,菊寿丸。”
身后手持双刃的黑衣蒙面人垂首道:“分内之事。”声音很是年轻,稍顿了顿,有些腼腆地说道:“小弟既已入道,还请兄长称呼法号。”
轻轻一笑,伊势氏纲有些宠溺地说道:“好吧,幻庵……”
一名手握藤杖的高瘦老者走了进来,向伊势氏纲点头行礼,道:“吾等来迟,害的少主身陷囹圄,请少主责罚。”
“师父来得比我预计得早,一路辛苦。”伊势氏纲笑道:“是我办事不密,失手被擒,与他人无干。”
老者欠身道:“谢少主宽宥。”
加藤匆匆跑了进来,焦急说道:“少主,没有发现三神器。”
伊势氏纲面色一变,快步走了出去。
大堂内,血腥味弥漫,马昊与北条秀时被绑着扔在地上,长今则被一名黑衣蒙面人挟持在一边,不时有黑衣人将一具具冰冷的捕快尸体拖到场中。
马昊神情悲痛,不忍直视,垂下头来,直到一双芒鞋来在眼前。
“大人,翻手之间,形势逆转,您没有想到吧。”伊势氏纲笑吟吟说道。
马昊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吾等不敢与上国为敌,只要将三神器物归原主,即放大人离去,如何?”伊势氏纲表情真挚。
一声冷笑,马昊语含讥诮道:“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么?”
“大人何出此言?”伊势氏纲不解问道。
“山东倭患若上达天听,朝廷必遣使诘责日本国王,此事岂是扶桑一城之主能够担当,无论如何,本官必是被灭口的下场,尔又何必妄言相欺。”
伊势氏纲认同的点了点头,赞道:“大人明鉴,此番若非利令智昏,在下倒是讨不得便宜。”
“你——”马昊愤懑难言。
伊势氏纲不再搭理他,来到北条秀时面前,“北条君,吾家诚意相邀,只要你同意,不吝家臣厚俸。”
北条秀时冷笑道:“伊势家改称北条氏,那我又是谁?”
伊势氏纲眨了眨眼,“我会再赐给你一个苗字,”略一思忖便道:“田中可好,田中秀时,一个不错的名字。”
北条秀时倔强地将头扭到了一边,伊势氏纲笑了笑,道:“你会同意的。”
加藤一指小长今,“少主,她怎么处置?”
慢慢走近,伊势氏纲托起长今的下巴,看着她满脸恐惧的神色,淡淡一笑:“好漂亮的小姑娘,加藤,这一路东来辛苦了,便赏给你了。”
“多谢少主。”加藤大喜,冲上前将小长今一把扯起,不理会她的哭泣打闹,三两下便将她的衣服撕成破缕,露出里面粉雕玉琢的雪嫩肌肤。
“兄长,这还是个孩子……”伊势幻庵呐呐难言。
“幻庵,吾家大业不容妇人之仁。”伊势氏纲冷冷地道。
长今踢打着这个胖大和尚,哭喊着“师父救命”,不耐的加藤劈手给了她一耳光,长今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头脑昏沉沉的,全身没了力气。
马昊看得目眦欲裂,喝骂道:“畜生,放开她!”
一个黑衣人用刀鞘狠狠地在他肚子上捅了一下,马昊痛得浑身抽搐,宛如大虾一般弓起身子。
加藤将长今剩余的衣服扒光,将她细细的两腿掰开,只见长今光洁的下体寸毛不生,腿间的一条细缝紧紧闭合着,加藤用手指分开那道细缝,里面鲜红的嫩肉刺激的他兽欲大涨,他伸出犹如胡萝卜般的粗大手指,按在小嫩穴上,打算先用手指破瓜,用处子鲜血润滑阴腔。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这位大师,小女孩有什么可玩的,奴家来陪你可好?”
伊势幻庵抢步冲到伊势氏纲身前,抽刀护卫,却被伊势氏纲轻轻推开,伊势氏纲看着绢帕包头,蓝布衣裙的万人迷,轻笑道:“贵店真是机关重重,适才竟未发现店家。”
一撩鬓间散落长发,万人迷娇笑道:“如此夸赞奴家可不敢当,”又转身对加藤道:“这位胖大师,小女孩如何懂得伺候人,奴家以身相替如何?”
加藤看着她,满脸戒备之色。
万人迷也不多话,猛地一拉衣襟,许是用力过大,连里面红色肚兜都被扯脱了,露出一只沉甸甸、颤巍巍的雪白玉乳,晃荡在众人眼前。
万人迷媚眼一勾,“大师,对奴家这身子可还满意?”
加藤猛咽了口唾液,以眼神请示伊势氏纲,见他点了点头,立即急不可耐的将万人迷揽入怀里,伊势幻庵冲上前将徐长今抱起,寻了件衣服为她披上。
万人迷在加藤怀里咯咯娇笑,“大师,别那么心急,咱们进房去玩个痛快吧。”
加藤嘿嘿一笑,突然只听“咔嚓”“咔嚓”几声,万人迷一声惨叫,瘫倒在地上。
伊势氏纲持着一串念珠,轻轻捻动,嘴里念念有词:“敝国不同上国,有点穴可制人的手段,幸好加藤是破手(柔术)高手,手法粗暴了些,店东见谅。”
万人迷一时大意,成俎上鱼肉,手足折断痛的俏脸煞白,却还是语含娇嗔,“奴家诚心侍奉,大师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冤枉。”
加藤咧嘴笑道:“这样大家玩的更尽兴。”扯住万人迷布裙一拉,裂帛声中,一双丰腴修长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之中。
玉腿晶莹笔直,不带一丝瑕疵,加藤眼中尽是无穷欲火,忍耐不住的张开大嘴咬住了大腿内侧嫩肉。
鲜血从加藤牙缝中渗出,万人迷呼痛呻吟,可痛苦声中还带着七分媚意,贝齿轻咬下唇,嘟着鲜红樱唇,媚声道:“大师,奴家要你嘛……”
如此媚意天成,即便佛祖也会动心,何况是个杀人放火的假和尚,加藤脱去僧袍,露出一身乱颤的肥肉,忽地一下压在了万人迷身上。
“唔……好重……压死……奴家……”万人迷柳腰轻摆,让加藤急切间不得门路,吐着鲜红香舌,向着加藤颈间吻去。
伊势氏纲不想在这里欣赏春宫,起身欲上楼去,忽然听得加藤一声惨叫,身边伊势幻庵伸手捂住长今双眼,转身只见加藤手捂咽喉倒地,鲜血汩汩流出。
万人迷嘴里含着一只极薄的刀片,刀身上尽是鲜血,呸的将刀片和嘴里污血吐掉,“死肥猪,想占老娘便宜,下辈子吧。”
伊势氏纲快步走近加藤,见他瞪大眼睛,嘴里全是血沫,身子不住抽动着,显是活不成了,伊势氏纲抽出刀来,对准加藤心窝,用力刺下,了结了他的性命,随后瞪着万人迷恨声说道:“既然店东不喜欢一个人,那就多来几个好了。”
伊势氏纲对着周遭众人下令道:“你们全都来,一起上。”
一众黑衣人欣喜若狂,摩拳擦掌的向万人迷围了过来,万人迷面上毫无惧色,“来吧,老娘权当被一群疯狗咬一口……”
就在万人迷将遭狼吻之时,忽听头顶“嘭”的一声响,无数碎瓦和着漫天的木屑,自横梁处尖啸着罗网般的罩下。
一片惨叫声中,数名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打中倒地,随后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直扑伊势氏纲。
伊势氏纲不见慌乱,手中十八子念珠一扯,双手一扬,带着十八道劲风向着来人飞去。
那人衣袍舒卷,转眼间念珠不见了踪影,随后向身后一抖袖,两名紧随其后的黑衣人登时被念珠打翻在地。
来人屈指成爪,带着呼呼劲风直奔伊势氏纲头顶抓来,忽然斜刺里一道风声,直奔肋下,逼不得已,翻身避让。
来的正是丁寿,一击不中待站稳身形,见刚才逼开自己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高瘦老者护卫在伊势氏纲身前,老者对身后道:“少主且到船上暂逼,待料理来人属下再去会和。”
伊势氏纲点头道:“师父小心。”便带着伊势幻庵等人向后院走去。
见伊势幻庵带着长今要走,丁寿大喝一声,身形化成一道残影向他扑去,身影一闪,那老者已拦在身前。
丁寿不耐烦地喝声“闪开”,双拳宛如惊雷直捣老者胸腹。
老者不慌不忙,一杖直点丁寿心窝,丁寿去势不减,一手变拳为掌,横拍杖身,另一拳仍攻向老者前胸。
老者藤杖被一掌拍开,对着当胸一拳竟不闪不避,脸上似乎还浮起一丝笑意。
丁寿突然心生凉意,一记直拳改向下捣,正迎上了不声不响袭来的一腿,将老者的高齿木屐击得粉碎。
丁寿身形倒飞,退了五步才站稳身形,老者身形也是一晃,只觉脚底被这一拳震得微微发麻。
“呦西,能抵住老夫一记鬼蹴脚的不多,”老者赞叹道,“唐人武士,东瀛上忍风魔小太郎请教阁下姓名。”
“我是你丁爷爷。”心焦长今安危,丁寿再无保留,三十六式天魔手狂卷而出。
面对漫天掌影,风魔小太郎连退几步,随后在丁寿注视中突然消失不见。
如此诡异场景让丁寿错愕,他疾步上前解开马昊和北条秀时绑绳,请二人照顾万人迷,自己则快步追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谁是黄雀(五)

数道黑影在夜色下急急奔走,踩在海滩上发出沙沙声响。
“兄长,这女孩留着无用,放掉吧?”伊势幻庵请示伊势氏纲。
“不行。”伊势氏纲坚定说道,“这女子的师父身份非同一般,必要时可作为人质要挟。”
伊势幻庵闻言不再多说,只是匆匆跟在自家兄长身后,前面开路的几人突然停下,二人走上前,只见一个白发老者盘腿坐在一块大礁石上,拦住去路。
“放开这女娃儿,老夫不拦着你们。”老者似乎看都懒得看他们,自顾说道。
伊势氏纲眼神示意,两名黑衣人拔刀跃起,如饿鹰扑兔,直奔老者。
老者眼皮都没抬,右手挥起一道奇妙轨迹直切二人胸腹,那两人在半空中一声惨叫,胸腹如被刀割,内脏一股脑儿地流了出来,喷洒一地。
如此诡异毒辣的武功手段伊势氏纲闻所未闻,小长今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老者摇头皱眉道:“女娃儿恁地胆小,怎做魔门子弟。”
轻轻跃下,老者笑着对仿佛傻掉了的众人道:“怎么样,赶快把女娃儿交给老夫,第一次见小师弟,总要有见面礼不是。”
伊势幻庵面巾上的双眼俱是厉色,左臂勒住长今,右手肋差直抵她的咽喉,“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原本嬉皮笑脸的老者面容一肃,“老夫生平最恨人要挟。”魅影闪动,众人眼前一花,老者身形不见。
再见伊势幻庵一声惨叫,身形踉跄后退,两只臂膀如被刀切,坠落在沙滩上,而长今则安详地躺在老者怀中。
“菊寿丸!!”伊势氏纲双目充血,要待上前,被手下紧紧拉住。
“兄长快走。”伊势幻庵大喝一声,随后身形犹如利箭绷直,竟以头向老者撞去。
老者随手挥洒,血雨弥漫,伊势幻庵顷刻间竟被大卸八块,残肢断臂滚落沙滩,他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到老者脚下,随着面巾脱落,露出一张犹含稚气的清秀面庞。
歪着头看了看,老者嗤笑道:“也还是个娃娃。”随脚一踢,喝道:“你们快滚。”人头带着呼啸之声击在一个黑衣人胸口,撞得那人胸口凹陷,口吐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伊势氏纲眼含泪水,拾起弟弟已经不成人形的头颅,怨毒地看了老者一眼,带着残余的几名手下向海边奔去。

客栈后院,白布蒙着的三名东洋人尸体仍在原地,两个尺余的白纸灯笼挂在屋檐下,惨白的灯光照在悬挂廊下不住摇晃的两名捕快尸体上更显阴森。
丁寿皱了皱眉,人死为大,犯不着让他们尸身再遭罪,轻轻跃起割断绳索,随后两手扶住捕快尸身,要将他们放下,就在他手指刚碰触尸身时,身旁两个纸糊灯笼突然破裂,两名手持利刃的刺客带着火苗穿出,利刃直刺他的后心。
急切间丁寿一个千斤坠,随后贴地一滚,狼狈不堪的躲过了追命一击,可身后凭空里突然伸出一道藤杖,向他后脑砸来。
不及躲避,丁寿身形一侧,用肩膀硬接了这一击,就势前翻,虽消解了部分力道,仍觉肩胛疼痛欲裂,风魔小太郎得势不饶人,藤杖如影随形,紧随而来。
丁寿一臂运转不灵,另一手封字诀、引字诀、推字诀连环而出,随后点字诀突破层层杖影,直点风魔小太郎胸前要穴。
风魔小太郎一个翻身,在夜空中再度消失不见。
丁寿按肩回身,适才那两个刺客也不见了踪影,暗道东瀛忍术果然邪门。
既然无敌踪影,丁寿举步欲走,忽听身后破风声响,侧身旋步,一柄直刃擦肩而过,丁寿也不回身,直接一记肘锤打中来人胸口,那人一声闷哼,丁寿甚至清楚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可扭身再看,却无一人踪影。
这样无处使力的感觉真是要憋坏了丁二爷,正在举步难行之际,忽闻衣袂破空,待要回身迎敌,却见是姜断岳来到了院中。
“姜师兄……”丁寿待要出言提醒,姜断岳挥手止住,冷笑道:“老子在这呆了三十年,一草一木清楚得很。”
慢慢走了两步,突然寒光扬起,姜断岳左侧一片黑色幕布被他劈开,后面一个黑衣人两手仍抓着两边布角,瞪大的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头顶上却出现了一丝血线,由浅变深,随后由头到脚突然裂成两半。
姜断岳不动声色,缓缓踱步,每次挥刀便有一篷血雨奔出,风魔小太郎藏身不住,现出身形,老生常谈道:“风魔小太郎请教阁下姓名。”
“什么小太郎大太郎,魔门中人轮不到外人欺侮。”姜断岳寒声说道。
丁寿在后面委屈地揉了揉鼻子,姜师兄,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你可以随便欺负我咯。
风魔小太郎似被姜断岳威势所吓,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姜断岳自重身份,静等对方出手。
丁寿看着二人觉得那里似乎不对,“姜师兄,有古怪。”
姜断岳一声大喝,刀如匹练席卷风魔小太郎,小太郎竟然不躲不避,刹那间整个人被刀锋切割的四分五裂。
丁寿惊咦一声,只见这些残肢断臂竟无一丝鲜血流出,全是木制,足以乱真,姜断岳咬牙切齿道:“东瀛傀儡术……”身形拔地而起,犹如鹏鸟展翅,向海边掠去,丁寿紧跟其后。
二人还没追到海边,就听到杜问天的吆喝声,“姜老怪快来看,这有个老小子比你还不要脸,光着屁股满处跑。”
丁寿暗道姜师兄这面子可折大了,果然姜断岳闻言面色难看,向发声处飞奔。
只见仅裹着一条兜裆布的风魔小太郎手舞藤杖,大声呼喝,而杜问天一手揽着一个小女孩,身形飘忽不定,只是缠斗不休。
看清杜问天怀中女孩相貌,丁寿喜道:“长今!”
杜问天闻声跃到圈外,哈哈笑道:“小师弟,这师侄我全须全影儿地还给你了。”
接过长今,丁寿不住道谢,待见她昏迷不醒,不由心生疑惑,还没开口,杜问天已知其意,开口道:“不碍事,只是吓晕了,话说小师弟,你这徒儿连杀几个人都不敢看,实在无用。”
看着杜问天摇头晃脑的样子,丁寿不由腹诽,老子把这萝莉是当白衣天使培养的,难道跟你们学成刽子手不成。
那边风魔小太郎心中叫苦不迭,眼前三人武功一个高过一个,年轻的掌法精绝,持刀的老者刀法凌厉霸道,另一个老家伙双掌手刀不但凌厉毒辣,身法诡异犹有过之,这样的高手平日里在日本遇见一个都是稀罕,难道大唐的绝顶高手这般不值钱么,心中退意萌生,见杜问天退出,不敢恋战,身形好似陀螺般旋转,眨眼间没入地面。
“与我滚出来。”姜断岳舌绽春雷,身形闪电般跃起,凌空下击,刀如霹雳惊弦,“嘭”的一声,地面被他轰出丈余方圆的大坑。
一道身影由坑中窜出,向前疾飞,姜断岳今日本就窝着火,适才又被这小鬼子诡计脱逃,让杜老鬼看了笑话,岂容他再次得逞。
“日月凌空,四灵当道。护教十魔,唯我魔刀。”
厉喝声中,刀势上撩,滚滚刀光四面八方结成天罗地网向风魔小太郎卷去。
风魔小太郎半空中无处可躲,亡魂大冒,惨叫声“马鹿野郎”,便被凌厉无匹的刀光绞成碎肉。
其实风魔小太郎忍术通玄,若是静心决斗,即便不胜,也不会败的如此难看,可他战心已失,无决死之念,一心想逃,最终一代忍术高手落得惨死异乡,尸骨无存。




第一百三十四章、谁是黄雀(六)

海滨,一艘孤零零的海船好似幽灵漂浮在海岸,独特的户立型船头展示了它的身份,典型的日本伊势船。
在手下扶持下,伊势氏纲跌跌撞撞跑到海滩上,一名黑衣人向海船大声呼喊着,那艘海船缓缓调动船头,向他们慢慢靠近。
几人已是一刻不愿多等,互相搀扶着趟着海水向船奔去,“终于到了,菊寿丸,我们回家。”伊势氏纲颤抖着嘴唇,看着自己怀中幼弟的人头,满是泪水。
船只靠近,却无人放下绳索踏板,几人不免疑惑,此时天色已然破晓,借着曙色众人发现船上水手全都穿着大明制式军服,神色中全是嘲讽之色。
伊势氏纲仓皇后退几步,站立不稳倒在了海滩上,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大明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景通恭侯大驾多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回过身来,见后面不知何时围上了层层大明军士,刀枪林立,盔甲鲜明,红色的军袄在朝阳映射下鲜艳刺目,当中说话的人正是在客栈与自己盘道的戚姓军官。
“哈哈哈……”伊势氏纲一阵狂笑,状如疯癫,笑声蓦止,道:“日本国武家伊势新九郎盛时之子伊势氏纲有一事相求,将军可敢答应?”
“无须激将,若不违国法人情,戚某便应下了。”戚景通神色如常,不见波澜。
伊势氏纲沉声道:“在下愿与将军做武人间公平一决,若将军得胜,吾等人头便交由将军请功,”稍顿了顿,又道:“若在下侥幸得胜,在下人头还是交由将军,只求放手下人等离开。”
“少主……”,残存的几名手下要待开言,被伊势氏纲阻住道:“我一心光大吾家大业,虽死不惜,你等却不必如此。”转首对戚景通道:“大人可敢应战?”
“去你娘的小鬼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如今你们已经是……那个啥……”老吴摸了摸脑袋,想了想道:“对,案板上的鱼和肉,老子想怎么剁就怎么剁,比你娘的武。”
伊势氏纲寒声道:“若将军不从,吾等便作困兽之斗,将军想必也不愿见部属伤亡惨重吧。”
老钱呵呵一乐,“想玩命,老子傻了才会陪你们玩,来人。”
数排弓箭手涌了过来,还有一排士兵扛着火铳指向这里,老钱得意说道:“你们还有本钱谈么。”
伊势氏纲面如死灰,抚摸着弟弟人头,惨笑道:“菊寿丸,看来我们都回不了家了。”
此时戚景通开口说道:“身为武人,本官可以应战。”
伊势氏纲面上露出一丝希望,“大人……”老钱和老吴开口要劝,戚景通挥手止住,道:“但不论本官胜负,你们都不能离开,从踏上大明国土之时,你们的命已不是你们和本官决定的,而是由朝廷国法裁决。”
伊势氏纲整襟跪坐,以额触地,向戚景通恭敬地行了一礼……
朝霞辉映,海面五彩斑斓。
伊势氏纲两手紧握三尺太刀,手指张合不定,汗水浸透刀柄,对面两丈处戚景通单手持着一杆丈八长枪,枪尖斜指向下,气定神闲。
一声大喝,伊势氏纲小跑两个垫步,横空一跃,太刀迎面劈下。
戚景通双眸寒光一闪,大枪抡起,手中阴阳把一合,抖出数朵枪花,宛如梨花盛开,攒刺伊势氏纲。
半空中一阵金铁交鸣,伊势氏纲刚一落地,戚景通身形前移,也不回头,变枪为棍,横扫而来。
伊势氏纲贴地一滚,直奔戚景通双脚砍去。
戚景通腾空跃起,枪尖倒刺,一式“金猫扑鼠”,攻守倒转。
正在贴地翻滚的伊势氏纲强行止住身子,一掌在沙滩上一拍,借势翻身而起,太刀紧贴枪身,直削戚景通十指。
戚景通下落之势不减,待刀及指时,双手撒枪,未及伊势氏纲得意,他已抓住枪头,变招“凤凰单展翅”,直抽到伊势氏纲身上,将他整个身形拍了出去。
伊势氏纲就地十八滚,倒地不起,戚景通持枪缓缓走近,忽地伊势氏纲跃身而起,一把沙土直向他双眼洒去。
“无耻”,明军纷纷叫嚷。
戚景通以袖遮面,伊势氏纲得意大笑,身形腾空而起,且在空中不断变幻招式,瞬间劈出一十三刀。
伊势氏纲的手下见了忽然惊喝:“阴流剑术!!”他们没想到少主拜忍术高手风魔小太郎为师,却是爱洲阴流的剑道高手。
戚景通目不能见,一杆大枪舞的风雨不透,只见银光点点,如梨花摇摆,忽然一声大喝,长枪破空,直取中平。
伊势氏纲胸口血花绽放,倒飞而出,口鼻不住有鲜血渗出,显是受了内伤,手下人等急忙过去将他扶起,勉力支起身子,伊势氏纲道:“刚才那一枪可是杨家枪……”
戚景通收枪站定,略带讶异道:“你也知道杨家枪?”
“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我……自然……知道。”伊势氏纲凄然笑道:“将军可否允我等自裁?”
老吴跳脚骂道:“草你奶奶的小鬼子,要不要脸,哪那么多要求,将军,我们乱箭射死他。”
不理身后老吴,戚景通向着伊势氏纲点了点头,身为武人,胜者自有胜者的骄傲,败者也应有败者的尊严。
面向红日朝霞,伊势氏纲等人双膝微分,整襟跪坐,每人手握肋差,抵近小腹,伊势氏纲喃喃道:“惟愿吾家剪除群雄,制霸关东,吾等纵使埋骨异乡,魂魄亦当东渡扶桑,遥望北阙。”
随后众人在伊势氏纲带领下将肋差深刺入左侧肋骨下,然后刀刃稍微上翻,一字横拉到右侧腹,每人面上都露出痛苦不堪之色,一个接着一个的不支前倾倒地。
老吴咂舌道:“这是活活疼死的啊,这帮小鬼子真没把自己当人……”
戚景通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几具尸身。
朝霞映射下,仿佛披上了一层彩衣,也许正如戚景通所说,自踏上这片异国起,他们的命运已然注定……




第一百三十五章、谁是黄雀(七)

日正当中,蓬莱客栈前,一队队军士整装待发,另有数量马车不断装卸。
马昊看着一具具捕快尸身被装上马车,不由喟然长叹。
“宗大兄,人各有命,你也无须挂怀。”丁寿唤着马昊表字,安慰道。
二人也算同经生死,彼此少了几分拘束,马昊摇头道:“马某一念之差,害了他们性命,罪莫如之。”
“世事难料,那些倭人来得如此快,即便你当时遣人求援,也是接应不及。”丁寿继续开解道。
“马某心中有愧,瞒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此番回去自当上奏请罪,听候发落吧。”马昊神情落寞。
丁寿迟疑了下,道:“其实朝中小弟可以斡旋一二,当不会有大碍。”
马昊笑着摇了摇头,道:“多谢大人了,听天由命便是。”
那边一辆无篷马车,手脚打着绷带的万人迷靠在车栏上,断了一只手的许浦拎着鞭子充当车夫,小达子被指使的团团乱转。
“小达子,这马辔头怎么套的,还想让老子这一只手的帮你干活不成?”老许叫道。
“小达子,老娘的首饰匣子呢,快拿过来,要是少了一件老娘拆了你的骨头。”万人迷喝道。
小达子本就迷迷糊糊的,被二人连着支应,头晕脑胀,一头撞在了门板上,引得二人哈哈大笑。
“姐姐,昨晚谢谢你。”小长今来到车旁,脆生生地说道。
“不许叫我姐姐。”万人迷倒竖着柳眉道。
“那叫什么呢?”长今委屈地摇晃着小身子。
“姑姑、阿姨叫什么都好,要是叫奶奶就更好了,反正不能是姐姐,”万人迷斜瞥了某人一眼,“不然我感觉又被哪个混蛋占了便宜。”
那个在旁边的混蛋听了后,立刻斜眼望天,睁眼看着正午日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月亮好圆啊……”惹得从他身边经过的一队军士集体翻个白眼。
姜断岳走到车前,干咳了一声,“那个……崔丫头,老夫要向你辞行了。”
万人迷早从哑巴说话的惊讶中走出来了,闻言也不多说,示意小达子将她脚边一个描金红漆箱子打开,取出一个长条梨木匣子,递给姜断岳。
姜断岳疑惑道:“这是……?”
“死鬼老爹临走的时候,说你什么时候要走了就把这件东西交给你,当时老娘还奇怪一个无亲无靠的老哑巴能往哪儿走,你们两个老家伙瞒的老娘好苦。”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刀,柄长一尺,刃长二尺七寸,姜断岳抽刀出鞘,只见寒光闪动,刀身不知饱饮了多少鲜血,竟然泛着一抹暗红,刀身上刻着三行铭文: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姜断岳手握血刀,气质一变,虽仍旧粗布破衣,看起来却威风盖世,气吞山河。
“刀出鬼神惊,血染九州红。”杜问天来到他身旁,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七杀魔刀,一击断魂。姜老怪再也不用拿菜刀砍人啦……”
姜断岳脸色越来越难看,怒喝一声:“老子先砍死你。”
杜问天怪叫道:“姜老怪发疯了……”身形急纵,向前奔去,姜断岳紧随其后,转眼间两个老怪物不见了踪影。
众人好一阵哄笑,小达子问道:“老板娘,咱们走了,这客栈怎么办?”
深深看了一眼“蓬莱客栈”的招牌,万人迷高声道:“一把火烧了。”
“可……可……可这是咱们的家啊。”小达子满是不舍。
万人迷想伸出手去打小达子,却牵动了腕骨伤势,疼得她倒抽冷气,没好气道:“什么家不家的,有老娘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懂了么?”
“哎!”小达子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很是开心。
蓬莱客栈,不知多少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绿林巨寇埋骨之所,就在烈烈浓烟中化为灰烬。
老许叹道:“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六扇门这处暗桩让你们两夫妻聚少离多,也难为你们小两口了。”
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丁寿一下子蹦了过来,“你……你……你……”,妈的,被小达子传染了,低啐了一口,捋顺了口条,继续道:“你成亲了?”
万人迷美目一翻,“怎么,老娘像是没人要的么?”随后扑哧一乐,“是不是后悔了……晚啦,老许我们走。”
老许一扬鞭花,一声“驾”,老马迈开四蹄,车轮滚滚而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呢?”丁寿在后喊道。
万人迷的声音远远传来,“老娘叫崔盈袖,记住咯,晚上睡不着觉抱着被子撞墙时记得念这个名字……”随之而去的还有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丁寿呆呆矗立,怅然若失。
“师父,”长今拉着丁寿衣襟,问道:“你在想什么?”
丁寿以拳捶首,“师父在想自己昨晚就是一个大笨蛋,今夜该选哪面墙去撞……”
“大人,”戚景通来到近前,抱拳道:“这里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世显兄,辛苦了。”人家是帮忙的,丁寿心中仍旧懊恼,还是客气答复。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相比马昊,戚景通明显拘谨的多,躬身道:“末将须即刻启程奔往淮安,兵卒及人犯交由马大人带回,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此间倭乱的?”丁寿不由好奇问道。
“末将初时只是见他们形迹可疑,并未确认,是大人同伴借机留字提醒。”戚景通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交给丁寿。
稍一思索,丁寿便想到是罗胖子借二人较力时传的字条,可就靠无凭无据的一张字条就从登州卫调兵,这戚景通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待得字条展开,见里面除了提醒客栈倭寇外,还有一方尚膳监掌印太监的红印。

济南府,镇守太监毕真府邸。
后花园水阁之内摆上了一桌酒席,一人轻袍缓带面向池塘,把酒临风,背后一人则自斟自饮,大快朵颐。
“你不吃点么,咱家亲手做这桌子菜可不容易。”伏案大嚼的人抬起头来,赫然就是罗胖子。
“你就这么回来了?”那人没有回头,淡淡问道。
夹起一块烩鸭条扔进嘴里,罗胖子嘟囔道:“不回来做什么,难不成跟那些倭人动刀动枪的,这是备倭兵该干的事。”
“你就这么确认那些人是倭寇?”
“一帮小矮子聚在一起,带有大量倭银,还能是什么?”罗胖子撕咬了一口萝卜丝饼,道:“即便不是倭寇,身边还带着人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退一万步,就算两者都不是,没事遛遛那帮丘八也是一件乐事,不是么?”
那人静了静,继续问道:“你怎么看那小子?”
罗胖子想了想,道:“年轻气盛,爱面子,受不得委屈,城府么,也稍浅了些,不过年轻人哪个不是这样,他武功不错,也有一股子灵气,好好敲打一番,没准是个人才。对了,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
“不知道,”那人摇了摇头,道:“他的出身来历一清二楚,没什么问题,可总觉得他会给咱们爷们带来麻烦,他的武功师承又从来讳莫如深,心里有些没底……”
罗胖子哦了一声,放下酒杯,沉思一番道:“他的武功来历我倒是有些眉目,不能保准,只有六七分把握。”
“人厨子罗祥能说六七分把握,对别人就是十成十了。”干笑一声,那人转过身来,面容阴鸷,正是丘聚。




第一百三十六章、泰山偶遇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子美诗中泰山的雄浑壮丽丁寿是半点没体会到,乌漆墨黑的一片能看到什么,二爷心中咒骂,若非为了看这劳什子日出,大半夜的何苦遭这份活罪,“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从这诗里都能看出泰山观日的时间地点,如今他和长今二人便在泰山之巅的玉皇顶日观峰上。
古时登山可不如同现代,又是索具缆车又有石梯栈道,这从来就是一个玩命活儿,山路险阻虎狼横行,要不然那么多文人墨宝描述登山呢,登完这回下次能不能登还得另说,别提登山狂人李白,李太白是一言不合拎剑砍人的主儿,真碰到野兽还不一定谁吃谁呢。
丁寿借着公务之闲带着小萝莉游览泰山,因利乘便,岂能错过了日出美景,以他的身手带着长今夜登高山也算不得难事,可这山巅寒意他自无觉,小长今却未必承受得住。
看着小丫头又是一个喷嚏打出,丁寿关切道:“若是经受不住,咱们到玉皇观安歇可好?”
小长今紧了紧衣襟,摇头道:“师父不是说懒得与玉皇观中的道士客套,长今无事的,师父不用担心。”
丁寿无奈地点了点头,这时节去玉皇观借宿估计道士们懒得搭理,若是亮出身份,这一番应酬下来日出也不要看了,可让小丫头这么干受冷风吹,他又着实有些心疼。
转目四顾,见有一株巨柏枝繁叶茂,犹如巨伞矗立峰巅,揽住长今,丁寿一跃而起,在树冠处选了一处平坦枝杈坐了下来,既有树身挡风,视线下便是登临观日的“探海石”,两相便利,不由大喜,将长今抱入怀中道:“且安心睡着,待日出之时,师父唤你便是。”
坐在丁寿温暖的怀里,长今感到说不出的舒服熨帖,点了点头,困意袭来,不久便进入梦乡。
看着小丫头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小萝莉的可爱样子引得丁寿一阵心猿意马,连忙稳定心神,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
未几,听到树下有行人走动之声,丁寿睁开眼帘,见有一行人向这边走来,几个青衣小帽的仆役簇拥着一对男女走到树下,细看二人皆是二十余岁年纪,男子头戴方巾,身着白色圆领襕衫,相貌儒雅,女子身穿淡黄罗衫,下身系着葱绿裙子,年约花信,肤色白嫩,颇有风韵。
儒雅男子命仆役将携带的供果条案摆在探海石上,随后又在石上铺了厚厚一层被褥,便命令道:“你们且回玉皇观安歇吧,待天明后再来收拾。”
几个仆役垂首应是,便退了回去。
二人将信香点燃,插入条案香炉,共同跪倒案前,虔诚祝祷道:“信士弟子王朝立携妻苏氏求告碧霞元君,我二人成婚多年,膝下空虚,求娘娘恩赐麟儿,解弟子倒悬,大愿得偿,弟子定为娘娘广修庙宇,重塑金身……”
丁寿在树上听了不由失笑,原来这是哪家小夫妻跑这来求子的,不去拜送子观音,却来找泰山娘娘,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夫妻二人跪在那里絮絮叨叨,听得丁寿昏昏欲睡,好不容易说完了,二人的举动好悬没把二爷从树上惊下来。
只见二人宽衣解带,顷刻间脱了个干净,王朝立看着文弱,身子骨倒还结实,那根垂头耷脑的肉蛇尺寸也是可观,苏氏解下长裙,脱去罗衫,露出好一身白肉,怒胸蜂腰,雪臀玉腿,乌黑的一团密草紧覆在两腿交际之处,吸引的二爷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山风袭来,二人不由一阵哆嗦,王朝立轻声道:“娘子,我们开始吧。”
苏氏螓首低垂,害羞地点了点头,仰躺在被褥上。
随着粉嫩玉腿分开,丁寿可以看见乌草中那一抹鲜红嫩肉,两片薄唇轻轻张合,丁寿还要定睛细看,王朝立却不识时务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这小子捧着与他斯文外表不太般配的坚硬肉棒跪在了妻子腿间。
苏氏四肢大张,丁寿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王朝立捏着自己肉棒,缓缓挺动下身,红通通的龟头一点点的陷入,苏氏丰润的阴唇被一点点挤开,只剩下青筋暴起的棍身留在外面。
“哦——”,苏氏鼻腔内发出一声呻吟,声音中带了一丝痛楚,丁寿皱了皱眉,暗道这小子竟然一点前戏都不做,阴道干涩或许能增加男子刺激,对女子确是痛苦,怎的不知怜香惜玉。
丁寿这里杞人忧天,王朝立却没那个耐心,只见他猛然的使劲一挺,树上的丁寿似乎都听见了“噗哧”一声,他那根粗壮挺硬的阳具已经整根的都插入了苏氏那红嫩诱人的阴道里。
“啊——”苏氏刚发出一声娇滴滴的呻吟,便强行忍住,许是淫声浪语与她大家闺秀的身份不符,她只是默默忍受丈夫在她身上不停地冲击,两手紧紧攥住锦被,不吭一声。
王朝立紧紧咬住妻子的雪乳,下身快速抽动,狠狠地肏弄着苏氏的雪白肉体。
“嗯……嗯……”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苏氏喉咙里终于忍不住发出低吟,被王朝立抬起挂在他腰身的玉腿渐渐绷直。
丁寿在树上恰巧可以看到他们来回交合的下身,每一次随着王朝立阴茎的抽进抽出,都带着苏氏小阴唇里的粉红的嫩肉跟着翻进翻出,靡乱的场景刺激得丁寿一阵口干。
王朝立似乎已经干得兴起,索性直起腰来,用力拖住苏氏纤细的腰肢,狠命的开始大力抽送起来,丁寿终于可以看见苏氏上身,见她那对丰满白嫩的乳房,也随着他的急速抽插而剧烈地晃动着,粉红的乳珠也慢慢地撅起来,直挺挺的立在乳房上,显得格外诱人。
王朝立一边干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捏住苏氏奶头,使劲地搓着,不时还在上面狠狠的揉起来。
苏氏黛眉轻蹙,紧咬下唇,极力克制自己鼻腔喉咙发出的呻吟,王朝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再次完全压在自己妻子的娇躯上。下体抽送的力量和速度明显增快,一对饱满阴囊不时撞击在苏氏肥厚的阴唇上。
“师父……”长今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嘘——”丁寿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长今噤声,然后轻声道:“时候还没到,怎么醒了?”
“睡得不舒服,感觉有东西顶着后背难受,师父,你身上带棍子了么?”长今委屈问道。
看着长今无辜的小眼神,丁寿好一阵难堪,还没琢磨怎么解释刚才火大把人小姑娘顶醒了这一问题,长今已然发现了探海石上的二人。
也是丁寿手快,把小姑娘发出的尖叫给摁了回去,长今用力搬开差点把自己闷死的大手,皱眉道:“师父,他们在干什么,那个姐姐的胸好大,和长今不一样,那个哥哥尿尿的地方为什么会长着一个肉棍子,他在用棍子欺负姐姐么,师父为什么不去救那个姐姐……”
一连串的问题让丁寿脑袋都快炸了,“那个……他们二人在做男女间敦伦之事,你大些自会明白。”
“那师父为什么不与长今做,难道长今不是女人,还是师父不是男人?”长今又问道。
一句话好悬没把丁寿噎死,“再等个几年,长今有的是机会的……”,这句话在心里念叨,还算要脸没有说出来。
“娘子……为夫……快……快到了……”,王朝立呼吸急促,喘息说道。
一直强忍着的苏氏听了不由大急,开口道:“相公……且忍……忍……时候……未到……”
丁寿纳闷,这事还有什么可忍得,旁边长今一拽他衣袖,向天边一指,“师父你看,日出了……”
只见天边一轮红日从云海中喷薄而出,霞光万道直射探海石,“时候到了!”王朝立一声大吼,下身紧紧顶住苏氏腔道,身子一阵一阵剧烈抖动,好半晌,王朝立疲软的肉棒被妻子紧密阴道给挤了出来,他缓缓喘了几口气,“娘子……此番能成吧……”
苏氏也轻轻喘息着,“辛苦……相公……了。”
丁寿看这对野鸳鸯着实有趣,忽然耳朵一竖,有衣袂破空之声,有武林人士前来。
果然,不一刻,就听有人叫唤道:“大哥,这里有人在快活嘞。”
几道黑影闪动,四个鬼头鬼脑的家伙站在了探海石上,苏氏一声尖叫,王朝立急忙寻衣服为妻子披上,却被一人一脚踢开。
“老二,还是你有远见,大半夜的提议到这看个鸟日出,结果却看到了这么一只鸟。”那人将王朝立踢翻,戏弄的将脚放在他的胯间,将踩未踩,吓得王朝立脸色煞白。
“老大,放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不玩,你跟这小白脸逗弄个什么劲,难道在京里你背着我们逛堂子,喜欢上兔儿爷了?”一个相貌猥琐的汉子说道。
一个好似瘦竹竿的汉子呵呵一乐,“那敢情好,大哥你且玩你的,兄弟们绝不跟您争,咱们只拿这娘们泄火就好。”说罢上前向苏氏扯去。
苏氏一声尖叫,赤着身子连退了几步,“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嘻嘻,小美人好好看看,从这跳下去尸骨无存,你舍得么?”老大放开王朝立,对着苏氏道。
苏氏扭头看了一眼,峭壁悬崖,云海苍茫,不由一阵晕眩,未留神,身影一闪,一个斗鸡眼的汉子一把揽住了她,一边调戏一边说道:“小美人,还是陪我们兄弟快活吧。”
“放手,啊!不要,不要……”苏氏在那汉子怀中不住挣扎,姣好玉容上满是屈辱泪水。
“诸位好汉,还请放过拙荆,在下必定重金相酬。”王朝立苦苦哀求道。
老大嘿嘿一笑,不屑道:“你小子能有几个钱,咱们兄弟刚从财神府里赚了一票,不差你那点儿银子。”
“家父乃南京户部侍郎,薄有家资,定会让诸位满意。”王朝立急声说道。
四人面色一凛,原本以为只是对打野食的小夫妻,没想到是朝中大员之子,后患无穷啊,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老大阴森一笑,“既如此,休怪兄弟们心狠了。”抓起王朝立便向崖下丢去。
“相公——”苏氏凄惨叫道,全然不顾身后斗鸡眼在她充满弹性的雪白胴体上狂揉猛捏。
几人大声淫笑,向着苏氏围了过来,忽然眼前一花,山石上一个蓝衫青年长身玉立,手上还搀扶着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王朝立。
青年正是丁寿,见这几人不由一笑,“敢情还是旧识,你们四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不在财神府看家护院,到泰山所为何事啊?”
这四人正是曾在丁寿手下吃过大亏的崂山四怪,见了丁寿也不由一惊,大怪硬着头皮上前道:“见过公子爷,我们兄弟给您问安了。”
摆了摆手,丁寿笑道:“都是熟人客气什么。”
原本以为有了救星的王朝立夫妻可不知他们以前的过节,见几人有问有答竟套起了交情,不由心中叫苦,未出狼窝,又添恶虎,怎生是好!
大怪可不为丁寿这客气表象欺骗,沉声道:“今日我兄弟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冒昧,这便退避三舍,公子意下如何?”
丁寿点了点头,“放开这位夫人,今日给你们条生路。”
大怪眼神示意斗鸡眼的老四,老四点了点头,将苏氏猛地向空中一掷,四人腾空而起,向后急窜。
丁寿凌空接住苏氏丰腴胴体,手感滑腻,体香透骨,不由他一阵沉醉,翻身落地将苏氏放在地上,这一番经历只在电光火石间,苏氏被吓得花容失色,手扶胸口不住娇喘,那对雪白丰乳随着喘气不住跳动,看得丁寿心火直冒。
“就拿你们这四个小子撒火了。”丁寿拔地而起,如影随形直奔四怪追随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食言而肥

四怪轻功如何比拟天魔迷踪步,须臾间已被追上,大怪高喝“布阵”,四人立即占据东南西北方位,四象阵转瞬即成。
丁寿好整以暇,等着几人布阵完毕,才慢慢走近,这四人若是分别逃走,追起来还是麻烦事,既然原地等死,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大怪冷声道:“公子言而无信,欺人太甚。”
“说是留你们条活路,可没让你们就这么离开。”丁寿无辜地耸了耸肩。
“这么说还要我们兄弟断条胳膊留条腿不成。”二怪恨恨说道。
丁寿很是不满地说道:“别老这么血淋淋的,把功夫留下就行了。”
“想废我们武功,做梦,上。”大怪一声令下,四象阵立即发动,向丁寿绞杀而来。
四象阵依据先天八卦易理推演而成,一旦出手便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奈何四怪修炼实在不到家,在邓府便无法困住隐藏实力的丁寿,何况如今丁寿又从王廷相里学来了暗含天地至理的混元一气。
丁寿一声轻笑,猱身而进,踏步连环,一掌挥出,正是二怪前力已尽,三怪后力未及的阵眼薄弱处,四象阵运行立即一滞,天魔手破字诀直直印在四怪胸口,老四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老四!”大怪一声惊呼,腾空而起,双拳夹带风声直奔丁寿后脑袭来。
“来得好。”丁寿头也不回,一掌向后拍出,直迎大怪双拳,“蓬”的一声响,大怪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不等残余两怪做出反应,丁寿身子一矮一旋,灵似狸猫,欺进三怪中宫,三怪还未及出招,只觉丹田气海突然震痛,浑身功力犹如流水般泄去,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拍了拍手,丁寿微笑着看向已然吓呆了的二怪。
“别……别杀……我”,二怪已然魂飞魄散,吞吐说道。
丁寿一摊手,委屈道:“哪个杀你了,说过放你们四个生路的,你看他们几个没一个断气的。”
“公子只要放我等安然离去,愿送公子一场泼天富贵。”二怪低头盘算一番,狠了狠心,抬头说道。
“你们一帮看家护院的,挣几个钱不容易,算啦。”丁寿苦口婆心地劝道,打定主意要让这几个当初暗算他的人好看。
“看家护院不假,公子爷该想想我们哥几个看的是哪家的院子?”二怪面上闪过一丝狡黠。
“怎么,你们几个监守自盗,偷了财神府?”丁寿来了兴趣。
二怪冷哼一声道:“那日在公子爷手上吃了亏,技不如人,我们兄弟认了,可牟惜珠那娘们整日里冷嘲热讽,把我们贬得一钱不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缓了口气,二怪继续道:“她老子入了诏狱,她成天大把银子撒出去,又要裁撤府中人手,我们兄弟好歹在府中护卫了这么多年,她就扔了百十两银子把我们打发了,拿我们兄弟做要饭的么。”
“既然她不仁,就休怪弟兄们不义,早知道她担心锦衣卫的鹰爪……咳咳……那个官差会来抄家,暗地里将府中金银细软藏到了秘处,只有老管家知道地点,我们兄弟就……”二怪阴笑不语。
“邓府管家服侍了邓家一辈子,会把地点告诉你们?”丁寿很是不信。
“他倒是不想说,可他心疼孙子死活啊。”二怪面露得意之色。
“这么说你们把藏宝弄到手了?”
“宝贝藏在江南,只要公子发毒誓让我们兄弟安然离去,藏宝之地立即奉告。”二怪坚定说道。
丁寿眨了眨眼睛,笑道:“崂山四怪在齐鲁之地成名多年,怎会舍近求远将宝物藏在江南,你们四个粗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莫说没见过泰山日出,这披星戴月地登山,又是图些什么?”
二怪闻言脸色一变,丁寿继续道:“只能说这宝藏就在泰山上,甚至说就在玉皇顶,不知在下猜测的对也不对?”
二怪脸色惨然,“看了我们兄弟不能生离此地了……”
“不过在下不想那么麻烦,”丁寿摇头晃脑道:“我丁寿在此发誓,只要你将埋宝地点如实相告,便放你们四人一条生路,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当真?!”突然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二怪简直不能相信。
丁寿点了点头,笑得很真诚……

陡壁悬崖,云深万丈。
丁寿拎着三怪和四怪缓缓走近崖边,眼睁睁看着方才将两个兄长扔下的凶徒,三怪虚弱地说道:“你……你不守……誓言……”
丁寿状极不耐,“刚才就说过了,落下悬崖不会死的,没准还有奇遇呢,兄弟是过来人,信我的没错……”说着伸到悬崖外的两手一松,两怪在惨叫声中没了踪影。
古人就是实诚,看着云雾丁寿叹了口气,不说这位来自发誓如放屁的信息时代,就是他的誓言也满是漏洞,天诛地灭?诛谁灭谁二爷说了么,这话都信难怪混到给人看家护院去,想到这丁寿又往云雾里呸了一口。

待丁寿回到探海石,王朝立二人刚刚哆哆嗦嗦的穿上了衣物,一见丁寿去而复返,二人不由大惊,苏氏躲在了王朝立身后簌簌发抖,王朝立颤声道:“这位大王,请放我夫妻二人一条生路。”
这人虽年轻,却比刚才四个更加厉害,所以王公子自动将好汉升级做大王了,丁寿闻言不由一乐,取出牙牌道:“既然是宦门公子,想必识得这个。”
“这……这是……锦衣卫的牙牌!”王朝立喜不自禁道:“娘子,这是官差,我们无事了!!”
王朝立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见到同窗好友诗会时最为鄙夷的鹰犬爪牙会如此高兴,执意在玉皇观内摆下宴席,答谢丁寿。
“来来,今日多蒙贤弟救命之恩,小兄无以为报,借观中素酒聊表心意,请!”王朝立盛意拳拳地劝酒。
丁寿举杯痛饮,几番对饮已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王朝立字仲卿,乃南京户部侍郎王琼的长子,娶妻是福建布政使苏葵之女,二人成亲多年,却无所出。
这在别家无非是多纳姬妾,广播雨露便是,苏氏也有此意,奈何王朝立与妻感情甚笃,坚辞不允,所以夫妻二人多番延医问药,求生子秘方,于是有一个江湖术士出了主意,二人久无所出,乃王朝立阳气不足,需登泰山之顶,待云开破日之时借天地纯阳之气将雨露种进花房,方能以偿所愿,便有了今日之事。
“贤弟,恕为兄直言,这锦衣卫的差事有碍清名,还要多为自己前途谋划才是。”王朝立以为丁寿年纪轻轻,不过是锦衣校尉一流,虽说带着文人对锦衣卫武臣的天生鄙夷反感,但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诚心相劝。
丁寿苦笑,你老哥是不知道兄弟背后的靠山,有些话又不能对王朝立细说,堂堂钦差不赶着回京复旨,甩开大队游山玩水这是找参的节奏,他可不想多惹麻烦,只得说道:“小弟除却这身武艺,别无所长,还能有何去处?”
“贤弟若有心,愚兄倒是可以助一臂之力,”王朝立笑道:“为兄在京时有一同窗好友,名唤焦黄中,乃吏部右侍郎焦老大人公子,待愚兄手书一封,为贤弟引荐。”
丁寿心中一动,刘瑾到处摆子布局,马文升的天官之位眼看不保,若是能与一个卿贰之臣搭上关系,将来谋夺吏部也是一大强援,当即笑道:“如此,多谢兄长了。”
苏氏房内,长今晃着两条小腿坐在方凳上,由着苏氏将她长发打散,为她重新编了个双环髻。
对照了下铜镜,苏氏笑问道:“好看么?”
长今点了点头,红扑扑的小脸上梨涡浅笑,“婶婶,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苏氏多年来因无一儿半女自苦,见了这冰雪般可爱的小姑娘心中怜爱之意大起,展颜笑道:“什么问题,说吧。”
长今歪着小脑袋,眨着可爱的大眼睛,问道:“王伯伯光着身子欺负你时,你到底是痛还是快活?”
一句话让苏氏雪白娇靥霎时晕红,伸出尖尖玉指在长今额头上点了一下,“小小年纪胡思乱想,等你大了自会知道。”
长今轻揉额头,嘟着小嘴,不服气地一挺胸道:“你们都说等长今大了,如今我已不小了。”
说到这儿徐长今想到苏氏那对跌宕玉兔,再低头看看自己毫无曲线的柔弱身板,小嘴一扁,腰背一塌,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没了精神……




第一百三十八章、东厂复命

京师,东厂。
内堂内灯火通明,刘瑾身着蟒袍端详着眼前红漆大木箱内成堆的黄白之物,轻笑道:“刘都堂,何故如此厚我?”
穿着便服的左副都御使刘宇欠了欠身子,笑道:“区区薄礼,还请公公笑纳。”
让人将装着金银的衣箱抬下,刘瑾抬手请他就座,道:“咱家不白收人礼,有什么事就说吧。”
刘宇苦着脸道:“公公,下官如今在都察院的日子不好过,张敷华整日里寻在下的麻烦,原本想着为公公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可是最近刘大夏那老匹夫弹劾马文升后,声势正盛,您老也知下官与他之间的龃龉,若是被他寻到了错处,下官怕是官位不保啊。”
熊绣外出两广的事果然惹恼了刘大夏,刘老头纠结同乡兼同榜的李东阳,命御史何天衢首先发难,理由嘛现成的,马大人都八十了还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弹劾他一个老衰昏聩,恋栈权位总不算错吧,至于刘本兵已过古稀,那自然是老当益壮,不可相提并论了。
按照惯例,有人弹劾自己,马文升上疏乞去,这样的时候皇上通常需要温言慰留,可内阁的李大学士这时就起到了作用,马尚书既有退意,何必强人所难,就准其所请吧,于是,曾经主持收复哈密的老君子马文升糊里糊涂地被另一个君子撵回了家。
五朝老臣都被轻松拿下,刘大夏此时可谓意气风发,刘宇以前就和这老儿不对付,深怕老家伙参人上了瘾,再找自己的麻烦,所以备下厚礼,主动请求外放。
刘瑾闻言不动声色,轻轻转动手上的碧玉戒指,轻声道:“所以,你就想给咱家撂挑子?”
刘宇站起躬身施了一礼,道:“还请公公体念下官难处……”
轻笑一声,刘瑾走到刘宇身边,轻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咱家的人,怎么会让你为难,都察院就让给那帮老小子,先让他们乐几天,瞧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至于你么……”
刘瑾稍顿了下,道:“不宜离开京城太远,恰好镇守宣府的苗逵与巡抚车霆和总兵张俊都不对付,你过去帮帮场子,居中调和一下,宣府毗邻京师,可出不得乱子。”
刘宇面露难色,迟疑道:“车霆乃谢迁心腹,要代其位怕是不易。”
刘瑾得意笑道:“谁要代他的位置,你去总督宣大,连大同也给咱家插手进去。”

丁寿在白少川的引领下见刘瑾的时候,看到的是嘴巴已经咧到耳朵根儿的刘都堂。
“属下丁寿拜见督公。”丁寿进门行礼道。
刘瑾没有言声,对着桌上一副残棋出神。
“属下特来向督公复命。”丁寿又提高了声音道。
刘瑾一声冷笑,“咱家可不敢当钦差大人如此称呼。”
老人妖翻脸,丁寿感觉腿肚子有些发软,惶恐道:“公公何出此言,可是属下犯了错处?”
“犯错?”刘瑾转过脸来,打量了他一番,道:“咱家让你借力打力,你却把辽东给搅的一团糟,这也就罢了,女真蛮子的死活咱家懒得操心,你要取道登州,咱家给你讨来旨意让山东大小官员前去迎接,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小子可还把咱家放在眼里?”
“小子实不知公公苦心安排,枉费一番美意,请公公责罚。”听着老太监声音渐厉,丁寿跪倒,背后冷汗不住流下。
“不要骂师父。”一身红衣的小长今跑了进来,方才她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见这个没胡子的老头训斥师父,师父好像很害怕,不由跑了进来。
“这是……”刘瑾看到一个可爱女童突然跑了进来,错愕问道。
“属下在朝鲜收的一个徒弟。”丁寿答道。
“你小子都开始收徒弟了,误人子弟。”刘瑾冷哼道,看着这个圆圆脸蛋的小家伙,瞪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不由怜爱之心大起,招手将她唤到身边,温言道:“小妞妞,叫什么名字?”
“徐长今,”长今回答道,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抽了抽鼻子,拽着刘瑾衣袖,奶声奶气道:“爷爷,师父是要陪长今到泰山看日出才独自离开的,打骂长今一个人就好,不要怪师父。”
自带萌妹光环属性的小萝莉一句“爷爷”叫的刘瑾柔肠百转,老太监取出锦帕帮她擦眼泪,哄道:“不哭不哭,小妞妞,爷爷就是吓吓这小子,几时说过要责罚他了。”
“真的?!”跪在地上的丁寿面露喜色道。
“假的!”刘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破涕为笑的小长今交到白少川怀里,吩咐道:“小川,带这娃娃去用膳,犯不着跟这混小子一起挨饿。”
白少川笑着应是,丁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三铛头眉梢眼角里明显有报复的快意。
见小长今眼巴巴地看向这里,刘瑾轻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小萝莉才安心地跟着俊美得不像话的白少川离去。
“别装模作样了,起来吧。”刘瑾在丁寿臀上轻踢了一脚道。
“小子不是在等着公公责罚么。”丁寿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
“用不着咱家出手,自有人找你的不自在。”刘瑾冷哼一声道。
看着丁寿面上探询之色,刘瑾轻呷了一口茶道:“咱家只能告诉你有失必有得,吃亏是福,自个儿领会去吧。”
老太监说话藏半句,丁寿暗中撇了撇嘴,又涎着脸道:“属下此番出使,淘换了不少新奇玩意儿,特来孝敬公公。”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近尺长的雪白人参,手足俱全,宛如一个小儿模样,丁寿得意道:“这是长白山千年雪参,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愿公公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刘瑾摇头叹道:“起死回生,这世上要真有这么个东西该有多好,”随即淡淡一笑,“难得你这份孝心了。”
丁寿低首垂眉道:“这是属下分内应当的,另外小子想向您讨个人情。”
伸了个懒腰,刘瑾皱眉道:“就知道你小子这支参不能白吃,说吧,什么事?”
“公公您说笑了。”随即丁寿将蓬莱客栈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
刘瑾点了点头,“事情的经过咱家已经知道了,你什么打算?”
“北条秀时干系重大,应保其安全,以待时机。”丁寿进言道。
刘瑾点头认可,“难得你有这份眼界,咱家已经命人将那厮提解进京,由锦衣卫看押。”
“另登州指挥佥事戚景通和山东臬司佥事马昊皆可造之才,小子请公公照拂一二。”
刘瑾嗤笑道:“你小子开始培植心腹了?”
丁寿连忙摇头道:“只是觉得这二人有几分才干,埋没了实在可惜。”
“戚景通就不用操心了,山东总督备倭的戚勋很赏识他,报功的奏本已经到了兵部,据说要在漕运衙门里委他个把总职位。”
丁寿哦了一声,漕运把总可不是边军那些把总可比,漕运总兵下设十二万漕兵,分由十二把总统率,一个满额的卫指挥使所辖不过五千六百兵丁,戚景通显是高升了。
刘瑾继续道:“马昊怎么处置倒是个麻烦,山东地方一次损失了几十名快班,刑部总要推出个人来安抚一下,咱家观望一下再说吧。”
丁寿躬身道:“劳公公费心了。”
“不说这个了,过来瞧瞧,这局棋该怎么走?”刘瑾招手唤他近前。
丁寿近前一看,不由笑了,当即伸手连走几步,将死对方,得意道:“公公,这棋就是……咦?”
“弃马十三杀!?”眼前这局棋正是出京前他在松鹤楼与王廷相对弈时的棋局,一步不差,这老太监怎么知道的。
“奇怪么,这世上能瞒住咱家的事儿可不多。”刘瑾仿佛知道了丁寿心中所想,一语道破,用冰凉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可还有什么对咱家说的?”
“督公,那日他们二人虽有拉拢之意,属下当即回绝,因觉得不过些许小事,未向公公禀告,还请您老恕罪。”丁寿心中暗骂,算是见识到东厂番子的无孔不入了,难怪朝野上下没一个喜欢这帮家伙,拉屎放屁都被人盯梢的感觉真是不好。
刘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桀桀笑道:“傻小子,咱家怎会对你不放心,且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殿复旨呢。”
丁寿躬身告退,看着他的背影,刘瑾笑容转冷,面沉似水,不知何时丘聚立在他身后,道:“早说这小子跟咱们不是一条心,您这么点拨,他还是不交底,他的出身来历要是被有心人探听到,难保不会成为向咱们发难的凭证,不如……”
“丘聚,”刘瑾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丘聚一愣,“您老有什么吩咐?”
刘瑾没有回头,只是语调冰冷,“咱家做事几时需要你指点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金殿交旨

东厂,侧院厢房。
谭淑贞舀起一勺桂圆莲子羹,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喂给坐在一旁的小长今。
长今张开嘴将莲子羹吃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端庄秀丽的谭淑贞,眨也不眨。
谭淑贞发觉她眼神有异,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忙着把嘴里的食物咽下,长今道:“婶婶,你长得真美。”
听着小丫头夸赞自己美貌,谭淑贞不由失笑,“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美不美的,还有,小姐是老爷的弟子,奴婢可当不得您这样的称呼,唤我谭妈就好了。”
桌上昏黄的烛光掩映下,谭淑贞这一笑温馨甜蜜,更是勾起了长今的伤心事,眼泪嘀嗒嘀嗒地落了下来,唬地谭淑贞慌了手脚,一边取出香帕为他擦泪,一边告罪道:“奴婢可是说错了话,小姐别恼,这……这可如何是好?”
长今摇了摇头,自己抹干净眼泪,道:“我想起去世的娘了,婶婶,我唤你娘亲好不好?”
看着长今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谭淑贞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只能是私下没人的时候,不能让老爷知道。”
“嗯!”长今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
谭淑贞爱怜地揉了揉长今的发髻,端起瓷碗,道:“快吃吧。”
长今乖觉地自己接过,刚刚舀起一勺,房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了,贻青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娇声喘道:“干娘,帮……帮忙。”
谭淑贞瞧她披着头发,衣衫只是胡乱披在身上,虽用手掩着,还是露出大片肌肤,而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正泛着一层粉红色。
作为过来人的谭淑贞自然知道是要她帮什么忙,对着长今道:“吃完了就自己安歇,知道了么?”
长今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迷茫地点了点头,就看着二人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谭淑贞埋怨道:“当着小孩子,连衣服都不穿好,成什么样子。”
贻青不理谭淑贞的话茬,只顾催促道:“今儿晚上爷特别猛,救场如救火啊,干娘。”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正房,推开房门,贻青惊诧道:“咦,怎么听不到贻红的声音了,那小浪蹄子刚才叫床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谭淑贞嗔怪地拍了她一掌,“姑娘家的,嘴上也不知道有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说。”随即进了卧房,不由惊叫道:“哎呀,爷,快停下,要出人命了!”
只见榻上浑身是汗的高晓怜沉沉睡去,披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而赤裸的丁寿正抱着贻红不停耸动着,贻红一声不吭,手脚无力地下垂,只有一对玉乳随着丁寿抽插轻微晃动,显然已经昏迷过去了。
谭淑贞快步上前,用手扶住丁寿肩膀,想将他扳下贻红身子,却又哪里搬得动,急声对贻青道:“还不脱了衣服,准备好。”
贻青闻言立即扯掉身上衣服,摇着粉臀爬上床,两腿分开,腰肢轻摆,“爷,来奴婢这儿。”
丁寿正觉无味,当即虎吼一声,一个猛扑,“噢……爷……好大……刺穿了……”贻青一声娇呼,随即用力将两腿张到最大,沉吸口气,迎接肉棒不断冲刺。
那边谭淑贞猛掐二女人中,二人长出口气,慢慢缓过神来,高晓怜悠悠道:“干娘,刚才真要美死过去了。”
听着“啪啪啪”的肉体不断撞击声,贻红美目迷茫地看着丁寿,“爷今天怎么跟发了性子似的,那宝贝又粗又长又硬,一进来像都把人穴芯子给勾走了一样。”
高晓怜啐了一口道:“朝鲜那女人连伺候人都不会,看把爷都憋成什么样了。”
贻红虽说身子虚弱,还是调笑道:“这下你不担心爷的魂儿被那番邦女人勾走了……”
高晓怜听了举手要打,粉拳举起一半便无力放下,只得嘴上强硬道:“明个儿再收拾你。”
“啊——”那边贻青一声哀鸣,丁寿屁股好像马达一样加快了速度,贻青曲起双腿,尽力躲避肉棒的进攻,却被丁寿按住腰肢,只得无力地求救道:“干娘,救我——”
“你们两个别斗嘴了,还不过去帮忙。”谭淑贞对二女道。
“这——”二人都面露难色,高晓怜玉靥羞红道:“干娘,刚才爷那一阵猛顶,泄的太多,那儿至今还痛得厉害,怕是不能……”
贻红跟着点头道:“我也一样,小穴都肿了,只能劳烦干娘了。”
听了这阵子淫声浪语,谭淑贞原本心中也是火热,下身一阵湿润,只是顾忌几女都是娘俩儿称呼的,抹不开面子,此时既然几女都已不堪,便快速脱掉衣裙,躺倒贻青身边,分开丰腴大腿,托着自己浑圆双乳,道:“爷,饶了贻青吧,到奴婢这儿来。”
贻青也哀求道:“奴婢真的……受不……住了,求……求求……爷了。”
“好,就放你一马。”丁寿起身前又是快速猛顶了几十下,肏的贻青在浪叫中又丢了一次身子。
抽出肉棒,丁寿对着谭淑贞丰满身子就扑了上去,“哎呦!”谭淑贞一声痛呼,丁寿也皱了皱眉,原来刚才冲的太急,紫红肉龟没有进到小穴,直愣愣的撞在了大阴唇上。
谭淑贞玉手下探,帮着肉棒扶正,轻声呢喃道:“爷,对准了,来吧。”
丁寿嘿嘿一笑,屁股下压,“滋”的一声,尽根而入。
“啊……爷……插得太深了……”即便谭淑贞成熟妇人,也挡不住丁寿这般凶器。
“哈哈,是你这浪穴太浅了。”丁寿挺枪疾刺,狠抽猛送。
“喔……喔……妙透了……”谭淑贞只觉得浑身直颤,仿佛喘不过气来,暗道今夜那三女已经不堪征挞,若是自己再不能让丁寿尽兴,她们几个身子怕是会受重创。
当下打起精神,双腿紧紧盘住丁寿后腰,强忍着下身酸麻,肥臀又顶又旋地迎合丁寿。
“哎!哎!用力!用力些!对!对……”前巡抚夫人突然浪劲儿大发,让二爷好不受用,双手按住她那对丰满乳峰,大肉棒深入浅出,下下着底。
“噼噼啪啪”的肉击声清脆响亮,谭淑贞嘴角含春,疯狂地扭动着身子,粗重的娇喘声和饱含媚意的呻吟声更是让人血脉贲张。
“嗯!嗯,要……要命,真要了命……”虽说成熟妇人的身子耐肏些,可丁寿那经过天精魔道磨炼的巨大肉棒那是她那不习媚术的身躯能经受的,随着又一次阴精狂泻,谭淑贞四肢一伸,瘫倒在榻上。
丁寿身子一翻,躺在榻上,粗大肉棒犹如旗杆直指天际,喝道:“下一个,快,上来。”
虽说浑身酸软无力,三女相视一眼,还是莲步轻移,围到了丁寿身边,高晓怜玉腿轻抬,跨坐在丁寿小腹上,将那根坚硬火热的东西再度塞入身体。
“啊……”高晓怜仰起雪白颈项,双手抚弄着自己坚挺浑圆的酥胸,粉臀玉股缓缓扭动,身子不住起伏……
月影西斜。
房内谭淑贞跪伏在丁寿两腿中间,双手轻按着他坚实臀肌,檀口大张,吸吮舔弄着那根害人的巨大肉棒,其他三女围在他的身侧,香舌轻挑,将他身上的汗水一滴滴舔舐干净。
丁寿闭目享受着几女服侍,心中暗道:“死人妖不是喜欢窥人隐私么,老子以后成天不穿衣服啪啪啪,看你知道了会怎么样,恶心死你个没有小鸡鸡的!”
忽然耳朵一动,想翻身而起,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看见便看见吧,反正也瞒不过她。
厢房内,小长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咬着食指暗暗琢磨:师父的那根比王伯伯的大好多,那东西好吃么,为什么娘舔那根东西的样子感觉比那个好看的白哥哥给自己的糖葫芦还香甜……
想到这,小萝莉的口水都流了下来,今夜注定失眠了……

奉天殿,大朝。
“天启大明,万邦悉被光贲;海无惊浪,中国兹占泰平。凡在率滨,孰不惟赖。钦惟大明皇帝陛下,恩威远播,勋华继体,怜臣之境遇,助臣复位,深恩厚德,永矢不忘,敬天事大之心,益坚至诚,是以求告天使,仰视国光,伏献方物。为是,谨具表。”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尖着嗓子,将这封以李伈隆口吻写就的朝鲜国书念得抑扬顿挫,小皇帝听得眉开眼笑,就差抓耳挠腮了。
什么叫恩泽八方,什么叫威加四海,朕只派了三十来人就帮着国主复位,乱臣贼子传檄而定,这小子给朕长脸啊,正德如今怎么看丁寿怎么觉得顺眼。
“丁爱卿劳苦功高,理当嘉奖,”正德略琢磨了一下,就开口道:“爱卿纵横捭阖,可称我大明之班定远,朕便加封你为定远侯……”
嘛玩意,朝鲜转一圈怎么就封侯了,朝中大臣被正德这句话给惊了一阵子,反应过来便纷纷跳出阻止。
“陛下不可,爵位乃国之重器,岂能滥用。”
“自大明开辟以来,无军功者不得封爵,丁佥事虽小有微劳,封侯确是太过。”
“若一副使都得封侯,正使王廷相又该如何封赏,请皇上慎重。”
铺天盖地的反对声让正德烦躁不已,向御座下喝问道:“王廷相,你怎么说?”
“海东之行都赖丁佥事主持,臣无功可说。”王廷相出班奏道。
正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听到了吧,若是谁能凭数十人助人复国,朕也可以为他封爵赐赏,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站在班首的几位老大人向后面使了个眼色,御史何天衢率先出列,“辽东巡抚马中锡参奏镇守中官朱秀受奸人挑唆,霸占边市,滥定物价,臣请细查其由。”
兵部主事黄昭出班奏道:“兵部得报,辽东边墙外女真卫所自相攻伐,法纪无存,臣请详查始作俑者。”
礼部主事孙槃紧随其后,道:“皇上厚爱,山东一体官员赴登州迎接使团,副使丁某借病不见,其时却现身蓬莱,臣请治其大不敬罪。”
正德皇帝不由气乐了,我要封赏一个人被你们贬损成这样,冷笑道:“朕这朝中还真是藏污纳垢啊,还有人要奏么,就没一句夸赞人的奏本。”
“有。”户部郎中李梦阳出列,道:“今岁工科给事中许天锡奉旨册封安南国王,安南所赠金银分毫不受,安南国上下有感天朝高风峻节,建”却金亭“以纪之。”
正德点了点头,毕竟自家臣子在外人面前给长了脸,谁知随后李梦阳继续说道:“臣风闻海东使团某使节贪婪尤甚,回京之时车驾络绎不绝,所受财物不知凡几,虽系藩国所赠,却无改此人之贪鄙,辱及朝廷颜面,臣请详查治罪。”
丁寿算知道刘瑾说有人找他麻烦什么意思了,合着老子顶风冒雪出去玩了一圈命,你们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就在家里搜集老子的黑材料,爷们不伺候了。
“无须几位大人详查,”丁寿瓮声瓮气道,“适才所言皆是微臣所为,请皇上治罪。”
谢迁得意地笑了笑,小卒子打完头阵了,该他们这些人一锤定音了,“既然丁佥事俯首认罪,陛下便该秉公处置,不能因其功而宥其过,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谢阁老习惯性的开始嘚啵,李东阳抬眼觑到正德脸色越来越难看,适时开言道:“其罪虽多,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便罚俸一年,功过相抵吧。”
谢迁纳闷自己还没发力呢,怎么这板子高高举起,就轻轻放下了,李东阳眼神示意上面,别把小皇帝逼急了,最后落得收不了场,反正阉党的人只是白卖了一次力,没得什么好处,见好就收吧。
正德咬着牙道:“难道这番海东之行,一个封赏都没有么?”
略微沉吟了下,李东阳貌似很不情愿道:“王廷相适才也说其无功可领,总不好乱了法度,念其出使辛劳,便擢为都给事中,皇上意下可好?”
正使只升了半级,副使被罚俸,其余那帮丘八死活谁还会提,正德冷哼一声自顾去了。
在王岳尖着嗓子喊着“退朝”的声音中,众大臣退了出去,少不得回去还要摆酒设宴,弹冠相庆,士大夫们再一次击败阉党小人,众正盈朝啊。




第一百四十章、两宫欢心

乾清宫,御书房。
正德皇帝将御案上的奏本一股脑扔到地上,坐在龙椅上呼呼喘着粗气。
旁边伺候的小内侍们吓得噤若寒蝉,想要上前收拾又怕触了霉头,刘瑾随后而来,看了此番景象挥手让他们退下,缓缓走近,弯腰将奏本一一拾起。
“别捡。”正德坐在那里寒着脸道。
刘瑾动作没停,将奏本放在御案上摆放整齐,温言开解道:“皇上息怒,别因为小事耽误国事。”
“国事?朕这里有什么国事?”正德一把将奏本又推到地上,愤愤道:“朕想干些什么事都有人指指点点,连封赏一个人都要群起聒噪,这皇上做的有什么意思。”
刘瑾摇头苦笑了下,又低身将奏本再度拾起,没急着再放回去,只是说道:“这帮酸子从来都是这般讨人嫌,太祖爷还做了一首诗,怎么说的来着……”
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下,刘瑾恍然继续道:“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后两句是什么来着……”
“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正德接口大笑道。
“万岁爷记性真好,奴婢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刘瑾恭维了一句,“连太祖爷都被这帮大头巾烦扰,您就别再生这闷气了,为他们这些人伤了身子不值得。”
正德指着刘瑾笑道:“老刘啊老刘,你总是能让我开心。”
“这不是老奴的本分么。瞧瞧,丁寿那小子从辽东给您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刘瑾轻轻击掌,几个小内侍抬出一个巨大的铁质鹰架,架子上一只三尺巨鹰顾盼生威。
正德眼睛一下就直了,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这是海东青?!”
“不错,万岁爷您看,毛色纯白,乃是海东青中的上品”玉爪“。”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辽代皇帝每年春天在松花江附近放海东青捕天鹅,捕到的第一只天鹅,要摆宴庆贺,名曰头鹅宴,遂常遣使要求女真进贡,称之为“鹰路”,因海东青捕之不易,女真各部不耐其苦,完颜部乘势揭竿而起,十年灭辽,二年破宋,将两个当世强国掀翻在地,也算是“一只鹰引发的血案”。
正德看着玉爪喜不自胜,不由想伸手去摸。
“皇上小心。”刘瑾在旁提醒道。
这只海东青是锡宝齐篇古偶然捕获,为了抵消自己那败家儿子闯出的祸送给丁寿,还没来得及驯服,见有人伸手摸自己,当即一喙叼去,幸的正德闪得快,才没把手喂了鹰。
正德也不恼,哈哈一笑,命人将这扁毛畜生送入鹰房,宫中自有专人熬鹰,轮不到他这皇上出马。
“皇上可还喜欢?”刘瑾问道。
“难得他有这份心意,”正德点了点头,随即皱眉道:“此番还是委屈了他。”
“皇上别为他操心,那小子是个有心气的,他曾说,相比班定远,他更愿做大明的冠军侯。”
“哦”,正德来了兴趣,“他想做霍去病?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人,有志气。”
刘瑾扶着正德返回御座,语气不屑道:“什么志气,要是没汉武帝,哪儿来的卫青、霍去病,这世上的事啊还要靠主上慧眼识人,用人不疑。要是没您这样的圣明之君,那小子哪敢说出这话来。”
正德对刘瑾的话甚是满意,“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仁寿宫给太后问安,太后前阵子不是问起过这小子么。”刘瑾回道。
“在宫里他人缘倒好。”正德轻笑,随即又道:“这次他办好了差事,没有封赏却被罚了俸,该怎样补偿一下才是。”
刘瑾眼珠一转,“说来这小子最近倒还真有个麻烦事……”

仁寿宫,暖阁。
紫檀花几上摆放的三足鎏金兽首香炉散出袅袅青烟,丁寿隔着一扇红梅薄纱屏风向张太后问安。
张太后显是刚刚睡醒,慵懒的坐在一人多高的妆台前由着宫女伺候装扮,“你来了,什么时候回的京啊?”
丁寿低头回道:“昨个傍晚进的城,怕晚了扰您休憩,才等到现在,没想还是来早了,搅了太后清梦,真是罪过。”说这话丁寿都觉得亏心,巳时都快过了,自打先帝去了,这太后的懒觉是越来越多了。
张太后浑不觉得自己起得晚,当年弘治都不敢吵了她睡觉,如今更没人敢说,对着一个宫女点点头选好了今天的胭脂,淡淡道:“别再外面杵着了,进来让哀家瞧瞧,这趟海东之行瘦了没有。”
丁寿笑嘻嘻地绕过屏风,道:“微臣身体结实,虽说是苦寒之地走了一遭,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日夜挂念太后和皇上,心如油煎。”
“油嘴滑舌的,”太后笑道,忽然发现了他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匣子,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这是微臣孝敬太后的。”打开匣子,里面满满一盒珍珠,怕有百十来颗,最大的足有小指大小,全是色泽淡金的上好东珠,丁寿脸带笑意,心里可在滴血,从辽东和朝鲜划拉这点东西容易么,眼睁睁就这么送出去了。
“这是……哎呦!”太后惊诧地猛一扭头,身后正为她插簪的宫女一下将簪戳到了头皮上,太后捂着云鬓,霍地站起,恼道:“笨手笨脚的,留你何用,拉下去!”
那宫女见太后凤目含煞,吓得面无人色,跪倒不住磕头,话都说不出来,周围人见太后动了真怒,哪敢多言。
丁寿偷眼瞧了瞧,宫女虽说被吓得面色苍白,仍难掩其姿容秀丽,可别被廷杖糟蹋了,立即开口道:“太后息怒,微臣刚刚回京,请您暂息雷霆,就当是赏小猴儿我一个面子。”
太后也是一时起床气上头,这个宫女能诗善文,平日里也是体己人,待丁寿出言一阻,心中怒火淡了几分。
见太后脸色缓和了些,丁寿趁热打铁又道:“虽说这位姐姐伤害凤体,实是不该,可真说起来太后您老也有不是。”
张太后讶道:“哀家有什么不是?”
“太后您这头秀发有如丝滑,纤尘不染,那簪子如不别的向里点儿哪能在您头上留的住啊。”丁寿嬉皮笑脸道。
“满嘴跑舌头,没个上下尊卑。”太后啐道,经丁寿这么一插科打诨,心中火气烟消云散,对跪着的宫女道:“起来吧,以后当差小心着。”
“谢太后恩典。”宫女又连着磕了几个头,站了起来,感激地向丁寿看了一眼。
丁寿笑着对宫人挤了下眼睛,又听太后道:“弄这许多珠子给哀家何用?”
“太后留着把玩赏赐都可以,实在没处用,还可以用来缀在鞋面上么。”丁寿可记得上次看到太后那软底睡鞋上点缀着的明珠。
“缀在鞋面上?”太后闻言不由得轻轻拉起裙角,看了看自己宫鞋。
“嗯——”丁寿眼睛有点发直,太后如今穿的是一双明黄缎面的尖足凤头鞋,做工精细自不必说,问题是这鞋竟然是高跟的,这也太TM后现代了吧。
穿到明朝这么长时间,还经手了这么多女人,丁寿早对所谓“三寸金莲”嗤之以鼻,身边女人倒是有裹脚的,不过那是为了把脚型缠得更纤直小巧,俗称“快上马”,这是从宋朝就传下来的裹法,如谭淑贞等待成年后就放脚了。
这时候的明朝人还没变态到喜欢含发着酸馊味的女人小脚自诩风流,或是以小脚弓鞋饮酒流觞传为美谈,到底从何时起流行以那种骨断筋折的变态乐趣摧折女性不得而知,反正后世出土的明朝女尸没一个是金莲小脚,也许是王朝末世脑子不正常或剃发以后的男子心理也遭受阉割,培养出了这类恶趣味,奴才当惯了,谁知道心里会想什么。
说来也可笑,满人并不裹脚,为了证明这是明朝恶俗,还有记载说康熙时曾严禁女子裹脚,最后感叹恶习难改,禁令不了了之,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千年束发传统大清都能用屠刀改变,康熙爷竟然说不能禁止汉人女子裹脚,这位“千古一帝”的执行力还不如民国范儿。
女子双足乃是身体的隐私部位,等闲不与人见,君不见西门大官人勾搭金莲就是从摸脚开始的,明宫里流行高跟鞋本意也是为了行不露足,张太后见丁寿直勾勾盯着自己脚看,虽是鞋袜俱全,还是不由红了脸,恼道:“胡乱看个什么,当心哀家治你大不敬罪。”
听着太后的恼怒有些虚张声势,丁寿笑道:“微臣失仪,这就给您赔罪。”说着走到妆台前调试妆粉。
太后见他熟练地将黛粉用水和匀,不由诧道:“这女人家的事儿你竟如此娴熟?”
“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孝敬太后您么。”丁寿说的随意,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来自后世的他性子跳脱,没什么男尊女卑的固有观念,抱着美人在怀里描眉点唇何等乐事,二爷可从不以学这些东西为耻。
见这小子调完黛粉后,用眉笔细细蘸了蘸,竟不见外的要向自己眉毛描过来,张太后忍无可忍地一把抢过,斥道:“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见着丁寿神色悻悻的退了出去,张太后也不用宫人,自己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淡扫蛾眉。
方才捡了一条命的宫人心神甫定,却发现太后将黛眉画上那一瞬,嘴角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鹊巢鸠占(一)

“什么?皇上将邓通的宅邸赐给我了?!”回到东厂的丁寿被刘瑾带回的消息惊呆了,连马昊降职做了真定府推官的事都给忽略了,他现在都怀疑自己起了邓府藏宝的事情已然被老太监侦知,要不然好端端又和邓府扯上关系。
刘瑾歪着脑袋看着他,轻轻说道:“咱家以为一番苦心能换个谢字。”
“请公公明示。”
刘瑾身子后仰,将头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道:“朝中那帮书呆子眼睛只盯着庙堂之上,你在朝鲜那档子事一时半会儿没人知道,可李怿母子若囚禁在礼部会同馆,时候久了若露出口风,就一个牝鸡司晨的罪过都够你小子受的,咱家向皇上进言将李怿母子交由你看管,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唇舌。”
“那属下直接把那娘俩扔进诏狱不就完了?”刚抄了人家家底,又要霸人房产,丁二爷现在真有一丢丢负疚感。
“彼曾为王,总该留些体面。”刘瑾眼睛突然张开道:“京城居,大不易。借这个由头给你小子淘换个大宅子有何不好。”
冲着刘瑾作了个揖,丁寿苦笑道:“谢过您老苦心了,可小子也有难处。”
刘瑾略感讶异,道:“说说看。”

丁寿垂着脑袋回到自家小院,谭淑贞迎了出来,“爷,程澧来了。”
“来的倒是时候。”对于这位管着自家钱袋子的家奴,丁寿还是很看重的,进了正堂,程澧过来行礼,丁寿直接让他坐了。
程澧拘谨连称不敢,递上一份清单,道:“老爷,小的此番是送来这阵子买卖的收益,共八千两,已交由谭妈清点过了。”
丁寿摇头苦笑,前阵子心急买房,缺钱缺得恨不得把户部抢了,现而今从天而降一个大宅子,银子也跟着来了,真是世事难料。
程澧见丁寿摇头,以为他嫌收益不好,连解释道:“老爷明鉴,开春漕河拥堵,运力不如往常,待进得汛期,这收益还能再翻上一番。”以往夹带私盐的时候,程澧从没想过能经手几万两银子,可不想就这样恼了自家东主,砸了饭碗。
“不关你的事,”丁寿摇手,随即唤他上前,“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了。”
程澧听了丁寿一番耳语,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老爷,请用茶。”谭淑贞捧了一盏茶,放在丁寿手边。
丁寿伸手一带,谭淑贞一声娇呼,坐到了丁寿大腿上。
“爷,这大白天的……”谭淑贞娇羞道。
丁寿蹙眉不语,谭淑贞扭身调整了下坐姿,关切道:“老爷,可是有心事?”
“没什么,你回头从这些银子里拿出五千两给常九,让他和这次出使的大汉将军们分了,朝廷没有赏赐,我却不能寒了手下的心。”丁寿冷笑道。
谭淑贞垂首应是,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老爷可是还对朝上之事耿耿于怀?”
“谈不上,只是有些心塞罢了。”连赏功罚过都做不到,将来谁还肯尽心做事,两榜进士出身的这帮书呆子岁数都活狗身上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其实老爷大可不必费心,您的选官之路本就与朝中诸公不同,又与宫内貂珰亲近,自会与朝中衮衮诸公形同陌路,可您只要圣眷不衰,就不会永无出头之日。”
顿了一顿,谭淑贞继续谆谆言道:“此次有功不赏,皇上有愧于心,待有机会所得远非今日可比,朝堂上能驳回皇上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驳回十回八回么。”
这一番开解让丁寿豁然开朗,不错,二爷本就是他们看不上眼的传奉官,又何必计较他们的看法,当即捏着一只玉峰道:“你倒是玲珑剔透心肠,说说,让爷怎么赏你?”
谭淑贞又痛又酸,隔着衣裙感受着两股间的一团火热,不由腻声道:“只要爷开心,就是对奴婢最大的赏赐。”
有见识,知进退,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丁寿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伸手探入裙下,隔着薄薄绸裤,感受着秘处传来的丝丝热意,贴着谭淑贞耳边道:“那就让爷开心开心。”
“爷,这是白天,要是让人看到……”
“看到就一起来,这院子里又没有外人。”丁寿坏笑道。
正当二人恋奸情热时,听到院外有人高声道:“卑职钱宁来给大人问安。”
是该换个大宅子了,这个连进深都没有的小院子,什么人都能往里进,丁寿心中忿忿。
当钱宁满脸堆笑给上司行礼时,看到的就是面沉似水的丁二爷,“有话说,有屁放。”那档子事被人打断,是人都不会有好心情。
钱宁不知道这位爷哪来的这么大痰气,原本的来意不敢再说,小心道:“卑职是来禀报大人不在时锦衣卫的公务。”
丁寿冷笑道:“有什么要紧公务不能到北镇抚司再说的。”二爷打定主意,这小子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鞋是给他穿定了。
钱宁也感受到丁寿语气不善,一琢磨道:“本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新鲜事给您说说。”
丁寿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阵子有个叫郭彩云的小妮子成天缠着三铛头,厂卫间颇有笑谈。”
一拍脑门,丁寿暗道坏了,把在遵化收的三个小媳妇给忘了,就郭彩云当初那副花痴样,白少川稍假辞色,她得上杆子自荐枕席。
“他们二人如何了?”二爷心中惴惴,可别老子在朝鲜给别人戴绿帽子,在大明别人给我戴,那可遭报应喽。
“还能如何,白三爷从来不近女色,不胜其扰,如今连门都不出,只是不知为何似乎对您老颇有微词。”
那是,估计那丫头就是从我这摸到他身上的,如今丁寿明白自己挨刘瑾骂时白少川那股子快意从哪儿来的了,话说三铛头白长了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俊俏脸蛋儿,却从不在脂粉堆里流连,要是自家有他那副模样,这京师贵妇,江湖侠女还不成堆地倒在爷的金枪之下。
“大人,大人……”钱宁看着丁寿一副流着口水的白痴表情有点害怕,自己的前程性命可还押在他身上呢。
“还有什么事?”擦了一把口水,丁寿回过神问道。
瞧着丁寿心情转好,钱宁陪着笑脸道:“您看去年给卑职服的那个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是不是能赐给小的了,没旁的意思,就是担心小的万一没来得及服药,以后少个人在您身前奔走了不是。”
“那个啊,逗你玩的。”丁寿随口道。
“啊!?”钱宁张大嘴。
“啊什么,可是觉得受了骗有委屈?”丁寿如今倒不在意拿毒药唬人,可权柄在握,实没那个必要。
“骗得好,要是没那一骗,小的怎会有机会在大人您身前效力。”钱宁迅速摆正了自己立场。
丁寿对钱宁的表现很满意,点头道:“算你识相,有个传信的差事还得你去办。”




第一百四十二章、鹊巢鸠占(二)

昔日煊赫的财神府,早已风光不再。
牟惜珠独坐窗前,暗自垂泪,家中财物被崂山四怪席卷,邓府老管家无颜再见主家,自缢身亡,破屋偏遭连夜雨,各地钱庄纷纷出现挤兑,牟惜珠左拆右挪,勉强支应,偌大财神府风雨飘摇,让一贯强势的牟惜珠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哗,由远及近,牟惜珠不由起身道:“外面什么事?”
喊了几声,无人回应,牟惜珠走到廊下,见呼延焘带着一队锦衣卫涌了进来,牟惜珠柳眉倒竖,叱道:“呼延焘,你要怎样?”
呼延焘丑脸面无表情,抱拳道:“牟大小姐,这宅子已经蒙圣上口谕赐给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本官奉命请府中诸人离开。”
听闻要赶自己出府,牟惜珠登时气炸,开口喝骂道:“呼延焘,家父昔日待你不薄,今日落难你却卖主求荣,恩将仇报,即便养一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你真真连狗都不如。”
呼延焘面色一沉,道:“牟大小姐,呼延焘为锦衣缇骑,牟大人为缇帅,本官自是帐下奔走鹰犬,如今缇帅另有其人,某便是奉皇命行事,念着往日情分,某敬你三分,却非怕你七分,请大小姐自重。”
“你——”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气得牟惜珠酥胸不住起伏,却无话可说,她本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昔日在父亲羽翼下无人敢与争辩,此时竟是词穷。
“久闻呼延大人武艺高强,不想词锋也锐利如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朱祐枢抚掌大笑,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荣王爷。”锦衣卫在呼延焘率领下跪倒行礼。
朱祐枢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本王昔日与牟大人闲谈,他曾言锦衣卫人才虽众,可堪大用者不过寥寥数人,而论武功才干,克己忠贞,集于一身者非呼延大人莫属,不知牟大人得见今日之事,会是怎生感慨?”
呼延焘半跪着身躯,不动声色道:“今日是奉圣上口谕行事,若牟大人知晓,也只能说下官忠于王事,不愧当日之评。”
“本王倒也听闻了圣上的口谕,可这口谕中何时说过要将府中人即日赶出?”
“这个……,王爷知道的很多。”呼延焘浓眉一皱。
朱祐枢负手笑道:“不奇怪,锦衣卫中并不是个个都像呼延大人般明哲保身,恩断义绝。”
“咱家想知道,王爷口中那个吃里扒外的人是谁?”众人回头,刘瑾带着一队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走了进来。
“难得刘公公大驾光临。”荣王微微蹙眉,略感意外。
“奴婢当不得王爷如此称呼。”刘瑾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礼,随即直起身子又道:“何况王爷也不是此间主人,岂能反客为主。”
“刘瑾,本王还是大明宗王,你要晓得上下尊卑。”朱祐枢冷声道。
“王爷说的是,大明分封诸王以守藩篱,可王爷所为可对得起这亲王爵禄?”刘瑾不经意地扫了朱祐枢一眼。
“你意欲何指?”朱祐枢拧着眉头问道。
“王爷可是上本请讨霸州草场为皇庄?”
朱祐枢面容一滞,“是又如何?岐王兄和寿王兄都曾奏讨过,本王不过萧规曹随而已。”
“好一个萧规曹随,太宗老爷设立河北草场,本意蕃育马匹,以资武备,可宗室亲王食王爵,享厚俸,不知报效朝廷,一味奏讨恩赏,改马场为耕田,废弛边备,若是边事有警,何来马匹可用。”刘瑾侃侃而谈。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祐枢紧盯着刘瑾。
刘瑾回视朱祐枢,眼神毫无退让,“咱家想说的是,荣王爷年纪不小了,就藩在即,少管些不该管的事。”扫视了一眼跪在院子中的锦衣卫,“天子亲军腰杆子什么时候都这么软了,还不都起来办差。”
院中锦衣卫齐声应是,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早听说财神府金山银海,借着往外清人随手牵羊那是应有之义。
“刘公公可否听小女子一言。”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刘瑾回头望去,见一素装少女立在门口,貌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肤白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清气。
“你是……”刘瑾面露疑惑之色。
“遥岑!”牟惜珠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向那少女靠了过去,那少女敛衽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卫遥岑见过刘公公。”
刘瑾长“哦”了一声,“长风镖局的大小姐,咱家常听寿哥儿那小子夸你冰雪聪明,能言善道。”
卫遥岑莹白如玉的脸颊飞上一朵红云,低首道:“丁大人谬赞,遥岑愧不敢当。今日遥岑有一肺腑之言,不知能否说与公公。”
“但说无妨。”刘瑾抬手示意。
“公公今日大费周章,无非奉旨办差,无可厚非,可失之操之过切。”遥岑美目流转,在院中个人身上转了几转。
刘瑾向斜上方一抱拳,道:“为皇上办差,自然寸阴是竞,耽误不得。”
“事急可从权,事过犹不及。公公执掌厂卫,权倾当朝,既蒙圣眷,当凡事皆为圣上考虑。”卫遥岑声如连珠,又清又脆。
“咱家何时不为圣上考虑?”刘瑾眼神一凝,瞪向卫遥岑。
“牟大人翁婿因罪入狱,邓府中只留牟惜珠一孤弱女子,虽因罪罚没房产,可若逼之过急,难免会有传言圣上不恤老臣,有碍圣上清誉。”卫遥岑不卑不亢道。
“谁敢诽谤圣上,当厂卫都是摆设么?”刘瑾冷笑道。
“市井传言,甚嚣尘上,岂是厂卫可禁。”
卫遥岑又道:“公公今日逼迫弱女,不但有碍公公清名,来日这府邸的新主人也会背上霸人房产的口实。公公身居高位,自有庙堂之量,权倾天下,当有四海之心,今日缓上一缓,对皇上、对公公、对丁大人清名无碍,对惜珠则善莫大焉,其中利害,请公公明察。”
刘瑾眸中寒光闪烁,卫遥岑不避不让,眼神清澈,刘瑾突然一笑,“果然是伶牙俐齿,善于诡辩,咱家便给你们七天时间。”
卫遥岑躬身施礼道:“公公庙量如海,遥岑谢过。”
刘瑾带着锦衣卫与东厂番子走后,牟惜珠一把抓住卫遥岑的手,感激道:“遥岑,此番多亏你来得及时。”
轻拍了拍她满是汗水的手掌,卫遥岑微微一笑,“也是有人报信得及时。”

丁寿在自己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直到刘瑾大笑着走了进来,他才一步冲了上去,“公公,怎么样了?”
“那小丫头有意思,难怪你费了这么大心思,连邓府都不敢去收,要是再年轻个几年,咱家都想去逗逗这小妮子了。”刘瑾往正座上一坐,笑个不停。
大哥,您一个太监,再年轻几年也张不出把儿来,没事撩妹干什么,丁寿心中吐槽,面上带笑道:“她没惹您老生气吧?”
“怎么,心疼了?放心,咱家没那么多火气洒在小丫头身上。”伸出兰花指戳着丁寿额头,刘瑾道:“你眼光不错,什么时候把她娶过来?”
丁寿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和方旭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个好办,咱家让无三把那个什么方旭给做了就是了。”刘瑾大咧咧道。
祖宗,您办事能不这样短平快的一刀切么,丁寿连忙道:“不劳公公费心,凡事过犹不及,这追女人本就是个水磨工夫,急不来的。”
“没错,过犹不及,那小丫头也是这么说的。”刘瑾点头认同。
“公公,请用茶。”谭淑贞为刘瑾奉上一杯香茗。
刘瑾歪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你从教坊司带回来的?可办了脱籍文书?别留下手尾让人做了把柄。”
挥手让谭淑贞退下,丁寿道:“给钟鼓司的康公公打过招呼了,有您的面子,文书办得利索。”
教坊司名义上归礼部管辖,实际上因为要服侍宫中饮宴,一直由二十四衙门的钟鼓司掌管,刘瑾发迹前就是在钟鼓司当差,那里可说是他的基本盘。
刘瑾点了点头,看着谭淑贞的背影,道:“奶肥屁股大,瞧着是个能生养的,你这一屋子女人怎么没个动静。”说着古怪地看着丁寿,“你小子该不是有隐疾吧?”
你有隐疾,你们全家都有隐疾,老子不到十六岁就帮着人生孩子了,丁寿当即仰头挺胸道:“公公放心,我能生……”




第一百四十三章、鹊巢鸠占(三)

奉天门内,例行早朝。
正德百无聊赖的听着大臣们说着几个不咸不淡的废话奏本,眼神扫过马文升曾经站班的位置,想起一件事来。
“诸卿,马爱卿致仕已有旬日,吏部仍是无主,应着即推选能员补缺,今日便议议此事吧。”
班首的几位阁老交换了下眼神,首辅刘健道:“万岁所言甚是,但天官冢宰乃九卿之首,其人选不可不慎重,待臣等廷议之后再将人选奏报陛下。”
说的也有理,正德点了点头,这本就是突然想到的事,也没想着非要今天就选出人来。
谢迁又突然出列,道:“万岁,前吏部右侍郎王鏊服父丧三年期已满,臣奏请起用其为吏部左侍郎。”
“王师傅?”正德来了兴趣,王鏊曾任东宫太子谕德,与小皇帝有师生之谊,自无不可,他想的却是另一档子事,当即道:“先生说的不错,朕当亲自到江南接王师傅来京,重叙师徒之情。”
我刚才说什么了,谢迁被小皇帝的跳跃思维给晃懵了,怎么就扯到下江南了,反应过来后大声疾呼:“陛下万万不可,九五之尊岂可擅离京畿,使朝堂空置。”
李东阳也劝奏道:“陛下尊师之心天日可鉴,也不必拘泥表象,传下一道诏书也就罢了。”
本来眯着眼睛打瞌睡的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反正皇上离开京城就是不行,于理不合,于国无益,好像小皇帝一出了京城就会天下大乱。
最后正德皇帝只得抱着被吵炸了的脑袋,举手认输,若是他知道二百年后有爷孙两个皇帝一趟又一趟的下江南,不但当时没人敢拦,再过二百来年一个被吹捧成千古一帝,一个被冠以风流天子,他会不会跳起脚来骂娘。
群臣皆大欢喜,肯听文臣话的皇帝才是好皇帝,皇上从善如流的废话又说了一通,便散朝了,谁会留意一个长脸的老家伙眼神中的愤懑之色。

一间布置典雅的书房,一名古稀老者提笔写字。
老者停书落笔,细看上好宣纸上墨汁淋漓的“忍”字,嘿然道:“忍字心头一把刀,为何这把刀总是插在老夫心头。”
老者乃是吏部右侍郎焦芳,这老儿是天顺八年甲申科的进士,说起甲申这一科进士可谓人才济济,堪称大明朝的“黄埔四期”,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都察院左都御使戴珊、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南京户部尚书王轼、户部右侍郎陈清、礼部右侍郎谢铎和工部右侍郎张达,十人都身居庙堂高位,焦芳官居三品,吏部卿贰,虽是比不得李东阳、刘大夏等人,也是位高权重。
可自家有苦自家知,焦芳这大半辈子官儿当得不易,三十岁就高中进士,本可平步青云,却处处受人压制,英宗朝后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新科进士通常任职翰林院熬资历,待得期满或升或外放,一路平步青云。
焦芳编修期满,本该升任学士,时任内阁的彭华常与首辅万安言谈焦芳不学无术,万安便对人言,“不学无术如焦芳这样的,还能当学士”,这话传到焦芳耳朵里,河南人的倔脾气当时就犯了,放出话来,老子要是当不上学士,就在大街上把彭华给宰了。彭阁老被吓着了,赶紧找万安给他升了学士。
官是升了,人也得罪完了,谁会喜欢没事跟领导玩命的下属,于是一个小鞋穿下来,焦大人给贬到贵阳那地方受罪去了,焦芳倒也有股子韧劲,一步一步又升回中枢,为了得到皇上重视,经常上书言事,可惜老上司马文升是不喜欢多事的,这些奏本想上达天听,门儿都没有。
焦老心里苦啊,宦海沉浮几十年,就没有个舒心的时候,好在马文升八十多了,老大人已经把吏部看成了自留地,可好不容易把马文升熬走了,谢迁那王八蛋又要将王鏊引进吏部,虽说左右侍郎平级,可大明文官以左为尊,又有与皇上东宫讲读的旧情,焦大人可以预见,这吏部正堂的位置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焦芳喟然长叹,虽说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那十之一二老夫怎么就从没遇见过呢,正当老大人自怨自艾,忽然瞥见自家儿子在书房外探头探脑的。
干咳一声,焦芳道:“黄中,有何事?”
焦黄中年近三旬,高高瘦瘦,遗传了老爹的长条脸,闻声入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孩儿给父亲问安。”
大明推崇仁孝,儿女早晚问安是应有之义,当然过于执着也会弄出笑话,碧玉老人陈献章是遗腹子,事母至孝,每次跟媳妇啪啪都要在老娘面前报备一声,名声在外,他的上司听说这事,教训他道:你老娘是寡妇,有你这么办事的么。另有常熟人周木,每天清早跑到老爹卧室外面敲门问安,有一天终于把老爷子逼急了,老子睡得正香,用得着你问安。献章求嗣,周木问安,一副妙对,时人笑谈。
当然这时候焦芳不会嫌儿子多事,点了点头,看他一身装束,皱眉道:“你要出门?”
焦黄中点头称是,“约了几个诗友文会。”
自己儿子脾性焦芳知之甚清,冷哼一声道:“什么文会,还不是青楼勾栏打茶围,你已近而立,每日里不知静心读书,三省其身,何日能有出头之日。”
焦黄中被自家老子训斥得很不服气,低声嘟囔道:“又不准我参加会试,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声音虽小,焦老头耳朵却灵,训斥道:“你懂什么,老夫身在吏部,总要避嫌一二。”
反正也听见了,焦黄中豁出去了,大声反驳道:“弘治六年,王恕执掌吏部,其子王承裕高中二甲;弘治九年,刘东应试,其父刘健甚至不辞阅卷;弘治十二年,谢迁弟谢迪应试,也未曾避嫌,去岁其子谢丕高中榜眼,谢迁竟还充任读卷官,为何我偏要避嫌?”
一番话勾起焦芳伤心事,拍着桌子道:“你也看看这些人都是谁,有谢迁这帮南方佬掌权,你去应试岂会高中,反倒落人口实,成了攻讦老夫的借口。”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低头,直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哟——,你们父子俩这是怎么了?”随着声音,一个神态妖冶的美貌妇人进了书房。
那妇人先走到焦黄中身前,道:“公子,老爷整日操劳,为的还不是这一大家子,他就是这府中的天啊,还不快向老爷陪个不是。”眼波盈盈,瞧得焦黄中心中一荡,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来,道:“孩儿不孝,惹得父亲生气,请父亲责罚。”
妇人又转到焦芳身前,挽着他胳膊道:“老爷,妾身知道您望子成龙之心,公子爷年轻气盛,一时冲撞了您,您总不能跟自家小孩儿一般见识不是。”说着话,丰满胸脯轻轻磨蹭焦芳上臂,焦芳登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焦芳缓了缓语气,对焦黄中道:“为父也知道你这些年的委屈,老夫心中也是不忿,咱们要么不去应试,去就要争个一甲头名。”
“好好好,到时候咱们府里也出一个状元公,好好风光风光。”妇人鼓着如同白玉雕成的手掌,大声叫好。
“阿兰,你就是嘴甜,到书房来有什么事么?”焦芳笑着对妇人道。
这名叫阿兰的妇人是广西思恩土官岑浚的妾侍,岑浚祖上岑永昌于洪武年间归附大明,授官思恩知州,永昌子岑瑛因杀贼功,升思恩为府,传到岑浚这一代因摆不清自己位置,与田州土官岑猛争权,掠夺周边州县,恶了朝廷,被朝廷征调大军灭掉,改土归流,其妻女没入官家,此女遂到了焦芳府中。
“倒没什么事,前面有人递了名帖和书信来找公子,妾身帮着跑个腿。”说着阿兰拿出一封书信和一张名帖递给焦黄中。
焦黄中匆匆展开书信,大略一观,不由皱了皱眉。
焦芳不在意的端起一杯茶,问道:“又是哪个狐朋狗友来寻你?”
焦黄中一扬书信,道:“王仲卿真会给我找麻烦,他向我引荐一个锦衣卫,请我帮着提携一二。”
轻呷一口茶,焦芳笑道:“不说你二人同窗之谊,就冲他父亲王晋溪的面子,这忙该帮还得帮,那个锦衣卫叫什么名字?”
焦黄中又细看了下书信,“叫做丁寿。”
“哗啦”一声,那杯热茶落地,洒出的茶水烫的焦老大人嗷嗷直叫,阿兰和焦黄中忙不迭地上前伺候,老大人只是高呼“别管老夫,快快,快把这人请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鹊巢鸠占(四)

丁寿直到被众星捧月般迎进书房时,还是一头雾水,这些诗礼传家的官宦人家串门规矩太多,先投名帖,再收回帖,一来二去不知多长时间才见一次面,他也是今日心血来潮才自己跑这一趟,随后就蹓跶走了,根本没想着今日能见焦黄中。
可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呼哧带喘的焦黄中连拉带扯的迎进府邸,而且不去会客大堂,直奔私密处的书房,这位焦公子也未免太一见如故,交浅言深了吧。
待进了书房,发现会客的不止焦黄中,还有其父焦芳,丁寿心中就有些打鼓,待焦老大人不顾体面的亲自奉茶,二爷彻底不淡定了。
如今大明朝文贵武贱虽说还没到嘉靖以后的那般离谱地步,可已经有了苗头,不说焦芳品级比他高,就是平级也断没有这般伏低做小向武臣谦恭的,别说丁寿,就是焦黄中看自己老爹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脸上都有点发烧。
焦芳却浑然不觉,读书人的脸面,屁,那玩意半两银子都不值,就说刘宇那小子,成华八年的进士,论资历老夫甩他几条街去,可他凭什么这几年以右都御使代掌都察院事,即便如今受人排挤,还得外放封疆,总督宣大,还不是抱上了刘瑾的粗腿,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是老大人当官几十年血淋淋的教训。
眼前这小子虽说资历浅,可是刘瑾的亲信,更重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都说得上话,当官到了他这一步,如何揣测圣意,才是更进一步的关键,以前苦无门路,如今瞌睡来了送枕头,想到这儿,老大人笑眯眯的,看丁寿的眼神宛如一只盯着肥鸡的老狐狸。
“丁佥事,你我同朝为官,不想还有这层机缘,老夫幸甚。”焦芳捋髯笑道。
“老大人此言寿愧不敢当,由黄中兄论起,下官还要称您一声世伯呢。”焦老儿的眼神让丁寿直发憷。
“他一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如何能与四品大员称兄道弟,”焦芳连连摆手,道:“丁佥事文武全才,蒙皇上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待来日鹏程大展,提携一下他便是。”
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我上哪儿提拔他去,丁寿摸不着头脑,再看焦芳亮晶晶的眼神,他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谁,“黄中兄才干兼备,皆是老大人教导有方,所谓虎父无犬子,此等大才,有机会定要向万岁引荐才是。”
“若蒙举荐,焦氏绝非忘恩之人,必甘为马前奔走,不遗余力。”焦芳隔着书案郑重拱手。
“老大人言重了,盛世气象还需勠力同心,共同携手才是。”丁寿微笑还施一礼。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视而笑,丁寿不经意向书案一瞥,发现了一件东西,“这是……”
焦芳脸色一变,伸手去掩,却早被丁寿抢到了手中。
丁寿手中之物共有两片,如大钱形,质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如云母,中间用绫绢联在一起,丁寿手中一晃,道:“这是什么?”
焦芳面露赧色道:“老夫年老,看文章久了目力昏倦,难辨小字,以此叆叇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大人明鉴,老夫眼虽花,体力未衰,还可为皇上分忧啊。”
合着大明朝就有眼镜了,叫什么叆叇,丁寿不知老祖宗早对光学有了研究,眼镜这东西宋朝就已出现,马可波罗游记就有相关记述,他若是活的长些,明末孙云球连显微镜都做出来了,此时他只是好奇:“这东西哪儿来的?谁做的?”
见他不拿自己年老眼花说事,焦芳才放下心来,道:“江南工匠尤擅此道,锦衣卫南镇抚司掌管军中工匠,细查便知。”
丁寿若有所思,“江南……”

江南,苏州东山陆巷。
一座进深五间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门上方挂着深黑的匾额,上面镌刻着“惠和堂”三个金漆大字,这便是接到圣旨复出的王鏊宅邸了。
此时王府之内欢声笑语,王老大人妻妾相伴,儿孙满堂,又奉旨复出,可谓志得意满。
“岳父,小婿祝您此番进京宏图大展,一遂平生之志。”一个相貌儒雅,文质彬彬的青年举杯贺道。
“呵呵,借子容吉言了。”王鏊年过五旬,精神矍铄,须发皆黑,抚髯对年轻人笑道:“此番你随老夫进京历练,让你夫妻二人劳燕分飞,素兰不要怪我就好。”
青年身旁一个清秀端丽的女子闻言满脸红晕,嗔怪道:“爹,您又为老不尊了。”
王鏊哈哈大笑,这年轻人是他长婿徐缙,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王鏊共有四子五女,长女王素兰灵慧通经,最得他喜爱,爱屋及乌,对这个他亲选的长婿也最为看重。
“老爷,”一名老家人跑了过来,“祝老爷,文相公来了。”
“哦,希哲和征明来了,快请。”王鏊展颜笑道。
“老师,听闻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赶来祝贺,这顿酒您可省不下了。”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黑面胖子一边施礼一边高声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一根手指。
“学生文璧恭贺恩师。”另一个随他同来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色谦和,恭敬行礼。
“好你个祝枝山,整日只知到处蹭酒,老夫让你编修的《姑苏志》如何了?”王鏊指着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师的酒不能白喝,今岁二月《姑苏志》初稿已成,您还不该赏学生一碗酒喝?”祝枝山挤眉弄眼道。
“该赏,该赏。”王鏊抚掌笑道,示意家人增设座椅碗筷。
“二位兄长请上座。”徐缙起身让座道。
“子容休要客气,如今你已高中进士,岂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文征明拘谨言道。
“二位兄长皆是吴中才子,诗书画三绝为文坛翘楚,小弟后学末进,侥幸蟾宫折桂,断无颜忝居上座。”徐缙推辞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在科举路上,子容已经走在老哥哥前面咯。”即便豁达如祝枝山,说此话也有几分颓然。
科举之路从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祝、文二人虽说久负才名,科举道上却是坎坷不平,祝枝山弘治五年就已中了举人,此后屡试不第,文征明则更惨,中了秀才后连乡试这一关都未曾过去,所以适才老家人可以称呼祝枝山举人老爷,而他只能是“秀才相公”。
王素兰在一旁规劝道:“二位兄长就不要推辞了,今日乃是家宴,只论年齿,不谈功名,快请上座吧。”这二人都是王府熟识,是以王素兰等女眷也未曾规避。
徐缙又开口相劝,直到王鏊发话,祝、文二人才依次落座。
王鏊语重心长对祝枝山道:“方志展现一地风貌,不可轻忽,虽《姑苏志》初稿已成,还要细心校对才是。”
祝枝山收起笑脸,恭敬道:“弟子省得,老师放心。”
文征明在一旁接口道:“昌国兄来信说大理寺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请老师恕罪,他在京师扫榻以待,恭迎老师大驾。”
文征明所说的是同为吴中才子的徐祯卿,与王廷相等人并称“七子”,他也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可惜因貌丑,未能进入翰林院,而是到大理寺任职,算是断了今后入阁为相的道路。
王鏊点头叹息道:“昌国诗调高雅,虽崇文复古,却又不失吴中风流,仕途竟遭此波折,可叹!”
祝枝山强颜笑道:“幸好有昌国,不然堂堂吴中四大才子竟无一人登第,老祝岂不羞愧地要一头撞死。”随即又是一叹,“其实我们四人中最早该登科的应该是伯虎,可惜啦。”弘治十二年的科考舞弊案牵扯甚多,他也不便多说。
原本与弟妹言笑晏晏的王素兰神色一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壑舟园中泼墨挥毫,作出“洞庭有奇士,楼室栖云霞”诗作的潇洒身影。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徐缙见爱妻面色有异,关切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王素兰面对丈夫关心,心虚回道。
王鏊长子王延喆年轻气盛,没有太多顾忌,又与祝枝山等熟识,突然开口道:“祝大胡子,伯虎兄为何没来?”
文征明闻言停箸不语,神色郁郁,王鏊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二人还未和好?”
默默点了点头,文征明没有多言。
王鏊摇头叹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老夫不便多言,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们四人相知相交多年,当思来之不易,全了这份因果。”
见气氛尴尬,祝枝山笑道:“伯虎人虽未来,却教学生给您捎来一幅画作,以贺老师出山,请老师品鉴。”
王鏊当即来了兴趣,命下人展开画卷,只见崇山峻岭间匹马拉拽的一辆轿车行在崎岖山道上,前面一人牵马,左边一位担夫,右边有一位护卫,王鏊则端坐车中。画中笔法圆转细秀,将东山风光细笔勾出。
祝枝山指着画作道:“老师请看,这画中的您有没有您老诗作中”把酒花间花莫笑,春光还属白头翁“的几分意境?”
王鏊一连说出几个好字,对这幅画百看不厌,问祝枝山道:“伯虎现在忙些什么?还在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
祝枝山笑道:“伯虎如今寄情山水,可是逍遥得很,他迎娶苏州名妓沈九娘,自号桃花庵主,在桃花坞构筑桃花庵别业,落成之日还赋诗一首。”
王鏊笑道:“伯虎是少有的能从市井百态中悟出处世学问的,所作新诗必定不凡,希哲,快诵与老夫听听。”
“遵命。”祝枝山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王鏊低声吟了几遍,展颜笑道:“比起他来,我们倒真成了俗人了。”
王素兰眼神迷离,那个常伴他左右,有如神仙眷侣的桃花庵女主人本该是她啊……
当堂上众人沉浸在唐寅诗作的江南花酒中时,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中,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咬牙切齿道:“江南,朕一定要去看一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乔迁新居

邓府占地甚广,布置华丽,亭台楼阁点缀,曲水流觞雅趣,莫说贻青等人,即便出身官宦的谭淑贞看得也是挢舌。
“邓通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明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被有心人抓住便是一条罪状啊。”
丁寿微微一笑,道:“牟斌当权时,谁会去触这个霉头,如今牟大人失了势,这点小事又不值得一提,大明开国百十年来,废弛的又何止一个营造法。”
谭淑贞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丁寿回首看见,笑道:“无须担心,如今我这四品官按律可有正堂七间,何况这宅子又不是只用来住的……”向着走来的一行人一指,“不还有他们么。”
李怿母子在一队锦衣卫押解下来到了近前,李怿面色憔悴,见到丁寿畏惧的向尹昌年身后缩了缩。
丁寿脸上满是笑意,微微躬身施个半礼,道:“大妃母子对这宅院可还满意?”
尹昌年玉颜不见喜怒,淡淡道:“蒙上国恩典,全了罪臣性命,如今我母子寄人篱下,怎敢有半句怨言。”
“此心安处是吾乡,大妃心胸豁达,定能长命百岁,也许能等到与大君重回朝鲜之日呢。”
丁寿笑得灿烂,尹昌年看得越发可恶,冷哼一声,莲步轻移,带着李怿进了为他们准备的院落。
丁寿转身吩咐谭淑贞道:“将这院落收拾收拾,改成朝鲜样式的,务必要让大妃母子宾至如归。”
谭淑贞垂首称是,迟疑道:“府中人手怕是不足?”
“护卫可以让杜星野调配锦衣卫,府中下人就由你从人牙处购置吧。”
丁寿正安排府中事务,高晓怜过来禀告,“老爷,尚膳监有位公公来访。”

“哈哈,听闻丁老弟乔迁之喜,咱家特来道贺,恶客临门,未及通传,还请不要怪罪哦。”罗祥仍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进了厅堂,未语先笑,一身肥肉跟着乱颤。
“公公折煞小子了,前番蓬莱客栈援手之恩还未及报,这里且容在下拜谢。”丁寿说着就要弯腰行礼。
罗祥一把托住他的双肘,笑道:“见外了不是,老哥哥隐瞒身份在先,后又不告而别,才觉得愧对兄弟你呢。”
“公公休出此言,您乃宫中显贵,小子如何能与您称兄道弟。”丁寿推脱道。
罗祥脸上笑容忽地一敛,冷冷道:“怎么,丁大人可是觉得咱家这身子残缺不全,不配和您结交?”
“公公这话从何来,在下出身东厂,与宫内诸位亲近还来不及,岂有小觑之理,”丁寿连忙摇首,道:“既然罗兄折节下交,小弟便高攀了。”
“这才像话,”罗祥肥脸笑得如菊花绽放,“今日你我兄弟就好好喝上几杯,叙叙旧情。”
“甚好,松鹤楼,小弟作东。”
“怎么,哥哥我来贵府一趟,连顿酒都不给喝么。”罗祥不满道。
“罗兄误会了,小弟这府中人手还没配齐,粗茶淡饭的怕是招待不周。”丁寿一脸为难。
“师父!”小长今刚从园子里跑了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进屋一见罗祥,脆生生地喊了声“罗伯伯。”
罗祥喜上眉梢地应了一声,夸赞道:“小妮子几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真的!?”长今高兴问道,这几日新见到的人都这么说她,小女孩被人夸得欣喜,偷瞄了一眼丁寿,心中喜气不由降了几分,为什么师父从没夸过她,总是跟那些胸脯鼓鼓的姐姐们嬉闹。
“长今别胡闹,唤贻青去松鹤楼订一桌上好酒宴送来。”丁寿转身对罗祥道:“如此安排,可好?”
罗祥唤住长今,连连摇首道:“不好不好,松鹤楼那帮厨子的手艺跟江湖上卖大力丸的一样,哪能入得了口,带咱家去厨房,且露几手给兄弟尝尝。”得,在罗公公眼里,京城名酒楼的厨子都是骗钱的把式。
丁寿连说不敢劳烦,罗祥一摆手,道:“既然兄弟家宴,就别来这些客套。”
长今在一旁牵着罗祥袍子,问道:“罗伯伯,你会做饭?”
罗祥笑着弯下腰,刮了刮长今鼻子,道:“伯伯何止会做饭,你上次吃的甜点也是我做的。”
小长今当即欢呼雀跃,“那伯伯教我好不好,将来长今好做给师父吃。”
“好孝顺的小娃儿,你要是想学,这身手艺传给你又有何妨。”
长今闻言迫不及待地拉着罗祥,恨不得立刻飞到厨房里。
看着二人的身影,丁寿暗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做药膳的基因,怎么听到做饭这么兴奋,话说也该找个教她医术的人了。
“老爷,梅太医来访。”贻红立在廊下脆生说道。
丁寿转头打量了一圈厅堂,这财神府这么邪门,想谁谁来。

“听闻世叔乔迁新宅,小侄冒昧来贺,请世叔恕罪。”看起来梅金书这些日子在太医院混得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金书来了,在太医院过的可还习惯?”丁寿摆着一副长辈架势嘘寒问暖。
梅金书恭敬回道:“劳世叔挂心,太医院藏书颇丰,小侄这些时日获益良多。”
“外面毕竟不比家里方便,如今这宅邸空院很多,你收拾收拾搬过来住吧。”丁二爷浑然忘了当初是他把人家撵到太医院谋差事的。
梅金书还待推脱,怎奈丁寿执意如此,这个师侄武功不错,又精通医术,这样的家庭医生兼职保镖,怎么可能错过。
梅金书只得答应,又开口道:“小侄还有一事劳烦世叔。”
“自家人,不用客气。”丁寿随意道。
“待小侄引荐一位同僚。”
随着梅金书目光,丁寿发现还有一名年轻人立在廊下院中。
在梅金书引荐下,那个文静的年轻人恭敬行礼,“小人太医院吏目李言闻拜见丁大人。”
一旁梅金书介绍道:“进了太医院方知道子郁也是湖广人,近日来与他交流医术,颇有心得。”
李言闻惶恐道:“先生此言过谦了,这些时日蒙先生教诲,实言闻之幸,怎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好了,你二人在这就不须客套了,金书,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丁寿有点不耐烦,那边还等着开吃呢,早说早完。
梅金书眼神示意,李言闻还是踌躇一番才开言道:“此事与刘文泰有关。”
“刘文泰?”丁寿纳闷,这位坑死皇帝的前太医院院判怕是骨头都凉透了,好端端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待李言闻一讲,他才明白,敢情这位刘文泰生前办过一件大事,领衔编纂了四十二卷《本草品汇精要》,对北宋名医唐慎微所著《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纠补查遗,药分十部,共载药一千八百一十五种,可惜书成当年还未及刊行,他就玩死了弘治皇帝,这套官修本草被束之高阁,藏于内府。
“大人明鉴,《本草品汇精要》由数十名医耗费数年心血,叙述精要,图文并茂,若就此湮没,实非国朝杏林之福,求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将此书刊行,则大人功德无量。”李言闻稽首道。
“内府?”丁寿略一思索,道:“既然这书在刘公公管辖之内,择日金书便与我一同向刘公公进言,请他拿个章程。”
李言闻千恩万谢,梅金书也躬身道谢,丁寿却提及别事,“金书,某此番出使海东收了个女弟子。”
“世叔慧眼识珠,小师妹一定是冰雪聪明。”
丁寿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命中注定的名医胚子……”
话还未说完,小长今嘴里叼着个水晶蹄髈,满嘴流油地蹦了进来,“师父,罗伯伯催您入席呢。”
一抚脑门,丁寿无力地指着长今,道:“就是她了,金书看可还堪造就?”心中琢磨是不是该给这小丫头节食了,别名医还没培养出来,却先成就了个吃货。
梅金书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长今后,赞赏道:“小师妹眉目清朗,聪秀灵慧,倒是个学医的苗子。”
“哦?”丁寿又燃起几分希望,道:“那金书可愿传授医术于她?”
“恕小侄无能为力。”梅金书摇头。
“这是为何?”丁寿奇怪,梅金书可还没拒绝过他什么事。
“医术传授,需要明晰人体穴位构造,难免肌肤相亲,如非夫妻血亲,实不宜男女相授。”梅金书恭敬回道:“小师妹年纪虽小,终究是男女有别。”
丁寿张了张嘴,想说不在乎,小心思里却还不愿自家女徒弟被别的男人按来摁去。
梅金书微微一笑,继续道:“若世叔有心,小侄可推荐一位女医给小师妹。”
丁寿百无聊赖,随口连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医术如何?”
“医术自不必说,曾到梅家庄向家父请教,家父多有赞誉,是南直隶人士,姓谈,名允贤……世叔,世叔,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丁寿张大了嘴巴,久久不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女医明妃传?这TM哪儿跟哪儿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别有用心

刘瑾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丁寿与梅金书。
那日听了梅金书细说这位女医身世,丁寿才知道朱祁镇驾崩时谈允贤也才三岁,朱祁钰死的时候她都没出生,三人间别说搞出什么狗血事儿来,这二位她连见都没见过,丁二表示,他再一次被国产古装剧坑了。
不过丁二爷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带了梅金书来面见刘瑾,谁知说了托付之事后刘瑾不发一言,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半晌,刘瑾终于开口:“梅大先生请暂避,咱家有事与寿哥儿细说。”
待梅金书退下,刘瑾勾勾手指,让丁寿近前,轻声道:“你是猪脑子?”
“啊?”丁寿错愕。
“你可是觉得与皇上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不顾先皇崩殂的地步了?如今朝廷内外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寻我们的错处,要不是有皇上这份信重咱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你却要把这份情分毁掉,可是嫌咱家命长?”刘瑾盯着丁寿冷声道。
“公公,属下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件,对您不过举手之劳,才敢应承下来。”丁寿心中忐忑,要是刘瑾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东厂这些猢狲日子绝不好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虽是小事,可被有心人操持,难保不会成为大祸。朝堂之上处处凶险,咱家每进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有了今天,断不会授人以柄。”刘瑾阴测测地说道,随即冷笑一声:“何况,宫里想让咱家死的人绝不比宫外少了。”
“属下这就把那个李言闻赶走,断了他的念想。”丁寿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刘瑾喝止道:“你已经应了人家,若是出尔反尔将来谁还托庇于你,无端砸了我东厂的招牌。”
“那怎么办?”丁寿两手一摊。
“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言闻,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吏目。”
“那小子说的也有道理,这套医书若刊行于世,确是有利民生,不过……”刘瑾狡黠一笑:“不过却不能是刘文泰领衔编纂的,让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对增补,事后换个名字刊行。”
这也行?说实话,丁寿对那位治死了两个皇帝的刘文泰所编纂的医书心中也是没底,不由问道:“若是发现错漏呢?”
“那更好,再给那死鬼添个罪名,灭了他满门。”刘瑾满不在乎道。
老太监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让丁寿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谢:“属下无状,劳公公费心了。”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儿徒弟怎么样了,怎么没带她来见?”
“那小丫头这几日跟着罗公公学厨艺。”丁寿笑着应承,又想起一事,笑道:“罗公公倒也有趣,堂堂尚膳监掌印,那日在蓬莱客栈还说笑他常食人肉……”
丁寿自觉有趣,却不见回应,细端详刘瑾吊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难道……”丁寿笑容有些发僵。
刘瑾点了点头。
敢情罗胖子还真是个食人狂魔,丁寿还以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大言欺哄,这宫里面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长今给吃了。
“那小丫头不会有事,”刘瑾似乎看穿了丁寿心思:“罗祥原本是个菜人。”
“菜人?”这个词语丁寿听着新鲜。
“所谓菜人,就是用来做菜的人。”刘瑾慢条斯理道。
丁寿明了,自古以来逢大饥之年易子而食的事并不少见,五胡乱华之时视汉人为两脚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码标价,可现在不是明末啊,大明预备仓尚有余粮,江南也没有东林复社那帮杂碎带领的同善会带头抗税,无论以工代赈还是钱粮救济,都有余力,怎么就出了菜人了。
“罗祥幼时便和妹妹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菜人,”刘瑾看出丁寿心中疑惑,继续道:“奇怪么?穷人饿极了吃人,有钱人山珍海味吃腻了,也想尝尝人肉的滋味,罗祥命大,那人家觉得女孩儿肉嫩,先吃了他妹妹,他磨断了绳索,趁夜逃了出去。”
“后来呢?”只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寿只觉人性之恶。
“罗祥再出现时学了一身功夫,将那豪强的家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逼着那人一口口吃掉,最后他再把那家伙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那罗公公怎么进的宫?”这报复手段也够暗黑的,丁寿心道。
刘瑾振了振衣袖,接着道:“那户人家也是当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结江湖,黑白两道都欲拿他,说是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人厨子之名,恶声昭彰,他无处可去,就进了宫。”
“宫中贵人就不忌讳?”丁寿纳闷道。
刘瑾悠悠道:“宫里面的人,谁还没有点辛酸过往。何况罗祥厨艺精湛,皇上就离不开他做的甜食,自没人不识趣地翻那些旧账。不过么……”刘瑾揶揄地看着丁寿:“常有得罪罗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骨不存。”
刘瑾很是满意丁寿睁大眼睛惊恐的样子,“去把梅金书唤进来,咱家找他有事。”
看着丁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刘瑾笑得很开心。

“学生拜见公公。”梅金书恭敬行礼。
“梅大先生,咱家最近身体不适,请您给看看。”刘瑾招呼道。
“学生斗胆,请为公公把脉。”
刘瑾伸出手腕,由着梅金书切脉,仿佛不经意道:“常听梅大先生称呼寿哥儿世叔,不知梅丁两家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书双目微闭,手指感受着刘瑾脉络,恭敬道:“具体情由学生也知之不详,只是谨遵父命。”
刘瑾轻哦一声,“不知梅老先生现在何处,咱家也好当面请教。”
“家父身染沉疴,闭关静修,久不见外客。”
“梅老先生神医之名享誉杏林,竟然也会染病?”刘瑾眼皮微抬,扫了梅金书一眼。
“能医者多不能自医。”梅金书神色不变,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脉象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刘瑾将手腕缩回袍袖之内,缓缓道:“许是梅大先生学艺不精,还是请梅老先生入京诊治吧。”
“这个……”梅金书面露难色,“家父脾气古怪,怕是不能应召。”
“冲着寿哥儿的面子,咱家相信老先生会来的。”刘瑾嘿嘿一笑,胸有成竹。




第一百四十七章、白龙鱼服

午后,风和日丽。
一身白衣的白少川风姿翩然地步出东厂,门旁矗立的番子躬身行礼,白少川点头回礼。
才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白公子。”
剑眉轻蹙,虽不情愿白少川还是扭过身来,抱拳施礼道:“郭三小姐请了。”
一身红衣的郭彩云几步走到近前,玉面羞红道:“白公子,不想今日偶遇,真是有缘。”
充作门卫的东厂番子相视一眼,抬头看天,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道:小丫头在东厂大门前堵了快两个时辰了,竟然说偶遇,骗鬼去吧。
白少川潇洒一笑,“今日白某得了差遣,甫一出门便遇到三小姐,果真是巧了,郭三小姐请自便,白某还有公事去办,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要走,郭彩云心急口不择言道:“白大哥留步。”
白少川转身面露惊诧,郭彩云自觉失言,雪白脸蛋涨得通红,掏出一物扭捏道:“在下有一物送给公子。”
白少川接过,见是一个用料上乘的荷包,至于做工,可以说惨不忍睹,“这是……?”
“这是我亲手绣的。”郭彩云螓首低垂,声如蚊呐。
“无功不受禄,在下不敢收。”白少川推辞道。
郭彩云闻言抬头急急道:“去岁牡丹园多蒙公子援手,这只是聊表心意,请公子笑纳。”
“牡丹园之事白某只是恰逢其会,丁兄及梅老先生出力甚多,在下不敢贪天之功独有。”
“白兄这话说的在理,算起来这荷包也该有丁某的一份。”丁寿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把拿过那只荷包,左看右看,啧啧怪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一见丁寿露面,郭彩云扭身想走,听了此言还是忍不住道:“那是燕子。”
“这么胖的燕子!分明是只鸭子。”丁寿连连摇头,“哪家的女红?这女子怕是找不到婆家喽。”
听了这讽刺话语,郭彩云低头看着针眼密布仍然红肿的手指,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流下。
白少川看了不忍,“丁兄……”
“白兄慎言,这是兄弟家事。”丁寿身形一转,飘到郭彩云身前,“不许哭,背着男人勾搭汉子,这是要浸猪笼的。”
“什么猪笼啊?”一个娇嫩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丁寿暗道不好,侧头看去,一个黄衫少女与两个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玉立亭亭在不远处。
丁寿干笑几声,“采薇,你怎地来了,还和郭家几位小姐在一起,哈哈,真是好巧……”
“你还说?从高丽回来也没想着去找人家,枉费人家为你担心。”顾采薇琼鼻一皱,不满说道。
丁寿大呼冤枉,“愚兄归心似箭,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妹子你,今日本就打算去寻你的。”
顾采薇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疯话。”顿了一顿,又不确定地问道:“今日真的是去寻我?”
丁寿指天发誓,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盒,“这几日若不是操持这东西,早就去寻你了。”
顾采薇满脸疑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盘珠卧凤钗,整支凤钗由珍珠串联而成,凤身和凤尾由淡绿色的玉石连接,做工极为精巧。
“这是……”顾采薇惊喜道。
“不错,这就是那日正阳门外你喜欢的那支珠钗款式,此番出使得了不少极品东珠,这几日让内府工匠赶制,就为了搏妹子一笑,可还满意?”丁寿暗暗擦汗,幸好今天带了这珠钗出门,要不然这关不好过啊。
“难为丁大哥惦念小妹了。”顾采薇笑靥如花,忽地想起什么,“刚才你和郭家小妹说什么猪笼?”
“啊,那个,那个白兄啊,郭三小姐一番苦心绣了这只燕子,虽说体型不堪了些,可也不用说配上竹笼吧,这让三姑娘情何以堪,瞧瞧人家都哭鼻子了,快把这荷包收起来,给人姑娘道个歉。”丁寿一边说一边紧着使眼色,满是哀求。
白少川一副瞧不起你的表情接过荷包,躬身向郭彩云道:“白某谢过姑娘美意,适才言语不周,请姑娘海涵。”
顾采薇厌恶地看了一眼白少川,过去挽住郭彩云,道:“彩云妹妹,犯不着为这样男子伤心,他哪里知道为了绣这荷包你平白吃了多少苦头。”
“不,不,不是……”郭彩云不忍心上人被人误解,有心要为白少川辩解两句,却见到丁寿恶狠狠的眼神,左右为难,掩面而去。
“小妹,你……”郭依云一指丁寿,气恼着要将当日之事说出。
大姐郭飞云持重得多,一扯二妹,摇了摇头,她不知顾采薇和丁寿的关系,可那日汤泉的事说出来对三人名节有碍,且得罪锦衣卫对她们这些绿林人士终不是好事,“寻小妹要紧。”急急追了过去。
“郭家姐姐,等等我。丁大哥,我们改日再叙。”言罢顾采薇白了一眼白少川,跟了过去。
丁寿暗吁了口气,抱愧道:“白兄,委屈你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幽幽道:“女人一个已是麻烦,你如今真是麻烦透顶。”

面对熙熙攘攘人流,丁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今日本要去寻顾采薇的,结果也不用寻了,以后遇到她和那几只燕子在一起还得劳心解释,女人多了果真是麻烦。
他正在愁眉苦脸,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扭身看,朱厚照一身月白文士袍,笑嘻嘻地立在身后。
“皇……”见朱厚照面色一变,丁寿立即改口:“公子,您怎么从家里出来了?”
近来刘健和科道官儿们连着进谏,劝阻小皇帝观游,连一向伴在朱厚照身旁的张永都建议在宫中修身读书,减少外出,怎么这位爷又偷溜出来了。
看朱厚照身边不见贴身侍从的张永,丁寿低声问道:“张公公知道么?”
“这叫什么话,张永也是奴婢,公子爷要出来玩还要他准许不成。”一个身材微胖,管家打扮的人说道。
另一个同样打扮,身形瘦削,面色漆黑的人接口道:“老马说得不错,公子爷要干什么何需别人来聒噪。”
朱厚照很满意二人的话,一指他们道:“魏彬,马永成,还不给丁大人见礼。”
丁寿连忙止住二人,“二位公公就别客气了,既然公子爷白龙鱼服,咱们就免了这些俗礼吧。”
“也好,”朱厚照张目四望,“既然碰到了,你就随我们一同逛逛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有求必应

午后的北京城车水马龙,人烟辏密,店肆如林,热闹非常,小皇帝兴致大起,于是君臣四个人就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开来。
这一路逛下来,丁寿才知道朱厚照还是一位砍价高手,逮到一个摊铺就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战价钱落下来了,他转头就走,丁寿被老板那杀人眼神看得脸发烧,只有掏钱买下,没一会,他和魏、马二人就拎上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顺带一说,明朝皇帝虽长在深宫,还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清皇帝惊讶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鸡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庆皇帝喜欢吃长安街的果饼,尚膳监和甜食房开价几十两银子给做了一份,隆庆吃完后告诉他们,这果饼五钱就可以买一大盒,坑了皇帝的内臣们战战兢兢低首认罪,隆庆皇帝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玩嗨了的朱厚照又被一家巨大门脸的店铺招牌给吸引了,一个硕大银钩高高挂起,再无旁的文字,店内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就往里进。
丁寿等要跟进去,在店前被人拦住,“几位,这是赌场,当铺在斜对面。”
马永成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尖着嗓子叫道:“混账,爷们像需要进当铺的人么?”
“不像,”那店伙摇了摇头,又道:“可几位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进赌场玩两把的,几位爷见谅,银钩赌坊店大却不欺客,您别让小的为难。”
“说得好,既然贵店不欺客,这些东西就劳你看顾了。”丁寿早已不耐烦,将这堆东西往地上一扔,奔了进去。
魏彬和马永成有样学样,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扔就追了进去。
店伙看着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经这么一会儿耽搁,丁寿进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这店内格局可比大同的富贵赌坊大得多,大堂边上还有许多套间,乌泱泱的人头,丁二爷可是犯了愁。
还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终于在人最多的台子边找到了小皇帝。
“开大,开大。”小皇帝脸红脖子粗,大力挥舞着手臂。
庄家揭开骰蛊,竟是小,朱厚照一阵捶胸顿足,见了丁寿一把抓住,“来得正好,我刚把玉佩输了,借我些银子翻本。”
“您怎么还玩起色子来了?”丁寿苦笑道。
“这东西叫色子?看他们玩这玩意大小分明,输赢立见,真是痛快。”朱厚照兴奋道。
丁寿笑了笑,他缺银子那阵子也没到赌场来,人家也是开门做买卖,这玩意对他跟抢钱没什么分别,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兴,就委屈下赌场吧。
“谈什么借,在下出银子做本,赢了五五分成如何?”文华殿算是同窗,如今再一起分赃,这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吧。
朱厚照果然答应,丁寿笑着递过一锭银子,小皇帝拿着银子,犹豫问道:“这把押大还是小?”
“您随意,反正押哪个都是赢。”丁寿笑着把手指按到了赌台下面……
“哈哈,又赢了。”朱厚照身前已经垒起一堆银山,过瘾得很,刘瑾成天说内库没银子,这银子来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爷手气真好,财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马永成论资历比不得刘瑾、张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着小皇帝出来玩,只要把这位爷伺候舒服了,将来好日子多的是。
“押小。”朱厚照又一把将银子都推了过去。
庄家哗啦哗啦又摇起骰蛊,刚一落地,丁寿就已听出“四四五”,只要将“五点”变成“二点”,这局小皇帝就又赢了。
“开宝。”随着荷官唱和,骰蛊打开,“四四五,十三点,大。”
丁寿脸色一变,喝道:“你再仔细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点,小。”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变成“二点”,可转眼间又变成了“五点”。
这群人里有高手,丁寿手指力道加深,可对方也跟着加劲,只见骰蛊里那颗色子滴溜溜乱转,点数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有鬼。”围观赌客呼啦啦散开,赌台上除了丁寿只有一个紫脸膛的华服老者同样将手按在了台案上。
那老者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子,沉声说道:“小赌怡情,年轻人,当晓得适可而止。”
“老先生当听闻大赌养家,何必挡人财路呢?”丁寿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时手紧,老夫自当解囊相助,可这样明着砸场,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受人施舍又怎比得上自己凭本事拿呢。”
老者嘿声道:“老夫看你怎么拿。”双掌同时按在赌台上,将丁寿隔桌传来的天魔真气消弭无形,色子稳稳停在“五点”上。
丁寿轻轻一笑,嘬唇作势,那粒色子腾空而起,飞出了骰蛊,被朱厚照一把接过。
老者面色一变,轻轻一拍桌案,骰蛊中剩下的两粒色子凌空跳起,变成了两个“六点”。
还未等色子落下,丁寿屈指连弹,两粒色子登时被指风打个粉碎。
“一个点都没有,这该是小吧。”丁寿抱臂,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而是抚髯大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顾北归今日认栽了。”
“阁下便是”赛孟尝“顾老前辈?”丁寿变色。
“老夫可比不得门下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江湖朋友抬爱而已。”
顾北归笑得爽朗,丁寿却心中苦涩,第一次见面就在人家地盘出千,还能指望老儿把闺女交给他么。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辈之处还请恕罪,这些银子如数奉还。”丁寿一推身前银堆。
谁料朱厚照一个虎扑就趴在银子上,“凭什么还,这是赢的。”
朱厚照倒是不在乎这点银子,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银子,按他的本意这些银子应该找个香案供起来,敲锣打鼓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当皇上的不光只会花银子。
丁寿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刚才使诈了?”
看丁寿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朱厚照鄙视道:“人品太差。”不情不愿地从银子上爬起来。
顾北归看这两个年轻人有趣,乐呵呵道:“赌场无父子,各凭本事,这是你们赢的,便该你们拿去。”
“老儿爽快。”朱厚照转嗔为喜,拽过魏彬来,大把大把的往他怀里装银子。
“哎呦,公子爷您慢点,装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热闹,眼角突然发现一个人进了赌场,不由一愣,急忙跑到朱厚照身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一拉丁寿,道:“快走。”
丁寿还想交待几句场面话,朱厚照压根不给他机会,连桌上银子都不要了,急匆匆钻入了赌客群里。
几人走得匆忙,顾北归微微讶异,又听身侧有人道:“世伯,何故聚了这许多人?”
顾北归扭回身,见一个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束。
他与这青年乃是熟识,笑道:“小事情,几个小家伙耍弄手段赢了些银子。”
“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青年剑眉一挑,道:“是何模样,小侄传令五城兵马司缉拿。”
顾北归摆了摆手,引着青年走向后堂,笑道:“犯不上,那几人不像缺银子的,只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世伯宽宏,却总有宵小欺上门来,若不严惩几人,怕无宁日。”青年还不打算放过。
顾北归扯开话题,“不提他们了,侯爷身子可还康健?”
“劳世伯挂念,家父还好,只是……,”青年难得脸色一红,“只是挂念我和采薇的事。”
“这丫头被她娘宠坏了,小侯爷将来可有苦头吃的。”顾北归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欢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蹰,迟疑道:“适才去府上,下人说采薇和人出去了?”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来访,采薇和她们结成了手帕交,常常结伴出游,小侯爷敬请宽心。”顾北归看穿了青年心思,一语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讪讪道:“小侄没旁的意思,只是听闻近来京郊常有女子失踪,怕采薇有了闪失……”




第一百四十九章、春色相宜

“小公子,何故匆匆而去?”丁寿被拉扯到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才得空问道。
“方才进来个熟人,被他看到我就不妙了。”朱厚照摆摆手道。
想着今后怎么面对顾家人,丁寿苦着脸道:“您这回可害苦我了。”
朱厚照听丁寿把一肚子苦水倒完,不以为意道:“多大个事情,我下旨指婚不就是了。”
“您高抬贵手。”丁寿作了个揖,“我可不想这么早摆房正妻在家里,不是给自己找罪么。”
丁寿刚说完就觉得失言,“我……我……不是说您。”
小皇帝没当回事,鼓着腮帮子道:“若不是有这个规矩谁想大婚,不过婚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看谁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您说的是,看天色不早,是不是陪您回家?”丁寿堆笑道。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还没玩够呢。”朱厚照摇头。
“没错,我们总要让公子爷尽兴不是。”马永成二人小鸡啄米地点头。
“那您说还要去哪儿玩?”今天摊上这个熊孩子,丁寿也打算认命了。
朱厚照仰头看天,半天憋出一句:“你拿主意,反正要好玩的,我没玩过的。”
这不是耍无赖么,丁寿挠头。
这时一辆青布蓬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挑开,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丁兄,道左相逢,这是要去哪儿啊?”
丁寿暗道帮手来了,“焦兄,近来可好?”
身材瘦削的焦黄中下车与丁寿客套了几句,看了看朱厚照等人,疑惑道:“这几位是……”
“这位是……”丁寿发愁怎么介绍小皇帝。
朱厚照呵呵一乐:“兄长请了,在下朱德正,乃是丁大人的表弟,这两个是家中长随。”
“既然是丁兄表弟那便是自家人了。”焦黄中得了老子嘱咐,一定要好好结交丁寿,姿态放得很低,“正好愚兄约了几个朋友小聚,几位同往如何?”
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当然叫好,这位爷同意了,其他人哪敢说不。
于是一行人上了马车三拐两拐的来到了本司胡同,虽未到掌灯时分,各房院落中还是能飘出浓浓的脂粉香气和丝竹之声。
这地方丁寿可不陌生,拉住焦黄中,道:“此处是教坊行院密集所在,怎么到了这儿?”
“诗酒风流怎能少的了红袖添香,聚会之地便在宜春院。”焦黄中理所当然道。
“宜春院,这名字真是好听,快走快走。”朱厚照连声催促。
马永成和魏彬二人也是跟着附和。
得,你们几个非要逛妓院,二爷奉陪。

宜春院外观看起来像是一座书寓,粉白墙面,青砖碧瓦,倒还真像个风雅去处。
一进大门,便有足穿毛猪皮靴,头戴绿色角巾的龟公过来迎客喊堂,“楼上的姑娘们见客了。”
焦黄中一块碎银丢了过去,“休要呱噪,去唤一秤金来。”
接了打赏的龟公一脸贱笑,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里边请。”
时候尚早,此时行院内客人并不多,几人过了天井,进了大堂,朱厚照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抖着衣衫道:“今天逛得累死了,快点上茶。”
马永成赶快跑到皇帝身后,拼命舞动袖子帮着扇风,魏彬扯着嗓子喊:“没听见公子爷的话么,快点上茶,人都死光了?”
焦黄中一愣,看了丁寿一眼,丁寿一摊手示意他也没办法,只得由焦黄中上前,“朱兄,这里不是我们坐的。”
朱厚照左右看看,“这桌子有人占了么,怎得没看见?”
“勾栏行院自有一套规矩,从”前门“”升阶“”登堂“到”进轩“”落座“”定情“,次序分明,我等的身份不宜在此散座。”焦黄中解释道。
“怎么到这吃酒还要像朝堂站班一样,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朱厚照本就是个讨厌规矩的,谁想处处都是规矩,一个字,烦。
“这位公子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行院规矩传承千年,自有道理。”一个身披粉红轻纱的妇人手拿香帕迎了出来。
“几位公子,好久不见,真是想死奴家了。”妇人挥动香帕,娇声嗔道。
朱厚照纳闷,“本公子今日才第一次来,何来久不相见之言。”
妇人笑容一滞,焦黄中和丁寿忍俊不禁,这女人拿风月场中桥段兜客,却被这初来的雏儿一句话给噎住了。
妇人毕竟老于世故,转瞬间便噗嗤一乐,“原来公子第一次来,可奴家总是觉得您面善,莫不是前世有缘?”
“真的,这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朱厚照自小聪慧,精佛学,擅梵文,对佛家转世轮回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好了苏妈妈,不要逗这小兄弟了。”焦黄中一旁笑道。
“奴家哪敢耍弄几位公子爷,这不一听焦公子来了,人家便倒履相迎么。”妇人掩口笑道。
朱厚照恍然,“你刚才在骗我?”
“奴家怎么舍得骗您这样俊俏的小公子。”妇人媚笑,腰肢轻扭,转到了朱厚照身边。
“大胆。”“放肆。”马永成和魏彬在后面大喝道。
“唷,二位爷,您悠着点,还没到您使劲儿的时候呢。”妇人如葱玉指拍着自己高耸的胸脯,大惊小怪道:“您这嗓门,真吓死奴家了。”
他们要是能在这地方使上劲,那才见了鬼呢,瞧着魏、马二人被这话噎得三尸神暴跳,憋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发作的样子,丁寿心中不无怜悯地冒出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那边妇人说完故意用手指挑开纱衣,胸前大片雪白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朱厚照觑见那道幽深诱人的雪沟,不由俊脸涨红,窘迫地低下头去。
妇人呵呵一笑,暗道果然是个生瓜蛋子,举目看向焦黄中,“焦公子,今日是打茶围还是摆饭局?”
“劳烦苏妈妈且给我们寻个雅轩,酒席先预备着,朋友来了便开席。”焦黄中吩咐道。
“好嘞,奴家给您安排去。”香风飘过,走到丁寿身边还抛了个媚眼。
丁寿眼尖,见那鸨儿虽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胸前高耸的玉峰丝毫不见下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尤物。
焦黄中见他呆呆盯着鸨儿背影,笑道:“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一代花魁,缠头之资不菲,一秤金的花名就是这样得来的,真名倒是没几个人说了,后来嫁了乐户苏淮,旁人都唤她苏妈妈了。”
“既然是花魁,怎么还嫁了个乐户?”丁寿问道。
“说是花魁,无人脱籍不还是个贱籍乐户,还能嫁谁,这夫妻两个收养几个女孩儿,开起这宜春院,就是日进斗金,也脱不开贱民的身份。”
丁寿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明朝军民匠灶,世代不易,这是朱八八定的规矩,这边根红苗正的大明接班人坐在边上,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几人被小厮领着进了一处布置典雅的竹轩,方一落座,就有从人捧上点心小吃,又一个龟公挑开帘子,“姑娘们奉茶咯——”
一个个各具姿色的女子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精致茶盏,陆续来到几人身前行礼。
丁寿见这些女子有的清秀,有的艳丽,这个身材修长,那个娇小玲珑,环肥燕瘦,钗影满楼。
这是所谓的“加茶碗”,朱厚照可不懂青楼里的规矩,见人端了盘子上来,总得打赏不是,反正魏彬怀里揣着大把银子,一出手就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那身着鹦鹉绿裙子的女子一阵惊喜,“谢公子。”
没法不喜,明末陈圆圆出局也不过五两,清唱一曲也是五两价码,这女子身价自没法与秦淮八艳媲美,难得有这样的主顾打赏。
朱厚照不管那些,一看人家高兴,他也高兴,下一个又往盘子里放了五两,一个接一个,来者不拒。
焦黄中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道:“少兄,愚兄在风月场里多混了几年,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倒不是心疼那几个”盘子钱“,可一次订交了这许多姑娘,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朱厚照压根没听懂他说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焦黄中挥手让其余的姑娘都下去,那帮没得到盘子钱的姑娘们看焦黄中恨得牙根直痒痒。
即便如此,前面得了赏的也不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把赤胆忠心的魏彬和马永成给挤到了一边。
“公子,您喝茶。”
“公子,您尝尝这点心。”
“公子,这是奴家为你嗑的瓜子,来,吃一个。”
莺莺燕燕,将朱厚照围得密不透风,魏彬马永成想上去撵开这帮女人,可又不知朱厚照是否乐在其中,怕恼了小皇帝,急得在圈外直跺脚。
焦黄中微微一笑,举茶相邀,“丁兄,你这位表弟有趣的很啊。”
门帘一挑,一秤金款款步入,见被众女环绕的朱厚照,她也是一愣,“瞧不出,这位公子爷胃口倒大,奴家今日走了眼。”
朱厚照奋力将众女分开,丁寿一见他的样子不由乐了,一脸的胭脂口红,倒真像个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
“表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由着魏彬二人用手巾将脸擦拭干净。
“正要跟几位爷回禀,您的朋友们来了。”一秤金笑道。
焦黄中长身而起,“丁兄,朱兄,请入席。”




第一百五十章、朱门酒肉

院内一处雅轩,酒席早已齐备。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领了。”席前几名华服公子躬身行礼。
“几位贤弟,难得此番相聚,待愚兄为诸位引荐新友。”焦黄中笑指一个年轻人道:“尤其是你,顺卿,更该认识一下。”
“哦,请兄长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轻人好奇道。
焦黄中暂且不理他,对丁寿道:“丁兄,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刚刚进京求学。”
扭身又对王朝儒道:“顺卿,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寿,你二人还不亲近亲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了一礼,道:“离开金陵时,家兄携嫂出游,未曾听闻丁兄大名,没能及早登门拜会,失了礼数,告罪告罪。”
丁寿还了一礼,笑道:“顺卿兄无须多礼,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一见如故,才有了这番机缘。”
“原来如此。”王朝儒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闻丁寿名字后一直拧眉思索,忽然开言道:“敢问阁下可是在文华殿作出《少年中国说》,蒙皇上恩赐同进士出身,职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丁寿丁大人?”
丁寿见一群人里数他年纪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寿手道:“家父常常夸赞丁兄文思敏捷,广闻博学,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抄文章还抄出文思敏捷来了,就算丁寿脸皮厚,也有点发烧,“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了一礼,“家父四川杨新都,现任职詹事府,小弟杨慎,今后还要请丁兄多多指教。”
丁寿连道不敢当,心说原来是在文华殿把二爷驳得体无完肤的杨廷和的儿子,这老儿在家里还夸我,真的假的?
另一个带有巴蜀口音的贵公子调笑道:“用修自幼才学过人,有神童之誉,七岁能诵,十一写诗,十二作文,十三岁名动京华,连李阁老都呼为”小友“,还要何人指教啊?”
杨慎腼腆道:“维新兄,你我同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游戏之言若是当真,我辈便恁地不识天高地厚了。”
众人哈哈大笑,焦黄中又将余下二人一一介绍,通政司右通政韩福之子韩守愚,翰林院学士刘春之侄刘鹤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之子杨慎,南京户部侍郎王琼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黄中,丁寿一看,好家伙,一屋子官二代。
焦黄中笑道:“这几位都是为了下届科举,进京备考的。”言到此处,想及自己年岁最大,自家老子却死摁着不让参考,语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刚刚过去,朝廷又不开恩科,下次科举要到正德三年呢,这么早进京备考,活动关系、疏通门路才是真的吧,丁寿暗中撇嘴。
焦黄中落寞之意稍显即逝,又展颜道:“还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德正……”人呢,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经自己动筷了。
菜离得远不怕,那二位长随拿着小碟满桌转悠,小爷想吃什么,颠颠跑过去给夹过来,丁寿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平时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繁文缛礼,可你顶着哥们表弟的名头好歹给我留点面儿啊。
丁寿一低头,团团作了一个揖,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入席。
“你们客套完了?”朱厚照将嘴里菜咽下,指着一道金灿灿的菜肴问道:“这是什么菜?好吃得很。”
杨慎年岁与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觉亲近,笑道:“这菜名”秃黄油“,以母蟹的蟹黄炒公蟹的蟹膏,一丝蟹肉也不要,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不须佐青配面拌饭,单单作为一道菜白嘴儿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汤,说道:“这道笋汤确是滋味鲜美,与别家不同。”
韩守愚轻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语中的,这道菜原名”腌笃鲜“,将竹笋与咸肉鲜肉同炖,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鲜美,然而勾栏里做这一味,只用肥鸡、火腿腰峰和竹笋中段为料,滋味更上层楼。”
焦黄中夹了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来来,少兄且尝尝这道”瓜子肉“。”
“瓜子肉?”刚刚被姑娘们喂了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细细端详,“哪里有瓜子啊?”
众人哄笑,焦黄中解释道:“哪有什么瓜子,只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罢了,这菜乃是剔出塘鲤鱼头面部两侧活肉清炒,百来条塘鲤鱼,不过得此浅浅一盆而已。”
丁寿原以为御膳房里食不厌精,却没想到勾栏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看着这些宦门子弟习以为常的样子,可知是此处常客,想着罗祥自幼被卖,也不过是成为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这帮贵胄公子即便出仕做官,又有几个会识得民间疾苦,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朱厚照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魏彬又为他斟上一杯酒,他将金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又道:“甜,好甜,这酒叫什么名字?”
“东阳酒。”王朝儒浅酌一口,回道。
“东阳酒?李东阳酿的?”朱厚照翻着眼睛问道。
“此东阳非彼东阳,”杨慎一笑,细细分说:“国朝金华府,元时为婺州路,隋时设东阳郡,因此地水质颇佳,称之重于他水,即便邻邑所造亦大不如也,所酿之酒,色泽金黄,李太白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酒清香远达,味甘性醇,虽饮之至醉,亦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堪称佳酿。”
“几位公子爷用的可还高兴?”一秤金柳腰款摆,挑帘而入。
“苏妈妈,今日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这宜春院的厨艺怕是已经超过了松鹤楼。”韩守愚赞道。
“还不是几位公子爷赏脸光顾,奴家要不尽心怎对得起诸位呢。”一秤金招呼周到,众人如沐春风。
“焦公子,今日选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黄中乃是今日东主,一秤金自是向他问话。
“今日贵客临门,当然要选三姑娘了。”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难色。
见焦黄中面色不豫,一秤金忙道:“莫若让雪里梅为诸位唱上一曲,待三姑娘那边客散了再来这边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走后,奴家这儿最红的就是这两位姑娘了。”
焦黄中这才满意点头,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寿道:“这宜春院内最红的三位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轻盈,能做掌上飞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买去,据说是到了南边;雪里梅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梅赛雪;可这最漂亮的还是那位苏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家便退下了,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碍眼,惹人嫌弃。”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罪过罪过,小生哪敢嫌弃雪里梅姑娘,平白折了在下的寿数。”焦黄中双手合十连连告饶,“请现芳踪,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题诗接联

门帘挑开,一女轻移莲步,抱琴而入,丁寿凝目看去,见此女果真冰肌玉骨,薄衫下酥胸浅露,柳眉杏眼,樱口琼鼻,杨柳细腰,袅娜生姿。
此女落落大方行了一礼,“雪里梅见过诸位公子。”随即坐在一个绣墩上,玉手轻挥,琴音淙淙,仿佛高山流水,时而柔缓,时而激越,丝丝入耳,莺声婉转,听得人缠绵入醉,意马难束。
杨慎也是精于音律,听得兴起,从旁边拿起一只琵琶,左手轻捺,右指弹挑,乐声轻扬,如秋风习习,竟与雪里梅所奏之曲高低相和,毫无突兀。
一曲弹罢,雪里梅上前盈盈一礼,“公子高才,随节取音,却严丝合拍,奴家拜服。”
杨慎忙回了一礼,“一时技痒,唐突冒昧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王朝儒击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曲好,琴好,人更好,姑娘弹得好,用修和得好。”
“说得好,说得好,”焦黄中鼓掌道:“良辰美景,醇酒佳人,我等行个酒令如何?”
丁寿自问玩不了这些文人雅客的酒令,正想着推脱,又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家是这群人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尽管那功名里全是水。
那边小皇帝歪着脑袋道:“酒令?我来不了的。”
神助攻啊,皇上,你这个猪队友终于发挥作用了,丁寿都想抱着他亲两口。
焦黄中微微一笑,“少兄不用担心,这个酒令简单得很,诸位兄台既然要久居京师,便不可不熟此地风物,便以这京师的景、物、事为题作对,无谓俗雅,工整即可,如何?”
正德想这倒简单,犹豫着是否答应,魏彬撺掇道:“公子爷,跟他们对,不还有小的们么,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
瞧小皇帝斜眼看他,魏彬自己掌嘴,道:“让你胡说八道,公子爷一人就能顶个诸葛亮,小的两个臭皮匠最多半个,哦不,半个都比不上。”
见朱厚照也点了头,焦黄中斟满一杯酒,道:“那由愚兄开始,”略一思索,将酒递给雪里梅,“单牌楼。”
雪里梅掩唇笑道:“东单还是西单?”
焦黄中笑道:“反正都是单,你若答不上来就得喝酒。”
“双塔寺。”雪里梅娇哼一声道。
众人赞声工整,雪里梅随即把酒递给韩守愚,“珍珠酒。”
韩守愚接酒稍想了想,“琥珀糖。”转递刘鹤年,“王姑庵”。
刘鹤年答曰“韦公祠”,随后看到丁寿,笑来一句“白靴校尉”,递给杨慎。
“红盔将军。”杨慎脱口而出,酒杯转递丁寿,“京城内外巡捕营。”
擦,怎么到我这这么长,丁寿心中叫苦,今天没事出什么门,在家里搂着女人取乐,欺负朝鲜那母子解闷不挺好的么,朝鲜,对了,丁寿接过酒杯,答道:“礼部南北会同馆。”
众人叫好,丁寿拿着酒杯,暗自琢磨下一个是小皇帝了,出题不怕,万一这孩子答不上来怎么办,怎么才能往宫里有的职司上靠,有了,“奶子府。”
京城内的礼仪房俗称奶子府,每年四仲月,对各坊初孕少妇检验相貌,细分乳汁,留备宫中宣召索用,到了日子要是宫中没有需要,就把人放出去再重新选,这事正归锦衣卫管辖,九千岁魏忠贤的相好奉圣夫人客氏便是这么进的宫。
这个对子小皇帝果然没有犯难,张口就道:“勇士营。”宫中御马监所辖兵马除四卫外就是勇士营,朱厚照喜兵爱武,自然张口就来,至于出什么对子么,小皇帝想了想,“三千扫雪。”
大内每逢大雪后,就从京营调拨三千兵卒入内廷扫雪,轮番执役,常有浪荡少年花钱顶替兵卒入内,当然肯定不是为了学雷锋,只是想看看皇帝老儿的禁掖宫廷什么样,要是运气好捡到宫女们丢失的钗履和玩坏的淫具,那出来后跟人吹嘘,绝对倍儿有面。
小皇帝肯定不知道那帮小子的龌蹉心思,单纯只是知道宫里这规矩,于是以此出上联,果然王朝儒犯了难,其他人也在拧眉沉思有何典章风物可以应对,
“五百捡花。”时间将到之际,王朝儒说出下联。
可众人听后却面露迷茫,显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王朝儒解释道:“南京旧制,设捡花舍人,额定五百人,盖当年供宗庙荐新,得玉食餹餭之用。”
丁寿笑道:“南京旧制,而非北京,顺卿你输了。”
“南北二京皆是京师,有何不可。”王朝儒辩解道。
焦黄中帮衬丁寿道:“可这捡花舍人之制废弃久矣,与当下无关,还不认罚。”
“好好,小弟认罚。”王朝儒满饮而尽。
“朱少兄,你既然胜了,便由你出题吧。”焦黄中让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诸位请看。”
“骰子。”焦黄中不解他拿出这东西干嘛。
“骰子?”朱厚照转头看向丁寿,“你不说这叫色子么?”
“此物据传是三国曹子建所创,原名”投子“,取投掷之意,本为玉制,后多用骨和象牙,便叫了骨旁的”骰子“。”
杨慎开怀一笑,“丁兄说得也不错,传唐明皇时将幺四点涂红,因六面都有不同色点,故而也叫”色子“,温庭筠有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朱厚照一听乐了,“既然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和八叉手而作韵的温庭筠都与此物有关系,便以”骰子“为题,分韵赋诗,如何?”
杨慎轻笑,“只怕我等没有曹、温二位前辈的才情。”
“不比先贤,就以十数为限,输了无非喝酒,赢了么……”朱厚照看向丁寿,“表兄,你来出个彩头。”
被你叫几声哥就要出血,凭什么,丁寿心中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腰间解下一块鸡心玉佩,放在桌上。
焦黄中张罗道:“既然朱少兄有这兴致,我等便凑兴如何?”
众人称好,便低眉沉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命题赋诗,哪那么容易。
看众人皱眉,小皇帝很是得意,拖长声音念道:“小弟开始计数了,一……”
话音刚落,房外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
“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随着一秤金掀起房间门帘,一位丽人曳裙而入,满室灯火似乎都为之一暗……




第一百五十二章、行院争风(上)

丁寿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身着月白对襟袄裙,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流波荡漾,仿佛画中玉人,清丽难言。
王朝儒手中折扇似乎忘了挥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刘鹤年用肩膀轻轻撞了下韩守愚,在席下一挑拇指,韩守愚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焦黄中喃喃轻语:“金玉满堂壁生辉,玉堂春之名可谓实至名归。”
“苏三当不得公子谬赞。”玉堂春向众人道了三个万福。
朱厚照左顾右看,“诸位,这一局可是这位姑娘胜了?”
杨慎轻笑,赞道:“以诗自喻,字字双关,在下自愧弗如。”
众人俱都称是,朱厚照倒是无所谓,一帮大男人连个女子都比不过,活该失了彩头,拿起桌上玉佩,道:“既如此,此物便是姑娘的了。”
这块玉佩是丁寿从朝鲜弄来的,据传是汉武帝设立四郡时流传下的古物,玉白无暇,阴刻蟠螭纹雕工精细,一秤金可是识货的,一见便目泛异彩,快步走上前,“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爷了。”说着便要伸手接过。
朱厚照把手一收,只看向玉堂春,一秤金会意,连忙把玉堂春扯到近前,催促道:“女儿,还不谢过公子厚礼。”
玉堂春看了一眼玉佩,却螓首轻摇:“太过贵重,奴家不敢收。”
一秤金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要不是当着诸位小爷的面,她都要一巴掌抽过去了。
“适才酒令博彩,这是彩头,并非馈赠,是姑娘应得之物。”丁寿在旁帮衬,心中却想着以后出门身上是不是少带些值钱的玩意。
一秤金又是一阵撺掇,玉堂春才将这块玉佩收起。
“今日得逢女校书,幸甚。”杨慎展颜笑道。
“奴家才疏学浅,不敢与扫眉才子相提并论。”玉堂春神色间流露出一股淡淡哀愁,才如薛涛,不过也是名妓而已。
“击鼓抗金梁红玉,花开堪折杜秋娘,古来风尘中从不乏奇女子,”杨慎心思细微,察觉到玉堂春愁思,温言开解道:“三姑娘有此才情,又何必顾影自怜,黯然神伤呢。”
“杨少兄说的不错,”丁寿将朱厚照那枚骰子拾起,对玉堂春道:“正如这骰子,无奈一身遭点染,有心自重不轻抛。”
玉堂春闻言身子一震,瞧着丁寿面露异色。
“哎呦,看不出公子爷如此清楚我这女儿心思,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呢。”一秤金插科打诨道。
“三姑娘既已到了,便请入座吧。”焦黄中笑道。
刘鹤年摇头道:“且慢,三姑娘只有一人,坐在谁的身旁合适呢?”
“这个……”焦黄中有些为难,他自是有心让玉堂春坐到丁寿身边,可这次酒宴本是为王朝儒接风而设,瞧那边王三表面不在意,却不住拿眼睛偷瞄,可知他也对苏三有意,他总不能将这大美人一刀两断,一家一半吧。
朱厚照瞧这些人为了谁更近便狎妓计较,甚是无趣,一挥手道:“这位姑娘自己有腿,愿意坐在谁的身旁就坐在哪里,何须你等劳烦。”
话虽无礼,却解了焦黄中的大围,“对对,朱小弟说的有理,哪个入了三姑娘法眼,请芳驾自专。”
玉堂春美目流转,见除了那个年纪最轻的公子只顾喝酒吃菜不亦乐乎,其他人都眼巴巴瞅着自己,掩唇轻笑:“奴家可不敢随便得罪贵客,索性不入席,只是弹曲助兴如何?”
众人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却也只能称善,玉堂春款款而坐,轻抚案上秦筝,一首古曲《出水莲》应手而出,音调古朴,曲意韵雅,与这教坊靡靡之音格格不入,却连朱厚照都停杯落筷,凝神倾听。
一曲奏毕,玉堂春轻笑,“苏三献丑了。”
众人才算收回迢渺神思,杨慎眼睛半眯,还在回味曲中意境,脱口赞道:“绮筵雕俎换新声,博取琼花出玉英。肯信博陵崔十四,平生愿作乐中筝。”
“用修方才也有此急智,也不会让三姑娘赢了彩头,失了面子。”刘鹤年取笑道。
杨慎不以为然,“维新兄此言大谬,苏三姑娘才情过人,在下适才输得心服口服,岂会妄想凭一拙作挽回颜面。”
几人还要说笑,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秤金秀眉一蹙,掀帘而出,问道:“什么人吵吵嚷嚷的,惊了贵客你们担罪得起么?”
一个龟公凑了过来,“老板娘,有一个山西老赶非要见苏三姑娘。”
一秤金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三姑娘有客么,让他换人。”
“说了,没用,这是个犟脾气的。”龟公委屈道。
这时楼下有人喊道:“握(我)就是要见苏三姑娘,谁要坐你这个床床(小板凳)。”
一秤金往楼下看,一个穿着灰绸袍子的粗豪汉子不住叫嚷,脸上堆着笑道:“这位大爷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大汉仰着头道:“握唤方争,是来京城做贩马营生的,问询你这里有个叫苏三的女子吸人(长得好看),握愿出一百两高价求一夕之欢。”
此言一出,满楼哄笑,方争不知他们笑什么,一脸迷茫。
“这位大爷,京城不是山西,一百两银子?也就隔帘子看我这女儿一眼吧。”一秤金绣帕掩唇,轻笑道。
“握们大同婆姨也是出了名的,你这女子莫以为握是山汉(乡巴佬),吹打日哄。”方争恼道。
“苏妈妈,”王朝儒随后跟出,取出一张银票对一秤金道:“适才蒙苏三姑娘奉茶,未及言谢,这是茶钱,聊表心意。”
一秤金接过银票,惊呼道:“三百两!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咯。”
满楼嫖客粉头也都窃窃私语,三百两银子一杯茶,就算在京城教坊也是骇人听闻。
“后生,你跟她们是一伙的?”方争惊疑不定。
“在下祖籍太原,与兄台还算乡党,岂有伙同他人欺哄的道理。”王朝儒笑道。
方争看周围人都对他指点取笑,不觉脸上发烧,跺跺脚快步离去。
待王朝儒回席,众人举杯相祝,韩守愚道:“顺卿掷金退豪客,笑语慰佳人,也算一段佳话。”
王朝儒谦辞推让,又对玉堂春笑道:“一介行商走卒,竟敢唐突佳人,但愿没扰了三姑娘雅兴。”
玉堂春盈盈一礼,“谢过公子。”神色淡淡,即便有人为她石崇斗富,也只是被人当作一件可以争来抢去的东西,有何自傲。
在桌旁侍立的魏彬悄声问马永成道:“这王三出手便是三百两,怎地如此阔绰?”
马永成看着洋洋得意的王朝儒,带着几分羡慕低声回道:“南直隶是财赋重地,他老子在户部任职,想必是油水不少。”
这边酒兴再起,几人推杯换盏,这杯酒还未及唇,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朱厚照酒劲上涌,将酒杯重重向桌上一放,“今日还有完没完?”
主忧臣辱,魏彬、马永成当即躬身道:“小的出去看看。”
一秤金在楼下正劝着一群人,“曹老爷,奴家哪儿敢骗您,雪里梅和玉堂春真的有客,几位公子点了她二人作陪。”
领头那个汉子倒挂眉,斗鸡眼,神态倨傲,厉声道:“屁的公子爷,小侯爷点她们出局,哪个小杂种敢拦着,再啰嗦老子砸了你这婊子窝。”
汉子正骂得兴起,突然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凌空飞起,正砸在自己带来的打手之中,登时倒地一片。
摔得头晕眼花的汉子被人扶起,晃了晃脑袋,见面前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仆从打扮的人,这还了得,他堂堂曹大爷岂能被下人打了,跳脚骂道:“哪来的两个冒失鬼,敢打大爷我,活腻味了?!”
魏彬、马永成二人冷笑,魏彬冷声道:“嘴巴干净点,我家主人在上面饮酒,识相的快滚。”
魏、马二人职司不如刘瑾权重,可在宫里也是掌人生死,只是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此时霸气侧漏,即刻吓得这几人心中一跳。
可这瞬间心慌却使得曹姓汉子觉得受了莫大屈辱,老子是谁,竟然被两个下人唬住了,戟指二人骂道:“呸,谁家小子穿了开裆裤,露出你们两个老兔子,四九城打听打听,爷们曹鼎是谁。”
两手向前一挥,“小的们,教他们怎么做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行院争风(下)

身后打手齐声应和,一拥而上,曹鼎刚才言语恶毒,已经气得二人手足发抖,马永成冷哼道:“不为人子。”
扭身而上,抓住一名打手肩膀向下一拍,只听“咔嚓”一声,那打手抱着膀子在地上翻滚哭嚎。
魏彬双手环抱,避过周遭打手袭击,几步就已到了曹鼎面前,鼻尖都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吓得曹鼎当即一拳挥出,魏彬上身不动,整个人忽地向后飘出,落在圈外,仿佛从没动过。
曹鼎正琢磨这倏忽来去的老兔子在折腾些什么,忽然觉得小腿迎面骨一阵剧痛,嗷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原来适才他的两条小腿已被魏彬踢折,魏彬动作太快,人已退回,他才感到疼痛。
转眼间气势汹汹的众人抱腕扶腿,哀嚎一片,也是二人心中顾忌,总算没弄出人命。
有着腿脚还利索的把曹鼎扶起,曹爷倒真是不含糊,虽折了双腿,仍是嘴硬:“今儿这事爷们记下了,有种的别走,等爷回来。”
魏彬眉头一皱,向前跨出一步,唬得曹鼎大力拍着扶着他的打手肩膀,“快走,快走。”一帮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宜春院。
一秤金快步上前,哭丧着脸道:“二位爷,你们可闯了大祸了。”
马永成不以为意,“几个恶狗刁奴,若不是怕扰了公子兴致,就是杀了又如何。”
一秤金满腹苦水,又说了几句,魏、马二人当即色变。
此时房内觥筹交错,玉堂春与雪里梅如穿花蝴蝶在众人间斟酒布菜,钗影留香,即便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魏、马二人进屋,朱厚照随口问道:“已经料理了?”
“公子,事情有些麻烦。”马永成看了一圈在座众人,低声说了几句。
“寿宁侯府的人!”朱厚照声音陡然拔高。
席上气氛忽地一冷,几人相顾愕然,寿宁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还是国舅的时候就横行霸道,如今张皇后已经成了太后,更是肆无忌惮。
“小弟家中有事,就先告退了。”刘鹤年拱手告辞,这里面他叔叔官阶最小,翰林院的官平时可以动动嘴皮子,真要被人收拾起来也最容易,对面焦黄中他老子就是前车之鉴。
韩守愚面上惶恐,起身道:“诸位,家父在先帝时就因弹劾寿宁、建昌二侯不法之事,恶了当今太后,在下实不敢再为家中招祸,恕罪恕罪。”
杨慎皱眉道:“焦兄,这里你年齿最长,还请拿个章程,毕竟朱少兄也是为我等才引来麻烦。”
“这个……”焦黄中也是犯难,自家老子现在就想和宫里打好关系,偏偏又惹了宫里关系最硬的权贵,他能怎么办。
“焦兄,你和顺卿、用修也快回避一下吧,这里我们来应付。”丁寿不太当回事,皇上舅舅怎么了,皇上还在自己身边坐着呢,怕个毛啊,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你们都溜了肩膀,在二位姑娘眼里才能显出二爷路子野呢。
“也好。”就等你说这句呢,焦黄中立即带着二人起身,杨慎还提醒一句,“丁兄,你也早寻退路吧。”
“为何?”丁寿笑得很自信。
“按大明律,官员不得狎妓。”
擦,把这事给忘了,不是丁寿健忘,实在是大明有些律条传到而今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可再不当回事,现在也是犯法,那边魏彬二人还在劝说朱厚照,朱厚照可不认为有什么要躲的,莫说寿宁侯府的下人,就是寿宁侯本人来了,他有什么可怕。
“表弟,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你来这声色之所,怕是不好,还是避一避吧。”丁寿帮着劝道。
“表少爷说的对,老夫人知道了必然生气,小的二人怕也没了活路,公子爷就当是心疼我们哥俩,忍了这口气。”马永成哭丧着脸哀求道。
“家里人?老夫人?快走,快走。”朱厚照错愕间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浑身一激灵,急忙站了起来,连声催促。
丁寿对玉堂春二人道:“二位姑娘,今日给贵处添了麻烦,甚是抱愧,改日登门赔罪。”
二女回礼,玉堂春浅笑道:“公子宽心,这争风吃醋的戏码在这风月场里演得不少,我二人见惯了。”
话中自嘲之意甚浓,丁寿此时也没空开解,抱了抱拳,带着几人出了房门,突然听得整个宜春院一阵鸡飞狗跳,大队人马涌了进来。
“有不法之徒在此行凶,顺天府缉拿凶犯,无关人员暂避。”
“五城兵马司缉捕恶徒,阻挡之人视为同党。”
妓女娇呼,嫖客大叫,龟公哀嚎交织一片,不时还有瓷器破碎和家具倒地的声音,一个个衣衫凌乱的男女从房间中被撵出。
前面出不去了,丁寿对魏彬二人道:“二位公公,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身份泄露。”
魏彬点头,焦急地搓着手道:“丁大人说的是,可如今怎么办?”
“我保护皇上从后面先撤,您二位殿后。”丁寿说这话脸都不红。
六神无主的朱厚照一听连连说好,“就这么办,你二人去挡一挡。”拉着丁寿就往后院跑。
留下一脸惊愕的二人,“老马,这小子他娘比我们还不要脸?”魏彬苦涩说道。
宜春院不见有多深,可这布置着实费了番心思,回廊曲折,四处点缀着粉红纱灯,气氛是有了,找出路可是费了劲,丁寿二人又不认路,没头苍蝇般在后院撞来撞去,直到迎面碰上了花容失色的一秤金。
“苏妈妈,你这后门在哪儿?”丁寿一把抓住一秤金问道。
一秤金迷茫地一指方向,朱厚照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丁寿要随后跟上,却被一秤金一把拉住。
“公子爷,您几位今日闯下这天大祸事,不能一走了之啊,可怜奴家吧。”一秤金呼天抢地。
“嘘——”丁寿见朱厚照跑得不见踪影,心中焦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今日损失我赔了,若不够改日到我府上取。”
一秤金看那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喜笑颜开,打发那几个兵痞可用不着这些银子,至于曹鼎那倒霉鬼,京城里谁还没个靠山,背后主子点头,他也只能认了,香帕一挥,“奴家谢过公子打赏了。”
这手一挥动,一秤金洁白丰润的胸脯直露在丁寿眼前,想伸手去接银票,丁寿却将银票往回一收,一秤金一愣,见丁寿直勾勾看着自己猩红抹胸,不由得意一笑,一挺胸脯,道:“公子看些什么?”
丁寿嘻嘻一乐,拉起她的抹胸将银票往里一塞,顺势还狠捏了一把,只觉肌肤细腻,柔软光滑。
“哎呀,公子爷手劲倒大。”一秤金呼痛,娇嗔道。
“爷别的地方劲儿更大,想不想试试?”丁寿用身子轻撞了下美妇人丰润肩膀嬉笑道。
一秤金美目白了他一眼,“奴家倒是想,可您那同伴怕是着急呢。”
对了,把那小祖宗忘了,丁寿一个转身窜了出去,只剩下一秤金香帕掩唇娇笑。
“人呢?”出了宜春院后门只有一条小巷,丁寿顺路一口气跑到大街上,也没见小皇帝踪影,自问那熊孩子跑得绝没自己快,可是人去哪儿了,二爷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蓦回身想回去再找,看小巷深处忽然灯火通明,一帮子衙役兵丁已然追了出来,迎面必然撞上,丁寿左右看顾,见十几个锦衣卫挺胸腆肚的从一处酒楼里晃了出来。
二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声问道:“你们谁是头儿?”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一个络腮胡的大汉吃的沟满壕平晃晃悠悠踱了出来,一见丁寿,哈哈一笑,“这不是丁佥事么,有何见教?”
丁寿一见还是位熟人,锦衣卫副千户张彪,也不顾这位是呼延焘的人了,当即说道:“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在本司院教坊闹事,你们随我前去弹压。”
还当多大个事儿啊,反正平日里也没少教训这帮孙子,张彪大手一挥,“孩子们,吃饱了消食去。”
一帮人跟着丁寿进了小巷,没多远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衙役兵丁,对面一看锦衣卫当面,心头也是发憷,领头班头躬身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缉贼,请诸位爷们行个方便。”
锦衣卫人分两排,丁寿越众而出,看着让他大晚上劳神破财的一帮杂碎,二爷怒从心头起,一指对面:“给我狠狠地打……”




第一百五十四章、北京一夜(一)

东厂,大堂。
张永、谷大用等人抄手而立,面带焦急之色。
刘瑾背对他们,站在上首,不断用手指敲着椅背,“皇上还没回来?”
“没有。”张永沉声回道。
“司礼监王岳他们知不知道?”丘聚拧着眉毛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我让人封了乾清宫,只说皇上已然安歇。”
“那就好,那就好。”脸上永远带笑的谷大用此时也笑不出来,“张公公,不是咱家埋怨,平日里又不要您多操心旁的事,只是护持皇上安全,别让些别有用心的人亲近,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呢?”
张永抬了抬眼皮,“近来刘阁老和英国公都在劝阻皇上止于观游,咱家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跟着劝了几句,皇上这几日不太愿意让我侍奉。”
“哎呦喂,我的张公公,那几个人的话您当屁给放了不就完了,咱们做奴婢的还不就是变着法让皇上高兴……”
“好了,别说这些了,”刘瑾转过身来,“可知皇上的去处?”
张永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不过有魏彬他们跟着,应该不会有闪失,只是……”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禀告道:“几位公公,宫里面眼线传来消息,司礼监王岳去了仁寿宫。”
谷大用面色一变,“大晚上的王岳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怕是那老狗已经嗅到了味道。”丘聚恨声说道。
张永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刘瑾。
“来人。”刘瑾高声道。
“督公有何事吩咐?”廊下白少川踏步而入。
“寿哥儿呢?今日该他当值。”见只有白少川一人,刘瑾有些意外。
白少川略一犹疑,回禀道:“四铛头午后出游,还未回来。”
丘聚一声冷哼,见刘瑾不满的眼神扫来,低头不再出声。
“十二颗领班全部出动,传话石文义,锦衣卫九门大索,就是把京城内外翻过来,也要找到皇上。”
“九门已然落锁,这时出城寻人,怕是动静太大,掩藏不住了。”谷大用提醒道。
“皇上若是有了意外,难道就盖得住了?”刘瑾冷笑,“你们几个随我进宫,咱家倒要看看,司礼监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石文义接了令不敢怠慢,一时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满大街都是戴着尖帽的东厂番子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刚把杨慎送回家,坐着马车往家里飞奔的焦黄中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疑惑道:“这么大阵仗,难道有谋逆大案,怎地吏部一点风声都没漏?”
话一说完,却没有回应,扭头看王朝儒在痴痴出神,焦黄中提高声音道:“顺卿,想什么呢?”
“啊?焦兄,”王朝儒回过神来,笑道:“没想到北国还有此等佳丽,小弟魂牵梦萦,让兄长见笑了。”
焦黄中笑着指着王朝儒道:“顺卿,不是愚兄说你,你这玩法可不大对啊,今日出手便是三百两,即便在苏杭一带,也能梳笼个清倌人了,怕会被鸨儿当成冤大头,狠敲一笔啊。”
“兄长多心了,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小弟不还是安然无恙。”王朝儒很是自信。
焦黄中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北国燕姬的厉害。”
“请焦兄指教。”
“寄居都下的缙绅士子,常有购置京中女子以慰寂寥,但每购一姬,便有其家中姑姊姨妹蜂拥而至诱弄其夫,一旦受其蛊惑,便整日流连床笫之事,若不精髓竭尽,便是囊中如洗,则女子四散,再寻佳偶。”焦黄中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
“彼人不知自爱,也是咎由自取。”王朝儒不为焦黄中言语所动。
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反正花的不是自家银子,焦黄中也懒得再劝,看在王朝立的面子上,又多说一句:“那个苏三清高自矜,怕是没那么容易上手。”
王朝儒折扇一合,胸有成竹,“小弟自有进身之阶。”

且说朱厚照跑出宜春院后门,顺着巷子一路小跑,远远看到街口一队兵丁跑过,做贼心虚的他自不敢向前,看旁边一间小院挂着红色灯笼,门扉上截吊起,其后隐约看红裙闪动,他一头就扎了进去。
门后是一红裙女子,年不过花信,明眸皓齿,容颜娟好,见突然闯进人来也不慌乱,仿佛见了熟人,轻启朱唇道:“公子您来了,请屋里坐。”
朱厚照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走进了屋里,屋内空间不大,只有内外两间,收拾的倒是干净,堂屋内摆着几个果盘蜜饯,都是寻常小吃,瞧着里面似是卧房,盘着半截火炕,铺着一床蓝布棉被。
屋外那女子见朱厚照进了屋子,便摘下了门外灯笼,轻轻将门扉掩上,却不知刚合上门扉,心急火燎的丁二爷就一阵风地窜了过去。
女子轻移莲步,随着进屋,却瞧见朱厚照端着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地灌着凉茶,不由惊呼:“公子爷,那茶凉了,奴家给您换壶热的。”
朱厚照摆手示意不用,一口气灌了半壶茶水,才把气息喘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公子到这来是看得起奴家,谈什么谢。”女子笑盈盈的坐在朱厚照身旁,口吐幽香问道:“公子贵姓?”
“我姓朱,姐姐呢?”女子身上香气醺得朱厚照脸红心跳。
女子启齿轻笑:“奴家嘛,姓刘。”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家常,朱厚照家世简单,爹死娘不亲,留下偌大产业,两个舅舅成天从自己家里往外捯饬东西,家里老管事欺负自己岁数小,还老拿辞职要挟自己,说得多了,这位爷都开始抹眼泪了。
女子怜惜之心大起,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块香帕,递给朱厚照擦眼泪,软语宽慰。
少年性子易开解,抹抹眼睛,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欠,刚才贪杯,东阳酒属实没少喝,此时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欲睡,“姐姐,我困了。”
女子一笑,牵着他的手进了内室,帮他脱下衣物,朱厚照在宫里被人伺候惯了,此时浑浑噩噩也没在意,赤身上炕,裹着棉被躺了下去。
待那女子将他的衣服在竹熏笼上挂好,看他已然悠悠睡了过去,女子抿唇一笑,也解了袄裙,身上只着了一个大红肚兜,浑圆雪臀和胯间乌黑毛发尽显无遗。
女子掀开棉被,挨着朱厚照躺下,抚摸着他那清秀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朱唇如雨点般在朱厚照额头、眼角、唇边亲吻。
朱厚照睡得迷迷糊糊,只觉靠在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上,慢慢睁开双眼,迎面的是一张春意盎然的娇靥。
“姐姐,你……”
“别说话,姐姐让你舒服。”女子轻咬着朱厚照耳垂道。
一只玉手轻轻摩挲朱厚照结实胸膛,顺着小腹缓缓而下,朱厚照突然觉得棉被下自己尿尿的东西被一只温暖滑腻的小手一把攥住,身子不由一紧。
女子小手如同游鱼般灵活,在他小腹、大腿内侧和下阴处来回挑动摸索,几下子他那龙根就直挺挺的翘了起来。
许是宫里营养不错,朱厚照的家伙比同龄人大出许多,女子也是面露异色,随后咯咯媚笑,玉手拇指食指轻扣成环,加速撸动,白腻光滑的大腿不住磨蹭着小皇帝双腿。
朱厚照感到阵阵舒爽酸麻,尿意越来越急,“姐……姐,我要……小……小解。”话还未说完,身子不由挺直,一股热流从鸡鸡流出,喷射在棉被上。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我赔。”小皇帝眼泪都下来了,在人家床上睡觉,还尿炕了,这也太丢人了。
刚刚拭净双手的女子先是愕然,随后娇笑,食指刮着朱厚照脸颊道:“那不是尿。”
朱厚照窘迫道:“那是什么?”
女子调整了下姿势,抱着朱厚照的头,玉手再次下探,握住他的肉棒,轻轻揉弄,慢慢道:“男人的这个器物叫阳根,除了用来尿尿,还能让女人快活。”
朱厚照枕着丰硕的胸脯,闻着淡淡乳香,感受下身不断传来的快意,说不出的舒服,“那姐姐也有这个阳根么?”
一阵娇笑,女子牵着朱厚照的手探向自己下阴,“女人的这里叫阴户,也叫玉门。”
朱厚照在毛茸茸的毛发间没有摸到熟悉的肉棍,只有两片肥厚的肉唇,中间夹着一条水淋淋的肉缝,好奇的将手指探了进去。
“这里是男人的销魂洞,哎呦,别乱捅,那是姐姐尿尿的地方。”女子猛地呼痛,两条丰腴大腿将朱厚照探幽寻秘的手掌夹住。
经女子一番挑逗,朱厚照胯下肉棒再度涨大挺立,惊喜道:“姐姐,我这东西像孙大圣的金箍棒能大能小。”
女子快速撸动几下肉棒,娇哼道:“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姐姐不是如来佛,是观世音菩萨。”朱厚照傻傻笑道。
玉手点弄了下跃跃欲试的独眼怒龙,“那本尊者就舍身普度你这小和尚。”
“怎么个普度法?”
“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要想天地交泰,阴阳融合,你说怎么普度?”玉笋般的手指点着朱厚照额头反问道。
朱厚照登时明了,一个翻身将玉人压在身下,挺着胯下长枪就是猛刺。
“哎呦”、“哎呀”两人同时呼痛,这样冒冒失失如何能扎对地方。
朱厚照这时浑身火热难受,不管不顾又是一挺,还是没有进去,撞得女子蛾眉轻蹙,阴阜生疼。
“姐姐怎么办?”朱厚照喘着粗气,焦急问道。
“你且躺下,姐姐来。”女子将朱厚照推倒,挺起身躯,缓缓跨伏在他身躯上,双腿分张,只见她拱起的两片圆滚玉臀之间,露出一片乌黑阴毛,羞处已经是淫水泛滥,腰身缓缓下沉,将那摇头晃脑的阴茎尽数吞入阴户内。
朱厚照感到自己器物好像被一个温暖湿滑的套子包裹着,宛若无数小手在不停的按摩,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感觉,让他大呼出声,“舒服,姐姐,我好快活。”
“啊……真好……姐姐也……嗯……快活。”女子两片圆滚的玉臀有如波浪鼓般的急速摇扭,鼻息粗喘的轻哼着。
这样的动作女子能够主动掌握深浅,却是耗力,才过半晌,玉臀扭摇抬坐的速度缓缓降下,“姐姐累了,你在上面好不好?”
“好。”朱厚照抱着女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盯着玉靥,二人性器紧紧贴在一起,却一动不动。
女子闭眼却没等到意料中的狂风骤雨,睁眼看少年瞪大眼睛瞅着她,羞怒地一拍他的屁股,“你是死人啊,快动一动啊。”
“怎么动?”朱厚照无辜问道。
“屁股抬起,大力落下,嘶——,对……就这样……力气再大些……啊……”在女子指导下,朱厚照挥戈猛进,女子挺臀向迎,肌肤撞击声越来越响亮,女子呻吟声也越来越大。
“啊……人小鬼大,嗯……真好……够劲。”香舌轻舔着朱唇,女子双腿紧紧交叉在朱厚照后腰,带动着他向自己更深处挺进。
朱厚照感到胯间涌至全身的舒爽感越来越强烈,“姐姐……我又要尿了……”
“忍忍……再忍忍,来……摸姐姐……的……奶子。”女子一把扯掉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露出一对又圆又大的玉兔,浪叫道。
依言而为的朱厚照感受着滑腻松软的手感,和胯下温暖紧裹的快感交织,“不行了,姐姐,我要尿了……忍不住了。”
“尿吧,尿到……姐姐……花心里,我们……一起……啊……”女子艳媚的娇靥泛起一阵粉红,紧紧抱住身上的朱厚照,感受他身上一股股热浪不住喷洒在自己小穴深处。
朱厚照一头埋在那对高挺玉乳里,额头细汗和白腻胸脯的汗珠混杂在了一起。
他二人水乳交融,如胶如漆,却浑不知外面不远处打得昏天黑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北京一夜(二)

几十个衙役兵丁被十几个锦衣卫举着绣春刀鞘抽得满地乱滚,连滚带爬地往宜春院后门涌了回去。
两个华服少年被几个恶奴簇拥着正从后门出来,一见这场面暴跳如雷,年岁大的那个少年拽着一个总旗官的脖领子,大骂道:“几十个人打不过十几个,你们都是废物么?”
那个总旗惶恐道:“小侯爷息怒,他们……”咽了口吐沫,为难道:“他们可都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怎么了,打回去,出了人命小爷我扛着。”这少年就是寿宁侯张鹤龄的儿子张宗说(音通“悦”),今晚上约了几个小伙伴喝花酒,结果没叫来陪酒的女妓,自己的手下反被打折了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是没把老张家放在眼里啊,带了兵马司的人缉凶,结果人都堵住了,愣是被行凶的人犯跑了,这怎么能叫小侯爷不发火。
他身边的少年是建昌侯张延龄的儿子张宗俭,年岁小还比较怕事,劝解道:“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真出了人命不好交待。”
“怕什么,当今皇上是咱们表兄弟,表少爷打死几个家奴怎么了。”张宗悦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总旗,“倒是五城兵马司,缉凶缉不到,打架还不是人对手,呸,连鸡肋都不如,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那个总旗脸上一阵发烧,大喊一声:“弟兄们,小侯爷发话了,打回去。”
五城兵马司是六品衙门,官职不大权力不小,掌管京城内外的治安、火禁及疏理沟渠街道等事,相当于现在的市容环卫、城管、公安、消防综合体,成立之初也是一心为公,从业为民,街坊邻里有个大事小情一呼即应,分文不取,可沦落到现在就差官匪一家了,平日街上收保护费没少被锦衣卫欺负,早憋了一肚子气,可人家天子亲军身份在那摆着,敢怒不敢言,如今有人撑腰,新仇旧恨正好一起了,揍他丫的。
这帮锦衣卫刚刚活动完筋骨,正想回去向上司请功,忽听嗷唠一嗓子,那帮子衙役兵丁又突然打了回来,日头真打西边出来了。
当先一个锦衣卫往拳头上吐了两口吐沫,没挨够打,爷们成全你,对着迎面一个衙役就是一记冲天炮。
没想那衙役躲都没躲,任由那拳在自己脸上开花,拦腰抱住那锦衣卫大力一扳,锦衣卫一个跟头摔倒,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另一个兵丁不知从哪寻摸一块砖头对着自己脑袋就拍了下来,当时这倒霉鬼就昏死了过去。
按说这帮锦衣卫都精擅小巧擒拿,最适合在这巷子里群战,只不过没想到一直窝囊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突然“男人”一把,让人很不适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潮湮没,只剩下挨打的份。
“废物。”张彪狠狠骂了一句。
“接着上。”丁寿在旁令道。
“是,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唤人来接着收拾他们。”张彪一抱拳扭身撒腿就跑。
我刚才话没说清楚?看着跑得没影的张彪,丁寿心中寻思,再抬头看一帮子红着眼的衙役兵丁冲他过来,冷笑一声,径直迎了上去……

爱怜地轻拍着枕在自己胸脯上的朱厚照,女子将一个红纸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朱厚照打开红纸,里面是一枚永乐通宝。
“你还是童男子,按规矩该给你包个大红包的,”女子脸上泛起一丝哀愁,“可最近生计不好,只有委屈你了。”
朱厚照不懂为什么给他包红包,可却听出来女子缺银子,赤身跳下床,拿过自己衣服,里里外外翻出在宜春院里没赏出去的银子,只有个几十两,不好意思道:“姐姐,我只有这些,回头再给你送些来。”
“太多了,太多了。”女子惊呼道,看朱厚照光身站在地上,忙掀开被子,“地上凉,快上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应声准备上炕,忽听外面门扉响动,有人推门进来,大声喊道:“家里的,我回来了。”
“是谁?”朱厚照惊疑不定。
“我男人。”女子轻笑道。
“你有丈夫?”朱厚照很是惊恐,他再不通世事,也知道按照《大明律》逮到通奸的可以直接砍死不犯法的,何况这位爷满脑子都是《水浒》里面武松斗杀西门庆,石秀智杀裴如海的桥段,一骨碌爬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
“你慌些什么?”女子虽惊讶,还是帮着他穿衣服。
能不慌么,我是奸夫,你是淫妇,要是被人捉奸在床,他这个皇帝真要遗臭万年了,也不顾穿戴整齐,朱厚照掀开窗户就跃了出去,七尺多高的墙头,这位爷从小习武,绝不在话下,纵身一跃,手扳墙头,一个翻身就落了下去。
一个白面汉子紧接着就进了屋,见自家女人光着身子站在地上,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刚送走一个客人。”女子面色古怪。
“客人?”男人扭头看看,“我怎么没撞见?”
“怕被抓奸,从这边走的。”女子一指窗户。
“抓奸?”男人失笑,“他不知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怕是不知道。”女人摇摇头,轻叹了一声,“这是他给的银子。”
“这么多!”男人眼里都是星星。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女子慢慢穿戴衣物,问道。
“别提了,锦衣卫到处设卡盘查,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男子喝口凉水,继续道:“咱这巷子里锦衣卫和顺天府兵马司的人打得一团乱,人躺了半条巷子,我得空才跑回来。”
“这么乱?”女子取出饭菜,摆在桌上,不敢相信地问道。
男子点点头,拍了拍朱厚照留下的银子,“原以为京城里好讨生活,却也不易,既然已经有了盘缠,咱们还是回大同吧,熟门熟路的,我二人弹琴卖唱,也好过这皮肉生意。”
女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个少年虽说改日回来,谁知那是不是个托辞,也许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小巷内,衙役兵丁连同一帮恶奴都已躺在了地上。
张宗悦兄弟惊恐地看着不断走近的丁寿。
“呔,你这恶徒,我乃寿宁侯之子,你敢把我怎么样!”张宗悦哆嗦着身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啪”的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张宗悦不敢相信,指着丁寿,“你……你敢……打我?”
“啪”反手又是一记,皇上丢了,自己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因为这个小王八蛋,丁二爷打定了主意,除非皇上从天而降,不然就直接抽死这小兔崽子。
撸胳膊挽袖子,丁寿准备大发神威,左右开弓之际,忽听身后“扑通”、“哎呦”两声,扭回身去,眼睛不由瞪大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北京一夜(三)

京城西郊。
白少川带着一队番子寻找着正在女人身上快活的朱厚照。
“三铛头,为何要把搜寻城内的差事交给锦衣卫?”计全不解问道。
白少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京城内人员复杂,盘根错节,锦衣卫的身份更好办差。”
“可城外太大,东厂的人手不够啊。”计全诉苦道。
“二人一组,四散分开,有事用焰火联络。”白少川下完令,便展开身形没入夜色。
一片密林,两名乞丐捧着一堆干柴,快步前行。
一个说道:“你倒是快点,好不容易逮到的人,要是晚了,连口汤都喝不上。”
另一个应道:“知道了,你说这钱舵主要是早点来该多好,咱们的日子早过的这么舒坦了。”
二人边说边走,没留意头顶上手扶树杈的白少川一双剑眉轻拧在一起。
一间破落的山神庙,点着几堆篝火,聚集着有百十来个花子,嗷嗷鬼叫,中间的杂草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几圈叫花子,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与叫花子不相符的白嫩肌肤一闪而过。
原本供着山神的台座上,箕座着一个黑脸乞丐,歪着脑袋看中间那帮大呼小叫的花子,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他身边一个乞丐手中竹竿用力敲了敲地,“静一静,让钱大哥得头筹。”
那帮子乞丐分成两边,露出中间被大字型绑住的少女,少女拼命挣扎,散乱长发披散在脸上,嘴上被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脏布堵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沾了不少泥灰,不大的鸽乳上有几处青紫掐痕,两条修长玉腿奋力蹬动,勾勒出无比动人的肌肉线条,看得周围乞丐眼睛发直,嘴巴发干,定力差的已经开始自渎。
黑脸乞丐缓缓走近,得意狞笑道:“小丫头,识相的听话,以后就留你专门服侍咱们爷们,要不然大家伙乐完了把你送到窑子里。”
随在他身后那个乞丐提醒道:“钱大哥,这娘们身上有功夫,怕是在窑子里不安分。”
“那就按在浙西的办法,挖了双眼,挑断脚筋,扔到街上要饭,这副可怜模样肯定能讨不少钱。”黑脸乞丐冷笑道。
“那敢情好,正好晚上还可以接着陪弟兄们快活。”一个精瘦乞丐嘿嘿淫笑,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一只白嫩秀美的脚掌,吐出舌头不住在上面舔舐,粗声喘道:“钱大哥,您快点上,兄弟可快憋不住了。”
乞丐们哄笑,一个麻脸小乞丐突然一声惊呼,一股白浊液体画出一道弧线落在少女还在扭动的平坦小腹上。
“小麻子,你跑马了,今晚上没你的份儿了。”乞丐们嘲笑道。
小乞丐狠狠呸了一口,往庙门口走去,刚到门前,突然庙门被大力弹开,小乞丐当时便被弹起,震到角落里昏了过去。
众叫花子大惊,见庙门前一位白衣青年手摇折扇,长身玉立。
白少川冰冷的眸子在庙内一扫,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显然不是他想找的人,略感失望,转身欲走。
一个乞丐忽然淫笑道:“好俊俏的小子,要是卖到堂子里,怕是能成个红相公。”
另一个应和道:“没错,你看那脸蛋儿,瞧那身段,还有那皮肤,比地上这娘们还要勾人,钱舵主,今晚上这娘们归你了,老子睡这兔爷了。”
“我也是。”“我也是。”瞬时间倒是有一多半人改变了口味。
那位钱舵主没有多言,刚才这年轻人进门露的一手功夫,显是个硬点子,他不想无谓多树强敌,可是若由这人离开,今日所为泄露出去,涂大勇那老鬼绝饶不了他。
正在犹疑不定时,却见那年轻人突然止步回身,展颜一笑,他从没想到一个男子竟可以笑得如此妩媚,不由一呆,赶忙整肃心神,“丐帮大信分舵舵主钱广进请教阁下姓名。”
白少川一振衣袖,潇洒地回了一礼,嘴角轻扬,“东厂三铛头白少川取诸位性命,还请海涵……”

乾清宫外,亮如白昼。
两排内侍宫娥高举宫灯,分立两侧阶陛,张太后端坐高台,面罩寒霜,身后侍立着司礼监诸位大珰,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面跪候的刘瑾等人。
“刘瑾!”张太后冷声喝道。
“奴婢在。”刘瑾应声拜伏。
“先皇和哀家念着你们几个多年来侍奉东宫,薄有微劳,让你们个个执掌重权,可你们却不思感恩,反把皇上给弄丢了,还有什么话说?”张太后的话语中透出浓浓怒意。
“奴婢有罪。”刘瑾等人伏地请罪。
张太后冷哼一声,司礼监掌印王岳俯身道:“太后明鉴,宫内有些小人借近幸之便导皇上饮宴观游,朝臣对此多有物议,此番若不加以严惩,以儆效尤,怕日后此风愈演愈烈,有损皇上声名。”
未待张太后开言,刘瑾叩首,道:“只消平安寻回皇上,奴婢杀剐存留,全凭上意。”
司礼监首席秉笔范亨冷笑道:“怎么寻?”
丘聚怨毒地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厂卫九城大索,相信不消多时便可觅得圣踪。”
秉笔太监徐智嗤笑一声,“宫外传来消息,四九城如今鸡飞狗跳的,还是没寻到皇上踪迹,若是东厂还由王公公执掌,怎会如此没用。”
“好了,当务之急是寻回皇上,说这些没用的事作什么。”太后不耐烦打断道。
怎么没用了,我的太后哎,大晚上我们几个不睡觉的给刘瑾上眼药,不就是想着把东厂拿回来,范亨心中叫着屈,猛然瞥见一个小太监往这里探头探脑地偷看。
“太后在此,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拉下去。”范亨一指小太监喝道。
“太后饶命,范公公饶命。”小太监不等侍卫近身,就往地上一跪,不住磕头求饶,“是魏彬和马永成二位公公回来了,奴婢过来报信。”
太后猛地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喜道:“皇上回来了!”
小太监一脸茫然,“没见到皇上。”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唤他二人上来。”太后寒声道。
魏彬二人一看眼前阵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跪地行礼。
“奴婢拜见太……。”
“皇上在哪儿?”太后不等二人说完,便焦急问道。
哪知一听这话,二人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皇上还没回来?!”
他们两个自不会说在青楼里和寿宁侯府起了冲突,最终走散,只说途遇丁寿,皇上让他们先回来,二人不敢抗命才自行回宫。
“就是说你们不知道皇上而今在哪儿?”太后眼帘低垂,冷笑问道。
二人摇头,“奴婢不知。”
“拉下去,廷杖伺候。”张太后衣袖轻挥。
大汉将军按住二人,询问道:“太后,打多少?”
“打到皇上回来为止。”
“太后饶命啊!”“饶了奴婢吧!”二人惨叫着被拖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北京一夜(四)

跪着的几人眼色交流,太后杀心已动,今日怕不能善了。
“貌似那丁寿也是刘公公的人吧?”王岳负手轻笑。
“丁寿与瑾同为皇家效力,王公公意欲何指?”刘瑾跪直了身子,对视王岳。
“当面吵来吵去,你们眼里可还有哀家?”张太后一拍扶手,喝问道。
二人连忙告罪,张太后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不能再耽搁了,令顺天府一同寻找。”
王岳躬身领命,还没待他离开,又有一个小太监快步前来,“太后,皇上回来了。”
丁寿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厚照乘坐的步辇,一溜小跑向乾清宫奔来,到了近前,又十分狗腿地抢上前扶着朱厚照来到宫前。
“儿皇问母后安。”朱厚照走得很有帝王范儿,一步三摇地缓缓踱步上前。
“臣丁寿拜见太后。”
太后见他完好无恙,悬起的心才放下,随后一阵恼怒,“皇上,大晚上的你去了哪儿啊?”
“母后,儿皇去了……那个……”朱厚照期期艾艾,有些神思不属。
“太后,皇上今日微服出巡,结识了几个进京赶考的都下士子,与他们飞觞赋诗,以文会友,误了时辰,害得您老人家挂念,实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太后责罚。”丁二爷什么脑子,半点不提在哪儿饮酒,只往和什么人在一起上引。
果然,太后好奇问道:“士子?都是些什么人?”
丁寿没义气的将那几位的名字身份交待个干净,幸好这几位小爷除了焦黄中都是刚刚进京,没来得及弄出什么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名声还没臭大街,太后一听都是宦门子弟,皇上与之结交也不算失了身份,将来这些人入仕为官,也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明朝皇帝爱才,也喜欢培养人才,现在巡抚陕西的都御史杨一清,从十一岁到三十三岁一直跟在成化帝身边;另一位刘鈗,八岁时就被宪宗封为中书舍人出入宫闱,宫里的大门槛对一个八岁小屁孩来说绝对是个坎儿,杨一清就常拎着这倒霉孩子进进出出,朱见深又怕刘鈗小,再把进宫牙牌给摔坏了,破例给他换个银牌;如今的大学士李东阳,当年就曾被景泰帝抱在膝盖上喂糖吃,有这几位珠玉在前,朱厚照今天除了偷跑出宫外,还真就没办什么错事,当然前提是他连赌带嫖的事没人知道。
太后点了点头,“还算自重身份,没和贩夫走卒厮混到一起,但一朝天子,身系宗庙社稷,不可再做此等轻率之事,今后在宫中读书自省,不许再私自出宫。”
“儿皇遵旨。”朱厚照规规矩矩点头答应。
张太后站起身,今天折腾了大半夜,耽误了就寝,她早就顶不住了,现在事情都处理完毕,赶紧上床补觉才是正经。
“太后,”王岳见太后要走,连忙低声道:“皇上年少冲动,难免会受身边人蛊惑,今日若不严惩几人,日后恐有宵小争相效仿,再度引诱万岁出宫。”
张太后低头思索一番,对着还跪着的刘瑾道:“刘瑾……”
“奴婢在。”
“这娃儿是你东厂的人,你说怎么惩办?”张太后抛出一个问题。
刘瑾看了丁寿一眼,丁寿眼巴巴的一副可怜相望着这边,老太监不为所动,恭敬奏道:“虽非诱导出宫主谋,但其不知轻重,教唆万岁夜游,重杖一百,以示惩戒。”
牟斌何等功力,廷杖三十就在诏狱里爬了旬月才能用屁股着地,一百廷杖,这是让我死啊,“太后,万岁,可怜可怜微臣,饶命啊!!!”丁寿真被吓住了。
“母后,出宫是儿皇的主意,丁寿只是半途偶遇,实不管他的事。”朱厚照赶忙求情。
“一百廷杖,太多了吧?”张太后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廷杖能打死人的,这小子平日里没少逗自己开心,真把他打死了,可有点舍不得,“就打五……三十吧,魏彬和马永成也别再打了,教训一番也就是了。”
“儿皇恭送母后。”朱厚照眼看着太后乘坐的步辇远远离去,转身对刘瑾道:“老刘,过来背我。”
刚刚起身的刘瑾一愣,朱厚照眼睛一翻,“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这是老奴的福气,自从皇上长大后,许久不让老奴背了。”刘瑾边说,边蹲身弓腰,摆好架势。
朱厚照将两臂向他肩头一搭,刘瑾两手一托,将小皇帝背上身子,一步步走上乾清宫陛级,在司礼监诸位大珰的羡慕眼神中步入宫内。
“小人得志。”范亨呸了一口,凑到王岳近前,道:“王公公,刚才为何不再加把劲,给太后拱点火,顺带收拾了刘瑾?”
王岳冷冷地看了眼阶陛下站立的张永等人,拢了拢袖子,举步就走,几大秉笔太监紧紧跟随。
“当事的那小子才受了三十廷杖,受牵连的刘瑾还能有什么责罚?”王岳冷哼道。
“刘瑾本意要丢卒保车,没想到太后心软,便宜了那小子!”徐智忿忿不平。
王岳脚步不停,摇头叹道:“你们啊还真是不如刘瑾,在宫里这些年还没琢磨透太后心思,一开始太后就没想严办那小子,刘瑾不过以退为进,把这人情让给太后和皇上而已。”
几个人一愣,秉笔太监李荣问道:“王公公,这话怎么说?”
“太后管那小子叫什么?”王岳问道。
徐智迟疑了下,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叫”娃儿“吧。”
“娃儿者,少不更事,即使有错也情有可原,”言及此处,王岳一阵冷笑:“咱们在司礼监养尊处优,耳目闭塞,刘瑾已经不声不响在宫里又布置了一颗暗棋,还是萧老公精明啊,明知今夜无功,压根就不蹚这趟浑水。”
范亨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有此机会,今夜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东厂提督惯例应该由司礼监二号人物的首席秉笔太监担任,要问这批人里谁最想让刘瑾倒台,范公公认第二,绝没人抢第一。
王岳猛地驻足,“算了?哪有那便宜事,爷们宫里使了劲,朝堂上可还没发力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北京一夜(五)

乾清宫,暖阁。
刘瑾惊讶地看着朱厚照高高肿起的脚踝,“皇上,这是怎么弄得?”
倒霉催的,朱厚照抽抽鼻子,以他的功夫从墙上翻下来是四平八稳,谁想到巷子里地上躺了一群人,他一脚落在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身上,那个倒霉鬼一下被踩折了腿,正德皇帝也被崴了脚。
刘瑾手指轻轻一碰伤处,疼得朱厚照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老奴这就唤太医来。”刘瑾很是不放心。
“别唤太医。”朱厚照脱口唤住刘瑾,这事怎么跟太医说,睡人老婆,结果被人家男人堵屋子里,翻墙的时候又把脚崴了,桀纣之君也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吧。
见刘瑾惊讶地看着他,朱厚照一脸窘色,“朕不想让母后知道,不然又该挨罚了。”
刘瑾一副了然之色,“老奴去请太医院新晋太医梅金书来,他是丁寿举荐的,嘴巴严得很。”
“丁寿?今日代朕受过,委屈他了。”貌似是他强拉着人家闲逛,人家陪吃陪喝陪玩,临了还挨一顿板子,朱厚照心里真过意不去。
“能为万岁爷受过,是他的福分。”刘公公看得很开,安慰朱厚照道:“万岁稍待,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一见刘瑾出来,宫外正交头接耳的谷大用几人连忙上前,“刘公公怎么样,今天的事算过去了么?”
“今天的事儿过去了,明天还没开始呢。”刘瑾一摆手,止住他们发问,冷声道:“咱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你们马上着手几件事。”
“张公公,把今日乾清宫当值的人都料理了。”
张永一愣,“为何?”
谷大用不耐地解释道:“张公公,这不是明摆着么,你前脚封宫,后脚司礼监就得了消息,乾清宫内有司礼监的内线。”
“那最多也只一两人,何必枉杀无辜?”张永皱眉道。
“咱家没那个闲功夫一一甄别,”刘瑾脸色阴沉,轻轻吐出几个字:“宁可错杀,绝不漏杀。”
“你们两个,把厂卫人马都收回来,夤夜罗织朝臣勋戚罪状,交给朝中咱们的人,以备明日之用。”刘瑾又指着丘聚二人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谷大用迟疑道:“这么大阵仗,明日祸事会有多大?”
刘瑾抱肘望天,得意地笑道:“文官们常说福祸相依,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几人心领神会,跟着一笑,全都自动略过了正挨廷杖的丁大佥事。

午门。
丁二爷被拖过来行刑的时候,正看到被打得晕死过去的魏彬、马永成被拖走,二人拖行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
看了看周遭摩拳擦掌的大汉将军,丁寿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强充好汉道:“哥儿几个,咱们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的,手下留点分寸,别花了爷们屁股。”
领头执刑的是个锦衣卫千户,嘿嘿一笑,俯下身子道:“丁大人放心,小的们心里有数。”
丁寿觉得这高大汉子眼熟,凝视了一会儿,突然醒悟:“你是随我出使朝鲜的,叫做杨……”
“卑职杨玉,难得大人还记得。”杨玉贴近丁寿耳边,低声道:“莫说刘公公进宫前早有过嘱咐,便是冲着大人用体己钱犒劳弟兄们的心意,小的们也不会委屈了您老。”
丁寿听出别意,“督公早就嘱托过了?”
杨玉点点头,“刘公公进宫前曾虑及会有人受罚,嘱咐行刑时不可伤了筋骨。”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这老太监没想到的么,丁寿满腹牢骚,“刚才那二位是装的?”
“他们?”杨玉咧嘴一笑,“刘公公说给留口气就成。”
得,那二位不趴几个月是站不起来了,丁寿点了点头,“动手吧。”
几个锦衣校尉上前将他手脚绑定,随后二爷感觉下身一凉,他那善加保养的白嫩嫩屁股就暴露在了清冷月光之下。
“哎哎,打就打吧,怎么还脱裤子?”被一帮大男人盯着自己屁股看,这又不是澡堂子,丁寿可没这恶趣味。
“大人见谅,臀上伤口结痂若是和衣服黏在一起,怕是不便医治。”杨玉陪着小心解释。
“伤口!还要见血啊?”
“挨了廷杖哪有不见血的。”杨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一挥手:“行刑。”大晚上的,没那闲工夫陪这位爷磨牙。
“等等,话还没说清楚呢……”丁寿仰着脑袋,渴求答案,身后的栗木廷杖已经高高举起,挽了一个漂亮的杖花,挂着风声“呜”地落下。
“啪”地一声,丁寿感觉屁股麻酥酥的,不疼,这声势惊人的一杖比起他往身上拍蚊子的巴掌重不到哪儿去。
噼噼啪啪,一杖又一杖,丁二爷眯眼抱着长凳,就当是敲背了,哦不,敲臀,话说廷杖也是资历啊,不见那些科道言官的愣头青,成天牛逼哄哄地找茬骂皇帝,不就是为挨顿板子,只要打不死,立马成为天下名士,士林仰望,咱能不能也成为那样的存在,仔细想了下,又觉得够呛,导皇上夜游,估计那帮穷酸只会说打得好。
正当他思维无限发散之际,十杖已过,又换了一批人行刑,借这个空当,杨玉苦着脸又凑了过来,“大人诶,演戏也得走个全场,这都见红了,您老能不能随便嚷几嗓子,也让小的们好交差呀。”
“见红了?”丁寿强扭回身,一见自己血肉模糊的屁股,气运丹田,“嗷——”地一声惨叫,直接将杨玉吓了一跟头,那几位接班的行刑校尉手中廷杖“铛啷啷”落地。
四层境界的天魔真气,在丁大人忘形地鬼哭神嚎下,穿透三大殿,响彻了半个北京城,无数人从美梦中惊醒,不知多少正埋头造人大计的爷们被吓萎了过去,直接影响了正德元年的北京人口增长。
仁寿宫外,在宫娥搀扶下刚刚步下步辇的张太后面色一变,怎么叫得这么惨,今日廷杖下手很重么,三十下是不是打多了,连忙传令身边道:“传哀家懿旨,不管打了多少,剩下的廷杖都免了,快去快去。”
乾清宫内,抱着红肿脚踝的朱厚照感动得热泪盈眶:“丁爱卿,苦了你了!”
正凑在一起的几位太监也听到了这惨叫,谷大用皱了皱眉,“不是嘱咐他们别下重手么,难道杨玉他们几个抗命了?”
丘聚冷冰冰说道:“他们不敢。”
刘瑾侧耳倾听,没有声音再传来,哂然一笑:“怕是见血吓着了。”
“这位四铛头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竟害怕见血?”张永奇道。
“有些人不在乎别人流血,却怕见自己的血。”刘瑾随手转了转小指上的翠玉戒指,轻轻笑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祸福相依

翌日,奉天门早朝。
“老臣张懋代五府、六部诸衙门合词上疏: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骄佚而败。太祖高皇帝百战而得天下,深惧后世溺于宴安,故作《皇明祖训》。近来忽闻陛下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群小杂沓,径出掖门,游观苑囿,纵情逸乐。卫生之害,积于细微;衔橛之危,起于所忽,不可不慎。
万岁天纵圣明,想初时定无此心,必左右近侍引入非道,陛下不察而误蹈。臣等实为寒心。况去岁以来,灾异迭见,若再从事迭乐,何以感动天心!“老当益壮的英国公张懋声若洪钟,响彻朝门。
一篇奏疏念完,正德却没有回应,张懋抬头去看,见小皇上捏着一枚铜钱,怔怔出神。
张懋忍住气,重重咳了一声,才把魂游天外的小皇帝给拽了回来,“老国公言辞恳切,情真意浓,这封奏疏朕收到了,就这样把。”
什么叫就这样吧,这就完了?张懋加重语气,奏请道:“臣请陛下亲贤臣,远小人,摒弃群小,以正朝纲。”
“这个……”正德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有一人出班请奏。
“微臣兵科给事中张龙弹劾英国公张懋:英国公世承国恩,执掌兵权,不思报效,反剥削士卒,侵占京营兵役,逞一人之豪侈,臣请严治其罪。”张龙将一笔笔证据列出,言之凿凿,就差把老头儿穿开裆裤时候犯的错给抖搂出来了。
“万岁,臣……”张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剥削士卒、奴役兵丁的事哪个武官没干,何况他这执掌兵权三十多年的武官第一人呢,可这些事却没法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这么大岁数了,脸总得要吧。
张懋脸红脖子粗,太阳穴上血管突突直跳,眼看就有突发脑溢血的危险,朱厚照在御座上笑嘻嘻开言道:“英国公有功于国,老爱卿天性率直,纵有小错,闭门自省也就是了。”
“老臣谢主隆恩。”满脸羞惭的张懋退回朝班,打定主意回去就闭门谢客,谁他娘的也不见了。
“众卿可还有事奏?”因某些缘故,正德昨晚失眠了,精神头有些跟不上。
五府六部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刘瑾爪牙明显已经准备好了,谁出头就咬谁,尊宠在勋臣中排第一的英国公都被怼回去了,谁还去触这个霉头。
首辅刘健在人群里睃了一圈,部堂大员们个个眼神躲闪,老大人心中有气,就知道关键时候指望不上这些自保的老滑头,向都察院的张敷华点了点头,张都堂心领神会,向身后的御史里使了个眼色,那帮愣头青想出名都想疯了,最适合当枪使。
一个愣头青果然跳出,“臣陆昆有本:自古宦竖欲擅主权,必先蛊其心志。如秦之赵高等。陛下即位以来,宠信阉寺,颠复典刑。太监马永成、魏彬、罗祥、谷大用辈,共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灾祲数告,廷臣屡谏,未蒙省纳。若辈必谓宫中行乐、何关治乱,此正奸人蒙君故术。陛下广殿细旃,岂知小民穷檐蔀屋风雨不庇?锦衣玉食,岂知小民祁寒暑雨冻馁不堪!驰骋宴乐,岂知小民疾首蹙额赴诉无路!近来夏秋亢旱,江南米价翔贵,京城盗贼横行,岂可纵情恣欲,不一顾念?伏望侧身修行,摒弃贼永成辈以绝乱源,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陆昆是张敷华从南京带来的旧部,家里颇有资财,犯不上索贿贪赃,屁股干净胸中自有底气,奏本尽是煌煌之言,理直气壮。
都没等刘瑾的人跳出来,正德一拍御案,喝道:“朕不知庶民之苦?朕来问你,一件青蓝布袄价值几何?”
啊?这事书上没说呀,陆昆垂首道:“臣……不知。”
“朕告诉你,其价四钱五分,朕再问你,一丈红绫价值几何?银丝纱一丈价值几何?细色稻米一石价值几何?猪肉一斤价钱几何?三口之家月用几何?”
一串问题,陆昆脑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只是不停地说着“臣……不知”。
朱厚照身子向后,懒散地靠在御座上,“陆昆,你值几何啊?”
“臣不知。”已经完全晕菜的陆昆答道。
“那就等知道了再来做官。”朱厚照没好气地说道。
陆昆闻言瘫倒在地上,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仕途就这么完了。
“陛下,所谓术业有专,御史掌监察之责,只需品行端正,直言敢谏,便可任职救民,何必强闻稼穑,通晓市井之事。”刘健突然开言。
刚才那人一口一个“岂知”多痛快,就差把我比晋惠帝了,反过来到他儿这就何必强求,还真是官字两张嘴,朱厚照都被气乐了。
不等他开言反驳,侍立在身侧的刘瑾就冷笑道:“适才陆大人直斥圣上,句句诛心,自己却半点不晓民间疾苦,不解民生何谈救民倒悬。”刚才陆昆弹劾虽没捎上自己,可若是把这些人都贬谪了,刘瑾单枪匹马的跟谁玩去。
刘健捋髯,斜睨刘瑾道:“御史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倒是太祖明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一个“斩”字说得斩钉截铁,二人四目间火花四溅,互不退让。
“刘瑾,朝堂上几时轮到你说话。”朱厚照打起圆场,训斥完刘瑾又对刘健道:“刘老爱卿,虽有太祖铁牌训令,但自太祖太宗起,此令已名存实亡,不要在拘泥旧制。”
刘健躬身道:“陛下,先帝大丧未久,近者传闻有群小引诱圣上深夜之际,广为游乐,若万一果有此事,于谅阴之礼不合,伏望陛下敬天勤民,节财省役,进贤去佞,赏功罚罪,以使民心可慰。”
朱厚照听到“夜游”之事,脸上已经很不自然,等刘健说完,立刻道:“刘卿所言,忧国忧民,朕当从而行之。今日无事,便退了吧。”
“陛下且慢,昨夜厂卫扰乱京师,京畿动荡,更有锦衣卫与顺天府和兵马司人马私相械斗,全失体统,请皇上严查其咎。”御史张禴突然出班奏道。
提起兵马司,小皇上的脚腕就一阵剧痛,冷哼一声对刘瑾道:“老刘,这事你来说吧。”
“奴婢遵旨。”刘瑾躬身向朱厚照行了一礼,又直起身子朗声道:“昨夜皇上就此事已咎责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三十廷杖,诸位大人对此可还满意?”
朝臣自是知晓廷杖的厉害,没想到皇上下了重手,互相交头接耳,刘健虽然纳闷未经安排突然蹦出来的一位,还是恭敬回道:“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刘瑾微微冷笑,眼神示意。
张禴继续奏道:“锦衣缇骑虽遭重责,顺天府也难辞其咎,臣请治顺天府尹不敬之罪。”
“啊?”今天只是来打酱油上班的顺天府尹胡富一愣,这里有我什么事啊,连忙出班大呼冤枉。
刘健皱眉道:“张汝诚,即便顺天府有不当之处,也不至入罪十恶吧。”
张禴得意笑道:“刘阁老此言差矣,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代表天子脸面,顺天府折损天子颜面,难道不是大不敬么?”
谢迁怒斥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分明是欲加之罪。”
“谢阁老言重了,刘阁老适才曾言御史可风闻言事,何况下官之言千真万确。”张禴面对二位大学士,没有半分退缩,转对胡富道:“胡大人以为然否?”
“皇上,臣……臣……实在不知此情啊。”胡富喊着撞天屈,他哪儿知道顺天府三班衙役大晚上不睡觉出去跟锦衣卫掐架,有那时间没准还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来呢。
张禴面容一整,“那臣便参顺天府尹昏聩失察之罪。”
“陛下,胡富自执掌顺天府来,兢兢业业,克谨忠心,不应以小错加罪。”李东阳出班启奏。
“臣等附议。”刘健、谢迁同时上奏。
“臣附议。”三位阁老出面,其他的部堂大臣纷纷出面保奏。
如此声势让朱厚照为难,侧身低声问刘瑾,“怎么办?”
刘瑾看那帮大臣低着头等回音,轻附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得眉花眼笑,连连点头。
“众卿所言,朕已知晓,胡富执掌顺天府,执法严明,多有辛劳,虽有过失,却有功无罪。”
“万岁圣明。”众臣应和。
胡富擦了擦额头汗水,今儿这关算过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祸从天降,自己是不是该拜拜菩萨,改改家里风水了。
朱厚照话音一转,“然顺天府琐事繁杂,劳心费神,朕体念胡卿辛苦,进其为南京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剧情突然反转,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朱厚照就拍拍屁股撤了,只留下震惊错愕的众大臣和满脸苦色要到南京当最高法院院长的前北京市长。
早朝散去,刘瑾嘴角噙笑,怡然自得的走在御道上。
“刘公公何以如此高兴?”李东阳从身后赶上。
刘瑾略一停步,等着与他比肩,笑道:“咱家为何不高兴,有些人不自量力打咱家的算盘,结果折进去一个三品府尹,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停步转向李东阳,刘瑾轻声道:“咱家也要劝劝李相,以后和这些人走得远些,免得把自己也陷进去。”
李东阳捻须微笑:“老夫谢过公公金玉良言,可是公公未免笑得太早。”
“哦?请李相指教。”刘瑾微微眯眼。
“在太后那里能递上话的,可不止司礼监。”
话一说完,李东阳便拱手告辞,留下刘瑾默默思索。




第一百六十章、三女求援

丁府,卧房。
在朝堂上众大臣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梅金书正对着一个烂苹果般的屁股施医用药。
谭淑贞众女一脸担忧之色地看着丁寿,这位爷被锦衣卫抬回来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们一跳,小长今更是哭晕了过去。
而如今这位当事人正趴在床上,享受着自家徒弟亲手熬制的鸡汤,罗祥的确是位名师,经他一番调教,长今的厨艺突飞猛进,无良师傅啪叽着嘴吃得不亦乐乎。
一碗鸡汤喝完,丁寿满意打了个饱嗝,才看见众女忧色和偷偷抹泪的长今,不由尴尬笑道:“说了不碍事,你们无须挂念,金书,你来说给她们听。”
“世叔伤情看似可怖,却只是皮腠破损,连肌肉都未伤及,行刑之人竟能将分寸掌握如此精准,殊是不易。”梅大先生啧啧称奇。
听了梅金书的话,众女才算放下心来,这几人都是身世坎坷,谭淑贞、高晓怜又都是经历过破家之祸的,深知若是丁寿有个好歹,这府中定是天塌地陷,她们的境遇绝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放心了吧,忙各自的事去吧,长今,再给师父盛一碗鸡汤去。”丁寿丝毫不以剥削童工为意。
长今脆生生应了一声,端着碗向厨房跑去,她从小受苦,失去亲人后更是孤苦无依,自从拜了这位师父,周边人对她都是关爱,她是真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下去。
“金书,皇上的伤势如何?”等人走净,丁寿转问。
“还好没伤了骨头,静养一阵就无碍了。”梅金书对这位长辈没有任何守口如瓶的觉悟。
“那就好,那就好。”丁寿庆幸几句,又拧眉暗思皇上大半夜的怎么从院墙翻出来,难不成被人当贼了,任丁大人天纵之才,也想不到昨晚上小皇帝糊里糊涂地失了身。
“老爷,有三位姑娘府前求见。”正当二人讨论小皇帝伤情时,刚刚退下的谭淑贞又来通传。
“姑娘?还三个,叫什么名字?”丁寿趴在床上随口问道。
“领头的姑娘姓顾,还有二位姓郭。”
“她们怎么来了?快请。”丁寿又扭头对梅金书一番交待。
三女在谭淑贞的引导下,穿过层层院落,顾采薇虽说也是出身豪富,仍是惊讶于财神府的奢华布置,出身草莽的郭氏二女更是不用说了,郭依云恨恨说道:“贪官污吏,不知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建成这么大的宅邸。”
“二妹休要胡说。”郭飞云申饬妹妹一句,现在又不是在白云山劫富济贫的时候,何苦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莫说姐妹二人还有求于人,只怕连顾采薇都要平白得罪。
郭飞云向谭淑贞告罪道:“舍妹口不择言,还请恕罪。”
“奴婢当不起。”谭淑贞欠身回礼,“这府邸也是万岁爷近些日子才赏赐下来的,与老爷并无关系。”
“这位姐姐说的不错,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邓通,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女婿。”顾采薇帮着解释。
“还不是仗势敛财。”郭依云不服气地嘟囔道。
“据婢子所知,这邓通经商还算公道。”谭淑贞伸手虚引,将三女引到抄手游廊,继续道:“其实钱财本无对错,只要取之有道,豪富亦非罪过。”
谭淑贞房前止步,“老爷身体不适,只能在后宅见客,劳烦诸位了。”
“好大的官威。”郭依云不屑冷哼道。
“住嘴。”郭飞云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你若再胡言乱语,立刻就与我回去。”随后跟着顾采薇进了房间。
郭依云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低眉顺眼侍立一旁的谭淑贞,狠狠地一跺脚,尾随二人进了房间。
房内满是浓浓药味,几女穿过一座镂空疏竹木雕的圆光罩,见内间丁二爷盖着一条罗衾,要死不活地趴在卧榻之上。
“采薇,二位郭姑娘,小兄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迎客,见谅了。”丁寿病态呻吟道。
惊呼一声,顾采薇一步冲上前,“丁大哥,你怎么了?昨日不还无事么?”
“半夜受了顿廷杖,”丁寿苦笑,又安慰道:“皮肉伤,无碍的。”
“大人此言差矣,廷杖之威岂是血肉之躯可抵,若不精心调理,怕是后患无穷。”得了嘱咐的梅金书摇头晃脑又说了一大通,许是入了戏,连丁寿听了都觉得自己屁股保不住了。
顾采薇也被梅金书说的玄之又玄的医理给饶得头晕,但听起来好像伤得很重,不觉珠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为什么打你?”
“一言难尽,总之伴君如伴虎啊。”丁寿喟然长叹,趁机握住柔荑轻轻拍了拍。
顾采薇没意识到自己小手已被个大男人顺手握住,只顾抱不平道:“总不能平白无故错打好人吧,真是个昏……”
“那个妹子,你们三人来有什么事吗?”丁寿连忙出言打断,好家伙,这小丫头要是在这里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可不是引火烧身么。
顾采薇为难地看着身后二女,螓首轻摇,“没……没什么事。”
郭飞云面露焦急之色,“妹子……”
“二位姐姐,丁大哥身上有伤,不宜轻动,小妹另想办法。”顾采薇近乎哀求的神情,让郭飞云不好多言。
“采薇,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装可怜的丁寿看几人好像有事相求,不由好奇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昨日小妹被人气走,一夜都未曾回来,我们遍寻不着,想着锦衣卫神通广大,能不能帮着寻人。”郭依云没好气道。
“依云姐姐,不要再说了,气走彩云的又不是丁大哥。”顾采薇替丁寿抱屈。
“他……”郭依云指了指丁寿,到底没把这小子的腌臜事说出来,赌气道:“府中人都派出去了,还找不到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采薇扭捏地摆弄着衣带,小声嗫嚅道:“小妹还有一个世交,任锦衣卫镇抚官,可以由他调配人手帮忙。”
“那你怎么不早说,何必来这里求他。”郭依云闻言大喜,上前挽住顾采薇臂弯,连连催促:“走,我们现在就去寻那人。”
“且慢。”丁寿本是想着三女同来,不好应对,才装出一副重伤的样子,听闻郭彩云那小妮子跑丢了,这可不是小事,另外二爷的脾性,岂会让那个什么镇抚官抢了自己风头,一掀罗衾,跳下榻来。
“哎呀!”三女同时惊呼,丁寿为方便上药,未着下裳,急切间忘形蹦了下来,那涂满五颜六色药膏的屁股也就算了,前面要害处也屌儿郎当地晃悠在几女面前。
郭飞云姐妹连忙扭身,郭依云还好,未经人事,只是红着脸低啐一声“无耻”,大姐郭飞云却是方为人妇,初时忙着转身回避,略一回味,才省起那物事比起自家丈夫竟大了一倍不止,不由心中小鹿乱撞。
顾采薇“呀”的一声慌忙捂住双眼,可又好奇地从指缝看去,丁大哥那奇怪的物事软耷耷地垂在胯间,不知做什么用的,哎呀,偷看男人身子,真不知羞,想到此处,芙蓉女侠的脸颊好似火烧一般。
“失态,失态。”丁寿也是一阵尴尬,忙唤来谭淑贞帮着穿戴衣物。
顾采薇扭过身子,眼神却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向后瞟,“丁大哥,你重伤在身,还是不要轻动吧。”
“彩云姑娘彻夜未归,我又如何安得下心。”穿戴整齐的丁寿走到三女近前,“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师父,鸡汤来了。”小长今端着鸡汤来到门前,正看到出屋的几人,不由睁大了眼睛,怎么师父身边又多了几个漂亮姐姐。
“师父有事出去,来不及喝了。”丁寿接过鸡汤,转身递给梅金书,“金书,你来喝吧。”
看着离去的几人,谭淑贞担心地问道:“梅太医,老爷的伤势无碍吧?”
“本就不是重伤,又施了药,只要不崩开伤口,无事的。”梅金书随口道,低头嗅了嗅碗里鸡汤,就唇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梅金书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只见小长今噘着小嘴气鼓鼓地看着他。
“那个小师妹啊,这个鸡汤虽说滋补,但其中若是再添几味药物,更能促进功效,我这里有几个食补的方子,你可愿学?”梅金书干笑道。
“多谢梅师兄。”长今抿唇一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酒窝,“我再给你盛一碗汤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寻踪蹑迹

城外一处树林。
郭依云一指一处空旷道:“就是在这儿,失了小妹踪迹。”
丁寿点了点头,他并没多带人手,只从府中护卫里抽调了十名锦衣卫,唯一的外援就是正在地上细细寻觅的常九了。
“怎么样?”丁寿深知,若这位子颗领班都查不出来,来再多人手也是无用。
常九直起身子,左顾右看了一番,飞身而起,攀爬到一株大树上,在树上翻查片刻,又落到地上。
“大人请看。”常九递上一角红色碎布。
郭飞云惊呼道:“这是小妹昨天穿的衣服。”
“郭三小姐想必当时躲在树上,不愿与姐妹相见。”常九推测道。
“还能查下去么?”丁寿问道。
“既然发现了踪迹,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常九很是自衿,地鼠门寻踪蹑迹的本事,绝不在盗墓倒斗之下。
顺着踪迹一路而行,来至密林深处,眼前情形让众人面色一变,即便不用常九出马,也可看出此处有一番恶斗,地上树折草伏,狼藉一片,几棵树身上还有刀剑痕迹。
郭依云不由慌了神,“大姐怎么办?小妹是不是出了意外?”
郭飞云也是六神无主,求助地看向丁寿。
“丁大哥,你在看什么?”顾采薇看丁寿对着一根折断的树干出神。
“这是被人用拳硬生打断的,树干全部开裂,可见此人拳力刚猛,只是……”丁寿有些犹疑不定。
“只是什么?”郭飞云姐妹也凑了过来,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从这树干看拳法的发力角度,好似是少林派的三十三路闯少林神拳。”丁寿皱着眉道。
“少林寺的?!小妹怎么会和少林僧人有纠缠,你一定是看错了。”郭依云很是不信丁寿的眼力。
“少林弟子遍天下,在京城出现有什么稀奇。”臭丫头敢跟老子抬杠,原本也没十足把握的丁寿,一口咬定就是少林功夫了。
“少林寺都是得道高僧,你当都像你一样只会欺负弱女子。”郭依云开始鄙夷丁寿的人品了。
丁寿有点后悔,当初在遵化就该敲锣打鼓地把这小丫头光屁股的样子曝光,羞也羞死她了,让她再跟老子犟嘴。
“四铛头说得不错,少林派分支众多,俗家弟子更是数不胜数,京城有少林高手并不出奇。”常九走了过来。
“这位大人,可发现了什么?”郭飞云还知道有求于人,相对客气得多。
常九一张手,手心中是一枚飞镖,长约三寸,镖身成燕尾形,镖尖上下有两道血槽。
一见飞镖,郭依云惊呼道:“燕子镖,果然是小妹,她定是出事了!”忧心小妹安危,钻云燕眼眶登时红了。
“依云姐姐,先别伤心,江湖中用燕子镖的人很多,未必是彩云的。”顾采薇扶着郭依云肩膀劝解道。
郭飞云拿过那枚飞镖,细细掂了掂,也面露惊慌道:“本门的燕子镖手法与众不同,分量和尺寸都是特制,很少与人,这确是本门之物,小妹她……”后话不敢再言。
众人都瞧向常九,常九摇了摇头,道:“显有多人在此争斗,足迹杂乱,郭三小姐到此失了踪迹,想必……”看了几女一眼,还是继续道:“想必是被人擒拿掳走。”
几女面色一变,丁寿沉声道:“那就顺着这些人的足迹查下去。”
“四铛头明鉴,这些人分头而行,属下不知追寻哪一路。”常九一副为难之色。
“那我们就分头去追。”郭依云脱口道。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你们再落了单,怕又是失手被擒。”略一思忖,丁寿道:“这些人总不会凭空冒出来,顺着他们来路追下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常九躬身领命。
一行人顺着对方踪迹反溯,竟然又回到了京城宣武门外附近,这里虽非城内,却有不少百姓依城建屋,南来入京之人多路经此地,遂使此处渐次繁华起来。
遥看着前方的一排土窑,常九皱眉,“怎么到了窑子里了?”
“窑子?这里也有教坊乐户?”丁寿纳闷问道。
“教坊乐户怎会到这等地方来,升斗小民终日为生计奔波,哪里去得起上等行院,可人之大欲又抑制不住,便有人勾引无籍丐女,在土窑内私设娼窝,俗称”窑子“,招揽的主顾都是些娶不起妻的穷苦百姓和酸书生,也有些纨绔子弟混迹在此。”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丁寿讥笑道,看这附近行人,的确多是穿着粗布短褐的穷苦百姓,其中夹杂着些脚步虚浮的膏粱子弟,更有一些襕衫都浆洗发白的文人士子,这些穷酸一见有人注视,立即用袖遮面,好似房子着火一样快步走开。
“偶尔换换口味,教四铛头见笑了。”常九捻着鼠须讪笑。
“丁大哥,抓走彩云的人在这里么?”顾采薇凑上前问道。
“呃,采薇,前面那处所女儿家去了不方便,我和常九去探探路,你们几人在此静候消息。”丁寿回身嘱咐道。
土窑前有几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打着绑腿的人正在揽客,其中一个左腮上有一颗黑痣,痣上还生着一撮黑毛的汉子冲着丁寿二人就迎了上来,“二位爷,到小的这来看看吧。”
常九故作不耐的挥手撵人,“闪开闪开,都是一些让人玩残了的烂货,休想蒙爷的银子。”
一撮毛不乐意了,“瞧这位爷说的,”打钉“一次不过七文钱,小的犯得着为这点小钱儿蒙您老么,我这儿姑娘换得勤,人也长得水灵,有一批昨天才送到的,包您老满意。”
一撮毛左右看看,又凑近二人悄声道:“那面那几个,他们的娘们都没法看,就那个高个儿,他窑子里的娘们前两天还在街口要饭呢,浑身上下没四两肉,想想都硌得慌。”
丁寿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是么?那个人呢?”
“那人的?”一撮毛哂然一笑,“那人的娘们倒是有肉,不知奶过几个孩子了,奶子都垂到肚脐眼儿了。”
丁寿二人露出色鬼才有的会心一笑,一撮毛心道有门儿,脸上堆着笑道:“老规矩,二位爷您可以随便看看,不满意拔腿走人,小的绝无二话……”




第一百六十二章、查访钉窑

一撮毛引着二人到了路边土窑前,一指墙上几个小洞,淫笑道:“二位爷上眼呐。”
丁寿二人将眼睛凑到小洞,向里看去,这土窑屋顶开了天窗,虽不点灯可还光线明亮,里面数十个女子涂脂抹粉,不着片缕。
见有人朝里观望,女子们立刻挺胸抖臀,摆出种种撩人媚态,口中还哼唱着艳曲儿,勾人心魂。
“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伸手摸姐掌巴中,掌巴弯弯在两旁,伸手摸姐乳头上,出笼包子无只样。”
“伸手摸姐大肚儿,亲像一区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儿,小肚软软合兄眼。”
“伸手摸姐大腿儿,好相冬瓜白丝丝,伸手摸妹屁股边,好似扬扬大白绵。”
淫词浪语,再配着羞人的各种动作,明明是来寻人的丁二爷,都有些心里痒痒,一撮毛趁热打铁,道:“二位爷要是嫌看得不真切,可以进去细看。”
丁寿对着常九点了点头,二人叩门而入,那些裸女列队上前,向着二人施礼。
“二位爷,相中哪个就可以立马上床快活,七文钱一个时辰,童叟无欺。”一撮毛敦促道。
擦,相比昨晚上扔了大把银子什么没干的宜春院,窑子里真是经济实惠,丁寿环视众女,见有几人虽强颜欢笑,眼神中有躲闪之色,便一指其中一女,道:“选她……”
当的一声,土窑门板突然飞起,杀气腾腾的钻云燕手持宝剑冲了进来,不顾众女惊呼及窑外人的尖叫奔走,直接用剑逼住一撮毛,喝问道:“说,我小妹到底在哪里?”
丁寿看了看大发雌威的郭依云,后面跟着一脸戒备之色的郭飞云和不好意思看他的顾采薇,没好气地叉腰问道:“我说静候消息,你们有哪一句没听懂?”
顾采薇委屈地眨了眨眼,“丁大哥,不是我……”
“是我,怕是有些人根本就不顾念小妹安危,这节骨眼还有心思和这些淫妇风流快活。”郭依云冷哼一声,继续逼问一撮毛,“快说我小妹的下落。”
“谁认识你小妹,你个疯婆子,青天白日擅闯民宅,还有王法没有。”一撮毛硬气地回道。
“你还敢反咬一口!”郭依云柳眉倒竖,宝剑用力,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昨日被你们劫掠的女子在哪儿?”
“什么女子?我这买卖虽说不纳脂粉钱,可也在顺天府挂了号的,你这平白污蔑,老子要拉你去见官。”
一撮毛理直气壮,气得郭依云七窍生烟,就想一剑先捅他个透明窟窿,郭飞云连忙拉住她,“二妹,这是京师,不得莽撞。”
郭依云愤愤地将一撮毛丢在地上,“那怎么办?”
郭飞云看向顾采薇,眼神向丁寿那里示意。
顾采薇点点头,“丁大哥……”
“郭二小姐有主见,你问她喽。”丁寿满腹牢骚,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刚刚坐下,就被屁股上的伤痛激地跳了起来。
顾采薇上前扶住他,拉着袖子哀求道:“就当看在小妹面上,给拿个主意吧。”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丁二爷心中不忍,走到方才点了出台的女子面前,“你可有什么说的?”
那女子张口欲言,身边女子一拉她胳膊,她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说的。”
“你若是被人拐骗强掳,不妨说出来,我等可为你伸冤。”丁寿皱眉,看这些女子似乎还有顾忌。
“我这是正经买卖,这位爷可别平白污蔑,就是到了顺天府大堂,也自有人给我做主。”一撮毛倒在地上突然大声喊道。
“原来是借了顺天府的势。”丁寿冷笑。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大人,外面来了一支巡捕营的人马。”门口的锦衣卫禀报道。
“什么人在天子脚下白日行凶,还不赶快束手就擒?”外面人大声喊道。
郭飞云二女不由握紧了手中宝剑,她们可都是有案底的绿林英雌,如今被官兵堵到屋里,第一反应就是杀出去。
一撮毛一阵奸笑,“老子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黑白两道哪个不给几分面子,识相的放了老子,今日权当交个朋友了。”
一挑拇指,丁寿赞了声:“光棍。”面容一冷,厉声道:“亮官服,叫他们滚。”
“是。”外面的锦衣卫脱去身上罩衫,现出里面的飞鱼服。
只听外面一阵惊叫,“飞鱼服!是锦衣卫!”
“锦衣卫办差,相好的给个方便。”窑外的锦衣卫傲然说道。
外面连声赔罪,接着鸡飞狗跳,比来时还快地消失个干净。
“你……你们是锦衣卫?”一撮毛颤声道,如同白日见鬼,浑身颤栗。
“锦衣卫一般不插手坑蒙拐骗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想管,不知哪个衙门敢拦着?”丁寿轻哼一声,转对众女:“你们现在可有什么要说的?”
“官爷,民女有冤啊!”
“大老爷,救救民女!”
霎时间,一多半的裸女都跪了下来,诉说冤屈,这些女子多是外省进京寻亲的,也有一部分是本地人士,在京郊被群乞丐劫掠到一处破庙,轮番奸淫,待羞耻感全去,不生逃念时,再送到此处卖身,说到伤心处,土窑内哭声一片。
顾采薇等三女听得火起,更为郭彩云担忧,郭依云拽过一撮毛,“说,那些乞丐在哪儿?”
一撮毛面如死灰,“小的罪该万死,求官爷给个痛快,那帮花子惹不起的,若说了他们踪迹,我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郭依云大怒,挥动玉掌,连掴了几个耳光,一撮毛紧咬牙关,不吐一言。
丁寿向常九使了个眼色,常九拎着一撮毛出了土窑,顾采薇不解道:“丁大哥,他这是……”
“在东厂这么久,怎么也学会了丘公公的几分手段。”丁寿微笑,随后又睃了那帮裸女几眼,这帮女子迎客时不躲不避,呼完冤后竟有羞意,抱胸遮阴蜷缩在地上挤成一团,白花花一片,看着养眼。
忽听外面一声惨叫,叫声刚起便戛然而止,仿佛被堵住了嘴巴,随后几声含混不清的呜呜声,不到片刻,常九进屋禀道:“招了,那帮乞丐藏身在西郊破庙。”
丁寿点了点头,留下锦衣卫采买衣物,带众女见官,他则带着常九和几女奔赴破庙。




第一百六十三章、故人相见

破旧神庙,四壁透风,没有一丝声响。
即便是大大咧咧的郭依云也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只因此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吱呀”,丁寿凝神戒备,缓缓推开半掩的庙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胃中不住翻滚,身后几女更是惊呼出声。
庙中到处都是尸体,全部血肉模糊,没有一具全尸,一个乞丐依坐在柱子边,他的眼珠吊在眼眶外,手里还拎着半截人腿;一个倒在神案前的乞丐脑浆迸裂,红白鲜明;另有几个乞丐胯下鲜血淋漓,竟都没了男根;众乞丐死相凄惨堆堆叠叠,布满了庙内。
丁寿原以为经历过陈府那箱东西,已经没什么能刺激到他了,事实证明,二爷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看看有没有……,呕——”丁寿对着常九还没说完,就觉得嗓子眼一紧,终究没忍住,转身在庙外吐了起来。
吐了半天,将小长今的鸡汤全部糟蹋后,丁二爷蹲在那里喘气,直到勘完现场的常九走出庙门。
“怎么样?”丁寿擦了擦嘴角秽物,问道。
常九摇摇头,对未敢入内的三女道:“没有活口。”
郭飞云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常九又道:“没有郭三小姐,死的都是些花子。”
三女这才长出一口气,随即心又悬了起来,郭依云突然喜道:“你们说,小妹会不会被林中那位少林弟子救走了。”
哎,你当初不是说我走眼了,没有少林弟子参与其中么,丁寿缓缓直起身子,看着钻云燕一脸不爽。
关心则乱,郭飞云也在安慰自己,强作欢笑道:“二妹说得对,定是少林高僧路见不平,救走了小妹,也许现在小妹已经回去了。”
先是少林弟子,后是高僧,再说下去达摩祖师都该出来了,常九终于给这二位异想天开的娘们泼了桶冷水,“在下以为不是。”
“何出此言?”众人齐声问道。
“请随我来。”常九引着几人进入破庙。
尽管丁寿不情不愿,三女又惊又怕,还是跟着走了进去,庙中间倒着一名高大乞丐,肚腹大开,周围几个死去的乞丐嘴里都嚼着他的一截内脏,还有两名乞丐死死咬住他的咽喉。
“四铛头请看……”常九矮身托起那个乞丐头颅,不想那尸体脖颈被咬得狠了,只有颈后一点皮肉相连,他这一托,只将人头都拎了起来。
三女吓得一声尖叫,丁寿也看得皱眉,常和死尸打交道的常九倒不以为意,索性站起身来,直接托着人头道:“这人是丐帮大信分舵舵主钱广进,江湖人称多臂熊,是少林俗家弟子,成名绝技便是三十三路闯少林神拳。”
“这些乞丐是丐帮的人?”丁寿扫了周边几具尸体一眼,疑惑道:“这几个都是被他用拳劲震死的,难道丐帮起了内讧?”
“人都死光了,小妹又去了哪里?”郭飞云急得直跺脚。
丁寿见常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不耐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三铛头。”常九犹豫了下说道,暗想会不会给白三爷惹来麻烦。
“什么?”几人同时发问。
“他们中的是三铛头的失心散。”常九解释道:“中毒之后会人性全失,如同疯狗般互相撕咬,直到生机丧尽。”
“好歹毒的手段。”三女齐刷刷地看向丁寿。
“别这么看我,我真不知情,不然何必转悠了这大半天?”丁寿无辜地耸肩,“罢了,我带你们去寻他好了。”转身出庙,眼神在草丛中一瞥,厉声喝道:“什么人?”
常九飞身而起,从草丛里抓出一名乞丐,众人只觉一股屎尿恶臭,扑鼻而来,这乞丐丝毫不觉失禁,只是喃喃道:“死光了,死光了……”
常九看他眼神呆滞,对丁寿道:“四铛头,这人怕是惊吓过度。”
“打醒他。”丁寿捂着鼻子躲得远远道。
常九立时左右开弓抽了那乞丐四个大嘴巴,乞丐一激灵,眼神恢复清明,呆呆看了看常九,越过他又看见顾采薇等三女,待他看到丁寿时,眼睛猛得一亮,一下子扑了过去,“二爷!!!”

宜春院,绣房。
玉堂春将一枚花钿贴在鬓间,揽镜自怜,悠悠一叹。
“姐姐这么漂亮,昨夜多少豪门公子为你神魂颠倒的,何故叹气?”雪里梅凑上前,对着铜镜中的佳人戏谑道。
“难道为你着迷的就少了?”玉堂春反唇相讥道,“昨儿个不还有一位公子与你琴瑟相和,高山流水遇知音么。”
“可你一首诗就把所有人的魂儿都勾去了,他哪还多看人家一眼。”雪里梅垂首绞着手帕。
“小蹄子,你还真想男人了?”玉堂春伸出青葱玉指在雪里梅娇靥上一刮,“真不知羞。”
“哎呀姐姐,你好坏。”雪里梅薄嗔道,伸出粉拳捶打玉堂春。
二人正在嬉闹,珠帘一挑,一秤金走了进来,对着苏三道:“女儿,有客人来寻你。”
“这么早,各房还没挂灯呢?”雪里梅讶异道。
“人家客人想这时候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生客熟客?若是生客,妈妈就替我回了吧,我今儿身子不舒服。”玉堂春蹙眉道。
“要是半生不熟呢?”一秤金一脸狡黠之色,“是昨晚上的一位公子。”
“哪一位?”雪里梅挂着一阵香风冲上前问。
一秤金虽纳闷雪里梅怎么这般上心,还是回道:“就是那位一杯茶给了三百两的王公子。”
“那个败家子儿啊。”雪里梅失望地坐在了绣墩上。
“要是没这些个败家子,你们都喝西北风去。”一秤金轻斥,随后推着玉堂春往外走,“乖女儿,咱们做生意的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你去应对一下,若是把他的魂儿给抓住,咱们就挖了一座金山了……”
雅间之内,王朝儒正品鉴墙上的几幅字画,听得身后环佩叮当,扭过身去,见薄施脂粉的玉堂春敛衽施礼:“奴家玉堂春见过王公子。”
王朝儒长揖回礼,“三姐请了。”
玉堂春听他称呼心中略感不快,还是浅笑道:“昨夜方才别过,王公子又舍友独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朝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南京故人有鸿雁托付,昨夜人多眼杂,未及奉承,今日特为此来。”
一见信笺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玉堂春惊喜站起,“你?这是……”

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到一座建构宏伟的府邸之前,左右两侧各矗立一头神态威猛的石狮,朱漆大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乌漆匾额上书“丁府”两个金漆大字,八名锦衣力士挺胸腆肚立在门的两侧。
这威风气势已不是当初的财神府可比,平民百姓宁可绕道都不从这帮煞神眼前经过,偏偏有两名美貌女子主动凑上前来。
一名看着三旬左右的美艳妇人瞧着丁府,眼前一亮,就要跨步上前,她身后的年轻女子略显踌躇,徘徊不前。
妇人走了几步,未见少女跟上,不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红裙轻摆,来到她身边,挽住少女臂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到府门前。
“请问这位军爷,此处可是丁寿丁老爷府上?”妇人对着近前一个锦衣卫问道。
腰板笔直鼻孔向天的锦衣力士哼了一声,一指头上匾额,喝道:“你眼——”
待他定睛看清眼前是两位娇滴滴的大美人,那“瞎了”二字硬生生咽了进去,“你眼神真好,这可不就是丁大人的府邸么。”这位刚才起嗓拔得太高,后半句强把调门放低,结果声音又尖又细,乍一听比公公还公公。
“既如此劳烦通禀一声,江南故人拜见。”那女子微微一笑,媚态横生,瞬时间那昂藏大汉全身骨头都酥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入宫告状

东华门,两名身穿麒麟服的中年人气势汹汹地穿过内金水河,一路向宫城北边行来。
路上所遇宫人见了二人都躬身行礼,二人神态倨傲,不理不睬,唯有眼中怒火看得宫人心悸。
这二人便是慈寿太后的两个亲弟弟,寿宁侯张鹤龄与建昌侯张延龄,弘治帝专宠张太后,张氏一门荣宠至极,这二位也被惯得嚣张跋扈,说难听点,被他们踩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
转过御药房,一个青年宦官对着二人恭敬施礼,“奴婢张雄见过二位侯爷。”
张鹤龄从鼻孔“嗯”了一声,算是招呼,脚步不停,继续奔往仁寿宫,平时心情好或许会寒暄几句,可今日不同,自家儿子被人打了,想想昨天晚上儿子捧着猪头般的脑袋回来的样子,他现在都心疼。
可这张雄仿佛不识时务般跟着二人,“不知二位侯爷要去哪儿?”
“我们哥俩要去哪儿轮得到你这奴才管么!”张延龄比自己哥哥脾气还暴躁,当即喷出一句。
“奴婢不敢,”张雄依然脸上带笑,“只是二位侯爷何等尊贵,若是身前没个引路的,怕是失了威风体面。”
这话说得熨帖,二位侯爷听着舒服,张延龄也放缓了语气:“你叫张雄,在宫里什么差事?”
“奴婢现为长随,在司礼监当差。”张雄低眉顺眼地答道。
一般人对宫里的阉人统称太监,可“太监”这一职位不少内侍一辈子都到不了,从杂役火者做起,当差、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再往上,才是内宦职场生涯的顶峰“太监”,当然即便成了太监也分三六九等,淘宝掌柜怎么着也不等同于马云。
“这么个伶俐人才做了长随,王岳那老狗还真不懂用人。”张延龄讥笑道,他们兄弟两个当年连皇帝姐夫的帽子都敢顶脑袋上比量,说话从来没什么忌讳。
“司礼监的几位祖宗自有打算,奴婢不敢置喙。”张雄自始至终垂头看着靴尖。
“唷喂,懂事啊,哪天我们跟太后说说,升你做太监得了。”张延龄拍着张雄肩膀,嘻笑道。
张鹤龄咳嗽一声,扫了自己这个成天没个正行的弟弟一眼,沉声道:“太后可在宫里?”
“太后昨晚上忙了半宿,如今该是醒了。”
“昨晚上宫里出了什么事么?”张鹤龄疑惑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打了一个叫丁寿的锦衣卫佥事。”张雄陪着笑脸。
张鹤龄脚步一停,咬牙切齿道:“丁——寿?”
张延龄凑到自家哥哥身前,“哥,那个打了宗悦的不就是……”
挥手止住自家兄弟的话,张鹤龄转向张雄,“太后为什么打他?”
“还不是些狗皮倒灶的事情,那小子步入官场才几天啊,又是穿宫腰牌,又是当钦差的,这满树的枣儿就红了他一个,我们宫里面的人没少议论他。”张雄絮絮叨叨,发泄着牢骚。
张鹤龄眼中寒光一闪,“噢,不知都怎么议论的?”

仁寿宫寝殿内,张太后慵懒地坐在妆台前,周边宫女如同蝴蝶般穿梭不停,身后四名宫女捧着头油、香精及各种梳洗用具,一名宫女正用犀角梳篦为她梳头。
“禀太后,寿宁、建昌二位侯爷求见。”宫外侍从的小内侍进来禀报。
“他们哥俩来了?”张太后对着正面铜镜看了看,又从两侧宫人举着的镜子里瞅了瞅后脑发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叫他们进来吧。”
张鹤龄兄弟大踏步走进宫内,隔着扇屏就嚷嚷起来,“太后,我们老张家被人欺负啦。”
大嗓门吓了张太后一跳,嗔怪道:“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谁能欺负你们,谁敢欺负你们,进来说话。”
张鹤龄见了姐姐大放悲声,“太后,宗悦被人打了。”
“宗悦被打了?谁打的?伤得重不重?”一听自家侄子被人揍了,张太后勃然变色,连声问道。
“被抽了好几个巴掌,脸肿得不成样子,太后,您说宗悦这孩子长这么大,弟弟我什么时候舍得动他一手指头,好不容易拉扯大却被外人给打了,姐姐,您要给我做主诶。”说到动情,寿宁侯眼泪都下来了。
“这么大人了,哭什么鼻子,到底是谁打的?”自家弟弟半天说不到正题,太后焦躁问道。
“是个叫丁寿的锦衣卫。”
侍立在一旁为太后梳头的宫女听了丁寿名字便是一惊,眼珠一转便悄悄退了下去。
“丁寿?”太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不是弄错了,这小子一向乖巧懂事,怎会做出此等狂悖无礼之举?”
一听姐姐还为那小子辩解,二位侯爷更觉委屈,张延龄大叫道:“怎会弄错,昨夜宗俭和宗悦在一起,眼看着他被打的,可怜宗俭现在还被吓得六神无主,姐姐诶,您这两侄儿都被这小子欺负了,他眼里哪还有张家,哪还有您啊!”
“昨夜?在哪儿打的宗悦?因为什么打的?”张太后隐约觉得不对。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儿子在青楼争风吃醋挨打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张鹤龄生怕弟弟说漏了嘴,抢声道:“在一处酒楼,几个臭小子在一起借酒闹事,打了侯府的人,宗悦就带了人去拿人,结果锦衣卫横插一脚,那个什么丁寿就把他给打了,我那可怜的儿诶!!”
与昨夜的事两相对照,张太后就了然那几个臭小子里八成有自己儿子,丁寿护驾心切,打了张宗悦,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挨打的总是自家侄儿,若不惩治他一番,这两个弟弟就不会罢休。
张太后正琢磨怎么收拾丁寿时,身边宫女捧着一个翠玉托盘盈盈拜倒,“太后,这是内府新赶制出的一批首饰,您看可还中意?”
太后扭身看去,托盘上尽是珍珠首饰,连那赤金璎珞上都是明珠点缀,“怎地都是珠饰?”张太后拾起一支珠花问道。
“这都是前些日子得的那些东珠所制,”宫女看着太后手里那支珠花笑道:“太后好眼力,这枚珠花金丝缠绕,单就上面这十数颗珍珠个个珠圆玉润,远胜内府珍藏。”
太后想起丁寿回京曾送了一批东珠过来,这小子这么有孝心,倒还真舍不得重罚了,扭头见张延龄抻着脖子往盘子里瞅,不由笑骂道:“堂堂一个侯爷,就这么见不得好东西,都拿走吧。”
“谢太后。”张延龄颠颠跑过来,接过托盘时,见这宫女清秀俏丽,不由伸手在那笋芽般的玉指上摩挲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二侯碰壁

宫女羞红脸颊,匆忙抽手,张延龄嘻嘻一笑,扭身见太后瞪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先帝在时他直接把宫女上了,不还好好的,何况现在做皇帝的还是自己外甥。
见自家兄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张太后心中不满,忍着气道:“说起来这些珠饰也都是丁寿呈献的,便算他的赔礼了,回头再好好训斥他一番,这事就过去了。”
张鹤龄一听就炸了,“太后,那丁寿殴打皇亲,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国法何在?”
你还好意思提国法,张太后好悬没笑出来,“这些年你们干的那些事儿国法就容得下了,朝中参你们的奏本摞起来都够盖一座乾清宫了,你们是皇上的亲舅舅,他是皇上的近臣,你们本该多亲近亲近,一起辅佐皇上,何必窝里斗,让人看笑话。”
张鹤龄气鼓鼓道:“姐姐您还真宠爱那小子!”
张太后未听出话中酸意,轻笑道:“那小子心思活泛,整日逗人开心,我确实有几分喜欢。”招手让身边宫女继续为她上妆。
“那您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这小子的么?”
宫女从一个白玉盒子里取出红蓝花汁凝结而成的口脂帮太后妆唇,张太后抿着唇,含糊问道:“怎么说的?”
张延龄快嘴说道:“那小子执掌天子亲军,出入后宫毫无避讳,怕有秽乱宫闱之嫌,长此以往,难保不会重演天宝年间九姓杂胡故事……”
哗啦啦一阵响,太后将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拨到地上,各种胭脂水粉和香精混合在一起,浓郁的香味弥漫宫室。
太后羞恼地站起,指着二张气得说不出话来,周边宫人慌忙跪倒请罪,两位侯爷则一脸错愕,不知怎么太后姐姐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他是安禄山,哀家是谁?杨玉环么?”太后高耸胸脯起伏不定,冷笑道:“哀家倒是想做那亡国祸水,可惜身边没个好兄弟能成杨国忠。”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整日里在外为非作歹,进宫来不是奏封请赏就是躲祸避灾,先帝时我为你们费了多少唇舌,而今倒好,朝臣没开口,你们倒是把我比作杨玉环了,告诉你们,哀家倒还真想收了这个干儿子,至少他比你们贴心!”
张太后想起这么多年为这两兄弟操的心,与弘治皇帝吵的架,愈发觉得心塞委屈,对着身边宫女道:“翠蝶,赶他们出宫,告诉宫卫,今后不要什么人都给放进宫来。”
二张不住告饶,还是被内侍们哄了出去,那名唤翠蝶的宫女再度进殿,见宫人都已撤出,只有张太后孤零零地坐在镜前。
“太后,二位侯爷也是有嘴无心,您不必心郁,免得损伤凤体。”翠蝶柔声劝道。
“说起来都是哀家纵容太过,自种恶果啊!”张太后摇头叹息,随即话锋一转,“翠蝶,你说哀家怎么惩戒那个姓丁的小子?”
翠蝶心中一惊,讶异道:“您还要处置丁大人?”
“毕竟是他害得哀家姐弟失和,不收拾一下他怎么消得了这口怨气。”太后发了狠话,却没带怒意。
“太后圣心烛照,早有先见之明,昨夜里不是已经惩治过了么。”翠蝶掩唇轻笑道:“听宫门禁卫说,丁大人被抬出去时哭天抹泪,不像个昂藏武夫,倒像个……”
“像什么?”太后好奇问道。
“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太后失笑,朱唇轻轻吐出一个字:“该。”

被赶出宫的二位侯爷晕头转向,好一阵子才找到北,自打他们姐姐做了太后,他们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一向是在宫里看上什么拿什么,在宫外看上什么要什么,怎么今天就失了手呢。
“哥,我们今天说错话了么?”建昌侯爷摸不着头脑,问着自家兄长。
张鹤龄铁青着脸:“咱们哥俩让人给坑了。”

“干爹,儿子已经按照您老的吩咐做了,刘瑾说您的心意他记下了,以后定有厚报。”
紫禁城一处不起眼的宫院内,萧敬眯眼靠在一张躺椅上,张雄跪在他脚边,一边为他捶腿一边说道。
萧敬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雄偷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敬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有什么话,说吧。”
“儿子有一事不明,以您老在宫里的地位资历,何必要向刘瑾卖好。”
萧敬微微睁眼,看了自家干儿子一眼,叹息道:“干爹一把老骨头了,在宫里什么没经过,早已看开了,如今只不过是为你们这些猴崽子的将来谋一条出路。”
“儿子谢过干爹,”张雄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又疑惑问道:“难不成您老觉得王公公他们斗不过刘瑾?”
“现而今还不好说,刘瑾得势的时间太短,夹袋里拿得出手的人物不多,一个刘宇还被撵出了京城,他如今外抗朝臣,内斗司礼监,全凭着厂卫张目,圣眷在身,可皇上毕竟年轻,若是内外勾连,铁了心豁出去办他,哼哼……”
萧敬摇了摇头,掰着满是老人斑的手指算计,“王岳自怀恩后便在宫里掌权,根深蒂固,与朝中大臣相交甚密,刘瑾比不得,但他失了东厂,便成了聋子瞎子,想单靠司礼监,是挽不回颓势的。”
“干爹是说,他们二人谁要想得势,除了圣眷,便是在厂卫上下功夫了。”张雄试探问道。
萧敬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小子,有点儿眼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无功而返

东厂。
小院格局朴素,布置典雅,唯有几处花圃内奇花盛开,郁郁花香引得彩蝶蹁跹,往复流连。
落日余晖越过院墙,静静地照在院中石桌上,一人坐姿娴雅,白衣飘飘,身旁紫砂壶水汽袅袅,对着进来的丁寿,便是微微一笑。
丁寿自顾坐在他的对面,股上剧痛让他一阵龇牙咧嘴,总算没有蹦起来。
一杯香茗随之被一只白玉般剔透的手掌推到面前。
“丁兄贵客临门,白某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身披霞光,白衣如雪,折扇轻摇,衣带当风,眼前人仿佛与这缥缈茶气和圃中花香融为一体,涤人心尘,让原本兴师问罪而来的丁寿有些失神。
“白兄……昨夜辛苦。”丁寿憋出这么一句话。
“为督公效力,分属应当。”白少川细语轻声。
“白兄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没有。”白少川云淡风轻。
“白兄当知,破云燕郭彩云与在下有些纠葛。”丁寿斟酌用词。
“昨日在东厂门前已经知道了。”白少川嘴角噙笑。
轻吁口气,丁寿耐着性子道:“昨日之后郭彩云行踪不明,白兄若知下落还请告知,免得在下良心不安。”
折扇舒展,挡住大半脸庞,露出的一双俏目隐含嘲弄之色,“你——会么?”
本来不会,可东厂大门外站着的三个小丫头逼着就会了,“听闻白兄昨夜救回一个女子,可否赏面一见?”
白少川没有否认,眼帘低垂,“谁说的?”
丁寿语塞,常九千求万恳就差下跪地求自己别提他名字,这小子出使朝鲜一路尽心,真不忍心把他卖了。
丁寿忽然一笑,“丁某难得来一次,白兄便在室外待客么?”
“室内逼仄,难待贵宾。”白少川端起茶杯,小指微翘,手如兰花,官窑细白瓷的轻薄茶杯与他的手掌相比,竟黯然失色。
“你我兄弟,没那么多讲究。”丁寿起身,举步来到房门前,抬手推门。
“迄今为止,擅闯我房间的人还没一个活着。”白少川闭目细嗅茶香,唇角微扬,“勿谓言之不预。”
丁寿面露不信,手掌缓缓靠近房门。
白少川不再出言,面色沉醉,仿佛沉浸茶香之中。
在手与房门将碰未碰之际,丁寿倏地抽手大笑,“君子不强人所难,不进就不进。”
白少川双目微睁,浅啜一口香茗。
丁寿走近,正色道:“郭家姐妹很是担心彩云姑娘的安危,白兄若知,请不吝见告。”
“丁兄若是信我,就请转告二位郭姑娘,彩云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惊吓,暂时不愿与她们相见。”白少川肃容道。
四目相对,少顷,丁寿便是一乐,“对白兄有什么信不过的。”忽然身子一矮,注视白少川双眼,“刚才是在诈我,对不对?”
白少川凝视他片刻,眼角漾起一股笑意,丁寿得意道:“你果然是在诈我,”直起身形,拍了拍他的肩头,“改日再一起泡汤。”
一个番子捧着一个包袱跑了进来,见了二人行礼,“属下见过三铛头、四铛头。”
“干什么跑得呼哧带喘的?”丁寿喝问道。
“三铛头吩咐属下买的女人衣裳。”番子举起包袱道。
丁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少川,白少川眼神晶莹清澈,毫不避让。
丁寿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白少川含笑低眉,只有那个番子不明所以。
一只紫色蝴蝶挥动翅膀,穿过花圃,落在了适才丁寿未碰的房门上,突然翅膀一阵抖动,直直坠落尘埃……

“你就这么回来了?”
东厂大门外,郭依云杏眼圆睁,喝问道。
“彩云姑娘不愿见你们,我有什么办法。”丁寿两手一摊。
“这都是那个什么白少川一面之词,你又未曾见到小妹,怎知她不愿见我们?”
“我信他。”丁寿回得干脆利落。
“你……”郭依云怒道,“分明你们官官相护,欺瞒我等。”
“郭二小姐,你若是觉得有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天府都可以去告状,若是还觉不足,丁某也可以带你去寻登闻鼓。”丁寿也是一肚子气,托着一个烂屁股东跑西颠一整天,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这不里外不是人么。
“你还敢说,小妹的事你也难辞其咎,你……”让出身绿林的郭依云去告御状,这事儿他敢说,钻云燕也不敢去做,气愤难当的二小姐抽出宝剑就要砍人。
“依云姐姐,丁大哥带伤劳累一天,有目共睹,要是故意欺瞒,又何必带我们到东厂来。”顾采薇紧着劝解。
“二妹,如今好歹知道了小妹下落,几方印证小妹也是有惊无险,待过几日再来看看。”郭飞云苦口婆心劝道。
“你们……你们怎么都帮着他!?”郭依云一跺脚,委屈地扭头就走。
“丁大人,此番援手之德,改日登门拜谢。”郭飞云看着丁寿也觉尴尬,不多停留,追赶郭依云而去。
顾采薇柔声道:“依云姐姐心直口快,丁大哥不要介意,我替她给你赔罪了。”
“采薇无须揽罪上身,这事与你无关,只是你要劝劝郭姑娘,他若想寻仇,尽可来丁府,绝不要私闯东厂,这里面高手如云,即便是我,也未见得全身而退。”丁寿指着东厂高墙道。
“采薇晓得了。”顾采薇惊觉,赶忙去寻那两只燕子,郭飞云还好说,郭依云保不齐真能干出这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忠仆丁七

甫进丁府,贻青便迎了上来,不待她开口,丁寿就问道:“我让常九带回那人呢?”
贻青面色古怪,“还在厨房。”
府中的厨房除了给主人宾客预备饭食的小灶,还有给下人做菜的大灶,再加上储存食材的库房等等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平日里忙活起来也是热气蒸腾,大汗淋漓,可如今这十几个人都围在一间厨房外,盯着屋内的一幕。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披着头发,裹着一件不合身的绸袍,赤足蹲在一条长凳上,抱着一只肥鸡,桌上地面散落着无数鸡骨,那人眼看也是吃不下了,却仍是勉力将一块撕下的鸡肉缓缓送向口中。
还未及口,便被一只手拦住,“行啦,老七,适可而止吧。”丁寿缓缓走到屋子另一面,顺手用锦帕掩住鼻子,虽说让常九把他浸到河水里洗了半天,又把那身脏衣服扔掉,但丁寿还是忘不了初见时他身上那股臭味。
“二爷,小的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曾经的丁龄长随,丁家管事,丁七扑通跪倒,身子一折,“嗷——”,方才吃的顶到嗓子眼里的食物又吐了出来。
丁寿没好气地问厨房下人,“你们到底给他吃了多少?”
厨房大掌勺怯懦道:“怕伤了胃,没敢给他多吃,可这位爷把小姐给您熬鸡汤的五只鸡都吃了,拦都拦不住。”
行,长今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鸡汤和鸡肉都被吐出来了,丁寿挥手让他们赶紧收拾。
换了间屋子,丁寿看着手足无措的丁七,“老七,好歹卷了家里那么多银子,怎么混到这地步?”
丁七又要冲上前抱腿哭诉,被丁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坐在地上呼天抢地道:“二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看二位爷离家不归,心中担忧,就想着自去寻找,又怕夫人不许,才自作主张搜罗了盘缠,出门寻人。”
丁寿缓缓走近,弯腰道:“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忠心咯?”
丁七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小的是家生子的奴才,没有老爷和大爷,哪有小的一家活路,小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也干不出背主的事儿来。”
“嘴皮子还是这么溜,”丁寿轻笑,“说得我都差一点信了。哎呀,按大明律法,以奴欺主,流刑千里……”
“二爷……”丁七惊惧。
“锦衣卫这里没那么麻烦,四十八套酷刑,你能撑得住几套呢?”丁寿仰头,作盘算状。
“二爷开恩啊!”丁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膝行着爬过去求饶。
丁寿又是一腿把他蹬开,丁七一个翻身,又爬了过来。
“咦?”丁寿刚才那一腿已经用了几分力气,丁七竟能快速爬起,身上还隐有反震之力,“老七,你练了功夫?”
丁七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叫着“二爷开恩”,攀着他腿哭嚎。
“行了,老七,刚才吓唬你的。”丁寿不耐道。
“真的?!”丁七睁大了眼睛,一缕鼻涕眼看着流到嘴里,他吸溜一下,又重新吸回鼻腔,让丁寿一阵恶心。
“真的,好歹你也是把二爷从小带大的,赶快起来,污了爷的袍子,扒你的皮。”丁寿看他的邋遢样直皱眉。
丁七忙不迭点头称是,松了双手,又跪在那里把丁寿的袍子褶皱抻直,喜笑颜开地站起身来。
“你这身功夫怎么回事?”丁寿好奇得很,这小子的内力有些怪异。
丁七却是一声长叹,把其中缘故一一道来,当时他一个奴婢,一无户籍,二无路引,大明虽大,他也无处可去。
在大明朝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那么容易,朱八八当了皇帝恨不得将衣食住行都定上规矩,百姓离家百里就得由官府开具路引,不然就是违法,丁寿敢离家是因身上有监生的功名,虽是异途,好歹也是体制内的人,明末那位旅行家徐霞客虽说没功名,可人家底子硬,跟东林大佬是姻亲,有官府赠予的“马牌”,可以免费使用驿站,占用民役,随时随地可以让人伺候,除了以上,再想破例的,就只有两种人了。
一种是所谓“游侠”,这帮人倒也不怕查,官府人少会自动躲着他们,官府人多就该他们主动躲开了;还有一种就是“乞丐”了,这批人也不纳户籍,四处流窜,官府也没法统计,据说明初朱八八迁徙大量富户到老家凤阳,这些人思乡心切,可大明律离家日期次数都有限制,便常常化装成乞丐,回家探亲,这习惯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黑明的又一铁证:“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也不知拼命想改善家乡环境的朱皇帝会不会在地下找十全老人玩命。
丁七想离开宣府的时候,正赶上涂大勇组织丐帮再次大规模寻觅“绿玉杖”,满街都是叫花子,他弄一身行头倒也不难,可惜了,丐帮的切口规矩他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被逮了个正着。
“丐帮没收拾了你?”丁寿讶异,冒充弟子,这在各门各派都是大忌。
“小的说自己刚沦落乞讨,不懂里面规矩,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幸的丐帮长老涂大勇恰逢经过。”
“涂酒鬼,你和他怎么扯上关系了?”真是山不转水转,哪里都有这老家伙。
“那老儿一副馋酒相,小的就把他带到丁家烧锅,让他狠狠解了一次酒瘾,那老儿许了我个三袋弟子,还传了几手功夫。”
“这么说你小子因祸得福了?”丁寿心中恨恨,我说在洛阳牡丹园那老小子一副不认识的模样,感情偷喝了自家烧酒,没脸相认。
丁七一副哭丧相,“因祸得福?小的算是倒了大霉,那老儿把我交给了那个什么多臂熊钱广进,那小子把我带到浙西,开始还算客气,小的想借机溜走,毕竟还要寻二位爷不是?”
丁寿一阵腻歪,撇撇嘴,“别扯这个,继续说你的事。”
丁七称是,继续道:“哪儿想到小的那包银子露了白,钱广进非说我是偷了别家银子,败坏丐帮门风,小的抵死不认,他就恶语相向,小的识相把银子献了给他,那王八蛋立刻就升了我做五袋弟子。”
“你小子爬得挺快的,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岂不是能当舵主长老了。”丁寿调侃道。
“二爷,您就别逗小的了,”丁七苦着脸,“钱广进在浙江干的事真是生孩子都没屁眼,下辈子都得挨雷劈,小的无意中撞见他的好事,他若不是顾忌涂长老,早把我宰了,明着把我当心腹,暗地里对我日夜提防,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他们快活,老子却要在外面喝西北风,草他奶奶的。”
瞧着丁七愤愤的样子,就知道这位五袋弟子没落下多少实惠,丁寿纳闷:“你们既然在东南快活,怎地又跑到了直隶作孽?”
听丁七一说,他才晓得,牡丹园之后,丐帮就真分了家,涂大勇在君山开香堂,问罪蓝廷瑞,蓝长老则割据西南,要涂大勇到四川伏法,二人各有势力,在丐帮地位特殊,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原本在直隶的大仁分舵舵主是凃酒鬼亲信,被他调到南面以壮声势,这个钱广进就带着亲信到了京城。
丁寿心中一阵盘算,丐帮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己要不要在里面掺一脚呢,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的天下第一大帮,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老七,你有什么打算?”
丁七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二爷,小的总算找到你了,今后就在您身边鞍前马后地跑腿出力,也算对得起老爷了。”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那我大哥呢?”丁寿扭身问道。
“啊?”
“丐帮人多势众,眼线广布天下,你就没想着用丐帮的人手找找大哥?”丁寿凝视丁七问道。
“二爷,以前小的说不上话啊。”丁七委屈道。
“如今呢?”
“现而今么,小的倒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丁七苦笑道:“比我身份高的都死光了,可是出了北直隶,小的这五袋身份还是屁用没有啊。”
“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丁寿得意笑道。

“贻青,你方才有什么事?”安排好丁七的事,丁寿才想起贻青好像有话要说。
“老爷,有两名女子拜访,说是您的故人,现在偏厅候着。”贻青回道。
“怎么又有女子?”大清早来了三个女子,结果绕北京转了一天,还没落好,这又来了两个,二爷有些头疼。




第一百六十八章、长夜漫漫

丁府偏花厅。
客位上首一名红衣少妇四下打量着花厅布局,皓腕纤指轻轻拨动身侧盖碗,秋波盈盈,媚态横生。
下首少女穿着一袭银白绸面细褶裙,螓首低垂,秀眉凤目,容色绝丽。
进入花厅的丁寿见了二人一愣:“是你们?”
“婢子杜云娘拜见公子。”杜云娘起身行礼,微微一笑,荡人心魄。
杜云娘见身后女子局促不安,一双玉手只是绞着腰边宫绦,止步不前,不由浅笑,催促道:“可人妹子,人都到了,还扭捏什么,过来给公子见礼。”
可人娇羞上前,声如蚊呐:“可人给公子见礼。”瞬时间晕满双颊,羞涩之态看得丁寿眼睛发直。
杜云娘将柔软的身子倚在丁寿身上,玉指在他眼前一晃,“好看么?”
丁寿缓过神来,“远来辛苦,贻青,快给客人安排下处。”
本就羞涩万分的可人如蒙大赦,紧跟着贻青出了厅门。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丁寿把玩着杜云娘胸前丰硕,好奇问道。
“公子这里艳福齐天,自然想不起妾身这可怜人……哎呀。”
丁寿隔着衣服,将她的一颗鲜红樱桃轻轻一扯,引得杜云娘娇声呼痛,“问你话就说,别扯不相干的,不然家法伺候。”
杜云娘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这么不知怜香惜玉,枉费奴家一番苦心。”
那日将秘笈交于可人,杜云娘并未走远,可人投河时她及时相救,但毕竟天寒水冷,可人没有武功根基,身子孱弱,受了风寒,这些时日一直由她陪伴调理养病。
“奴家苦口婆心,终于劝得人家姑娘愿意随侍公子,可终究脸皮子嫩,这火候啊,还要您自己把握。”杜云娘酡红娇颜仰起,纤纤玉指点着丁寿额头。

房门突然被推开,将正捧着医书的梅金书吓了一跳。
“世叔,你……”梅大先生见这位师门长辈一话不说开始解腰带脱裤子,脸色尴尬,“世叔,小侄并无龙阳之好。”
“滚你的蛋,”丁寿难得对自家师侄爆了句粗口,“你那个什么生肌散、活血丹、金疮药快往我身上使,屁股上这点伤晚上前必须治好。”
“皮肉之伤又不是糊纸,哪能说好就好。”这要求让梅太医犯难。
“起码也不能让这伤影响动作。”丁二爷的声音都开始尖锐了。

紫檀架子床周挂着银红蝉纱绣帐,粉红色的流苏垂帘,无风轻摆。
梨木圆桌前,可人单手支颐,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红色纱灯,明亮柔和的灯光洒在她俏美的脸上,泛起朦胧的光晕。
门扉轻响,可人惊醒,起身开门,门外之人长身玉立,双眉斜飞,眼含深情,少见的没有带着那招牌式的坏笑。
“可人姑娘,可方便一叙。”丁寿微笑。
可人点了点头,侧身让他入内,“公子请坐。”
丁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必了,只是几句话。”
“云娘已经将事情本末告知我了。”丁寿突然说的话让可人神情哀伤。
“说起来根源还是丁某之过,害得姑娘孤苦无依,”丁寿叹息一声,“丁寿为人贪花好色,本是配不上姑娘,但若姑娘不弃,丁某不敢说此生只爱姑娘一人,但会倾尽一生爱你护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可人身子一震,想起凌泰分手恶言,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丁寿伸手欲为她拭去眼泪,可人本能地向后一躲。
缓缓放下手掌,丁寿苦笑,“若是丁寿无福,姑娘也请安心在此住下,府中上下必待姑娘如同上宾,以赎丁某前愆。”
诚恳说完,丁寿回身欲走。
“公子留步。”
丁寿止步,却没有回身,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可人心中酸楚,凄惶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还能到哪里去,只求公子怜惜可人命苦,不再负我。”
丁寿没有答话,回身向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次可人没有闪避,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口。
丁寿低首,将她玉面上的泪珠轻轻啜净。
可人正被男子气息熏得沉醉,忽然朱唇已被两片温热厚唇封住,惊得她星眸大睁,想要推拒,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丁寿拦腰将她抱起,轻放到绣榻上,可人大眼中隐含惧色,不知将迎来的是何场面。
单膝跪地,丁寿为她褪下天青色的绣鞋,一只一只落地,可人心房好似也受了两下重击。
手握玉足轻轻用力,虽隔着一层湖丝罗袜,仍觉柔若无骨,玉足主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丁寿轻轻一笑,两只罗袜也离她而去。
玉足纤削,欺霜晒雪,玉趾莹润,宛如十颗无暇荚玉,随着主人轻抖挣扎,微微张合,煞是可爱。
丁寿忍不住握住她的脚踝,捧到眼前,观赏把玩,玩得兴起,甚至以唇相就,细细品味那份莹润轻盈。
可人不禁扭动凌波,不时发出一声娇呼,咬着牙暗暗承受那种酸痒,心底的那层惊恐抗拒不知不觉淡了。
丁寿终于放过了那对霜足,将她轻轻拉起,月白暗纹的立领长袄落地,眼前雪白的颜色瞬间让他有些失神,修长手臂仿佛用白玉雕成,连锁骨都带着微妙而动人的味道。
她的上身唯余一个银白色的肚兜,窄小的布料只能裹住一双圣女玉峰,却露出纤柔的腰肢与一点香脐。
丁寿柔情的拥吻着她,双手不断的在她玉背柳腰间抚动,并且逐渐移动的抚至她胸胁、玉臀处,一番爱抚,可人经受不住,软倒在他怀中,眸中似含着一汪春水。
一双玉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压在丁寿坚实的胸膛上,他的手再一次放在她的腰间,扯住裙摆,轻轻往下一拉,细褶长裙随之坠下,露出一双修长紧并的玉腿,一条白绸亵裤裹住丰臀。
丁寿将她平放在床上,将她的脸搬过来,让她望着自己,再一次深深吻上,可人芳心激荡,不知是羞是喜,在惶恐且甜蜜的感觉中,不自觉的缓缓合上了双眼,也情不自禁的将双臂搂住了他的后背。
觉得胸前突然一凉,可人一声惊呼,本能的护住胸前,但她纤细的双臂所能护住的地方实在有限,大片白色的玉峰毫无遮掩,一双玉臂反将玉峰压的有些变形,更加显得诱人。
丁寿抓住她的双手,压向两边,暴露出的雪峰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傲然挺立,一只大手攀上了高耸玉峰,软中带硬的雪峰不住变幻形状,那粒嫣红却坚挺翘起。
“嗯……不……不可……嗯……不要……我……怕……”虽然配合的屈起双腿,但身上最后一丝布料的离开让可人心神恍惚,星眸紧闭,雪白娇躯如蛇的轻轻扭动。
未等到随后而来的狂风暴雨,可人好奇的微眯双目望去,却见丁寿在一旁正迅疾的脱下衣衫,霎时羞得呢喃一声,急忙紧闭双目,全身火烫。
丁寿全身衫裤尽褪,静观眼前玉人玲珑身躯,雪肤凝脂,柔白如玉,一对圆滚饱满的尖挺酥胸急促起伏,小腹平滑柔软,诱人香脐下方一双丰盈修长的玉腿半伸半屈,蜜桃般玉臀圆润突出,胯间那片柔细稀疏的茸毛间,隐隐有闪亮的水珠渗出。
如此一个娇艳动人玲珑美妙的身躯尽现眼前,令丁寿血脉贲张,欲火高炽。轻柔侧伏在她身旁,一双大手又开始轻柔的抚着她香肩,逐渐抚至胸口、双峰及至小腹,处处皆是柔嫩细腻平滑如玉,诱人至极令人心荡。
一双大手同时握住了双峰,丁寿双唇已吮住了一粒虎口间的粉色樱桃。
“啊……”
一声惊悸的颤呼声未落,丁寿已在如玉双峰上不停的轻舔吸吮甚或轻咬,使得可人的呻吟声连连不断,娇躯惊悸轻扭不止,一双玉手则顺着他结实背肌到处乱抚乱抓着……
“啊……”这次惊叫的却是丁寿,一直闭眼不敢看人的可人睁开美目,这才瞧见他那伤情可怖的屁股。
“公子,你这是……”
丁寿额头冒汗,强笑道:“不碍事,昨夜受了廷杖。”
“身体要紧,岂可强行欢好,还是改日吧……”可人娇喘道。
“说了不碍事,我一刻也等不得了。”只见丁寿额头冒汗,胯间肉棒坚挺粗涨,双手微颤的再度抚上了她如玉娇躯,登上圆滚的双峰,体会着那种柔细滑嫩,软中带硬的美妙触感,柔嫩的玉乳也随着他手指用力掐握变得凹陷起伏。
此时可人也已被挑逗得春心荡样,内心火热,双颊桃红,鼻息粗喘,身下的被褥已被抓揉成团了,若是丁寿真的抽身而走,她也不知是希望多还是失望多。
丁寿已欲火焚身得难以忍受,立即伏压在她身躯上,可人也在激情下配合得玉臂一抬,紧紧搂抱住他背脊,霎时身躯相贴四臂交缠紧搂,四唇相接,二人再度吮吻,两条肉舌纠结缠绵,津液互渡。
一双玉腿被他双膝撑张大开,早已渗湿的乌黑茸毛紧贴肌肤,使得两片柔嫩肉阜紧夹的肉缝玉门清晰可见。
可人在激情拥吻中,只觉胯间羞处被一个火烫之物紧顶着,不由回想起当初那根让她迷茫羞臊中做出种种羞人之事的器物,心中又是羞畏又是期待。
在那根巨大火烫之物缓缓顶撑中,小穴逐渐被撑胀得有些痛楚,好似突然要被撑裂一般。
“啊……痛……不……不要顶了……”
“公子,可人还是处子之身,不能鲁莽。”不知何时,杜云娘已来到了房内。
“杜姐姐……帮……帮我。”可人美目含泪,哀求道。
肉棒进入小穴不过寸许,丁寿进退不得,催促道:“快来帮忙。”
杜云娘娇媚一笑,缓缓脱去那身红裙,屋内又多了一具成熟丰满的诱人胴体。
“妹子,别害怕,待姐姐服侍你和公子。”杜云娘抱住可人,轻轻劝慰。
可人点了点头,这大半年来她二人相依为命,多蒙杜云娘照料她才病愈,对此女有种莫名的依恋和信任。
杜云娘示意丁寿不再深顶入内,弯下身子不断的吻吮吸舔可人朱唇玉颈,双手则在她双乳之间不停的揉摸抚动。
可人慢慢觉得穴口处的痛楚渐消,而且身躯被杜云娘的双手挑逗得极度刺激,芳心及身躯内里恍如有千万个虫蝼抓爬,不断的涌生出难以忍受的酸痒感,玉道深处也不断分泌淫液,春心荡样难以自禁,她开始轻轻扭摇身躯。
体内深处涌生的难以忍受的酸痒感,将小穴撑胀的痛楚感完全压盖,并且因为阴道逐渐适应了火烫肉棒的巨大撑胀,再经过淫液滑润,紧顶未动的肉棒菇头,竟然已随着她难以自禁的扭摇,逐渐滑动深入。
“痒……里面好……好痒。”花心深处不断涌生出的酸痒感难以忍受,可人现在不怕疼,只期望有东西能深入体内缓解那股痒意。
丁寿被愈来愈高炽的欲火,冲激得再也难忍受,瞅见杜云娘对他点头示意,下身猛然往下一压,粗长肉棒猛地深深挺入,并且好似冲破了一道屏障直插入底。
“啊——”可人下体骤然一阵撑胀撕裂的剧痛,顿时痛得她全身紧缩僵硬,双目圆睁的痛叫出声,杜云娘朱唇紧紧吻住她那娇艳如花瓣的香唇,使她仅能嗯嗯不止的靠着鼻声哼痛。
泪水滴流,搂着丁寿背脊的双手,指甲抓掐入他肌肉内,丁寿这一挺,只觉肉棒冲入一道紧窄温热的深洞中,温热紧窄肉壁的紧裹包夹,生出的舒爽感让他忽略了背后疼痛,双手分别紧搂她玉臀,使两人下体紧贴不松。
在杜云娘拥吻下,下体羞处内骤然而起的撕裂剧痛慢慢缓解,可人感觉那根似欲顶入心坎中的火烫粗长巨物,虽将下体深处充胀得甚为难受,不过却使内里深处原本难以忍受的搔痒酸麻感消失不少。
自己保存一十九年的清白,此时全然奉献给眼前男子了,可人心中的失落和下体的充实感交杂,原本僵硬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的又恢复了柔软,眼波流转,微微仰首的望着丁寿。
杜云娘红唇带着一线银丝离开了她的香唇,朱唇终于获得了舒解,含羞呢喃道:“嗯……你……好坏……差点顶……顶死妾身了……”
丁寿眼神炽热,回望着那双射出柔情依恋的美目:“若是痛得厉害,今日就算了吧。”
可人粉拳轻捶他的胸口,羞嗔道:“讨厌,人家什么都给你了,还说这样的话。”
“他这叫:得了便宜卖乖。”杜云娘腻声道,转到丁寿身侧,吐气如兰,“该动一动了。”
丁寿得意的一笑,缓缓高抬下身,将肉棒缓缓抽出,可人觉得在那火烫巨物逐渐抽离时,虽有阵痛,下体充胀撕裂的痛楚感觉却消失不少,但却另有一种空虚感觉涌生。
她想要询问杜云娘,又不知如何开口,芳心迷茫中,突然那火烫巨物竟又缓缓的再度深入,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抽离又深入,可人只觉下体的痛楚渐次减少,并且觉得花心深处难以言喻的酸痒酥麻,又开始逐渐涌生,身不由主地随着大肉棒的进出,柳腰摆动扭摇,樱唇不时哼出令人销魂的喘声及呻吟呓语。
“痒……里……面痒……好……烫……舒服……”
丁寿耳闻近乎浪荡的呻吟声,内心的欲火更炽,下身耸挺的速度也愈来愈快,肉棒抽顶也愈来愈深入,次次皆是刚抽至穴口,又快速冲顶入深处。
可人被丁寿越来越狠的抽送,刺激得全身颤抖,胀痛中伴随着难言的舒爽感,随着粗长肉棒愈来愈快的抽挺,花心内的舒爽感也愈来愈强。
再加上身上胸腹腰臀等各处敏感处,被丁寿和杜云娘二人毫不空闲的分别抓揉掐握,舔吸吮吻,使身躯上也涌生出令她全身发软的美妙感觉,将她逐渐带往有如仙境的虚无中,娇哼呻吟似泣似欢。
“杜……姐姐……我心……里有火……呜呜……舒服透……”
在巨大的冲顶之力下,可人玲珑剔透的身躯扭动加快,随着愈来愈高亢的美妙舒爽感,柳腰迎合着不住上挺,娇躯恍如大海中的起伏波浪。
二人下体交合处,随着肉棒的快速抽挺,连连不断的响起肌肉拍撞声,由阴户内溢出混合著落红的涓涓细流,将身下被褥渗湿了一大片。
逐渐被快感浪潮淹没的可人,双手紧紧抓搂住身上男人,娇靥上浮现出一片又媚又荡的红潮,神态中更有种令人为之销魂的诱人韵味。
丁寿突然双手搂着她柳腰,双膝马步站起,双臂紧搂他背脊的可人也随之而起,双腿分张跨坐在他双腿上,粗长肉棒更加深入,直直将她花心内的软肉顶得向内凹陷,仿佛直直顶入她心口上,令她灵魂尽酥,香颈一仰,一串难以自禁的婉转娇啼荡呼出口,娇躯扭摇得也更为颠狂浪荡,使得一旁的杜云娘不得不伸手相扶,免得她坠落下去。
可人猛地全身一阵惊悸抽搐,双手双腿紧紧夹搂住丁寿身躯,螓首左右乱晃,朱唇疯狂地吻着丁寿唇面,玉臀更是狂扭狂摇得如同狂涛巨浪中的小舟,终于在连连浪叫之后,玉臀骤停,紧顶住丁寿腰跨,随之全身惊颤发抖,贝齿咬在他肩颈之间,泛红的肌肤冒出一层鸡皮,阴穴内急剧蠕裹收缩,一片阴凉的元阴,如同洪水泛滥似地狂泄而出。
一瞬间可人的意识恍如飘入一片虚空,泪水滂沱而下,呢喃呓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身躯发软娇弱无力地倚倒在丁寿怀中,哽咽轻泣不止。
丁寿也被她激荡狂颠的神态刺激得血脉贲张难以忍受,双手抱着她玉臀连连高抬狠放,下身也连连往上耸挺,已经浑身酸软的可人被如此狂猛之势,顶得全身颤抖尖叫连连。
“公子,她不行了,在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的。”杜云娘强行将可人从他怀中抱开,安置在榻上,成熟娇躯完成一个极美的弧度,臀如满月,正对着丁寿,丁寿上前揽住她的腰肢,腰身轻挺。
杜云娘一声惊呼,感受着体内的火热壮硕,顺从地弯身弓腰,双手扶住床沿,雪臀向后耸动迎合。
在杜云娘的狂放尖叫中,战事再起。
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朦朦胧胧的月光越过窗格,洒在榻上一个少女身上。
虽盖着薄薄罗衾,但罗衾贴合下的曼妙曲线和显露在外的圆润双肩,可知少女不着寸缕,稚嫩的脸庞上泪痕犹在,交合在一起的长长睫毛轻轻抖动,似是受了梦魇。
房门推开,一个白衣人慢慢走近,一件罗裳轻盖在她裸露的肩头,却惊醒了少女,她一脸惊恐警醒之色,待看清来人,才轻呼了口气。
“吓到你了?”白少川转过身去。
少女才发觉罗衾滑落,胸前蓓蕾已然暴露在空气中,她缓缓披上衣服,“此番多谢白公子相救。”
“你真的不愿见她们?”白少川负手立在窗前,轻声问道。
郭彩云凄然一笑,反问道:“我还有脸见她们么?”
白少川回身,“虽白璧蒙瑕,姑娘却未真个失身,况且得罪姑娘的人俱已得其业报,又何必自苦?”
郭彩云摇了摇头,“若是白公子不便,我另谋去处,援手之恩,来日再报。”话未说完,眼中忽然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从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流了下来,跟着泪水不断,成串流下。
眼神中的哀婉绝望,让白少川心中一痛,不由想起了那个在漫天飞雪中翩翩起舞的柔情女子,轻声道:“你若愿意,可一直住下。”
“真的?!”泪珠犹在,郭彩云喜不自禁。
白少川转身看着窗外的凄星冷月,没再说话。
夜幕深沉,无有终时……




第一百六十九章、告病还乡

丁府,正堂。
刘瑾轻轻拨动桌上的斗彩盖碗,一杯香茗将饮未饮,对着刚进来的丁寿似笑非笑,“寿哥儿,伤势可好了?”
昨晚上连闯两关神清气爽的丁寿,虽纳闷这老太监怎么大清早跑来自家,还是实话实说地笑道:“赖公公费心,那顿廷杖已无大碍。”
“咱家觉得也是,要不然你能四九城地招摇显摆,明晃晃地打咱家的脸!”刘瑾声音忽然转冷,将茶盏重重地放在身旁几案上。
“公公,属下已然尽量低调,擒获的人犯交由顺天府处理,未敢露了自家行藏。”丁寿连忙解释。
“交给顺天府?胡富该怎样感谢你送的这份大礼?”刘瑾冷哼一声,挥手止住丁寿接下的话,“好了,也算是错有错着,昨个早朝咱家刚把胡富给拱出了顺天府,如今的顺天府是府丞胡汝砺代掌,把这案子压上几天,便当做他的功绩报上去吧。”
丁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胡汝砺的履历,试探道:“可是前任大同知府的宁夏胡汝砺?”
“不错,胡良弼在大同任上敢于任事,治迹颇著,只当一个府丞实在屈才了,借这个案子刚好推他一把。”刘瑾冷笑,“京畿之地,竟有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也该有人好好治理一番了。”
“胡大人是督公乡党,才敢兼备,在大同时便绳下以法,早有官声,当是不二人选。”丁寿双手托起茶盏,为刘瑾奉上。
明朝时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可不是后世简单的陕西省,囊括了后世陕西、甘肃、宁夏三省和青海、内蒙、新疆各一部,刘公公的同乡往大了说是遍及西北。
“你小子就是会说话,”刘瑾对丁寿说的话很满意,一只手接过茶盏,浅饮一口,貌似不经意地道:“昨个寿宁、建昌二位侯爷在太后那儿把你给告了。”
“啊?!”昨儿一天没闲着,丁二爷把打了人儿子的事情都忘干净了,焦急道:“太后怎么说?可要问罪与我?”
“瞧你那出息样,幸亏有人提了醒,咱家在太后和他们之间别了根刺,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刘瑾对丁寿没有城府的样子很是不满。
丁寿提起的心刚要放下,刘瑾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所谓疏不间亲,二位侯爷与太后过一万年也是姐弟,他们哪天和好,就是你小子倒霉的时候。”
“督公,那小子该怎么办?您得帮帮我啊。”丁寿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小子在京城到处惹事,咱家四处贴人情,给你擦屁股都忙不过来,怎么帮?”刘瑾冷声喝道。
“您老就不管属下了?”丁寿哭丧脸道。
“就看不了你这德行,”刘瑾貌似不忍,招手让丁寿靠近,小声道:“现而今你得用苦肉计,在万岁和太后那里装可怜,先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窝。”
“没问题,卑职立马告假回宣府,”反正本就打算要回去一趟,丁寿自无二话,倒是另一个问题犯难,“只是……,这可怜怎么装?”
“你不刚受过廷杖么?”刘瑾哂然道。
“可这伤本就不重,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刚做了一夜床上运动的丁寿没打算隐瞒伤情。
“好办。”刘瑾轻轻一笑,倏然出掌,直印在丁寿胸口。
丁寿猝不及防,倒飞而出,飞到廊下身形一坠,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嗓子眼一甜,一丝血痕从嘴角沁出。
刘瑾微笑之色不变,缓缓站起,“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属下胡作非为,给……咳咳……给督公添了麻烦。”丁寿面色苍白,胸口郁闷难言,这老太监真打啊!
“还有呢?”刘瑾向他缓缓逼近。
“昨夜行止未能及早禀告公公,咳咳,以至于公公未能提早布局,措手不及。”丁寿搜肠刮肚,老实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
刘瑾缓步走到丁寿身前,冷冷道:“记着,以后再带皇上去那些花街柳巷,咱家废了你。”
丁寿艰难地点了点头,刘瑾再度伸出手来,二爷心有余悸地向后一缩。
一声轻叹,刘瑾扶臂将丁寿抬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宣府安分养伤,等咱家给你把腚眼子擦干净了再回来。”
扔下这句话,老太监径直出府而去。

京师向北宽阔的官道上,一行人马迤逦而行。
八名锦衣校尉开路,二十名身着圆领甲的锦衣力士紧随其后,簇拥着八人抬垂挂青幔的豪华眠舆,这便是告病出京的丁寿一行了。
真要较真了说,丁大人如今的排场处处逾制,朱八八做了皇上把吃喝拉撒所有的规矩都定遍了,自然不会放过出行。坐在轿子上以人代畜的事,恨官爱民的洪武皇帝自是不允许,规定除了妇女和官民老疾者可以乘轿外,其他人如丁二爷这样的武官“虽极品,必乘马”,不过这规定和大明其他法律一样,越往后越不当回事。
朱家皇帝只有三令五申,条件越放越宽,弘治七年,孝宗诏令三品以上文官可以坐轿,但只限四人抬,就在今年改元,小皇帝还专门下诏重申了此事,如丁寿这般官员品级不够、武臣舍马乘轿、还逾制八抬,那是活脱挨参的节奏。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可是架不住丁大人告假时那副脸色苍白的惨样,时不时还咳口血出来,着实吓坏了宫中两位贵人。
朱厚照心中有愧,内廷御药大把大把地赐下来,张太后更是心疼这贴心的小家伙,暗骂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依不饶的,真是不懂事,这京城离宣府虽说不远,可这身子骨也经不起车马颠簸之苦啊,干脆,坐哀家的卧舆回去。
凭良心说,丁寿也不是有心招摇,他已经低调地把太后十六人抬的眠舆换成八人抬了,反正锦衣卫本就有銮仪的差事,从中挑选几个身高体壮的倒霉蛋,缩减一半人手也还应付得过去,再要减成四人,那几个轿夫就不干了,大人您开恩,这是活活累死哥几个啊。
不得不说,这几个锦衣卫出身的职业轿夫专业素养还真不赖,虽说削减了一半人手,偌大卧舆在八人操持下还是四平八稳,感受不到任何颠簸之苦。
“咳咳……”丁二爷如今是多愁多病身,斜靠在红心金边织丝的座褥上,一脸倦容地看着身前的两个倾国倾城貌,一身白裙的可人正专注地更换脚边香炉内的安息香,红裙似火的杜云娘从轿帘边刚熬好一碗药端了过来。
“爷,该吃药了。”
看着散发着浓浓药味的黑色药汤,丁寿还是皱眉一饮而尽,咂咂嘴:“苦——。”
“良药苦口么。”杜云娘咯咯娇笑,用香帕帮着丁寿擦净嘴角药渍,从一旁的剔红捧盒内取出一颗蜜饯,送到丁寿嘴里。
丁寿缓缓咀嚼,驱散着口中苦涩,探头伸出眠舆。
“大人,什么吩咐?”护卫在眠舆旁的杜星野和钱宁连忙凑上前问道。
“还有多久到宣府镇城?”丁寿病恹恹地问道。
“这个——?”钱宁又不是本地人,他哪儿知道路程,左右看看,招手道:“哎,那个丁兄,大人有事询问。”
青衣小帽的丁七连声应着,小跑了过来,“二爷,您什么吩咐?”
“你死哪儿去了?”丁寿不满地问道。
“刚才在鸡鸣驿打尖,小的吃多了,在道边解个手。”丁七呵呵傻笑,这几天跟做梦一样,二爷真是发达了,那么大宅子住着,许多下人伺候着,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就轿子里那二位,年轻的好像天上仙子,让人不敢多看,最要命的是那个红裙娘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风骚,冲你笑一下感觉骨头都能酥掉了。
对了,这大轿子叫什么舆来着,里面还有床,据说是太后乘坐的,天娘咧,那二爷岂不是和太后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丁七到这儿就不敢往下想了,暗道几声罪过,偷眼打量身边的护卫,这一个个也都是当官儿的,这几天个个对自己称兄道弟,说书的老说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虽说二爷这个什么佥事不知道和宰相差多远,但估计小不了,那七爷今后也该是个人物了吧,哈哈,以后再吃鸡老子吃一只扔一只,就扔丐帮那群叫花子面前,还不许他们捡,丁七沉浸在未来生活的狂想中,对丁寿后面的问话充耳不闻。
丁寿见他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恼道:“瞎想什么呢,爷问你话呢。”
“啊!?”丁七愕然:“二爷,您问什么?”
钱宁在丁七身旁低声道:“大人问还有多久到宣府镇城?”
“二爷,咱们过鸡鸣驿近四十里了,再有二十里地就该到家了。”清醒过来的丁七脑子反应还不算慢。
“落轿。”丁寿令道。
钱宁赶紧挥手,让前后轿夫把卧舆落地,小心掀起青幔,询问道:“大人,您这是……”
“出来透透气。”丁寿低头出了轿子,活动了几下筋骨,对着身后的二女道:“随我骑马走一段如何?”
“老爷,你现在能骑马么?”可人担心问道。
“屁股伤早就无碍了。”丁寿苦笑,刘瑾那一掌让他内息紊乱,真气不畅,实际伤情倒是不重,吩咐道:“准备两匹马给我,你们在后面慢慢跟随即可。”
杜星野忧心他的安危,还要劝解,被钱宁止住,“谨遵大人吩咐。”
“爷,你只要两匹马,可是要甩下我们姐妹中的一人?”杜云娘掩唇轻笑。
丁寿嘻嘻一笑,翻身上马,在可人惊呼声中,将她提到身前,“打个赌,你们二人谁后到镇城,今晚守空房。”
“老爷和可人共乘一骑,摆明了要偏袒她了。”杜云娘状极不满。
“爷在帮你,二人一骑,你占了大便宜,还不知足,到底赌不赌?”丁寿轻嗅身前佳人体香,调笑道。
“赌。”话音未落,杜云娘好似一朵红云飘落那匹空鞍马上,一声娇叱,那马儿立刻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你使诈。”丁寿长笑一声,揽住可人纤腰,一手持缰,轻踢马腹,胯下马也是希律律一声长嘶,紧追而上。
“为何不阻拦大人?”杜星野不满地向钱宁抱怨。
“咱们这位爷的性子哪里闲得住,这些日子怕是早憋坏了,就随他去吧。”钱宁摇头道。
“此次是告病出京,若是再生枝节,怎生向刘公公那里交待?”杜星野肃然道。
“我说杜爷,刘公公的钧令的确不能违,可我们也不能抗了丁大人的命不是。”钱宁冲着边上丁七一笑:“总之咱们都是奉命行事,说破大天去也是在理,是吧七爷?”
丁七身子一下矮了半截,“可当不得官爷如此称呼,无端折了小的草料。”
“七爷客气,您是咱们大人身边体己人,非比寻常,有朝一日您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兄弟一把。”钱宁挽住丁七,搂肩搭背亲热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丁七连声应和,整个人不禁有些飘飘然,这姓钱的是个明白人啊,比那个成天冷着脸子的姓杜的强多了。




第一百七十章、路见不平

宣府原本是朱元璋十九子谷王朱橞的封地,以谷王府为核心,按照“帝九王七”的标准格局,最早设有七座城门,朱八八一统天下后,北元势力仍存,老朱便效仿春秋尊王攘夷的办法,从东北到西北分封辽、宁,燕、谷、代、晋、秦、庆、肃九王镇守边塞,实行“诸王守边”,一步步蚕食蒙古。
实话说朱元璋比李世民幸福的多,不会发出“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的感慨,他的这些儿子生于乱世,长于军伍,有不少还是文武全才,既精诗文擅音律,又弓马娴熟、上阵能敌,给败退草原的北元残余添了不少堵,也难怪建文帝登基后对这些叔叔不放心,收拾了几个,逼反了一个,江山玩丢了。
新上来的朱老四肯定不会给自家兄弟重走自己老路的机会,将辽王、谷王、宁王等藩王内迁,长城以北的卫所逐渐废置,朱棣的打算和自家老爹不同,与其蚕食不如主动出击,御驾亲征,五征漠北,蒙古各部谁强揍谁,将塞外草原犁了个遍,到最后再出兵连对手都找不到了,郁闷地死在了北伐路上,再之后仁宗、宣宗早逝,英宗又出了土木这档子事,蒙古逐渐南侵,长城沿线堡寨又暴露在鞑子刀锋之下,太宗皇帝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老爷,这宣府城墙好生厚实,难怪土木之祸能挡得住瓦剌大军。”杜云娘看着高大城墙发出感叹。
三人两骑驰到城下便放缓了速度,丁寿没穿官服,可不想被守城官兵当成鞑虏进犯乱箭射死。
“这城墙夯土包砖,正统年间重修过。”丁寿避重就轻地回答。
土木之后也先曾挟持明英宗传谕令宣府开城出迎,巡抚罗亨信持剑于城上道:“凡信降者和犯城者格杀勿论。誓与镇城共存亡,永保大明江山不移。”使得也先无奈西去。可这样揭先帝短的话,如今身为大明公务员的二爷不太好说出口,低头见身前可人因一番急驰雪白面颊上泛起两朵红晕,爱惜道:“可是刚才吓着了?”
可人摇摇头,莞尔道:“老爷尽兴就好。”
丁寿轻笑,翻身下马,牵着二女马匹三拐两拐地才进了城南的昌平门。
宣府镇城自永乐后便改为四门,各城门之外环以瓮城,瓮城之外还筑有月城。月城呈弧形,两端与城墙相接,月城门与城门方向相同,与瓮城门相错,使攻城者不能长驱直入,即便入城者也要迂回而进。
北地重镇,自然人丁繁茂,可人坐在马上遥望城中有一座高耸城楼,高约九丈,俯身问道:“老爷,那处城楼是何所在?”
“那是镇朔楼。”丁寿随着可人手指方向看去,回道:“宣府总兵挂镇朔将军印,故有此名。”
看可人面上向往之色,丁寿笑道:“可想登楼看看?”
可人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军机重地,怕是不妥。”
“我有锦衣卫牙牌,便是总兵张俊想必也会卖我几分面子。”二爷在佳人面前口出大言,牵着马就往城中行去。
“老爷,前面有人挡路呢。”杜云娘一直留意周边,出言提醒。
“怎么回事?”丁寿郁闷,难道有人要给他来下马威不成。
“不是冲咱们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做些什么?”杜云娘坐直身子翘首张望。

一群百姓围成一圈,对里面指指点点。
圈子里一个华服少年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对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不住调笑。
“姑娘,别着急走啊,相见即是有缘,陪公子爷喝几杯去。”少年看着不过十几岁,服饰华丽,嬉皮笑脸对着少女道。
女子年纪也不甚大,布帕包头,一身白底碎花布裙掩住修长苗条的身躯,一张瓜子脸,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神色间怒意倒是大过了惧怕,冷冷道;“公子请自重。”
“自重?我倒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重,来来来,姑娘你来抱抱我,看看重不重?”少年张开臂膀,作势欲搂。
女子连退几步,扭身要走,又被几个刁奴拦住,“小娘子,别着急走啊,陪我们少爷乐呵乐呵,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被几个恶奴逼着连连后退,女子急忙转身,却正撞在少年怀里,少年一把搂住她的杨柳细腰,哈哈大笑:“你既不抱我,那换少爷我称你有多重。”
女子拼命挣扎,少年只是不松手,急切间只听“啪”的一声,女子抬手给了少年一记耳光。
少年忽地放手,捂着脸颊,半是惊讶半是恼怒道:“你敢打我?”抬手便要打回去。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紧闭双眼,却未等到巴掌落下,睁眼见一个面色苍白的锦袍青年将那恶少高举的手掌一手扼住。
少年手腕吃痛,高声叫道:“放手,恶贼快放手。”
丁寿将手放开,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
少年甩着手腕连退几步,定睛看对面多了三人,一个满面倦容的病鬼,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不由乐了:“公子我今天打猎没打到黄鼠,却网到了三只美人鱼,真是造化。”
一个家丁凑上来,奉承道:“少爷真是艳福不浅,交了桃花运呢。”
少年大喝:“还等什么,快点把三位美人请过来陪我喝酒。”
此时可人揽住少女臂膀轻声安慰,丁寿看着冲过来的几个恶狗刁奴不理不睬,对杜云娘点了点头,杜云娘一声媚笑迎了上去……
九尾妖狐的本事对付几个家丁仆役实在大材小用,顷刻间那帮倒霉鬼就躺了一地,奇怪的是那位公子哥儿没有丝毫惧意。
“打得好,打得好,这位姐姐好功夫,到府里来教我吧。”少年拍手叫好,看着杜云娘的眼神里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杜云娘看着能当自己孙子的半大小子神色痴迷地望着自己,哑然失笑,求助地看向丁寿。
丁寿干咳一声,宣示自己主权:“貌似——这是我府中的人,阁下似乎越俎代庖了吧?”
少年怪眼一翻,“那就把人让给我,开个价,公子爷绝无二话。”
“啪”的一声脆响,少年脸颊上又挨了一记巴掌。
“敝宅的女子不是货物,你也出不起价钱。”丁寿与杜云娘相视一笑,轻声说道。
少年眼中俱是惊怒,厉声喝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丁寿挠了挠头,这台词有点耳熟,“这位公子,令尊不是姓李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宣大总督

“啊?”突兀的问话让少年一时错愕,摇头否认。
“那就没关系了。”丁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抬手又是一巴掌,直接抽得这小子原地转了一圈,小王八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是二爷做梦都想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怎么被你抢先了。
少年被彻底打懵了,反应过来后,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指着周围下人道:“他打我,你们眼睛都瞎啦,看着我挨打?”
这一下倒让丁寿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自己是不是欺负小孩了,看刚才被撂倒的家丁们勉强爬起几个围着伺候那小祖宗,他扭转身走到可人的身前,“这位姑娘,适才受惊了,快些回家去吧。”
那少女神情甫定,盈盈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是这人身份非比寻常,公子此番惹了大麻烦,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丁寿凝神细看,见这女子秋瞳中仿佛有水波流动,容貌也是甚美,不由有些失神,少女被他盯得脸颊发烧,羞赧的低下螓首,他兀自不觉,直到被可人轻触,才缓过神来。
掩饰地干咳一声,丁寿笑道:“多谢姑娘指点,但男儿俯仰无愧于天地,岂能让姑娘一介弱女子为我担责。”
少女心中感动,还要出言相劝,忽听一阵铜锣开道之声,女子焦急催促道:“官家来人了,公子快躲躲吧。”
丁寿微笑不语,管他来的是谁,即便宣府巡抚车霆到了又能如何,自己好不容易占一次理,可不想东躲西藏。
围观百姓左右散开,显出大队官兵簇拥着一顶官轿,盔明甲亮的引马骑从之后,扈从兵丁高举仪仗牌,一块上书“总督宣大”、一块上书“右都御史”。
看到官轿人马,少年哭得更加凄惨,有家丁撒腿奔着官轿迎去,在轿前禀告一阵后,官轿落地,轿帘掀起,一名身穿锦鸡补子常服的官员踏轿而出。
“何人当街行凶,左右与我拿下。”官员轻抚长须,威严喝令。
未等左右官兵应声,便有清朗的声音传来:“不用麻烦了,刘都堂,京城一别,不想宣府道左相逢,你我真是有缘。”
刘宇闻声蹙眉,抬眼瞧见来人,微微一笑,举步向前:“我当是何人如此大胆,却原来是丁佥事,丁大人不在北镇抚司纳福,何以来此?”
路过坐在地上的少年时,少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爹”,刘宇眉峰紧皱,呵斥道:“孽子,还不起来向丁大人赔罪。”
少年泪痕犹在,听得老子竟然训斥自己,更觉委屈,“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刘宇看得心疼,强自扭头不理,对着丁寿道:“犬子刘仁有得罪大人之处,老夫代为赔罪。”
“原来是令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在下冒昧处还请都堂海涵。”丁寿躬身施礼,刘瑾手头的人这位官儿混得最大,面子还是要给的。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处处惹是生非,活该被打。”刘宇皮笑肉不笑,“老夫听闻丁佥事因与顺天府纠葛被施了廷杖,不知可曾痊愈?”
丁寿面色一变,老小子教训儿子还是教训我呢,仰天打个哈哈,“多谢大人挂念,廷杖之威岂能轻愈,故而卑职告假返乡养病,今后在都堂治下,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听得丁寿改称卑职,刘宇更加确信这小子是失宠被撵出京城,暗暗冷笑,没了圣人和刘瑾的庇护,他堂堂宣大总督收拾一个四品武官还不是手到擒来,打狗还得,嗯不对,打儿子还得看爹呢,怎么也要帮自家小子出口气。
“犬子虽说悖礼,但闹市行凶毕竟于法不合,宣府虽是边城,也是大明治下,当着许多百姓还要将凶犯绳之以法才是。”刘宇笑语晏晏,好似在和丁寿商量。
“刘都堂的意思可是要将卑职拿问?”丁寿笑意不减,回问道。
“此言差矣,你我分属同僚,如此岂不伤了和气,”刘宇连忙摇头,只是转眼看着三女道:“只是这几位女子俱都涉案,要带回衙门细细盘查,望丁佥事见谅。”
布裙少女闻言色变,丁寿神色转冷,“我要是不让呢?”
刘宇傲慢地负手言道:“本官秉公执法,若是丁大人拒不配合,便只有用强了。”
听完这话,还在地上坐着的刘仁一骨碌蹦了起来,大喝道:“来人啊,给我拿下。”
“谁敢?”丁寿和杜云娘踏前一步,将可人二女护在身后。
“丁佥事也是公门中人,当知公然抗法罪同谋反。”
“自然知晓,可你刘至大何时口含天宪,出言就是大明律法了。”丁寿冷笑。
“放肆。”刘宇喝道。
“大胆。”丁寿寸步不让。
两边剑拔弩张,忽然又是一阵嘈杂,百姓们又是一阵喧闹,窃窃私语。
刘宇恼怒道:“何人喧哗闹事?”
“爹,有人逾制乘坐八人肩舆。”刘仁可不是四六不懂,大明朝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门清得很。
刘宇凝目望去,见一队锦衣卫抬着宽大卧舆向此处行来,心里一咯噔,难道皇上来了,不对呀,怎的没有接到京文,况且即便銮舆出京从简,也该是十六人抬的,来的到底是谁。
锦衣卫到了近前,便落下卧舆,钱宁快步走近,躬身禀告:“大人,属下等来迟,还望恕罪。”
“来得刚好。”丁寿抖了抖衣袖,转身对布裙少女道:“姑娘请上轿,在下送你一程。”
“丁大人且慢。”刘宇面色有些难看,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刘都堂,下官急着回家省亲,恕不奉陪,若要拿人,某在家中恭候大驾。”丁寿脚步不停,带着几女登上卧舆。
“丁大人言重了,适才不过一番戏言。”刘宇走上几步,当看到纱幔下舆轿上雕刻的龙凤花纹时,瞳孔不由一缩。
龙凤纹是皇家御用,民间倒也不是不许,新娘子的花轿可破例使用,连新郎都能骑马穿官服称为“新郎官”,可如今这丁寿怎么看也不像是娶媳妇的模样,敢如此僭越,要不是嫌命长,就只剩一种可能:皇家恩准。这么说这小子不但圣眷未衰,还犹有过之。刘宇心中暗暗叫苦,这次踢到铁板上了。
“戏言?”丁寿将头探出轿窗。
“当然是戏言。”刘都堂连连点头,“大人与我都是刘公公心腹,岂能同室操戈,让外人笑话。”
“难得都堂大人还记得这一点,此地巡抚是谁的人您应当比我清楚,令公子这授人以柄的行事做派……”丁寿冷笑一声,没说出后半句,下令道:“起轿,给刘都堂让道。”
刘宇双手连摆,“丁大人客气了,理当本官让路才是。”
“刘都堂乃是封疆大吏,在下不过是无职无权的闲散之人,岂敢不知天高地厚,惹是生非呀——”丁寿故意拖长了声音,斜视着刘宇道。
刘宇被他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语刺激的面色青白不定,难看得很。




第一百七十二章、二爷回府

锦衣卫开路,行人避让,宽大卧舆畅通无阻地行走在宣府街道上。
丁寿靠在银丝线镶边的天青金钱蟒靠背座褥上,斜依着身侧的石青金钱蟒引枕,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布衣少女,荆钗布裙之下身姿窈窕,五官并不十分精致,凑在一张脸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迷人味道,自己在宣府时竟未发现有这样一个尤物,真真是有眼无珠。
少女局促地缩在舆轿角落里,偷眼看着处处镶金带玉的轿壁装饰,壁上挂着两支玉柄拂尘,鎏金香炉内散发着袅袅轻烟,让她宛如置身梦中。
“妹妹,别缩在那里,过来坐。”可人伸手相邀。
少女摇了摇头,见二女服饰华丽,姿容娇艳,反观自己青裙缟袂,颇有些自惭形秽,羞与同列。
“姑娘,你家在何处,我送你过去。”丁寿含笑问道。
“不,不,多谢公子,哦不,多谢官爷和二位姐姐,民女便在此处下轿,自行返家,免得家人担心。”少女慌忙推辞。
掀开窗帘看看天色,丁寿点头道:“也好,敝人住在城南,若是有暇,敢请姑娘移尊芳驾到丁宅一叙。”
“城南丁宅?可是开烧锅酿”醉刘伶“的丁家?”少女瞪大眼睛问道。
丁寿笑答:“正是。”丝毫没有发现少女眼中的担忧。
少女紧咬下唇,不再吭声,轿子落地,她默默独自走出。
“姑娘……”
少女扭身,丁寿探头而出,笑道:“还未请教芳名呢?”
少女摇了摇头,垂首不语,默默向众人相反方向行去,无人知道她的脸上此时正挂着两行清泪。
看着丁寿一副嗒然若失的样子,杜云娘娇笑道:“爷,哪有你这样心急的,姑娘家闺名怎能随便告诉陌生男子。”
“若是不问,难道她就会说了?”丁寿郁闷道。
“若是换成妾身和可人问,至少她说的可能会大写。”杜云娘攀上丁寿肩膀,笑意盎然。
将手探入杜云娘裙内,丁寿懊悔道:“浪蹄子,刚才怎么不想着问?”
杜云娘感受到火热大手已然探触到身下花园,虽是隔着薄薄绸裤,还是将花瓣摩擦的阵阵酥痒,轻轻喘息道:“妾身哪里知道爷又动了色心……”
丁寿偷眼看那边玉面飞红的可人一眼,坏笑道:“那爷就好好动一动……”翻身将杜云娘推倒在卧舆座褥上。
还未等解开杜云娘衣裙,就听轿外丁七不识趣地喊道:“二爷,咱们到家了……”

一队官兵来到自家门前,月仙早已接了通报,已成惊弓之鸟的她还以为又有了什么祸事,心惊胆战地来到大门前,见到的却是那个带着坏笑的小叔子。
“嫂嫂,一年未见,小弟甚是挂念,未知嫂嫂可曾想念弟——弟啊?”
语带双关,月仙当即臊红了脸,倒是玉奴泼辣回应:“我们倒是想着小头弟弟,可惜那个大头弟弟没个良心,一年多也不知回来看看。”
丁寿窘迫地举手告饶,由得众女取笑,玉奴看着后面锦衣卫的排场,问道:“小郎,你当大官了,有多大?”
“大的不得了,看这大轿子没有,是太后娘娘坐的,刚才连总督大人都不敢挡着二爷的路。”丁七从后面转出,咋咋呼呼比划道。
玉奴挢舌,在她们眼里,宣府巡抚就是天一般的人物了,前些日子来了一个什么总督,还管着巡抚大人,那简直是天外天了,连总督都让着小郎,那岂不是把天都戳一个窟窿。
那边倩娘本来笑吟吟的和美莲站在一起看热闹,一瞧丁七不由脸色一变,小桃踏前一步,娇叱道:“丁七,你这背主恶奴,还有脸回来?”
玉奴听了大怒,“原来你就是卷款私逃的那个混账奴才,你把我们姐妹害得好苦。”
这一年多她和月仙几人姐妹情深,对她们那几年遭遇大是不平,此时见了丁七,顿生恶感,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
出手倒是不重,可玉奴手上留着尖指甲,一下就在丁七脸上留下五道血痕,疼得这小子直咧嘴,又不敢还手,扑通跪倒地上,对着月仙连磕了几个头,苦苦哀求:“夫人,小的思虑不周,让您这几年受了委屈,求您大人大量,看在大爷的份上,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
丁七哭得凄惨,月仙面有不忍,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倩娘,若是饶了他,难道还把倩娘推到这火坑里,为难地瞧向丁寿。
丁寿在后面踹了丁七一脚,“说什么废话,把东西拿出来。”
“是是是,”丁七连连应声,膝行几步,又爬到倩娘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家里的……哦不,那个倩娘,这东西你收好。”
倩娘接过一看,惊道:“休书?!”
“我自知德行浅薄,配不上你,今后你就是自由身了。”丁七话说得那叫一个真诚。
几女齐刷刷看向丁寿,丁寿干笑一声,“丁七自觉背主害妻,难配佳偶,所以写了休书,看在他诚心悔过的份上,就放他一马吧。”
话是这么说,丁寿也暗暗佩服自家这奴才,这封和认罪书差不多的休书拿出来时,他琢磨还得软硬兼施一番,谁知这小子连啵儿都不打,上来就画押,干脆利落,还振振有词:媳妇本来就是老太爷给张罗娶的,当初二爷要是直说,哪还需要用强啊,什么时候兴致来了,他丁七打包给送床上去。这副忠心耿耿处处为主家打算的模样,让丁寿由衷赞一句:敞亮!
丁寿如今是这丁宅的主心骨,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可说的,毕竟一年未见,众女也是欣喜异常,着人订了酒席,一家上下开怀畅饮,为丁寿等人接风洗尘。




第一百七十三章、刘家有女

有人欢喜有人愁,丁宅上下欢声一片,总督府里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不去,他打了我,凭什么还要我去认错。”刘大公子将一本随手翻看的古书扔到书桌上,瞪着自家老子道。
刘都堂坐在书桌后,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家儿子:“此事毕竟因你而起,你过去服个软,以为父在刘公公那里的面子,量他也不敢多难为你。”
“既然你有那么大面子,还要我去服软干嘛,直接把官司打到刘瑾面前,看他护着你这封疆总督,还是偏向那四品武臣。”刘仁倒在湘妃竹编制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说道。
宝贝儿,他身后可不止一个刘瑾啊,刘宇庆幸把这儿子给带到宣府来了,要不然这儿子不知还得在京城给他闯多大祸,刘都堂要是知道后世“坑爹”这词,肯定双手赞成,这货活脱就是个坑爹的主儿,他深吸口气,强耐着性子解释道:“丁寿官虽不大,圣眷正隆,放眼朝中,有几个能直入宫闱的,你权当吃个苍蝇,委屈一次吧。”
有一句话刘宇没说出口,丁寿身后还有一个张太后,那娘们护短是出了名的,而且一哭二闹三上吊,压根不跟你讲理,惹毛了她,别说刘瑾,皇上都捂不住。
刘大人自认已经把道理掰碎揉烂给儿子讲明白了,他该晓得自家苦心,低头认个错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至于他和丁寿之间肯定有了嫌隙,这可以事后慢慢弥补,反正他二人也没有利益冲突,官场上多交友少树敌的道理,想必那小子也清楚,可刘宇实在低估了自家儿子的坑爹属性。
“凭什么要我受委屈,不是我说你,你当爹的混得没人好,儿子受欺负了反要我去吃苍蝇,你怎么不一头撞死……”
刘大少爷躺在那里嘚啵嘚啵地数落自己老爹,突然觉得气氛不对,扭头看自己老爹翘着胡子在书房里转圈寻摸。
“老头儿,你找什么呢?”刘仁很好奇。
刘宇铁青着脸,寻找趁手东西,半天找不到,顺手就把桌上文刀拿起,正所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带刀,君子武备,文人身边也从不缺刀,什么茶刀、裁纸刀、拆信刀、文刀等等,至于能不能攮死人,就看您决心了。
刘大人甩掉刀鞘,拿着这把象牙花卉纹的文刀,恶狠狠地朝儿子扑去,刘仁被吓得从躺椅上翻倒,“老头儿,你疯了,我是刘家单传,你想绝后么?”
“宰了你这不肖子,老夫活得更长些。”一击不中,刘宇举着刀又冲了过来。
一看动真格的,刘仁连滚带爬逃向花厅,迎面一个身着浅绿纱裙的温柔女子款步行来,刘仁大呼道:“姐姐救我,老家伙发疯了,他要杀我。”
一句话将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再看到自家父亲果真拿着刀冲出书房,信以为真,将刘仁挡在身后,扑倒在地,哀泣道:“爹,小弟若有过错,女儿愿代为承担,求您念在母亲早逝,饶了他这一遭吧。”
看着一向乖巧温柔的女儿哀婉凄绝的样子,怒火顶门的刘宇渐渐冷静下来,喟然一叹:“珊儿起来吧,都是我把这小子惯坏了,与你无干。”
见父亲不再对小弟喊打喊杀,少女才在刘仁搀扶下缓缓起身,“爹,您到底因何事要重罚小弟?”
少女是刘仁之女刘珊,知晓父亲平日对这刘家单传有多看重。
刘宇一声长叹,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一番,刘珊闻言蹙眉,“这丁寿果真得罪不得?”
“若是君子得罪也就得罪了,这丁寿么……”刘宇摇头苦笑,“办事不按章法,睚眦必报,牟斌参他不成,身陷诏狱;仁和大长公主不过罚他下跪,事后不久便借妖言案构陷齐驸马父子入狱,十足小人一个,若是得罪了这样的人,今后怕是永无宁日咯……”
刘珊沉吟一番,“父亲说得有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若不消弭此事,难保事后不挨算计。”顿了一顿,又道:“可父亲毕竟封疆一方,位高权重,若是折节下交,人言可畏,对爹爹官声不利呀……”
刘宇唉声叹气,“所以为父才想让你弟弟去,他不在官场,没有那许多羁绊,可他……唉!”
刘珊见小弟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也是心疼,“父亲,小弟的性子你也晓得,根本受不得委屈,若是赔礼之时再生了口角,反倒得不偿失,不如——由女儿出面。”
“你——,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刘宇如同拨浪鼓般连连摇头,“你一个女孩儿家,登门谢罪成何体统,将来还怎么选婆家?”
“爹——”刘珊娇嗔了一句,解释道:“女儿不是去见丁寿,听闻他宅子里也有几个女眷,不若由女儿与她们结成闺中密友,借她们之口道歉赔情,碍着这层关系,想那丁寿也不会再为难父亲与小弟。”
刘宇暗想这倒是个办法,“也罢,回头准备几份极品头面,借你的手送出去吧,唉,珊儿,你若是个男子,为父会省下不少心的。”
刘珊浅笑:“小弟年幼,待再年长几岁,也会懂事的。”
刘大少爷用鼻音哼了一声,把脸转到另一边。
刘都堂却心中肉痛,为了外放花了一大笔银子,本儿还没回来,又要送出去一批,有这败家儿子,真他妈烧钱。

夜静更深,可人辗转难眠。
自从破瓜之后,她算是夜夜春宵,不知男欢女爱滋味时尚可忍受,一旦初尝禁果,便食髓知味,甘之若饴,这一夜空闺,感觉便比千万年还要难熬。
可人暗想爷此时定在杜云娘房中歇息,自己厚着脸皮上门求欢,被她取笑一番也就是了,好过一个人在这里苦挨,想到这披衣而起,出了房门。
对面杜云娘的厢房内未见灯火,却从正房里隐隐有喘息呻吟的声音传出,似痛苦,似欢愉,可人初为人妇,自然知道这声音代表的意思,不由夹紧双腿,悄悄来到正房窗下,轻轻点破窗纸,向内看去。
细木雕刻的绯色纱灯高悬屋顶,灯光映照下,玉奴赤裸的躺在床榻上,丰润柔滑的肌肤上香汗未干,双颊红潮未褪的闭目休歇着;她的身侧是尚自轻颤娇躯的倩娘,一双美目半开半睁的尽是迷茫之色,如玉肌肤上尽是一片妖艳的粉红色。
丁宅的女主人月仙此时正伏跪在一张硬木太师椅上,混身不住扭摇弓挺,将白嫩丰臀向后耸动,迎合身后披发男子的不断冲击,口中发出丝丝娇喘闷哼。
她的婢女小桃同样浑身赤裸,只见她紧咬贝齿不吭一声,强忍着自己无限激荡的欲念,推动男子后臀,帮助男子棒槌般的巨物在自家小姐体内冲刺顶挺。
男子突然直起身子,将长发向后拢起,露出相貌让可人大吃一惊,竟然是自家老爷,难道老爷和自家嫂嫂有奸情,眼前情景让出身世家的可人不能接受,扭身要走,却见月光下一个红裙身影立在身前。
可人刚要惊呼,却被一只素手轻掩檀口,定睛看却是杜云娘,杜云娘向窗内看了一眼,取笑道:“小妮子,春心动了,偷看老爷欢好?”
可人羞恼,低声道:“杜姐姐,你还胡说,没想到老爷竟然叔嫂通奸,这帮女人也真不知羞!”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她们也是女人,需要男人来慰藉,只要老爷对你我好,他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燕好又有何关系,好妹妹,想想你孤苦无依时的痛苦,你会明白她们的苦衷的。”杜云娘久历江湖烟云,心境自不一般。
可人闻言一震,好似明白了什么,在杜云娘鼓励下,虽明知不妥,还是将眼睛又贴向了窗前。
“叔叔……啊……不行……行……要……完了……死了啊……”
此时只见月仙螓首连晃不止,手脚不停的乱抓伸挺,身躯更加狂乱的扭摇不止,口中已开始轻哼荡语的连呼不止。
可人也看得娇躯火热,两腿间似乎有一股热流涌过,呼吸声渐渐粗了起来,忽然感觉一只滑腻玉手探入了她的衣襟之中,身子一紧,转头看去,杜云娘眼带媚意,浅笑吟吟,可人心中一荡,不由放松心神,任由那只冰凉滑腻的手掌握住了胸前玉乳……
房内丁寿突然加快速度大力抽送,速度快得连小桃也扶不住他的腰身,月仙被这一阵猛顶刺激得浑身乱颤,倏然双目大睁,玉臀后挺,每次巨物尽根后急急地扭摇玉臀。并且愈挺愈疾,雪臀和丁寿小腹发出的撞击声连贯不停,玉臀如石磨般的旋摇,突然间丁寿一声大吼,火热粗巨的下体直插深处,喷出一股火烫液体,洒在那深处难言的妙处内,插得月仙美目白眼上翻,全身剧颤,口中尖叫连连,一阵狂颠剧扭,再次泄了身子,全身松软的平坠在椅背上,出气多吸气少的颤抖不止。
强忍着胸中火烧般感觉的小桃,见二爷从小姐体内抽出那根湿淋淋的巨物,忙取过手巾伺候二人下体清洁。
此时窗外可人衣衫不整,在杜云娘手口挑逗下似已神入大虚,恍惚间听到爷的声音:“看了那么久的戏了,进来吧。”迷茫中自己被拉扯着进了正房卧室,美目半睁间羞望见的是四肢大张的丁寿,瞬间眼中只剩下在小桃檀口和小手侍候下再度茁壮坚挺的那根勃然巨物……




第一百七十四章、覆水难收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酣睡的丁寿脸上,将正做好梦的懒人唤醒,睁眼看床榻上已不见昨夜癫狂的众位佳人。
揉了揉眼睛,丁寿犹豫是否要抱着被子再赖一会儿床,房门响动,蕊儿捧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
“老爷醒了,婢子伺候您洗漱。”蕊儿怯生生的,自家这老爷身份变化太快,小丫头着实被丁寿回府时的气派吓着了。
“记着,在这宅子里只能唤我二老爷。”丁寿搓了搓脸颊道。
“是”。蕊儿应声,将铜盆放到榻边,将手巾浸透拧得半干,缓缓敷在丁寿脸上。
感受着脸上火热带来的舒适,丁寿舒服地哼出了声音。
蕊儿小手在丁寿脸上轻轻按揉几下,随后便将手巾沿着他的颈项、胸腹向下擦了个遍。
感觉身上清爽后,丁寿吩咐道:“好了,把药膏和牙刷拿过来,爷要刷牙。”
尽管最迟宋朝便已经有了牙刷和牙膏的记载,但山姆大叔还是把这项发明权给予了朱厚照的死鬼老爹,不管最初发明者是谁,此时丁大人的口腔保健还是能得到保证的。
在丁寿惊诧中,蕊儿缓缓蹲下身子,将丁寿那根半软的巨物含到了嘴里,在香舌挑逗下,阳根逐渐涨大,巨棒上的皮肤缓缓退到龟棱之后,独眼怒睁,将灵巧小嘴撑得满满当当。
小丫头被噎得好悬喘不过气,却还是不松口,鼓着腮帮子尽力品咂,两只小手托着棒身来回撸动,不时还偷眼瞧丁寿是否满意。
丁寿闭目享受,伸手顺着蕊儿衣领滑入,把玩那对细滑鸽乳,虽不甚大,却手感颇佳,用力捏了捏,感受少女嫩乳内的坚硬乳核。
蕊儿被掐得蹙眉,却不敢求饶,含着巨物发出“呜呜嗯嗯”的呻吟,玉手轻轻下移,托着丁寿的卵袋缓缓揉动。
别样刺激让丁寿有些发狂,按着螓首在胯下不住起伏,握着嫩乳的大手也不住用力。
“嗯嗯……唔唔……”巨大异物顶在嗓子眼,蕊儿眼角被刺激地流出了泪水,巨大肉棒上满是她的口水唾液,随着她的吞吐发出咕咕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丁寿觉得腰眼一麻,精关一松,一股浓浆直喷到了蕊儿食道深处。
小丫头被这暖流激射得杏眼大睁,下意识要松口吐出巨物,却被丁寿死死按住头颅,直到一股又一股带有腥味的液体喷射干净,后脑上的那只手才缓缓松了力气。
丁寿舒服地长出一口气,蕊儿却没有松口,紧含着仍旧硕大的巨物用力吸吮,将残存精管内的液体一并吸出,并一滴不剩地吞入腹中,才抹了抹嘴,小心问道:“爷可舒服?”
看着比长今大不了几岁的小丫头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让丁寿有些过意不去,将她拉起抱入怀中,道:“谁教你这样的?”
“可是婢子没侍候好爷?”蕊儿担心地问道。
“知情知趣的,有何不好。”丁寿安慰道。
蕊儿这才像是把心放了回去,“娘教我这么做的。”偷眼看了看丁寿神色,又继续道:“娘说我出身卑贱,模样颜色又比不得新来的姐姐,想要入爷的眼,就得使出浑身解数尽心服侍……”
原来是美莲那娘们给自己女儿支招,丁寿摇头笑道:“你那娘亲不好好打理酒坊,净操这些闲心。”
“不不,娘对酒坊的事情很上心的,连夫人都说如今的生意已赶上当初大爷在的时候了,她只是担心婢子的将来,爷您别怪罪她。”蕊儿仰起小脸为自己娘亲辩解。
“爷什么时候说要怪她了,胡乱琢磨爷的心思,该打。”丁寿抬手在小翘臀上拍了一掌。
“哎呦!”蕊儿娇呼了一声,见丁寿脸上并无怒意,揉着屁股轻轻扭动,吃吃笑道:“那婢子认罚。”
小女孩柔软的身子摩擦了几下,就将丁寿挑得再度火起,伸手探到下面,“嗤啦”一声,蕊儿的石榴布裙已被撕开,露出白嫩纤细的一双玉腿,蕊儿心疼道:“爷,您撕婢子裙子干嘛,这是上个月刚做的。”
将蕊儿摆在榻沿,分开两条柔嫩的大腿,露出只长着稀疏茸毛的粉嫩阴部,丁寿挺身而入,一边抽动一边道:“爷给你做新的,做新的……”

红日当头。
丁宅二门中庭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水缸,几条锦鲤张嘴吐着气泡,鼓着眼睛看着那个拿着鱼食却始终不扔下的“二货”。
看着垂花门外停放的二人暖轿,丁寿掂着手中鱼食,侧耳倾听上房内不时传出的莺声笑语,心中暗自思忖:刘至大把自己女儿派出来,摆明是服软了,自己也犯不着和家乡的父母官闹别扭,何况这刘珊为人八面玲珑,这几日已和众女打成一片,那小模样也是俊俏,这身段么……嘿嘿。
这货呵呵傻笑,已经彻底想歪了,突然正房门帘挑动,刘珊几女走了出来。
“诸位姐姐留步,今日小妹受益良多,改日有暇还请过府一叙。”刘珊笑吟吟地说道,这倒不是她有意奉承,月仙虽出身书香门第,碍于眼界难免有些拘谨,可久历江湖的杜云娘与学识广博的可人,却让她刮目相看,暗道这丁寿身边姬妾有才有貌,真个艳福不浅。
没想一出门便见到了伫立鱼缸旁的丁寿,刘珊微微一愣,女眷来访,家中男主理应避客,怎么这位就杵在这儿了。
“哎呀刘小姐,可是要走?怎不留下用饭?”丁寿将手中食顺手扔进鱼缸,翘首以盼的几条锦鲤扑棱棱一阵争抢,溅起数朵水花。
“多谢大人美意,小女子家中有事,不便叨扰。”刘珊敛衽施礼,轻声说道:“前番舍弟年轻识浅,冲撞大人之处,这里代为赔罪。”既然当面撞上了,刘珊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些许小事,何须挂怀。”丁寿大度地一挥手,“刘少兄率性任情,在下倒羡慕他那份洒脱。”
这是真心话,丁大人做梦都想干同样的事,可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乡里乡亲的,总得留点情分吧。
刘珊诧异,随即浅笑施礼,道:“大人海量,珊先行谢过了。”
出了垂花门,会合了府中护卫,刘珊与众人告别,丁寿等人执意相送,刘珊见盛情难却,不好单独上轿,只得步行去往前门。
还没到前院,就听到泼辣脆亮的声音传来:“滚你个杀千刀的,当初为了巴结上官,喜新厌旧,甩了老娘,怎么着,新媳妇搂着睡了一年多,又念起老娘的好来了,告诉你,老娘虽比不得你那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出身高贵,可也不是人尽可夫,谁来谁骑……”
刘珊闻言皱眉,怎地这宅中还有出言如此粗鄙的妇人,偷眼打量丁寿神色也是难堪,几人快步走到大门前,见玉奴掐着柳腰,戟指怒目,破口大骂,一个白脸军官被训斥得垂首低眉,不敢抬头。
“何人如此大胆,敢到此闹事,左右与我拿下。”刘珊以为是边军丘八欺负府中尽是女眷,上门滋事,她老子总督宣大军务,正当其责,当即决定卖个好给丁寿。
众护卫大声应和,便要一拥而上,却被丁寿拦住,“多谢小姐美意,这位乃是在下故人,想必其中有些误会。”
“哦?”刘珊看向丁寿的眼神中满是讶异,这位锦衣佥事还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既如此,是珊冒昧了。”
丁寿连连摇手,口称岂敢,又对来人道:“三哥,这是什么情形?”
江彬满是羞愧之色,对着这边拱了拱手,扭头就走。
丁寿连声呼唤,江彬只是不应,无奈丁寿向刘珊告罪一声,尾随着追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借酒浇愁

太白楼,雅间。
几个空酒坛歪歪扭扭散落在桌子周围,满脸通红的江彬打了个酒嗝,端起酒碗,“来,小郎,再喝一碗。”
此时的丁寿也有了几分醺然醉意,陪着饮了一杯,劝道:“三哥,酒醉伤身,适可而止吧。”
“伤身?”江彬哈哈一阵怪笑,一把扯开自己衣服,结实的胸膛上伤痕密布。
江彬指着右胸一处刀伤,道:“这处刀伤和后背三处是弘治十年鞑子火筛犯边所留,当时哥哥我初履军伍,就留下了这些念想。”
将袍子解开,江彬拍着左肋一处可怖伤口道:“弘治十七年,朵颜犯边,老子在镇威堡与敌血战,斩首三级,虽说后来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倒也搏回个把总前程。”
朵颜犯边时丁寿还在阴山峭壁上茹毛饮血,不知江彬曾历如此凶险,感慨道:“三哥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彬又干了一碗酒,抹抹嘴道:“咱当兵吃粮,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吉人天相什么的从不敢想,多活一天便是赚上一日,平日里在街面上也没少祸害乡里,什么时候一命归西权当是给父老赔罪了……”
“哥哥言重了。”丁寿开解道。
“小郎,看这处箭伤,乃是去岁独石口所留。”江彬也不多言,又指着肩头的一处新伤道。
这处伤口与江彬身上其他伤疤比起,不过小巫见大巫,丁寿不知江彬何故单独来说,还是举杯说笑道:“三哥步步高升,神明护体,这伤口越来越少,当浮一白。”
谁知江彬未曾举杯,却是放声大笑,“高升?小伤?哈哈——”,笑得眼中带泪,还是不停。
“三哥,可是小弟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江彬摆手,忽然笑声一收,抬首道:“我家中那夫人有孕六月了。”
“恭喜三哥,贺喜三哥……呃?”丁寿刚拱手说了几句,突然觉察不对,江彬在京城滞留半年,如今回宣府也没有几个月,他家老婆怎会怀胎六月,再瞧江彬脸色惨然,已是明了。
拍桌而起,丁寿恼道:“是哪个王八蛋,兄弟我剁了这对狗男女。”
江彬惨笑:“那人惹不起的……”
耐不住丁寿一再追问,江彬嘿然道:“小郎,你道车抚台缘何把自家甥女嫁给我这粗坯,美女爱英雄?呸!当初也是猪油蒙了心,真当人家看上自己了,不过是被当成个活王八,遮羞布而已……”
听得此言,丁寿不敢相信道:“宣府巡抚车霆?这可是悖逆人伦啊!”
“姨夫睡外甥女,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咱这厮杀汉哪比得了,哈哈哈……”江彬在笑,却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拍了拍自己帽子,“一顶绿帽子,换个五品守备,比价相当,这买卖不亏。”
丁寿将京城之事联想一番,迟疑道:“三哥滞留京城,兵部迟迟不予考功,说是受人之托,莫不就是这位车震卿所为?”
“还能是谁?”江彬伏在桌子上,歪着脑袋嘟囔道:“自打成亲之日,我就被派戍到独石口,月余也不得回一次家,去岁血战方歇,又被派到京城叙功,这是方便他们行事啊,鞑子这一箭怎不射得准些,也免得老子在人前碍眼……”
江彬声音越说越低,渐不可闻。
丁寿推了推江彬肩膀,“三哥,兄弟送你归家。”
“家?哪儿还有家啊?老婆有上司睡着,仆役丫鬟都是陪嫁来的,谁他娘瞧得起我,嘻嘻,报应啊!玉奴,我对不起你啊,呜呜……”江彬又哭又笑,最终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丁寿沉着脸,仰头将一坛酒喝个干净,甩手出了酒楼。

日已偏西,长街清冷。
丁寿跌跌撞撞走在大街上,只觉胸中烦躁异常,江彬这些军汉算不上什么好人,街面上恃强凌弱、强索硬要的事情也没有少干,可这些人对着鞑子来犯,却敢持刀对峙,浴血沙场,朝中腐儒安坐华堂,美其名曰运筹帷幄,干的脏事却让人作呕……
脚步不停,漫无目的,街面本就不多的行人惊惧地看着他横冲直撞,纷纷躲避,丁寿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这座从小长大的城池,如今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
不知被地上何物绊了一下,丁寿一个踉跄,却没有如他所愿痛快摔倒。
“大人,可找到你了,几位夫人见您久出不归,遣属下等来寻你。”扶住他肩膀的是钱宁,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便装的锦衣卫。
“不,我不回去,我要……喝酒。”甩手将钱宁推开,丁寿指着前方一处挂着酒幌的店铺道。
店伙计正在给店铺上板,见又来了几个客人,连忙迎上去:“对不住了几位爷,小店打烊,请去别家吧。”
丁寿不理,举步入店。
“你这人好不晓事,说了本店打烊,不再卖酒……”伙计上去要拦,却被随后的钱宁等人给推到了一边。
“大爷到你们店里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钱宁冷冷道。
看出这几人不好惹,伙计只得忍气吞声将几人让了进去。
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丁寿喝道:“把你们店里的”刘伶醉“都给搬上来。”
将手巾往肩头一搭,伙计没好气道:“没有。”
“没有?在宣府开酒楼竟然不卖”刘伶醉“?”丁寿好生纳闷。
“宣府确实只有小店不卖此酒,客官非要饮,可去别家。”伙计回道。
“不必麻烦了,把你店里能喝的酒都拿来吧。”丁寿浑身说不出的烦闷燥热,实在懒得再动。
伙计还想再劝几句,一名锦衣卫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没听到爷吩咐?快去打酒,再多嘴爷们拆了你这鸟店。”
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伙计自认倒霉,心中问候着这帮鸟人的十八辈祖宗,磨蹭到柜台后打酒,暗自琢磨是不是趁人不备往里面吐上几口口水,好出一口怨气。
“大牛,不是让你关店么,怎么又放进客人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高挑秀丽的少女由后面走出。
“哪个不想关店,偏遇上这几个不讲理的凶神。”伙计委屈抱怨道。
少女向大堂看去,看清店内人相貌后,心神一颤,低声斥道:“不许胡说,快给客人把酒送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走火入魔

丁寿不用杯碗,也不叫菜肴佐酒,只是抱坛酣饮,看得钱宁等人咋舌,又不敢开言相劝。
少女取了算盘,俏立在柜台后结算记账,却不时偷眼窥视那个让她几日来食不知味寝不安眠的挺拔身影。
“你这账本记得比麻绳还乱。”伙计大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盯着一团乱账皱眉道。
姑娘雪白脸颊霎时浮起两团红云,“胡说什么?你几时又懂得看账了?”
“我是不懂看账,可你记了一本的墨疙瘩,瞎子都看得见。”大牛撇嘴道。
姑娘羞意更甚,“啪”地合上账本,“满嘴胡吣,还不过去伺候客人。”
“他哪还用得着伺候,”大牛扬着下巴往前方一点,“这么个喝法,若是不死,是他祖上造化。”
少女方才只顾看人,此时随他指引看去,见丁寿桌上脚下酒坛酒篓已有七八个之多,美目中不由泛起忧色。
酒水入喉,五心如焚。
丁寿一身武学杂糅各派,但无论哪门武功都是以天魔真气为基,以天魔无相神功驭使,学了王廷相的混元一气,体内便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
混元一气习练未久,平时自受天魔真气压制,可自中了刘瑾一掌,天魔真气受损,经脉内两股真气相互冲撞,若是他有意调和,还不至生乱,偏偏今日受了刺激,真气放马由缰,不受约束。
道家将丹田分为上中下三处,分别为头顶印堂、胸口膻中、脐下关元,混元一气中正平和,护住膻中丹田,心脉不致受损,上下丹田却都为天魔真气所据。
天魔功任意妄性,上下丹田不由自主,后果不言自喻,奈何其中凶险丁寿此时却一无所知,若再由此下去,丁二爷有可能阳气爆体,变成花痴淫贼,抑或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了此残生。
“官爷,酒多伤身,就此打住吧。”声音悦耳,一双皓腕捧着一盏清茶递了过来。
丁寿抬起手,未接茶盏,一把抓住了姑娘柔荑。
“官爷,这有许多人呢,快松开。”话中有惊喜,有娇羞,唯独没有女孩家被非礼的恼怒。
丁寿抬头,少女看见了一双赤眸,阴沉迷茫,间杂厉色,唯独没有情人对视的温柔。
少女惊呼,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到了男人怀中,刚刚响起的娇呼被火热的嘴唇堵回了腹中。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少女只觉胸前一凉,外衫中衣尽破,露出了雪白如玉的肌肤,胸前一件红肚兜中,白腻尖挺的玉乳已露出大半。
少女惊骇不已,使尽全身力气将丁寿推开,伸手掩住胸前,看着双眼血丝密布的丁寿,步步后退,“你……你要……做……做什么,大牛……救命……!!”
后厨的伙计大牛闻声赶了过来,一看眼前景象又惊又怒,“你做什么?!放开她,来人啊……唔……”
声音刚刚喊起,便被钱宁一拳击中小腹,后面的话全都咽回了肚里,钱宁对身边几个锦衣卫眼神示意,几人点头领命,进了店内后堂。
“大牛!”少女惊呼一声,快步冲了过来,却被丁寿一脚踩住裙角,“刺啦”一声,长裙撕裂,一双修长笔直的晶莹玉腿显露了出来。
未等少女惊呼出声,丁寿大手一伸,将她再度紧搂到了怀里,闲下的一只手时而从破烂布裙下探入,揉弄那丰满的雪臀丰丘;时而伸入肚兜内,握着一只玉乳反复揉捏。
“不要……官爷……求……求你……不要”,少女眼中含泪,身子不住轻颤,头脑不复往日灵光,只是无力告饶。
几个锦衣卫从后堂转出,对着钱宁询问的眼神点了点头,钱宁向着丁寿躬身道:“大人,店里没有旁的人,您看是不是到里面床上耍子?”
丁寿喘着粗气,没有答话,将少女按在酒桌上,绣着交颈鸳鸯的红布肚兜被一把扯掉,随即伏身含着一只玉乳轻咬吮舔,一手不停揉捏另一只玉乳,在她柔滑丰润的肌肤上抚摸滑动,另一只手掌滑过平坦的小腹,停留在一片毛茸茸之处,并在那道紧窄夹沟中不停的搓揉。
“不要……求你……放了……我”,在丁寿手口并用之下,不由全身泛起一股又痒又麻令她心颤的感觉,心中悲愤羞怒中却又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快感,令全身软麻得轻颤不止,少女脸颊酡红,满是乞求之色,修长大腿曲直不定,无力地想将身上人儿推开,卷曲茸毛覆盖的蜜汁花房若隐若现。
少女青春美丽的胴体曲线毕露,看得钱宁嗓子眼发紧,赶紧低下头,干巴巴道:“那卑职等在店外伺候,听候您的吩咐。”
丁寿突然直起身子,没了压制的少女翻身摔在了地上,不顾疼痛,勉力向前匍匐前行。
挣扎着爬行几步,雪白修长的双腿上沾满了地上泥灰,少女扭头偷眼观望,赤身裸体的丁寿正向她缓缓走来,胯间那根青筋暴露菇头赤红的粗长肉棍不停跳动,仿佛直戳她的心房。
“啊”的一声尖叫,少女被那巨物吓得紧紧捂住了双眼,直到被大力扯起,再度按在了桌案上,才想起拼命挣扎,却又那里挣脱得了。
钱宁不好再看,对着那几个抻长脖子看戏的锦衣卫喝道:“还不快滚出去。”又谄媚笑道:“大人尽兴。”后退到店门前,扭身出店,合上了店门。
“钱头,这小娘们不赖啊,大人快活完了,哥几个能不能捡点剩饭?”一个锦衣卫凑上前道。
钱宁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
一句话令手下讪讪退下,钱宁扫视一圈,“那伙计呢?”
众人才发现那小伙计不知何时不见了,一名锦衣卫焦躁道:“可能偷溜了,可要属下去寻?”
冷笑一声,钱宁摇头道:“用不着,锦衣卫玩个把娘们,我看哪个不开眼的来管。”
“啊——”凄厉的尖嚎声突然响起,随即而来的是悲惨的哀嚎声以及哭喊告饶声,连连不止。
钱宁嘴角冷笑,抬头看了一眼酒铺的硕大匾额,不屑道:“店面不大,牌子倒是不小。”
历经风雨的乌木匾额上四个金漆烫字:龙凤酒楼。

街边一处茶摊,三五个军汉闲坐着吃茶,边咂嘴边往外吐着茶叶末,这路边茶的品相着实不高。
一个布衣商贩将一封银子递给一个红袍军官,“郤爷,这银子您先收着,以后的孝敬误不了您的。”
将银子掂了掂,揣到怀里,军官大咧咧拱手道:“李老板,兄弟这谢过了。”
“郤爷您这就见外了,当初您要不是吃了我的瓜落儿,何至有今天,是兄弟对不住您几位。”李龙陪笑道。
“不提了,也是出门撞太岁,流年不利啊。”军官摇了摇手,意兴阑珊。
要是月仙在这,定能一眼认出,此间二人正是去岁还上门逼债的李龙和郤姓把总。
二人正在伤怀往事,大牛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
李龙不满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火上房啦?”
呼哧带喘地跑到近前,大牛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开口就把李龙吓了一跳,“凤……凤姐……她……被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在哪儿?”李龙一把抓住大牛肩膀连声问道。
听大牛把经过情形一说,连郤把总都按捺不住了,“他奶奶的,青天白日入室强暴,这还有王法么,弟兄们,跟我抓人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辣手摧花

龙凤店外,几个锦衣卫正倚着门说笑,见到跑来的几个军汉也没有一丝慌乱。
“大胆恶徒,竟敢在此闹事,还不束手就擒。”郤把总大喝一声,身后兵卒也都抽刀在手。
钱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有官身?”
“宣府镇兵把总郤永在此。”郤永刀出数寸,厉声道。
“那就该认识这是什么。”钱宁亮出锦衣卫腰牌。
“锦衣卫?!你们……”郤永惊愕不已。
“识相的闪远点,别打扰我们大人兴致。”钱宁收回腰牌,冷声道。
“郤爷,你们还等什么,快救我妹妹啊。”李龙颤声道,又对大牛道:“是这儿么?为什么听不到声音?”
郤永原地不动,倒是钱宁笑了,“里面的是你妹妹?好福气啊,别担心,只是昏过去了。”
李龙侧耳细听,果然店里隐约有肌肤撞击和桌椅摩擦的声音,不由面色大变,举步就要往里闯,被两名锦衣卫死死摁住。
大牛要上前帮忙,被钱宁一脚踹翻,脑袋磕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郤永,你个废物,跟他们干啊。”李龙大声嘶喊。
郤永面色难堪,钱宁冷笑不语。
“求……求你……放过……我……不行……死……了”,店内无力的哭泣求饶声再度响起。
“妹妹,妹妹,你怎么样了?你们这些畜生,放开她!”李龙用力挣扎,却始终甩不开按在身上的四只铁腕,“求求你们,几位大爷,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她还是姑娘啊,呜呜呜。”
未几,凄惨悲嚎声逐渐有气无力的低沉下去,但不到片刻悲嚎声再起……又静止……又起……又静止……
李龙由死命挣扎,咒骂,苦求,到面如死灰,呆呆跪坐着。
郤永几人紧握着腰刀,不进不退,指节已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摁着李龙的一名锦衣卫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妹子挺能挨啊,要是今天还没被我们大人玩残,我叫你声大舅哥,让你妹子也陪我乐乐如何。”
众锦衣卫听了一阵哄笑,李龙如同失了魂魄,双目空洞无神,没有一丝反应。
“操你娘的,欺人太甚。”一声虎吼,郤永抽刀在手,“弟兄们,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有家小的马上离开,免受牵连。”
“大哥,刀山火海弟兄们跟你闯了,干了。”一干军卒拔刀出鞘,无一人后退。
这一往无前的气势将钱宁等人一时震慑,钱宁指着他们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们要造反吗?”
“宁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郤永嘿然道,一刀兜头向钱宁砍去。
钱宁偏身让过,绣春刀出鞘,回手拦腰一刀。
郤永不闪不避,雁翎军刀挂着风声顺势斜劈,那架势不把钱宁一刀两断决不罢休。
钱宁大好前程,可不愿跟他同归于尽,闪身翻转,避过刀势,却把把守的大门让了出来。
郤永抬腿踢开店门,就要闯门而进,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金色腰牌,一个“御”字映入眼帘。
“御赐金牌,如朕亲临。”散披着衣服的丁寿举着金牌,冷眼扫视周围,“你们真想造反么?”
锦衣卫率先跪倒,山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军汉的军刀已经不觉放下,缓缓跟着跪倒,郤永惨然一笑,扔刀下拜。
刚刚苏醒过来的大牛迷茫地看着眼前景象,摸不着头脑。
瘫坐在地的李龙,在房门推开的一刹那,双眼又有了些许神采,透过丁寿与店门间隙,向里面望去:妹妹李凤姐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娇颜苍白萎靡,赤裸的玉体轻轻颤抖,柔白丰润的娇躯上汗水淋漓满是尘土,上面布满了青紫捏痕,胯间卷曲茂盛的毛发湿贴肌肤,两腿大张间阴门撑开如血洞,红白相间的血水由内不停的溢出……
“妹妹……”李龙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嗓子,地上的李凤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魂魄,没有任何反应。
“李龙?”丁寿只觉头痛欲裂,回身看了看屋内被蹂躏得奄奄一息的少女,喟然一叹,“起来吧,二爷自会给你个交待……”

月色昏暗,佳人肠断。
龙凤店后院,泪眼滂沱的李凤姐斜倚在水井边上,布料窄小的肚兜掩不上娇躯上的片片青紫,破烂的长裙也盖不住胯间和两腿根部的斑斑血迹。
生在宣府,双亲虽早逝,却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家业殷实,自幼娇生,也从未受过什么苦。
却有一天,哥哥愁眉苦脸的回来,说是得罪了恶人,受人勒索,要变卖家产抵偿,几天之内细软一扫而空,家中境遇一落千丈,哥哥整日长吁短叹,说是对不起妹妹,连陪嫁都没保住。
那些时日自家没少宽慰兄长,只要兄妹平安,身外之物又算得什么,可心里不免埋怨那仗势凌人的大恶人。
店中周转不灵,生意也倍加冷清,兄长说皆因那恶人家里断了“刘伶醉”供货的缘故,没奈何,最后典了祖业酒楼,只留下那一块匾额,将酒铺开到了这个小巷子里,伙计不足,她这个曾经的大小姐也只得文君当垆。
抛头露面接触的人多了,也知道了前因,自家兄长利欲熏心,欺凌丁家寡女,最后被衣锦还乡的丁家二爷收拾一番,才有了今日果报,但毕竟是拉扯她长大的手足兄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女子卖酒,少不得一些泼皮闲汉言语调戏,李凤面上虽不假辞色,心中也自凄苦,午夜梦回,常盼着有英雄侠士带她脱离苦海,醒来后不过是春梦无痕。
那日长街遭逢恶少,她孤苦无助之际,终有人仗义援手,惩恶少,斥总督,风采翩然,少女芳心那一刻为之倾倒,可为什么那人却是丁家二爷,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欺他长嫂的李龙家人,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几日以来,少女魂牵梦萦,梦中人时而柔情蜜意,时而绝情呵斥,夜半惊醒,泪湿衾枕,短短数日,衣带渐宽,伊人憔悴。
当他握住自己手腕时,真不知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欢喜更甚,可是随后梦中情郎竟化身恶魔当着众人对自己非礼。
当他的大手在自己娇躯上游走时,被摸的地方又酥又痒,乳丘上的那粒樱桃在他牙齿间厮磨,刺痛的同时,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涨涨的难言欢愉。
她再度被按伏在桌案上,他顺着她的柔软颈窝,沿着光滑脊背一直下舔,到了细腰那处凹陷,还不停嘴。
凤姐儿腰身摆动,也不知是想躲避那湿热的舌头,还是不想让女孩家的羞秽之处暴露在他的眼前。
纤细柔软的腰身被猛地按住,雪白臀丘被大力分开,自家那羞人的地方定是被他看个清楚,不知害羞还是惧怕地发出一声嘤咛,螓首深埋进了两只玉臂中。
恍惚间,颀长的双腿间仿佛有一根火烫的巨物摩擦顶挺着,待想到刚才看见那根怒涨粗长的大肉棍时,心中骇然欲绝,“不要……求……你……别……”
话未说完,只觉他身躯猛然一挺,霎时一阵撕裂般的骤痛由下体传递全身,感觉自己瞬间仿佛被刺穿了一般,顿时痛得她凄厉的尖嚎一声。
整个人昏沉沉的,只感觉一根烧红的粗铁棍在她体内不断前进,巨大的撕裂感让她浑身颤抖,双手握紧,指甲似乎都已深深嵌入住杉木酒桌的边沿,“别……别再……顶……破……里面破……了。”
身后人好狠的心肠,对自己的求饶无动于衷,下体骤痛频频,自己终究承受不住,痛晕了过去。
渐渐恢复了些意识,胯间有那根火热的东西滑出去又大力的戳进来,痛楚已然减轻,穴内的肉壁升起了一种难言的酥麻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那里爬一样,引得她想要将身子扭动,止住那股痒意。
可柔韧的腰肢还在人家的掌握中,她想动却动不得,只有坚实的小腹肌肉不断冲击她那充满弹性的雪白屁股,发出啪啪不断的声响。
“你……你行……行好,松……松开……我”,胯下涌来的阵阵快意,自己也不知道求她松开,是要逃脱还是能够尽力迎合。
出乎意料,紧箍在腰身上的双手松开了,穿过腋下握住了胸前那对乳丘,火热的气息近在耳边,小巧的耳垂被男人含在了嘴里,无法形容的美妙滋味让她无法自持,纤腰狂扭,雪臀猛耸,迎合身后那凶猛的撞击,含春粉面也侧过头来,主动地含住了那条舔舐自己耳垂的火热肉舌。
“啊——”身上各处快感齐涌上来,让她忍不住娇哼呻吟,胯下一紧,一股蜜浆淋到了那根坚挺肉柱上,身上力气仿佛被一下抽光,只能趴在桌上微微喘息。
可是身后人似乎永不会累,勇猛如虎继续挥戈猛进,雪白娇躯香汗淋漓,她那双修长光滑的诱人玉腿已经站立不住,带着她无力地从桌上滑下。
他还是不肯放过她,索性将她放到地上,地上石砖冰冷坚硬,却硬不过那粗如儿臂的火热阳根,在她的娇嫩花房内恣意进退纵横。
“唔……好美……好……快活……死了……啊——”
不到一刻,她体内的热情再度被点燃,狂呼浪叫,白嫩浑圆的玉臀耸挺扭摇,四肢紧紧缠住身上男人,柔白细腻的娇躯上泛起妖艳的粉红色,猛地一阵哆嗦,一股股淫水再度狂泄而出。
不知梅开几度,自己浑身发沉,好似身在云端,腰眼以下已不是自己的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根火烫之物仍然坚挺进出。
“饶……饶了……我……吧……受……受不住……”一次次的元阴狂泄,凤姐儿面色惨白,体力透支。
他还是不肯停歇,自顾挺动着身子,胸前那对雪白玉兔在他手中不断变幻形状,小穴内的淫露随着他的快速抽送不断滴落在地,已经湿了数块方砖。
情潮汹涌,欲海翻腾,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美目渐渐翻白失神,身上的精力也随着次次泄身缓缓流逝,似乎听见哥哥声音,像近在耳边,又像远在天边,却提不起力气回应,也许自己会被活活干死吧……
就在凤姐儿即将香消玉殒之时,身上的丁寿下身突然抽动更速,接而狠狠一挺紧顶深入,一股火烫的液体疾冲阴穴内里深处,冲得她娇躯颤抖,那股热流带着一股气息仿佛瞬间游遍了她的全身,周身毛孔倏然张开,爽得她轻哼呓语,此身不知何方……
玉手下探,裙间深处那处蜜穴红肿泥泞,穴边腿根处还有那人留下的秽迹,如今已然干涸成了一片片的白皮,凤姐儿一声轻叹,美目中又流下几滴珠泪,扭身将井边水桶投了下去。
“通”的一声,在静夜里更是响亮,李龙闻声冲进了院子,看到大半身子探过井口的李凤姐,大惊失色道:“妹妹,你别寻短见啊。”
哀怨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将一桶水打了上来,费力地放在井边,拭了拭泪水,强颜道:“我没事,只是想擦擦身子。”
李龙这才放下心来,“妹妹,你也别难过,好在那丁寿拎上裤子还认账,他许诺给你个名分,改日便送来彩礼,娶你过门。”
抽抽鼻子,李凤幽幽道:“先用强占了我身子,再施恩一样娶我,他把女儿家当作什么,我便这般下贱,由得他作践,我——不嫁。”
“妹妹,别再耍小脾气了,如今你已不是黄花闺女,除了嫁他,还能怎么办?”李龙劝解道。
“难道我就不能告他奸污民女,这大明朝总有说理的地方。”李凤赌气道。
李龙苦笑:“不说他现在做了大官,自古官官相护,就是他手里那块牌子,郤把总说叫”御赐金牌“,代表着当今万岁爷,这世上还有谁能动他。”
李凤紧紧咬着下唇,恨声道:“那我就到庵里去做姑子,反正不能遂了他的意。”
“妹妹……”李龙扑通一声突然跪在了地上。
“哥!”李凤大惊,“你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龙啪啪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哭道:“哥对不起你,害你女孩家抛头露面的被人欺负,又没本事替你报仇,哥该死!该死!”说着李龙跪地下开始磕头。
李凤慌忙跪倒扶住李龙,“哥,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妹妹担不起啊!”
李龙抽泣道:“哥当初一念之差,得罪了丁家,如今这生意越来越差,还要应付街面上人物,这祖上的老匾怕都要保不住了……”
李凤神情落寞,叹道:“昨日事,今日果,有什么可怨的。”
“可如今这因果倒转了,”李龙兴奋起来:“那丁寿已经许诺,可以给我谋个官身,还说今后丁家的刘伶醉仅供我一家,哥哥当初四处专营,求得不就是这个么,只要,只要你……”
“只要我嫁给他。”李凤凄然一笑。
李龙低下了头,“为了咱家祖业,妹妹你……委屈了。”
“告诉他,我答应了。”李凤笑得哀婉凄绝,一字一顿道。

丁宅后堂。
丁寿高坐上首,冷面不语。
下首坐着可人和杜云娘,神色茫然。
钱宁和杜星野刚刚将一份醒酒汤灌进了江彬嘴里,江彬摇了摇头,迷瞪看着众人。
“三哥,酒醒了?”丁寿缓缓走近,将一条热毛巾递给江彬。
抹了把脸,江彬惫懒道:“醒又如何,如今醉了比醒着舒服。”
“没醒就继续醉着,听我们说事。”丁寿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堂上众人,突然开口道:“找你们来就为一件事,爷要斗垮车霆!”




第一百七十八章、罗织罪名

语惊四座。
江彬酒都被吓醒了:“小郎,你要做甚……”
丁寿挥手止住江彬话头,“三哥无须多言。”转对钱宁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躬身行礼。
“你曾在锦衣卫经历司任职,这个车霆的来龙去脉你晓得多少?”
“晓得一些,却是不多。”钱宁陪笑道。
“知道多少说多少。”
钱宁点头称是,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车霆,字震卿,成化辛丑科二甲进士出身,与今礼部侍郎王华同年,内阁谢迁为其房师,为官执法甚严,其性质直,不拘小节……”
丁寿一手支颐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不住敲打着扶手,听得“不拘小节”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
钱宁继续说道:“其在平凉知州多有建树,遂迁为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时任都御史巡抚陕西的杨一清改善西北马政,命其为陕西苑马寺卿,出力颇多,经由兵部刘大夏荐举为副都御史巡抚宣府。”
一篇大论听得丁寿皱眉,原以为车霆只是都察院里的一只虾米,尽管这虾米个头大了点,他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群大白鲨,礼部、兵部、内阁、还有年初升任三边总制的杨一清,盘根错节,二爷脑袋有点疼。
不只是他,旁边的江彬也瞠目结舌,车巡抚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做官,连老婆被人睡了的江彬都不晓得这位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契兄加内姨夫有这么深的背景靠山。
杜星野咳了一声,“大人,这车霆干系太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妙,少不得问询下京师刘公公的意思。”
丁寿脸色一沉,不满道:“老杜,你在江湖上也曾是一方之雄,如今办事怎么娘们唧唧,瞻前顾后的。”
杜星野低头不语,心中却暗道:把你小子扔到丘聚手里三天,你要还这么硬气我管你叫爹……
不理杜星野,丁寿转头对钱宁道:“知道的不少,别跟爷说是你记性好。”
“不敢隐瞒大人,听闻要随扈大人到宣府,来之前卑职托了经历司的关系,将有关此地的文牍看了一遍。”钱宁躬身道。
“办得好,有心了。”丁寿点点头。
“谢大人夸赞。”钱宁笑得谦卑。
“老爷,”可人忍不住说道:“适才听得钱大人一番话,这车巡抚是一位能员,您何必要为难……”
话未说完,可人只觉玉手一紧,转头看去,握住她手腕的杜云娘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丁寿淡淡扫了二女一眼,“好官未必是好人,我为什么想动他你们不必知道,只要晓得一定要他好看就是。”
可人还要再劝,杜云娘抢声道:“爷说得是,既然爷看那姓车的狗官不顺眼,妾身今夜就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给爷消气。”
钱宁等人眉头一跳,这娘们是从哪儿来的,一张嘴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比锦衣卫还他娘的直接。
丁寿皱眉,“疆臣遇刺,必惊动朝野,法司深究起来,谁能脱得了干系,云娘你如今也是我府中的人了,少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是,妾身知错了。”杜云娘俯首认错,粉面含愁道:“惹不起,杀不得,那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其实未必难办。”钱宁突然插嘴道。
“哦?”丁寿来了兴趣:“说说看。”
“这帮子文人不总喜欢舞文弄墨,以文言志么,买通几个下人小厮,将车震卿的文卷手稿弄出府来,牵强附会总能找出几处诽谤当朝、借古讽今的字句,治他个大不敬罪,还不易如反掌。”钱宁将一只手翻掌握拳,得意说道。
江彬眼睛一亮,这事还用买通下人么,凭他内甥女婿的身份借阅几本手稿不成问题啊。
可人面色一变,朱唇嗫喏几下,终是忍住没有出声。
丁寿托着腮摇了摇头,道:“文字狱的事就算了,太他妈下作。天下人等若连写文发声都究之以罪,不得畅所欲言,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人由衷赞道:“老爷之言大善,国朝百余年来未有因文字获罪者,先帝时又曾颁《问刑条例》,不因言杀人载有明文,岂可因一车霆而开此风。”

这话还真不是可人姑娘洗白大明朝,明朝皇帝从朱元璋到朱由检对书籍印刷和文化传播都持开明态度,更别提什么文字狱了。
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摘引《闲中今古录摘抄》,说杭州教授徐一夔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其中“光”、“圣”等字眼触动了曾经当过和尚的朱八八那脆弱的小心灵,结果马屁没拍好被咔嚓了,可实际上朱元璋人都驾崩了,那位被砍了的徐一夔还在活蹦乱跳的当官呢;另外一位名僧来复被杀是因为卷入了胡惟庸谋反案,而不是写个“殊”字,被扣上了“歹朱”的罪名;至于帝王名讳,单书一个字不算犯忌,而以大明皇帝取名字的生僻度,想触忌的机会基本没有,到了明末特别是末尾那两朝倒是出现了避单字讳,不过总体而言,按明人沈德符的话来说:避讳一事,本朝最轻。
当然,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也不是一本书都没禁过,总会有大臣跑过来说某某书怎么怎么不好,比如《剪灯新话》、《金瓶梅》之类的黄色书籍,士子不读圣贤书全抱着这玩意交流,得禁;山东一帮农民跑梁山上求招安,还不是看《水浒传》看得,必须禁;明朝皇帝大多耳根子软,禁就禁吧,不过禁得效果怎么样不过问,作者和书商也不追责,没多久那书就重新开始刊印,价格还涨了,禁书么,多好的噱头,这和大清禁书的时候各种版本得面面俱到,抄完了本家还得记得把亲友四邻也搜一遍得心思缜密相比,天差地别,不啻云泥。
在这种开明风气指引下,大明朝中后期的出版业呈井喷式发展,有功名的没功名的,当官的在野的,要不出几本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四大名著这还是良心作品,其他跟风之作生搬硬套,信口胡诌,什么野史秘闻,神鬼探案,只要有人看就有同类的大批作品出现。
明朝的写手们很是明白一个道理,读者的要求高于一切,《西游记》卖得好,立马跟风出东、南、北三部游记来,当读者的口味给养刁了的时候,大家就把素材转向皇宫里的朱家老小了。
于是洪武帝的文字狱和妃嫔殉葬,万贞儿妒杀皇子等等当时在明实录中只字未提的情节,百十年后在各种拾遗、野史中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大明百姓的窥私欲,如果要说朱皇帝一点不知道自家被人编排,可能性不大,毕竟厂卫不是摆设,可没一个皇帝禁书杀人,说到底还是腰杆子硬,大明得国之正,亘古未有,不是百姓茶余饭后意淫几句就说得垮的。
可惜朱明皇帝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这帮被他们惯出来的文人压根不要脸,明亡之后一帮子汉奸文人编纂《明史》,这些野史杂闻中的东西他们拿来就用,何况有些东西本就是他们写的,把大明朝黑一个体无完肤,顺带把清兵入关造的孽洗白白。
谁知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满洲主子很不满意,满清皇帝不是不明白把明朝皇帝黑化了对自己统治有好处,杀了民间修史的戴名世等人就是防民之口,问题是史书写的这么扯淡谁他妈会信啊!
《明史》编纂从康熙一直到乾隆,清朝皇帝多次下令修改,乾隆甚至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驳斥万贵妃谋害怀孕诸妃的说法,可笑的是这种连满人都不信的荒唐之言到了如今,成了史学界正统材料,好吧,大清表示:你们赢了。
痛定思痛,引以为鉴。大清朝绝对吸取了明朝这方面的教训,凡是没事瞎几把编的,都拉出去砍了,康雍乾三朝,杀得尸山血海,康乾盛世,代代圣君。
被收拾得狠了,经历过好日子的读书人终于知道谁是亲爹了,可惜晚了,史又不敢写,只能在小说段子里吐两句槽,怀念一下曾经的美好时光:“神宗在位多丰岁,斗粟文钱物不贵。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一人有庆民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眼见当初万历间,陈花富户积如山”;“余生曾作太平民,及见神宗全盛治”;“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

话题扯得有点远,话说钱宁听了二人之言后愁眉苦脸道:“车霆根基深厚,若不是入罪十恶,怕是难以动他,总不能说他谋反吧。”
丁寿痛苦地抱着脑袋,“我倒是想,可他一个巡抚,提督军务又不能直接领兵,说出去谁信啊。”
几人枯坐半夜,直到鸡鸣声起,丁二爷主持的这场头脑风暴会议也没想出个正经主意。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丁寿摆手道:“你们下去歇息吧,此事午后再议。”
几人告退,单单江彬留下,“小郎,哥哥已经认命了,何必为我去招惹那车霆?”
“那丑事于三哥名声有碍,就不要提了。”丁寿走上前扶住江彬肩膀,正色道:“车震卿视武人为随意践踏之蝼蚁,小弟就是要给他个教训,让他晓得吾辈武人不可轻侮。”
“可他身后靠山都是阁部重臣啊!”想想那几尊大神,江彬嘴巴有些发干。
“你我为大明效力,背后还是当今万岁呢。”丁寿冷笑。




第一百七十九章、巡抚车霆

狭窄的柴房内,郤永与手下四散坐在地上。
郤永等人并没受缚,却不敢逃跑,火并锦衣卫是杀头大罪,这些人都有军籍在册,若是逃亡,还会牵连家人。
柴扉轻响,丁寿推门而入。
郤永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
“怎么,见了上官不知行礼?”丁寿微笑,眼神示意身后的蕊儿将两个乌漆大食盒中的饭菜摆放在地上。
那帮军汉见摆出来的两只肥肥的烧鸡,一盘香喷喷的酱骨,还有一个炖得稀烂脱骨的猪头,不由喉咙咕咕滚动,大口吞咽着口水。
郤永嘿然道:“这是我们兄弟的断头饭么,怎的没有上路酒?”
“在我丁府岂能没有好酒。”丁寿轻轻拍掌,一个锦衣卫捧了两坛“刘伶醉”进来,泥封拍开,酒香四溢。
丁寿拿起一坛酒,递给郤永,“敢喝么?”
“有何不敢。”郤永接过酒来仰头畅饮,一气饮了小半坛,一抹嘴道:“痛快,弟兄们,死也别做饿死鬼,该吃吃,该喝喝。”
几个军汉一拥而上,“别抢,别抢”,“给我留只腿”,“你他妈没吃过肉啊,别叼着不放啊”……
丁寿不理那几个,在郤永身前盘膝坐下,“听闻郤把总去岁受了军棍,伤势可好?”
“咱这厮杀汉贱命一条,皮糙肉厚的,一顿军棍算得什么。”郤永不以为然,“谁教咱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巡抚大人内甥婿呢。”
“可您这堂堂抚标亲兵,如今怎么沦落到街面上诈几个小钱了。”丁寿笑得自然,话却戳心。
郤永嘿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人要杀要剐随意,犯不上冷言冷语的挖苦标下。”
长笑一声,丁寿道:“哪个说要杀你?”
“难道大人肯放我等一条生路?”郤永有些不敢相信,虽说抱定必死之心,但是能活谁愿去死。
“你等所作所为,的确有些犯忌,但事出有因,就冲能为乡里安危对锦衣卫拔刀相向,便有可恕之处。”丁寿站起,拍了拍郤永肩头,“随我来。”
郤永心中忐忑,还是随着丁寿出了柴房。

“郤兄受罚,说起来也是由我而起,”丁寿将一口红漆木箱打开,推向郤永,“这一千两银子,算是赔礼。”
白花花的银子晃得郤永眼花,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标下受……不起,当日也是罪有应得……得……。”
“朋友相交,贵在意气。”丁寿语含至诚,“只求郤兄勿忘身为宣府子弟,时刻以保境安民为己任。”
“大人既看得起标下,今后赴汤蹈火,必万死不辞。”郤永单膝跪地,指天发誓,他是一刀一枪从底层拼杀上来的,几时有大人物对他和颜悦色,厚礼相赠,货卖明眼人,这条命卖了又能如何。
“郤兄请起,”丁寿托起郤永,“今日我们便一醉方休。”
“大人,”一名锦衣卫门外奏报,“丁七回来了。”
“唤他进来。”丁寿有些意外,扭头笑道:“请郤兄稍待。”
郤永连忙称是,不多时便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叫花子走进堂来,郤永暗自皱眉,怎么这府中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小的拜见二爷,您交待的事都办妥了。”丁七施礼道。
“辛苦了。”丁寿点头,看了看外边天色,略带讶异问道:“这时候城门开了么,你是怎么进城的?”
“回二爷,有一队蒙古人进城,守军得了手令,城门早开了一刻。”丁七弯着腰回道。
“蒙古人?哪一部的?多少人?”丁寿疑惑问道,他倒不担心是外敌入寇,宣府防线堡墙林立,鞑虏根本没有不声不响摸到这里的机会。
“听城卒说是朵颜的贡使,百十来人,马倒有数百匹。”丁七低头略一回忆,回答道。
“朵颜?”丁寿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入贡的时间和路线都不对,这里有什么名堂……”
朵颜三卫和大明的关系比不上朝鲜,一年可以在正旦、万寿入贡两次,为防止这帮不怀好意的家伙借机踩盘子,对入贡的道路和人数都有限制,女真与朝鲜的贡道是鸦鹘关,朵颜三卫的贡道则定在了喜峰口,一般都是十一月左右进京,正好贺正旦节。
私改贡道的事不是没有过,都是朵颜三卫和鞑靼合伙一起邀赏增贡,明廷也不是每次都答应,何况这几部蒙古人之间的仇怨同样不小,比如左翼蒙古得空就收拾一顿朵颜,朵颜这阵子与明廷还是比较亲近。
可如今这日子别说正旦了,连正德生日还差着几个月呢,难怪丁寿心中存疑。
郤永在一旁插口道:“大人,此事标下倒是和抚标众将闲聊时听闻几句,杨总制在西北整肃马政,颇见成效,但西北茶马交易所得皆为西蕃马,故托付车巡抚寻觅辽东良驹,以求蕃息良种。”
听了郤永的话,丁寿心思一动,眉峰尽展,“有点意思……”

宣府巡抚车霆府。
“下官省亲多日,琐事繁杂,未能及早拜会军门,还望恕罪。”丁寿笑容满面,递上门刺。
比起挂着右都御史外放的刘宇,车霆的副都御史低了一品,索性丁寿直接用督抚的别称,省得唤人“都堂”让人以为在刺激他。
“此言愧不敢当,丁佥事荣归乡梓,本当老夫登门求教,却劳烦大驾,亲临寒舍,真是罪莫如之啊。”车霆笑脸相迎。
待得落座,丁寿观这位车巡抚广额丰颐,仪表堂堂,言语得体,让人如沐春风,心中嘀咕,若非江彬之事,真舍不得动这老小子。
车霆随手展开丁寿的烫金门刺,扫了一眼里面夹着的礼单,浓眉一轩,笑道:“大人如此厚礼,车某愧不敢当啊。”
“昨日手下无状,冲撞了军门亲兵,些许小礼,聊表寸心。”丁寿在椅上欠身道。
车霆一指堂下的郤永等人,道:“可是他们?”
见了丁寿点头,车霆冷哼道:“如此不识礼数,来人,军法伺候。”
怎么一言不合就上军法,丁寿连忙拦阻道:“军门息怒,误会皆因下官而起,岂可由此归咎帐下劲卒。”
车霆抬手虚按,呵呵笑道:“丁大人请安坐,早闻大人才思敏捷,学识过人,蒙圣上恩赐功名出身,未能因缘求教,老夫深以为憾,几个军汉粗鄙无文,竟敢大胆有辱斯文,若不严加教训,天下士子又岂能甘心。”
您这什么神逻辑,就因为那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就从二爷身上找到认同感了,连缘由都不问就打手下亲兵,武人的屁股这么不值钱?
甭管心中狂吐槽,丁寿还是脸上堆笑道:“大人才是科场健将,文坛前辈,如此厚爱,下官汗颜,此番还请您高抬贵手,免教寿心中抱愧。”
“既然丁大人执意如此……”车霆轻捻胡须,笑道:“也罢,便饶过这几个武夫一遭,尔等还不谢过丁大人宽宥之恩。”
逃过一顿军棍的郤永等人在中庭跪倒,心中咬牙切齿的骂着自家老大,“谢军门隆恩,谢丁大人海量。”
看都懒得看廊下跪倒的那批人,车霆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转首笑问:“不知丁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听闻今日城里来了一队朵颜使节,不知消息属实否?”
车霆眼中微不可觉的闪过一丝精光,点头笑道:“不错,丁大人不愧出身缇骑,好灵通的消息。”
“不过府中下人凑巧碰到而已,下官已是闲散之人,如何还能征调锦衣密探。”丁二爷难得说句实话。
车霆轻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下官只是好奇,朵颜进贡之期未到,何以会在此时入关,不知军门能否为下官解惑?”丁寿偷眼打量车霆神色。
“按常例本不该此时,不过朵颜部近日发生了些变故……”车霆对着面含探询之色的丁寿微微一笑,道:“朵颜都督阿尔乞蛮病逝,其子花当继位,遣其子革儿孛罗进京请封。”
阿尔乞蛮到底还没熬过去,丁寿轻叹一声:“人走茶凉啊,如此大事,京中竟未有传文于我。”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世间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丁佥事何必为此事郁结于心。”车霆意味深长地看了丁寿一眼。
“谢军门开解。”丁寿欠身谢过,“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丁大人请讲。”
“下官想一见朵颜使节,望大人允准。”
车霆皱眉道:“塞外野人,吝缘教化,大人何必纡尊相见?”
“下官喜好宝马良驹,听闻朵颜此来带有数百良马,想求得一匹坐骑。”
“既然丁大人有此雅兴,老夫岂能拂逆,这便手书谕令,着人陪同前往。”车霆大度言道。
“谢过军门。”丁寿躬身施礼。
眼见丁寿拿着手令出了府门,车霆笑容忽敛,冷笑一声:“来人——”




第一百八十章、各怀鬼胎

“老杜,这革儿孛罗为人如何,你可晓得?”瞧着前面引路的巡抚衙门书吏,丁寿悄声问身后的杜星野。
杜星野低声道:“大人,革儿孛罗为花当长子,是其嫡妻以克所生,其为人勇猛胆大,与花当爱妾把罕所生的三子把儿孙同为花当所爱。”
“胆大?”丁寿嘴角微微扬起。
“杜爷真是见多识广,兄弟佩服。”一旁钱宁凑趣说道。
“不过在漠南呆的年头多些,不值一提。”出身江湖的杜星野颇为不齿钱宁官场拍马逢迎那一套,淡淡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至驿馆,书吏上前递交手令,门前把守的官兵将众人领进院内。
好端端的一间驿馆此时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院内树了箭靶,几个穿着皮袍的蒙古人在比试射箭,另有几名赤膊汉子在院内刷洗马匹,廊下还架起了篝火,几只肥羊被烤得滋滋冒油,满院子的羊膻马尿味道。
皱着眉头,丁寿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还是挡不住鼻腔内吸进那股子生鲜味儿,那帮子蒙古人也各忙各的,没有一人过来搭理他们。
书吏匆匆进了房间,不多时就听到里面传来破锣般的喊声,“不过是进贡请封,哪里有这许多麻烦事,成天见这个见哪个的,叫那个什么鸟佥事滚出去!!!”
里面衙门书吏不住劝道“将军息怒,息怒。”
房门咣当一声打开,只见一个粗壮的蒙古汉子叉腰立在门内,一指丁寿等人道:“将这些人撵出去。”
院内的蒙古人立时就围了过来,一个赤膊的蒙古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来推搡丁寿。
杜星野喝声“大胆”,一手叼住对方手腕,伸腿在大汉踝骨处一点,顺势一扯,那铁塔般的汉子登时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咚的一声轰然落地,院子似乎都晃了一晃。
其他几个蒙古汉子一愣,齐齐嚎叫着冲了上来。
丁寿嘱咐声“别伤了人命”,就若无其事地闪到了一边。
“属下明白。”杜星野应道,也不出兵刃,只用小巧擒拿手法与这些汉子你来我往地扭打起来。
只听咚咚倒地声不断,一个摔倒爬起,又一个被扔到地上,这些蒙古汉子皮糙肉厚,自幼在草原上摔跤长大,倒是不虞有伤,可这样下来面子却有些挂不住了。
那几个持箭的蒙古人中有一个已是怒火满腔,张弓搭箭对准杜星野,大喝道:“汉人看箭。”
蒙人纯朴实诚,虽恨杜星野折辱族人,放箭时还是先出言提醒,哪知箭在半空,当啷一声被另一只羽箭撞开,无力坠地。
几人看去,见一个其貌不扬的汉人手持一把蒙弓正看向这里。
以箭破箭,必是擅射好手,朵颜这几名射手好胜之心大起,取箭搭弓,向着那人射去。
钱宁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如满月,嗖嗖嗖连珠箭发,又快又准,将对方射出之箭俱都打下,未等对方反应,换手持弓,又是数只连珠箭射出。
朵颜几名弓箭手见眼前寒光闪动,大惊失色,未及反应,笃笃笃几声连响,每人脚前地上都插入了一支羽箭。
立在房前的革儿孛罗见手下人比武射箭都不是汉人对手,未曾进京便颜面大失,还如何讨封,心中怒火大盛,取过自己的铁背硬弓,拈弓搭箭,虎吼一声:“你也吃某家一箭。”
箭如流星,带着一溜乌光直奔钱宁而去。
钱宁听得破空声响,想要闪避却是不及,只见眼前一花,丁寿已挡在他的身前。
丁寿伸出食中二指紧扣箭杆,两指一振,二尺九寸的长杆羽箭倒飞而回,其势不亚来时,革儿孛罗瞳孔一缩,二寸八分的三棱镔铁箭头已没入身旁门框,眼前只有那羽箭雕翎微微颤动。
惊魂稍定,革儿孛罗怒视丁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丁寿含笑回视,毫无惧意,二人对视半晌,忽地同时哈哈大笑……

夜已深,人欢歌。
一众锦衣卫与朵颜卫的蒙古人勾肩搭背,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肉是正宗蒙古烤全羊,酒是宣府佳酿“刘伶醉”,吃喝兴起,你哼一段蒙古歌谣,他唱上一段梆子腔,反正唱的什么互相也听不懂,傻笑着继续灌酒。
一个空酒坛骨碌碌滚到一边,革儿孛罗高举拇指,大着舌头道:“好汉子,不愧是大皇帝陛下的亲军,都是巴特尔。”
“将军才是大草原上的雄鹰,将来兀良哈定会在将军带领下威压各部,称霸草原。”
丁寿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喷着,把个草原汉子吹得忽悠忽悠的,革儿孛罗哈哈大笑道:“说得没错,此番讨封若是阿爸原封袭职,将来定会将部落交于我手,什么巴图孟克、亦不剌太师,定要让他们臣服于我大兀良哈。”
丁寿故作惊讶,道:“将军想为花当大人讨都督官职?可按照朝廷惯例一向是降等袭职啊?”
“此间巡抚托信与某,说只要多送良马,他自会请人在朝中为朵颜说好话,请大皇帝陛下恩准袭封。”革儿孛罗打了个酒嗝道。
“那信可在?借某一观。”丁寿急声道。
他这番急切的模样引起了革儿孛罗警觉,按住腰间道:“你看它作什么?”
丁寿自知失态,故作平淡地笑道:“没什么,只是陛下对前年朵颜破关之事甚为恼怒,仅靠给陛下多送几匹好马,怕是将军难以如愿。”
革儿孛罗摇头道:“马不是给大皇帝陛下的,这次进贡好马不过一百匹,另外两百匹是送给此地巡抚的。”说完革儿孛罗颇有几分心疼样子,道:“都是兀良哈各部草原精选的好马。”
“送?难道这车大人空手收礼,就没给个信物凭据么?”丁寿追问道。
革儿孛罗疑惑地摇了摇头,让二爷好不失望。
丁寿低头思索了一番,抬首笑道:“这么说这些好马都是朵颜各部拼凑而出,并非将军独有,那这讨封之功怕是难以独占了。”
“为何不能?谁说的?老子劈了他。”革儿孛罗激动地站了起来,口中说得厉害,却也心中打鼓,难免有几分色厉内荏。
“将军稍安勿躁,在下另有一大功相赠。”丁寿神秘一笑:“必保将军如愿以偿。”
“真的?”革儿孛罗瞪大了眼睛,热切问道:“什么功劳?”
“边市。”
“边市?”革儿孛罗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朵颜三卫边市皆设在辽东,广宁、开平等市近泰宁、褔余,而远朵颜,边民交易实为不便,况且……”丁寿顿了一顿,轻笑道:“如今镇守开原的参将乃是崔鉴,不知朵颜诸部可敢大胆前往广顺关边市?”
革儿孛罗一声冷哼,将酒碗摔个粉碎,丁寿这话勾起了他心中的一番旧恨,弘治十二年朵颜诸部三百余人前往互市,被辽东总兵李杲与巡抚张玉、镇守太监任良合谋,于宴席间伏兵尽杀,并报称三卫入寇,官军大捷,后经弘治皇帝查实,将张玉等人免职,那时候率兵带头操刀的就是这位出身辽阳崔氏将门的崔鉴。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就是说在一个沟里摔倒,就要知道一次教训,这些文官话有几分可信,将军该知道了吧。”丁寿老神在在地说道。
革儿孛罗紧咬牙关,一字一字道:“马已交给了他,还能如何?”
丁寿不答,只是扯开话题道:“将军以为,若在靠近朵颜部的位置选一关口作为边市,可能让花当大人满意?”
革儿孛罗一把握住丁寿双手,激动难以抑制:“大人此话当真?!”

巡抚衙门后堂。
车霆安坐于上,身前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官正在低声禀报。
“标下安排在驿站的人回禀说,那伙锦衣卫与朵颜蒙人先是摔跤比箭,后来又聚在一起喝酒唱曲,直到深夜。”
车霆不屑地哼了一声:“还以为他有个功名能够自重身份,没想到还是自甘堕落,有辱斯文,这武人实不足与谋。”
那武将听了讪讪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车霆扫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武将上前附在车霆耳边低声私语一阵。
车霆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夜长梦多啊!”蓦地扭身道:“桂勇。”
“标下在。”武将躬身应命。
“马上派人持本官书信进京面见谢阁老。”




第一百八十一章、明哲保身

翌日,丁宅。
“朵颜的这帮人真是能吃能喝。”宿醉醒来的丁寿将敷在脸上热手巾递给蕊儿,向身前的钱宁、杜星野二人抱怨道。
“草原上缺盐少酱的,难得进了边墙,他们岂有不逮住了机会大饱口福的道理。”
杜星野向丁寿解释道:“朵颜三卫这些内附的番人还算好的,鞑靼那几部的百姓平日里吃不上几顿有滋味的饭菜,入关劫掠时都好似饿死鬼一般。”
“还是大人您这吞海之量,最后那帮蒙人都被喝倒了,据说今日他们出城时,有不少人还在马上瞌睡呢。”钱宁恭维道。
丁寿指着钱宁,笑道:“往日还真是小瞧了你,昨天给咱爷们长脸,在锦衣卫什么时候练出了左右开弓这一手功夫?”
“大人谬赞,卑职养父兄弟几个俱是女真人,自幼随他们几位习得几手箭术,让大人见笑了。”钱宁躬身回道,面上隐有戚色,瞧来他们父子感情当是不错。
丁寿点了点头,钱宁的身世他倒知道一些,这小子本是孤儿,被太监钱能收养,钱能兄弟四人,俱是宪宗时宫中大珰,因钱能排行第三,时称“三钱”。
成化年间钱能镇守云南时,也是吃拿卡要,四处敛财,直到弘治三君子中的另一位王恕巡抚云南,才杀住了钱公公的气焰,钱能对王恕又敬又怕,却无可奈何,干脆上表保举,升王介庵到南京去执掌都察院和兵部,才甩开了这尊大神,却没想到提前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数年后钱能调任南京守备,二位冤家又碰了头,钱公公算是认了命,对王恕礼敬有加,再无恶绩传出。
进了弘治朝,这对老cp结局却是反转,王君子主持吏部“京查”、“大计”,铁面无私,一举贬斥两千多名官员,犯了众怒,被那些文官同僚们联手撵回了家,郁郁而终;钱能修心养性,远离纷争,弘治末年老死京师,养子钱宁恩授了锦衣卫百户的差事。
丁二爷算是看透了这帮文官的揍性:收拾宦官勋戚越狠,你越是士林仰望,铮铮铁骨,贬官可以让你升得更高,免职能让你复官,就算没熬到那一天,斑斑青史上也会浓墨重彩地记上你一笔,但要是想破坏文官集团内的安定团结,那就是叛徒内贼,不弄死你不算完。
“如今蒙人都已走了,咱们也该走下一步了。”丁二爷如今箭已上弦,容不得摇摆不定,此番谋划车霆的消息一旦泄露,怕是车巡抚的亲友故旧绝不会给他好过。

“什么?丁大人让老夫弹劾车震卿私开边市?”
对于主动前来拜访的丁寿,刘都堂本是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的女儿外交有了显著成效,本打算相逢一笑尽释前嫌,没成想这小子塞了这么大一口锅让他来背。
“不错,车霆身为边臣,却连通朵颜,私下贸易,其心可诛,奈何下官赋闲在家,不便出面,唯有请都堂大人秉公上奏,请朝廷定夺。”丁寿义正辞严,字字铿锵。
这点破事算什么罪过,九边文武有几个没做买卖的,刘宇心中暗道,莫说这朵颜是大明内藩,他刘至大当年巡抚大同的时候与之交易的还是未内附的蒙古小部呢,被朝廷查到了也不过是圣心不悦,弘治皇帝申饬一番也就完了,那个被文臣们吹出花来的三杨内阁,大学士杨荣直接把军马都拿去换钱了,朱瞻基也没把他怎么样,要不是这几位倒霉催的赶上王振,一个个绝对活得有滋有味善始善终。
“车霆此举虽有不妥,但毕竟是封疆重臣,若是妄起争端,怕是朝廷多事,坏了刘公公大计。”刘宇抬出刘瑾,希望打消这个愣头青的拍脑袋主意。
“督公那里我自会去信说明,如今朵颜使团已经启程,此时上本,可有人证相佐,还请都堂大人早下决断。”丁寿长揖言道,他如今身份尴尬,由他牵头必会落人口实,本想着与刘宇都是一党,这又是宣大总督管辖之事,举手之劳而已,没成想这老小子推三阻四,忒不爽快。
“兹事体大,且容老夫三思。”见丁寿还要开口,刘宇急忙又道:“这一两日必会予丁大人一个答复。”
丁寿也不好催逼太过,低声下气地又陈述了一遍厉害,怏怏而去。
送走了这瘟神,刘都堂无力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原想着离开京城是非之地,没想到又遇上了这个是非精,车震卿岂是好相与的,单就刘大夏那护短的倔脾气,为了一个升官的侍郎尚且把马文升逼致仕了,若是弹劾他保举的巡抚,那老家伙还不得和自己拼命,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爹爹何事费心?”一袭烟绿长裙的刘珊从后堂款步而出,见了自家老爹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不由好奇。
刘宇心中烦闷,正好对着贴心小棉袄一阵诉苦。
刘珊黛眉轻蹙,嗔怒道:“既如此,父亲就把事情与那丁寿挑明,他若想与车震卿斗法,去寻别人做那出头鸟,好端端地为难爹爹作甚。”
“那小子睚眦必报,为父得罪不起车霆背后的谢迁、刘大夏之辈,可也同样得罪不起他身后倚仗的皇上与太后啊,”刘总督一声长叹:“当官难,难当官啊!”
瞧着老父愁眉不展,刘大小姐也跟着愁肠百转,轻抚刘宇肩背,想要开解,却无话可说。
“大人,大同有塘报到。”一名军卒堂外禀报。
刘宇此时哪有心情看那些东西,挥挥手让他下去。
刘珊命人将塘报递上,劝解道:“爹爹还是看看吧,大同也是九边重镇,莫要误了军情。”
刘宇无奈地接过塘报,破开火漆,抽出来信一看,先是一惊,随即狂喜,大笑着在原地转了三圈。
刘珊看得莫名其妙,忙问道:“爹爹,塘报到底是何要事?”
刘宇仰天大笑三声:“车震卿,丁寿,宣府留给你们两个折腾吧,老夫不陪你们玩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再寻盟友

清晨,丁寿与众女用过早饭,恰逢这几天就没合过眼的江彬来访,丁寿便将他延入客厅吃茶闲聊,辰时刚过,就见钱宁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什么?!刘宇连夜去了大同?”在家苦等一夜回信的丁寿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据总督衙门留守的人讲:大同巡抚欧信选兵练将,积劳成疾,已不能理事,刘都堂忧心边事,夤夜赶赴大同。”
钱宁小心禀报,瞧自家大人那副暴走的样子,他又小心地往门口位置移了一步。
“老滑头,王八蛋,想刀削豆腐两面光,做梦,老子回头再跟你算这笔账。”
二爷大骂一通,砸碎了一地的花瓶茶碗,才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扭头一看坐在下首的江彬,“三哥!”
“啊?小郎,你什么吩咐?”被那饱含杀气的凌厉眼神一扫,江彬不由心中一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你和总兵张俊关系如何?”丁寿语气冰冷。
“张总戎?还……还行吧,对我还算赏识。”江彬答着话,用手擦了擦额头冷汗,平素还不觉得,怎地这小郎如今发起火来这般吓人。
“那就替我引荐一番,我就不信了,拎着猪头还找不到庙门。”丁寿起身就要往外走。
“大人可是要让张俊出面上疏?”钱宁上前一步拦住二人道。
“怎么?不妥么?”丁寿斜睨钱宁。
“属下不敢置喙大人所为,只是有下情禀告。”
钱宁偷瞄了一眼丁寿脸色,见他点头便继续道:“据经历司旧档记载,这张俊自大同任职时便私下与阁部重臣交往甚密,去岁鞑虏犯边,虞台岭惨败,折两员游击,损兵数千,御史郭东山进言:俊扶病驰援,劝惩不宜偏废。朝廷才不予降罪。”
丁寿狐疑道:“这郭东山的来路……”
钱宁点头:“大人明鉴,郭东山乃弘治丙辰科进士,当年主持会试的便是时任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谢迁与侍读学士王鏊。”
“这下算褶子了,这大明朝还有这帮子同门同窗们绕不开的地方么。”二爷无力地瘫倒在花梨官帽椅上,吐槽道:“难道这帮子人就没个仇人可以让爷用用?”
钱宁颇为得意的一笑:“有,而且恰巧就在宣府……”

“丁佥事大驾光临,咱家这镇守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宣府镇守太监苗逵扯着公鸭嗓子,亲亲热热地挽住丁寿,一同在堂前落座。
丁寿暗中打量这位御马监掌印太监,身材高大,头发花白却满面红光,要不是一根胡子没有,倒真像一个纯爷们。
“公公这话折煞小子了,您老内廷枢相,位高权重,小子俗事缠身,未能及早拜会,恕罪恕罪。”
不是丁二爷想不起这位苗公公,关键这位御马太监不是刘瑾党羽,御马监不但掌管着四卫营和勇士营这些禁军勇卒,还握有草场、马场及皇庄,有兵有钱,朱元璋虽立了内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但晚年时扩充内廷,二十四衙门也同外廷六部一般互相制衡,司礼监批红,内官监管人,御马监掌兵,如今王岳和刘瑾争权,这位苗逵便是独立与司礼监和内官监的第三股势力。
不过这位苗公公对宫内的争权夺势不感兴趣,他心中偶像是那位开创西厂的御马监前辈,更想在边事上建功,所以一旦九边有警,便自告奋勇,去岁鞑靼犯边,苗逵只是援军监军,谁知来了就干脆不走了,刘瑾也乐得这位不被王岳拉拢,所以把刘宇安排在宣府和稀泥。
苗逵像是意外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咱家能得丁佥事如此看重,可既如此,大人您这几日又是总督府又是巡抚衙门的登门拜访,咱家还以为镇守府这小庙等不来堂堂锦衣佥事您这尊大神呢。”
“苗公公,您……”丁寿心中一惊,自以为行事无人知晓,没想到一举一动皆在他人关注之下。
看着丁寿惊愕表情,苗逵噗呲一乐:“大人别多想,御马监虽说不是汪公公提督西厂的时候了,可这耳目么——还不是摆设。”
随即苗逵轻轻一叹:“丁大人允文允武,瞧不起咱家也是应有之意,谁教咱是连祖坟都进不了的残缺之人呢。”
瞧这太监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丁二爷好一番不落忍,这帮太监哪来的这些玻璃心,这么在意别人眼光,连忙劝慰道:“公公何出此言,您老御敌守边,活人无数,乃九边百姓之万家生佛,天下谁不敬仰。”
“真的?”苗逵抽抽鼻子,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小子是知己啊。
假的,您老打仗的本事比汪直真差远了,延绥捣巢,五路进军,前后拢共才弄到十五个首级,丁寿心中虽是腹诽,面上还正色道:“那是自然,论进取之心,自汪公公被贬,苗公公可称大明第一人。”
苗逵脸上笑得宛若菊花绽放,“哪里哪里,咱家算得什么,怎敢相比汪公公……”语锋一转,“既无小瞧之意,为何今日才来寻咱家?”
怎么这事还没揭过去,没奈何,丁寿拱手道:“公公明鉴,进庙烧香也是先参韦陀,再觐如来,您老德高望重,理该最后拜见。”
“好好好,”苗逵连声叫好,“好一个先参韦陀,后觐如来,丁佥事真是知心人,今日咱家与你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酒至半酣。
丁寿突然将酒杯放在案上,一声长叹。
今日苗逵兴致颇高,见状不由奇道:“丁大人何故叹息?可有事要咱家帮忙?”
“蒙公公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为公公抱不平而已。”丁寿紧锁眉峰,脸带郁郁。
“此言何解?咱家还有何委屈不成。”苗逵倚在桌上,半醉问道。
“公公当年延绥杀敌,万余将士得先帝封赏,有目共睹,可之后鞑虏兵犯大同,百姓罹难,您再度请缨,这刘大夏却在先皇前诋毁您当年功绩,不过是俘虏数十妇孺,侥幸全师而归,打消了先帝派兵御虏之念,坐看边民涂炭,大同百姓何辜!公公何辜!”丁寿好一番壮怀激烈,愤愤不平。
“有成化年间汪公公千里捣巢的大功珠玉在前,咱家那点玩意自然上不得台面,难怪会落人口实。”苗逵冷笑道。
“可公公毕竟有实打实的功绩在此,朝中诸公却熟视无睹,就在您老出塞的前一年,蒙郭勒津部酋首火筛入寇大同,大掠八日,满载而归,游击张俊帅骑兵六百尾随其出关,连个落单的人头都没拿到,兵部竟为其报功以六百却敌三万骑,擢为都督佥事,总兵大同,公公所遇,何其不公!”
一杯烈酒直灌入喉,苗逵长出一口气,轻轻道:“内宦为人所轻,也非一日,宪庙老爷时汪公公讨伐建州三卫,大获全胜,不过增食米三十六石,咱家这点境遇又算得了什么。”
你老太监要真有这份洒脱,就不会在宣府成天和张俊、车霆闹别扭了,丁寿心中暗笑,举着筷子轻轻敲了敲酒杯,“可就是这个张俊,公公督师延绥时,传檄宣府、大同探骑共进,他却持兵不遣,虽经您上表弹劾,先帝宽宥其罪,上命发兵,可彼时军机已失,否则延绥一战岂会如此草草收场。”
“说到底,也是咱家本领不济,没有汪公公轻骑出塞,奔袭汗庭的本事,这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休提休提。”苗逵的怒火好似已渐渐平息。
哎呦,老太监养气的功夫真是不错,既然你张口闭口汪公公,那二爷就给你加把火,故意重重叹息一声,“可即便如汪公公般天纵之才又能如何,汪公公当年欲再下西洋,二并安南,再现太宗伟业,却被刘大夏百般阻挠,藏图不报,否则汪公公功绩又何限九边,御马监岂不是能与郑公公当年的内官监一样受世人仰望,唉,不知汪公公人生憾事,几时才能得偿所愿……”
“刘大夏,咱家绝不与尔辈干休。”一掌拍在酒桌上,苗逵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道。
有门儿,心中得意,丁寿伸手拿杯,哪知一碰酒杯,就听哗啦啦一阵声响,杯盘落地碎了一片,那张硬木圆酒桌已化成碎絮。
“化骨绵掌?!”丁寿惊讶地看向身边那个红脸已气得变紫的苗逵,这老太监竟然是出身星宿海的内家高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吉网罗钳(一)

京师东厂,丘聚与谷大用二人夤夜被召至刘瑾书房。
“这小子真是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
刘瑾将手中信笺扔到桌子上,揉着眉心笑骂道。
丘聚拾起信,与凑上来的谷大用一起在灯下展开观看。
“这小子还真能折腾,竟然能鼓动苗逵上秘本。”谷大用啧啧称奇。
“估计也是逼急了,刘至大这小子真是难堪大任,才具一般也就罢了,还是个溜肩膀,一点担当都没有。”刘瑾抱着二郎腿,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哪个人能像寿哥儿一般胆大妄为,刘宇又是被刘大夏等人收拾狠了的,自然是万事自保为上,”谷大用看着信又摇了摇头,轻叹道:“公公是该给寿哥儿提个醒了,这才到宣府几天啊,就不能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消停一阵子。”
“此事可行。”丘聚看完信一直没说话,突然插嘴道。
“老丘,你怎么想的,这阵子内外朝盯着咱们爷们正紧,还搞什么幺蛾子?”谷大用不解道。
“正是因为咱们被盯得太紧,才要弄出这点事情把那帮酸子的眼光引过去,难得这事还扯上了御马监,顺势而为,成了要念咱们的情,即便事情不成,自有苗逵这高个的顶着,”言及此,丘聚偷眼打量了刘瑾神色,继续道:“寿哥儿不过奉命查案,亦非大过。”
刘瑾持着一把冬月团扇,轻扇了几下,笑吟吟道:“那你说苗逵和那帮蒙古鞑子会不会把寿哥儿咬出来呢?”
“这个……”丘聚可不敢把话说死。
刘瑾起身,负手来到窗前,望着天上明月,平静说道:“此事要办,就办成铁案,这宣府的天——是该变变喽。”

乾清宫暖阁。
小皇帝百无聊赖地趴在御案上,把玩着那枚已经被他抚摸得光滑明亮的永乐通宝,一会儿痴痴一笑,一会儿又长吁短叹。
朱厚照这做派漫说周边服侍的小内宦,便是一手把他带大的刘公公也不知道这位爷抽的什么风。
“皇上,可是有心事?”刘瑾忧心忡忡地看着小皇帝。
“啊?没,没事。老刘,你有什么事?”小皇帝回过神来,直起身子问道。
“朵颜卫花当请封之事,皇上以为如何处置?”刘瑾躬身奏道。
“还能如何,朕不追究他们前番入寇之罪已是天恩浩荡,还妄想原职袭封,真是得陇望蜀,不知进退。”朱厚照恨恨地一拍御案。
“可朝中廷议皆认为朵颜三卫多年来护卫蓟辽不为鞑靼所乱,为京师藩篱,宜厚恩以固。”
“一派胡言。”朱厚照不屑道:“说三卫防御鞑靼不扰蓟辽,怎么不说朝廷还要防御他们屡屡扰边,满朝众臣读书都读傻了不成?”
“朝中大臣都是七窍玲珑心,傻倒未必,怕的是别有用心。”刘瑾低声道。
“什么意思?”朱厚照听出不对,问道。
刘瑾从袖口中取出奏本,道:“宣府镇守苗逵有秘本奏上。”
朱厚照狐疑地接过奏本,细细观看后怒道:“私开马市!车霆竟敢如此大胆?”
“皇上息怒,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车大人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刘瑾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劝解道。
“有何事不可禀奏,朕是听不进良言的桀纣之君么?”有先例不等于这事不犯法,朱厚照年轻气盛,可没他老爹朱祐樘好好先生的脾气。
“既然朵颜使团在京,陛下可招朵颜使者询问根由。”刘瑾躬身奏道。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宣朵颜使者觐见。”

革儿孛罗被内侍引进乾清宫,就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尤其对冒着淡淡香烟的鎏金铜鹤香炉大感兴趣,乃至快近御座,仍未行礼。
“大胆,御前见驾不知行礼,该当何罪。”侍立御座前的刘瑾呵斥道。
革儿孛罗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到殿内平滑的金砖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朵颜卫革儿孛罗见过大皇帝陛下。”
朱厚照见五大三粗的一个蒙古大汉冷不丁跪下磕头,也吓了一跳,虽说这朝见礼仪全都不对,可那几个头实打实得叮咣作响,隔着御案小皇帝都觉得疼,也不好怪罪人家失礼,温言道:“爱卿平身。”
哪知革儿孛罗听到后没有站起,反而向前一铺,全身心的和金砖做了亲密接触。
小皇帝有些发懵地看了看刘瑾,“这……这是何意?”
“皇上,您不让臣把身子放平么?”鼻尖都贴着地的革儿孛罗瓮声瓮气地费力回道。
朱厚照忍俊不禁,“卿家站起来吧,难道礼部未有教你朝觐之礼?”
爬起来的革儿孛罗摸摸脑袋,憨笑道:“礼部那些官儿倒是教了好些东西,不过今早喝完马奶酒,全他奶奶忘掉了。”
刘瑾叱道:“岂有此理,竟敢在圣驾之前口出污言,来人……”
朱厚照摆了摆手,“好了老刘,来者久居塞外,不知中原礼仪,不要计较了。”又对革儿孛罗笑道:“据闻你此次来使,在宣府与巡抚车霆交易马匹,可有此事?”
“交易马匹?”革儿孛罗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哦?”朱厚照疑惑地与刘瑾对视一眼,难道苗逵挟私报复,诬告车霆不成。
“那些马匹都是送给车大人的,没有交易。”革儿孛罗自顾继续道。
“难道朵颜的马匹已经多到可以白白送人了?”朱厚照不可置信,朝中诸公以德制夷的话竟是真的,蒙古人感恩王化,主动上门送马。
革儿孛罗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晃动,手舞足蹈道:“去年草原刚受了白灾,母马找不到草,马驹吃不着奶,死去的牛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大皇帝陛下的草原子民又冻又饿,可为了让兀良哈不被其他部落小看,为了能继续朝贡大皇帝陛下,我们还是满足了巡抚大人的要求。”
革儿孛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刘瑾接过,转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只是草草一看,立即怒火满腔,拍案而起,吼道:“勒索内藩,擅许官职,车霆眼中可还有朕,可还有朝廷法度,朕要……”
“陛下……”刘瑾眼神向革儿孛罗处示意了下,提醒正德此时发火不合时宜。
朱厚照强压怒气坐回龙椅,对着革儿孛罗道:“使者且退下吧。”
哪知革儿孛罗却未有退走之意,双膝跪倒道:“大皇帝陛下,朵颜已遵照大明吩咐献贡马匹,恳请恩准您忠诚的臣子花当袭职。”
“这个……”朱厚照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献马封官又不是他答应的,凭什么。
“皇上,朵颜既有恭顺之意,万岁又何吝隆恩呢。”刘瑾凑近朱厚照,在他耳边轻声道:“恩出于上。”
不错,恩出于上,再大的恩赏是朕给的,而不是那些拿朝廷恩赏做交易的大臣,朱厚照点头道:“革儿孛罗,朕准你所请,恩旨花当袭职朵颜都督。”
革儿孛罗叩头谢恩,还未起来,刘瑾又道:“适才使者所言朵颜百姓罹经天灾,饿殍遍地,实在有违天和,请陛下于近朵颜处再开一边市,优抚灾民,使草原百姓同沐天恩。”
奇怪刘瑾怎么提了这么一个主意,但瞧着革儿孛罗那火辣辣的眼神,朱厚照抹不开面子拒绝,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谢大皇帝陛下。”革儿孛罗又是以头抢地,狠狠来了几个动静大的,“愿长生天保祐正德大皇帝,您的恩情如斡难河的流水永不干涸。”
好话人人爱听,朱厚照也是兴起,道:“朕看你鲁直率性,也封你个都督佥事吧,嗯,比你父亲低上一品。”
刚才那些讨封、边市都是给整个朵颜要的,就算花当念他的情,好处一时半会儿也显不出来,这官职却是真格给自己的,可以凭着官职带人进京朝贡、边市贸易,革儿孛罗狂喜之下,又是一阵猛磕。
跟着地上水磨金砖硬碰硬了这么多下,铜头铁脑也经受不住,革儿孛罗站起身来有些晕乎乎飘飘然,转身出殿之际突然心中悸动,身侧似有两道厉芒一闪而过。
革儿孛罗侧过头去,见那个在大皇帝身边侍立的老太监低眉垂目地立在一旁,似乎从未往这里看过一眼。
也许自己看错了,革儿孛罗心中暗想,可那眼光又太过熟悉,大草原中的毒蛇盯中猎物时,才会有这样凌厉无情又兴奋不已的光芒……




第一百八十四章、吉网罗钳(二)

“老刘,如何处置这车霆?”看着革儿孛罗出了宫门,朱厚照气鼓鼓地问刘瑾道。
“老奴以为还需详查。”
“还要详查?这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朱厚照晃动着手中书信道。
“这只是佐证,何况车霆究竟囤积了多少马匹,又作何用途,皆不可知啊。”刘瑾向着朱厚照一摊手道。
赌气地将书信扔到御案上,朱厚照粗声道:“那就让张俊查明此事。”
“老奴以为不可。”
迎着朱厚照狐疑的目光,刘瑾解释道:“苗逵到宣府不过一年便已知晓此事,张俊总兵宣府多年却从未上报,难保其中未有勾结。”
“那就派遣缇骑去宣府。”朱厚照拍板道。
“何须费事选派,宣府不有一位养病的锦衣卫佥事么。”刘瑾淡淡一笑,轻声道:“只要给出一道旨意即可。”
“丁寿?朕怎么把他忘了?”朱厚照开心地一击掌,道:“赶快拟旨……”
“陛下且慢。”刘瑾连忙出言阻止,“这车霆信上说朝中有人为其助力,虽不知是否妄言,但宁可信其有,若是由翰林庶吉士拟旨,再由内阁与六科审议,靡费时日不说,且人多眼杂,恐有消息泄露之虞。”
“朝廷法度如此,还能怎么办?”朱厚照无奈地问道。
“不经内阁,皇上亲笔写道旨意,嘱丁寿便宜行事。”刘瑾不假思索给出了答案。
“你让朕发中旨?”朱厚照搓了搓手,有些心虚道:“干系重大,若是未获实据,朝臣物议该当如何?”
正德还有心里话,要是亲笔旨意传下去,人家压根不认账,他这皇帝的脸往哪儿搁,其实按朝廷规矩皇帝的旨意只有六科才有封驳权,内阁不过负责起草建议,各级官员接旨执行就完了,可自“三杨”始,内阁权力膨胀,没有内阁署名的圣旨反倒见不得人了。
小皇帝应该庆幸,明朝皇帝偶尔发发中旨,只要不太过分,大臣们也捏鼻子认了,毕竟真翻了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如果是大宋朝,这种旨意直接就能被文官撕了扔你脸上,反正在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小范老子“手滑”理论指导下,大宋文官早已拧成一股绳,激发民变没事,失土丧师没事,其他什么草菅人命、贪污受贿的更不算个事,真论起来,开封府那位包龙图的虎头铡,除了能砍狄青、岳飞这样的武将,连文官一根毛都动不了。
听了正德没自信的话,刘瑾沉思一下,半真半假地笑道:“若是拿了旨意还办不成事,那小子就留在宣府种地吧。”

礼部侍郎王华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东阁大学士谢迁府邸。
谢阁老虽年近花甲,仍是丰姿俊伟,仪表不凡,此时正身着便服,在府中品茶,见了满头大汗的王华,呵呵一笑,调侃道:“德辉何故如此,莫不是你那宝贝儿子又惹你生气了?”
若是平时谢迁拿王守仁说笑,王华定是跟他理论一番,此时他却无心于此,大步走到谢迁近前,拿起他的茶盏就饮了一大口,才算顺平了气息,“于乔,你还有闲情安坐?”
这二位大明朝的状元公关系特殊,既是余姚同乡,又是同窗好友,不过谢迁捷足先登,成化十一年就中了状元,而王华则晚了六年,在会试中录取他的正是好友谢迁,二人正可谓亦师亦友,交情莫逆,平素交往少有顾忌。
谢迁见老友如此失态,也是惊诧:“究竟何事?”
王华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据会同馆传来消息,皇上突召朵颜使者觐见,这还未到朝觐之日啊。”
“许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听人解说大漠风光。”对自己学生脾性谢阁老甚是清楚,不以为然道。
“可那革儿孛罗回到驿馆,就大摆宴席,朵颜蒙人兴高采烈,说是皇帝已经恩准所请,马没有白送等语,隐隐提到宣府。”王华沉声道。
“哦?”谢迁终究生了警觉,“此事有些蹊跷,皇上日前还说朵颜无礼蛮横,不准其袭职所请,怎会突然生变?”
“震卿前些日子曾来信说杨邃庵的马种有了着落,莫非说的就是此事?”王华心中忧虑,捋着须髯缓缓说道。
忽地站起身来,谢迁当机立断道:“马上遣人去宣府,让车霆将首尾料理干净,无论何事都抵死不认,朝中自有我们为他转圜。”
王华点头,才要回去安排,就听一个声音道:“谁也不能去。”
二人扭头,见李东阳立在堂前,眼中满是忧色。

车府,后宅。
巡抚车霆悠闲地靠在一张躺椅上,举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躺椅后是一个穿着银红袄裙的艳丽女子,正在卖力地为他摁揉双肩。
女子已经累得娇喘吁吁,云鬓半斜,车大人却不为所感,眼睛埋在书中不能自拔。
“老爷,妾身膀子都抬不起来了,您就不知心疼奴家?”女子撒娇着将书从车霆手中抽掉,纤腰一扭,倒在他怀里,“这书比人家好看么?”
“再好的书又如何能及得上我家丽儿万一。”车霆笑道,就势搂住女子水蛇般的腰肢,揉捏衣裙下那丰盈肥嫩的臀肉。
女子乃是车霆从青楼中赎身所纳的爱妾朱丽儿,以色侍人,自是晓得自家老爷最爱自己热情放浪,水蛇般的一双玉臂缠绕在他脖子上,朱唇香吻送到车霆跟前,喷气如兰:“那就别看这劳什子了,妾身服侍您好么?”
佳人在怀,车霆岂会说不,朝着那鲜艳红唇一口吻去,原本抚摸玉臀的那只手已然探入裙下,隔着亵裤抚摸那诱人私处。
香舌交缠,朱丽儿饱满的酥胸紧贴着车霆胸膛厮磨,一双小手也没闲着,解开男人腰带,将衣袍下已经翘立挺拔的阳物显露出来,不住上下套弄着。
车大人早过耳顺之年,那话儿却因日常进补得宜,颇为可观,在爱妾几番挑逗下菇头涨红,马眼微张,难以自持,吐出口中香舌,喘息道:“丽儿,来,我要。”
“老爷莫急,此番妾身伺候您观音坐莲如何。”猩红雀舌一舔上唇,朱丽儿妖冶笑道。
“好,一切随你。”车霆笑道。
朱丽儿随即起身弯下纤腰,掀起长裙,玉腿轻抬,将水迹殷然的亵裤剥离了玉体,露出浑圆丰腴的肥美玉臀。
瞧着车霆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下身,朱丽儿媚眼轻抛,“老爷,妾身来了。”提起裙摆,玉腿分开跨坐他身前,随后娇躯微沉,“嗤”的一声,泥泞不堪的蜜穴猛地一下吞没了肉棒。
“嗯!”朱丽儿只觉得空虚的下体一下被狠狠地充实,把小穴撑得满满的,不等车霆动作,扶住他的肩头扭动起来。
车霆只觉菇头前端被一层层温暖湿热的嫩肉紧紧包围,随着朱丽儿的耸动,一阵阵酥麻快感不断从肉棒传来,让他也忍不住“噢——”的一声发出快乐的呻吟。
解开朱丽儿的长袄,露出那对嫩滑柔腻的丰乳,车霆调笑道:“软温新剥鸡头肉,果然不差。”忍不住一张大嘴,将头埋在这两团雪白胸脯中,舔弄着那两粒粉红的蓓蕾。
“哦,好美啊──老爷──啊──妾身不行了──”,快感冲击下,朱丽儿发出一声声媚人的呻吟来,紧紧抱住车霆,加快耸动着肥大的屁股,帮助粗大的肉棒“噗滋噗滋”的进进出出。
“老爷,妾身要死了!”朱丽儿枕在车霆肩膀上,发出一声淫媚的低吟,湿淋淋的阴精立时涌出,剧烈收缩的阴道爽得车霆浑身绷紧,精液喷射而出,洒满了爱妾的娇嫩花房。
尽兴的两人紧紧相拥,回味刚刚的春情。
“老爷,您的参汤好了。”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秀红啊,进来吧。”车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说道。
随着房门轻响,一个一身象牙白立领袄裙的中年女子端了茶盘款款走了进来。
“老爷,这是妾身亲手熬制,请您补身子的。”女子眉眼周正,柔柔弱弱,是车霆早年所纳小妾秀红,虽然年岁渐长,颜色日衰,但凭着烹的一手好汤的手艺,仍能得到车霆喜爱。
车霆点头,将汤盏拿过,还未及口,仍旧盘在他身上的朱丽儿撒娇道:“老爷,妾身刚才好累,也要补补。”
未等车霆开口,秀红已轻声道:“这汤里放了参茸等大补之物,妹妹怕是不宜。”说完秀红便垂首立在一边,眼光所及是朱丽儿裙下露出的一截白嫩光滑的小腿。
朱丽儿不屑地扫了秀红一眼,人老珠黄,要不是能做一手好菜,早被撵出府了,神气什么,嘴上却笑道:“难得姐姐一片苦心,来老爷,快把这碗汤喝了,等您调理的龙精虎猛,今晚上妾身再试试您的虎威……”
“今晚?”车霆看了看身边低眉顺眼的秀红,有些为难,说好了今夜要到她屋里安歇的。
“好不好么?”朱丽儿撒娇地在他身上扭了扭。
“好好好,依你依你。”车霆告饶道。
朱丽儿娇媚一笑,得意地瞥了秀红一眼。
秀红心中不满,面上却没有表露,笑道:“既如此,今夜就有劳妹妹了。”
对方滑不留手,朱丽儿无处着力,心中好不郁闷。
车霆并非看不出二女勾心斗角,只是一旁装聋作哑,待有闲暇时再用心一一调解吧。
一声轻咳,一位面目慈祥的贵妇人缓缓步入书斋,见了搂抱在一起的朱丽儿二人,微微蹙眉,斥道:“诗礼之家竟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朱丽儿连忙起身整理衣裙,与秀红一同施礼,“拜见夫人。”
车霆也慌忙起身,讪讪道:“原来夫人来了,请坐。”
妇人是车霆正妻陈氏,也是大家闺秀,与车霆少年夫妻老来伴,伉俪情深,见他如此放纵,不由嗔怪道:“老爷如今不比年轻时候,还是爱惜身子,少做些荒唐事。”
“夫人所言甚是,今日本就打算静心修身,恰好昨日江彬送来坊间几篇话本,便拿来解闷。”收拾利索的车霆侃侃而谈,又变成了那位学识渊博的儒雅官员。
“江彬?他来作甚?”陈氏对自家这位外甥女婿也不是很满意。
“过几日他就要回独石口,送来几箱土仪,尽尽孝心。”车霆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嘴角含笑。
“雨娘有孕在身,他不在家照顾,急惶惶地跑到边墙去想干什么?”陈氏恼道。
“为国戍边,为将之责。”车霆一本正经地捻须道。
“都是你,非要将雨娘嫁给这么一个粗人,”陈氏冷哼一声,忽又想起什么,“他能送什么好书过来?”
“这书倒是有趣,讲的是庄子休鼓盆悟道的故事。”车霆笑呵呵将那本书递给陈氏。
“庄子休?鼓盆?此典可是出自《庄子至乐篇》?”陈氏略一思索,就想到出处。
“正是此典,庄子妻死,其鼓盆而歌,此文以此为骨,扩写成篇。”车霆喝口参汤润了润喉,“讲的是庄子妻年少貌美,庄周诈死,化身美少年引诱于她,妄言身患恶疾,需食人脑方可得救,那妇人为了新人竟真要劈棺取脑,庄子休死而复生,妇人羞愧难当,自尽而亡。”
听了这个故事陈氏沉思不语。
“那庄子休如此戏耍结发之妻,实是可恶。”朱丽儿恨恨道。
秀红却愤愤道:“那妇人不知羞耻,夫死不守节,反要毁尸救自家姘头,无耻至极。”
朱丽儿才省起自己坐歪了屁股,暗骂一声,连忙道:“姐姐说得不错,那妇人就该浸笼沉江,让她自尽实是便宜了她。”
车霆饶有兴趣地看着几女:“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少夫妻人前恩爱,一死百了,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巴到天明各自飞。”
“老爷,妾身绝不会如此。”朱丽儿二人连忙剖明心迹。
车霆哈哈一笑,“老夫年过花甲,人生七十古来稀,若真的天不假年,你二人青春年少,怎能忍空闺寂寞,老夫有言在此,真有那一日,允尔等自由择人。”
“老爷,”两女慌忙跪地,“您再说此言,我等只有以死明志。”
“好了,起来吧,老爷是在与你们玩笑。”陈氏开言道,埋怨地瞄了车霆一眼。
见了车霆促狭的笑容,二女才算松了口气,刚要相互搀着起身,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老爷,锦……锦衣卫前来传旨。”




第一百八十五章、吉网罗钳(三)

丁寿捧着黄绫圣旨,立在院中,气定神闲,身后是数十衣甲鲜明的锦衣卫,连丁七都穿着青色布面甲随在身后。
看着急匆匆奔出的车霆等人,丁寿微微一笑,“军门,请接旨。”
“副都御使车霆,巡抚宣府,罔顾圣恩,要挟藩属,私开马市,视朝廷为无物,置国法于霄云,着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严查,准便宜行事,地方文武竭力佐助,不得拂逆。”
圣旨一合,丁寿奸笑道:“军门,领旨谢恩吧。”
听完圣旨的车霆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下人搀扶下晃晃悠悠站起,颤声道:“请问丁大人要如何处置车某?”
“本官立即搜查尊府,期间少不得先委屈军门。”丁寿还是笑得春风满面,却让车霆厌恶透顶。
车霆闭目长吁,“可否借圣旨一观?”
“军门请便。”丁寿笑呵呵地递过去。
车霆咬了咬牙,缓缓展开圣旨,突然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番,说不出是惊是喜道:“没有内阁署名,你这是乱命。”
“军门慎言,这可是万岁中旨。”丁寿神色转冷,紧盯车霆,“大明哪条律法说圣旨必由内阁附署,你可是要抗旨么?”
顶住,一退就全完了,车霆强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好,本官与你讲法度,你锦衣卫拿人可有刑部驾帖?”
按照大明祖制,锦衣卫拿人,必须要有刑科批定的驾帖发下,方可行事,若刑科驳回,就是皇帝也没办法,这就是六科官小位尊的关键,可以封驳圣旨,而且这规矩无论王振还是汪直当权,至今还没破过。
万历年间高拱罢官归籍,冯保遣锦衣卫自称钦差,令高拱自裁,高拱就是用这个理由啪啪打脸,让那帮办差的锦衣卫灰头土脸地滚了回去。当然,这规矩也不是没人敢破,明末那位另当别论,九千岁是真不要命的。
“没有。”丁寿回得也干脆,车震卿可不是高肃卿,想用这句话把二爷给撵回去,做梦!
缓步凑近车霆,丁寿冷冷道:“皇权特许,便宜行事。”
“本官不给你这个便利。”既然已经撕破脸了,车霆也是一声冷笑,大喝一声:“亲兵何在?”
“在。”应声如雷,甲叶撞击声响,一队队兵勇跟在一个赳赳武官后涌了出来,成扇形将丁寿等锦衣卫围在了中间。
那武官上前躬身施礼:“抚标游击桂勇听命。”
一指丁寿,车霆得意笑道:“此人假传圣旨,欲行乱命,与本官拿下。”只要挺过这关,将证据及时销毁,车巡抚有的是本钱打御前官司。
无一人动弹。
车霆回身看看众将,眼神中俱是惊诧,厉声道:“将他与我拿下。”
还是无人回应。
轻咳一声,丁寿下巴一点车霆,“抗旨不遵,拿下。”
“遵命。”桂勇应声,伸手一挥,几名军校一扑而上,将车巡抚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你们……哎呀……我白养你们了!!”车霆脸都贴地了,愤怒嚎叫着。
刚刚把绳子收紧的郤永嘿嘿一乐,“车大人,下次再让人为你拼命,记得把弟兄们当人看。”说罢,将车霆的脑袋往下猛地一推,连巡抚大人头上方巾都撞掉了。
站起身来,郤永长出一口气,过瘾啊,早想来这一下子了,对着桂勇一抱拳:“桂大哥,兄弟谢啦。”
“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桂勇客套道,又赶紧对着走来的丁寿躬身施礼:“大人还有何吩咐?”
“将这府中的人看管起来。”丁寿拍了拍桂勇肩头,“干得好,苗公公那里替我道声谢。”
“为大人和公公效力是末将的福分。”桂勇脸上谄笑与高大的身躯极不相配。
“桂勇,你是苗逵的人?”趴在地上的车霆惊讶道,随即凄凉一笑:“这么说,老夫的信并没有送往京师了。”
“大人话从何来,若非抗旨,末将还是您帐下游击,岂敢随意抗命,信自然是送到京师了。”桂勇很是委屈地说道。
“哦?”这话让车霆很是惊讶。
“不过末将找的信使是个废物,可能送错了地方。”桂勇挠了挠头。

一封素色信笺静静置在书案上。
大明帝国的两位阁老与一位侍郎相对枯坐。
“刘瑾将这信封送过来究是何意?”王华扫视着两位上官,开言问道。
“若不想受池鱼之殃,就少管闲事。”李东阳那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留下信,就如利剑在手,看他指向何人了。”
谢迁扫了眼信封上的字:恩师木斋公亲启,学生车霆拜上。笔法遒劲,力道十足,他平日最欣赏这个门生的字,可如今这封信却把他架到了火上。
“可我等并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也许只是震卿的问候之语。”王华真的担心这位同年。
“也许说了很多不该说的。”李东阳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一个将要落在茶盏里的飞虫弹开,“不能让他牵连更多的人。”
王华来回踱了几圈,闷闷地道:“哺育马种,震卿也是为国之举,为何不能奏明朝廷,请旨而行。”
李东阳睁大了眼睛,不想王华说出此言,谢迁对他报以苦笑,王实庵是实诚君子,不谙官场世故,否则如今也不会止步于区区一个礼部侍郎了,边市贸易牵扯多方利益纠葛,拿到朝廷明面上便有太仆寺接手,这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还好,私开边市不算大罪,无非降职申饬,即便是革职,等个几年,也可以再谋起复。”谢迁也不知道此言是在安慰王华,还是开解自己。
李东阳花白的眉毛抖了抖,私开边市,仅止于此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吉网罗钳(四)

“府中人等集中于东跨院,由抚标人马看守,其他人开始搜府。”丁寿在院中发布命令。
一个个丫鬟仆役从各个院子房间中被押解而出,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开始了他们的专业对口操作:抄家。
一直跟在丁寿屁股后面打着扇子的丁七,看着人影绰绰,进进出出,各种古玩细软成箱成箱抬出,自家二爷却只在院子里蹓蹓跶跶,不由心中长满了野草,一股无名火都在嘴里顶起了泡。
“二爷,那个,小的,我,能不能……”丁七结结巴巴地想表达清楚。
“想进去捞点外财?”丁寿一语点破自家奴才的心思。
“二爷圣明,小的一撅屁股,您就知道小的拉的……”
“好了好了,粗言秽语的,真上不得台面。”丁寿从他手里接过唐伯虎手绘的那把扇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嫌弃道:“去吧。”
借着主家的一脚东风,丁七一溜烟儿地跑向后宅,以他多年做下人的个人理解,有钱的肯定是主人,主人会把钱放到哪儿,肯定是睡觉都能看得见的地方,必然是在卧室啊。
丁寿带到宣府的锦衣卫人数不多,都在逐院搜检,尤其注意有没有暗道夹壁之类的机关,如此细致认真的工作态度,便宜了丁七率先抵达目的地。
名贵的官窑瓷器被他随手扔到地上,前人墨宝在丁七眼里不过是一堆墨疙瘩,不顶吃不顶穿,统统弃如敝履,累得满头大汗,只捡着几个银稞子,丁七纳闷了,难不成这位巡抚还是个清官。
白来一趟,丁七气恼地将一个钧窑瓷瓶摔个粉碎,啪的一声,随即他听到了一个小声的惊呼。
“是谁?滚出来?”抽出腰刀,丁七缓缓穿过卧室内的圆光罩,内室中只有一张紫檀雕花的拔步大床,四周垂着青色纱幔。
丁七用刀拨了拨幔帐,并未见人,许是听错了,扭身要走,却猛回身往地下一趴……
数声惊叫,三个服饰华丽的妇人趴在床下,瑟瑟发抖。
“出来,否则七爷就拿刀砍了。”丁七咋呼道。
“别……别……我们出来。”在一阵哀求声中,一个个女人依次爬了出来。
“嗯?”丁七看她们几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匣子,喝道:“把东西拿过来。”
几女正是车霆的一妻二妾,听闻锦衣卫抄家,这些人拿了自己体己细软,躲到床下,原想挨过这一关,再做打算,没想到被这个尖嘴猴腮的军卒发现了。
秀红二女犹豫是否将手中匣子交出去,毕竟这是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陈氏却先递了过去,二女心中忿忿,你有娘家可投靠,我们怎么办,没奈何只得也交了过去。
打开三个首饰匣子,里面的金珠宝玉登时晃瞎了丁七的眼睛,心虚地把盒盖扣上,发财了,心中狂喜,再看看如鹌鹑般缩在一边的三女,一丝淫笑浮上脸庞。
“军爷,匣子已经都给您了,放妾身几人走吧。”秀红哀求道。
“走,今天七爷财也要,人也要。”丁七回身蹦到床边,大剌剌道:“过来伺候爷。”
喊了一句,没人过来,丁七拔刀出鞘,“来不来?”
秀红怯怯道:“军爷要我们哪一个服侍您啊?”说着话身子往后靠了靠,将朱丽儿留在身前,只要眼睛不瞎,也能看出谁年轻漂亮吧。
“哪一个?都要。”丁七胃口大得很。
秀红和朱丽儿无奈,磨磨蹭蹭地向丁七走去,丁七看向不知所措的陈氏,“你也过来。”
“我?老媳妇年齿已高,伺候不了将军了。”陈氏没想到这军汉老少不忌,她的主意也打。
“少废话,瞧你保养不错,看着也就四十来岁,七爷不挑食。”丁七大大咧咧地搂住秀红二女道。
见陈氏还是畏缩不前,丁七怒了:“你们知道七爷是谁么,你们知道七爷的二爷是谁么,是钦差大老爷,再不好好伺候,七爷让二爷把你们扔到宣府镇兵里去轮营。”
三女被“七爷”、“二爷”一顿称呼给绕晕了,可“钦差”和“轮营”却听得清清楚楚,连忙凑了过来。
朱丽儿仰着娇颜,一脸讨好媚笑:“军爷,你要怎么服侍都行,可别把妾身交给那些粗人。”
“那得看你会不会服侍人了。”丁七掐着她的嫩脸笑道:“伺候得好,七爷求二爷把你留下,也省得被没入教坊,做那些千骑万跨的勾当……”
朱丽儿抛了个媚眼,蹲了下去,解开丁七裤子,将那根丑物含在了嘴里,灵巧的舌尖不住在菇头马眼上缠绕,一只玉手轻托他的阴囊缓缓揉捏,另一只手则扶住肉棍根部快速撸动。
丁七舒服的直抽凉气,“舒服,太他妈舒服了,原来官太太这么会吹,哎呦,爽,你们,你们几个都把衣服脱了,慢的我就送去兵营。”
陈氏二女一听,手忙脚乱地脱去全身衣物,连正在含肉棒的朱丽儿也如蛇般扭动,将身上衣物一件件抛到地上。
招手让另外二女分坐在自己两边,丁七一手搂着一个,“到底是官宦人家,这身皮肉溜光水滑,都能掐出水来。”
嘴上说着,手上用力,握住二女的肥臀用力揉捏,二女疼痛却不敢呼出,强颜欢笑,用雪白乳峰磨蹭他的胸膛。
“保养的真好,奶子又白又大,虽说腰上有了点赘肉,可看着喜庆。”丁七调笑着陈氏,用那张臭嘴对着一对成熟雪乳舔来舔去。
陈氏几曾受过此等侮辱,却不敢抗拒,受辱一人总好过千人万人,托着一对豪乳,将乳头送到丁七嘴里,“军爷既然不嫌奴家老丑,奴家定尽力服侍。”
丁七哈哈怪笑,一按旁边秀红螓首,凑到胯下,“换你来吸。”
朱丽儿吐出肉棒,缓了口气,媚眼一挑,用胸前樱桃轻轻点按丁七膝盖。
秀红用手撩了一下鬓间凌乱散发,低头就含住他的肉棒。她的功夫没有朱丽儿熟练,但十分卖力,她没有用手扶,只是用嘴上下套弄着丁七的阴茎,一对乳房紧紧压在他的大腿上。
“好,好,不错。”丁七舒服地哼哼。
推开二女,将陈氏骑在身下,丁七将肉棒夹在陈氏丰满的奶子里,两手从两侧托住,一边来回抽插,一边笑道:“怎么样,以前没这么玩过吧?”
的确没玩过的陈氏见那颗菇头不住从自己乳房中间冒出,腥臭的味道直冲顶门,还是故作开心道:“没有,妾身的夫君没军爷这么会玩。”
下体传来的滑腻感让丁七快坚持不住,撤下身来,“你们撅起屁股,让六爷想先干哪一个。”
三女虽有些难为情,还是爬到床沿,摇晃起各自雪白的屁股,将羞处展现在男人眼前。
朱丽儿的臀部雪白丰润,弹性十足;秀红的身材瘦削,好在骨肉结实;陈氏的屁股则肥大浑圆,黝黑的阴毛夹杂在胯间,黑白分明。
丁七看得眼花缭乱,对着秀红屁股腰身一顶,噗呲一声,肉棒隔着臀肉就进入了秀红浪穴。
秀红扶着床沿,摇晃着屁股不断后挺,努力配合丁七抽插,“啊……啊呦……大爷……好疼……,慢些……不要太……太狠了……奴家浪……浪穴都……破了……哎哟……好舒……舒服……呀……”
淫词浪语,刺激得丁七更加疯狂,连朱丽儿二女都自纳闷,这秀红平日里端庄文静,怎么这般放浪。
“妾身……好……好美……,大爷……舒服……服么,留下……奴家……伺候……大爷……可好……”秀红大声浪叫,扭动身体方便体内肉棒进出。
二女听得脸红心跳,这才明白秀红再给自己寻觅后路
丁七累得汗流浃背,呵呵笑道:“浪,真他妈浪,大爷就喜欢浪的,回头跟二爷讨赏,把你留下。”
“大爷,快来啊,奴家骚穴好痒,好想被插……”朱丽儿把雪白丰满的屁股连连晃动,果然引得丁七抽枪来肏。
轻轻一挺,长驱而入,丁七抽出肉棒,弯腰看着微张的肉穴,奇道:“你这骚穴怎的水唧唧的?一下就到底了?”
朱丽儿这才省起自家刚和男人欢好完,还未及清洗就躲到了这儿,可不敢如此说,一把抓住肉棍就塞了回去,摇晃着长发浪语声声:“奴家……看……看你肏……那骚货……忍……不住……泄了……,奴家要……要你……也……肏肏……”
“果然是骚货,六爷成全你。”丁七大力地在浑圆的屁股上一拍,俯下身子,握住朱丽儿两只吊乳狠命揉搓,全身用力耸动。
“好……爷的……鸡巴……真……哎呦……真大……肏死……奴家……”比起床上放荡,谁又能及得上出身青楼的朱丽儿,晃动屁股又夹又吮,不时转过头来向身后男人抛几个媚眼。
丁七哪经过如此风流阵仗,原先的老婆倩娘天生宝穴,没几下就让他交待了,此时才让他享受到了床上征服快意,何况身下女人身份高贵,以往想都不敢想,他奋力抽插了二百多次,又听到一连串浪声浪语,丁七觉浑身酥麻无比,立时产生了一股尿意。
吸一口气,强自忍住,推开朱丽儿,丁七转到陈氏身后,对准白花花的大屁股捅了进去,陈氏人老穴松,倒也畅通无阻,又猛插了十几下,狠狠一撞,将陈氏推倒在床,一阵哆嗦,射了出来。
丁七趴在陈氏那身滑腻的白肉上,舒服的哼哼几声,陈氏虽被压得难受,却不敢起身,由得他在胸乳胯下不住掏摸。
“老七,好大的胆子。”
听了熟悉的声音,丁七一激灵,从陈氏身上跳起,直挺挺跪到地上,“二爷饶命,饶命……”
“别成天死啊活的,败兴。”用绢帕捂住鼻子,房间内的体液气味让丁寿很不适应,轻踢了丁七一脚,一指床上陈氏,“连这老货你也吃得下去?”
丁七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二爷不知,老屄败火。”
丁寿不屑地笑笑,待他问清床上三女的身份,惊讶道:“老七,眼光不错,巡抚大人的妻妾都让你肏了。”
“小的该死,早知道应该留给二爷的。”丁七谄笑着磕了个头。
丁寿不屑地一笑,不置可否,饶有兴致的打量蜷缩的三女。
不着片缕的三女看着身穿飞鱼服的丁寿毫无避忌的眼光,心中羞耻,又不敢遮挡,畏缩在床脚,惊恐万分。
“大人,找到了。”杜星野在门外禀报。
丁寿点了点头,一脚把丁七踢倒,“别挺尸了,接着乐吧。”带人转身出门。
看着丁寿等人没了影子,丁七爬起,看着抖若筛糠的几女,得意地一挑拇指,“看到了吧,那就是七爷的主子,锦衣卫,飞鱼服,钦差大人,威风吧?”
小心翼翼地看看身后没有来人,丁七还是心里没底的小声道:“这是七爷亲手带大的,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乖乖伺候我,有你们的好处,晓得了?”
三女茫然地点了点头,丁七拽过陈氏,按倒胯下,“给七爷嘬硬了,再肏你们一回。”
含着沾满淫水精液的丑陋肉棍,陈氏抡圆了舌头,拼命吞吐……

车霆此时已被扶着坐了起来,怨恨地盯着这些将他迫害如斯的奸佞走狗,起码车大人是这么认为的。
“车大人,按你这账册所记,所获马匹不止朵颜,这么大的数量你一人吃得下?”丁寿翻看着刚抄出的账册秘本,笑对车霆。
车霆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车大人够朋友,这时还不忘保全他人。”丁寿赞了一句,一指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漆书箱,喝问道:“这是什么?”
钱宁一抱拳,“大人,这里都是一些坊市闲书,从车府书房抄出的。”
“车大人饱学名士,怎会读这些杂书?”丁寿斜睨钱宁。
“大人所言极是,其中必有蹊跷。”钱宁煞有其事的细细翻检书箱,不多时,便惊呼“找到了”。
钱宁从书箱夹层内取出一封信来,呈给丁寿,丁寿展开一看,面色大变。连车霆都好奇信中写了些什么。
丁寿猛冲一步,走到车霆近前,指着他鼻子骂道:“车震卿,你身为朝廷封疆大吏,却通款资敌,你枉读圣贤之书,枉食君禄,罔顾圣恩。”
“丁……丁大人,何出此言?”车霆吓出一身冷汗,这罪名他可担不了。
丁寿一抖手中信,“这是鞑靼小王子巴图孟克与你勾结,以漠北良马换取盐铁的回信,从你书房内搜出,还敢狡辩?”
“这……这不是我的,有人冤枉于我。”车霆声嘶力竭,若是罪名坐实,他必受天下人唾弃,谁也不会拉他一把。
“谁人与车大人有如此深仇,敢陷以通敌大罪?”丁寿冷笑道。
“江彬,是江彬,他构陷老夫,丁大人你要明察啊。”
“江彬?笑话,他是你的内亲,今日之事未必不会波及于他,他吃饱了撑得,陷害自家靠山?”丁寿不屑笑道。
“他……他……是因为……”车霆欲言又止。
“因为何事?”丁寿追问道。
车霆结巴半天,还是没脸把理由说出来,悖乱伦常,世人唾弃,还不如身死名灭,来得干净。
“无话可说了吧,来人,将证据装箱,人犯打入囚车,送往京城。”
言罢忽然俯在车霆耳边,丁寿悄声道:“车大人艳福不浅,几位夫人与我府中下人在后院颠鸾倒凤,啧啧,放得很开。”
“噗——”一口鲜血喷出,车霆神色惨然,夫妻本是同林鸟,事到临头各自飞,一语成谶啊。
几名锦衣卫上前将车霆押了下去,钱宁凑上来,一脸奸笑道:“大人高明。勾结外番,私开边市,咬住这八个字,车霆不死也得扒层皮。”
丁寿神色淡淡:“不过现学现卖,跟大明朝一位前辈学的。”
“不知哪位高人,卑职可否上门求教?”钱宁很有上进心与求知欲。
“的确是高人,不过求教起来不易。”丁寿摸了摸鼻子,“他有个儿子叫袁承志。”




第一百八十七章、处处交易(上)

宣府镇守太监府内院楼阁散布,雅致大方,临水的一处轩亭内正是杯盘交错,笑语欢声。
“丁大人果然出手不凡,一下便拿住了这帮酸子的要害,有了”资敌“这项罪名,看哪个不开眼的还往这火坑里跳。”镇守太监苗逵喜在心头,笑在脸上。
“在下可不敢独占贪天之功,若没有苗公公安排耳目,料敌机先,刘公公运筹帷幄,庙算千里,岂能成事。”丁寿狡黠一笑:“此外,朝中诸公也是居功至伟。”
“哦?愿闻其详。”苗逵提起了兴趣。
“若不是那帮子大头巾蛊惑先帝,接受蒙古朝贡,我等又何来的书信对照;若不是他们一再养寇纵容,让巴图孟克恣意骄横,绝贡犯边,此案又有岂会无从对质?”丁寿凑近苗逵,轻笑低语道。
苗逵眼珠一转,已明其意,嘿然笑道:“那咱家是不是也该谢过许进许大人呢。”
“本该如此。”丁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两人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现任户部侍郎的许进,在朝名声相当不错,绝对的“正人君子”,因为他敢弹劾太监,成化年间从汪直到苗逵都被他参过,文官眼中的“尧舜之君”弘治皇帝朱祐樘登基后,必然委以重任,于弘治元年巡抚大同,许大人也不负众望,一上任就办了件大事:鞑靼入贡。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蒙古鞑靼部首领,明朝称其为“小王子”,这个萌萌哒名字可不是人家自己叫的,弘治元年,巴图孟克陈兵大同城外,连营三十余里,自称“大元大可汗”,音译达延汗,要求“入贡”。
许大人都没向朝廷请示,直接放进来一千五百多人,安置在大同馆内,好吃好喝好招待,同时上表朝廷:“自古御夷之道,未尝不以怀柔为上策。今小王子以皇上嗣统,感恩向化,遣使入贡”。
兵临城下一个字没提,蒙古人是为新皇登基感恩而来的,至于自称“大元大可汗”这样犯忌的称呼,朝中廷议的结果是“夷狄者声教所不加,其僭称名号自其故态,于中国无预”,意思是那帮野人没文化,他们关起门来叫什么跟咱大明没关系。至于称呼么,当年也先自称“大元天圣大可汗”,回书里咱不也只称呼他为“瓦剌可汗”么,这什么巴图孟克就按惯例叫他“小王子”吧。
“自古御戎来则不拒”,问题是哪个驾驭草原民族的王朝不是先把人打服了再说,巴图孟克吃饱撑得上赶着当小弟,这事摊上一个明白人情世故的皇帝都不能答应,比如那位被描述成昏君代表的成化皇帝,成化三年毛里孩乞通贡,当时帝国精锐正在荆襄平流民,宁夏讨叛,忙着在大藤峡剿灭汪公公和孝穆皇太后的全家,边防空虚,朱见深批示: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其令各边谨备虏。到了成化十一年,经过王越河套捣巢,逼得蒙古人北徙,蒙古大汗满都鲁请贡,这才允许。
可惜弘治皇帝是经过儒家思想熏陶的一代贤君,思维跟他的昏君老爹不在一个频道上,真信了许进的话,将五百蒙古人带进北京,一通厚赏,蒙古人感恩王化的结果就是当年八月乙巳十四,小王子犯山丹、永昌。辛亥二十,犯独石、马营。“屡入贡,渐往来套中,出没为寇。”
当然这样的小插曲在朝堂上下一片祥和的氛围内是不和谐声音,应当摒除的,在文人笔下记载的应是“小王子、瓦剌二种闻许进威名,三年三贡,每贡多至三千人,少不下二千人。比至塞皆下马,脱弓矢入馆”,鞑虏这么给面子,许大人自不会亏待,进关的几千人自不用说了,没入关的蒙古人也是酒肉伺候,至于对待治下的汉人百姓么,“华人盗虏马请斩徇”,如此御番自然效果显著,“大同、宣府、河曲皆无虏患”。
皆无虏患???
弘治六年五月丙寅初三,小王子犯宁夏;
弘治七年虏大举寇陕西;
弘治八年春正月壬子廿八,犯凉州。北部亦卜剌因王等入套驻牧。
是年,虏三入辽东,多杀掠。
弘治九年宣府、大同、延绥诸境俱被敌残略……
蒙古分为瓦剌与鞑靼二部后,与明廷时战时和,兵强马壮就纵兵为祸,被收拾得狠了便称臣纳贡,敌弱我打,敌强我怂的厚黑学蒙古人玩得可是一个溜,可如弘治年这样一边朝贡请赏,同时上门开抢的真是凤毛麟角。
时间长了,蒙古人胃口也养大了,一次入贡个两三千人也觉得没意思,还没上门抢一次来得多呢,弘治十一年,直接要求六千人入贡,脸都被打肿了的弘治爷终于说了声“不”,要来就两千人,多了不管,于是巴图孟克彻底掀了桌子,也不称臣了,反正这大明九边也不是当初汪直和他手下那批人守着的时候了,抢起来一点风险没有。
如今丁寿敢扣这个罪名给车霆,也是因为两边现在俨然敌国,你说车霆冤枉,信件是伪造的,好啊,麻烦您老去蒙古人那边录份口供,不敢去?那就别哔哔。
当然这次两边关系崩盘,在明史砖家眼中评价是明朝皇帝鼠目寸光,计较蝇头小利,是破坏民族团结的元凶祸首。东亚属国百人朝贡,你说是花钱买面子,得不偿失;拒绝蒙古几千人入贡,则是破坏边境安定,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做人也不能太cctv了吧。
丁、苗二人正喝得兴起,苗府下人引着桂勇过来参见、
“标下见过苗公公、丁大人。”桂勇恭敬行礼。
苗逵停杯落筷,点点头对他道:“尚义啊,这次你干得不错,咱家已经同御马监打过招呼了,进京后领腾骧左卫的差事。”
“卑职谢公公提拔。”桂勇面露喜色。
苗逵挥手让桂勇退下,丁寿好奇问道:“公公,此番车霆下狱,张俊也上表请罪,眼看去位在即,正是您宏图大展的时候,为何不留他做个帮手?”
“以下谋上,怕会引起众将敌忾之心,这宣府他呆不下了。”苗逵站起身来,在厅内踱了几步又道:“何况这张俊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桂小子是个人才,因为这点小事折了可惜。”
“张俊还有机会翻盘?”丁寿的心里咯噔一下,琢磨是不是也该给江彬谋个出路。
“那就看京城刘公公与朝中诸公如何交易了。”苗逵扭头看着一脸不解的丁寿,笑道:“所谓朝堂风云变幻,起起落落,不过是一场场讨价还价的交易罢了,除了人和东西不同,其他的与升斗小民并无二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处处交易(中)

京城西山,戒台寺。
寺庙殿阁依山而建,雄伟壮丽,风景幽雅,后院千佛阁北侧的一处跨院内,花木遍地,绿树成荫。
李东阳与刘瑾两个内廷外朝举足轻重的大佬身着便装,宛如林间平凡老叟在院内一处凉亭内举棋对弈。
“刘公公似乎很喜欢这戒台寺?”人老情多,李东阳看着花间彩蝶飞舞,本已在朝堂上磨练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面上也不由浮起一丝惬意。
“此处风景古朴秀美并存,确实难得,不过咱家非为此而来。”刘瑾已经看惯此间景色,表情平淡得多,“常来此处只为观览正统年王公公题记的《敕赐万寿禅寺碑记》而已。”
“王振?”李东阳落下一子,意味深长道:“看来刘公公很是推崇这位前司礼太监,可其下场么,呵呵,公公要引以为鉴啊。”
“王公公死于国事,刘瑾若能如此,此生幸甚。”刘瑾所持黑子落入棋盘。
“国事?”李东阳面带讥诮。
“这话是彭文宪所说,对这位前辈状元阁老的话,李相可有他议?”刘瑾提子,轻轻一笑,“何况英庙老爷于智化寺为王公设旌忠祠,塑像供奉,立碑为记,李相又作何解?”
李东阳干咳一声,扯开话题,“刘公公这一步甚是高明,不经意处棋面已是占优。”
“不过在边角布上几颗闲子,侥幸而已。”刘瑾轻挥团扇,“倒是李相,无谓纠结这几枚弃子又是为何?”
“多年来劳苦功高,弃之不忍。”李东阳轻捋须髯,缓缓说道。
“比之当年三杨如何?”刘瑾突兀地问了一句。
李东阳忽地眉毛一挑,“刘公公当真要学王振?”
“可不敢作比,”刘瑾摆了摆手,笑道:“王公公当年可是给足了文臣面子,杨荣贪污量狭还得善终,杨士奇教子不严,杀人夺田,为免老臣受丧子之痛,待其病故方才处斩,咱家自问没有王公公的气量。”
将身子凑近李东阳,刘瑾轻声笑道:“咱家怕的是重现当年汪公公处置杨晔故事,李相以为呢?”
李东阳面色一沉,抓着几枚棋子陷入沉思。
杨晔是杨荣曾孙,也许是受了祖上家传影响,在福建一地横行霸道,地方不敢管,京城派来查案的刑部与锦衣卫也被买通,这位又靠着祖上人脉余荫,到京城活动关系,好死不死把礼送到了汪直手里,西厂顺藤摸瓜,抓出了一溜儿受贿官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杨晔不明不白死在大牢里,受处置的也只是直接与案子有关的几个人。
西厂成立时间不长,抓的人不少,真死在西厂里的就这一位三杨子孙,奇怪的就是,成化年间西厂两立两废,大臣弹劾最狠的时候也没把这事拎出来当汪直的罪名,其中有什么猫腻,列位看官您自个儿琢磨吧。
李东阳面上阴晴不定,刘瑾则老神在在,轻嗅风中花香,一派光风霁月。
哗啦啦,李东阳将手中棋子丢落在棋盘上。
“李相,此局尚有可为,弃子认输为时过早。”
“与其在一隅纠缠不清,不如当断则断,另开新局,再做较量。”主意已定,李东阳再无患得患失,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儒雅风范。
“好,壮士断腕,李相不愧宰相气度,咱家自愧弗如。”刘瑾抚掌赞道,随后吩咐一声,一个东厂番子捧了一方漆匣上来。
“这是咱家的回礼,请笑纳。”刘瑾指着漆匣笑道。
李东阳打开匣子,见里面是车霆与朝臣往来的信笺账册,点头接过,转身出亭之际,忽然说道:“刘公公既欲效王振,便当也如他一般跪谏今上,止于游乐。”
刘瑾不置可否,“王公公当年被英庙以”先生“称之,咱家虽常伴君侧,不过一奴仆耳,岂敢违逆圣意。”
李东阳仰头一笑,不再多言,出亭而去。

从苗逵府上出来时,丁寿已然有些醺然,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刚一进门便遇上倩娘。
经过这些日子雨露滋润,倩娘风情愈发迷人,白皙的皮肤上闪着诱人的光泽,素裳罗裙轻裹着曼妙身材,丁寿晓得在那裙下的臀部是如何浑圆肥美,饱满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越发显得风韵动人。
丁寿一把搂住她,将倩娘抵在门后,将手攀上了饱满丰硕的酥胸,缓缓揉捏,“小蹄子,想不想二爷?”
倩娘腮红满面,凤目含春,娇羞道:“二爷,这是前宅,门房里有人看见呢。”
“哪个多眼爷把他眼睛挖出来。”丁寿呼出的热气不住喷在娇靥上,探手向下,抓住倩娘裙角便往上拉扯。
此时已是明历五月,气候炎热,衣衫轻薄,这几下拉拽便显露出了倩娘白皙匀称的一截小腿。
倩娘见丁寿真要在这里把她就地正法,心中焦急,不住推搡,“二爷……别……别在这……不行……”
丁寿精虫上脑,哪顾得这些,不多时,倩娘浑圆结实的一双大腿也露了出来。
“二爷……别……江老爷……在里面……等你呢。”挣扎了几下,倩娘突然想起正事。
“江彬?”丁寿呼呼喘了几口气,松开倩娘道:“他来干什么?”
逃脱魔掌的倩娘赶忙远离的丁寿几步,边整理衣裙,边道:“您快进去看看吧,时候久了,江老爷怕是支持不住……”
头上顶着问号的丁二爷步入后宅,才算明白倩娘话里的意思,“哎呦喂,我的三哥诶,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江彬此时直挺挺地跪在院子当中,头上顶着一个装满水的铜盆,不敢半点移动,跪了多久不晓得,反正盆里的水有些烫手。
见了丁寿,江三爷眼泪都快下来了,“小郎,快来劝劝玉奴。”
“谁来都没用,你个杀千刀的,好意思死乞白赖地求老娘回去给你做妾?好啊,既舍不得那大家小姐,就抱着她过日子吧。”玉奴泼辣清脆的声音从里屋传出。
“冤枉啊,我是真想把那贱货给休了的,是小郎劝说怕会给人落井下石的口实,这才留她几天。”江彬当着丁寿的面就把他卖了。
房里静寂了一阵,正当丁寿江彬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如何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厉喝:“丁二郎!你给老娘滚进来。”
丁寿幽怨地看了一眼江彬,江彬则鼓励地点了点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你多保重吧。
磨磨蹭蹭到了房门前,丁寿轻轻敲了敲门:“玉奴嫂嫂,我……”
房门忽地打开,粉面含威的玉奴扯着丁寿耳朵就进了屋子,江彬想起身劝解,玉奴一句“别动,水洒了一滴就别想见老娘”,江三爷乖乖地继续跪到了地上。
“当”的一声,房门合拢,玉奴气鼓鼓地走到妆台前,盘起一条腿道:“说罢,怎么回事?”
丁寿揉了揉耳朵,“那个什么雨娘的毕竟大家出身,若是因为车霆倒台便仓促退婚,坏了三哥名声,不利今后仕途啊。”
丁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玉奴,因在内宅,穿得随便,粉红对襟纱衣下衬着一件湖绿色的绣花肚兜,包裹着丰满的胸脯,下身一条水绿薄绸裤子,随着盘腿的动作,大腿和臀部连接处绷起一条浑圆的迷人曲线,裤管处露出半截光洁白皙的小腿。
“你是嫌老娘在你家里吃白食,心疼了吧?”玉奴瞟了贼眉鼠眼的丁寿一下,抖腿说道:“再不就是要娶新人过门,让老娘给你腾地方?”
“哎呦,这话可真冤枉弟弟了。”丁寿涎着脸上前,轻按美人肩头,贴着她耳边道:“嫂嫂在家里住上一辈子,那是小弟前世修来的福气。”顺着肚兜领口向下,一把握住粉团般的丰乳,“就是娶进再多的人来,也没嫂嫂这股子劲头啊……”
胸前快感让玉奴忍不住嘤咛一声,回手伸到丁寿裆下,握住那根坚硬的肉棍狠狠捏了一下。
丁寿哎呦一声,弯下腰来,“嫂嫂,疼——。”
“活该,疼死你个小没良心的。”玉奴吃吃笑道,回身解开丁寿腰带,掏出那根又粗又大的肉棒,张大小嘴含了起来。
留在宣府的众女中,玉奴长的不算最漂亮,也没有如倩娘那样的名器,可那一身骚媚入骨的浪劲却是别人无法比拟的,只见她丁香雀舌围着红亮的菇头一阵缠绕,再一口吞进,品咂几下后又轻轻吐出,舌尖在菇头系带和马眼处轻轻一扫,爽得丁寿一哆嗦。
“嘶——,舒服,玉奴姐姐若是不愿,就留在这儿吧。”丁寿真舍不得这个妖精,伸手把玩着那团柔软雪乳,缓缓说道。
又一次深深将肉棒含到嘴里,停了一会儿,猛地吐出,玉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玉手撸动不停,轻声道:“我和江三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他……”
“小弟心里也有你啊。”丁寿不忿地挺了挺腰,大如鸭卵的通红菇头直戳鲜艳樱唇。
“是这个弟弟念着我吧。”玉奴用玉指点了点大菇头,那根独眼巨龙跟着点了点头,她好气又好笑地张开檀口,舌尖轻扫,细细贝齿轻轻在龟棱上厮磨,不时向丁寿翻个媚眼。
突然丁寿“哎呦”一声,玉奴使坏地在龟棱上啮咬了一下。
“痛么?”咬了之后玉奴便有些后悔,忧心地问道。
“不痛,还很舒服。”丁寿坏笑,那种敏感处的轻微痛感的确更加刺激。
“好一个坏兄弟。”玉奴轻笑,起身褪去绸裤,手扶妆台,蛮腰微微一塌,翘起丰隆雪丘,“快来让姐姐舒服舒服。”
雪臀高耸,黑白分明,丁寿挺枪对准穴口,向前一挺,就着穴中淫水一插到底。
“唔——”玉奴发出一声轻吟,蛮腰轻摆,配合丁寿抽插。
碍着屋外有人,丁寿只是缓缓抽送,细细体会着玉奴阴道内的壁肉蠕动和穴心深处对菇头的轻轻吸吮。
玉奴克制着自己情欲,只用鼻腔发出轻轻“嗯嗯”的声音,勉力扭过螓首,亲吻着丁寿脸庞,轻声道:“小郎,你身边女人太多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女人,哦——,好舒服……,姐姐知道蒲柳之躯,配不上你,不如及早找个归宿,噢——,好美……”
丁寿将肉棒直插穴心后,轻轻研磨几下,才再度抽出,吻着她修长玉颈,道:“那何故又对三哥一再推脱?”
又是一阵津液交换,松开香唇的玉奴轻笑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欲拒还迎,他心中越是如同猫抓一样,抛你不下。小郎,若有一天你喜欢一个女人,可千万不要被她用手段拿住了。”
双手从玉奴腋下穿过,握住两团柔软雪乳,丁寿大力捏动,“那该如何做呢?”
“插……插……大力点……插我……”玉奴不答他的问题,身子快速向后挺动。
担忧地扶住不停扭动的纤腰,丁寿急切道:“姐姐忍一忍,外面会听到。”
玉奴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大喊道:“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合在一起欺负我。”
突如其来的喝骂让丁寿惊愕,连固定玉奴腰肢的双手都松开了。
“打自己耳光,打到我消气为止。”玉奴快速说完这几句话,便急速耸动雪白屁股,与丁寿结实的小腹发出“啪啪”的撞击声。
恍然大悟的丁寿忙不迭说道:“千错万错小弟的错,玉奴姐姐莫要怪三哥,弟弟给您赔礼了。”
说话间,虎腰连连挺动,与充满弹性的雪臀激烈撞击,坚硬如铁的巨大肉棒在玉奴阴道内进进出出,带得淫水四射。
跪在院内的江彬听闻丁寿自罚耳光的激烈“啪啪”声,心中自责不已,小郎,哥哥对不住你啊。
连续数百下的激烈撞击,丁寿感觉玉奴的身子忽然绷紧,甬道内阵阵收缩,知她将要丢了身子,怕她难以抑制情欲发出太大声音,急忙含住樱唇大力吸吮,同时加大力气,下身更加玩命抽插。
“唔——”被堵住嘴的玉奴十指紧扣妆台,全身倏地收紧,快速地颤抖了几下,一股股热流淋到了菇头上,随后全身发软地趴在了妆台上呼呼喘气。
“姐姐的嘴都被你吸肿了。”喘匀了气的玉奴轻嗔道。
“往日姐姐丢身子时的那股浪叫惊天动地,小弟也是被逼无奈。”丁寿在渗着香汗的玉颈旁耳语道。
“净拿姐姐打趣。”玉奴嗔怪道,随后感到体内那团火热之物再度开始耸动,轻蹙蛾眉,“你怎么还没完?”
“小弟的本钱你又不是不知。”丁寿继续挺动道。
“不行,不行,若是丢得太多,会被人发觉,不能再做了。”玉奴费力地将丁寿推开。
看着丁寿愁眉苦脸地端着大屌,玉奴噗呲一乐,爱怜地在他嘴上轻吻了一下,“这次算姐姐对不起你,回头补给你,快穿衣服。”




第一百八十九章、处处交易(下)

时近正午,江彬已经神志恍惚,摇摇欲坠,突然房门大开,玉奴和丁寿并排而出。
“起来吧,小郎与你说请,权当老娘上辈子欠你的,答应给你做妾。”玉奴抱臂倚在门口道。
“真的?!”大愿得成的江彬想要站起,却是一阵晕眩,咣当一声,盆落水洒,好歹被丁寿一把扶住,没有摔倒。
玉奴担忧地抢上一步,见他无碍,低声骂道:“笨手笨脚。”
江彬只是嘿嘿傻笑,玉奴伸出三根玉笋般的手指道:“你还得依我三个条件。”
“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答应。”江彬上前挽住玉奴肩膀。
“给老娘松开。”玉奴一甩胳膊,红着脸道。
“第一,从此以后小郎不再是你兄弟了。”
“啊?”
“什么?”
玉奴的第一个条件便让丁、江二人目瞪口呆。
“他从今后是我兄弟,你要是敢对我弟弟不好,老娘扒了你的皮。”玉奴食指狠狠戳着江彬脑门。
率先反应过来的丁寿连忙道:“没错,从此这里就是玉奴姐姐的娘家了,三哥,莫欺姐姐家中无人,你若对不起她,小弟这里可不答应。”说完向着玉奴挤了下眼睛,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天经地义。
江彬憨笑道:“怎么会?”他心中想得简单,从今后夫妻一体,小郎是谁的兄弟不一样。
“第二,进了你江家的门,虽是做妾,却容不得人骑在老娘头上,府中必须是我说的算。”
“那是自然,府中上下谁敢对你不敬,老子一刀活劈了他。”江彬煞有介事道。
“第三么……”玉奴看了看丁寿,“小郎,你回避下。”
啊?喔。丁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乖乖闪人,正好到后宅找其他人泄火。
玉奴附在江彬耳边一阵私语,江彬为难道:“这——不成体统吧。”
“这什么这,小郎此番为你担了多大的干系,你还有没有良心?”随即玉奴冷笑道:“还是你舍不得?”
“哪有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了。”江彬跺脚下定决心。

江彬成亲后就置了新宅,毕竟他以前那个狗窝住不得千金大小姐,陈氏不会委屈了自家外甥女,车霆办起“私事”好歹也施展得开不是。
初次到来的丁寿四处打量,看来车大人很舍得本钱,府中雕梁画栋,布置华美,偷起情来定不会扰了兴致,可惜这些都便宜了江彬。
“小郎第一次到我这新宅来,待哥哥给你引路。”江彬倒是不见外,领着丁寿直奔内宅。
“有劳三哥了,不知玉奴姐姐何在?”丁寿左顾右看问道。
这二位活宝也是绝了,人还没过门,一大早的江彬就把玉奴接到了府里,说是要让府上人等先认识认识,结果整天未归,让想抓紧时间多叙离情的丁二爷好生落寞,只得自己来寻。
“玉奴正在后面准备酒菜,咱兄弟此番好好聚聚。”江彬脚步不停,咧嘴笑道。
丁寿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三哥,这院里怎么有血腥气?”
江彬不以为然,冷笑道:“几个下人多嘴多舌,有些轻视玉奴,被行了家法。”
这是要为玉奴立威了,丁寿会心一笑,“这几个奴婢以下犯上,真是不懂规矩,只是……”
“兄弟放心,哥哥晓得轻重,没有弄出人命。”江彬哼了一声,“这几个都是陪嫁跟过来的,往日就趾高气扬的,如今还要在老子面前摆架子,哼哼……”
丁寿了然,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这些不长眼的,以前狗仗人势,江彬畏惧车霆也就忍了,可如今还要不识时务,这不是找打么。
“小郎,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这小没良心的把我忘了呢。”刚进房门,玉奴便冲着丁寿打趣。
“哪敢啊,姐姐若不回家,小弟今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咯。”说得客气,丁寿却暧昧地挤了下眼睛。
玉奴如何不知这小子话中有话,粉面一红,轻啐道:“油嘴滑舌的,酒席已经摆好,快入席吧。”
二人宽了外袍,据座饮酒,不多时玉奴也换了绯色罗衫,与座相陪,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丁寿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离家的那一夜,如今他尽可在宅中和众女胡天胡地,也无人能管,可那个严厉方正的兄长又在哪儿呢……
“小郎,可有心事?”看着丁寿神情落寞,玉奴担忧询问。
“没有,不过想起长兄,一时失神,见笑了。”丁寿收回神思,强笑道。
“小郎无须担心,丁大爷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玉奴出言宽慰,同时向江彬使了个眼色。
江彬摸摸后脑,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小郎啊,此番多蒙你帮哥哥出了这口恶气,哥哥实在是无以为报……”
“三哥见外了,小事而已。”丁寿摆了摆手。
“这个……哥哥给你准备了份礼物。”江彬大喝一声:“滚出来。”
只见两个身披白色对襟纱衣的女子从后面缓缓走出。
当先的一个女子年岁不过十六七,梳着丫髻,眉清目秀,一双大眼格外动人,轻薄的纱衣下娇躯若隐若现。
她身后的女子年约双十,面容姣好,步履缓慢,托着一个圆滚凸起的肚子,纱衣已无法遮掩那对雪白的大乳房和两颗粉红色的樱桃。“三哥,这是……”丁寿疑惑地看向江彬,这是哪一出啊。
“这就是车霆那老王八的外甥女杨雨娘和贴身丫鬟菊香,今晚便让她们陪兄弟乐乐。”
“这是三哥家眷,岂能如此。”丁寿有些为难,倒不是不好意思上,关键还有一个大肚婆,怕搞出人命。
“兄弟这话见外,自古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哎呦,轻点,耳朵掉了!”江彬话说一半,耳朵便被玉奴狠狠揪住。
“你个贼汉子想把老娘当成衣服!脱给谁啊?”玉奴手指使力,喝问道。
江彬不住告饶,好不容易才让玉奴松了手,揉了揉那只火热通红的耳朵,江彬迁怒道:“两个贱人,还不过来给我兄弟行礼,站在那里等死么?”
二女一哆嗦,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老爷饶命。”
丁寿有些不忍,江彬却先道:“兄弟不必客气,这两个娘们平日没少给哥哥气受,今日权当为我解恨了。”
话都说这份上了,丁寿还能说什么,拱手道:“兄弟却之不恭了。”
江彬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指着自家原配道:“今日伺候好我这兄弟,你还做你的正房夫人,只要事事听玉奴的话,爷也不会难为你们,你肚子里的野种,爷们也认这个账,将来给他份家业,听懂了没有?”
二女口中称是,膝行到了丁寿身前,螓首低垂,不敢吭声。
丁寿饶有兴趣的看着二女,丁寿饶有兴趣的看着二女,菊香皮肤光滑,鸽乳细嫩,那雨娘则因怀孕,一对奶子圆鼓肥涨,铜钱大的乳晕显露在纱衣之外,身材虽因肚子走了样,可配上一双雪白大腿,更加勾人欲望。
“夫人出身大家,想来熟知律法,按《大明律·户律》所载: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丁寿自斟了一杯酒,慢悠悠说道。
江彬和玉奴互相看了一眼,面露惊愕,还有这么一说么。
“三哥所为,于法不合,夫人可有冤要诉?”
“妾身不敢。”雨娘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跪在那里不敢直视。
“是不敢还是不愿?”丁寿声音转冷。
“大人说笑,能服侍您是妾身的福气,何冤可诉。”为了腹中胎儿,雨娘强颜欢笑,“妾身败坏家风,幸老爷怜悯,得存中馈,已是感恩戴德,玉奴姐姐旺夫宜家,治下严整,有大妇之相,妾身只觉委屈了姐姐,又怎敢有半点不平。”
丁寿点了点头,“果然知书达理,有林下之风,却不知府中下人是否也这般识趣?”
菊香见丁寿目光扫向自己,连忙叩首道:“奴婢与小姐俱是一心,不敢对玉奴夫人有半点不敬。”
“若有不知上下尊卑的泼奴,不消老爷与姐姐动手,雨娘自会料理干净。”雨娘抢声道。
“夫人若能如此明白事理,将你那姨母放出来与你相聚也未尝不可。”二人知情识趣,丁寿很是满意。
“大人之言当真?”雨娘惊喜万分,如今她除了指望保全腹中胎儿,就是那血亲姨娘了,至于姘头车霆,她可真不敢去想。
“自然当真,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了,即便没入教坊,怕也挣不回几个脂粉钱。”丁寿语意轻佻。
明时教坊对娼妓征税,也就是所谓“花捐”,文雅点谓之“脂粉钱”,最高一年能到四十万两,开源创收这事怎么说都没毛病吧,到了大清就是世祖、圣祖的仁政了,康熙爷大嘴一张:明朝皇帝生活奢侈,后宫脂粉钱每年四十万两,供用银数百万两,一天花的钱够我大清用一年的,世祖入关躬行俭约,都革除了,真是圣明啊。
要是明朝皇帝知道从妓女身上收的商业税被说成了自家老婆的化妆费,会不会竖起中指来上一句:mmp。
雨娘小姐此时倒是不会想这么多,立即谄媚笑道:“妾身定当竭力服侍老爷和玉奴姐姐,不教大人失望。”说罢便和菊香一同抖着手解除他的衣物。
看着堂堂官家小姐伏低做小的模样,玉奴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有了小郎这么个下马威,这江家将来还不是她的天下。
丁寿裤子褪下,那根虽未完全勃起却仍尺寸惊人的肉棒吓了二女一跳,连江彬都惊讶道:“小郎你这话儿是怎生长得,怕是驴马货也不及。”
身旁玉奴一把抓住江彬裆下,恼道:“你个贼汉子把我兄弟比作什么了,当谁都像你一样不中用么。”
江彬连声呼痛,玉奴这才放手,嘻嘻笑道:“把这里让给小郎,咱们到里面快活。”
江彬称是,一把抱起玉奴,对着丁寿道:“小郎随意,哥哥没上过这贱人几次,那个菊香也才十七,今晚让她们知道兄弟鸡巴的厉害。”说完便哈哈大笑着转入内室。
二女跪在那里,眼色闪过一丝尴尬。
探手解开二女纱衣,丁寿揉捏二女双乳,品味着不同的滑腻手感,令道:“给爷含含。”
轻轻套弄了几下肉棒,雨娘几次俯下身子却都被肚子挡住,面色尴尬,乞求道:“大人开恩,妾身身子不便,让菊香用口服侍可好?”
见丁寿点头,如蒙大赦的雨娘移到他身边,用那对豪乳挤压磨蹭丁寿肩膀,对着丫鬟道:“菊香,好生服侍大人。”
“小姐放心,婢子省得。”托着虽半软却也硕大的肉棒,菊香张开檀口,舌头不停在菇头挑弄,两只小手托着阴囊肉棒轻轻抚摸。
下身酸麻让丁寿舒服地哼了一声,到底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真会伺候人,有机会要取取经了,几下功夫他那根半软不硬的家伙已经如钢似铁,昂然挺立。
正在卖力吞吐的菊香突然觉得口中物件暴涨,唇角都要被顶裂开一般,连忙吐出了口中巨物,呀的一声惊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大,怕有近尺长了。
她怯生生地伸出双手握住棒身,还空出一截肉棒和一个大如鸭卵般红光发亮的大菇头子,小姐怎么承受得了。
雨娘看到菊香手中巨物也是心惊胆颤,身子一软,好悬没有瘫倒。
“可是怕了?要不今日便算了。”丁寿揉捏着那因孕期而涨成葡萄大小的乳头,按着菊香螓首向阳具凑过来,菊香虽然心中惊恐,还是尽力长大嘴巴,勉力吸吮。
“大人说笑,能服侍您是妾身的福气,怎能半途而废。”为了腹中胎儿,雨娘强颜欢笑道。
“算你识相。”
丁寿满意点头,加大力气揉着那对雪白大奶,忽然意外的“咦”了一声,本来揉着女人胸脯的双手突然湿润了,“你有奶水了?”
“大人恕罪。”雨娘这阵子也觉得胸脯肿涨难受,未及找人询问,不想刚才一番大力揉捏,竟然挤出了奶水,连忙要跪下谢罪。
丁寿不恼,将手指上的奶水吸入口中,腥气中带着一股香甜,“过来,正好给爷解酒。”
扯过雨娘,丁寿张嘴将她的乳头含到嘴里,大力吸吮,吃得不亦乐乎。
随着乳房中奶水溢出,雨娘觉得胸脯肿胀消除了不少,她也乐得用力挤压,甚至不用丁寿再费力,直接从紫葡萄的乳头中将奶水射入他的口中。
丁寿轮番吃着两个乳房,一手从雨娘腰身向下,顺着臀沟摸到毛茸茸的阴部,手指直接探了进去,雨娘身子一紧,随后分开雪白双腿,方便他的进入。
丁寿另一只手按住正在含着肉棒的菊香,大力下压,那根近尺长的肉棒一下便没入菊香口中大半,菊香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想要吐出却奈何不得。
手上逐渐加力,那根粗壮的阳具一点点没入檀口,直到朱唇与小腹上的毛发接触,丁寿闭目享受菊香喉肌的阵阵颤动夹吮,品味嘴里的香甜乳汁。
“唔唔——”,菊香螓首不住摆动,粉拳不顾一切地捶打丁寿小腹大腿,丁寿才猛一松手。
“喔——”菊香长出一口气,鬓发散乱,小脸发白,刚才她险些以为就要憋死过去。
丁寿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过来趴好。”
雨娘会意,转身扶住椅子,撅起雪白丰满的粉臀,回首讨好道:“大人请怜惜一二。”
丁寿走到她身后,按揉了几下雪臀,便挺起坚硬无比的肉棒,慢慢插进雨娘玉道。
“嗯——,大人,请慢点,啊——,太大了。”虽说有刚才抚摸挑逗泛起的淫水润滑,雨娘还是无法适应丁寿的粗大。
刚刚挺进一半,雨娘便哀求道:“大人,妾身腹中还有胎儿,不能再……噢……深入了。”
一旁的菊香连忙凑过来,握住阴道外的半截棒身轻轻套弄,“大人,小心些,婢子帮着伺候。”
于是丁寿再度抽送,雨娘微微扭动屁股迎合,菊香跪在一侧,握住肉棒根部,避免深入,另一只手在丁寿阴囊会阴处轻轻抚摸,尽管如此,雨娘仍忧心的将一只手挡在臀后,轻轻推挡挺动的丁寿小腹。
这样束手束脚的抽插了几十下,二爷不耐抽出肉棒,“如此几时能够尽兴?”
菊香连忙讨好地将肉棒塞到嘴里含了几下,乞求道:“要不大人来肏婢子,奴婢必让大人尽兴?”
丁寿冷哼不语。
伏在椅上的雨娘为难地看了一眼丁寿,又爱惜地抚摸隆起的小腹,银牙一咬,主意已定,“若是大人不弃,妾身愿奉上后庭承欢。”
“后门?”丁寿没玩过,有些担心,卫生么。
好似知道丁寿所想,雨娘连忙道:“好教大人知道,因家中变故,这几日进食极少,今日为迎奉大人,特地沐浴熏香,那处并不污秽。”
怕他不信,雨娘跪倒撅起丰臀,在菊香帮衬下将两个臀瓣扯开,浅褐色的菊门微微绽放,紧小洞口随着喘息微微收缩,确是诱人。
就当尝鲜了,二爷挺枪要刺,却被菊香拦住,“大人,您这太大了,小姐旱路也是第一次,且准备下。”说着便伸出舌头,拼命将肉棒全身弄得湿淋淋。
随后菊香又将雨娘前面淫水抹到菊门,连着往上面吐了几口唾沫,才扶着肉棒对准了自家小姐肛口。
挺动紫红菇头,才刚刚陷入一点,便感觉到一股力量要将自己推出,丁寿不信邪的腰身用力前挺……
“啊——”雨娘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哀鸣,眼中立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挺入一半的丁寿感受棒身被一圈肌肉紧紧箍住,挤压的血液都向阳具根部集中,虽没有阴道内壁嫩肉蠕动的快感,谷道内的火热干燥却更有一番滋味。
“大人继续,妾身受——得——住。”雨娘摸着小腹,颤声说道。
紧紧扣住雪白臀肉,丁寿运力又是一顶,粗大肉棒冲过肛口嫩肌阻拦,长驱而入,将整根肉棒冲入了雨娘直肠深处。
雨娘身子激烈颤抖,贝齿紧咬下唇,都已沁出血来。
丁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抽枪退回,已经完全绽开的菊门内,一丝鲜血顺着棒身流出。
“小……小姐,出血了!”菊香惊叫道。
“无妨,大人尽兴就好。”雨娘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自动向后耸动,“大人,快动,妾身想被大人干……”
原本心中的一丝不忍,被后庭的新鲜快感赶得无影无踪,丁寿十指紧扣入丰厚的雪白臀肉中,摇晃身子,快进快出。
“啊……大人厉害……妾身快被……被干穿了……”晃动着一隆雪丘,雨娘发出阵阵浪叫。
看着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如此作践自己,菊香忍不住留下两行泪水,又猛然警醒地急忙擦去,如今只有让这人快泄了身子,才能让小姐少受些罪。
菊香也豁出去了,时而贴在丁寿身后用乳房和下身厮磨,时而转到身前舔弄他的乳头,在快速抽插将菊门处口水磨干后,她又不嫌肮脏地用口将肉棒再度濡湿。
“好,好,你们两个不错,原来后面这么好玩。”二爷舒服得有些语无伦次。
渐渐适应了后庭粗壮巨物的雨娘开始满足难言的充实胀满,柳眉轻拧,丰乳乱颤:“大人……好大……粗……奴家受……受……不行了……”
菊门的束缚和肠道内的开阔让丁寿发狂,揽住菊香在她的乳房香肩上大力啃咬,下身挺动不停,如同犁地黄牛,“干……你……干死你……。”腰部一阵酸麻,一泄如注,喷洒到了雨娘肠道深处。
“总……总算完了。”雨娘长吁一口气,缓缓卧倒,倒下时仍不忘侧过身子,避免压到胎儿,虽说菊门疼痛难忍,面上还是浮起欣慰笑容。
“大人,您……”旁边也跟着松了口气的菊香看到那根巨物摇头晃脑仍自挺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天精魔道,金枪不倒。”丁寿嘿嘿怪笑,一下将她扑倒在地,将那对粉嫩的双腿举到胸前,对准毛发稀疏的阴部就刺了进去。
菊香顺从地分开双腿,“嗯——”,当那根巨物冲进身体时,感到了自家小姐方才的胀痛。
“咦,”虽说阴门紧窄,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阻碍,丁寿下身挺动不停,问道:“你才十七,怎么被破了身子?”
一下下的撞击让菊香好像心口被锤,呻吟道:“小姐待字闺中时,常和婢子脱光了玩耍,不小心弄破了。”
又是几下耸动,“那你可被肉棒肏过?”
“啊——啊——,车老爷和小姐玩的时候,偶尔兴起会插我几下,嗯——,他的没大人的大,没你的热……”菊香被干得呻吟连连。
擦,又捡了车霆的剩饭。丁寿火起,近似疯狂的大起大落,在地上二人不住翻滚,变幻各种姿势狠命折腾。
“大人,您太……太狠,婢子受不了啦!”穴内淫水都已流干,菊香只感到火辣辣疼痛,不住求饶,白嫩嫩的双腿无力挂在丁寿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好在丁寿如今只是发泄欲望,并没有以天精魔道行采补之术,否则菊香早已香消玉殒,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承受,“真不行了啊!!饶了我吧!大人!啊——”
“饶了你?好。”抽出肉棒,丁寿举着菊香腿弯,直触到她身子两侧,粉色的阴部和褐色菊涡都呈现在眼前。
“大人,您要干什么?”看着丁寿将肉棒对准菊门,菊香惊恐至极。
“干你啊。”下身用力,菇头挤进肛口。
菊香“嗷唠”一声惨叫,求饶道:“大人,您拿出来,前面随你怎么玩,婢子真的受不了。”
性欲高涨的丁寿顾不得她那呼天抢地的叫痛声了,只顾着快速地在她的肛门里来回抽插。
“大人,放过婢子吧,要死了!”菊香痛得浑身哆嗦,“求您快点出来吧”
今日刚尝到异样情趣的丁寿岂能让她如愿,快速地连续抽插了数百多下,痛得菊香满脸苍白,满头的汗水将长发打湿粘在俏脸上,无力呓语:“干前面吧,求求……”
“小郎,这是怎么个玩法?”浑身赤裸的江彬和玉奴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
“也是刚学的,三哥怎不在里面快活?”喘着粗气的丁寿也不避讳二人,继续耸动。
“某些人中看不中用,说他还不服气。”玉奴鄙视地扫了一眼江彬胯下那坨死肉,不屑道。
江彬讪笑:“许是地方不对,要是在地上也能像小郎一样生龙活虎。”
瞟了他一眼,玉奴道:“真的?”
江彬点头,玉奴便蹲下身子趴在江彬两腿间,一口含住了他的肉棒,一只手慢慢地套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卵袋,不多时那根肉蛇便重新立起。
玉奴香舌继续在龟头上舔弄着,她时而把整根阳具含进口里,时而伸出舌头卖力地舔弄阴囊,江彬整个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
吐出口中之物,玉奴瞅着江彬道:“这回把你伺候得舒服了吧?现在该你来伺候老娘了,可千万别把你的子子孙孙都浪费在老娘的口里哦!”
说完这话,玉奴就分开雪白的大腿躺在地上,江彬跪到她的两腿中间,提起阳具插向那淫水泛滥的阴道里。
只见玉奴突然把臀部往上一凑,紧接着“唧”的一声轻响,江彬整根就插进了她的身体里,随着玉奴“噢”的一轻呼声后,开始慢慢地抽插了起来。
他二人干柴烈火,菊香已是浑身冷汗淋淋,丁寿终于转换阵地,重新回到前面,抱起纤细轻柔的身子站了起来,下身肉棒“吭哧吭哧”继续进出不停。
“死啦……要死啦……舒服死啦……”再度唤起春潮的菊香回光返照般胯部一阵耸挺,全身倏地一下绷紧,随后身子无力弯曲垂落,趴在丁寿肩头出气多入气少。
继续挺动了几下,怀中玉人毫无反应,丁寿索然无趣,看地上那一对却是干得热火朝天,玉奴一双腿高高盘在江彬腰上,配合着江彬每次尽根而入,菊蕾诱人褶皱都随着振动。
看得丁寿火热,抱着菊香来到江彬身后,“三哥,借个力如何?”
江彬不知何意,还是大度的道:“小郎随意。”
随后一具光滑汗津津的娇躯便落到了自己身上,江彬纳闷:“小郎你……”随后一股大力压下,压得身下玉奴大声呻吟:“这么大劲,你们两个坏蛋想害死老娘啊?”
江彬连忙起身,随即又是一阵冲力下压,背后胴体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丁寿得意道:“三哥,这样互相使力可好?”
江彬连声叫好,于是四人如同多层馅饼,你上我下,你下我上,配合默契。
最下面的玉奴受力最重,没几下便大呼受不了,猛然看到丁寿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眼珠一转,已明其意,轻咬下唇,回了个媚眼。
江彬正在费力耕耘,突然玉奴搂住他的头埋在怀里,“亲汉子,来,吸奴家的奶子。”
埋在一片乳香里的江彬血脉贲张,一张嘴不够使唤地肆意亲吻,耳听到玉奴舒服的鼻音“嗯嗯”声。
悠悠醒转的雨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四条赤裸肉虫纠缠在一起,昏迷过去的菊香只是随着别人动作轻轻抖动,自家老爷埋在下面女人的高耸胸脯里唔唔地拱着,而那个即将掌控江家内宅的女人双手搂着丈夫的头,尽力伸着香舌与最上面那个年轻人抵死纠缠……




第一百九十章、丁府纳妾

丁宅上下张灯结彩,里外下人忙忙碌碌穿梭不停,连着丁寿也是脚打后脑勺,不得消停。
“倩娘,你不在玉奴房里帮着梳妆,乱跑什么?”丁寿对着四处张望的倩娘喝问道。
看见丁寿,倩娘舒了口气,“二爷,您过去看看吧,玉奴又发了脾气,非要您过去。”
“再有半个时辰江家迎亲的人就到了,又胡乱生什么事。”丁寿皱眉,随着倩娘到了玉奴房里。
玉奴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见了进门的丁寿哼了一声,“倩娘妹子,劳你门外稍待,姐姐有事和这小子分说。”
倩娘见丁寿点头,便转身出门。
“我的好姐姐,您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丁寿涎着脸来到玉奴身旁,俯身搂住她的肩膀,“可是舍不得嫁了,小弟求之不得。”
甩手打掉抚到胸前的禄山之爪,玉奴嗔道:“别乱摸,这身装扮用了好久,乱了不好收拾。”转首柔声道:“小郎,过了今日姐姐就是江家人了,趁着还是自由身再要姐姐一次。”
美人柔情厚意,丁寿岂能拒绝,伸手揽住纤腰,便要向她樱唇深深吻去。
不料玉奴伸手推开他的脸庞,“从一早装扮到现在,别弄花了。”
“这可如何是好?”看着玉奴装扮整齐的狄髻头面及一身红缎袄裙,二爷颇有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苦恼。
见他样子,玉奴不由噗嗤一乐,转身伏在一条春凳上,将马面裙撩到腰间,潞绸的大红底裤褪到腿弯处,扭头抛了一个媚眼:“傻弟弟,还不快来。”
看着玉奴雪白翘起的美臀,丁寿胯间早已挺起,再不多说,脱下裤子,对准那道鲜红肉缝挺身而入。
玉奴被这大力顶得身子一歪,连忙扶住凳子埋怨道:“轻些,你也知道自己本钱,弄坏了看你怎么和江三解释。”
丁寿嘿嘿一笑,双手把玩着玉奴如同满月的肥美屁股,耸动下身不停,调笑道:“姐姐说笑了,只有累死的牛,哪有犁坏的田。”
“嗯嗯……”下身不断冲撞而来的快感,让玉奴鼻腔内不时发出愉悦的呻吟,“那是别人,你这头野牛,不知要坏了多少良田,哦……,别磨啦,姐姐魂都掉了……”
丁寿抱着粉团似的美臀,几个冲刺便在花心深处研磨几下,享受花心对菇头的包裹刺激。
“好……好舒服……弟弟……别磨了,来了……呀——”玉奴穴腔子一阵抽搐,一股精水酣畅地淋到了硕大肉棒上。
“姐姐今日好生无用。”丁寿放缓了速度,把手探向玉奴胸前。
玉奴呼呼娇喘,无力应答,只是将胸前鬼手再次推掉。
“好姐姐,让我摸摸奶子,空着手没着没落的。”嘴上央求,腰上却是使劲几下直插到底。
玉奴被顶得蛾眉紧蹙,“别闹,你那不管不顾的混性子,真让你上手这身嫁衣都要被撕烂,我今天还怎么出门。”
丁寿闻言讪讪地收回手掌,更用力地揉弄着两瓣丰满粉臀。
看他神色郁郁,玉奴心有不忍,狠了狠心道:“怕了你了,姐姐后庭今日一并给了你,该满意了吧。”
“真的?!”丁寿惊喜,拇指已经不自觉地揉向那浅褐色臀孔。
“那晚上就发现你这小子在打姐姐后门的坏主意,哼,就遂了你的意吧。”玉奴媚哼一声,随后面色一紧,大声呼痛,“轻一些,别乱抠。”
丁寿拇指已然深入,感受到里面的干燥火热,隔着薄薄一层肉皮,甚至清晰察觉阴穴内自己的肉棒脉络。
异处受侵,让玉奴浑身绷紧,阴腔内肉壁紧缩,更加刺激,丁寿不顾地又抽送了数十下,引得玉奴再次阴精狂泄。
玉奴无力伏在凳上,吁吁道:“小坏蛋,要再不干,姐姐可没力气陪……陪你了。”
丁寿不再多话,从湿淋淋的阴户内抽出,大如鸭蛋的紫红菇头刚一碰触菊蕾,玉奴便紧张的身子一颤,“小郎,小心些。”
应了一声,丁寿扭身从妆台上取下一瓶玫瑰香精,一股脑地淋在身下人的臀沟里,霎时香气弥漫,雪白肉团上遍布一层油亮光泽。
挺着肉棒半蹲在玉奴身后,对准那褐色浅涡,丁寿尽力分开那对雪白丰满的臀瓣,腰上用力,便是一刺。
“啊——”玉奴仰头一声哀呼,身子痛得簌簌发抖,额头已然沁出冷汗,穿着弓鞋的一对秀足上下踢打。
借着香精润滑,一次便已滑入大半,丁寿感受那窄小炽热的肉洞收缩紧夹着自己的巨大肉棒,兴奋不已,可玉奴的样子让他又不敢深入,二人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玉奴连吸几口气,缓缓适应了那股裂痛,莫名的肿胀便意让她有种怪怪的感觉,手伸到臀后,拍了拍丁寿小腹,“小郎,你动吧,姐姐受得住。”
丁二爷如奉纶音,将两片臀瓣两边一分,又是用力一捅,尽根而入。
玉奴皱着眉头一声闷哼,还是配合地摇了摇身子,肛口括约肌一阵收紧,丁寿爽得仿佛男根都要被夹断了,再不忍耐,大力抽送。
随着渐渐适应,玉奴两股渐渐放松,更加方便了肉棍进出,丁寿双手捧着一轮满月,享受着雪臀肉感弹性和肠内火热刺激,速度越来越快。
伏在春凳上,玉奴粉面埋在一双臂弯里,除了蛾眉还是轻轻蹙在一起,肠内摩擦胀痛让她也浮起阵阵快意,忍不住轻哼呻吟。
正当二人干得汗水淋漓,倩娘推门而入,“二爷,迎亲的队伍来了。”见屋内二人恋奸情热的模样,不由一声轻呼,连忙将房门掩住。
丁寿继续快速地使劲抽插,招手示意倩娘来到身边,刺啦一声便将她的蓝布长袄撕开,扯下里面肚兜,抓住那一对饱满玉兔狠狠揉捏。
突如其来的袭击自谈不上什么快感,倩娘忍着胸前异样,开口相劝:“二爷,迎亲的人已到了大门外,该让新人出去了,诶呦……爷,疼——”。
两人都没有应声,只是玉奴一个拼命地把臀部向后顶,丁寿则使劲地往肛门里快速来回抽插,撞地春凳吱吱乱动,知道这位爷精虫上脑天塌不顾的性子,没奈何倩娘帮着扶住玉奴腰臀。
看清了熟悉的大肉棒进出的地方,倩娘以手掩唇,呀了一声,好端端地怎么二爷玩起玉奴屎孔来了,也不嫌污秽,玉奴好像还很享受,舒服地直哼哼,要是二爷要我那里怎么办,那么大的家伙,还不把那撑裂了,想到羞人处,倩娘双手不由捂到了丰臀后。
丁寿可不知身边人想些什么,急速耸动数百下后,腰间突然一麻,随著菇头上一阵阵的酸麻感,一股浓浓的精液泻在了玉奴后庭里,打得她啊啊浪叫。
起身把阳具从菊蕾内拔出,丁寿抬手将倩娘蹲拉到自己两腿之间,将还硬着的阳根塞进她的嘴里。
猝不及防下肉棒入唇,想想刚刚拔出的地方倩娘胃中作呕,可又不敢推开,细一品咂棒身上只有玫瑰花香,才放下心吸吮还残留在丁寿精管内的精液,把它们都吞进腹内……

新人在丫鬟搀扶下步入花轿,一声“起轿”,鸣炮奏乐,花轿抬起,迎亲队伍掉头而去。
月仙与玉奴相处一年有余,站在门前看着队伍远去,唏嘘不已,直到一个不要脸的凑到她身边。
玉手背后将偷摸自己屁股的黑手掸掉,月仙斜了一眼:“许多人呢,被看到成什么样子。”随后看看左右,好奇问道:“倩娘呢,怎没出来送人?”
恬不知耻的某人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笑道:“她在后宅梳洗更衣,不便出来。”
月仙自是熟知自家小叔子的脾性,羞恼道:“你也不选个时候!?”扭身进了宅门。
丁寿连忙追了过去,扶住香肩赔笑道:“嫂嫂勿怪,要不小弟今夜单给你一人赔罪?”
月仙啐了一口,“没几日你就纳新人进门了,还没个正行。”
丁寿闻言止步,神色悻悻:“我哪还有脸见人家。”
听出丁寿话中不满,月仙苦口婆心劝道:“小郎,非是嫂嫂对李家心怀旧怨,你如今身份不同,那丫头寒门陋质,你却要明媒正娶,纳为正室,岂不让人笑话?”
“娶亲的是我,碍着旁人何事。”丁寿嘟囔道,“都已说好了,如今却成了纳妾,我怎么跟人交待?”
“交待?有什么可交待的,要不是小郎你争气,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她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月仙不屑道。
大明律里的条条框框规矩甚多,庶民四十无子才允许纳妾,如大爷丁龄,小桃只是通房丫头,却没个名分,总得说来,大明朝官儿当得越大,特权越多,包括女人数量。
看丁寿还噘着嘴不情不愿的,月仙叹道:“小郎,你拗着性子用娶大妇的大礼把她迎回来,已是给足了李家面子,还有什么对不住她的?要真娶回一个酒家女子做正房,你大哥回来,嫂子该怎样向他交待?”
说着话,月仙抹起了眼泪。
提起丁家老大,丁寿只得服软,“嫂子莫哭,都听你的便是……”

李凤看着铜镜内的自己,发辫已经打散盘成妇人发髻,如玉姿容上的少女绒毛正被五彩丝线缓缓绞去。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
帮着李凤开面的是宣府一位父母子女双全的妇人,手上帮着开面,嘴上还叨叨不停地唱着《开脸歌》。
开脸之后,又有几个妇人丫鬟过来帮着上妆,李龙家里老底子早已折空,收了丁寿彩礼才赶着备下妆奁,这几个仆妇都是临时雇佣帮忙,言谈中自少了许多顾忌。
将各类金银花钿首饰簪在狄髻上,一个妇人对着镜中李凤啧啧赞叹,“姑娘好福气,我做了许久的这行当,这么体面的”冠儿“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正弯腰为李凤换翘头弓鞋的圆脸丫鬟抬头道:“那当然,这头面是总督大人送给丁家的,自然是极体面的。”
李凤身后帮着整理青缎马面裙的高个丫鬟转过头来,“真的假的?!那丁二爷有那么大面子,连总督大人都要给送礼?”
圆脸丫鬟一脸得意道:“当然是真的,丁家负责采买的美莲婶子说与我娘听的,还说府里再招人就把我也招进去,嘻,那府里一定天天有好吃的。”
高个丫鬟带着三分羡慕地揶揄道:“算了吧,你那么能吃,哪个主家能要你。”
圆脸姑娘登时急了,“哪个吃得多了,不要败坏人名声,人家只是长得胖一些,吃得很少的。”
“好了好了,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你们裹什么乱。”妇人见李凤神情落寞,出言阻止。
几人捧过大红披风,服侍着李凤穿戴,妇人帮着系好合欢节,摩挲着披风上的四季花草刺绣,感叹道:“这绣工真是精致,也只有姑娘这等颜色才配得上。”
“凤姐姐,听说丁家的聘礼多的能买下咱们整条巷子,真的么?”圆脸丫鬟一副好奇宝宝的问道。
李凤看她一脸娇憨,勉强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点见识还想进丁府,丁家聘礼光是铺面就三十间,听说都是这些日子买下的,连价都没还,整个聘礼加起来怕是能买下半个宣府城了。”高个丫鬟今日是打定主意和她作对了。
圆脸丫鬟吓得吐了吐舌头,“老天,活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厚的彩礼,凤姐姐,你命真好。”
《明户令》虽然对士庶婚礼聘仪有规定,并强调不重虚仪,但民间百姓还是认为聘礼嫁妆多寡为面子大事,不过总的来说,开国皇帝朱八八知晓民间疾苦,也从各方面体谅百姓,除了不提倡丰厚彩礼,将六礼简化成三礼,还禁止指腹为婚等娃娃亲陋习,“凡男女婚姻,各有其时,或有指腹割衫襟为亲者,并行禁止”,“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说句实在话,为结婚买房买车被逼得焦头烂额的兄弟们穿越到大明洪武年间做百姓,活得或许更轻松些。
几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福分,李凤心中却不做此想,与人做妾,不过是被买去而已,价格再高也是一般命罢了。
“妹妹,你准备好了么?”房外李龙声音响起,“轿子到了。”
“好了好了,李掌柜的进来吧。”妇人高声张罗。
也是一身喜庆打扮的李龙越门而入,来到李凤身前,背身弓腰屈膝,“妹妹,上来吧。”
李凤由着兄长将她背起,一路上众人贺喜声不绝,她只是轻轻趴在李龙肩头:“哥,以后妹妹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妹妹,老店已经收回来了,还并了周边的几处铺子,咱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将妹妹放在花轿内,李龙喜不自胜,“丁家仗义得很,花轿从正门进,还要拜天地,一切都按正妻的规矩来。”
大好女儿清白被他毁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还要感恩戴德么,轿子抬起,李凤凄凉一笑,转到轿窗前想再对哥哥说句话,却是眼波流转,幽幽一叹,无话可说。

宣府城内敲锣打鼓时,却有一队人马悄悄进了城,守门兵卒验看来人印信后,乖乖撤到一边行礼避道。
“老元戎,你曾在此地驻马,这城中人人喧嚷奔向一处,可是有何民俗不成?”马上一位儒雅的青袍老人询问身旁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老者摇了摇头,疑惑道:“老朽不知。”随即向身后一个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点头示意。
年轻人策马向前,拦住一个行人问了几句,回马而来,“禀父亲,刘军门,据百姓讲是本地有人纳妾,摆下了十天流水席,不拘何人但有过去道喜者每人还有五十文喜钱。”
青袍老人哦了一声,哂笑道:“纳个小妾便如此铺张,这宣府还真是块宝地啊。”
白发老人不答,微微抬了抬眼皮,“纳妾者何人?”
“姓丁名寿。”
青袍老人面色一变,随即微笑道:“老元戎,我等一路辛苦,便去做次恶客如何?”
白发老人神情淡淡,“悉听都堂安排。”




第一百九十一章、洞房惊变

前院宾客喧闹,可人与杜云娘的房间倒是清净,二人闲坐对弈,悠闲自在。
房门轻叩,美莲端了个食盒进来。
“二位姑娘,太太接待道贺的女眷,不能一起用饭,嘱咐您二人自用。”美莲摆放好菜肴,低眉顺眼道。
“劳烦姐姐了。”可人展颜一笑。
“婢子当不得姑娘如此称呼。”美莲欠身,随即忿忿,“咱们爷也真是的,放着二位姑娘天仙般的人物不纳,却从外面找一个酒家女过来做姨太太,还弄这么大阵仗,也没个先来后到,婢子真为二位姑娘叫屈。”
二女相视一笑,可人淡淡道:“可人风尘飘零,幸承君怜,寿郎喜欢何人,想娶什么人,我不关心,也不想操心。”
人老成精的杜云娘却笑靥如花,“奴家可不比妹子服侍爷的时间早,不敢说这样编排爷的话,不过听起来言之有理,要不然回头奴家把这话给爷传传。”
美莲面色煞白,连说不必,收拾食盒急忙退了出去。
“咱们这位外管家,做梦都惦记着自己女儿能成爷屋里人呢。”杜云娘轻笑道。
可人拈着棋子,漫不经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新人迎入,在引礼唱和下,拜了天地祖宗,夫妻对拜,虽是小妾,好在没有大妇在前,李凤倒少了奉茶的环节。
丁寿牵着李凤步入洞房,按照规矩饮了合卺酒,李凤只是木然走着过场,不发一言。
半跪着身子,丁寿仰望坐在喜床上的如花娇颜,柔声道:“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偶然,第二次却是意外,为夫知道当时苦了你,你却不知那时救了我。”
李凤不言,眼神迷茫。
自失一笑,丁寿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追,今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佳人不语,眼中似乎泛起了神采。
“二爷,苗公公过来贺喜。”美莲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知道了。”丁寿起身,“饿了就自己吃些,不用等我。”出门吩咐道:“好生照顾着。”
美莲应声,进屋问候,“太太有什么吩咐?”
李凤摇了摇头,“你是……?”
“婢子美莲,原是张罗丁家酒坊生意的。”
李凤哦了一声,当垆卖酒这么久,当然也知道丁家“刘伶醉”是位女掌柜,却没有见过。
“说起来太太真是好福气呢。”美莲恭维道。
“怎地人人都说我是好福气,难道做妾就这般好么。”李凤苦笑。
“当然啦,宅子里面上上下下哪个女人二爷没睡过,可他独独把您用花轿娶进了门,可见是真心喜欢。”
“你说什么?他……他和别的女人都……”李凤激动站起,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美莲连忙捂嘴,“婢子胡说八道,您别当真,婢子告退。”
李凤瘫坐在婚床上,忍了一天的两行珠泪终于滚滚而下。

“小子这点事情,还劳烦公公大驾光临,罪过罪过。”丁寿到了外面,与道贺的江彬等人打了招呼,将苗逵引进内堂。
“你老弟的喜事,咱家怎能不来。”苗逵亲热地挽着丁寿,待了四下无人,低声道:“老弟,你这纳妾的排场可有点大了,听说你这新人还是穿着大红嫁衣进的门,不怕朝中那些大头巾找你的麻烦。”
“小子顽劣成性,不知礼仪,就算告到万岁那里能怎么样,是罚俸还是斥责,挨顿骂哄媳妇高兴,划算。”丁寿满不在乎。
苗逵击掌赞道:“好,老弟真是性情中人,冲这话,一会多喝几杯。”
“朝中事怎么样了?”二人入席,丁寿问道。
“车震卿进了诏狱,暂时没人搭理他,刘大夏那老家伙倒是有了些麻烦。”苗逵幸灾乐祸道。
朝廷养了那么多言官,一个个吃饱没事整天就琢磨怎么参人,勾结外番这么大的案子足够给这些爷们打上针鸡血了,车霆打不打已经是只落水狗,参他显不出本事,所以这些人把目光盯上了举荐车霆的刘大夏。
说刘东山几朝老臣,识人不明,尸位素餐还是客气的;那车震卿勾结鞑靼,背后难道无人主使,莫非有人想引贼入寇,效五代石敬瑭故事等等扯淡的奏本都能见到,反正风闻言事,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丁寿听了也觉好笑,“这奏本有人信么?”
苗逵不以为然,“写的人怕是都不信,只不过想出名想疯了,回头刘大夏摆个请辞的样子,他手下那帮摇旗呐喊的喽啰再歌功颂德一番,皇上出言慰留,这事也就过去了。”
“背后没有大佬推波助澜吧?”丁寿忧心问道。
苗逵摇头,“心照不宣,宣府的人事定下来了,刘公公和内阁不会有人再蹚这浑水。”
“定下的是谁?”丁寿对自家父母官人选还是很关心的。
苗逵刚想说,钱宁突然来报:“大人,宣府新任巡抚刘璟,总兵神英前来道贺。”

红烛滴泪,秀美绝伦的苍白面庞上已无泪可流。
轻轻绞着胸前衣结,李凤喃喃自语道:“说什么今后待我好,还不是会仗着权势一房一房地纳妾,我是小女子,你是大官人,拦不住你对别的女子动心,可却能让你此生再也忘不了我。”
合欢节散开,让众人羡煞的大红嫁衣滚落尘埃,翘头弓鞋踩上乌漆圆凳,一条红绫由房梁垂下。
“女人命苦,只作男子玩物,但愿来生不再女儿身……”美目轻阖,秀颈探入索套,李凤狠心踢翻了脚下圆凳……

“刘某等冒昧登门,叨扰一杯喜酒,还望丁大人不要怪罪。”新任宣府巡抚刘璟春风满面,未语先笑。
丁寿纳闷怎么宣府巡抚都这副笑面佛的调调,还是客气道:“大人言重了,能得二位大人赏面,下官幸何如之,里面请。”
刘璟点头,笑呵呵随着丁寿进了厅堂,白发苍苍的神英有意落后半身,拱手示谢,并未开口,可来府道贺的宣府军将却有大半离席行礼,态度恭谨。
“老元戎久镇边陲,威名赫赫,刘某自愧弗如,朝廷请您老坐镇宣府,真是慧眼识人啊。”刘璟恭维道。
“刘都堂客气了,老朽沙场多年,自然识得这些厮杀汉多些,怎比得都堂内地为官,事事干系民生。”神英谦恭道。
“老神,别在那叽叽歪歪,这菜都凉了,过来坐。”主席上的苗逵起身张罗道。
“原来苗公公也在,去岁一别,今日才得一见,您老风采依旧,可喜可贺。”神英上前施礼。
“你老儿也是依旧风采,老当益壮,可贺可喜。”苗逵调侃道,随后看了看神英身后的年轻人,“这是令郎?”
“犬子神周,捐了个指挥佥事的差事,在老朽身边历练。”神英转身对儿子道:“还不过来给苗公公、丁大人问安。”
“标下神周,见过苗公公,丁大人。”神周上前,利落地行了个军礼。
“世兄请起,呵呵,果然将门虎子,老将军后继有人啦。”苗逵拉起神周,转向丁寿道:“神老将军久在边镇,曾总兵宣府,在延绥时咱家便与他是老相识了,去岁随着保国公援兵宣府,算起来有一年未见了。”
“原来老元戎对乡梓尚有援手之德,卑职谢过。”丁寿施了个半礼,神英连道不敢,侧身避过。
刘璟一直笑吟吟的立在一旁,丝毫不觉受到冷落,直到这边寒暄完毕,才凑上前来,从袖口掏出一份礼单,“区区薄礼,以贺新禧,还望丁大人笑纳。”
“劳烦都堂破费。”丁寿纳闷,这位刚进宣府,怎地连礼单都备下了。
刘璟倒没让丁寿费劲多猜,“听说老夫迁右副都御使巡抚宣府,山东镇守毕公公请我转赠,恰逢其会,不过借花献佛而已,改日老夫自有心意送上。”
不待丁寿推辞,刘璟又笑道:“前番老夫任职山东布政时,本想借机在登州与大人把酒言欢,奈何缘悭一面。”
山东镇守毕真出身尚膳监罗祥门下,这刘璟既然和他打得火热,想必也是刘瑾夹袋中的人物,丁寿不再客套,“常言说好饭不怕晚,前番孟浪,累得大人空等,今日相会也是再续前缘,吾等不醉不归。”
众人称善,纷纷入座,苗逵笑道:“丁老弟,这么大阵仗娶来的新娘子,可否请出来让我等见见。”
统领宣府的三驾马车在座,丁寿也不推辞,吩咐倩娘去请李姨娘出来,笑对众人道:“乡野村妇,庸脂俗粉,怕是教几位失望。”
“行啦老弟,别口不应心,你脸上那副显摆的样子瞒过谁来。”苗逵取笑道。
丁寿难得脸上一红,连说“吃酒吃酒”,扯开话题。
酒未过一巡,便听得后宅慌乱扑倒之声,丁寿皱眉,暗道谁这么不给长脸,扭过头去,只见倩娘、美莲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二爷,不好了,新……新娘子她……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暗流汹涌(一)

洞房空空,伊人渺渺。
丁寿仰头看着房梁上坠下的半幅红绫,阴沉不语。
杜云娘、钱宁等人则在屋内院外细细排查,寻找蛛丝马迹。
苗逵几个有资格跟到后院的大人物面面相觑,共同作了锯嘴葫芦,不发一言。
“大人……”杜星野凑上前来,一脸愧色地摇了摇头。
丁寿冷哼一声,看向了杜云娘,九尾妖狐纵横黑道多年,江湖经验阅历非他人可及。
哪知杜云娘也是满面难色,“爷,来人武功高明,挟人而去并未留下一丝踪迹。”抖了抖手中残断红绫道:“这绫子柔韧有力,断口虽如刀割,却无铁腥味,应是掌刀所切。”
接过断绫看了看,丁寿作色道:“美莲!”
“婢子在。”一直战战兢兢躲在后面的美莲扑通跪倒。
“让你好好照顾新姨娘,你怎生照看的,人都要上吊了?”
“婢子不……不知啊。”美莲哆哆嗦嗦哭道,事情变故大出她的意料,她真是不敢把和李凤说的话原本道出。
“老爷,饶了我娘吧,求您开恩,她是无心的……”一旁的蕊儿跟着跪倒磕头求情,只几下子白皙脑门上便青紫一片。
寒着脸来回踱了几步,丁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发堵:李凤一个弱女子,自不会得罪如此高手,来人必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要挟勒索还则罢了,万一见色起意,凤儿才遭了自己狼吻,如何再能忍受他人糟蹋,嘿,二爷自打来了大明,一直给人做绿帽,没想到会有朝一日落到自己头上……
看他脸色阴晴不定,杜云娘隐隐猜到一些这小子担忧之处,上前扶住丁寿肩膀,轻声开解:“爷请宽心,有如此功夫的人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应不会下作到行采花之事。”
丁寿猛地站起,开口嚷道:“采花一定是江湖人么?你信不信爷们现在出去把宣府的女人采个遍,你们这帮废物一样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说着二爷便拿手指转圈点着钱宁、杜星野等一干在他心中已是废物点心的锦衣卫,直到戳到了苗逵几位的时候,这位才省起刚才的话有点肆无忌惮,讪讪收起手指。
苗逵干笑一声,“老弟也别太担心,掠走新娘子这么一个大活人,谅也跑不了多远,咱家这就调集骑兵追索,二位以为呢?”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在门旁充当门神的神、刘二人说的,这两个老人精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自当如此,私掠官眷,目无王法,老夫这便用印调兵。”
“事不宜迟,老朽即刻遣犬子带领亲兵缉拿人犯,宣府辖地两千里,断无放纵人犯之理。”
丁寿对着几人作了个揖:“几位大人这份人情丁某承下了,来日自有报答。”
三只老狐狸一番“客气了”,“大人言重了”的说辞后,就各自下令,还好外院喝喜酒的宾客就是宣府将佐,也不用费力击鼓聚将。
这边手忙脚乱忙成一团,在大门口张罗的丁七一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喜气未退,“二爷可找着您了,外边过来道喜的人又来了一帮子,铜钱不够用了,烦您和账房知会一声……”
瞧见屋中人一个个脸色不善,丁七声音渐小,暗道莫不是触了霉头,果然,就听自家二爷一声怒喝:“一帮刁民,当丁家饭都白吃的,统统撵走!!!”
丁七抱着脑袋溜了出去,险些与迎面一个小太监撞个满怀,那小太监急匆匆走到苗逵身前,递上一封密信。
苗逵打开一看,脸色一变,将丁寿悄悄拉到一边,“京师出了变故,刘大夏致仕了……”

京师,东厂内堂。
谷大用、马永成等一干貂寺满面忧色,焦虑不安地坐在堂下,高居上首的刘瑾却是老神在在地看着一封信。
“老谷,寿哥儿娶媳妇儿了,也不晓得请我们去喝杯喜酒,真是混账。”刘瑾抖了抖信,半真半假地笑骂。
“是纳妾,”堂下的白少川小心更正,“许是丁兄觉得这小事不值当劳烦督公。”
“屁话,他后宅那些女人哪个给名分了,这么大张旗鼓地纳妾,想必是真心喜欢,呵呵,咱家真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入了这小子的眼。”刘瑾斜靠在椅子上,说不出地开心惬意。
“督公,那小子双眼带水,命犯桃花,将来娶亲的日子多着呢,您崩为他操心了,咱们还是论论正事吧。”旁边的谷大用真是耐不住了,出言打断。
“没错,这日子多着呢。”刘瑾抚掌大笑,又微微一怔:“咱们有什么事要论?”
谷大用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哎呦我的爷,大晚上哥几个不睡觉聚在一起,您当是为了丁寿裤腰带下面那点破事,“刘大夏啊,公公,刘老儿去职,必然朝堂动荡,咱们要赶快拿出一个章程应对。”
“这事啊,”刘瑾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挑拇指连连称妙,面上满是欣慰之色,“万岁爷真是长大了,这手顺水推舟用得漂亮,借着刘大夏上表请辞,援引前次马文升之例,体恤旧臣,悉从其愿,堵住了朝堂上那些大头巾的嘴,哈哈……”
“刘大夏四朝老臣,朝野久负盛名,如今六科与六部陆续有人上本,请皇上慰留,不如就坡下驴,请万岁爷收回成命……”才养好了伤的魏彬壮着胆子提议道。
“君无戏言。”刘瑾冷冷扫了魏彬一眼,将他后边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圣上加封刘大夏太子太保,恩赐车马荣归,一应仆役供应俱按旧制,恩宠无以复加,难道还要为了那帮酸子的几道奏本,自食其言,朝令夕改么?”
“刘大夏去位已定,多说无益,只是内阁众人必不会善罢甘休,而今讨论如何应对才是正经。”丘聚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魏彬闻言讪讪,和他同病相怜的马永成阴阳怪气道:“如何应对?平日里虾兵蟹将互有损伤,双方都未曾动了筋骨,现而今可是卸了人家一条膀子,怕是内阁活吞了咱们的心都有。”
四下打量了下堂中众人,马永成冷笑道:“咱比不得您几位在东厂位高权重,也不如张公公在乾清宫伺候万岁爷的情分,更没有罗公公那让皇上离不开的甜食手艺,啧啧,怕是要不了几日哥几个就成了朝臣的箭靶子了。”
躺枪的罗祥咧嘴一笑,没有说话;丘聚两眼一眯,寒光闪动。
“老马,言重了,言重了……”谷大用连忙出言安抚,笑着打圆场。
“什么言重,咱家命贱骨头轻,可撑不起几次廷杖。”马永成愤愤道。
“若非咱家念着旧情,你这几两骨头早就该凉了。”刘瑾眯着双目,似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既然晓得命贱,就不要说这些贱话。”
“你……”马永成作势欲起,还是狠狠倒在了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看这位总算安生了,谷大用才对着刘瑾堆起笑脸:“既然这事也非我们本意,不如请您老去和内阁诸公解释一番,消弭误会也就罢了。”
“推给圣上?”刘瑾一手指天,摇了摇头,“这不是做奴婢的该干的事,咱家也没对他们解释的必要。”
刘瑾缓缓站起,看了眼众人,“今儿个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今后的日子收敛点,少做些授人以柄的蠢事,都散了吧。”
众人无奈散去,单单留下了三铛头白少川。
“小川,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刘瑾懒洋洋地问道。
“姓曹的已找到了,即日进京。”白少川神色淡淡,霁月清风。
“这混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叹了口气,刘瑾揉了揉眉头,“让你费心了。”
“为督公分忧,份内之事。”仍是语调平静,不喜不悲。
“去趟宣府,给我办一件事。”刘瑾站起,走向后堂,“顺便把那小子带回来,别他娘在外边给我惹祸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暗流汹涌(二)

东厂内诸大珰鸟兽四散时,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府上却是高朋满座,朝野名士齐聚,为刚刚到京的吏部侍郎王鏊接风洗尘。
李东阳以文章领袖缙绅,每日朝罢,门生弟子登门谈文论艺,已成惯例,所谓君子群而不党,自不虑小人诋毁。
“子容迎接老师北上,一路辛苦。”一个三角眼的丑陋文士笑对徐缙道。
“昌国兄言重,后辈本分之事,何敢言苦。”徐缙恭敬回道,眼前人虽貌丑,才名却远在他之上,正是和唐伯虎等人并列为“吴中四才子”的徐祯卿。
“不是言重,是谬言了,借迎泰山之便,与佳人小聚,这是大大的美差啊。”另一个身着白色直裰的年轻人爽朗笑道。
闻言徐缙面色涨红,连连道:“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好了惟贤,子容是老实人,经不得你此般玩笑。”徐祯卿对着年轻人轻喝道。
年轻人名叫顾应祥,也是弘治十八年进士,家住浙江湖州府,听了徐祯卿之言,故作怏怏道:“你们两个吴中才子,合起来欺负我一个浙江人,不公啊不公。”
“惟贤这话有失偏颇,府上从令尊才开始客居长兴,祖居却是长洲,与二位徐兄仙乡毗邻,说起来倒是我这个无锡人更像外人。”另一个唇上蓄着短须的年轻文士插进话来。
“舆成,你也要凑上一句不成,来来来,顾某今日便舌战南直隶诸才子,不亦快哉。”顾应祥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拉起架势,准备开撕。
文士摇了摇头,不理这位无理搅三分的同年,笑对徐缙道:“子容南下北上,怎没带些方物小吃回来?京师万般皆好,可这饮食却是不惯。”
那边正撸袖子的顾应祥猛地凑了过来,“舆成兄所言极是,哈哈,原来你也是一老饕,真不愧也姓顾。”
瞬间被顾应祥归为同类的名叫顾可学,二人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徐缙,大有对方不拿出南方特产小吃决不罢休的架势。
只要不拿自家娘子打趣,徐缙霎时灵台清明,轻笑道:“礼物自是备下了,不过几位年兄都是文坛才子,科场风流,若是些口腹之物,岂不落了下乘。”
不理撇嘴失望的二顾,徐缙取出一方书匣,对徐祯卿道:“昌国兄,征明兄托我将此物带来,小弟借花献佛,分赠诸年兄。”
未等徐祯卿接过,手快的顾应祥一把抢过匣子,“我来看看。”取出一本印刷精良的书籍,疑惑地念着上面书名:“太湖新录?”
徐缙得意点头:“不错,正是《太湖新录》,乃征明兄与昌国兄合刻之诗集,二位年兄,可还满意?”
吴中四才子其中两人诗文合辑,二顾只是年轻好玩,却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当即点头称善。
顾应祥刚喝的那口茶总算没白费,当即翻开一篇,朗朗诵起:“洞庭两山,为吴中胜绝处。有具区映带,而无城闉之接,足以遥瞩高寄。而灵栖桀构,又多古仙逸民奇迹,信人区别境也。余友徐子昌国近登西山,示余《纪游》八诗,余读而和之……”
徐祯卿颔首微笑:“这是征明兄弘治十六年《游洞庭东山诗》所作序文,虽过两年有余,旧景宛在眼前。”
徐缙点头称是:“二位兄长以洞庭两山诗文相合,为吴中一段佳话,小弟未逢其会,人生憾事矣。”
二人伤春悲秋,顾应祥诵读之声未绝:“昔皮袭美游洞庭,作古诗二十篇,而陆鲁望和之。其风流文雅至于今,千载犹使人读而兴艳。然考之鹿门所题,多西山之迹;而东山之胜,固未闻天随有倡也。得微陆公犹有负乎?予于陆公不能为役,而庶几东山之行,无负于徐子。”
顾可学击掌赞叹:“衡山居士与昌国兄欲效皮、陆二贤之遗风,令人欣羡。”
“何事欣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诸君可说与我听,莫要自珍。”满面笑意的严嵩陪着李梦阳来到众人身前。
“见过献吉兄,分宜兄。”几人敛衽施礼,严嵩与他们年岁相近,又是同榜同年,私下可以随便些,李梦阳却是弘治六年的进士,科场前辈,不容失礼。
李梦阳还了半礼,笑道:“不知诸君方才议论何事,可否说与某听?”
又非见不得人的事,几人也不隐瞒,将方才之事当作雅趣说了出来。
李梦阳听后变色,“皮陆二贤?可是皮日休与陆龟蒙?”
徐缙犹自不觉,笑道:“正是,唐时皮陆二公隐居吴中,彼此酬赠唱和,诗文传世,真乃文坛之幸,我吴中之幸。”
李梦阳冷哼一声,“元白、皮陆之徒为诗,始连联斗押,累累数千百言不相下,此何异于入市攫金、登场角戏,此等人也可称贤?”
徐缙等人闻言不豫,皮、陆二人对江南文坛影响很大,吴中诗作风流靡丽很多承自二人,却被一个陕西人贬得一文不值,由不得这几位心中不满。
徐祯卿进京后与李梦阳结为诗友,关系匪浅,劝解道:“献吉兄过激了,皮、陆等人生同其时,各相为偶,固其人才之敌,亦惟心之合耳。其文章风流文雅,亦多有可取之处,何必一言概之。”
李梦阳不领其情,反倒痛心疾首道:“昌国前番与我说深悔前时之作,今后崇文复古,改趋汉唐,倡中原之风,未想还是守而未化,可叹。”
这孙子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几位同科进士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场面一时僵住了。
“历代文章皆有可取之处,又何必拘泥汉魏盛唐。”一个爽朗的笑声打破僵局,王鏊手持竹杖缓缓走来。
“见过震泽先生。”李梦阳等人躬身行礼,此次相聚名为文会,他们也不以官职称呼,徐缙、徐祯卿二人则持弟子晚辈礼。
王鏊笑着与众人点头,单对李梦阳道:“老夫以为古今诗作,唐以格高,宋以学胜,至元乃出入二者之间,其实似宋,其韵似唐,而世变之,不可强分高下,李子以为然否?”
李梦阳不为王鏊客气称呼所动,梗着脖子道:“晚生以为,所谓诗作,自中唐以下,皆不足取。”
王鏊老头被这小子一句话顶得一愣,随即展颜:“也好,做学问确需一丝执念,老夫也未有将己心强加之意,但有一言相赠:所谓师古者,师其意,不师其词,方为文之妙诀。”
几位新科进士连同李梦阳躬身道:“晚生受教,谢过先生。”
“王守溪,来得何其迟也。”此间主人李东阳上前挽住王鏊道:“高朋满座,只差你一人了,快随老夫来。”
王鏊与李东阳绕过喧闹前院,穿过花园,直趋后堂,一路李东阳话不多说,引得王老头心中暗奇。
“守溪,候你多时了。”后堂中酒席已备,在座的人物可不是前面那帮毛头小子,除了内阁三老,部堂都堂等朝中大员亦是俱在。
王鏊与众人相见施礼,环顾一圈道:“东山可在?老夫途中听闻他致仕消息,星夜兼程,难道还是失之交臂?”
首辅刘健宽慰道:“守溪多心了,时雍只是致仕,又非强迫离京,不过是去接一位朋友,随后便来。”
什么人还需要刘大夏去接,带着疑问的王鏊与众人分别入席,主人李东阳道:“今日借着为守溪接风,顺便议议朝堂之事。”
“还有何可议,如今陛下身边小人环绕,近身俱是佞幸,看看东山之事,怎不叫人心寒。”由不得谢阁老不恼火,无缘无故折了个门生进去,为免沾上脏水,连拉一把都不敢。
李东阳一脸不自在,捻须强笑道:“吾等俱是先帝托孤重臣,有匡扶社稷之责,焉能坐视。”同时心中暗把刘瑾埋怨个遍,宣府都给你让出来了,还搞这么一出,要是嫌当初要价低了,可以重新开价啊,什么不好谈,非要把哥们弄得里外不是人,这官场没法混了,连点规矩都不讲。
“西涯所言极是,圣上年幼,若不善加引导,上负先帝隆恩,下愧辅政之责。”刘健老大人侃侃而谈:“幸的守溪入京,我辈又得强援,过得几日熟悉部务后,吾等便荐你执掌吏部,有昔日东宫旧情,想必万岁也会应允。西涯,你那位同年那里还需关照一声。”
李东阳自然晓得刘健说的是谁,点头道:“晦庵放心,焦泌阳定会尽心辅佐守溪。”
刘健又转身对户部尚书韩文道:“贯道,户部掌天下户口财富,至关重要,凡事要量入为出,不可轻忽啊。”
这位北宋名相韩琦的后人立即会意,点头道:“这是户部应有之责。”
“如今本兵出缺,我等要尽快推出一个人物来,兵部万不能落在奸佞之手。”刘健轻敲桌面,皱眉道。
“东山久掌兵部,不妨听听他的意思。”谢迁提议道。
“也好。”刘健应和,“怎地人还没到?”
人便是不经念叨,刘健话音刚落,就闻听刘大夏豪爽笑声,“刘某来迟,害诸公久等了。”
众人起身,王鏊的目光却越过刘大夏,看向他身后那个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物。
“劳诸位大人久候,咱家先行赔罪。”伴着公鸭嗓音,来人缓缓揭开了头上兜帽……




第一百九十四章、暗流汹涌(三)

本司胡同,宜春院。
院内一如往常,灯火掩映,钗光鬓影交错,莺莺燕燕穿梭。
“哟,二位爷走好,改日再来玩啊。”湘裙裹体的一秤金花枝乱颤地送走一拨客人,轻扭蛇腰回到了自己房里。
一秤金的房间远离堂子内的众姑娘,屋内布置也是绮丽,房门两侧高几上茗碗瓶花具备,一旁雕花香案上还设着三足熏香炉,黄花梨的圆桌配着四把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高背椅,内间玛瑙红的纱幔下立着苏绣扇屏,隐约可见桃红幔帐的雕花绣床。
房门刚刚合上,一秤金双目便闪过一丝厉色,屋内混杂着一股香味,确不是自己房中原有的。
倏然转身,一秤金手中已经扣住了一只金步摇,“什么人?出来。”
“你倒是警醒得很。”声音从内间绣屏后传出,不带一丝慌乱,随后一物飞出,稳稳插入房内圆桌上。
若是丁寿在此,定会惊讶,圆桌上之物是一块令牌,制式图案与他的天魔令如出一辙,只是质地不同,此物是用赤金打造,比起他那块玄铁令牌,卖相要好上许多。
一见令牌,一秤金撩裙跪倒,双手胸前结印,面容肃穆,恭敬道:“属下参见魔尊,魔焰滔天,千秋不灭。”
“起来吧。”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看起来比着一秤金还要年轻几岁,桃花粉面,艳光照人。
“原来是摇魂使者驾临,属下失礼。”起身后的一秤金还是恭恭敬敬,不敢逾矩。
“摇魂使者”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后院建了一半的两座小楼,轻声道:“你这里大了许多。”
“有个南京来的小子迷上了院子里的姑娘,非要为她起楼盖花园,恰巧旁边院子的人搬走了,就将那块地卖了下来。”一秤金回道。
“好大的手笔。”“摇魂使者”嗤笑道,忽然道:“南京来的?叫什么名字?”
“南京户部侍郎的三公子,叫作王朝儒的。”嘴上说着公子,一秤金语气中却不带半分敬意。
“果然是他,在秦淮河上便花言巧语的勾搭一仙,要不是我看得紧,怕那妮子都被骗了身子。”“摇魂使者”不屑地摇了摇头。
一秤金恍然道:“难怪了,苏三平日眼高于顶,会对那王三另眼相看,记得她们几个丫头曾结过盟誓,嫁则同夫……”
“她与雪里梅资质都不适合练武,只要能为魔门赚来银子,就由她去吧。”“摇魂使者”对玉堂春等人漠不关心,直接出言打断。
“属下遵命。”随后一秤金又疑惑道:“尊使此番带天魔令而来,可是有何要事吩咐?”
玉手一伸,桌上那只金色天魔令倒飞而回,“魔尊圣谕……”“摇魂使者”持令在手,一双漂亮杏眼直视一秤金。
一秤金再度跪倒:“属下听命。”
“两京十三省魔门弟子全力查探一人消息,一举一动皆需上报。”
“请问何人?”动用天下魔门弟子打探消息,一秤金入门以来从未经历,不由心中好奇。
“摇魂使者”一字一顿道:“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

密室,烛火摇曳,映得墙上两个身影不断晃动。
“刘大夏去位,朝堂恐要生变。”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
“该做些什么?”年轻的声音发问。
“隔岸观火。”
“什么也不做?”年轻声音带着好奇。
“朱祐樘的皇帝做的颟顸昏庸,却对朝臣言听计从,那些文臣们也乐得将他捧为一代圣君,有这个情分在,什么也做不成,不如等着他们内部生乱,乱则生变,明公大业可期。”苍老声音一口气说了许多,再不出声。
沉思半刻,年轻声音带着笑意:“那便静观其变。”

巍巍太行,绵延近千里,雄奇险峻,灵秀壮美。
已是深夜,山中枭鸣猿啼,一片黑暗,却无人晓得此时山腹内的一个地下宫殿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近千丈阔的地宫内聚集了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俱是身着白袍,排成数列,神色肃穆地仰望祭坛上的空置石椅。
一名干练精悍的男子立在椅旁,高声喝道:“教主到——”
数千教徒跪地行礼,齐声呼喝:“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白莲肇始,应劫救世。”声音在空旷地宫内来回飘荡,久久不散。
空置石椅上凭空安坐一个戴着弥勒面具的白袍人,右手虚抬,“请起。”话音不大,却仿佛有人贴耳叮咛,数千教徒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谢教主。”教众叩首起身。
面具人向身边男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开始吧。”
男子躬身领命,随后朗声道:“一入白莲圣教,俱为手足兄弟,相亲相爱,守望相助,唯每年比武大校,即分胜负,也决生死。”
大殿中教众鸦雀无声,显然早已习惯此事。
男子扫视全场,“第一轮大校开始。”
立时便有百人出列,聚在殿中演武场上,这些人早已选好对手,上场后向面具人行了一礼,便捉对厮杀,一时间地宫内金铁交鸣,呼喝声四起。
高坐上方的面具人对场中凄厉杀斗漠不关心,轻托下颌,低声道:“罗堂主,你对伪明朝中最近变故怎么看?”
罗堂主躬身道:“据京中传来的消息,这变故似乎是个意外,起因是一个名叫丁寿的锦衣卫一时意气。”
“丁寿?这名字有些耳熟……”面具人似乎在思索回忆,“去岁大行分堂的事是他搅乱的?”
“是,原本想把郑旺的事铺陈天下,没想被他快刀乱麻,迅速平息了,张堂主还为此请罪。”
面具人轻笑一声,“虽没达到预想结果,可种子已经撒下,那些伪明宗室的心里能长多少野草,本就是听天由命,张堂主何罪之有。”
“教主宽宏,下属之福。”罗堂主恭维道。
“不对。”面具人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记得年前线报,洛阳那件事似乎也有那个小子搅和,为何不说?”
“属下一时疏忽,请教主降罪。”罗堂主面色惶恐,跪倒请罪。
“起来吧,让下面人看见不成体统。”面具人一手虚托,罗堂主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再跪不下去。
“教主神功无敌,属下佩服。”罗堂主由衷赞道。
“晓得你是因为那线报涉及到罗左使行踪,不想本座提及。”面具人扭头扫视了罗堂主一眼,“为人晚辈,这点心思无可厚非。”
罗堂主神色尴尬,“敝叔祖身为圣教左使,却行为怪悖,不遵教谕,隐匿多年无踪,实属大罪,属下不敢开脱。”
面具人打了个哈哈,“谁家中没有个脾气古怪的长辈,本座那位右使叔父又好到哪里,哼,真是家丑啊!”
罗堂主知晓右使之事是教主逆鳞,他可以自嘲,别人可不敢附和,连忙扯开话题,“教主,那名叫丁寿的朝廷鹰犬屡屡坏我大事,是否……”举掌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面具人摇了摇头,“圣教举事在即,不要因小失大,引来祸水,且让他再快活几天。”
二人说话的功夫,演武场中胜负已分,数十具教徒尸体倒在地上,余者躬身向上施礼。
在罗堂主陪同下,面具人缓缓走下高台,来到场中,既不勉励胜者,也不宽慰伤患,只是细细打量着一具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叹息道:“小兄弟,这三脚猫的功夫,差得远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暗流汹涌(四)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一条羊肠小道沿着峻拔山峰蜿蜒曲折,攀援而上,隐入山中缭绕云雾,恍若直通仙境天宫。
两名女子沿着小道从苍茫云雾中走出,亦真亦幻,细语轻声,仿佛瑶池仙子降临凡尘。
高挽道髻的白袍女子轻声道:“为师收到消息,自黑木崖一战后,沉寂多年的魔教余孽不知何故又蠢蠢欲动,你此次下山探望父母之余,也要打探一番,若那几个老魔头当真静极思动,为师也不吝重出江湖。”
“师父放心,魔教几个小丑跳梁,弟子随手便将他们打发了。”黛青衣裙的少女笑意盈盈,一挥手中翠玉长笛,“您与师公便安老终南,继续做神仙眷侣吧。”
白袍女子大袖一翻,一只玉笛握在白玉般的掌中,轻敲徒弟额头,“乱嚼舌根,编排长辈,该打。”
“哎呦。”青衣少女呼痛,气鼓鼓道:“你若打伤了弟子,可没人下山打探消息了。”
“你呀……”白袍女子摇头苦笑,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下山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修行已至瓶颈,若不寻一称心道侣……”
青衣少女早已不耐,不待女子说完,一挥衣袖,“老生常谈,不听不听。”
展开身形,曼妙身姿化成一道青烟,沿着山道渐行渐远,转眼便已不见。
山峰秀丽如锦屏入画,阳光普照下,林木光影陆离,翠鸟轻啼,山风拂面,少女回身见师父与山路早已踪影全无,闭目轻吸林间花香,胸怀大畅,“江湖,本姑娘来了……”

日本,相模,小田原城。
自十年前伊势新九郎盛时将居城迁移此处,便开始尽力营建,欲将此城作为家族制霸关东的根基起点,高耸的城墙与墙头密布的箭楼无不向世人证明这一家族的雄心壮志。
城主府院内,一座曲折小桥穿过清澈池塘,几处水莲与四周屋舍倒影相映成趣,平添几分禅意。
在洋溢浓郁和风的庭院中,跪伏着数十名黑衣人,为首人将头深深埋在地上,恳切道:“风魔众护主无功,恳请以死谢罪。”
正屋房门突然拉开,一个身穿大纹武士服的少年冷冷看着院中众人,“你们一死能换回兄长与菊寿丸性命么?”
众黑衣人再度深深拜伏不语。
少年武士胸口起伏,强按怒火与悲痛,冷冷道:“父亲大人有令:尔等选出下一任风魔小太郎,继续为吾家大业效力。”
风魔众人闻言又惊又喜,齐声道:“风魔一族必竭力报效,以酬主公。”
少年转身进屋,穿过深深回廊,直到府内天守阁顶层。
拉开障子门,少年跪坐门前,向着屋内盘膝而坐低首诵经的一个老僧道:“父亲,为何不杀了他们?”
老僧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孔,这便是小田原城的主人——伊势新九郎盛时,入释后法号早云庵宗瑞,如果不是某个幺蛾子的翅膀,他会在日本战国史上留下一个更加显赫的名字——北条早云。
新九郎疲惫地摇了摇头,“氏亲主公发来信函,要求我们出兵,随他一同援助上杉朝良,攻打关东管领上杉显定,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自断臂膀。”
伊势盛时口中的氏亲主公是骏河守护今川家当代家主今川氏亲,年纪虽不算大,继承家督一位已近三十年,在位期间多有建树,可惜比起他那位在桶狭间成就第六天魔王赫赫威名的儿子,今川氏亲的确名声不显。
少年是新九郎次子伊势氏时,闻听自家父亲的话后,暗自皱眉,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新九郎问道。
“父亲,如今吾家已经掌握伊豆、相模二国,正是厉兵秣马,开疆拓土之时,何必还要听命表兄,帮扶必将成为敌人的扇谷上杉呢。”
伊势盛时心中一叹,自己半生戎马,不近女色,直到五十岁后方娶妻生子,长男胸有沟壑,颇具乃父之风,三男自幼送入箱根权现别当坊金刚王院出家修行,次男骁勇善战,可以辅佐兄长建立功业,可如今二子皆死,他只有从头调教这个莽撞冲动的二儿子。
“氏亲不仅是为父的外甥,也是伊势家的主公,为父如今还是今川家臣,尊卑不可废。”微微叹息一声,伊势盛时又道:“吾等根基不如关东豪强,为了收取领民之心,为父将原本课税的”五公五民“改为”四公六民“,已犯了关东诸侯众怒,若无强援,独木难支。”
也亏新九郎说的出口,五公五民的税率也就是摊上日本老百姓抗操,换大海对岸不知得逼出多少李自成,明朝这低到发指的税率不谈,上下五千年也只有大秦才有“泰半”这税率能有一比,可秦国靠着高速运转的国家机器一统六国,却因为本国那套做法又逼反了没挨过这日子的六国百姓,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可惜伊势氏时还是不解,继续问道:“父亲曾言上杉二氏是吾家大业道路上的绊脚石,如何还要帮助他们?”
“两上杉氏根深蒂固,只要他们联合一起,吾家永无出头之日,莫不如借此机分化瓦解,坐收渔利。”
“父亲高见,孩儿受教。”伊势氏时俯首。
新九郎满意地点了点头,“收拾一番,准备出征吧。”
“孩儿请辞。”伊势氏时坚决道,“兄长与菊寿丸大仇未报,孩儿无心领兵,请父亲允许孩儿往大唐复仇。”
“混账!”新九郎怒斥道:“风魔小太郎为日本有数上忍,尚且命丧异国,你还敢不自量力,难道你要让吾家大业后继无人、老夫孤老而终吗?!”
伊势氏时惶恐跪伏在地:“孩儿不敢。”
“退下。”
在伊势新九郎盛时呵斥声中,伊势氏时仓皇退出。
见儿子没了踪影,新九郎暴怒面容也转趋平静。
“老大人爱子心切,用心良苦啊。”缥缈魅惑的声音响起,侧室的障子门后突然显现出一个窈窕身姿。
新九郎捻动手中佛珠,恨声道:“唐人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仇不报,死不瞑目。”
佛珠置地,新九郎离开蒲团,向门后人影恭敬地行了一个座下礼,“拜托了。”
颔首不语,倩影一阵扭曲,消失不见。
独自登上天守阁瞭望台,伊势新九郎盛时远眺石恒山和伊豆半岛,一片山海风光,慨叹道:“好想知道呀,大海那边是什么样子……”

海浪拍击礁石,礁石岿然不动,散化成的点点碎玉,却唤醒了愁肠百结的少女。
“这是哪里?”李凤昏昏沉沉的睁开俏目。
“东海。”一个背影玉立海滨,衣袂猎猎,长发飞扬。
水汽濡湿了袄裙,贴附在玲珑有致的玉体上,李凤感到丝丝寒意,紧了紧衣襟,“你救了我?”
“顺手而为,本意是来见一位新朋友,结果——不想见了。”礁石上的背影摇了摇头,“不过也算此行不虚。”
左手微张,一个褐色酒壶从礁石下破水而出,纤指挑开木塞,畅饮一口,惬意道:“酒烈水寒,痛快。”
酒壶晃动,清冽的酒水涟漪阵阵,酒香丝丝散散,涌向佳人粉面。
“刘伶醉!”熟悉的酒香唤起心中痛事,一滴珠泪滑落晶莹面颊,“你何必救我?”
“你又何必求死?”
“女人命苦,不死又能如何?”李凤心中凄苦,想在死前痛快宣泄,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为一个男人,值么?”没有同情,亦非冷漠,只是好奇。
螓首低垂,李凤幽幽道:“女人心里装不下太多东西,男人眼中可以有天下,女人眼中却只有男人。”
“那就把眼中的男人拿开,姑娘,男人有的一切,财富、权力、美人,你一样唾手可得。”把玩着酒壶上的丝带,远眺浩渺烟波,“只要想拿,甚至天下。”
惊讶地睁大双眼,第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语,李凤心中惊恐中又带着一丝希冀:“女人……真的可以……?”
“跟着我,可以。”回答坚定,孤傲自衿。
眼前人的话语似有无尽诱惑,原本一心求死的李凤心火复燃,“你究竟是谁?”
烈酒再度入喉,背影扭过身来,面莹如玉,不可逼视,“我叫秦九幽,数十年前,江湖人称我为——邪隐。”




第一百九十六章、公子如玉

二斤酱肉,一碗酱烧核桃,一碟香煎黄鱼,还有一盘炒千张,再配上一壶自家的“刘伶醉”,丁七翘着腿在门房内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孟夫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话丁七是没听过,不过独饮不如众醉的道理七爷还是晓得的,将头伸出窗外,对着在门口充当门神的两名锦衣卫嚷道:“哥几个,进来喝一杯。”
一个锦衣卫摇了摇头,苦着脸道:“七爷,兄弟们在当值,不能饮酒……”
丁七摆了摆手,一拍鸡胸,大包大揽道:“丁家本就没有站门的规矩,二爷真要怪罪,兄弟我顶着。”
二人对视一眼,瞧了瞧头顶的毒日头,再闻着阵阵酒香,喉头滚动几下,齐齐抱拳:“那就叨扰七爷了。”
酒越喝,情愈厚,几杯猫尿下肚,这三人就搂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哥哥,您这几道下酒菜端是可口,兄弟在外面馆子……都……都没吃到过这么地道的。”一个锦衣卫大着舌头道。
丁七嘿嘿一乐,装模作样道:“这是秀红那婆娘下厨做的,勉强入口吧。”
两个锦衣卫一副恍然状,满脸艳羡之色:“原来是车霆内眷的手艺,难怪外面尝不到,车老狗被咱们大人拉下了马,他的小妾倒是成全了哥哥您这齐人之福啊。”
一阵吹捧让丁七洋洋得意,“那是二爷念着咱打小伺候的情分,赏给兄弟暖床的,不是兄弟吹捧,咱们爷对待下面……”一挑拇指,“那是这个。”
“那是那是,”二人一阵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缇骑内谁不知道咱们大人仗义,出使朝鲜还用体己钱厚赏兄弟,从来没让弟兄们吃过亏。”
话锋一转,一人露出猥琐笑容,“七爷,那巡抚大人的内眷滋味不同吧……”
“呲溜”干了一杯酒,丁七淫笑道:“没个什么,不过是更骚浪了些,那身肉保养得真是不错,跟白羊似的,服侍起男人来花样百出,那哼哼起来的动静……啧啧……魂儿都给你勾掉了。”
两个夯货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七哥……不,七爷,跟弟兄们好好说说。”
丁七也来了兴致,撸起袖子,低声道:“而今每天晚上,爷们让那两个骚货跪在地上……”
说话间丁七不经意向外面瞅了一眼,脸色一变,“哎哎,你谁啊?”扔下筷子就冲了出去。
一身浅褐直身的白少川长身玉立在大门内,见了一身酒气冲过来的丁七,微微一笑:“请问此处可是丁寿府上?”
“呔,我们二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就是总督府上来人也得尊称一声”佥事老爷“,你他娘谁啊?!”
怪不得丁七气盛,这阵子跟着丁寿,见多了大人物,什么总督巡抚总兵镇守太监,一个个都客客气气,眼前这小子孤身一人,连扈从都没有,偏直愣愣往府内闯,这是不把自家主人放在眼里啊。
白少川涵养很好,仍是语气平静道:“既如此烦请通禀一声,在下白少……”
没想丁七根本就没给白少川说完的机会,“我管你是谁啊,连张帖子都没有,一点规矩都不懂。”这小白脸俊美得让男人眼红,丁七打定主意难为他了。
后面跟出来的两个锦衣卫揉了揉眼睛,细细看了看眼前人,彼此点头确认后,一个撒腿就向府内跑去。
这边丁七仍在喋喋不休,指头都快戳到白少川鼻尖上,“四六不懂的愣头青,回去备好了帖子门敬,哪天七爷心情好给你通传一声,诶——,你拉我干嘛?”
丁七扭头见拽着他胳膊的锦衣卫一脸苦瓜样,拼命的打眼色,诧异道:“你认识?他谁啊?”
折扇轻摇,白少川笑如春日和风,“不想几日不见,丁兄的威风排场倒是见长。”
“白三爷开恩,小的不知是您。”那个锦衣卫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丁七错愕,这帮锦衣卫平日在街上都是横着走的角色,怎么见了这小子倒成了软脚虾。
一阵脚步错乱声,钱宁、杜星野等人带了一干人等迎了出来,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三铛头。”
收起折扇,白少川侧身回了半礼,“我等互不统属,几位无须客气。”
钱宁连呼不敢,久在京师自是知晓东厂内情,东厂四大档头,自家那位大人自不必说,大铛头柳无三随侍刘瑾,向不轻出;二铛头雷长音抚琴寄情,不问外事;单这位三铛头,看着霞姿月韵,人畜无害,却是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东厂的“湿活儿”十之八九都是出自这位之手,端端得罪不得。
看着一边还傻站着的丁七,钱宁不由心焦:“七爷,这位是咱们大人的同僚,东厂三铛头白三爷,还不见礼。”
“三铛头?白少川!!!”丁七终于想起眼前人是谁了,京师郊外遇到二爷时听过这个名字,回想破庙内丐帮大信分舵的惨状,自己刚才指着阎王爷鼻子大骂一通,这不是找死么……
白少川可不知道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心理阴影,他倒是没有记仇的意思,扭头看向丁七,“这位兄弟眼生……”
看着阎罗王同自己说话,丁七终于绷不住了,尿道括约肌一阵颤动,裤管立时湿了。
忽然而至的尿骚味,让一向爱洁的白少川蹙眉,暗道丁寿府上人竟如此不堪,失了客套的兴趣,径直向院内走去。
钱宁示意手下扶住瘫软了的丁七,抢在白少川身前引路。
白少川纤秀的手指轻轻掩着隆鼻,总觉得刚才那股味道还在鼻腔萦绕,随手摘下垂在扇柄上的软香扇坠,放在鼻端把玩,才觉得舒服了些。
“软香”源自北宋宣和年间,宫廷民间都有佩戴,所用香料价格昂贵,色彩缤纷,既被置于胸襟,也可挂在身边作为佩饰,更常见的便是当作扇坠,持扇人闲来可以将之握在手中赏玩,其质莹润如脂冻,触之则手感柔腻,任人手随意捏弄出各种形状,既活动了关节,又让指掌间悄染清芬,“斗合一团娇,偎人暖欲消”,秦淮八艳的李香君雅号“香扇坠儿”,其间妙处,只可意会。
白少川的软香扇坠儿是自己调配,用西域苏合油与金颜香、沉香、檀香、龙脑等细末揉合在一起,兑入石绿,色如翠玉,香沾素手。
“丁兄不在么?”白少川摆弄着扇坠儿,问道。
“在,只是不方便见客。”钱宁垂首答道。
看着白少川质疑之色,钱宁苦笑:“府上新姨娘失踪,花红已经挂到一万两,还是踪迹皆无,大人这几日心情不佳,难免行止恣意了些。”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内院垂花门前,看着紧闭的红漆月亮门,白少川向钱宁示意。
谁知一路小心迎奉的钱宁却死活不肯上前,“未经大人传召,卑职不敢擅入内宅。”
闻着院内若有若无散发出的酒气,“怎地如此不爱惜身子?”白少川眉头轻皱,推门而入。
丁家老宅格局算不得大,白少川只沿着游廊走了二十余步便到了内宅,眼前景象却让三铛头瞠目。
天井内那位心情不佳的丁二爷身着白色茧绸中衣,一块绣帕蒙着双眼,正醉醺醺的东抓一下,西摸一把,几名衣衫不整的美貌女子鬓钗散乱,娇笑着绕着蓄水铜缸东躲西藏,院子一旁角落里则堆放着十余个空酒坛。
“小骚蹄子,识相的快到爷怀里来,不然爷一会把你们都弄脱了胯。”丁二爷步履踉跄,却是淫笑连连。
“啊——”一声惊叫,一名瓜子脸的女子躲避中不防撞到了白少川怀中,白少川眼见此女容色艳丽,薄罗衫子未曾系扣,绯色主腰衬得香肌雪白,玉峰深邃,下身的大红纱裤,在日影照射中一双玉腿玲珑剔透。
白少川不便再看,忙把怀中女子推开,不想那边丁寿闻得声响,纵身一掠便到了近前,张臂便将他抱在了怀里。
口中酒气令人作呕,白少川皱眉刚要挣脱,不料丁寿怪笑:“这是哪个美人,今日身上用的香粉好闻得紧,来,给爷香一个。”
院中几个女子还没来及阻止,便在目瞪口呆中见自家二爷一口吻在了那个俊美男子的脸颊上。
白少川先是惊愕,随即羞恼,玉面绯红,喝道:“你且清醒清醒。”
两臂用力,单掌轻推,丁寿便在众女忧心惊呼声中,倒飞而出,直落到那口铜缸内,水花四溅,数条锦鲤破水而出,在石板上摇尾挣扎。
还没等几名女子凑上前,丁寿已从水中站起,恼怒地与白少川对视。
“爷,您没伤着吧?”
“小郎,快出来换身衣裳,别着凉。”
“二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在众女关切声中,丁寿突然低头,伸手在裆内一阵掏动,随后一条尺长锦鲤被他捉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狼与羊

换了一身清爽干衣的丁寿斜靠在椅子上,摇了摇颈项,刚才白少川那一掌用的是巧劲,倒是没有内伤,可是让二爷扭了脖子。
“白兄,适才对不住……”丁寿有些尴尬。
白少川摆了摆手,刚才的事情实在不想回味。
“公子,请茶。”穿戴整齐的蕊儿奉上香茗。
“谢过姑娘。”白少川颔首展颜。
这一笑如天地含春,百花齐放,小丫头突觉心如鹿撞,耳根火热,“不……不须客气。”
看着蕊儿语无伦次,丁寿好生无趣,只得扭头吩咐廊下的倩娘道:“去为客人准备酒菜。”
吩咐两声,却不见倩娘应答,细看这娘们正一瞬不瞬地打量座上的白少川,目无他物。
自家下人的丢人样实在是看不下去,丁寿重重一咳,才唤回倩娘神思,施了个福礼,便慌慌张张下去准备了。
丁寿心中满是醋意,偏硬生生堆出一脸笑来,“白兄此来何为?”
“奉督公之命,请丁兄回京。”
丁寿一拨楞脑袋,“不回,我媳妇丢了还没找到呢。”
没想到眼前这位来这么一句,白少川神情一窒,随即便道:“府上事已有耳闻,待回京后征调厂卫人手查探消息,总比宣府这些军兵多几分把握。”
丁寿嗤笑,“那帮废物连我失踪兄长的消息都查不出半点,还能指望什么。”话锋一转,“再说,张家那二位侯爷还记恨着我呢。”
“建昌、寿宁二位侯爷的事,督公已有章程料理,丁兄不比担心。”
那也不回,丁寿记仇呢,老太监那一掌让他内息紊乱,差点走火入魔,还惹上了李凤这个情债,虽说最后人丢了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在二爷的逻辑里,错的永远是别人,虽说于事无补,起码心里好受些不是,何况现在京城就是一个各方纠葛的泥潭,他可不想陷进去。
白少川深吸一口气,起身踱了几步,凝视丁寿道:“丁兄自入仕途以来,平步青云,不及弱冠便身居高位,虽有圣上恩宠之故,也多蒙督公举荐抬爱,此言可是?”
丁寿点头,刘太监对他属实不错。
“丁兄在宣府这一番拳脚,却是拨弄起了朝堂风潮,某出京之时,户部侍郎许进已然执掌兵部,此公何人,想必你也清楚,如今东厂行事,步步掣肘,处处指谪,督公正值用人之际,堂堂东厂四铛头,岂能置身事外?换言之,若督公不济,朝中诸公又能放过你这始作俑者?”
丁寿沉思片刻,猛抬头道:“何时动身?”
满意地点了点头,白少川道:“某还要在此耽搁一阵,过得几日便一同回京。”
“也好。”丁寿双掌一击,起身道:“一会用过便饭,便让钱宁安排你去驿馆歇息。”
“瞧府上空屋甚多,何以要我移榻别处?”白少川诧异道。
“家里女眷太多,有你在——我不放心。”丁寿出门乜斜了他一眼,轻声道。
看着丁寿背影,白少川摇头失笑,一只手不经意抚上了一侧脸颊。

朵颜使团这次回来,良马虽然少了,驮马却是增加许多,朝廷赏赐加上采办的货物,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哈哈,此番进京诸般事宜,多赖丁大人点拨,朵颜上下感激不尽。”革儿孛罗见了丁寿,远远张开臂膀,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
“增开边市,原职袭封,将军高升,三喜临门,理当摆酒庆贺。”被这蒙古汉子勒得好悬没背过气去,丁寿赶紧挣脱,惠而不费地送上好话。
听了丁寿恭维,革儿孛罗又是一阵大笑,这次真是赚了,看那几个弟弟还怎么和自己争位子。
酒足饭饱,灌了一肚子丁家烧锅的革儿孛罗拉着丁寿到了马厩,指着一匹黑色健马道:“大人真心对我,革儿孛罗无以为报,这匹马是洒家坐骑,今日便赠与大人。”
丁寿见那黑马毛色光亮,不同平常蒙古马矮小之状,身高足有八尺,心中甚喜,口中却是推脱道:“在下怎敢夺人所爱……”
革儿孛罗一脸不喜,“蒙古人喜欢实诚汉子,洒家诚意结交,大人莫非瞧不起我。”
“在下怎敢,如此多谢将军了。”就坡下驴,要是革儿孛罗生气真不送了,二爷会心疼死。
革儿孛罗这才满意,张罗人收拾行装上路,丁寿挽留再三,他只是摇头,“离家太久,某家想极了草原上的马奶酒、烤全羊、还有那身上满是腥膻味的大屁股娘们。”
前两样也就算了,最后一点你是什么口味,丁寿心中腹诽,还是笑道:“那就恭祝将军一路顺风了。”
革儿孛罗豪爽大笑,在丁寿陪同下来到大门前,突然见到一个俊俏汉人在他的坐骑前打转,面色一变,大喝道:“兀那小子,你在做些什么?”
白少川若无其事的随手在那匹骏马小腹上拍了一下,回身施礼道:“将军这马神骏非凡,在下喜不能禁,唐突处还请见谅。”
老子的马你也敢动,革儿孛罗方要动怒,却被身旁丁寿拦住,“这是在下同僚好友,待我为将军引荐。”
听说是丁寿朋友,革儿孛罗立即转怒为喜,连说几句得罪,又道:“既然这位朋友喜欢,这马便送与你了。”
此马虽没有方才送自己的那匹高大,也是难得良驹,革儿孛罗如此豪爽,丁寿心中大乐,刚要替白少川道谢,不想这位三铛头淡然一笑:“谢过将军美意,在下不比丁兄北方生长,能骑善驭,得此良马无异明珠蒙尘,不敢生受。”
文绉绉的话语听得革儿孛罗皱眉头,更不喜他那娘们唧唧的长相,既然你不要,自也乐得不给,当即与丁寿寒暄几句,便带了部众出城而去。
目送朵颜众人远去,丁寿如同献宝般将新得骏马让白少川品鉴。
“不错,身高体健,风鬃雾鬣,确是良驹。”白少川打量一番后评价道。
丁寿挽着马辔,轻抚马身,闻言喜道:“该起个好名字,白兄可有建议?”
“马高八尺者为龙,此马当是此种,又兼体质素洁,苍然若云,就唤作”苍龙驹“可好?”白少川略一沉吟,便出言道。
“苍龙驹,好名字,哈哈……”丁寿笑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疑惑地看向白少川,“如此精通相马之术,白兄适才何以自谦拒马?”
白少川不置可否,自顾道:“有此良驹,丁兄明日回京可事半功倍了。”
“明日?”丁寿诧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办?”
“已然办妥了。”白少川扭身出府,轻声自语道:“你那位蒙古朋友今后怕是无缘再见了。”

风萧萧,马嘶鸣。
远离宣府边墙的朵颜众人在草原上缓缓而行。
此时安坐马上的革儿孛罗再无一丝痴憨的豪爽模样,缓缓用炭笔将一路所见的宣府堡寨记录在羊皮卷上。
“帖木儿孛罗!”革儿孛罗向身后唤道。
一个精悍的蒙古汉子纵马上前,“革儿孛罗,什么事?”
“立即快马将这份羊皮卷送往汗庭,亲手交给巴尔斯博罗特。”革儿孛罗将卷成一团的羊皮卷交到了帖木儿孛罗手里。
帖木儿孛罗应声接过,犹豫了下,开言问道:“革儿孛罗,此番正德汗不仅给我等封官,还开了喜峰口边市,咱们还有必要结好达延么?”
革儿孛罗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怎么,汉人封你个指挥使的芝麻官,就把你的心收走了?”
帖木儿孛罗涨红了脸,大叫道:“当然没有,我帖木儿孛罗是兀良哈的勇士,怎会瞧得上汉蛮的官职。”
“记住,蒙人是狼,汉人是羊,苍狼永远不会臣服羔羊。”革儿孛罗沉声道。
帖木儿孛罗懵懂问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宝马送给那汉官?”
“他是正德汗身边的红人,有他做内援,能为兀良哈谋取更多的好处。”革儿孛罗冷笑道:“草原上天灾不断,我们需要大明这颗大树遮蔽风雨,达延打得大明越疼,那些汉官们才越会晓得我们的重要。”
一指帖木儿孛罗手中的羊皮卷,革儿孛罗又继续道:“如今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巴图孟克,阿爸再替我求亲时,他还能不答应么?”
帖木儿孛罗会心一笑,“图噜勒图公主不但是巴图孟克的爱女,还是大草原上的一朵鲜花啊,你娶了她就成为黄金家族名正言顺的塔布囊,兀良哈定然威压各部。”
革儿孛罗哈哈大笑,“翁牛特、乌齐叶特两部一直不满我兀良哈独大,如今我两边结好,待来日执掌兀良哈,他们还有机会翻身么?”
帖木儿孛罗听得热血上涌,双手捶胸,仰天大呼:“天祐兀良哈!!”
“天祐兀良哈!!!”不明详情的其他族人也都仰天大叫。
革儿孛罗志得意满,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腿上似乎感到微微一麻,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追忆抚思

深夜,丁府内宅,正房卧室内不断的传出轻哼荡呼及女子尖叫。
房内家具都已移除,只铺着厚厚床褥香枕,唯有丁家女主人月仙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轻轻娇喘,如玉般的粉嫩肌肤上香汗淋淋。
杜云娘等众女也俱是赤裸娇躯,玉体香肌柔嫩细腻,雪白如玉,燕瘦环肥玲珑突显,发乱鬓散,香汗未干,或躺或卧围绕一圈,美目迷茫观望着中间丁寿赤裸着结实身躯,伏压在一具雪白身躯上雄猛迅疾的耸挺不止。
“二爷……已经三次了……饶了奴婢……受不……住了。”浑身颤抖的倩娘随着丁寿棒槌般的男根在体内冲刺顶挺,欲念激荡,不能自已。
“见了英俊后生就拔不出眼来,将来还不去偷人,今日便干死你个小淫妇,省得日后给爷戴绿帽。”丁寿享受着倩娘名器内层层嫩肉包裹,阳根更加粗涨。
“二爷……奴婢……奴婢错了……哎呦……折腾死婢子啦……啊……”不到片刻,倩娘身子倏地绷紧,娇躯连扭带摇,螓首带动长发连连晃动,手脚如同八爪章鱼死死缠住丁寿,口中原本的轻哼荡语也化为激嚎。
丁寿不理她的求告,将头埋在两团雪乳中,粗巨阳物冲破重峦叠嶂,直插孢宫。
“啊——”倏然间倩娘美目大睁,玉臀高挺,如磨盘般的旋扭挺摇。感到二爷那物件在子宫深处喷出一股火烫汁液,激射得她双目白眼上翻,全身剧颤,口中尖叫连连,犹如弓挺般将身上人儿顶起,终于全身松软的平坠床褥上,出气多吸气少的颤抖不止。
缓过神来的李月仙见丁寿抽出那根湿淋淋的巨物,抬手将他唤到床边,取过枕边汗巾羞答答的为他擦拭干净,随后二人相拥而卧。
“哎呦,小郎你还不睡?”月仙嗔道。
原来丁寿趁她不备,将犹自坚挺的肉棒再度顶入月仙体内。
丁寿促狭一笑,“这不正在睡么……”
月仙不安地扭了扭娇躯,羞恼道:“这样怎么睡得着?”
把玩着月仙胸前那对丰满玉兔,丁寿嗤笑道:“那就不要睡了。”言罢,果然抽送了几下。
情欲渐被挑起的月仙轻轻喘息,劝阻道:“别闹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嫂嫂当真不随我进京?”丁寿亲吻着嫣红乳珠,含糊说道:“酒坊的生意我打算移到京里,你让倩娘和美莲娘俩都随我走,为何单单留下?”
忍着胸前快感,月仙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大哥一直没有下落,我要在这里守着,总不能有朝一日他回家时连个亲人也不见。”
丁寿心中一震,原本宿主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片段一一浮现……

粉墙黑瓦,刚经过翻修的丁家宅院还是一派簇新。
一名垂髫幼童,以柳枝为鞭,骑在瘦小的丁七身上,口中吆喝不停。
那时的丁七也很年轻,四肢着地,不时学着马叫,将童子逗得呵呵直乐。
“丁七。”一个温和声音响起。
“大少爷!”抬头看清来人的丁七欣喜地直起身子,不防将背上的童子摔倒在地。
童子大哭,丁七跪着赔罪,哭声却总是不停。
高大的身影将阳光遮住,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抱起,脸庞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你叫丁寿?”
温暖有力的胸膛让自己莫名的安全,不由止住了哭声,尚是稚龄的丁寿抽着鼻涕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丁龄,你该唤我大哥。”青年笑得爽朗。

静室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兄弟二人面含悲切地望着床上的老人。
布幔内的老人命不久矣,手掌干瘪无力,却还是尽力前伸。
跪在床畔的丁龄紧握住父亲的手,“父亲放心,孩儿定好好照顾幼弟,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老人欣慰一笑,双手勉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便无力地垂下,再无声息。
对着嚎啕大哭的丁寿,丁龄轻抚其背,“从今以后,我既是长兄,也是严父,定要让你长大成材,安家立业。”

思绪闪回,丁寿再无兴致,翻身坐起。
月仙见丁寿神色,也晓得刚才失言,忧心道:“小郎,可是恼了?”
摇了摇头,丁寿披衣来到窗前,看着皎洁月色,暗自苦笑,一年来人未找到,身边丢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混成这样还真给穿越众丢脸,大哥,柳姑娘,还有凤儿,你们在哪啊……

湖水平滑如镜,四面花开如锦。
手握长剑的秦九幽一袭白裳,脚踏碧波似闲庭信步。
霍然间,三尺秋水出鞘,勃发剑气吹皱一池春水。
整个湖面瞬间水气弥漫,所到之处,周边花树如被沸水浇过,枝叶飘离,零落成泥。
长剑归鞘,波光潋滟,一切又归宁静。
“师父好厉害。”李凤眼中满是钦佩崇敬之色,奔跑过来递上手帕。
轻拭面上水珠,秦九幽淡淡道:“这是魔门的”九邪剑法“,行招诡谲,变幻莫测,当年杜师弟便是靠着这套剑法横行江湖,闯出了”无双剑魔“的名号。”
“师父可是要教我?”李凤有些雀跃,有此武功,定要那花心人好看。
秦九幽点了点头,“不过你根基太弱,此时强练此功怕是会损伤经脉。”
“那您还将此剑法施展给我看?”李凤小嘴一撅,满腹委屈。
见李凤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秦九幽笑慰道:“为师岂能不考虑这些。”将一个两寸余的羊脂玉瓶递给李凤,又道:“这是为师费二十年之功采集北海银果,借南海地火炼制的”碧灵丹“,有固本培元,助长功力之奇效。”
“师父您何不早说。”李凤又复小儿女态,笑嘻嘻地谢过。
“为师不在这些日子,你每十日服用一颗,借以修习本门功法,切忌不可贪多,不然心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秦九幽叮嘱道。
李凤连连点头,猛然醒悟:“师父要出远门?”
秦九幽冷笑一声,“既然寄居此处,自然有人看不得我们清闲。”
袍袖轻扬,一股无形罡气直奔三丈外一丛花树。
花树迸散,一道人影飞出,在空中仿佛寒鸦掠枝,轻巧旋身,落到师徒二人近前。
李凤见来人是一名脚踩木屐的葛袍汉子,向着秦九幽恭敬施礼道:“国师的九幽真气果然不凡,晚辈佩服。”
秦九幽轻哼一声,“虞建极,你虽号称国中第一高手,我要杀你却是易如反掌,今后行事若再如此鬼祟,莫怪我不给尚真面子。”
虞建极面色惶恐:“晚辈怎敢,两千大军已然整装待命,王上命晚辈前来敦请,不料正逢国师练剑,不敢打扰,这才隐匿一旁。”
秦九幽不屑道:“最好如此。”转身对李凤温言道:“为师不消几日即回,你好生练功。”言罢挥袖而去。
李凤见秦九幽大袖舒卷,如踏行云,身姿美妙非常,而那个当官的虞建极跟在后面唯唯诺诺,连腰都不敢伸直,不由心向神往,练成绝世武功,便可力折公卿,笑傲王侯,那人还敢小觑了自己,想到此处抿嘴一笑,立即取出一粒碧灵丹吞进腹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女医允贤

京师,丁府。
后宅花园占地广阔,富丽堂皇,四面抄手游廊围绕,奇花异草间点缀着采自江南的奇峰怪石,一汪池塘引的是城外活水,满池栽种着荷花莲蓬,微风袭来,水波荡漾,游鱼徜徉。
临池一座水榭内,一身素净衣裳的谭淑贞靠在栏杆处做着女红,旁边一张湘妃竹榻上徐长今大小姐捧着一碗冰酪吃得不亦乐乎。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二人衣衫穿得轻薄,可也难耐酷暑,谭淑贞鼻尖已有了微微细汗。
“妈,你来吃一口。”心疼干娘的小长今蹦到谭淑贞身前,舀起一勺奶酪递到唇边。
拗不过小丫头的谭淑贞浅浅吃了一口,不由皱眉:“你放了多少糖霜,腻死人了。”
小长今嘻嘻一笑,“甜的才好吃嘛。”
“你呀……”谭淑贞爱怜不忍多责,将绣花针在鬓发间蹭了蹭,继续低头做工,只是道:“成天变着法儿吃吃喝喝,等你变成一个小圆球,看爷回来怎么说你。”
长今鼻子一皱,扑到竹榻上,轻薄的绿绸裤管滑下,露出两截粉藕般光滑小腿,不满道:“谁教他不疼我,出门也不带着我,胖死给他看。”
“啪”的一声脆响,长今一声惊叫,捂着火辣辣的小屁股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面色不善的丁寿。
“不疼你?今天让你好好疼疼。”二爷向来说一不二,将小长今按到膝上,又是一巴掌,打得小家伙嗷嗷呼救。
“爷,孩子小,您别打坏了她。”谭淑贞紧着相劝。
“让你在家好好练功读书,却整天只知道吃喝,不抽了你这根懒筋,将来还得了。”丁寿冷哼,又是一下,嗯,最近小丫头臀肉又多了不少,手感不错。
长今眼泪都飙了出来,扑腾着小腿哭喊道:“救命,救命,师父救命。”
丁寿纳闷,此时叫“师父饶命”不是更贴切么,来不及多想,再多打几下过过手瘾。
举起手掌还未落下,便被一柄玉扇挡住,“丁兄,适可而止。”
丁寿讪讪收手放人,长今过去抱住白少川大腿,抹着眼泪,“白哥哥……”
“童言无忌,丁兄何必苛责太过。”
“白兄有所不知,正所谓不打不成材,棍棒出孝子,你且等等,我再找根棒子去。”丁寿一本正经道。
他这半真半假的样子吓得长今花容失色,一声尖叫,沿着水上曲桥跑了出去,直到撞了人才止步,仰头看见来人样貌,顿时委屈大哭:“师父……”
怎么出门月余,徒弟都抢走了,哪个不开眼的和爷们呛行,丁寿火气上冲,待看清来人模样,一腔怒火却又发不出来。
来人一身蜜色衫裙,满头青丝盘着妇人发髻,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一张雪白鹅蛋脸,弯眉凤目,也是个美人。
“这个,那个,请问夫人……”自家冒出一个不认识的妇人,丁寿一时竟有些口拙。
“这位想必就是东主了,妾身谈允贤,受梅师兄之邀前来。”妇人敛衽施了一礼。
“哦哦,原来是谈先生,适才失礼了。”丁寿连忙回了一礼,看着躲到谈允贤身后的长今苦笑:“劳烦先生拨冗北上,敝人感激不尽,怎奈小徒顽劣,怕是给先生添了麻烦。”
“东主客气,长今聪明灵慧,勤勉求学,确是可造之材,妾身所学后继有人,当承东主之情。”谈允贤轻抚长今丫髻,轻声说道。
聪明灵慧也就罢了,勤勉?她这样的?丁寿看着躲到谈允贤身后冲他吐舌头做鬼脸的小丫头,不由苦笑,自己真把这丫头宠坏了。
闻得身后白少川轻咳一声,丁寿省起自己还有事要办,“谈先生暂请安歇,敝人还有些俗务待办,稍时再向先生求教。”
谈允贤微笑颔首,丁寿招手换过谭淑贞,“从宣府带回些人,你帮着安顿一下。”
谭淑贞应是,见丁寿要走,忙取出一张红帖,道:“前几日有人下帖夜间摆宴,奴婢因不知爷几时回来,便大胆替爷回了,不想爷恰在今日回府,去与不去还请您拿个章程。”
丁寿随手接过,呦呵,还是喜帖,打开一瞧,脸色突变,抬腿要走,眼前白影一闪,白少川已经挡在身前。
“哪里去?如今家小安顿已毕,随我去见督公。”
丁寿一脸苦色,“白兄,小弟有要事待办,可否打个商量?”
白少川摇头:“见督公,没商量。”
丁寿无奈咬牙跺脚:“走!!!”

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虽有前院的丝竹之音隐约传来,却更衬得小院幽雅宁静。
穿过月亮门,甬路衔穿锦簇花园,直通一座二层小楼,楼上香闺甚是素洁,布置却堪称奢华,靠墙一座紫檀博古架上摆放着七八件古玩玉器,边上青花大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佛手,东边拔步床上悬着葱绿花卉纹的湖罗幔帐。
靠西侧妆台上摆放着一个豆柏楠减妆,旁边竖着两尺多高的以水银杂锡打磨光洁的鎏金铜镜,镜内玉人刚刚放下手中象牙梳子,以沾了凤仙花汁的唇笔轻描绛唇,随后又以纤秀玉指将樱唇涂点的更加娇艳欲滴。
“姐姐,你真美!”一身红罗衫子的雪里梅由衷赞道。
“死丫头,就你嘴甜。”苏三扭头嗔道。
雪里梅凑上前搂住苏三,霎时一对如花娇颜同时呈现在一面铜镜内,“姐姐,你真的就这样嫁给三公子?”
幽幽一叹,苏三轻声道:“还能如何,咱们这样的出身,还能强求什么匹嫡之礼么?”抬首强颜道:“何况这些日子交往,三郎的人品才学俱是不俗,又肯真心待我,莫如就遂了这段因缘,也算终身有靠。”




第二百章、碧玉破瓜

雪里梅回身四顾,点头道:“他对你确是不错,这南北二楼,满屋家私,怕不下万金之数,院子里其他姐妹可艳羡得很呢。”
“我的不就是你的。”苏三调笑道:“当年姐妹盟誓,嫁则同夫,一仙已与他有了白首之约,待你大的几岁,还不是要和我一样,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雪里梅连连摆手,“当年我年纪小,糊里糊涂地掺了一脚,做不得数的,你们休要裹上我。”
“何事要裹上姑娘啊?”折扇轻挑竹帘,一身圆领襕衫的王朝儒微笑而入。
苏三故作叹息状,“妾身自知福薄,无缘独享三郎厚意,正苦心做媒,这妇德可还使得?”
“三姐夫,休要听姐姐胡说。”雪里梅羞恼顿足,扭身向楼下跑去。
王朝儒面含笑意,目送雪里梅聘婷身姿,这妮子年纪虽小,却身段妖娆,更有一身冰雪玉肌,着实勾人。
“可是动心了?”
王朝儒闻声回首,见苏三眼中嘲弄之色,晓得自家失态,连忙躬身道:“三姐哪里话,小生能得你姐妹二人垂青,已是前世福报,岂敢得陇望蜀,贪心不足。”
“口不对心。”苏三玉指拦在王朝儒唇边,口中调笑,人却依偎在了他的怀中,“怎地不在院中吃酒?”
软玉温香抱满怀,王朝儒早不知身在何乡,轻吻着怀中玉人秀发,自顾道:“良辰美景,岂能让三姐你独守空闺。”
“你就不怕在士林中留下见色忘友的污名。”苏三螓首微扬,凤目含春。
春宵一刻值千金,此刻哪怕孔夫子在侧,也挡不住王朝儒急赴阳台,矮身将苏三横抱而起,向那边雕花拔步床走去。
罗裙小衣一件件飞落,当那件粉缎绣花肚兜也丢在一旁时,玉堂春已好似白羊般赤裸仰卧在牙床上。
粉嫩娇躯一丝不挂,一双玉乳虽不丰硕,却坚挺饱满,犹如一对玉碗倒覆在微微起伏的洁白胸膛上,两颗红豆般的乳珠迎风挺立,与周边粉红乳晕相映成趣,柳腰一握,香脐浅陷,两条玉柱般的修长美腿线条优美,交汇之处阴影稍凸,隐约可见一条细长肉缝,一丛柔顺芳草覆盖其上,难窥全貌。
晕生双颊,将一双藕臂环挡胸前,两条修长玉腿紧紧交织在一起,苏三羞嗔:“看个什么,还不把灯熄了。”
“灯下赏美人,果然别是一番意境。”口中喃喃,王朝儒却未有动身之意。
“那你就呆看一夜吧。”苏三半怒半羞地扭转娇躯。
光洁玉背和浑圆挺翘的玉臀刹那间呈现眼前,王朝儒顿时惊醒,连忙起身吹灭蜡烛,脱衣上榻。
“嗯——三郎……”情郎火烫的身躯贴近,使得美目羞闭的玉堂春全身轻颤,感觉到一根火热跳动的肉棒紧贴香臀,虽是清倌,但身处青楼耳濡目染,也知悉那是何物,更让她心中慌乱,口中梦呓。
王朝儒年纪虽轻,绝非欢场青雏儿,年幼时便和屋里丫鬟偷尝禁果,待大些又流连秦淮风月,对自家手段和本钱颇为自信,如此美人若不细细品尝岂不暴殄天物。
一手轻轻抚弄身下玉人白皙胴体,由足踝直到大腿尽头,手指拨弄梳理着饱满阴阜上的柔滑毛发,偶尔才在那粒相思豆上挑拨一下,便引得身下美人娇躯颤悸。
另一手则把玩着那对坚挺椒乳,将那粒粉红樱桃轻轻拉起,再缓缓按下,不到片刻玉堂春已在王朝儒调情手法揉弄下神智渐迷,一对浑圆修长的白嫩玉腿缓缓分开……
“三郎……奴家那里好……好痒……好热……”
苏三全身酥软无力,迷茫中玉手下探,握住了那根火烫肉棒,下意识感觉这与一秤金教导自己时所用的木刻之物有些不同,却未及细想,将爱郎的火热分身引向已是小溪汩汩的幽秘圣地……

楼上灯火初熄之时,便让在院中凉亭内翘首以望的刘鹤年与韩守愚失望不已,二人相视一眼,一声轻叹,看看周边院中布置,只能自我安慰谁教自个儿老爹是清水衙门官儿,财力不及,人家抱得美人归,他们只能在下面干瞪眼。
回身入席,又见那边几案一侧与雪里梅说笑的杨慎,二位公子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钱没王朝儒多,才学又不及杨用修,无钱又无才,难得美人睐,这京城风月场真真气死人个也么哥。
“二位贤弟,请酒。”焦黄中一旁好心劝酒。
酒入愁肠,更添烦恼。
韩守愚冲着杨慎道:“用修,今日是顺卿大喜之日,你乃川中才子,怎可无诗应和,且为他二人作诗一首,以酬此宴。”
杨慎抬首笑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好,”雪里梅登时眉花眼笑,“公子,奴家为你研墨。”随即在案上铺上产自嘉州的薛涛笺,又取来松江府购得的顶烟老墨,加入砚滴清水,边研墨边含情脉脉地觑着杨慎。
杨慎取过一只紫毫湖笔,蘸墨之际向着雪里梅抿唇一笑,将个小妮子笑得心如鹿撞,磨墨玉手都加重了几分力气。
本意只想为难这位小老弟一下,作诗不成便罚酒了事,不想又被喂了好一口狗粮,韩守愚好生无趣,“既然作诗,便要几分急智,便限时……”
韩守愚还在考量多长时间合适时,忽听得绣楼上一声莺啼哀鸣,在这静夜园中,分外清晰。
几个欢场老手自知何故,相互一笑,颇为暧昧,便是雪里梅在初闻惊讶后,也是脖根红透,粉腮染霞,轻轻羞啐了一声。
倒是手提紫毫的杨慎眉峰尽展,笔走龙蛇,须臾间一首诗作已跃然纸上。
“流盼转相怜,含羞不肯前。
绿珠吹笛夜,碧玉破瓜年。
灭烛难藏影,洞房明月悬。“
焦黄中展开纸笺,轻诵一遍,点了点头,又微微皱眉,“用修,这首诗似乎过于绮艳了些?”
“风光旖旎,不正应今夜此情此景么。”杨慎眼神示意,展颜笑道。
“不错不错,的确应情应景。”焦黄中看了看绣楼,连连点头。
“几位公子,何事应情应景,且说与奴家听听。”带着一袭香风,一秤金款步而来。
“不可说,不可说。”焦黄中故作高深道。
刘鹤年倒是关心另一件事,“苏妈妈,听闻顺卿将十余个行李箱笼都存在贵院,此番你想必是财源广进了。”
“哎呦,刘公子话从何来,三姐夫体谅我们娘几个日子辛苦,将银子放在柜上是方便三姐日常采买用度,奴家岂会黑了心贪图自家女儿银子。”一秤金挥着团扇,大呼小叫道。
几人一笑,谁若将鸨儿的话当真,那这些年真是白活了。
这几位不再纠缠话题,一秤金倒是话锋一转,“说起来,上次出手阔绰的两位公子怎地再也不见?”
焦黄中不以为然道:“那朱公子是丁兄的表弟,只是偶然得识,至于那丁兄嘛,这段日子告假归省,不在京中。”
“不在也好,那人不过缇骑武臣,这吟风弄月之事想也不擅,没得坏了心境。”韩守愚撇嘴道。
“锦衣卫?”一秤金眼睛一亮,“奴家听闻如今京中风头正盛的便是一位叫丁寿的锦衣卫佥事,深得万岁爷恩宠,宜春院想攀附这座大神,不知咱们这位丁公子和那位同宗能否说得上话?”
话刚说完,一秤金便见几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怎么,可是奴家说错话了?”
“苏妈妈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二人本就是一个人……”




第二百零一章、南山之寿

东厂,内堂。
刘瑾一身蟒袍贴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卑职见过督公。”丁白二人入堂行礼。
微微蹙眉,刘瑾放下笔,狐疑地打量丁寿,“寿哥儿,你内息紊乱,功力不进反退,难道那点伤还没好利索?”
老太监眼睛好毒,竟从自己进门一句话就听出内息紊乱,丁寿心中暗道,嘴上还是回道:“前阵子遭逢变故,一时岔了真气,还未痊愈。”
“可是为了你那新妇之事?”
是因为你个老人妖拍我的一掌,要不是凤儿,老子现在非痴即傻,丁寿腹诽,口中却道:“与她有些关系。”
“你啊……”刘瑾摇头:“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宁,一旦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你却为了一个娘们进退失据,这心境修为着实不堪。”
“督公教训的是”丁寿乖乖地束手挨批。
“说归说,东厂丢不起这个人,咱家已经吩咐下面找人了,小川,你盯着点,别让十二颗这些猴崽子偷懒。”数落够了,刘瑾靠在椅背上轻声吩咐。
“劳督公为小子费心。”丁寿一副感激涕零模样。
刘瑾摆摆手,上下打量着丁寿:“原打算让你小子远离是非窝,咱家也清净一阵子,没想你这惹祸精又揪出车霆这档子事,如今朝堂内外眼线都在盯着咱们爷们,今后做事都小心些。”
“卑职给督公添麻烦了。”丁寿也觉委屈,天知道一个车霆,竟扯掉了一个刘大夏,他当初可真没想搞这么一个大新闻。
“麻烦嘛,添也就添了,惹了事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咱家斗,倒是还需要点道行。”刘瑾一字一顿,阴狠说道。
略一思忖,丁寿试探问道:“建昌、寿宁二侯那里……”
“如今怕人家借机生事了,没出息。”刘瑾笑骂,“那二位没心思搭理你,前几日有人敲了登闻鼓,告那哥俩图谋不轨。”说着将案上一张诉状扔了过来。
丁寿接过一看,好么,第一条就是谋逆大罪,后面什么强夺人田,草菅人命,林林总总,怕是够那二位来来回回上十几次法场的。
“二位侯爷谋逆,怕是……”二张在朝中跋扈不假,可他们要造反,谁跟着啊。
“假的。”刘瑾答得干脆,“除了第一条,都是真的。陛下震怒,如今那二位正在家里哆嗦呢,银子都使到咱家这儿了。”
“哪一位壮士够胆击登闻鼓状告二侯?即便胜了,太后震怒,怕也难逃一死吧。”丁寿真想见识一下这位一心找死的猛士。
刘瑾轻揉眉心,眼神示意白少川来说。
“壮士未必,不过是一妄人。”白少川轻笑,“丁兄可知寿宁侯府有一唤曹鼎的奴仆?”
“知道。”丁寿点头,这位还和小皇帝在宜春院争风过呢。
“曹鼎与其父曹祖相处甚劣,这曹祖曾数其恶行,求告督公,不过督公观此人神志不清,言多虚妄,着人将他押回原籍。”白少川娓娓道来,“曹祖认为无人惩治其子,是因寿宁势大,连带恨二侯入骨……”
这算是恨屋及乌吧,两辈子总算看见坑儿子的了,丁寿为这位曹爷点赞。
“督公当年虽未理其事,但也暗中差人打探二侯劣迹,既逢丁兄与之交恶,督公便想起了这颗闲子。”
刘瑾接过话头,“小川快马南下,那曹祖心中早有执念,要他击鼓告人,自无不允。”
听完其中纠葛,丁寿躬身向二人道:“谢督公费心,劳白兄辛苦。”
刘瑾一笑,不置他言,白少川却侧身避过,“区区小事,只望革儿孛罗死讯传来,丁兄莫要寻白某的晦气才是。”
丁寿勃然变色,戟指白少川道:“什么,你杀了革儿孛罗……”
白少川神色淡淡,“怎么,丁兄莫不是要为那鞑子与白某反目不成?”
丁寿指着白少川,“你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自己还骑着人家送的宝马呢,这叫什么事啊。
“为了你。”静观二人的刘瑾突然发声,“革儿孛罗在京时虽处处装痴卖傻,憨态示人,可其面相却鹰视狼顾,有枭雄之姿,此人不除,将来必为大患,他若是借你二人勾连之事要挟,你如何自处?”
“面相之说,终是虚妄,以此便下杀手是否太过?”丁寿对那个外表鲁直的汉子颇有好感,忍不住为之辩解。
缓缓起身,刘瑾来到堂中,“退一万步,即便他果真表里如一,是一憨鲁之人,你与他谋划车霆之事怎能不保泄露,又怎保他人不会利诱其作为攻讦你之口实,万全之策便是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拍着丁寿脸颊,刘瑾阴声问道:“听懂了么?咱家就是怕你优柔寡断,和这鞑子纠缠不清,才叫小川帮你一把,哼,处处授人以柄,你真是嫌命长了!”
若真如刘瑾所言,后果不堪,丁寿听得冷汗淋淋,“是,可要小子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这阵子除了上朝点卯,就老实在家呆着。”刘瑾似乎又想起什么,“对了,闲暇时随阿音习琴,好好磨练一下心境,对你有好处。”
丁寿垂首应是,刘瑾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你——今年二十了?”
“啊?”话题突然又扯得有些远,反应过来的丁寿点了点头。
“到了加冠的时候了,怎么也没个表字?”刘瑾声音很轻,更像自语,好在丁寿耳力还不差。
“先父早逝,未承庭训,小子又自幼顽劣,为黉门所不容,故未得师长赐字。”丁二爷老实交待,慨叹若不是丁龄平日严加管束,大棍教学,这具身子只怕只剩一肚子草包了。
刘瑾踱到书案前,取了刚刚书就的那张宣纸,“咱家为你取了个字,看看可使得?”
“南山?”丁寿看着墨迹淋漓的两个大字,疑惑道。
“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刘瑾微笑,“呵呵,便取这好彩头吧。”
“小子谢督公赐字。”丁寿恭敬行礼。
“罢了罢了,咱爷们有日子没见了,来陪咱家手谈几局。”刘瑾今晚兴致颇高。
随即二人摆下棋盘对弈,却未留意立在廊下的白少川,虽然面上平静,笼在袖中的十指正紧紧扣着中衣,指尖几已陷入肉中……




第二百零二章、不速之客(上)

“你的边角不要了?”刘瑾以手托腮,对着丁寿的一记臭棋大摇其头,“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事?”
怀里揣着王朝儒今晚上梳笼玉堂春的喜帖,丁二爷早已神飞本司胡同,怎奈不敢明说,和没有小鸡鸡的刘公公谈青楼有约,这不是找打么。
“没得什么,只是吏部侍郎焦孟阳的公子焦黄中下帖邀了小子今夜赴宴,”丁寿边说边小心观察刘瑾神情,“这焦孟阳颇有依附督公之意……”
“焦泌阳?”刘瑾点了点头,落了一子,道:“天顺八年的进士,在朝资历倒是不浅。”
“督公说的是,不过焦泌阳在朝中颇受排挤,名声不佳。”
刘瑾嗤笑一声,“名声能当饭吃?焦泌阳为乡梓谋福,豫人受惠良多,可以一交。”
丁寿喜不自胜地站了起来,“那小子就去赴宴了?”
“坐下。”刘瑾不满地扫视丁寿一眼。
无奈,丁寿又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若是诚心投靠,今夜不去赴约他父子也会寻找别的机缘,若只是虚与委蛇,你贴上去又有何用,无端被人小瞧罢了。”
花白眉毛微微一抖,刘瑾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把玩,饱含深意地笑道:“就如同请客,有的客人千般敦请也是不至,有的客人却是不请自到……”
话音刚落,刘瑾屈指一弹,手中棋子便挂着一声厉啸直冲屋顶……

屋漏顶破,椽梁木屑和着碎瓦簌簌落下,一道人影翻身落入庭院之中。
白少川擎扇在手,一个箭步飞身而出。
刘瑾面不改色,轻挥衣袖,让不知何处冒出的柳无三退下。
柳无三躬身领命,弯腰姿势不变,也不转身,足尖一滑,反弹而去,重又隐身暗处,不见踪影。
刘瑾面无表情,冲着惊起肃立的丁寿,漫不经心道:“继续。”
“是。”丁寿重又入座,听着院内不住衣袂破空之声,不禁忧思重重,房顶伏了人竟没半分察觉,来人身手不凡,莫非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少顷之后,脚步声响,谷大用和丘聚二人走了进来。
“督公,内外搜检过了,来的只有一人。”夜闯东厂,无异上门打脸,一向笑面示人的谷大用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善。
“是个硬点子。”丘聚阴冷神情一如往常,只是三角眼中满是凶光。
看着棋盘的刘瑾头都不抬,若无其事道:“坐,交给外面孩子们。”

庭院中挂起数十个气死风灯,亮如白昼,墙头房顶密布着手持连弩的东厂番子,个个面色凝重,弩机皆已上弦。
一个身着破旧宽袍的高大身影伫立院内,黑巾蒙面,庞眉皓发,对着层层涌出的番子视而不见,傲然挺立。
白少川立在廊下,轻摇折扇,潇洒惬意,“何方朋友莅临东厂,尊姓大名还请见告。”
来人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白少川也不着恼,微微一笑,“也罢,既然阁下不愿透露名姓,我等也只好得罪了。”折扇向前一指,“拿下。”
一名矮小精悍的番子越众而出,一对判官笔如毒蛇吐信,向老者杀来。
老者身子不动,一掌斜封,将这矮个番子逼退,冷声道:“恶豺石雄,原来你投了阉狗,倒是物以类聚。”
那番子正是东厂戌颗领班石雄,当年也是黑道成名人物,因手段毒辣,不容于江湖,遂投靠刘瑾,已多年不在江湖行走,被人一语道破行藏,也是一愣,“能叫出石爷名字,想必打过交道,亮个万儿,免得伤了交情。”
老者哈地一声,不屑道:“凭你也配与我老人家结交。”呼的便是一掌击出。
石雄见那一掌虽打得随意,蕴含内力却如黄河浊浪,浩浩荡荡,不敢硬接,闪身疾退。
老者得理不饶人,掌力如影随形,紧追而上,眼见石雄已避无可避,斜刺里一双巨灵般手掌向老者劈来。
身形微转,老者掌势不减,直直迎上了那一双巨掌。
“蓬”的一声巨响,老者身形一晃,轻咦了一声,那对巨掌主人已连退数步,直到丈外才勉强立住了身子。
“开山神掌?!”蒙面老者缓缓活动了下手腕,“你是云南白家的传人?”
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此时脸色涨红,如饮醇酒,勉强道:“正是,寅颗领班白山君在此领教。”
“想不到这东厂黑白两道来者不拒,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去处。”老者笑呵呵道,浑不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放在眼中。
东厂众人闻言大怒,皆看向廊下挺立的白少川,只待三铛头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
白少川也是剑眉紧锁,来人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想不起来究是何人,此人内力深厚,见识广博,必是武林成名人物,可惜计全外出办差,不然定能一语道破此人来路。
无暇细想,夜探东厂,若是由人来去自如,传出去东厂可是声名扫地,当下折扇一合,白少川猱身而上,朗声道:“既然阁下藏头露尾,休怪我等倚多为胜,大家齐上,将此人拿下。”
口中说话,身子却是不停,抬手扬腕,挥扇斜踢,低首塌背,瞬时间飞针、袖箭、毒砂、低头弩等一十三种暗器如雨点般向老者射去。
对着漫天暗器老者不复方才散漫,左掌迎天,右掌按地,双掌画圆,掌影重叠幻化,如山峦叠嶂,密不通风,漫天暗器反被他掌力逼得四处星散,周边受殃番子纷纷喝骂,乱成一团。

当老者与白耀南对掌时惊天动地的一声传进屋内,刘瑾下棋动作一滞,嘴角轻扬,轻笑道:“混天掌。”
“涂酒鬼?”
“涂大勇?”
丐帮传功长老大名鼎鼎,位列江湖四怪,外面那帮小子怕是不顶用,谷大用和丘聚同时起身,对视一眼,向着刘瑾探询道:“督公,我们……”
刘瑾落子动作不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烛光晃动,丘谷二人已不在厅中。
“督公,那我也……”丁寿隐约晓得涂大勇所为何来了。
刘瑾眼皮轻抬,“下棋。”




第二百零三章、不速之客(下)

漫天银光尽散,人影幢幢,白少川带领东厂数名掌班倏左忽右,上纵下窜,将蒙面老者围在圈内,疾攻不停。
白少川一柄玉扇点、戳、扫、打,不时夹以暗器偷袭,防不胜防;石雄翻身滚进,判官笔刁毒辣钻,直击涂大勇下三路要害;白山君开山神掌大开大阖,堂堂皇皇,虎虎生风;申颗领班多臂猴鲍子威拳如万花朵朵,凌厉险峻。
老者虽入重围,仍猱进鸷击,攻守有据,闪身避过白少川玉扇,反手一掌逼退白山君,凌空屈膝将鲍子威踢出,甫一落地便抬手抢过石雄的一只判官笔,头也不回,直向身后黑面太岁乌金掷去,逼得这位亥颗领班肉球般的身子贴地一滚,险险避过,身后一名番子却以胸当之,当场毙命。
酣战正紧,老者忽觉身后两股阴柔内劲潜袭而来,虽无堂堂之威,却淳厚阴毒,不敢怠慢,回身招架。
内力相接,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了一起,并无与白山君对掌时的赫赫声势,老者却并不好受,一支手臂好似钢刃透骨,另一个则血气冻结,运转渐渐不灵,凝神细看来人,却是两个红袍太监。
“涂长老大驾光临,又何必藏头露尾,堕了你丐帮威名。”谷大用嘴上客气,手上却丝毫不松。
丘聚一声不吭,掌上内力吞吐,源源不断向涂大勇涌去。
“阴风掌和五殃神掌,”老者并不否认,自顾沉声道:“凭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也想拦住老人家我。”
随即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生生不息,如排山倒海般向二人涌去,逼得二人连退数步。
丘、谷二人面色一变,自知一掌难以抵敌,双掌叠加,运功相抗,三人一时相持不下。
东厂众人中巳颗领班高林为人阴损,有“笑里藏刀”之称,此时见有便宜可捡,又可在上司前露脸,也不顾事后身边人耻笑,趁势潜行,双掌直拍蒙面老者后心。
“无耻。”老者一声怒喝,舌绽春雷,吐气开声,两臂用力,同时一腿后撩,正中高林,高林如何能挡这挟怒一击,口吐鲜血倒飞而回。
丘、谷二人则一声闷哼,被这一掌震开,连退数步,面色灰败,眼神尽是怨毒之色。
蒙面老者身子晃了一晃,也吃了暗亏,强压胸中翻腾气血,环目四顾,院中又添了不少人手,由身形步伐看其中不乏高手,暗道今日一时大意踢了铁板,莫非我老人家今夜要栽到这里。
老者甩开外袍,露出一身鹑衣百结的叫花装束,又一把揪掉面巾,通红酒糟鼻霍然在目,正是丐帮传功长老,江湖四怪之一的酒鬼涂大勇。
白少川脸上发烧,暗道一声惭愧,难怪觉得来人声音熟悉,在牡丹园曾有一面之缘,不想今夜老花子换了衣服,他心中先入为主,未曾想到丐帮上去。
涂大勇不顾周边虎视眈眈的东厂众人,自顾解下腰间葫芦,咕噜咕噜就是一通牛饮,饮罢后一抹嘴,畅怀大笑道:“来吧,狗番子,待老人家我教你们如何做人。”
这老儿不愧成名江湖数十年,身陷险地仍谈笑自若,气度不减,引得东厂众人暗暗赞佩。
谷大用皮笑肉不笑地道:“休逞口舌之利,今夜若让你离开,咱家亲手摘了东厂的招牌。”
谷公公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岂能不有所表示,卯颗掌班崔朝栋一挺手中点钢钩镰枪,抢身而上,上手就是看家绝技“泼风八打”。
午颗领班谭雄飞也不含糊,十二路谭腿力有千钧,腿出如风,步步追魂。
涂大勇哈哈一笑,不等二人近身,身子一扭,宛若游鱼,窜入一旁番子人群中,将本来凝神戒备,如临大敌的二位掌班晾到一旁。
“老儿卑鄙。”谷大用气急败坏,没想到堂堂丐帮传功长老竟然不战而逃,毫无成名人物气概。
涂大勇在一帮番役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其他手持硬弩的番子怕误伤同僚,投鼠忌器,只得短兵相接,却如何挡得住他。
借着廊庑掩护,涂大勇渐渐靠近院墙边,东厂内高手此时已尽聚院内,翻过高墙,便是天高云阔,能否拿得下他便各靠本事,再无此围攻之势。
丘、谷二人岂能让他如愿,转眼间十数条身影跃上房顶院墙,成环形向涂大勇逼来。
临近墙角,涂大勇冲天而起,丘聚冷笑一声,“留下吧。”纵身一记阴风掌遥遥拍出。
早候在墙头的谷大用占尽地利,五殃掌自上而下,誓要将这老儿逼回。
游廊下白少川手扣暗器,蓄势待发,只等涂大勇在夹击下内力不接时乘机而行。
另有几名掌班随后而起,兵刃拳脚尽往这位身上招呼。
眼看涂大勇陷入死地,却不见这老儿举手招架,身在半空大嘴一张,一蓬蕴含真气的酒雨喷洒而出,随后一掌迎上墙头谷大用。
众人未料涂大勇将酒水做暗器,丘聚急使千斤坠,身子急速下落,那几名掌班却无力在空中变换身形,眼见要吃一大亏,突然间,辰颗掌班吕金标手中阎罗铁伞忽地张开,只听铛铛乱响,好似冰雹击顶,将满天酒水挡了大半。
谷大用与涂大勇掌甫相接,便觉诧异,老儿这一掌并未蕴含太深力道,反借这一掌之力倒飞而去,难道其并无逃生之意。
这边东厂几位掌班刚自庆幸逃过一劫,吕金标忽听耳边有人说道:“这玩意不错,借我老人家使使。”随后手中忽地一轻,那柄阎罗伞已被涂大勇抢到手里。
抢伞在手,涂大勇脚步不停,快若奔马,直向东厂内堂冲去。
丘聚等人这才明白中了涂大勇声东击西之计,恼羞成怒,大喝道:“放箭,射死他。”
一声令下,经内府兵仗局精心制作的诸葛连弩箭发如雨,涂大勇一声长笑,阎罗铁伞大张如翼,将来箭尽数遮挡,笑声未歇,人影便冲入了刘瑾所在内堂。
“护卫督公。”白少川当先而上,东厂众人紧随其后。
跃下墙头的谷大用与丘聚比肩而立,未见急迫之色,反倒轻轻一叹,声音中还蕴含了一丝同情。
内堂灯火倏地一灭,涂大勇笑声戛然而止,随后一具身子如同破口袋般被扔了出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刘瑾缓步而出,神色淡淡,仿佛无事发生;丁二爷随后跟出,一副被扯了蛋的古怪表情。
专注地用锦帕擦拭双手,刘瑾夹着眼扫了院中众人一眼,“这么一个货色也要脏了咱家的手,东厂的日子真是太安闲了。”
“属下失职。”东厂众人纷纷跪倒。
刘瑾指了指地上的涂大勇,刚要说话,丁寿附在耳边轻语几句,微微点头,“交给你吧。”
“谢督公。”丁寿脸上堆笑,“这天也晚了,属下是否……”
“今儿就住这吧,你的院子还在。”刘瑾扭身,扔下一句话,“明早随我一同进宫。”
“唉——”丁寿仰头看了看夜色,长叹一声,玉堂春的头口鲜儿是被王三尝定了。




第二百零四章、帝王心事

翌日一早,丁寿便随着刘瑾进了东华门。
“不知何故,皇上这阵子一直心情不佳,时间长了怕有碍龙体,你与陛下素来亲近,想法子开导一下。”刘瑾边走边嘱咐道。
我这离京才多久,走之前那熊孩子还没心没肺的逛青楼呢,怎们现在就抑郁了,丁寿心中嘀咕,还是点头称是。
正说着话,迎面来了一队人,男子皆戴青色顶巾,系红绿帛带,女子则佩戴着银角冠,瞧着打扮应该是教坊司的乐工伎户。
领头的太监老远看见二人,撩着袍子一溜小跑过来,深施一礼:“钟鼓司康能拜见刘公公,见过丁大人。”
刘瑾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那些人,“这又是皇上召见的,还没有陛下满意的人?”
“回公公的话,可不是么,这些人又要赐宴赏赐一番就打发回去,您说皇上这是怎么想的……”康能愁眉苦脸的抱屈道。
“皇上怎么想的由得着你来揣测?”刘瑾冷冷瞥了康能一眼。
揣测圣意的罪名可担不起,康能被吓了一身冷汗,“小的不敢,小的知罪。”
刘瑾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公公,小子有些事要请托康公公,您看……”丁寿在旁低声道。
刘瑾点了点头,“咱家在内东厂还有事要办,待会儿你自去觐见。”
“公公放心。”丁寿见刘瑾走远,转身笑对康能道:“康公公,在下有些事请您帮忙。”
“哎呦,丁大人,您可别折煞奴婢了,咱如何当得起您一个”请“字,有话您吩咐就是。”康能连连摆手,眼前这位是宫里红人,在皇上和太后那里都说得上话,可不是他这个钟鼓司太监能拿乔的。
丁寿微微一笑,眼前人以前打过交道,他也不再拐弯抹角,“此番查抄车霆府邸,府内女眷本该没入教坊,不过有几个……”
“多大个事儿,也值当您丁大人开回口,着人吩咐一声也就是了,回头奴婢就把脱籍文书送到府上去。”康能不等丁寿说完,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又扭头看了看他带着的那群人,谄笑道:“这里面有没有您看得上眼的,到时一并送去。”
丁寿忙摆手拒绝,“好意心领了。”又指指那帮乐户,“这到底怎么档子事?”
康能四顾看了看,拉着丁寿往僻静处走了几步,“奴婢也正纳闷呢,万岁爷从上个月起就要教坊乐户轮班觐见献艺,可这大多数都是见了一面就喝退了,瞧着近几日陛下面色不善,万一哪天发作起来,可如何是好啊!”
见了一面就让人走了,丁寿捏着下巴琢磨,“皇上是不是在找熟人啊?”
“奴婢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万岁爷平日里和教坊并无往来,哪儿有什么熟人。”康能说道。
未必吧,康公公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最后一次出宫就是逛的本司胡同,可那晚上他光顾着吃来着,连玉堂春和雪里梅两个美人都没多看一眼,难道小皇帝开窍了,丁二爷开始胡思乱想了。
“丁大人诶,眼瞅这人都快轮一圈了,愣是没一个万岁爷满意的,您是御前红人,能不能帮着探探口风,皇上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康能眼巴巴地望着丁寿,满是期盼之色,钟鼓司虽说是个苦差事,可好歹是二十四衙门之一,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万一皇上一时气不顺,把他扔到皇陵司香去,他康能可没刘瑾那翻身的本事。
打从高晓怜、谭淑贞起就请托这太监办事,瞧如今这副可怜样子,丁二爷还真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答应,惹得康公公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乾清宫,偏殿。
“臣丁寿叩见万岁。”丁寿装模作样地要跪下行礼。
正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朱厚照见他大乐,“你回来了?还客套什么,来呀,给丁爱卿看座,上茶。”
原本就是弯了弯腰的丁寿立刻直起身来,“谢皇上。”
“伤可养好了?说说,宣府怎么样?好玩吗?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没给朕带些土产方物?”
这熊孩子没救了,丁寿心中哀叹,只得静下心来一一回答这位好奇宝宝连珠般的问题。
“……宣府土产大多未到时令,待过些时日方得呈送,还请陛下稍待。”好不容易把小皇帝的问题答完了,丁二爷口干舌燥,捧起茶盏饮茶。
茶还未及嘴,就被绕下御案的朱厚照一把夺了去,看看杯中香茗,往地上一摔,怒道:“什么劣茶,也拿来款待丁卿,去换王师傅进献的新茶来。”
“陛下……”嗓子快冒烟了的丁寿哀怨地看向朱厚照。
“爱卿稍待。”朱厚照赔了个笑脸,冲着周边伺候的小内侍们喝道:“还不快去备茶,一起去,快点。”
内侍们赶快收拾干净地上碎瓷,慌慌张张地退下,一时间殿内只余下了他们君臣二人。
丁寿正搞不懂为什么要劳烦这么多人准备新茶时,手腕已被小皇帝紧紧握住,朱厚照苦着脸对着丁寿道:“爱卿,你得帮我啊……”

“也就是说,皇上不知道那名女子姓名?”听完了小皇帝述说后,丁寿皱着眉头,眼神古怪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相貌呢?”丁寿接着问。
“当然很美了,温柔,体贴……”朱厚照难以抑制溢美之词。
“年岁大约多少?”丁寿打断朱厚照这些屁用不顶的废话。
朱厚照终于坚定回道:“是位姐姐。”
丁寿痛苦地捂住了脸。
“爱卿,我一向拿你当朋友,此事不是旨意,而是朋友托付,万不能让母后知道,哦,也不能让老刘他们知道,拜托啦。”朱厚照如今的表情近乎阿谀,如果长条尾巴估计会立刻摇起来。
皇上都这样低三下四了,丁寿还能说些什么,“微臣应下便是。”
朱厚照兴奋地一拍丁寿肩膀,“就知道你够朋友。”
丁寿苦笑,估计康公公更会这么认为,莫名其妙这锅怎么就背到身上了。
“陛下,茶备好了。”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进来,万岁爷如今越发不好伺候,生怕又不遂了他的意。
“来,爱卿,请茶。”
小内侍瞪大了眼睛,九五之尊的朱厚照捧着茶送到丁寿面前,缩肩塌背的样子跟自己都有一拼,这份荣宠那丁大人该是祖坟冒青烟了,还不跪下感激涕零地谢恩。
随后丁寿的做派让小内侍眼睛都瞪出了眼眶,那位爷就大马金刀坐在那里,随手就接过茶去饮了一口。
“丁卿,这茶可还入得口?”如今朱厚照话里话外都是讨好之色。
“清香甘美,确是好茶。”二爷满是心火,哪有心思品茶,只是顺着朱厚照说话。
不想朱厚照却来了精神,“此茶是王师傅家乡出产,此番进京呈献给朕的,爱卿若是喜欢,一会儿拿个几斤回去。”
丁寿听是王鏊家乡特产,好奇道:“不知此茶何名?”
“据王师傅说此茶产自山峰石壁,茶籽由山禽叼来,俗名”吓煞人香“,当地山人请他为山峰题字,故以此茶相赠。”
“吓煞人香?”丁寿听得名字有点耳熟,也没在意,“茶是好茶,只是名字有些不雅。”
朱厚照一拍大腿,“爱卿所言正是,朕也是这么觉得。”低头来回踱了几步,猛一抬头,道:“有了,王师傅说他题名山峰名为”碧螺峰“,既然此茶产自碧螺峰下,便将此茶名为”碧螺春“,昭告天下。”
注:碧螺春名字来源很多,单就皇帝赐名这事就有明朝弘治和正德父子,清朝康熙和乾隆的说法,传说内容基本一样,区别在清朝的是皇帝到江南,当地官员进献的,明朝皇帝没下江南的好运,名字起源都是王鳌丁忧返京时呈现,康熙的说法起源是清人笔记,当地方志和史上都无此说。明朝起源的说法见《随见录》,地方志中也有王鳌为碧螺峰题字的记载,到了清朝因年代久远,才又被人题了“碧螺春晓”,考虑最早记载和地方志,个人认为明朝起名说靠谱。至于父子两个到底是谁起的名,王鳌母亲去世丁忧后回京是成化年,再有一次父亲去世,回京就是本文发生的时候,所以个人偏向正德。




第二百零五章、女人心事

仁寿宫外。
丁寿负手来回打量着四周殿宇,不是还对进出路过的宫人挤眉弄眼做个鬼脸,引得小宫女们掩唇偷笑。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宫女翠蝶立在宫门前,轻声唤道。
“谢过王宫人了。”丁寿深施一礼。
“奴婢当不得如此大礼。”翠蝶忙侧身避过,“前番大人救命之恩,奴婢还未得谢过。”
“区区小事,也是太后不忍责罚,丁某不过顺水人情,宫人不必记挂。”丁寿看了四下无人,从袖中抽出一物,“薄礼一件,请宫人见纳。”
翠蝶定睛细看,那物是一支点翠蝴蝶珠花,做工极为精巧,蝴蝶卷须上缀有两颗上等东珠,微微颤动,好似转瞬便会展翅飞去。
“如此贵重之物,奴婢不敢收受。”翠蝶连忙推辞。
“何须客气,当日二侯进言,若不是宫人援手,下官麻烦不小。”丁寿笑容可掬,将珠花塞入翠蝶手中,自打上次用凤钗应付过顾采薇那一关后,二爷身上常带些女子佩饰,天知道哪次冤家路窄会用得上。
翠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了然,这宫中只要有心,就藏不住什么秘密,何况当日在侧宫人众多,难保不会有东厂耳目。
“如大人所说,当日奴婢也不过顺水推舟,当不得如此重礼。”翠蝶坚辞不受。
“既然如此……”丁寿摸着鼻子若有所思,乜视翠蝶,“也罢,这礼就不送了。”
翠蝶吁了口气,常伴太后左右,不知多少人眼红她的位置,可不想授人把柄,不过么,看了看手中珠花,心中隐隐有些不舍,女子从来对首饰珠宝没什么抵抗力,王姑娘自也不能免俗,恋恋看顾了一眼,咬牙便要递回。
“姐姐在上,小弟给您行礼了。”丁寿没等翠蝶反应,便长揖到地,深施一礼。
“你这是……”王宫人瞠目结舌,不知这位爷走的哪一出。
“今日我与宫人结为姐弟,此物不再是人情往来,而是情谊所寄,料来姐姐会赏给小弟这个薄面吧。”丁寿笑嘻嘻道。
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多了一个弟弟,王翠蝶哭笑不得,还要再推辞,见一个小宫女慌张张奔了过来,鬼使神差地匆忙将珠花藏进袖中。
“王尚宫,太后催你二人进去。”小宫女道。
“知道了。”翠蝶没好气地瞪了丁寿一眼,这害人精,无端在此耽误许多时候。
面对佳人嗔怒,二爷咧嘴一笑,报之一口白牙。

仁寿宫,西次间。
张太后斜依在靠北临窗的一张凉榻上,纨扇遮面,不知是睡是醒。
“微臣丁寿参见太后,臣在宣府茶饭不思,无一日不记挂太后,今见太后凤体康健,臣心遂安。”丁二爷跪在外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嘴倒够甜,哀家还以为丁大佥事贵人健忘,不记得这仁寿宫的路呢。”太后纨扇仍未拿开,语意冰冷。
“太后恕罪。”丁寿纳闷,怎么慈寿太后的话中透着一股酸味,“臣非有意怠慢,只是在外面向王宫人打探一些太后消息,故而耽搁了一阵子。”
“哦?”纨扇轻移,凤目带着一丝寒意罩向翠蝶,惊得佳人花容失色。
“打探宫闱秘事做什么啊?”纨扇轻抚,张太后粉面侧转,一瞬不瞬紧盯着外间丁寿。
“就想知道太后心情如何,毕竟臣这屁股是肉做的,再挨一次廷杖怕是要碎成八瓣了。”
丁寿苦着脸道:“怎奈臣百般乞求,王宫人就是不肯透露,微臣心里没底,故而在宫外徘徊,累得銮驾久候。太后您看在小猴儿平日侍奉恭谨的份上,今日治罪就骂上两句,别再打屁股了吧。”
“你这油嘴滑舌的猴儿就是欠打,快起来吧。”一声娇笑,张太后翻身坐起,“伤可好了?”
“托太后洪福,已经无碍了。”丁寿嘻皮笑脸地凑上前,轻揉太后香肩,继续道:“不过太后的卧舆须迟上几天才得归还,毕竟还要打扫香薰,免得凤体沾了臣的俗气不是。”
太后闭目享受丁寿按摩手法,拖长鼻音嗯了一声,“那物件已经被你这臭猴儿睡过了,哀家不稀罕,便赏给你了。”
“谢太后恩典,可臣乘坐这卧舆毕竟犯忌,要是被科道言官参上一本……”丁寿为难道。
“怕什么,有人参你,让他来寻哀家。”太后凤目微睁,纨扇向榻上一拍,怒声道,随即便又失落地轻叹一声。
“太后可是有心事?”忽然间慈寿太后面带愁容,丁寿好奇问道。
“你不晓得,前些日子有个刁民击了登闻鼓,状告哀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科道那些言官们也跟着聒噪,这皇上也不知道体贴家里人,还要下旨严查,唉,哀家夹在中间难办啊。”太后黛眉轻蹙,神情落落。
我太晓得了,这事就是因二爷起的啊,丁寿心中暗爽,脸上还是一副戚戚状:“太后宽心,这事既然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也就不得不做个样子,待风头过了,想来皇上也不会为难二位侯爷。”
“果真如此就好了。”张太后还是愁怀难消,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儿子和母族向来不亲,天知道会怎生收场。
“这是自然,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皇上怎么也不会为难二位侯爷的,您还是开怀笑笑吧,这整日愁眉苦脸的,连面相都显老了。”丁寿道。
“真的?!快,快拿镜子来。”张太后向来注重保养,一听此言顿时六神无主。
“可不嘛,常言说:愁一愁白了头。”丁寿煞有介事地加油添火,指着镜中的芙蓉粉面道:“看看您如今的样子,如同二十韶龄的老姑娘,哪还有此前的豆蔻神韵。”
正仔细端详镜中妆容的太后闻言“噗呲”一乐,抬手捏了捏丁寿面颊,“你这张嘴啊,说话就是中听。”
“那是因为臣说得都是实话。”丁寿面上陪笑,心中却疾呼:昨晚上折腾半宿,一大早还要给你们娘俩做心理建设,二爷好命苦啊……

和风轻送,绿柳微扬。
轩窗之下,谈允贤素手托腮,捧着一本医书凝神细观。
“贤妹对此处可还满意?”一身青衫的梅金书入门笑道。
“不想丁府书斋竟有如许之多的医书,小妹确有深入宝山之叹。”谈允贤放下医书,起身回道。
“这只是内府藏书中的一部分,因校阅《本草》之故,愚兄拿来借阅,贤妹若是喜欢,可再着人送来几车。”一向沉稳的梅大先生此时也有几分得色,学医这么多年,可真没想到有一天医书都可以用“车”论了。
谈允贤却未被这大手笔惊讶,恬静说道:“师兄当知,小妹此番所为何来,如今已忝为人师,师兄应允之事何时履约?”
“这个……”梅金书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世叔方才回京,公务繁忙,愚兄还未及提起。”
“东主已然回府……”谈允贤敛衽道个万福,一双美目晶莹澄澈,直视梅金书,“师兄谦谦君子,当重然诺,谈氏一门荣辱,就拜托兄长了。”




第二百零六章、酒鬼坐监

丁府,内宅。
“倩娘妹子是爷在宣府宅里的旧人,清楚爷的口味,奴婢想着让她管着内宅伙食,丁七家的秀红难得是个全灶手艺的,就帮着打个下手……”谭淑贞立在床畔,低眉顺眼地禀事。
二爷如今一身白色茧绸中衣,赤着双足坐在床畔,睡眼惺忪地看着谭淑贞,打从宫里回来,丁寿便要补个回笼觉,谭淑贞恰要进来禀告月来琐事,想着早听完早去见周公的打算,只得强撑着精神听着他压根不怎么关心的府中杂事。
“听说美莲旧日里帮爷打理酒坊生意,想必是个精明伶俐的,这府中采买和外宅伙食便由她张罗,爷看如何?”谭淑贞说了一半,探询丁寿意见。
丁寿点了点头,各尽其用,安置的还算妥当。
“蕊儿丫头既然往日便是服侍爷起居的,便安排在爷卧室外间,只是奴婢看这丫头年岁还小,恐服侍不周,想着让贻青贻红姐妹帮衬着些……”
“不必麻烦了,那娘俩小户人家出身,不识大家礼仪,让她去陪长今吧,由晓怜教导她二人读书识礼。”丁寿不耐烦地摆摆手。
谭淑贞应了声是,又拿起一份账册,继续道:“另外入夏前,奴婢给府中所有人等做了两件夏衣,老爷心善,常说不能亏了下人,可这临季赶制,总是不如提前预备,所以奴婢斗胆囤了一些布料,以备不时之需,计有杭州细绢红黄各一百五十丈、红绫六十丈、黄绫四十丈、青素银丝纱三十匹、白生绢二十匹、绢一百匹……”
朱唇开阖,谭淑贞报出一串串账目数字,丁二爷早已失去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妇人来。
夏季衣料轻薄,素手轻托账册,宽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圆滑的藕臂,一身合体的米稠色衫裙轻裹着成熟妇人的丰腴胴体,胸部山峦随着话音起伏波动,面容清丽,眼角细纹虽难掩韶华已逝,却更添几分风韵。
摇了摇头,丁寿暗道自己是不是被苏三那小娘皮勾了魂,怎地从谭淑贞眉眼间看出几分她的影子来。
谭淑贞未留神丁寿站起绕到她的身后,自顾继续禀道:“咱府上占地太大,还需添置些人手,只是京师牙行索价太高,一时耽搁下来,恰好前日子顺天府那里……哎呦!”
腰身一紧,丁寿已然从背后搂紧了她,轻舔她的耳垂,道:“快扔了那劳什子,陪爷好好乐乐。”
“爷——”谭淑贞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这大白天的,要是让人看见……”
“哪个不开眼的,敢擅闯进来。”丁寿双手已从她胸前交领探入,扯开里面肚兜,迫不及待地抓住那对饱满丰乳,轻轻揉动,不时捻捏几下葡萄般的诱人乳珠。
后宅这几个成熟妇人,杜云娘身具阴功,床上花样最多;倩娘则天生名器,蜜穴诱人;可谭淑贞出身书香门第,后又沦落风尘,感叹身世,平日里最是温柔恭顺,一见丁寿通红双眼,便知今日避不过了,顺从地蹲下身子,将丁寿硕大肉棒从中裤中解了出来。
“啊——”轻掩檀口,谭淑贞惊讶地看着摇头晃脑的独眼巨龙,“月余不见,爷这宝贝又大了不少。”
丁寿也暗自纳闷,随着天精魔道修为渐长,他这命根子也是“来日方长”,这样下去以后裤裆里不会揣个茄子吧,不过如今没空理会这些,嘿嘿一笑:“少啰嗦,快把衣服脱了,好好伺候着。”
俏目白了丁寿一眼,谭淑贞红唇大张,含住了鲜红菇头,一边用舌尖往复舔弄,一边扭动身子将身上衣衫尽数除去。
自上而下观望见谭淑贞胸前那对雪白豪乳,丁寿胯下更觉发涨,忍不住臀部向前一挺……
“唔——”谭淑贞险些窒息,不迭吐出口中巨物,干呕了几下,委屈道:“爷这是要奴婢的命啊?”
口中抱怨,玉手还是握住巨棒根部来回套弄,还不时揉弄丁寿两颗春袋,只不过再不敢将那鹅蛋大的菇头纳入口中,只是吐出嫩滑柔软的香舌轻轻舔舐菇头马眼。
胯下酥痒感更烈,丁寿抬手将谭淑贞拉起,大力按在圆桌上,轻轻啃咬香肩雪颈,双手在她身上四下游走。
身上快感渐起,妇人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嗯——爷,爷……”一手抚摸着背后人健壮腿肌,另一手还紧握着粗大阳根,用力套弄。
用力在那对绵软豪乳上揉弄了几下,丁寿向着丰满肥臀拍了一掌,荡起一波臀浪,邪笑道:“备好,爷要干你了。”
娇怯地直起身子,素手引导独龙到至洪水泛滥的诱人私处,谭淑贞羞道:“爷,奴婢好了,进来吧。”
手按腰肢塌陷处,腰身轻挺,紫红菇头瞬间被湿热包裹,慢慢体会腔内嫩肉包裹快感,身子轻动,巨大肉棒一寸寸深入到妇人腔道深处。
“啊……”谭淑贞秀眉轻颦,当火热阳根全部深入后,成熟妇人的她也难捱巨物,那尖端独龙已然顶近孢口,轻微跳动,引得丰腴身子不禁轻轻抖动。
丁寿舒服呻吟一声,紧箍妇人腰身,开始快速在身下成熟娇躯内进出耸动。
“轻,轻一些,爷……”妇人在巨棒攻击下溃不成军,每次进入仿佛胸口遭到重击,抽出时又感觉魂魄都被抽离,“不,不要……停……啊——”
狂风暴雨般的密集抽送让谭淑贞迅速泄了一次身子,羞处湿淋淋一片,更加便捷丁寿宝贝进出,小腹拼命撞击着雪白丰满的女人屁股,发出激烈的“啪啪”交媾之声。
“又……又来了……”如同打夯般又重又狠的冲击,美妇娇嫩的小穴淫水淋漓,再次狂泄而出。
探手握住妇人如同吊瓜般的巨乳,伴着下体冲击,丁寿转身将她按至墙上,抄起妇人一条腿弯,开始更加有力地撞击。
丰满乳肉被挤压在冰冷墙壁上,谭淑贞避无可避,只能用成熟的柔软身躯接受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不……不……爷……不行了”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娇颜上,妇人浑身酸软,玉腿颤抖,再也站立不住。
“哪个不行了?”丁寿将她翻身抱起,十指掐入肥美臀肉,直上直下地抛送起来。
“啊——”满头青丝随着抛送四散飞扬,雪白的皮肤现出妖艳的粉红色,巨大宣泄快感伴随着下身隐隐疼痛,“奴……奴婢不行……饶了奴婢吧……”最后的一声隐约伴随哭腔。
丁寿欲火稍停,慢慢停止抛送,只是抱着妇人肥臀,任由二人性器紧紧贴合,享受着妇人腔道痉挛,嫩肉蠕动带来的舒爽。
屋内只余谭淑贞吁吁娇喘,半晌才回过神来,螓首紧贴丁寿肩头,咬着耳朵道:“爷,奴婢真不成了,婢子去唤晓怜她们吧。”
“不必了。”丁寿见谭淑贞面色潮红,满是疲惫之色,有些怜惜,抽出肉棒,慢慢坐在椅上,任由怀中娇躯缓缓滑落在房间地毯上,“你也歇歇吧。”
“嗯——”谭淑贞酥软无力的娇躯倚在丁寿大腿上,眼前还是兀自翘立的巨大肉棒,伸出两手握住棒身,勉力套弄,“婢子无能,不能让爷尽兴。”
“已经很好了。”丁寿轻抚妇人脸颊,笑道。
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谭淑贞跪在丁寿两腿中间,捧起自己那对饱满豪乳,紧紧夹住那根火热坚挺的肉棒,身子不住起伏,“奴婢这样服侍,爷可满意?”
如此知情识趣,丁寿岂会摇头,仰身享受着妇人柔软水嫩的汗湿巨乳,拿起适才扔到桌上的账册,随手翻看起来……
不想没翻几页,便看到了丁二爷感兴趣的东西……

大牢内灯火昏暗,守牢的锦衣卫手扶腰刀,来回巡视走动。
簇新的粉底皂靴踩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阵阵声响,丁寿对着周边阴暗潮湿的环境极其不满,催促道:“还有多远?”
“已然到了。”前面引路的钱宁止住脚步,躬身道:“就是此间,大人还有何吩咐?”
挥手让钱宁闪到一旁,丁寿打量这间独立监房,墙壁上一灯如豆,地上铺满了稻草,上面蜷缩着一个面色灰败披头散发的老者,正是昨晚失手被擒的丐帮传功长老——涂大勇。
眼神示意牢子打开牢门,丁寿进去选了块干净地方盘膝坐下,将手中物件一一摆在了身前。
先从一个荷叶包裹中挑出块熟肉扔到嘴里,随即“波”的一声挑开酒塞,丁寿仰头痛饮一口,满意地赞了一声。
缩在草堆上眯着眼睛的涂大勇抽了抽鼻子,整个乱糟糟的脑袋便向丁寿这边凑了过来。
“有酒?”涂大勇看了看眼前酒肉,狠狠咽了几口唾沫,才抬头看了看对面盘膝而坐的丁寿,“你是丁家那小子?”
“难得涂前辈还记得在下,”丁寿笑道,随即摇了摇手中酒瓶,“敢不敢喝?”
“吃百家饭的几曾挑过食?”老叫化翻身而起,劈手将丁寿手中酒瓶抢过,却因用力过猛,险些栽倒。
“您老如今不比当初,脚下留神。”丁寿伸手虚扶,笑容满面。
涂大勇冷哼一声,甩手将丁寿伸出的手臂打掉,“老人家我死不了。”
一大口酒水灌入喉咙,涂大勇满意地舒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酒忒绵了些,不如你丁家烧锅够劲。”
“您老见谅,此地不比宣府,”刘伶醉“还未开锅,您就先用这”胭脂桃花酿“将就着吧。”丁寿苦笑,您倒是不挑食,可挑酒啊!
涂大勇也不废话,喝酒吃肉不停,丝毫不见客气。
丁寿只是为安老酒鬼的心,在每个菜中都随便捡了几口吃下,便再不动口,用锦帕拭净了手,旁观静坐。
瞥了一眼丁寿做派,涂大勇满脸不屑之色,道:“娃娃不必如此,如今老人家我功力被封,比寻常人还要弱上几分,已是俎上鱼肉,杀剐由人,不会疑心有人对我做下毒那麻烦事。”
“东厂失礼之处,还请前辈海涵。”丁寿微笑抱拳,又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老武功盖世,昨晚夜战八方,大发神威,最后虽失手被擒,也是我等倚多为胜,侥幸……”
“好了,不必说了。”涂大勇一张脸涨得通红,老家伙也是江湖成名人物,总还要点老脸,若说他被谷大用二人乘隙暗伤在先,又大意轻敌在后,这些也都说得过去,可进了内堂连一个照面都不到,就被人扔了出来,他实在没脸听这些吹捧:“老花子有自知之明,不想东厂之内竟藏有如此高手,败得心服口服。”




第二百零七章、大明社保

看着老家伙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复方才嚣张,丁寿心中暗爽,这老儿脾气暴烈,想让他说实话,怕是没那么容易,还得再添一把火,故作一副悲悯状:“前辈受苦了,不过东厂毕竟不是寻常所在,您老深夜窥伺,是否有何误会,请实言相告,晚辈当从中斡旋,助前辈早日开释。”
“不必了,出去后老叫花日子过得还未必有这里好呢。”涂大勇一扬手中酒肉,满不在乎道。
“您老倒是想得开,”丁寿摇头苦笑,“想过好日子还不容易,国朝自有优老之礼,满七十者享有爵位俸粮,我看涂前辈……”
涂大勇打断道:“老人家年轻得很,没那个福气。”
呸,老花子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加上如今受伤后一副要死的神情,说你九十都得有人信,丁寿心中嘀咕,面上不露声色,拍了拍牢房地面,继续道:“那也无妨,东厂所在的保大坊内有便旙竿寺舍饭,施医舍药的惠民药局也在此间,待把您调理得结结实实的,回头晚辈再着人把您老送到孤老胡同的养济院,保证您今后衣食无忧,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涂大勇一张红脸已经被气成了酱紫色,堂堂丐帮长老被当做“鳏寡孤独疾废”投进养济院,天下第一大帮的颜面就丢尽了。
丁寿对他脸色恍如不见,继续叨叨:“您老要是吃腻了旙竿寺,没关系,今年万岁爷还在西城阜财坊新建了一座蜡烛寺,新建的寺庙估计那帮秃驴不敢玩什么猫腻,得空晚辈奏请皇上派宫中内官前去打理,往您碗里多添一勺饭那是一句话的事……”
“够了!”涂大勇咬着后槽牙恨声道。
“您别客气,咱是老交情了么,就算哪一天您老有个马高镫短的……,誒,您别生气,晚辈是说万一,您老嘎奔儿一下过去了,崇文门外的漏泽园,晚辈一定为您选一块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
丁寿还在舌灿莲花之时,忽听“啪”的一声,涂大勇将手中酒瓶摔个粉碎。
“丁家小子,有什么道儿划下来,老花子接着就是,少在这里拿某家消遣。”涂大勇面罩寒霜,冷声道。
看嗜酒如命的涂酒鬼把酒瓶摔了,丁寿觉得火候到了,抖了抖衣袖,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东厂又不是您丐帮后院,夜间窥探总得给个说法吧。”
涂大勇冷笑一声,“你东厂中人将我丐帮大信分舵一网打尽,尸骨不全,又可曾给个说法?”
丁寿暗道一声果然,却还是疑惑道:“涂长老从何得知?”当时案子已经交给了顺天府,胡汝砺没这么大胆子敢卖刘瑾吧。
“你们这帮番子自以为得计,却没想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活口。”涂大勇冷哼一声,继续道:“一个姓廖的小花子当时只是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来人提到”东厂“。”
顿了一顿,涂大勇继续道:“他醒来后见了分舵众人惨状,便星夜兼程,赶赴洞庭总舵,老花子既得了信,就不能不来找你们这些鹰犬讨个公道。”
原来有人晕了过去,还当白老三的“失心散”失了效呢,丁寿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忽听得“公道”二字,不由失笑:“公道?谁的公道?”
“天地间的公道,我丐帮数百年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行止无愧于天地,由不得你们这些朝廷鹰犬荼毒残害,更以”莫须有“之罪颠倒黑白,败坏丐帮侠义之名。”涂大勇厉声道。
“瞧这意思你也见到顺天府的告示了,你以为是假的?”丁寿不耐地掏了掏耳朵,“厂卫是鹰犬不假,可平日干的也都是为国除奸,为陛下分忧的差事,就你们这帮叫花子也值得我们出手,不问问缘由?”
“蛇蝎之人,豺狼心性,谁知你们作何打算。”老儿脑袋一扭,倔强说道。
丁寿被骂得一点脾气没有,戏谑道:“我说涂老前辈,咱们也算有过数面之缘,你觉得丁某为人如何?”
“初次见面时还有几分敬老之心,牡丹园中仗义出手,也可见赤子心性,不过近墨者黑,如今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涂大勇看着丁寿眼神满是不屑鄙夷。
二爷被气乐了,“好,厂卫都不是好东西,那你们丐帮呢?”向斜上方一拱手,道:“国朝自太祖起,历代君王皆以恤民安邦为任,养济院收养孤老,纵是边镇亦蒙其泽;火房粥厂煮饭施贫,赈济流民;惠民药局诊病开药,分文不取;漏泽园安葬无家枯骨,死者与棺……”
丁寿直视涂大勇,森然道:“孤老有养,贫者得食,病者有医,死后得葬,如此种种,皆为百姓安居,反观你丐帮众人啸聚成群,游手好闲,与市井泼皮何异,不独滋生事端,为百姓守臣所恶,又有何面目指摘朝廷?”
这番话丁二爷是言之有据,朱元璋是被蒙元逼得过不下去才造反的,一家八口一次灾荒就没了一半,当了皇帝以后恨贪官的同时,真心实意的关心百姓疾苦,在前宋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官办福利,大明朝除了前面那些政策,还有个“居者有其屋”的美好愿望,可这“福利分房”的政策贯彻下去难度太大,大明国祚初立,实在没那财力,不过由他一手建立的荒政体系却在子孙后代中一直完善,即便现代社会制度下也有可取之处。每逢灾年,这些史书上的大明王八蛋皇帝们便承袭祖制,都把救荒作为重要政务,连被批怠政的二位皇帝,我大清编纂的《明史》中也不得不承认“世宗、神宗于民事略矣,而荒疏至,必赐蠲赈,不敢违祖制也”。
闻听丁寿之言,涂大勇嗤笑一声,“丁小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皇帝老儿那些旨意落到地方还有几成,恐怕天知道,而且老天爷不开眼,地面上水旱蝗灾不断,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苦哈哈不聚在一起,岂不都成了路边倒卧。”
丁寿默然,老叫化说的也是实情,大明朝流年不利,二百七十六年国祚天灾不绝,共计有一千余次,公元1500年之后,小冰河期气候影响加重,更是“无岁不告灾伤,一灾动连数省”,凭着明朝市民阶层的兴起,城市化大发展,都城大邑内无论是讨生活还是舍饭施粥,都要比乡野间容易生存,一逢灾年,流民乞丐便纷纷进城乞讨,皇城东安门夹道都有被乞丐堵住的时候。
沉思片刻,丁寿又开言道:“即便如此,朝廷对受灾流民并非置之不问,只要愿归本籍,赐田十五亩,赠耕牛稻种,安家之需亦足矣。”这是朝廷法度,只要国有余力,便会监督执行,现而今还不是明后期财政匮乏,要依靠地方士绅的“同善会”帮着救济贫民的时候,官府救济力度尚可。
多说一句明后期盛行的“同善会”,与官办的“养济院”不同之处在于救济标准,养济院针对本地籍贯,无人收养的鳏寡孤独疾废之人都予救济,若是外地流民多了也可破例,同善会执行的则是会员制度,听着很高端,就是新人入会必须会员作保,于是一个辅助官方救济的组织就同提供钱粮的本地士绅绑在了一起,晓得东林复社抗起税来为何一呼百应了吧,大明朝对年收入四十两以下是免税的,碍不着平民百姓和小商小贩的事,可架不住吃人嘴短啊。
“乞丐做三年,神仙也不换。”涂大勇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自由自在惯了,自然不愿再受约束。”
“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岂不滋扰地方,祸害乡邻,令地方有司为难?”丁寿斜睨对方道。
大明治下乞丐数量是纳入地方官政绩考评的,西班牙使者拉达说在中国城市见不到乞丐有可能是真的,要是摊上太祖太宗的时候,地方官因为街面上有乞丐不得收养还要挨板子。
同样英国马戛尔尼笔下看到遍地乞丐也八成不假,不说那掺了多少水的“乾隆盛世”,就制度而言,我大清对乞丐流民的管理走的也是另一个套路——合法化,直接给这帮花子头封官,把乞丐纳入地方保甲,成了乞丐便世代不易,再没有大明朝今天是流民乞讨,改日未必不是纳粮顺民的机会,养济院也没了明朝时的高福利待遇,与前朝赖在养济院蹭吃蹭喝不走相比,在大清进养济院是比打板子还有效的惩治办法,清人也不再同明人一样对乞丐尚抱有怜悯之心,按照清末徐珂之女的想法,乞丐这些社会毒瘤都该被洪水、瘟疫这些天灾给收喽。
不过大清朝虽说执行了这制度,最早提出这办法的却是东林元老高攀龙,这帮标榜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也许是想弥补蒙元时期被列为“臭老九”的心理创伤,孜孜矻矻为天下人等分类,毫不客气的将乞丐列入“无耻”行列,高攀龙便是想颁发“火烙印牌”,将乞丐纳入乡约保甲,可惜壮志未酬,这位“入云龙”就被九千岁玩死了,遗愿只得由摘了桃子的大清圣祖仁君们一一完成。
当然这都是另一个时空的后话,此时的涂大勇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帮中弟子游侠四方,惩恶扬善,虽偶有叨扰四邻之举,谈何祸害地方,休要危言耸听。”涂大勇不满说道。
丁寿冷笑一声,总算聊到正题了,轻轻击掌,“把人带进来。”
注:蜡烛寺真的建于正德元年,与旙竿寺并称东西舍饭寺,正德年间安排内官管理,这帮内监或许有从中上下其手的,但记载中悲天悯人照顾贫弱的也有不少,漏泽园的位置明代地图上没查到,看过一篇论文是在崇文门外。




第二百零八章、丐帮恶行

牢门打开,几名女子鱼贯而入,神情中也是迷茫之色,待见了丁寿,都不约而同行礼:“拜见老爷。”
眼前情景,涂大勇也是懵懂,难不成这小子要对他使美人计,太小瞧了我老人家吧。
抬手示意几女起身,丁寿笑对涂大勇,“当日为了保全她们名节,顺天府发布的告示并未详述山神庙众丐恶迹,今日便请涂前辈见见苦主。”
微微侧头,丁寿对几女示意道:“这位便是丐帮的涂长老,山神庙众人皆是他的手下……”
话未说完,众女神色已是大变,其中一女猛地冲了过来,喝骂道:“恶贼,你也有今日下场。”
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涂大勇身子虚弱,闪避不及,脸上瞬间出现五道血印,这位执法长老被抽得莫名其妙,恼怒道:“兀那婆娘,发什么疯……”
喝声未止,其他几名女子也都冲了过来,连撕带咬,又打又骂。
“你个杀千刀的恶贼,我随夫家进京省亲,不想路遇你们这些恶丐剪径,抢去财物不算,还害了夫家性命,将我奸污一番,又卖入土窑,真是丧尽天良!!”
“可怜我那五岁孩子,一时哭闹就被尔等闷死弃置路边,将你这老贼千刀万剐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啊!!!”
“呜呜呜,本是阖家进京完婚,不想落入恶贼之手,老父被杀,母亲遭淫辱至死,我一个十六岁的闺女家,一夜之间被十余乞儿强暴,后虽脱离苦海,又被夫家见弃,若非老爷收留,我……呜呜……”
长叹起身,丁寿似不忍看,扭过身去,语带悲悯道:“这些女子都是被大信分舵钱广进等人所害,由锦衣卫从土窑中救出,送至顺天府,这冤是伸了,人却成了无主浮萍,不是无家可归,便是无颜见人,只好暂居舍下,你丐帮所造之孽,不可谓不深也……”
面对牢壁的丁二爷脸上绷不住的笑意,顺天府尹胡汝砺见这些女子无处安置,便想将她们安置在火房,不过事前着人通传了丁府一声,毕竟人是丁寿救的,谭淑贞一是心善,不忍这些女子流落在外,二来府中也缺下人,便提出收容之意。眼看不占顺天府的救济资源,胡府尹当然没意见,这些女子听闻是去救命恩人府上,自无不允,谁知刚好赶上了涂大勇这一出戏码。
丁寿负手面壁,一副念天地之悠悠的装X神情,却没有等到预料中涂大勇的回应,忍不住回过身去,大惊道:“停手,停手,出人命了,快他妈停下。”
大呼小喝的将这帮群雌粥粥的大小娘们撵出了牢房,丁寿再看这位涂长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白发也被拽掉了不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涂长老,涂前辈……”丁寿小声唤道,抓着涂大勇肩膀连晃了几下,可这老家伙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傻样。
妈的,可别玩脱了线,丁寿心中着急,对着老花子脸上左右开弓就是四个大嘴巴子。
涂大勇两颊高高肿起,却仿佛回过神来,混浊的眼神精光闪烁,一把抓住身前丁寿,“小子,这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快说!!!”
声音急切,与其说是恼怒,更多的则是期盼,眼看丁寿缓缓摇了摇头,老儿如同魂魄抽离般瘫软在地。
“苦主见过了,前辈可再看看人证。”丁寿冲外喊道:“老七,进来吧。”
丁七手持一长条包裹,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礼:“小的见过二爷,拜见涂长老。”
老花子委顿于地,不理不睬;丁寿朝丁七一努嘴,“再给涂长老讲讲钱广进他们在东南之地造的孽。”
涂大勇身子震了一下,还是没有抬头。
丁七称是,“小的到了大信分舵后,发现钱广进亲信等人一直干着一个营生,诱骗幼女吃藏了哑药的果饼,拐带而走,女童稍长,漂亮的就供他们淫乐,玩腻了就卖人;至于丑的么……”吸了一口气,丁七似乎也不愿多讲,勉力道:“打断手脚,刺瞎眼睛,弄成可怜相行乞,但有一日行乞所得不满他们的意,针刺火烙,惨不忍言。”
看了看双拳紧握,身子不住颤抖的涂大勇,丁寿轻声道:“女孩这般对待,男童呢?”
“男童……”丁七看了看牢房中的二人,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什么?”丁寿追问,以前丁七只说钱广进在南面干了不少缺德事,具体如何他一直没问,今日也有些好奇。
丁七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咳了几声才沙哑说道:“做成人熊或人首狗。”
“到底怎么回事?说!”丁寿也有些动容。
“将拐了的男童喂了哑药,浑身用针刺破,趁着血热,将新剥的熊皮或狗皮盖在孩子身上,人血兽血混合,黏在一起,牢不可分,再教会他们一些杂耍之术,上街卖艺……”丁七也豁出去了,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采生折割。”涂大勇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按《大明律》,采生折割者,凌迟处死。钱广进他们死得太便宜了。”丁寿恨恨往牢壁上捶了一拳。
含恨出拳,整个大牢似乎都晃了几晃,牢外巡视的狱卒纷纷抽刀涌入。
“滚!”随即又被丁寿一声喝退。
稍稍平息了下胸中怒火,丁寿问道:“你们此次北上,那些孩子如何了?”
“能卖的卖掉了,不能卖的沉水了。”
“你为何不向老夫禀报?”一向声如洪钟的涂大勇仿佛老了数十岁,嗓音干枯暗哑,犹如枭啼。
“小的一直被钱广进的心腹盯着,抽不开身,另外……”丁七犹豫一番,道:“钱舵主曾给我们说过,现而今丐帮无主,您老与蓝长老不合,各自拉拢他还来不及,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一大口鲜血吐出,涂大勇直挺挺向后倒去。
“涂长老,醒醒。”丁寿一步抢上,手按命门穴,一股真气就渡了过去,开玩笑,老家伙死在这,今天不白折腾了。
涂大勇悠悠醒转,忽地嚎啕大哭,“丐帮列祖列宗啊,弟子涂大勇忝为传功长老,却无力整肃帮中弟子,致使帮众分裂,不肖弟子荼毒百姓,为祸一方,玷污丐帮侠义声名,弟子百死莫赎啊!!!”
“涂长老节哀。”丁寿百般劝慰,老儿却动了情,哭起来没完没了。
丁寿无奈,对着丁七勾了勾手指,丁七将手中长布包裹递上,解开包袱皮,“您老且住悲声,看看这是何物。”
“嗯,这是——”涂大勇吸了吸鼻涕,眼前是一根碧绿晶莹的青翠竹棒,不相信般地揉了揉眼睛,“绿玉杖,怎会到了你的手里?”伸手欲抢。
“厂卫自有手段,不劳前辈费心。”丁寿侧身避过,将绿玉杖扔给丁七,“前辈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涂大勇已不复方才失态,一脸警觉之色,“什么事?若想让丐帮违背侠义之道,为厂卫张目,你是痴心妄想,老花子宁可不要这绿玉杖。”
“您老想多了,是私事。”丁寿摇头苦笑,厂卫名声真臭,拱手道:“家兄离家近五载,音讯渺茫,贵帮弟子遍及天下,只请施以援手,打探一二,这应该不违丐帮侠义之名吧。”
“若是此事的话——”涂大勇点了点头,“我即日传出”青竹令“,令天下弟子代为寻找令兄。”
“老七,还不献上。”丁寿扭身唤一旁的丁七。
“丐帮五袋弟子丁七寻得帮中圣物”绿玉杖“,敬请涂长老勘验。”丁七屈膝奉上。
“好好好,丐帮复兴有望了。”涂大勇老泪盈眶,丐帮无主多年,四分五裂,如今一统在即,不由老儿喜不自禁,潸然泪下。
“丁大人此番隆情厚谊,丐帮铭感五内,但有一言,不吐不快。”既然承了人情,涂大勇称呼中也多了几分敬意。
“涂长老请讲。”丁寿道。
“既然发现了绿玉杖踪迹,不知可否见告故萧老帮主遗骨所在,也好由我丐帮弟子收敛安葬,不使前人埋骨荒野。”涂大勇诚恳道。
老儿到底是想问萧万彻的遗骨还是《万象秘籍》的下落,丁寿心中揣测,面上淡然一笑:“贵帮信物是机缘巧合于阴山深谷所得,其所在骨头倒是不少,不过也分不清兽骨人骨。”
“不管如何,总要查找一番才算安心,还望不吝赐告。”
看着涂大勇眼神诚挚,丁寿不置可否,瞥了瞥立在一旁的丁七,缓缓道:“听闻丐帮早有誓言,帮中弟子无论何人,寻得”绿玉杖“者即为丐帮之主……”
涂大勇神色一紧,丁寿呵呵一笑,“不知涂帮主如何奖励这位揭露钱广进恶行的豪侠弟子呢?”
面皮紧绷了一阵,涂大勇突然开口道:“丐帮弟子丁七听令……”
“啊?哦,弟子在。”丁七先是错愕,随后跪倒听令。
涂大勇高举绿玉杖,朗声道:“丐帮五袋弟子丁七,仗义豪侠,嫉恶如仇,与官府合力诛杀作奸犯科之不肖叛逆,今令其执掌大信分舵……”
注:关于人熊和人首狗的事是发生在清朝的,就记载来看,花子头犯案在明末还是少数,到了大清就层出不穷,清末最甚,原因也就是那个乞丐保甲制度。




第二百零九章、口外四绝

本司胡同的一条小巷。
丁寿呆呆看着一截粉墙出神,又左右看了一下,自语道:“没记错,是这儿啊,怎么变样了。”
涂大勇那边料理干净后,丁寿就忙着小皇帝托付的事情,本来想着那晚上倒霉孩子翻出那堵墙后面去寻就是,朱厚照麻烦在于不能明说,他可没这些顾忌,唯一可虑的是据说那女子还有丈夫,这都是小事,丁二爷打算给那位头顶草原的汉子一笔银子打发就是了,若是他不愿,连银子都省了,直接捏个罪名扔诏狱里去,皆大欢喜。
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有点变味,当时虽是夜里,可还记得这边只是一片矮墙,几时这般齐整了。
丁寿正愁苦地摸不着头脑,巷子一端却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人远远唤道:“丁兄,别来无恙啊。”
听了声音便知来人是谁,丁寿无奈回身施礼:“焦兄安好。”
焦黄中连连称好,“听闻丁兄回京,未及拜见,不想今日恰逢其会,也是有缘。”
呸,你们几个家伙整日都快住在本司和勾阑两个胡同里了,哪辈子会有空去见我,丁寿心中吐槽,还是点头微笑:“劳诸位挂念了。”
丁寿又疑惑道:“几位兄台这是……”宜春院正门在前面呢,这几个小子转到这里来干嘛。
哈哈一笑,拉着丁寿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角门前,焦黄中举手拍门,对丁寿解释道:“丁兄有所不知,我们整日出入风月之所总是有碍风评,恰好顺卿为苏三姑娘修了这处花园,便在僻静处开了侧门,也方便来往。”
“这园子是宜春院的?”
丁寿还想再问,角门大开,闪出一个犹带稚气的俏丽小丫鬟,“几位公子爷到了,里面请。”
焦黄中踏步而入,“坠儿,顺卿何在?”
“三姐夫早在水榭备了酒宴,只等几位爷入席。”名唤坠儿的丫鬟脆生生答道。
“来来,吾等不要让顺卿久等。”焦黄中呼朋唤友,几人鱼贯而入。

月影西斜,花影婆娑。
水榭之内,轻歌曼舞,玉堂春与雪里梅合演着前朝才子关汉卿的《拜月亭》。
酒席之上,推杯换盏,焦黄中会和刘鹤年等人对着当中王朝儒频频劝酒。
丁寿咬着拳头,满面苦色,不知人还要从何处找起。
“丁兄可是有心事?”杨慎在一旁察言观色,出口问道。
“啊?无事,用修多心了。”丁寿强笑道。
“顺卿,美人与归,一床两好,这温柔乡的滋味销魂吧?”韩守愚将两手食指并在一起,向着王朝儒揶揄道。
王朝儒干笑一声,没有作答,面上神情比之丁寿还要不自然。
“诶呦喂,就说喜鹊今早吱吱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一秤金挂着一股香风,步入酒席。
“我说丁大人,前番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啊。”一秤金语声娇媚,将那一团丰满柔软依靠在丁寿肩头。
丁寿只觉肩头一酥,扭头笑道:“怎么,苏妈妈还能因为丁某的官身免了酒钱不成。”
“莫说免了酒钱,只要大人赏脸光顾,便是倒贴奴家也乐意得很呢。”一秤金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丁寿看得心中一动,这娘们勾人得很,莫不是也会媚术,“倒不敢教苏妈妈破费,只是有些事要请教。”
“丁大人见外了,有话您吩咐就是。”一秤金一扬纱裙,挨着丁寿坐下,抱着他的胳膊用一对饱满双峰不住挤压。
虽觉这娘们今日殷勤得过了,丁寿还是问道:“前次来时,贵处并无如此广大,这处院子原本住的是何人?”
“原来是问这个,据房主说此处原本赁给一对杨姓夫妇,前些日子退租搬走了,恰好三姐夫要为三姐起园子,就盘下了这块地。”一秤金手挥香帕,解释道。
“既然两家毗邻而居,苏妈妈可知那对夫妇姓名?做何营生?”丁寿问道。
一秤金拧眉思索:“男人姓杨,女子好像姓……该是姓刘,也是乐工伎户出身,平日里男子出去帮工唱曲,女人在家里偶尔接些皮肉生意。”随即不屑一笑:“京师地面上,只靠这些小把戏,活该他们混不下去。”
皇上诶,你让我找的是什么人啊,丁寿挠头,不过心中也兴起了一丝希望,“这么说这二人在教坊司花籍有载?”
一秤金摇了摇头,“不像,该是别处溢籍出来的。”
丁寿扶额,刚兴起的希望又破灭了,随口问道:“可知他们是哪里人士?”
果然不出预料,“哪谁晓得,”一秤金如是答道,“不过,京师中不隶三院的,大抵都是大同那帮坐坛子的婆娘。”
正在饮酒的焦黄中耳朵突然竖了起来,“苏妈妈这里竟然还有那”口外四绝“的大同婆娘?!怎个从来未见?藏私了不成?”
“焦兄,何谓”口外四绝“,还请指教一二。”几个浪荡子都来了兴致,央求焦黄中。
焦黄中洋洋自得,卖弄道:“”四绝“尽在居庸关之北,这一么,便在丁兄仙乡,名曰”宣府校场“,其纵十里,横四十里,逢巡关御史三年大阅,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将士齐至,也不满校场一角,可称宇内无双,丁兄,此言可是?”
丁寿满是糟心事,无心搭理,陪笑一下,算是回应。
“二么,”焦黄中顿了顿,“几位贤弟可知统万城?”
“可是五胡乱华时匈奴酋首赫连勃勃所建都城?”家在陕西的韩守愚率先说道。
“听闻赫连勃勃令大将叱干阿利”蒸土为城“,又以力士持铁锥刺之,入之一寸,杀工匠,不入,杀力士,以其尸体筑城,如是往复,其城乃成。”杨慎接口道。
一拍桌子,焦黄中道:“正是,四绝之二便是蔚州城墙,传为唐末李克用所筑,不但精坚,其瓦石光泽可以照面,便是统万城也有所不及。”
随即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焦黄中继续道:“这三么,便是”朔州营房“,传为唐将尉迟敬德所建,墙檐外向,行人可以避雨,足见其势。”
“这四么——”焦黄中拖长声音,看着众人,嘿嘿笑道:“就是这大同婆娘了。”
“大同婆娘有何异处?焦兄当知我蜀中也多出美女。”刘鹤年不以为然道。
“不同,不同,大大不同。”焦黄中连连摆手,“大同为太祖十三子代简王封地,其娶中山王之女,与太宗皇帝份属僚婿,其时代藩实力强盛,与辽、燕二藩成鼎足之势,故所蓄乐户较他藩也多出数倍,而其驯养女妓之法也有独到之处……”
看众人眼神中催促之色,焦黄中笑嘻嘻低声道:“女童自五六岁起便以小口坛子当凳子来坐,几年练下来,女子那妙处便肥大厚实,其中滋味,啧啧,妙不可言啊。”
众人恍然,刘鹤年不忿道:“果真如此?焦兄是否言过其实?”
“维新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顺卿啊,他是太原人,必定晓得。”焦黄中瞬间为自己拉了个垫背。
“那是自然,”王朝儒刚开口,便扫见一旁玉堂春神情中的一丝愁苦,马上改口道:“小弟在南都多年,北地之事自然不晓得。”
焦黄中登时不满,直说王朝儒推脱,几人乱成一团。
“各位仁兄,小弟还有事,便先告辞了。”丁寿起身告罪,离席而去,原以为在京城里顺手帮小皇帝一把也就是了,怎么一竿子还支到大同去了,还是溢籍流寓的,老子上哪儿找人去,倒霉催的还要和这些小兔崽子们扯淡,不知大同婆娘厉害,你找几个试试啊,几十年后带兵打到北京城下的俺答的哥哥怎么死的,不就是洗劫大同时掠走了几个女妓,昼夜淫乐,没两天就嗨死了么。
“丁大人留步啊。”丁寿还未走出园子,一秤金便风风火火地追了出来,轻按起伏不定的胸脯,道:“大人何故匆匆而去,可是奴家服侍不周?”
“在下有事待办,就不叨扰贵处了。”丁寿脚步不停。
“温柔乡里温柔情,切莫无情负良辰。”一秤金莲步轻移,抢在丁寿身前,“奴家为大人安排几个美人服侍可好?”
丁寿剑眉一挑,一秤金方才急切间所用步法不凡啊,不露声色的向远处水榭一指,“妈妈院中的花魁已有主了,还能安排何人啊?”
吃吃一笑,一秤金依偎到丁寿身前,“宜春院内百花吐艳,还愁找不到一朵大人满意的鲜花么……”
摇了摇头,丁寿叹气道:“丁某眼光很高,庸脂俗粉怕是入不了眼,除非……”
“除非什么?”一秤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快要滴出水来。
折扇挑开纱衣,陷入深邃香峰,丁寿似笑非笑,道:“除非苏妈妈这样的美人肯屈身就教。”
“哦?”一秤金面上闪过一丝讶色,咯咯笑道:“不想奴家还有此等福气,若是大人不嫌奴家年老貌丑,奴家暖席以待……”
粉面微扬,鲜艳红唇微微翘起,丁寿抿唇一笑,捏住一秤金雪白尖尖的下巴,俯身欲吻,忽然眼角突现一丝寒光。
折扇轻挥,丁寿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中腰身一拧,如同大鸟般掠出了院墙。
一秤金愤愤跺了跺绣鞋,“该死……”




第二百一十章、是敌是友

月华如水,斯人独立。
“月白风清,良辰美景,白兄不邀月同醉,来此何干?”丁寿缓步上前,轻轻说道。
白少川敛眉低目,轻笑道:“今时非比往常,丁兄一举一动皆受人关注,芙蓉暖帐一时风流快活,平白授人以口实,殊为不智,是以白某提醒一二。”
“白兄这个提醒未免太有诚意了。”丁寿伸出折扇,扇尖上赫然夹着一枚银针,在月光之下发出幽幽蓝芒。
白少川不以为意,伸手取回银针,悠然道:“倘若丁兄色令智昏,连这区区手段都不曾提防,那便取死有道,不足惜也。”
丁寿神色一凛,凝视白少川,白少川轻摇折扇,神态自若。
“呀呀——”一只落单乌鸦由树梢飞起,打破了二人沉寂。
丁寿扭身就走。
“丁兄何往?”
“回家睡觉,明日还要随二铛头习琴,没时间与你在人家房顶上絮叨。”丁寿摆了摆手,由这家宅院的房脊上一跃而下。
白少川看着手中银针,唇角轻勾,手腕一翻,那只在梢头盘旋的老鸹直直坠地,没了声息。

丁府内的一间小屋。
“妈,这京城的宅子真大,比宣府强多了。”蕊儿喜滋滋地捧出一盘糕点,送到美莲面前,“这是长今小姐亲手做的的藕粉桂糖糕,您尝尝。”
美莲看了看盘中糕点,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吃么?”
蕊儿连连点头:“好吃极了。”
“打你个没出息的吃货。”美莲抬手一个耳光将女儿打倒在地。
“妈——”,倒地的蕊儿捂着红肿脸颊,委屈道:“女儿怎么啦?”
“一盘子糕点就让人收买了去,再给你点好处是不是要把你娘我也卖了?”美莲愤愤道。
“女儿不敢。”蕊儿连忙端正身子跪下,哀泣道:“以后女儿再也不要小姐给的东西了。”
“呸,什么小姐,一个高丽小丫头,不知给爷下了什么迷魂汤,府里上下反倒拿她当个宝了。”美莲冷笑道:“一准儿是贻青那几个狐媚子给支的招,看着就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蕊儿嗫喏不言,美莲兀自不休,指着女儿骂道:“你也是个不争气的,早早就把身子给了爷,肚子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女儿也不晓得,”蕊儿眼中含泪,委屈道:“不过女儿还年轻,总有机会的,娘别担心。”
“不担心?京城里这些女人一个个被姓谭的婆娘整治得服服帖帖,那个高丽丫头私底下是管她叫妈的,姓杜那两个女人院子里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明摆着也是受爷的宠,你肚子里若没爷的骨血,咱娘俩怎么在这大宅子里立足。”美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
看着女儿被训得怯怯不敢说话,美莲也失了兴致,冷笑一声:“哼,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想独霸了去……”双手环抱胸前,缓缓道:“走着瞧!!”

弓弦胡同,延禧寺。
二铛头雷长音性子恬淡,不喜喧闹,平日并不住在东厂,而是在保大坊的寺庙内借住。
丁寿从做完早课的僧人处打听到雷长音住处,便绕过雄伟的大雄宝殿,来至一处幽静跨院,还未及近,便听院中传出一阵柔和悠扬的琴声。
轻咦一声,丁寿有些奇怪,拜后世精英教育的福,凑热闹也上过几天古琴培训班,当然如今除了几首曲子其他也忘得差不多了,更没有某小主琴放反了也能弹的本事,可这院中琴音明显是二人合奏还是能觉察到的。
琴音倏止,雷长音的声音响起,“一曲未完,竹楼先生何不尽兴?”
一个沙哑声音回道:“贵客已至,怎好累人久候。”
“俗人旁听,不想扰了二位雅兴,罪何如之。”丁寿转过院墙,长揖施礼道。
定睛细看院中,翠柏之下,二人对坐,每人身前摆放着一具瑶琴,一个青衫文士正是二铛头雷长音,另一人宽袍缓带,白面无须,却是不识。
“琴声不雅,贻笑大方,丁佥事见笑了。”那位竹楼先生起身还礼道。
“阁下识得敝人?”丁寿奇道。
“丁佥事乃宫中常客,岂能不识。”那人笑答:“咱家司礼监戴义,这厢有礼了。”
丁寿疑惑地看了雷长音一眼,奇怪他怎会和司礼监的人搅在一起。
“果然人中龙凤,仪表堂堂,难怪深得两宫信重。”戴义细细打量丁寿,笑道:“某观大人印堂发亮,红光满面,近日必然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啊。”
“承公公贵言,若果有此日,定当摆酒答谢。”丁寿没当回事,随口客套道。
戴义连声说好,转对雷长音道:“雷兄,琴已送到,戴某告辞了。”
雷长音欠身道:“谢过竹楼先生借琴之德。”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戴义长笑一声,出门而去。
“雷兄,这是……”丁寿开口欲问。
“雷某之琴向不假手于人,便请托竹楼先生割爱暂借。”雷长音一指侧边案几上的一具古琴,道:“丁兄看可还满意?”
丁寿走上前去,见案几上是一具仲尼古琴,通体发小蛇腹间冰纹断,古意盎然,手拨琴弦,琴音玲珑清越,有金石之音。
“好琴。”丁寿赞道,抬头看向雷长音,“这是宋琴?”
雷长音摇了摇头,示意他翻过来看。
丁寿翻过琴身,见琴底龙池处墨书三行小楷,“大明弘治十一年,岁次戊午,奉旨鸿胪寺左寺丞万胫中,制琴人惠祥斫制于武英殿。命司礼太监戴义、御用监太监刘孝、潘德督造。”
“这琴是戴义督造的?”丁寿奇道,看不出这内宦之中还有如此雅士。
“宪庙多才,喜爱琴弈书画,成化年间宫中貂珰不乏能诗善画之人。”雷长音抚须笑道:“不独制琴,这几行楷书也是竹楼先生所题。”
“哦?”丁寿细看这三行五分楷书,字体工整,婉丽飘逸,“好一手台阁体。”丁寿赞道。
“正是,竹楼所书,已可与国朝沈自乐媲美。”雷长音点头道。
“督公可知你二人交往?”丁寿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东厂与司礼监多次斗法,这二人如何自处。
“我二人以琴会友,不谈其他,督公自是体会下情,不加干预。”雷长音坦然道。
“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一客荷樵,一客抚琴。”既然刘瑾知情,丁寿又能说些什么,“二位也算一段佳话。”
“丁兄言重了,后辈小子如何敢比效先贤。”雷长音谦逊道,抬手延请丁寿入座。
“伯牙虽有子期知音,却无雅音相酬之乐。雷兄过谦了。”丁寿端坐案前道,既然蒙人授业,二爷也不吝惜几句好话。
雷长音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听闻丁兄内伤未愈,某有”普庵咒“,功能宁心养性,祛病强身,今试弹之,请丁兄一做顾曲周郎,如何?”
“不才受教,雷兄请。”丁寿案前施礼道。
雷长音十指轻抚瑶琴,细按宫商,一曲柔和舒缓琴音随之而起,丁寿闻之只觉腋下生风,飘飘然如临仙境,恍置云端,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注:戴义这张古琴现存故宫博物馆,有兴趣可以看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升官背锅

“呵~~欠”,丁寿捂嘴打了个哈欠,满腹辛酸,这大明的早朝太特么不人道了,大半夜的就起床往皇城赶,谁能受得了。
哈欠一起,再也收不住,丁寿张嘴又要再打一个,被对面刘瑾眼神冷冷一扫,强忍了回去。
“亏得是在这里,若是在金水桥前,少不得被纠劾御史记你个失仪之罪。”刘瑾皱着眉头道。
“公公恕罪,这还不到卯时,小子精神有些顶不住了。”丁寿苦着脸道。
“这些话你对在寅时前便在午门前候着的文武百官说吧。”刘瑾看了看乾清宫门,又道:“早朝随侍陛下,这是锦衣卫堂上官才有的恩典,万岁爷特旨要你随伴,当晓得感恩才是。”
“是。”丁寿点头,忍不住又用他的大红纻纱飞鱼袍袖子揉了揉眼角。
这番不成器的样子气得刘瑾把头扭到了一边,落个眼不见为净。
丁寿千等万等,终于将朱厚照从乾清宫等了出来,看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丁寿便晓得这位也是个困觉的。
在内侍服侍下,朱厚照登上肩舆,刚刚起驾,便见司礼监王岳匆匆走了过来。
“奴婢参见陛下。”王岳恭敬行礼道。
“王岳,什么要紧事啊?”朱厚照歪着脑袋,半睡半醒地问道。
“皇上大婚在即,所用纳吉问采礼品还未清点,奴婢想请刘公公移步内库,共同清盘,免得有什么疏漏,误了大事。”王岳道。
“今日早朝该某轮值,王公公可否稍等片刻?”刘瑾看了看天色说道。
“老刘,你随王岳去吧,反正这早朝只是个过场。”今日并非朔望大朝,四品下的官都要排到奉天门外,有事启奏,没事就各回衙门办差了,朱厚照对这种摆足了排场打个招呼的面子事深恶痛绝,可又没办法,文官们总喜欢把按时上朝和开经筵作为评价一个君主圣明与否的标准。
刘瑾躬身应是,随着王岳去了,丁寿睡意正浓,未曾留神王岳转身之际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臣许进有事启奏。”
本以为奉天门溜一圈,就可回去补觉,谁知偏偏有人不开眼,新晋兵部尚书许东崖便是其一。
“许卿,所奏何事啊?”正德问道。
“前番都察院副都御使巡抚宣府车霆,勾结外番,私开边市一案,臣有下情禀奏。”
许进一张嘴,一坐一立打盹的君臣二人都警醒地竖起了耳朵。
“车霆之事已有定论,有何下情?”正德正了正身子,摆出帝王威严。
“车霆虽已下狱问罪,侦案缉拿之人尚未叙功。”许进头也不抬,盯着手中象牙芴板,专注说道:“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干练有为,才堪大用,臣荐举其升迁为指挥使,掌北司诏狱,请陛下圣裁。”
按大明制度,锦衣卫为正三品的亲军指挥使司衙门,但水涨船高,从永乐朝的纪纲开始,区区指挥使已经不能体现皇帝的信重,所以在提高个人官衔的同时要加上一句“仍掌锦衣卫事”,当然明中期前也没谁有纪纲的面子,大多还是以指挥使衔掌卫事。
随着锦衣卫功能细化,其他官佐的官职也逐渐提高,官职之后会特旨负责具体事务,掌北镇抚司、掌南镇抚司、提督象房等等事就多了,另外作为功臣勋贵等高干子弟的安置场所,还有很多关系户,但他们通常是锦衣卫带俸,就是光拿钱不干事。
“嗯~~”丁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老子玩命从朝鲜转一圈,这些酸子都恨不得把我治罪喽,如今拿掉了他们一个巡抚,反倒要给我叙功,这些官儿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正德却兴奋起来,“早该如此,朕当日便言丁卿有定远之才,尔等却百般推脱……”小皇帝眼看要翻起旧账来。
“陛下慧眼识人,臣等老迈不及。”刘健几位阁老今日好说话得很,主动承认错处。
“如此,便晋丁寿为指挥使,执掌北镇抚司。”正德转身对着身边发愣的丁寿,低声道:“傻站着干嘛呢,还不快谢恩。”
“哦。”反应过来的丁寿虽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还是老老实实跪倒丹墀下谢恩。
“好了,众卿还有何事?”难得早朝碰上一件开心事,朱厚照睡意全消,来了兴致。
“老臣请罪。”刑部尚书闵珪出列,“前有百姓曹祖状告建昌、寿宁二侯不法之事,此案扑朔迷离,盘根错节,刑部多日缉查,收效甚微,乞陛下治罪。”
拉倒吧,闵大人,曹祖的状纸都快详细到把罪证一一罗列了,扑朔你个大头鬼啊,挨呲儿吧你,丁寿心中偷笑。
果然一提到自己两个舅舅,朱厚照便是火大,“此案已经旬日,竟毫无进展,刑部办事如此不力,岂有此理。”
“刑部多为循吏,办事拘泥不化,难免迁延,老臣乞请将此案转交缇骑干臣,也好早日水落石出,排解君忧。”闵珪道。
“交给锦衣卫办?让谁来?”正德道。
丁寿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新晋指挥使丁寿,文武兼资,念头通达,当是不二之选。”闵大人一点都看不出快八十的人,说话又急又快,没有半点耽搁。
正德皇帝难得听大臣夸自己人,连连点头,“算你们有识人之明。”
“陛下,臣年轻识浅……”丁寿可不想背这口黑锅,不严查二侯,皇帝这里过不去,可真要是收拾了这两个姓张的,仁寿宫那位主儿能把自己活吞了。
“丁寿年纪虽轻,却屡破大案,颇有才具,都察院附议。”张敷华出班补刀。
“臣初掌北司……”
“丁指挥蒙圣恩执掌诏狱,必然尽心竭力,报效君恩,大理寺附议。”杨守随又是一刀。
“陛下,臣……”能不能让老子说话,丁寿再次张口欲言。
“怎么?”朱厚照对丁寿神情有些惊讶。
“丁大人无需多虑,只要丁大人秉公执法,恪守臣节,朝中上下定无人掣肘。”谢阁老出班道:“为安其心,老臣请陛下赐丁寿全权。”
“原来担心这个,朕便赐你独断之权,无论何人不得干预此案。”正德拍板,“散朝。”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万岁,“恭送陛下。”
朱厚照开心站起,拍了拍丁寿肩膀,“好好干。”又扫视身边无人,低声道:“官儿也升了,快把人给我找到。”
看着拍屁股走人的小皇帝和星散而去的朝中大臣,被捅得浑身是洞的丁寿欲哭无泪:什么啊,这大明朝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些真诚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债主登门

长风镖局。
大堂内宾客满座,可惜来者并非托镖,而是讨债。
方旭、卫铁衣、牟惜珠等人依次而坐,对面的则是京城各大买卖的东主掌柜。
“邓夫人,非是我等乘人之危,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所求无非一个”财“字,邓爷入狱之始,我等可曾到柜上挤兑?所虑的不过是邓家金字招牌,念着多年以来的交情,如今您也高抬贵手,给我等一条生路。”一个高瘦汉子侃侃而谈道。
牟惜珠端坐椅上,脸色煞白,不发一言。
“诸位听方某一言,既然大家都是邓通朋友,当晓邓家经商之道,诚信为本,断不会有所亏欠,邓家钱庄一时周转不便,且请宽限几日,给邓夫人一些转圜余地。”方旭长揖到地,诚恳言道。
在座几人起身还礼,“方大少言重了,若只是我几人的生意,念及邓爷往日帮衬之情,有何不可,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还请方大少体谅我等难处。”
方旭还要再言,牟惜珠打断道:“不用求了,这些人背后的靠山觉得家父和外子出狱无望,彻底撕破了脸,打的就是落井下石,吞掉邓家生意的算盘,哼,邓家真是有眼无珠,错交了你们这些无义之徒。”
牟惜珠言辞刻薄,几人面色尴尬,看向身后一个身材矮胖的汉子,那汉子自进门后一直未曾发话,此时嘿嘿笑道:“什么时候了,牟大小姐还是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我等落井下石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登门欺凌,真当我长风镖局无人么?”卫铁衣性如烈火,拍案而起,桌上杯碗都被大力震翻。
“岂敢,长风镖局威名赫赫,两位局主武艺高强,我等早有耳闻。”那汉子不为卫铁衣声势所吓,依旧慢悠悠道:“敝人更知卫大少秉性刚烈,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想必也会给我等一个公道。”
“你——”,任卫铁衣怒火万丈,却无从发泄,论武功他一只手便能把眼前众人都扔出镖局,可这又非江湖仇杀,对方又占着理,大有无处使力之感。
“不知诸位要何公道?”一袭丁香长裙的卫遥岑手捧木匣,由后堂转出。
“卫大小姐?”汉子道。
遥岑点头承认。
“早闻卫大小姐冰雪聪明,乃女中诸葛,便请做个公道,我等都在邓家银号柜上存有银子,今日凭庄票取回,有何错漏之处,还请指正。”矮胖汉子虽言辞客气,词锋却锐利非常。
牟惜珠上前一步,怒道:“若真是生意所需,岂会联袂而来?且提银日期逼迫如此之紧,分明不给邓家筹措之机。”
“筹措?”汉子笑容中尽是不屑,“牟大小姐不比自欺欺人,邓家各地商铺银根吃紧,便是再等个一年半载,也未必强过而今。”
“你……”牟惜珠不由心中气苦,邓家虽说藏宝被盗,可各地商铺仍有流通存银,其时只要转手部分买卖,未必不能缓过气来,可她本人眼高于顶的性子,即不肯折了“小财神”名号,又无邓通经商手段,数月以来,生意每况愈下,偏这些人又联手欺上门来,若是用商铺抵债,怕是被敲骨吸髓,吞得渣子都不剩。
“诸位尽是京中商行头面人物,遥岑今日有幸得见,心中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几位是否赏面肯听?”遥岑向众人敛衽施礼道。
众人纷纷言道:“卫大小姐言重了。”“大小姐请讲。”
“曾子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遥岑不通经济之道,但想来先贤此言既用于国,也适于人。”卫遥岑轻移莲步,缓缓道。
众人面面相觑,齐声道:“愿闻其详。”
“仁者以义为利,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灾害并至。”遥岑注视中堂悬挂的“义薄云天”牌匾,娇躯盈盈一转,朗声道:“诸位可晓得本镖局有”四不保“的规矩?”
“四不保?”众人疑惑问道。
卫铁衣起身傲立,道:“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不保;杀人越货,血腥脏银,不保。”
“来路不正,来历不明的银镖,不保;不孝逆子,奸盗匪类,不保。”方旭接口道。
“四不保归为一句,便是”不义之财“不保。”遥岑凝视众人道:“长风镖局创立至今,可谓人才凋零,生意惨淡,却仍能为江湖敬仰,同道抬爱,成为天下有数镖局,所恃者正是镖局信守的”四不保“规矩。”
遥岑转看一眼牟惜珠,继续道:“诸位乃京中豪贾,生意往来,公买公卖,修齐治平,以礼持家,而今邓家遭难,不求施以援手,但求宽限时日,不催逼过甚。身负商贾之名,而行儒家仁义之道,诸君所为当不让先贤。”
“这个……”遥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一番话,将众人连吹带捧,俱都意动,看向那个矮胖汉子,“朱爷,您看……”
“卫大小姐能言善辩,可这仁义礼智信总当不得饭吃,只凭一番话便让我等空手而归,未免强人所难吧。”朱姓汉子掸了掸衣袖,淡淡道。
打开桌上木匣,遥岑举起道:“这是长风镖局房契与地契,以此作保,诸位可还满意?”
“遥岑,你……”牟惜珠平日跋扈,与长风镖局众人并无甚交情,见遥岑竟肯以镖局基业为保,不由大为感动。
朱姓汉子呵呵一笑,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一下镖局四周,“恕我直言,贵镖局拢共也不值万把银子,在座哪家又不与邓家钱庄过往银钱巨万,只凭这些怕是难以让我等信服。”
“你还要怎样?!”卫铁衣欲待上前,被身旁方旭举臂拦住。
“朱爷,今日也就算了,权当给方大少个面子。”
“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欺人太甚。”
面对诸人相劝,朱姓汉子不为所动,两眼一翻,道:“算了?那位爷岂会与我等算了?”
“这……”众人面露难色,哑口无言。
“二位局主,卫大小姐,今日的事本与几位无关,只要邓夫人能拿出银子或者等价抵押之物,我等扭身就走,如何?”朱姓汉子下了最后通牒。
“本王作保,你可信得过?”威严声音响起,身着赤色蟠龙袍的朱祐枢踏步而入。
“草民拜见王爷。”堂上众人纷纷施礼。
朱祐枢不理别人,单对跪拜的朱姓汉子道:“朱瀛,你可信得过本王?”
人既已得罪了,便顾不得许多,朱瀛咬了咬牙,干笑道:“荣王爷作保人,草民当然无话可说。不过么……”话锋一转,又道:“荣王爷还未就藩,万一邓家失信毁诺,仅凭着三千石的岁俸作抵,似乎单薄了些……”
跪在他身后的其他人都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就算朱祐枢是个空架子王爷,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这姓朱的真是豁出去了。
朱祐枢不怒反笑:“此言不虚,本王原就未打算空口为凭。”示意身后下人捧过一紫檀木匣,低身对着朱瀛耳边道:“这是先皇所赐丰润县五百顷上好庄田,可还尽够?”
“御赐庄田都已载入金册,不得买卖,草民怎敢收受!”朱瀛道。
“你是不敢,”朱祐枢直起身子,乜视朱瀛道:“你背后的保国公可以啊。”
“王爷知道……”朱瀛惊慌失言,立即住口。
“拿上地契,给本王滚。”朱祐枢一甩袍袖,众人惶惶,手忙脚乱地挤出了长风镖局。
“有劳王爷。”方旭笑脸上前。
“诶~~,客套话多了,便显得你我交情淡了。”朱祐枢调侃道:“还是三缄其口的好。”
二人会心一笑,牟惜珠施礼道:“惜珠谢过王爷援手之德。”
“不必客气,邓通也是本王的朋友,他家中生变,我又岂能不理。”朱祐枢唏嘘道:“谁能想到昔日富甲天下的小财神,会被宵小欺上门来。”
牟惜珠恨恨道:“都是那恶徒害得……”
注:亲王年俸禄米应该本色一万石,荣王还没就藩,是三千石。




第二百一十三章、财来人安乐

恶徒丁寿紧皱眉头,呆坐在自己的签押房内,
“卑职等恭贺大人高升。”钱宁等一干人满是谄笑地向丁寿道贺,“石大人传话过来,在松鹤楼为大人摆酒庆贺。”
“替我谢过石大人,今日某身体不适,就不去赴宴了,改日登门赔罪。”丁寿挥手将众人打发了,单独留下钱宁。
“钱宁,有什么法子能把犯人弄死?”丁寿托着下巴问道。
“大人想让他怎么死?”讨论起专业问题,钱宁撸起袖子,兴致高昂。
“随便。”丁寿随口道:“比如洗脸在水盆里淹死,喝水时候呛死,睡觉姿势不对把自己闷死,从床上掉下来摔死,做噩梦把自己吓死,扣火痈把自己扣死,我管他怎么死!!!”二爷越说心火越旺,对着钱宁吼道。
钱宁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大……大人,诏狱里弄死个把人小事一桩,卑职便晓得雨浇梅花等十余种手段,回头报个瘐毙,仵作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您……您这些……太过……匪夷所思,这传出去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就是被天下人当傻子,锦衣卫百年声名可就全没了……”
“只要能把人弄死,谁管你用什么手段。”丁寿燃起一丝希望,一把抓住钱宁衣领,道:“刑部大牢的人呢?做的掉么?”
“这……刑部大牢与诏狱互不统属,怕是……”钱宁有些为难,但看着丁寿杀人的眼神,连忙改口道:“卑职尽力。”
松开钱宁,丁寿恨声道:“三法司,二爷记住你们了。”

丁府,书房。
“老而不死是为贼,闵朝瑛更是个老贼头。”丁寿端坐椅上,发着早朝被人坑了的牢骚。
跪在他双膝之前的倩娘连连点头。
“还有都察院的张公实,还南都四君子呢,呸,小人一个,是不是?”
“咻咻……咻咻……”倩娘螓首点动更加快速,樱唇不住吞吐,将丁寿胯下棒儿舔得油光发亮。
“大理寺的杨维贞也是一丘之貉,妈的三法司没一个好鸟。”丁寿双手伸进倩娘秀发,尽力贴近自己胯部。
可怜倩娘如何晓得丁寿说的是些什么,只觉那根粗壮肉棒突然间直插喉咙,噎得她喘不过气来,惊呼声全被堵住,只得求救的眼神望向丁寿。
这哀婉神情更让丁寿火气旺盛,将倩娘粉面都埋入胯间毛发,汗津津的琼鼻冰凉地贴在自己小腹上,大手从她松开的衣襟内伸入,抓住雪腻酥胸,不住揉搓,直到胯下美人不支,粉拳不断拍打,才松开双手,脱她自由。
小嘴濡湿,两片香唇微微肿胀,连着娇喘了几下,倩娘缓过气来,轻轻拭了拭唇角,媚声道:“爷,奴婢去做饭。”
“做什么饭,爷火气大得很。”丁寿将倩娘推到在地,撩起裙摆,“来,把裤子脱了,让爷出火。”
倩娘轻咬下唇,羞答答褪下布裤,将马面裙撩到腰际,双膝跪地,上身俯卧,只将白如玉盘的丰臀呈现在老爷面前。
看着眼前雪白丰隆,高高翘起的香臀,丁寿也不耽搁,解开裤子,对准目标,用力向前一冲。
“噗嗤”一声。
“啊……”雪白玉颈倏地伸直,倩娘已和丁寿厮磨多时,两腿间早已泥泞不堪,借着淫水润滑,肉棒直插到底,她只觉腔道内热浪直冲顶门,随后螓首随同腰肢疯狂扭摆,迎接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啪啪……啪啪……”肉体撞击之声不停,夹杂着“滋滋”的性器爱液摩擦声,整个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淫靡气息。
门扉轻响。
“什么事?”丁寿双手从倩娘腋下穿过,握住粉嫩坚挺的一对乳房,下身继续用力耸动,倩娘被撞击的呻吟浪叫。
“老爷,程澧回府了。”书房外是谭淑贞的声音。
“让他等一会儿。”丁寿突然开始加速,小腹撞击粉臀的频率加快,几乎已分不出间隔。
倩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快攻轰得浑身酥软,“爷……受……不了……求……求您……慢些……”
门外谭淑贞听得二人交合,也是欲火升腾,还是勉力克制,微微喘息道:“他还带回来四十只大箱子,已经搬入东侧院库房。”
丁寿猛地大力撞击身下娇躯,倩娘“啊——”的呼喊一声,全身哆嗦,狂泄而出。
“进来吧。”丁寿抽身而退,浑身瘫软的倩娘无力地俯卧在地上。
甫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丁寿那根兀自摇头晃脑的硕大毒龙,谭淑贞连忙定下心神,过来替丁寿整理衣袍,握住阳根擦拭干净,重新纳入裤内。
收拾妥当后,丁寿道:“我先过去,替倩娘收拾一下。”
扶起瘫软无力的倩娘,谭淑贞替她掩上衣襟,遮住了雪白肉脯,为她穿裤之际,惊讶发现雪白膝盖上透着些许淤青。
“倩娘妹子,你也晓得爷的胃口大,怎么敢独自承欢,也不怕亏了身子。”谭淑贞不由埋怨道。
倩娘有些委屈,“本是请示老爷晚膳用些什么,谁知道爷有这兴致,挨了这一通乱顶。”
谭淑贞噗呲一笑,“你呀,快起来吧,晚饭就别动手了,让丁七家的做吧。”

沿着游廊一路疾行,程澧紧随在丁寿身后。
“老爷恕罪,泰山这批货物起出之后,本当早日回京,怎奈去岁黄河改道,水患至今未消,道途险阻,是以耽搁了些时日。”程澧边走边解释。
“水患都治理不好,工部也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整日借口推诿,不足成事。”丁寿冷哼一声。
程澧不知自家主子这话是说工部,还是自己,心中有些忐忑,还是继续道:“近年来北直隶匪患猖獗,小的不敢贸然行事,都是聚集大队,方行上路,幸有真定府刑厅马大人是老爷旧交,调了乡兵护送,此番一路安全,也是承了老爷之泽。”
丁寿哈了一声,道:“对了,还有兵部许季升,京畿之地匪患他不去除,好端端给二爷下套,这笔账我给他记着呢。”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丁府库房门前,程澧在门前引指道:“这四十口箱子火漆未动,请老爷验看。”
“知道了。”丁寿进门,当的一声将房门关闭,让本要随后跟进的程澧吃了闭门羹。
险被撞了鼻子的程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之际,房门忽开,丁寿脸色古怪道:“老程……”
“小的在。”程澧忙迎了过来。
“你这一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某今日心情不好,有些话别在意啊。”
程澧惶恐道:“老爷说哪里话,蒙您老器重,把府中生意交我打理,小的是肝脑涂地,万死……”
当的一声,房门再次紧闭,将程澧和他的满腹忠言都关在了门外。

夕阳落尽,新月初起。
谭淑贞、倩娘、美莲等人围着一桌丰盛晚宴两旁侍立,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可人手托香腮,与身旁的杜云娘相顾无言。
坐在下首的长今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将手伸向了桌上的一碟云片糕。
手才伸到一半,便被侧立一旁的高晓怜拍掉,“老爷还未到呢。”
“我饿……”长今可怜巴巴看着众人。
可人莞尔,用手帕卷了几块点心,递给长今,“吃吧,若爷怪罪,由我担着。”
“谢谢可人姐姐。”长今高兴地蹦到一旁,大口吃起来。
“谭妈,要不再催催爷……”可人对着谭淑贞道。
“已经催三次了,爷就是不开门啊。”谭淑贞无奈叹道。

后宅库房内。
四十个箱子都被一气打开,珠光宝气,耀眼生辉。
丁二爷躺在一箱子金砖上,满手抓着金珠宝石,大张着嘴巴,无声大笑:发了,发了,老子发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釜底抽薪

第二天晌午刚过,接了钱宁回报的丁寿风风火火赶赴东厂。
有困难,找刘瑾。
这已是丁二爷的思维定式,起码到如今为止,丁寿还未发现这老太监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寿哥儿,恭喜高升啊。”未到二堂便遇见了丘、谷二人,如同一尊弥勒佛般的谷大用老远便开口恭贺。
“公公就别拿小子开心了。”丁寿满是苦色,顺手揉了揉因为某些原因还在发酸的下颚,道:“督公老人家可在?”
丘聚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应是午睡方醒,正在听曲解闷。”
“随咱家来。”谷大用招了招手,笑道:“我二人正好无事,便引你过去。”
“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才到刘瑾休息院落,便听得房内一阵小曲清唱之声,唱词是前朝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曲调委婉多情,嗓音轻柔妩媚,将这满是心腹事的丁二爷听得陶醉入神,险些忘了来此何干。
“不想督公戏班内还有如此唱功的伶人,比我府中贻青二人强多了,待会若是请讨,督公可会割爱?”丁二不愧是个心大的,前事未了,如今便想着如何丰富自己在大明朝的精神文化生活了。
丘、谷二人闻言面色古怪,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嘲意,谷大用则捏着嗓子来了一句同是出自《救风尘》的念白:则教你怎生消受……
“老谷啊,在外面蹭戏也就罢了,怎么还唱上了,败兴啊。”刘瑾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语意带了几分调笑。
三人不再耽搁,齐齐进屋,让丁寿称奇的是屋内仅有半卧在罗汉床上的刘瑾和侍立一旁的白少川。
身着贴里的刘瑾翻身而起,白少川取了外袍为他披上,刘瑾对着四处寻摸的丁寿道:“寿哥儿,贼眉鼠眼地看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谷大用捏着兰花指掩唇偷笑,道:“寿哥儿正琢磨督公何处金屋藏娇,惦记着要您老割爱相送呢。”
“金屋藏娇?”刘瑾微微讶异,笑道:“说吧,看上了哪个丫头了,反正咱家也用不上。”
丘聚寻了一处自顾坐下,道:“他想要方才唱曲的。”
正半跪在刘瑾身前整理腰带的白少川剑眉一挑,没有说话。
刘瑾则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川,寿哥儿想要你去他府上,你可愿意?”
仔细理毕刘瑾衣袍,白少川直起身来,淡淡道:“若是督公吩咐,属下自无不可。”
“怎么,适才小曲是白兄所唱?”丁寿惊讶道,实在看不出白少川如此多才多艺,清吟小唱几与女子无异。
刷的一下展开折扇,白少川星眸璀璨,戏谑道:“有辱尊听,不知可还入得丁兄法眼?”
丁寿尴尬道:“在下实在不知,孟浪之处还请白兄海涵。”开玩笑,把白老三放自己家里,估计没几天那帮花痴娘们就会给二爷编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来。
刘瑾则不再纠缠这一话题,对着丁寿道:“小子,昨日升了官,怎么不想着邀咱家摆升官宴?”
听说起这事,丁寿立时垮了脸,“督公,这分明是三法司那帮酸子在陷害小子,借此离间咱们在两宫前的情分,若是处置重了,太后那里定然不依;可是轻轻揭过,陛下这里又定是不饶,难办得很啊。”
刘瑾回身坐下,拄着下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属下想着趁人还在刑部大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丁寿做了个举掌下切的手势,“彻底把这锅扣在刑部。”
“釜底抽薪,好,你总算长进了。”刘瑾点了点头,满怀欣慰之色。
“可是闵珪那老货实在警醒得很,大牢外面把守森严不说,还给曹祖安排了单间,连每餐食物都要有人先尝过,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丁寿两手一摊,叫苦不迭。
“怎地人还没提到诏狱?”刘瑾突然问道。
啊?丁寿一愣,答道:“没有,属下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马上把人提出来吧,耽误久了小心被扣一个怠于王事的帽子。”刘瑾慢悠悠道。
“可是……”丁寿还要辩解。
“去——”刘瑾拖长声音道,虽只有一个字,却不容置疑。
“是。”丁寿无奈,转身出门,心中暗骂:老太监到底哪头的,听曲听成老年痴呆了不成!!
看着丁寿背影转过照壁,刘瑾才缓缓站起,来至廊下,喃喃自语道:“借咱家的刀来伤人,王岳呀王岳,你真让咱家失望……”

五府六部的办事衙门沿着长安街一字排开,西长安街上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正堂,东长安街上则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乃至翰林院、太医院等文官衙署,唯独没有刑部在内。
不招人待见的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都坐落于西城阜财坊,刑部大牢内所关押的犯人也并非诏狱内的钦犯,多是作奸犯科的平头百姓,大多攒积一处,难免人满为患。
大牢内分为四监,每监又设五房,除了中房有窗可以享受阳光外,其余东西南北四面皆是昏暗牢房,蛇鼠横行,而这中房也并非犯人居住,而是负责看守的牢头休憩之所。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狱卒拎着破旧箍桶走在牢房过道上,两旁牢房内的囚犯从栏槛内伸出残破陶碗,等待派饭。
“班头大爷,多给一口吧!”
“大爷,饿死小的们了,快点啊!”
“嚷什么,一帮饿死鬼投胎的贼囚,老实呆着。”高个儿狱卒举着用来放饭的木勺,颐指气使道。
嘈杂的牢房稍微安静了些,狱卒颇为满意自己的威势体现,将一勺勺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倒进了一只只脏手所举的破碗里。
走道尽头人声渐息,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牢房,高个儿狱卒从一个提篮里掏出几样饭菜,塞了进去,对里面喊道:“开饭啦。”
角落里的犯人抬起头来,头发花白,两颊晕红,眼神狂躁,看着便让人有不安之感。
两个狱卒似也不愿和犯人多话,扭身就走,未过几步便听到监牢内的抱怨喝骂声:“杀千刀的贼牢子,又偷吃你曹大爷的饭菜。”
“他娘的……”高个儿狱卒回身欲骂。
身边的矮个子狱卒连忙拦住,道:“兄弟算了,这人是部堂大人交待下来的,犯不着和他置气。”
高个儿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奶奶的,无官无品不使银子让他住现监,还想怎么着?”
“要不了多久就要移交锦衣卫了,诏狱里岂是好过的,跟他个将死之人还计较什么。”矮个子开解道:“再说了,托这老东西的福,咱们兄弟也没少打牙祭不是。”
高个儿闻言后果然喜笑颜开,道:“没错,死到临头还不知,到时有这老小子受的,走走,咱哥们喝酒去……”
二人回到中房,推杯换盏,小酒喝得正欢,突然听到外监大门哗啦啦一阵响,随后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进了大牢。
为首的一个锦衣卫腰板挺直,满是精悍之色,见了二人大剌剌道:“你们是大牢的禁卒?”
两个狱卒再没了方才犯人面前的威风八面,老老实实地上前施礼:“小的们正是,不知几位上差有何吩咐?”
“本官钱宁。”钱宁大马金刀往条凳上一坐,将一封公文往桌上一扔,“奉北司掌印指挥使丁大人之命前来提人。”
狱卒凑在一起,将北镇抚司与刑部共同开具的公文勘验无误后,高个儿点了点头,道:“请上差随小的进去提人。”
钱宁努了努嘴,随他同来的校尉便随着高个儿狱卒走了进去,钱宁则翘着二郎腿,看了看桌上酒菜,啧啧道:“有酒有肉的,瞧着刑部大牢的油水不少啊。”
“上差就别拿小的取笑了,不怕您笑话,这些饭菜都是给您要提的那人犯预备的,上头有令,凡是那人吃的东西都要咱们先行吃过,怕是担心有人投毒……”矮个儿狱卒四下看了看,掩着嘴小声道:“说句难听的,小的干这活计,牵条狗来试一样能干……”
说得有趣,钱宁听得咧嘴大笑,笑声未落,一个校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钱头儿,看去看看,不好啦!!”
钱宁与矮个儿的狱卒连忙到了牢狱尽头,单间牢房外,那个高个儿狱卒面如土色,已经吓瘫成一团,牢房内的床铺上,他们要提的人犯曹祖口鼻流血,早已死去多时……




第二百一十五章、息事宁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乾清宫内,正德怒气冲冲,拍案不已。
“该犯年岁虽大,但健壮硬朗,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下谕移交诏狱时猝死,这其中岂无鬼祟隐匿之事,刑部一干人等岂有不枉法害命之徒,朕这大明朝国法何在!”
“陛下息怒。”刘健道:“刑部亦知晓人犯干系重大,从不轻慢疏忽,其中定有内情,可下旨让刑部严查。”
“严查,必须严查。”朱厚照大声吼道,忽又反应过来,“刑部?还提什么刑部?正堂闵珪闭门思过,涉案一干人等自问案主事以下,巡风官提牢等俱下诏狱问罪。”
“这……”刘健皱了皱眉,本就是给锦衣卫下的套,若是全交给了缇骑,那不由得这帮子人编罪么,首辅大人眼珠一转,道:“臣启陛下,此案涉及勋贵,非比寻常,臣请内廷司礼监共同参审详查。”
正德略一思索,点头道:“准奏,司礼监会同东厂共审此案。”

刑部验尸间。
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惨白的窗纸,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腐臭味道。
曹祖尸身躺在一张长桌上,一个满是皱纹的老仵作正对他开膛剖腹,将他体内脏器一一取出验看。
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以手帕掩鼻,强忍着令人呕吐的味道,一瞬不瞬地看着桌上一切。
东厂理刑百户丘聚则面无表情,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对一个个血淋淋的脏器充满着兴趣。
“二位公公,该犯死于中毒。”将尸体用白布盖上,忙碌完一切的老仵作汗透重衣,满是疲惫的向二人禀告道。
“果然。”范亨的刀条脸上寒霜密布,对着丘聚道:“老谷,你怎么说?”
“何毒?”丘聚吐出两个字。
老仵作摇了摇头,面带愧色,“小人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实在勘验不出。”
“你东厂内不就有一个用毒高手么,何必明知故问。”范亨嘴角带起一丝冷笑,嘲讽道。
“范公公话中意思——莫不是认为东厂有所牵连?”丘聚挥手让仵作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闻世上有一种下毒之法,先以半毒之物服之,欲待毒发之时,再佐以半毒为引激发,可若是只服任何半毒,不但查验不出,且身体无碍。”范亨凝视丘聚,继续道:“据说蜀中唐门便尤擅此道。”
“风闻虚妄之事,难以让人信服。”丘聚避开范亨目光,对着外面吩咐道:“把那二人带过来。”
东厂番子押着两个狱卒进了屋内,房中气味和白布上的斑斑血迹吓得二人肝胆俱裂,瘫在地上公公爷爷的一顿乱叫。
“你二人负责看守人犯,他可会被人下毒?”丘聚指着桌上曹祖尸体问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自打他进来后,除了提审,小的没让任何人碰过他。”高个儿脑袋如同拨浪鼓般连摇不已。
“部堂大人交待过,小的们一直是尽心伺候,天可怜见,小的对亲爹都没这般用心过!!”矮个儿叫起撞天委屈,涕泗横流。
“这二人连同外面的仵作可都是刑部的人,您看这人证陛下可会满意?”丘聚皮笑肉不笑地瞧向范亨。
范亨黑着脸一言不发。
命番子将人带走,丘聚好似自言自语道:“人犯无缘无故被毒死大牢,深究下去,难保不会扯出什么私相授受,内外勾结之事啊。”
听得“内外勾结”四字,范亨面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按《大明律》结交近侍乃是死罪,丘聚分明意有所指,冷冷道:“东厂想要攀污?”
丘聚难得一笑,“本就不干净,何来攀附,上次司礼监挑拨二侯告状在前,此番刑部灭口于后,万岁爷圣明天子,对其间龌蹉岂会不明察秋毫。”
范亨面皮紫涨,不发一言,半晌才恨恨憋出一句:“你意如何?”
丘聚正视这位首席秉笔太监道:“刘公公的意思:息—事—宁—人。”

怀揣着东厂与司礼监、刑部联名的奏本,丁寿心情忐忑地立在仁寿宫外。
本想着到乾清宫交旨复命,这差事就算完了,没想小皇帝跑到张太后这儿来了,这娘俩凑一块,天知道又会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才出宫门的王翠蝶对着长吁短叹的丁寿说道。
“谢过姐姐了。”丁寿涎着脸凑了过来。
翠蝶心虚地四下看了看,“丁大人休要如此,奴婢生受不起。”
“该是小弟高攀了才是。”丁寿嘻皮笑脸地说道,望了望宫内方向,小心问道:“太后和陛下在谈些什么?”
犹豫了一番,翠蝶还是回道:“还不是二位侯爷的事,两宫言谈间有些不洽,丁大人待会儿回话时要小心些。”
暗道声果然,丁寿忽觉得牙床有些肿痛。

博山炉内香烟袅袅,珠帘后端坐的母子二人半遮半掩,神情难测。
“臣丁寿叩见陛下、参见太后。”
“起来吧。”张太后语带薄愠。
“刑部人犯猝死之事调查如何了?”小皇帝语气也是不善。
丁寿斟酌了一番,回道:“陛下,经司礼监与东厂联合勘验,曹犯死于中毒……”
朱厚照急声问道:“他被何人所害?”
“小猴儿,话要想好了再说。”太后不急不缓说道。
“这个……”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寿腹诽,“据查,该犯系服毒自尽。”
“什么?自尽?”朱厚照有些不信,追问道:“毒从何来?又为何偏在此时自尽?”
“该是人犯早先预备,刑部已自陈失察之过。至于自尽之事么……”丁寿偷眼看了看那二位的神色,继续道:“多方推断,曹犯知晓将被提解诏狱,忧心诬告一事败露,遂自绝避罪。”
“诬告?”朱厚照眉毛竖了起来。
“二侯谋逆之事,查无佐证,确系诬告。”丁寿可不想与那兄弟俩的破事扯上关系,避重就轻道。
“那其他不法之事呢?”奈何朱厚照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继续追问道。
“其他事吗……”丁寿心思电转,顾左右而言他,“据刑部相关人等所说,曹犯语气狂妄,言多怪诞,妄言自称天命,当是神志不清,其人未可尽信。”
“其所举之事言之凿凿,竟无一是真?”朱厚照沉声道。
无一是真?没一个是假的好不好,问题是这话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姐面说啊,丁寿被逼得欲哭无泪,心道太后呀,二爷在为你弟弟死扛,你能不能稍微帮衬一下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凤体抱恙

“好了皇上,别这么不依不饶的了。”也许是张太后听到了丁寿心声,突然开言,“既然发告之人都已死了,这事就揭过去算了吧。”
“母后明鉴,其人虽死,所举之事却未必不真。”朱厚照起身回道:“建昌、寿宁二侯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不法之行盈满都门,儿皇早有耳闻,若不施以严惩,怕难以服天下臣民之心。”
“胡闹。”狠狠一拍座下矮榻,张太后嗔目道:“百姓家还晓得个”娘亲舅大“,难道你一点亲情不念!?”
“儿皇几时不念亲情,登基之初便为二位舅舅各增三百石禄米。”正德委屈辩解道,随手一指外间的丁寿,“如丁寿般位列三品,一年禄米也不过三百余石而已。”
诶,皇上,您娘俩吵架捎带我干嘛呀,帘外丁寿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
张太后扫了外间丁寿一眼,嗤笑一声,道:“先皇在世仅一次便赐你舅舅良田上万顷,区区那点禄米就不要拿来说了。”
“父皇对二位舅舅自是恩宠有加,皇庄官地不过三分起科,却恩旨侯府庄田由五分起……”朱厚照话音中也带了火气,“可那状纸中提及,二侯犹嫌不足,放纵家人,迫害良民,为了征租,竟打死人命,如此贪得无厌,当严惩以儆效尤。”
“莫说状纸所言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不过死了几个平头百姓,又怎么了?!”慈寿太后被弘治皇帝宠惯了,说话肆无顾忌。
朱厚照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也口不择言道:“母后莫忘了,你也是出身百姓人家。”
一句话气得张太后粉面煞白,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那你把他们剐了吧,都死了干净!!”话一出口,忽觉一阵晕眩,仰头便倒。
“母后!!”朱厚照惊呼,扶之不及。
在一众宫人惊骇之时,珠帘分开,如一道轻风,丁寿飘至近前,伸右臂挽住太后柔软身躯,左掌一股真气由后脑玉枕穴输入。
“嘤咛”一声,张太后悠悠醒转,见自己软在丁寿怀中,玉面难得一红,轻声道:“放开哀家。”
丁寿口中应是,还是扶着她缓缓斜靠在榻上。
“母后,你怎么样?”朱厚照关切问道。
“哀家小门小户的,不劳皇上费心。”张太后将螓首扭到了一边。
“母后……”朱厚照面露窘态。
“陛下且先回避一下吧。”丁寿看了眼赌气扭头的太后,对朱厚照劝解道:“待太后消消气。”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好。”
看着朱厚照出了宫门,丁寿对翠蝶道:“有劳王宫人请太医院梅太医前来诊治。”
待着屋内无人,丁寿苦笑道:“气大伤身,太后您又何苦?”
“唉~~”,长叹一声,张太后扭过身来,面色苍白凄苦,“以为有了儿子能做终身之靠,谁想他与哀家终不是一条心,早知如此,就该……”
自觉失言,张太后住口不语。
“皇上也有难处。”丁寿半跪榻前,“二位侯爷平日行径确是太过,就拿与庆云侯争利之事来说,数百人持械相斗,京师震骇,若要陛下当作无事发生,未免自欺欺人。”
“再不成器也是哀家的兄弟,若不护着他们,怕是该求太夫人过来聒噪哀家了。”张太后愁苦万端,她也是心累,总不能拦着自个儿亲娘进宫吧。
“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着母家的。”丁寿道。
“哦?”自己儿子自己清楚,张太后有些不信道:“何以见得?”
“先皇时恩准寿宁侯乞买残盐九十六万引,陛下登基甫始,便在一力促成此事。”
太后白了丁寿一眼,敛眉轻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上个月敲定了,事情没成。”
“还不是刘健为首的满朝重臣上疏反对,陛下据理力争几近一年,言此乃是先帝恩旨,可这些老家伙们就是不依,还说什么先帝早有悔意……”
丁寿添油加醋道:“这些老臣倚老卖老,先皇下旨时不见他们反对,偏偏欺负陛下年幼登基,此时纷纷跳了出来,陛下与二位侯爷的关系都是这些老家伙们败坏的。”
“无人臣之礼,不为人子。”张太后恼怒地捶着床榻,不觉又是头痛,素手扶额。
丁寿连忙起身来至太后身后,轻揉她两侧太阳穴,柔声道:“太后还是宁神静养,您这玉体失和的事传出去,便是金太夫人晓得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哀家那两个弟弟……”张太后不放心道。
“太后请放宽心,有微臣在,二位侯爷不会有大碍,不过略施小惩怕是躲不了。”丁寿大包大揽道。
“也该给他们个教训了。”太后忿忿不平,这两个倒霉弟弟,给自己惹了多少事,当初每次和先帝翻脸,都是因为他们惹出的麻烦。
“交给你了,哀家不管了。”张太后伸直秀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享受丁寿指尖揉动带来的舒适,“哀家也该歇歇了。”
丁寿称了声是,心中暗爽,“刘健你们给二爷下套,老子反手就给你们上点眼药,这叫一报还一报。”
梅金书背着药箱随着翠蝶进来,“微臣拜见太后。”
“太医诊病,臣不便在侧,微臣先告退了。”丁寿小声道。
“欸~~你要走啊?”太后有点不舍,平日里家人过来都是奏讨乞封或是又惹了麻烦,少有人陪她聊天解闷,她那嗜睡的习惯便是这么养出来的。
“啊?不,微臣就在宫外伺候,随传随到。”有心说是的丁寿看着太后失望眼神,立马改口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为病者讳

“太后怎么样了?”
仁寿宫外焦躁等待的朱厚照,一见丁寿便急声询问。
“陛下放心,太后该是一时急火攻心,应无大碍。”丁寿道。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照放下心来,又狠狠一捶掌心,“都是那两个为非作歹的家伙害得朕母子失和。”
“恕臣直言,太后一心想保自家兄弟平安,若陛下逼迫太过,怕会真的有损天家亲情。”丁寿换了一副嘴脸,忧心忡忡道。
“朕岂不知,可难道让朕姑息养奸,由他二人继续作恶不成?”朱厚照恨声道。
“严惩怕是太后那里不依……”丁寿故作思索一番,继续道:“不如给二位侯爷一个教训,既让他们晓得轻重,又给太后一个台阶。”
“什么教训?”朱厚照问道。
“罢了二侯的朝参,无旨不得随意进宫。”
丁寿见朱厚照眉头皱起,似有觉得轻判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一来让二位侯爷晓得在宫里失了宠,今后行止必会有些收敛;二来太后那里也全了面子;三来么也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陛下执法严明,不徇私情,乃圣君垂范。”
“朕不在乎这些虚名。”被忽悠起来的朱厚照眉花眼笑,却还装作不在意状。
“另外关于刑部……”丁寿又道,既然首辅刘健都摆了一道,那率先给自己挖坑的闵珪要不收拾一下,二爷心里实在气不过。
“人犯狱中服毒自尽,刑部一干人等办事不力,自大司寇下涉案人等皆以罚俸论处。”既然刘瑾和王岳都不想在这事上深究,丁寿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道:“也好给群臣一个教训,今后勤于王事,勿有懈怠。”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丁寿肩膀,“进退兼顾,三思而行,这才是股肱之臣的样子,天下官儿都像你这样思虑周祥,朕该少了多少麻烦事。”
“陛下谬赞,臣惶恐。”丁寿笑容满面,难抑得意之色。
没等丁二爷的小尾巴翘起来,朱厚照随之来了一句:“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丁寿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档子事,遥见宫女翠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张太后虚弱地躺在榻上,神色萎靡。
“母后,母后……”朱厚照立在榻侧,轻声呼唤。
太后缓缓睁开眼帘,“皇上,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
“母后放心,丁卿已经与儿皇说过了。”朱厚照将方才商议二侯的处置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让皇儿费心了。”
“母后哪里话,都是儿子不孝,累您气坏了身子。”朱厚照一时真情流露,声音哽咽。
丁寿把梅金书拉到一旁,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地,怎地诊完病更严重了?”
“禀世叔,太后有暗疾在身,此番大怒,将体内燥郁之火激发,故而来势凶猛。”
梅金书面色凝重,略一沉吟,继续道:“观其脉象,右手寸关二部脉甚洪大,左手心脉大虚……”
大段医理听得丁寿头疼,打断道:“说人话,什么病?”
梅金书话语一窒,筹措一番言辞,继续道:“凤体积攒阴寒,阴虚火旺,似乎长期不寐……”
不可能,就二爷见她这几回,哪次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丁寿大摇其头。
不但丁寿不信,凑过来的朱厚照也是不信,待唤过翠蝶细细询问,不由二人惊讶莫名。
“太后整夜不睡有些日子了,白日里神思倦怠,心心恹恹地,吃过几位太医的方子调理,也不见效。”
“那为何不早日禀报于朕?”朱厚照忧心母亲,龙颜大怒。
翠蝶慌忙跪倒请罪,“奴婢早想禀奏,奈何太后不许,只说自己知道,不要奴婢多事。”
“金书,你可有诊治之法?”丁寿问道。
“此次痰火郁结于心,引发晕厥,倒是有几个方子应急。”梅金书眉头深锁道:“可这长期不寐之症若不缓解,怕是治标不治本啊。”
“无法根治么?”朱厚照道。
“陛下明鉴,自古来上下尊卑分明,男女有别。”梅金书为难道:“男医女疾本就有诸多不便,况且以男子之身度女子之心,推断病由,难免有失偏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微臣不敢妄施药石。”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唤医婆来。”朱厚照喝道。
翠蝶面露难色,“陛下,宫中医婆多年前俱都老病请辞了。”
“不独宫中,便是天下间,也是女医稀缺,杏林之憾耳。”梅金书感怀道。
没功夫听梅金书感叹大明朝妇科前景,朱厚照匆忙传旨,欲征集民间女医为太后诊病。
“陛下,臣府中西席便是女子,医道精湛,可以一试。”丁寿毫不犹豫把谈允贤卖了。
“怎不早说,快快宣召。”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朱厚照连声催促。
丁寿见梅金书面色犹豫,便道:“此人乃梅太医师妹,请梅太医随臣同去敦请。”

车轮滚滚,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奔驰。
“金书,方才宫内似乎有话要说。”丁寿向同在车厢内的梅金书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梅金书叹了口气,“小侄无状,怕是给世叔扯上了个麻烦。”
听梅金书一番解释,丁寿才晓得谈允贤此次进京是有求而来。
谈允贤幼弟谈一凤,弘治五年举人,中举之后屡试不第,在大明朝举人想做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需三次会试不中,才有机会候补派官,可即便派官也不一定轮得到,因为还有一批取了进士后朝考不合格的在家等着候补呢。
严格来说,那位中举后就乐疯了的范进老爷这辈子能不能熬到派官,还得看祖上积了多少德。咱也别提那位举人中的另类海青天,那位爷做官是因为嘉靖时期张孚敬改革吏治,三途并举,谈一凤可不一定有那运气。
不过好歹谈家也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机会比同辈还是多些,在谈一凤中举十三年后,总算是熬到了桂林训导的空缺。
“府城训导?”丁寿听到这里,面上露出轻视之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
梅金书倒是没有小瞧之意,只顾说道:“桂林地处偏远,允贤心悬幼弟,想为他另谋一官职,恰逢长今小师妹延聘西席,听闻世叔又是当朝红人,便请托小侄。”
说到此,梅金书面带赧色,“为小师妹早得名师授业,小侄厚颜答允,本想等待时机再面诉详情,又怕世叔为难,迁延至今。”
“不就是要补个实缺么,有什么为难的。”丁寿满不在乎道。
梅金书面色凝重,道:“官职授受,朝廷自有法度,岂是易于的。”
丁寿仔细打量着比自己大许多的师侄,他老子梅退之一心想着造朱棣后人的反,两个儿子却一个痴、一个呆,替自己考虑什么朝廷法度,还真是养子不“肖”。
梅金书被丁寿看得浑身不自在,“世叔,可是小侄言语有错?”
“没错。”丁寿展颜一笑,拍了拍梅金书肩头,“此事交给我吧。”

烈日炎炎,蝉声切切。
雅轩虽是临水而设,也难抵酷暑,谈允贤围着一条碧绿色白点湘裙,同色主腰上只披着一袭轻纱,香肩玉臂若隐若现。
小轩地处后宅,谈允贤不虞外人撞见,何况郎中面前无羞涩,行医多年的她顾忌本就少得多,穿衣自然随便。
此时她正整理翻看梅金书前些时日送来的道教名方《摘玄子》,据说乃是元代国师长春真人丘处机所著,内载长寿之术多不秘传,谈允贤自阅后便手不释卷,一卷刚刚读完,正寻下一卷来看。
忽觉有异,谈允贤回过身来,见门口伫立二人,梅金书避嫌,眼神四处闪躲,丁寿则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薄纱下的雪白膀子。
启齿一笑,谈允贤回身上前万福:“东主,师兄,有何见教?”

仁寿宫,暖阁。
谈允贤双目微阖,雪白纤长的手指轻搭在太后伸出的皓腕上,神态静穆。
朱厚照、丁寿君臣二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女医诊病,片刻后,谈允贤收手起身。
“怎么样?”“如何?”
面对二人关切问话,谈允贤微微摇了摇头。
朱厚照的心悬了起来,丁寿急切道:“药石罔效么?”
“没有大碍。”谈允贤的回话让丁寿恨不得掐死她,没事你摇什么头啊。
谈允贤坐在桌前,提笔写方,边写边道:“太后凤体亏损,需要进补。”
“无妨,我那里有许多高丽人参,给太后当饭吃都可以。”丁寿难得大方。
抬头看了丁寿一眼,谈允贤埋头继续书写,道:“人参虽好,火气还嫌大了些,不能多吃。”
“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太后之病当以滋阴为主。”谈允贤放下笔,将纸上墨迹吹干,递给梅金书,道:“早晨用人参膏,日中用煎药八物汤,加干山药、酸枣仁、辰砂、蒲黄、木通、远志,水二钟、姜三片煎服。晚用琥珀镇心丸,至三更用清气化痰丸,不出三月,凤体自愈。”
梅金书细细看了看方子,连连点头称妙,“这是用朱震亨的《丹溪方》与丘真人的《摘玄子》药方相辅相佐,文武并用,恰到好处,难怪家父时常夸赞于你,师妹果然医道国手。”
“师兄言重,也是托了师兄连日来借书之德,小妹眼界得以舒展,方有此方。”谈允贤欠身施礼。
朱厚照可没兴趣听这二人探讨医理,听说方子可用,立即抢了过来,吩咐宫人速速制备。
丁寿凑到谈允贤近前,低声问道:“太后这病根究竟为何?”张太后这病得莫名其妙,二爷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望了望榻上昏沉沉的太后,谈允贤迎着丁寿满是希冀的目光,浅笑道:“东主恕罪,医者当为病者讳……”




第二百一十八章、提督京营

紫禁城,奉天殿。
“看到了,看到了。”小皇帝举着一个黄澄澄的长筒铜管,站在奉天殿外平台上又蹦又跳。
“你说这叫什么来着?”朱厚照扭头问道。
“千里镜。”丁寿陪着笑脸道。
几副药下去,太后病情见好,丁寿担心朱厚照又追着自己要女人,琢磨着怎么给他找个事做。
相处久了,二爷算是清楚这熊孩子的性子,佻脱好动,想一出是一出,给他找点事干能清静好一阵子。
恰好南镇抚司那边来信,他前番让江南工匠琢磨制作的望远镜终于成了,明朝各地匠户执行的是轮班进京服役,当然一来一往折腾时间太长,属于劳民伤财,朝廷也不断延长轮班期限,有三年一轮、四年一轮的,成化年间干脆下令,愿意出银子的可以顶替劳役,这也是大清匠班银的来由。
不过此时缴银代役还不是定制,京城中也有常驻工匠,南镇抚司见是朝中红得发紫的丁大人吩咐,不敢怠慢,抽调能工巧匠听从安排。
丁寿还是小瞧了老祖宗,当初只觉得明朝有眼镜不可思议,细打听原来国人玩透镜已经几千年了,《淮南万毕术》里甚至有用冰加工成球形透镜的方法,东汉张衡还借助透镜观察月亮,眼镜这东西如今在大明是稀罕物的原因是透明玻璃不易得,价格才居高不下。
当然这些问题对于丁大人来说不成问题,刚从朝鲜搜刮了一笔的丁寿不在乎几两银子一副的眼镜,琉璃厂那边一时指望不上,他直接让谭淑贞购置了大批的替代品。
“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山海经。南山经》中早有记载,放着水晶不用,更待何时。
有了丁寿讲解组合使用的原理,分清目镜和物镜所使用的透镜区别,再加上源源不断的透明水晶供应,南镇抚司的工匠多番试验,终于制造出了本时空的第一个“望远镜”。
看着兴高采烈玩得嗨起的朱厚照,丁寿松了口气,这望远镜寒酸了些,没那些复杂的透镜组,不过打发这个熊孩子尽够了,自己能消停好一阵子。
“老刘,是老刘。”朱厚照眼睛紧贴着望远镜,大呼小叫道。
被朱厚照召唤过来的刘瑾上前行礼,随即怀中被塞进了一个黄铜物件。
按着雀跃的朱厚照指点,刘瑾小心翼翼地将望远镜放在眼前,随即眼前突变的景象让他面色一变,匆忙移开眼睛,才长出一口气。
刘瑾的表现很符合朱厚照预期,他得意地问道:“这是丁寿做出来的千里镜,怎么样?”
“不想这小子还精于制器之术,端是不错。”刘瑾点了点头,双手将望远镜呈还朱厚照,“陛下玩的时候小心脚底,别摔咯。”
朱厚照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刘瑾,“你以为这是玩闹之物?”
“不是么?”刘瑾看向丁寿。
“是啊,不是么?”丁寿点头又马上摇头,迷茫地看向小皇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朱厚照挥动着手中之物,意气风发道:“碧海扬波,草原奔驰,有了此物便可洞察敌机,事半功倍。”
丁寿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陛下圣明。”
败家孩子你现在连出紫禁城都费劲,想得倒挺远。二爷被封建皇帝的科技实用意识刺激到了自尊心。
朱厚照不见刘瑾应和,纳闷问道:“老刘,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万岁圣心烛照,自然是对的,只是……”刘瑾期期道:“只是……”
“只是什么?”朱厚照将千里镜扔给丁寿,转身进了奉天殿,边走边道:“就讨厌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有话直说。”
“只是利器在手,也要看有无持器之人。”刘瑾偷眼打量了下皇帝,躬身道。
朱厚照哈地一声,不以为意道:“大明有雄兵百万,单这京营便有十余万虎狼选锋,还愁无持器之人。”
“陛下,老奴听闻京营无操久矣,实忧心其是否堪用。”
“什么?此事当真?”朱厚照大惊失色,若是京营都不堪一用,他将来跃马沙场,带谁玩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刘瑾神色淡淡,只是轻轻吐出这八个字。
朱厚照略一思索,便道:“刘瑾,朕命你提督京营,务必严行操练之法,不得懈怠。”
“臣刘瑾领旨。”刘瑾端端正正跪倒在奉天殿内,改称以示郑重。
丁寿钦佩地看着老太监背影,高啊,这才叫顺水推舟,不声不响拿下了京营兵权,自己那点耍心眼、递小话的行径与之相比,简直是过家家的水平。

京师京营自永乐迁都以后便已设立,最初名三大营,由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组成。
永乐皇帝五征蒙古,追亡逐北,便是依靠着这三大营精锐,朱小四是马背上得来的江山,打起仗来也是简单粗暴,神机营火器当先,轰乱敌军阵型,三千营骑兵跟上抽刀砍人,击溃残敌,随后五军营步兵清场。
看起来是不是眼熟,四百年后法兰西那位小个子用几乎一样的战术放翻了整个欧洲。
可惜三大营主力于土木之祸损失殆尽,景泰时少保于谦收拾余烬,从中拣选精锐十万,设立“十团营”,每营各分神机、五军等三营,原来的三大营被称呼为“老家”,其后团营几经变革,成化初年增至十二营,由十二侯分掌,一人总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提督,而今总领团营的便是英国公张懋,而提督京营的则是刚摆了丁二一道的新晋兵部尚书许进。




第二百一十九章、京营废弛

校场旌旗猎猎,京营虎贲纵横。
点将台上,兵部尚书许进高居正中,左右分别是特旨提督京营的厂臣刘瑾,还有被刘瑾拉来凑数的锦衣卫指挥使丁寿。
团营众将分坐两侧,许尚书轻捋下颌短须,笑对二人道:“英国公告病,今日阅操由本官主持,二位可有异议?”
刘瑾两眼半睁半闭,面无表情,侧身道:“本兵久在边陲,深悉沙场征伐之道,自是不二之选。”
“既如此,本官僭越了。”许进笑意满满,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趋明显。
令旗挥动,金鼓齐鸣。
精选出来的一万京营将士旗帜鲜明,兵甲齐整,在阳光之下耀眼生辉。跟随将令趋前退后,不住变幻阵型,霎时间,校场之上沙尘漫天,军威赫赫。
约莫半日,京营操演已毕,人马重新集结,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京营将士头颅高昂,腰背挺直,对待自家今日表现很是满意,只等台上评阅后,回去喝顿小酒犒劳自己。
许进意度闲雅,笑问道:“刘公公,在座诸公,某之操演可还入眼?”
刘瑾点头道:“许本兵不愧边事干才,军马调度谈笑间耳,陛下圣明,任用得人。”
两旁众将也纷纷赞道:“部堂大人熟读兵书,胸怀韬略,吾等粗人自是比不了的。”
“诸位都是世代簪缨,本官如何能及啊。”许进与众将说笑,众将只是恭维不停。
忽然间许进笑容转冷,众将心中打鼓,不知这位兵部尚书又起了什么主意。
许进令中军上前,从操演军中提出三名小校,当众杖责。
惨叫之声不断传到点将台上,众将彼此眼神交汇,不知许进为何点这三个倒霉蛋出来。
上万京营将士满是不平地看着同袍受刑,颇有物伤其类之感,出操之后不见嘉奖,不讲情由地反施军法,咱当兵的命就如此低贱么,还不如兵皮一扒,逃了军籍,也是逍遥自在。
行刑已毕,三人俱都昏死过去,许进令将人抬下,又扫视台上众人。
刘瑾闭目不言,仿佛无事发生。
丁寿莫名其妙,眼珠子来回乱转。
众将又惊又俱,噤若寒蝉。
许部堂呵呵一笑,“各军归营,诸位也都散了吧。”
如蒙大赦的众将纷纷起身,带着一番操演后疲惫不堪的各部将士退去。
“刘公公可知本官何故如此做?”许进端起茶水,轻呷了一口。
“咱家正要请教。”刘瑾缓缓睁开眼帘。
许进取出几封书信,递给刘瑾道:“公公请看。”
刘瑾看信,一副恍然状,“原来是受了几位公爷的请托,这几个丘八得罪了贵人,真是不知死活。”
“公公以为本官处置是否得当?”许进面带笑意,眼中光芒隐现。
“行伍之间,有赏有罚乃是正理,本兵提督京营,此乃本分。”刘瑾称善,面色如常。
“公公高见。”许进起身拱手,道:“本官还有部务在身,就不再此耽搁了,告辞。”
“部堂大人好走。”刘瑾起身相送。
转眼间,方才还庄严肃穆的京营校场一片萧索寂静。
“督公,许季升后面这出什么意思?”丁寿来至刘瑾身边,疑惑问道。
“显示他在军中的资历威风,告诉咱家他许东崖与五府权贵关系匪浅。”刘瑾冷笑一声,“那三只挨打的小鸡是给我们这两只猴子看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中赏罚竟成了结交权贵的手段,真是带的好兵啊!”刘瑾语含讥嘲,冷冷说道。
“督公休与这等腐儒置气,好在京营将士军容齐整,未曾荒废。”丁寿开解道。
“京营将士数十万,只这一万能战有什么用?”刘瑾哂然一笑,颇为不屑。
丁寿心中一惊,“您是说……”
“什么都没说。”刘瑾转身,“咱们看见的是人家给咱们看的,不想让咱看的得寻着去看……”

“什么?!京师之地军士逃亡者过半!!”
乾清宫内,听了刘瑾奏报的朱厚照,将手中把玩的千里镜都惊掉在御案上。
“京中诸卫军士不习操练,团营将士因占役过多,逃亡甚众。”刘瑾垂首奏道:“”殚忠“、”效义“二营一万五千余间军舍,本供官军调遣操练所居,但荒废已近二十年。”
“选锋锐卒,国之重器,谁敢役使占用?”朱厚照大怒喝道。
“五府勋贵,京营将领皆有此行,不胜枚举。”刘瑾奏道。
“总有人带头吧,谁人居多?”不管那人是谁,朱厚照真的想杀一儆百了。
刘瑾偷看了皇上一眼,喏喏不言。
“说!”朱厚照加重语气。
“弘治六年,先帝曾令三大营及团营官军修建昌国公与仙游公主陵墓……”
刘瑾一句话便让朱厚照发不出火来,自个儿老爹让人修的自己外公和姑姑的墓,还能怎么着。
“还有么?”朱厚照语气缓了缓。
“弘治十年,调一万将士修万春宫,京营军士八千为金太夫人修建府邸,五千人修神乐观,三千人修城楼,另调集一万军士采集柴薪……”
“另在太后原籍修建崇真宫……”
朱厚照已经彻底没了脾气,“好了,不要说了。”
小皇帝头疼地捂着脑袋,子不言父过,这锅只能自己背了。
前事已不可追,只有后事弥补,朱厚照心中打定主意,“刘瑾……”
“奴婢在。”刘瑾应声。
“朕打算在大内操练军中锐卒,以强军威。”朱厚照涨红小脸,紧握拳头沉声道。
“陛下要开内操?”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惊道。
“不错,既然五府六部不愿操演,那只有朕亲自来了。”朱厚照挥了挥拳头,“就在西苑豹房建造军舍,以供演军之需。”
豹房!丁寿耳朵竖了起来,历史上大明鼎鼎的名称出现了,朱厚照的荒淫无道都是和豹房挂钩的,什么里面充满珍禽异兽,奇珍异宝,地下密室有如迷宫,美女成群,皇帝没事就大被同眠,和身边亲信玩个群P啥的,这事想想二爷心中就有些小激动。
谁知刘瑾并不配合,老脸上的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陛下,构建内操所需屋舍至少需银二十万两,内库实在拿不出这笔钱。”
注:方进督团营时,与瑾同事。一日操毕,忽呼三校前,各杖数十。瑾请其故,进出权贵请托书示之。瑾阳称善,心不喜。




第二百二十章、天子内库

不是吧老刘,堂堂内府掌印连个二十万两都凑不出来,你太失职了吧,眼看自己可以和小皇帝开轰趴的机会要溜走了,丁寿心中怨念满满。
“年初三边总制杨一清请筑边墙,大发帑金数十万,而今内库空虚,无银可用。”刘瑾郑重言道。
和丁寿想的不一样,被黑了几百年的大明内库,可不是只给老朱家做开销的,而且打根儿上讲,大明内库才是根红苗正的正经出身。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设立内十二库,整个大明朝的支出都是由内库负责,“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何以公私之别?”
朱八八认为天下为公,积为天下所用,所以再设立什么国库就纯属多余,当然大清朝对这话有自己的认识,既然四海为家,拿了天下之财为自己修园子也是天经地义,不分彼此。
文官们跳脚骂大明皇帝内库聚敛,可真把内十二库的承运库单拎出来做为皇帝小金库这事,可是文官先提出来的。
正统初,副都御使周铨、户部尚书黄福等先后奏请,将江南夏税秋粮四百万石折银一百万两,作为“金花银”解往内承运库,这笔银子理论上皇帝只要为京城武官支付十余万两的俸禄,其他的您就自个儿开销吧。
既然皇帝有了零花钱了,户部的太仓银库就在正统七年理所当然的成立了,原来内库所辖的盐课、关税等等统统纳入太仓,甚至籍没家财、援例上纳等,照单全收,丁龄为自家弟弟纳的那个监生所交银子,一样是进了户部。
当然偌大一个大明朝,收入绝不止内库和太仓,太仆寺的常盈库、工部节慎库、光禄寺和南京户部的银库,也都是明代国库的组成部分,不过“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彼此互不隶属,也不听你户部的吆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明朝银库分家,两边都觉得自己吃亏,朝臣以户部空虚,国用不足,经常要请发内帑;皇帝开销增多,钱不够花,要从太仓银库拿钱,互相不对眼。
第一个从太仓银库挖出银子来的是《明史》中那位糊涂天子朱见深,不过这位爷也不含糊,成化二十年陕西、山西、河南旱灾,他除了免税外一次就发内帑二十五万赈济灾民,翻开《明实录》就会发现,常常有记载某皇帝大发帑金如何,或是赈灾或是兵饷或是平抑粮价,这些皇帝中有被记成怠政的,也有说昏君的,基本都没留下什么好话。
成化帝就不说了,接手一个烂摊子,在位二十三年,抚流民,平瑶乱,收复河套,建州犁庭,顺带还把蒙古汗庭给端了,《明史》里除了个人生活的妇寺之祸实在编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能来个类推:“成化以来,号为太平无事,而晏安则易耽怠玩,富盛则渐启骄奢。”至于为什么国家太平强盛还是罪过了,自己脑补去。
那位“在位多丰岁”万历皇帝,收了半辈子商税被批爱钱怠政,还定下了“明实亡于万历”的评语,让人戳了几百年脊梁骨,可经过万历朝的三大征,他还给子孙留下了几百万的内库,让天启皇帝在“众正盈朝”玩出的辽西溃败下还能一次拿出二百万两银子补救,这时候东林党魁又一改当初大骂神宗弊政的时候了,大赞皇祖深谋远虑,“逼”全特么被你们装了,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留。
至于那位吊死在歪脖树上的崇祯爷,听说他被李自成从内库里抄出七千万两白银,会哭死在地府厕所;估计那位李闯也会纳闷:饿连崇祯那怂娃大门门上的金漆都刮咧,才凑了几千两,七千万?在啊达(哪里)?
还有眼前这位正德皇帝,原本历史上他一共从太仓库提银二十二万九千二百两,还是分三次,落得什么名声就不要说了。
史笔如刀!拿笔的人想怎么写就是另一回事了,倒也不是每个从国库拿银子的明朝皇帝都会被批,而且名声好坏与拿的银子多少绝不成正比,比如刚刚驾崩的弘治皇帝,这位可是被明代官员称之为三代以下,可以和无为而治的汉文帝,滥发交子、冗兵冗员、被党项小族打得不要不要的宋仁宗并称为贤主的。
“臣韩文拜见陛下。”
内库没银子,朱厚照的想法与父祖一样,主意打到太仓银库。
户部尚书对于突然被朱厚照召见有些心中没底,何况小皇帝对他属实太亲热了些。
“韩爱卿免礼,快为韩爱卿赐坐,上茶。”朱厚照为了能大内演军也是拼了,含情脉脉的眼神让韩老大人有些接受不了。
谢恩就座,韩文扫了扫立在朱厚照两侧的刘瑾与丁寿,暗想皇帝急着召见与这二人可有关系。
“韩卿,朕今日召你前来,有一事不明,不知卿家可否为朕解惑?”朱厚照一副谦虚好学的乖宝宝样子。
“陛下言重了,究是何事请试言一二,臣知无不言。”韩文在座上欠身道。
“世人常说前宋富庶,我大明比之如何?”
“世俗传闻,不可轻信。”问的是本科,韩文倒是没什么犹豫,“先帝时丘阁老对此曾言及一二……”
“噢?韩卿可与朕细说。”
朱厚照好学的模样让韩老大人满怀欣慰,捋髯笑道:“我朝疆宇比宋为广,而百年以来无甚巨费,凡前宋所谓郊赉岁币祠禄等支出皆无,花费最多者无非宗禄养兵荫子耳,然荫子止于武职,文臣无几。户口之数较之宋虽略相当,而今日垦田则过之远矣,所入既多,而所费比之又少,因此我大明储积数倍于宋,何况国朝今日之全盛庶富,非弱宋可比。”
“如此说来我大明府库充盈,国有余银了!”朱厚照兴奋起来。
韩文却立刻警醒,“不知陛下要待如何?”
“内府空虚,请韩卿暂拨库银二十万两。”朱厚照犹豫了下,担心韩文不给,强调道:“只是暂借,待秋冬金花银解京,再行归还。”
“陛下,户部无银可拨。”韩文起身奏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如此中兴

“你方才还说了这许多,况且皇考在日,听叶淇之言,变革盐法,将纳粮开中变为纳银入库,太仓之银该是骤增才是。”朱厚照急了,翻出了旧账。
“今时非比往日。”韩文神色肃穆,朗声道:“国朝今有口四千六百八十万,垦田四百六十九万七千二百三十三顷,盐课折银二十万两,商税钞关不足二十万,加上马草折银等其他诸项,岁入一百四十九万两有奇。以岁用而言,给边折俸及内府成造宝册之类为一百万两,余皆贮之太仓以备饷边急用”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算算,又燃起一丝希望,“如此太仓积存,该有四百万两,最少也该有二百万。”
“海内虚耗,兵荒相继,而今太仓只有银一百零五万两,已不足国用。”韩文淡淡说道。
“堂堂天朝,户部银库只有一百万两,钱哪去了!!?”朱厚照跳了起来。
丁寿在边上不出声,默默盘算了下自己家底,从朝鲜赚的一笔加上黑吃黑吞掉邓通的藏宝,心中笃定,略带同情地鄙视了一下大明皇帝。
“近年所入,多有积欠,本就亏于原额。”韩大人对自己这摊业务看来了然于胸,张口即答道:“而所出之数又过于往年,岁用已多至五百余万两,故太仓入不敷出。”
“五百万两!银子都花哪儿去了?”熊孩子被吓得一屁股坐回龙椅上。
“边事不绝,储备空虚,今岁宣府与大同二镇在各自五万两年例银之外,分别送银六十一万两和四十万两,辽东镇在十五万两年例银之外,加送白银三十三万四千两,此外……”韩文抬眼偷觑了下小皇帝,敛眉低目轻声道:“陛下即位以来,为先帝修筑山陵、筹备大婚及赏赍军卒便耗银一百八十万两……”
怎么这事又绕到自己身上了,眨巴眨巴眼,朱厚照眼泪都快下来了,先皇没修皇陵就突然驾崩了,做儿子的总不能让亲爹一直躺在寿皇殿里吧;蒙古小王子趁着国丧来犯,打退了总得论功行赏吧;琢磨一圈好似也只有自己的大婚是可以省钱的地方了。
朱厚照呐呐道:“如此说来,朕的大婚却是靡费了……”
韩文心中狂喜,能令皇帝自减大婚用度,这事传出去妥妥名声爆棚啊,面上还是一副恭谨道:“陛下圣明,如今天下水旱频仍,边储缺乏,皇上初登大宝,宜慎俭德、怀永图……”
在一旁的刘瑾忍无可忍,喝道:“大胆韩文,陛下大婚乃国之盛事,礼制本该用银六十万两,户部几番推脱,减至四十万两,尔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可晓人臣之礼!!”
韩文不慌不恼,谦谦道:“礼有定制,确非臣下所敢轻议,然凡赏赍,必酌时宜,从省约,由近及远而财用以充。”
“你……”刘瑾还要争论,朱厚照打断道:“好了,就依韩卿所言,减去十万两吧。”
“陛下以身示朴,崇俭尚德,万民之福。”好话又不要钱,韩尚书不吝惜这几句。
“韩卿,历年积欠之事又该如何处置?”朱厚照无力歪倒在龙椅上,只觉得脑仁疼得要炸开了。
“按照惯例,请陛下恩旨蠲免。”韩文理所当然道。
“什么?免了!!”小皇帝又一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交的税赋直接减免,那以后谁还交税,朱厚照真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文臣思路。
“蒙元无道,太祖以布衣起于淮右,深哀民生多艰,国朝初立,兴水利,劝农桑,与民生息;又慨叹前朝之苛敛,洪武元年,谕中书省群臣曰:善政在于养民,养民在于宽赋……”
“两宋巧立名目,如总制钱、月桩钱、蚕盐钱、丁绢、丁盐钱、僧道免丁钱等等,苛捐之多,便是时人也不可以尽举,亦不能遍知;又设鼠雀耗、支移、折变、预催、预借诸多盘剥之法,朱子曾谓: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太祖引以为鉴,洪武三年谆谆告诫户部:善理财者,不病民以利官,必生财以富民……”
韩老大人滔滔不绝,动不动就引出一段太祖训来,朱厚照辩无可辩,有口难言,好不容易逮到韩文话中空当,插嘴问道:“户部究竟何意?”
到底岁数大了,嘚啵这么长时间气有点接不上,韩文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缓口气道:“遵从祖训:量入度出,毋复挠民。”
狠狠喘了口粗气,朱厚照耐着性子打商量道:“由周边府库暂借如何?”
韩文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另一件事,“前几日总督仓储兵部侍郎陈清曾有奏疏交于银台,不知陛下可曾御览?”
“哦?”朱厚照瞄了眼御案上摞着的通政司呈送的题本,摇了摇头,“还没看到,有何要事么?”
“只有一事:天下仓储,处处空虚。”韩文一字一顿道。
朱厚照一张脸彻底垮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太仓银库,存积几无;天下仓储,处处空虚……”苦笑一声,“朕这万乘之君,四海之主有什么意思,不过一个穷措大罢了。”
韩文不动声色地乜斜了一旁侍立的刘瑾一眼,嘴角轻勾,沉声道:“老臣有一事请奏。”
“说吧。”朱厚照甩了甩袖子,他现在什么兴致也没有。
“先帝时曾多次从太仓取银共数百万两,而今海内空虚,国无用度,臣乞陛下敕承运库内官,核内库所积金银册籍,部分拨还户部,以备应急之需。”
朱厚照闻言蓦地看向刘瑾,丁寿见老太监瞬间脸色死人般苍白,不带一丝血色。
“陛下,不知内库可否……”韩文继续进言。
“此事再议,着令户部会同内阁九卿,廷议国库空虚之事。”朱厚照道。
韩文一愣,随即脱口道:“何须再议……”
“韩——卿,退下。”朱厚照声音不大,却夹含着帝王之威。
“臣遵旨,臣告退。”不知何故,韩文后背淌下一丝冷汗,隐隐后悔今日似乎话说多了。
乾清宫内,朱厚照端坐龙椅。
刘瑾匍匐在御案之前。
“韩文所说,可是实情?”朱厚照轻声道。
“是。”刘瑾道。
“内库存银呢?”朱厚照仍是轻轻问道,不复先前少年急迫之态。
刘瑾以额触地,“不止户部所调之银,祖宗内藏之积,至弘治年尽矣。”
“如何花销?”朱厚照不见喜怒。
“内承运库二十年来放支银两,累数百万,支销全无印簿。”
刘瑾身子轻轻发抖,静候小皇帝的雷霆之怒。
不止过了多久,一双明黄缎面的龙纹锦靴出现在眼前,一只手托住他颤抖的手臂,轻声道:“起来吧,怎么早不跟朕说?”
“陛下……”刘瑾声音有些哽咽,“您不怀疑老奴监守自盗?”
“你成天随在朕身边,执掌内府才几天啊,岂能都由你一人顶着。”朱厚照微笑,随即又轻叹一声,“若是连你都骗我,这天下还有谁可信。”
“陛下隆恩,老奴必粉身以报。”刘瑾老泪盈眶,丁寿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下去歇着吧,朕想静静。”朱厚照很是疲惫,对着周边宫人道。
丁寿也要告退,却被朱厚照拦住,“陪朕聊聊。”
聊就聊吧,你一屁股坐地上算怎么回事,二爷都不好意思坐凳子了。
无奈,丁寿挨着朱厚照肩并肩地坐到了地上。
“唉~”皇帝一声长叹。
“唉~”丁寿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气?”朱厚照问道。
“皇上又为什么叹气?”丁寿反问。
“朕富有四海,为天下之主,却连区区二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还不该叹气么?”朱厚照眨了眨眼。
“君忧臣辱,当皇帝的都这么惨了,做臣子的陪着叹口气还不该么?”丁寿挑了挑眉。
“哈。”朱厚照用肩膀撞了丁寿一下。
“哈哈。”丁寿回撞。
“哈哈哈。”二人扭打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
“不打了,不打了。免得让人说朕以君压臣。”朱厚照团龙袍扣子也开了,翼善冠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不打就不打,省得你说我以大欺小。”丁寿把飞到殿角的靴子捡起来穿上。
“你倒是个没心肝的,便是老刘也不敢这么对我放肆。”朱厚照四肢大张,躺在地上道。
“刘公公把您当主子供着,当真龙天子捧着,自然不敢。而我么……”丁寿把刚穿上的靴子在地上踩了踩,“还是先把皇上当成个人看。”
“冲你这句大不敬的话,朕将来饶你一次不死。”挺尸的朱厚照指着丁寿道。
“那我趁热多说几句?”丁寿眼睛一亮。
朱厚照脱下一只靴子就扔了过去,“再说现在就把你砍了。”
丁寿接过靴子,笑了笑,走到小皇帝身前,“其实皇上也不用妄自菲薄,您坐拥大明万里江山,千秋基业,论起固定资产,该是天下第一首富。”
“固定资产?”朱厚照喃喃重复几句,琢磨明白意思后,笑骂道:“诡辩。”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说点正经的。”丁寿把靴子为小皇帝穿上,正色道。
“朕这个皇帝,如今哪还有正经事做?”朱厚照落落寡欢。
丁寿把赖在地上的小皇帝拉了起来,“建豹房的事交给我了。”
“你——?”朱厚照有些不相信,随即撇嘴道:“朕没钱给你。”
“先欠着,有钱了再说。”丁寿大度地一挥手。
看着丁寿不像说笑,朱厚照雀跃起来,狠狠给了他肩头一拳,“果然够朋友。”
瞧着又恢复少年性情的朱厚照,丁寿揉肩苦笑,心道:京营废弛,盗贼横行,边事糜烂,盐政败坏,土地兼并,府库空虚,这就是史书上的“弘治中兴”,先帝爷啊,你给自家儿子留下了个什么烂摊子诶!!




第二百二十二章、豹房虎城

皇城,西苑。
高墙环绕犹如边城墩堡,南墙铁门之内狮吼虎啸,腥风四起,摄人心魂。
趴在高墙栏杆上的丁寿找到了后世动物园的感觉,吹着口哨调戏着这些百兽之王,不亦乐乎。
丁寿顺手丢下一扇羊肉,用力过猛险些把自己都给丢下去,吓得身旁陪同的中年太监险些丢了魂儿。
“哎呦,丁大人,您悠着点。”陪同的壮年太监一脸苦色道,这太监名叫张忠,北直隶霸州人士,因生得孔武有力,颇为苗逵所喜,升其为御马监太监,现提督豹房、虎城、牲口房事。
本以为今日的差事就是陪人看看豹房旁的场地,谁想眼前这位宫中红人和那位皇帝陛下一样是个想一出来一出的性子,看完了豹房又要跑到旁边的虎城玩,脚下还没个轻重,这要是掉下去喂了老虎……,张公公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丁寿倒是不知道自己给身边这位造成多大心理压力,擦了擦手,宽慰道:“放心,以本官的身手,就算掉下去了,这几只病猫也不奈我何。”
“是是是,丁指挥武艺超群,这帮连驴马都对付不了的畜生如何是您的对手。”张忠连连点头道。
张忠只是随口附和,丁寿听得却不是味儿,“你这意思,本官也就是等同驴马一般了?”
二爷倒是不反对某些部位被比作驴马货,家里那几个女人嗨得死去活来时常有这样的抱怨,可也不能由这太监来说吧。
“不不不,是奴婢失言。”张忠一边自己掌嘴,一边连忙解释,“其实奴婢所言是前朝典故。”
“哦?说来听听。”二爷来了兴致。
张忠想着早点把这位爷应付了,好办正事,只得说道:“宣德年间,内府由乌斯藏得一黑驴,据说擅长斗虎,可一日千里。”
“这驴成精了么?宣庙能信此荒谬之言?”丁寿揶揄道。
“宣庙老爷自是不信,就从虎城里选出了一只雌虎与之相斗……”张忠一指身下虎城道。
“那头驴撑了几个回合?”
张忠笑笑,“哪有几回合,一蹄而毙。”
“我就说么……”丁寿随口道,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老虎死了?!”
张忠点点头,尖着嗓子道:“后来宣庙又选了一头雄虎,这老虎总算给咱们爷们争了口气……”
“结果赢了?”丁寿追问。
“没有。”张忠摇头,“不过比那头母老虎强多了,撑了三蹄子才死。”
擦,这什么驴啊,估计这头黑驴的蹄子连旱魃都镇得住,二爷又想歪了。
“天顺朝的时候,番邦又进贡了一匹宝马,号称可以搏虎,英庙老爷就把那匹马放入了虎城……”张忠往下面一指。
“马又赢了吧?”丁寿已经见怪不怪了。
张忠一挑拇指,“大人明鉴,老虎果然不敌而死。”
丁寿饱含同情的看了看城下的百兽之王们,一次又一次的被食草动物完虐,得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不过虽然偶尔会碰上些神奇物种,也总好过那些活活饿死的后辈们,那位一心要做圣明之君的崇祯爷认为“民脂民膏,养此何用”,硬生生把这些老虎饿得叫都叫不出来,参观的大臣士子都看不下去,报以“可怜”二字。
“张公公,咱这皇城里又是虎城豹房,还有什么象房的,这么些活物都是哪儿来的?一共有多少?”丁寿好奇问道。
“来处可多了,咱大明朝威名远播,四夷宾服,这些野畜除了一些从宁夏、榆林、奴儿干等边地征收,大多是西域和海外番邦进贡所得,至于数量么,各朝不等,先帝爷时达到鼎盛,共有二万九千四百余只……”
小皇帝诶,养虎蓄豹这罪名只能由你背了,丁寿暗道,谁教你爹在文官那里人缘好呢,“那这一日得耗费多少肉食粮秣?”
“这哪有准数,历代先皇各有定例,不过弘治爷倒是给它们定了职秩品科,按职俸豢养就是了,”张忠掰着手指道:“什么虎将军啊,象指挥啊……”
丁寿脸色难看,张忠自觉失言,连声告罪,道:“奴婢多嘴,真没有将大人您比象的意思……”
“好了,不须说了。”丁寿没了兴致,“办正事吧。”
谢天谢地,你总算记得正事了,张公公暗祷上天。
“丁大人,您请看这片地,便是新建豹房之所在,共有十顷。”张忠指着西苑的大片空地道。
“十顷?这么多!”丁寿眼睛有些发直。
“不多了,大人,陛下要在这里演军,得设置校场吧;陛下既然要常驻临于此,总得有处落脚啊,预计得建新屋二百余……”张忠一笔笔账盘算着。
丁寿掐着手指配合心算,总觉得二十万两银子挡不住。
“还有那儿,那儿,是为着建禅寺的……”张忠跳脚指着肉眼已无法所及之处。
“还要修庙啊?”丁寿觉得心口有些发紧。
“万岁爷好习梵语,修乌斯藏佛法,总不能每日操演已毕,还要赶着往大内跑吧,您说呢,丁大人?”张忠一脸赤诚。
丁寿无话可说,狠狠一点头,咬着牙道:“修。”
“还有这边,奴婢想着从太液池引水过来,种上荷花,边上再栽上两排绿柳,夏天万岁爷也好纳个凉呀……”
“陛下酷爱乐理,常召教坊乐工侍奉,这里该有他们安置……欸——”张忠扭头见丁寿转身离去,不由惊呼道:“丁大人,您哪儿去?”
“本官今日心口有些疼,回头你把这些拉个单子与我就是了。”丁寿捂着胸口,弓腰塌背地缓缓离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闺中之乐

香闺内布置典雅,东北角的紫檀书柜内经史子集不乏孤本,两侧高几上罗列着几件钧窑名瓷,暖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上的霞影轻纱,零碎地洒在一张愁容上。
“爷有日子没到这院子里来了,怎么一来还愁眉苦脸的?”杜云娘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绉纱,如笋般的玉指从丁寿眉心间的疙瘩上滑过。
枕在杜云娘柔软富有弹性的大腿上,享受着十根修长有力的玉指在头部的按动,丁寿舒服地轻哼一声,“最近要花一大笔银子,有些肉疼。”
“寿郎如今这么大家业,还在乎这一笔开支?”可人斜依绣榻取笑道,灵活的手指正在专注挑剥一只葡萄。
“善财难舍。”杜云娘笑着低下螓首,如满月的雪白脸庞凑近腿上男人,在他鼻子上轻点了一下,“可人妹子还不知道么,咱们爷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顺手在头下丰腴滚圆的肥臀上拧了一把,丁寿笑骂:“有这么说自家老爷的么,该打。”
杜云娘呼痛,娇嗔着拍了丁寿胸口一下,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爷下手老没个轻重的,要是那事上对妾身有对可人妹子一半温柔,妾身真是死都愿意。”
“云娘姐姐,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可人娇颜上瞬间红霞满布。
“你倒是恶人告状,以你那股子浪劲,若不大加征挞,如何填了你的胃口?”丁寿说笑着,一只鬼手已从杜云娘领口滑入。
胸前的挑逗让杜云娘快感连连,也不晓得自己怎么被这小子吃得死死的,忍不住呻吟道:“是,妾身是淫妇,就是喜欢爷的……狠劲。”
一只纤纤玉手忍不住下探,隔着裤子握住了那根硬邦邦的巨物。
撩起九尾妖狐淫性,丁寿反倒抽手而出,“说点正事,爷有事让你去做。”
忍着体内燥热,杜云娘又羞又怨地嗔道:“还有什么事要紧的过这个?”素手直接伸入男人裤内,握住了那根火热坚挺的根部。
丁寿也觉得火大,还是强忍着,道:“帮我去盘个底……”
杜云娘附耳过去,细细听从丁寿吩咐,那只小手却不曾片刻停歇,抚摸套动忙个不停。
好不容易吩咐已毕,杜云娘直起身子,轻捋云鬓,笑道:“好办,不过完事之后该怎么酬谢?”
“浪蹄子,和爷分得这般清楚。”丁寿笑骂,“开价吧,爷绝不还嘴。”
“陪妾身姐妹好好乐乐。”杜云娘眼含笑意地瞥了眼可人,“不过爷那些元阳可要全得填了她的无底洞,省得这丫头一天到晚拜求子观音。”
“云娘姐姐,胡吣些什么。”可人晕染双颊。
“好好,依你。”丁寿笑道,心中也纳闷,这一年多来阅女无数,怎么肚子都没个动静。
“你们都欺负我。”可人被二人促狭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赌气地将手中剥好的那粒葡萄塞到了丁寿嘴边。
奈何这货死活不张嘴,只是眼神不住示意。
“好妹子,还是按以往的规矩来吧。”杜云娘提点道。
可人红着脸,轻启贝齿,含住葡萄,向着丁寿嘴边渡了过去。
汁水破裂,丁寿无暇品味那酸甜果味,含住了嘴边雀舌,回吻了过去。
香津暗渡,肉舌纠缠,可人鼻息咻咻,瘫软无力,整个娇躯贴在了丁寿胸膛上,男人双手也攀上了她的纤腰隆峰,不由自主地娇喘吁吁。
热吻之时,鼻腔一声嘤咛,可人忽觉前胸两团软肉也被握住,抬眼瞧见杜云娘眼中笑意,心中气苦,可是身上游走的四只手不断探幽寻秘,让日渐成熟柔媚的身子不安扭动。
轻哼娇吟声中,香舌纠结的愈发勤奋,可人春心荡漾,身子也愈来愈热,幽谷处已春泉泛滥,无处可放的玉手熟练的攀上了杜云娘柔软胸膛。
眼看三人恋奸情热,纠缠一起,忽听屋外倩娘禀报,“老爷,二位姑娘,晚膳好了。”
丁寿唔了一声,吐出滑腻甜美的鲜红香舌,“进来吧。”
房门推开,倩娘领着两个下人进了屋,只见榻上丁寿正轻拭唇角,面上尽是回味之色;可人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秀颈通红;杜云娘衣衫半解,毫不在意。
倩娘命人将榻前矮案上瓜果撤去,将刚刚做就的饭食一一摆上。
丁寿打量身前一个眉眼端正的妇人,“你是丁七家的秀红?”
妇人点头。
“从堂堂巡抚家眷沦落为奴,你可怨恨与我?”丁寿由着二女将他扶起,倚在蓝缎靠枕上问道。
秀红连忙跪倒,唯唯诺诺道:“奴婢不敢。车霆身犯国法,罪有应得,若不是老爷收留,奴婢还不知是如何凄惨下场,老爷天高地厚之恩,奴婢只有来世衔草结环,才得报答。”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听得倒是顺心。”丁寿轻勾着可人下巴,漫不经心地对秀红说道。
可人羞怯地推开丁寿魔手,捡了一碟菜肴喂了过来。
“嗯,什么菜?”丁寿点头问道。
“这是奴婢做的胭脂鹅脯,不知可遂老爷的意?”秀红忙回道。
“手艺不错。”丁寿赞了一声,随即道:“丁七那里领了爷的差事,这阵子不在家,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与爷说。”
“蒙老爷恩典,婢子一切都好。”秀红跪着回道。
“这秀红是个伶俐人,灶上是把好手,平日里帮衬不少。”倩娘帮着说话。
“好好做事,爷亏不了你。”丁寿抬手让她起来,张嘴又吃了杜云娘喂的一勺碧粳粥。
“爷,您传唤的程澧来了。”谭淑贞进屋禀道。
“让他进来。”丁寿又一指一旁的秀红,“回头赏她十两银子。”
秀红又要跪下,被身旁的倩娘拉住,笑着嘱咐:“在内宅里,咱们爷随便得很,不喜太多俗礼。”
不多时,程澧已被领了进来。
“小的给老爷请安。”程澧垂着眼皮,内宅里都是女眷,他可不敢多看。
丁寿一边由着二女喂食,一边说道:“老程,帮爷做件事。”
“老爷这话折煞小人了,有事请吩咐。”程澧太了解这位主子了,话越说得客气,事情就越要抓紧办。
“给爷寻摸一个精通算学的人。”丁寿揽着榻上二女,蹙眉道:“爷最近要大兴土木,担心让人给阴了。”
程澧领命退下,丁寿暗暗点头,这个家奴长袖善舞,经商有道,难得的是交待事情从不多问,只是琢磨如何办妥,当日真没想到捡了这么个人才。
丁二爷自然不知道当日运河上一时兴起,白捡了徽商的祖师爷,他现在正咀嚼着嘴中的一块肉脯,品咂其中味道,“这是什么肉?”
在旁服侍的秀红连忙回道:“回老爷,这道菜是”风腌果子狸“。”
“拿走!!!”丁寿一下蹦了起来,大叫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皇店与廷议

“圣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宫内遍寻不到,最后丁寿在永巷夹道内发现了小皇帝。
此时的朱厚照手中拿着一张图纸,比比划划,还不时用手中铅笔勾画几下。
您没看错,就是铅笔,华夏文明传承至今,基本上能用来写写画画的东西都被老祖宗琢磨过了,从石器时代的动物骨笔,先秦时的刀笔、竹梃笔、还有“静女其娈,贻我彤管”的芦管笔、各种矿物粉末制成的“粉笔”,到天然石墨等矿物和胶搓成“怀铅握椠”的古代铅笔,再到“对秉鹅毛笔,俱含鸡舌香”的鹅翎管笔,种类繁多,后二者更是千年以来朝野间用来手工制图的首选,二爷着实佩服那帮子穿越后一门心思想靠着发明西方“羽毛笔”和“铅笔”混饭的同道们,真是心大。
到了明代,各种制笔材料种类更加丰富,笔头选材丰富多样,仅毛笔就有羊毫、紫毫、貂毫、狼毫等等,还可以根据软硬书写的需要,合称“兼毫”,其中紫毫笔取兔子项背之毫制成,价格昂贵,笔锋坚韧,“尖如锥兮利如刀”,适合硬笔书法,如今丁寿府上就不乏“紫毫”精品,但用得不多,只用来摆谱。
“琢磨怎么赚钱啊,老刘那里有难处,外朝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了。”朱厚照继续勾画,没好气道。
打量了下夹道两侧的高墙,丁寿没发现有什么商业价值,不过他来说的是另一件事,“听闻今日廷议国用不足之事,陛下就不想去看看。”
“不去,廷议结果反正也要呈上来,费那心作甚。”朱厚照不屑地撇了撇嘴,“何况他们说什么朕也知道,无非是减少宫中用度,痛惩奢靡之风,我去添那堵干嘛。”
“满朝大臣不会尽是食古不化之人,总会有为陛下着想的。”丁寿不停撺掇小皇帝,“再说知道了这些大臣都是怎么想的,也方便今后朝上应对不是。”
朱厚照一拨楞脑袋,倔强道:“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我去还有个屁用,丁寿暗道,转头看旁边有一个年轻太监,身子瘦小,猴里猴气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灵动,随手一指,道:“你,过来。”
瘦太监连忙小跑过来,“万岁爷,丁大人,有何吩咐?”
“瞧着挺机灵的,叫什么名字?”丁寿问道。
“奴婢张锐。”太监躬身回道。
“去朝房听听众位大人都说些什么,回来一字不落的禀明皇上,清楚了么?”丁寿自顾给张锐安排了差事。
“清楚了。”张锐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脚下却不动,偷眼望着朱厚照,毕竟这是紫禁城,谁是主子还是拎得清的。
朱厚照却恼了,“看朕作甚,没听到丁卿的吩咐么。”抬腿就是一脚。
“听到了,听到了。”张锐连声应和,喜滋滋地撅着屁股挨了一脚,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谢皇上给臣面子。”丁寿嬉皮笑脸道。
朱厚照哼了一声,收起纸笔,道:“朕已经让刘瑾在地方上开设皇店。”
“皇上要开店?”丁寿蹙眉,后世评价朱厚照的一项弊政就是开设宝和店等皇店与民争利,天知道嘉靖年间开设的宝和店怎么就算到正德头上的。
“开店也是在宫里啊,那些店铺是帮着朕收集各方土产,不然将来卖什么。”朱厚照理所当然,指着两侧高墙道:“朕要在这里修盖店铺,将各地土产方物售与宫人,你觉得怎样?”
“皇上觉得好就行。”丁寿应和道,看着朱厚照的眼神满是同情,多可怜的孩子,怎么就成了背锅侠了,背完自己老爹的,又得背堂弟的……

乾清宫里,张锐吐沫横飞地描述着朝房廷议时情景。
“英国公说了:海内虚耗,以有限之财供无穷之贵,若不痛惩侈靡,岂能转啬为丰!”
没看出来,这张锐也是个戏精,学张懋的时候挺胸腆肚,腰带往肚子上一扳,还挺像那么回事。
“韩部堂也说:理财何来奇术,国用不足,唯有规劝陛下节省开支,裁冗食、节冗费,将各处的脏罚之银尽数解往太仓……”
嘿,正德听得黑了脸子,合着所有的节省办法都是冲着我来的,多出的银子继续入户部,我不还是一样办事没钱么。
“就没一个长人心的大臣替万岁爷考虑的?”丁寿突然问道。
张锐也瞧出正德脸色不对,忙不迭道:“有,有,吏部焦右堂就给咱们万岁爷说了几句公道话。”
“他说什么了?”已经快气炸了的朱厚照急忙问道。
单手背后,张锐一手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装出一副捋须状,模仿焦芳道:“百姓家也有日常用度,何况是极贵天子之家?要说办法,老夫倒有一个……”
“什么办法?”朱厚照来了兴趣,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御书案。
“天下间逋租匿税者不知凡几,俗话说”无钱拣故纸“,有司详加查盘追索,可解国用不足之急,身为人臣者,为何只知一昧损上?”
“说得好。”朱厚照一拍御案。
张锐被惊得一哆嗦,刚刚腰板还挺得笔直,一副诤臣之貌,瞬间胁肩谄笑,“不过阁部的几位老大人都不同意,谢阁老还说焦老大人是残民以逞,一意媚上,非君子之行,要不是李阁老调解,怕是在朝房内就要吵起来。”
“他们还想怎样!!”朱厚照大怒,刚刚萌生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心中更是委屈,“从登基到而今,他们哪项奏本朕没有准奏,即位诏书中裁撤锦衣卫与内宦上万人,仅御用监就裁掉了七百多人,如今张永那里连造龙床的人手都不够,难道非要把皇庄也交给户部才遂了他们的愿?”
龙颜大怒,张锐被吓得跪地不起,抖若筛糠。
“陛下息怒,皇庄是成化爷用来孝敬两宫的,若是转交户部,怕是宫中连琐碎小利也不可得。”丁寿温言道。
“朕当然知道,可朝中大臣们只知道盯着朕的开销,几时顾虑过朕这一国之君的感受!”朱厚照呼呼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
“这朝中遍布老朽,难免有些昏聩之言,陛下不要往心里去。”丁寿暗中打量皇帝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说不是还有人为陛下考量么,只可惜位卑言轻……”




第二百二十五章、廷推和部选

“焦芳?”朱厚照似乎想起什么,从案上翻检出了吏部尚书补缺的廷推奏本,打开细看,主推吏部左侍郎王鏊,陪推吏部右侍郎焦芳。
大明朝选官有内外之分,内廷选官任职是皇帝的家事,外臣看着不顺眼可以一直反对弹劾,按规矩没理由干涉,至于外廷就有太多操作空间了。
吏部选文,兵部选武,文官中五品以下京官、四品以下地方官,都是由吏部拟定名单,交给皇帝画勾走个过场,称为部选。
再高一级的中层官员选拔,称为“部推”,吏部推出人选名单,给个面子让皇帝自己选,不过谁是主推谁是副推已经注明了,识相的就在主推上画圈,不然副推那位上去了,不多久也得被挤兑走。
当然做皇帝的非要找别扭,把整个名单推翻了,让重新选也成,换一拨人么,反正大家时间多的是。
再有就是廷推了,六部九卿及卿贰大臣,地方督抚的任免,在明中期以前都是皇帝“特简”任命,不过从弘治爷开始,演变成了“特简”同“廷推”并行。吏部尚书领衔,内阁六部和六科凑到一起,一个空缺推两人,仍然主推副推分清楚,皇帝不爽可以重新选,但想从下面火箭提升一个人上来是越来越难了。
成化帝倒是想插手部推和部选,将选官范围扩大,百官各举所知,由他钦定,结果被言官好一阵冷嘲热讽,话说得难听点,被皇帝一顿暴打,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实话说这种选官制度往好了说是民主集中制的体现,各方角力起码相对公平,但要是文官抱团了把皇帝当傻子,结果就很尴尬。再说会坏规矩的也不只是皇帝,三杨内阁水涨船高,杨士奇就把廷推部推的领衔权由吏部尚书那里拿到自己手里,直到数年后太监王振掌权,才把这权力又还给吏部。
看着眼前这份廷推名单,朱厚照默默念叨了几句,瞧着已经被自己圈定的老师的名字,再想想这阵子被大臣们添的堵,犹豫了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提起朱笔,将王鏊划掉……

焦府,书房。
“此番多蒙丁指挥襄助,老朽感激不尽。”新任吏部尚书焦芳眉开眼笑,亲手为丁寿奉上香茗。
“焦部堂过谦了,依老大人的才干阅历,早该位居这九卿之首了。”丁寿说得客气,眼中也难掩得意之色。
“时运不济,宦海生涯尽是彭华、谢迁这一等小人拦路,若非丁大人谋划,老朽真不知何日出头。”想起数十年官运多舛,焦芳仰天唏嘘。
“祸福离散,人生起伏,本是平常。老大人如今苦尽甘来,即便是刘洛阳当面也可昂然不屈,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丁寿笑道。
“哪里哪里,皆是丁指挥提点有方,老朽铭感五内。”焦芳也是开怀,吏部尚书握有文官铨选之权,即便相遇内阁首辅刘健,也不用避道退让,更不用说老冤家谢迁了,算是一吐这些年胸中恶气。
“老大人蒙圣上恩典,贵及天官,自当恪守本分,任才选能,使野无遗才,各得其用才是。”丁寿举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看似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焦芳恍然,起身从书案上取出一封公文,双手呈上,“老朽年老智昏,一时得意忘形,让丁大人见笑了。”
“老大人位高权重,不减赤子之心,乃是下官楷模。”丁寿笑着将公文接过。
“岂敢岂敢,丁大人年轻有为,简在帝心,将来必然飞黄腾达,老朽少不得还要受大人提携。”难得焦芳身为六部之首的身份,对着丁寿不吝阿谀之词。
“老大人言重了,该是你我二人携手并肩,同步青云才是。”丁寿笑道。
“不错,正是此理。”焦芳点头附和。
二人相视大笑,眼中俱有深意。

“凡欲为大医,必须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明堂流注、十二经脉、三部九候、五脏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药对……”
身着绛紫色对襟粉纱的小长今摇头晃脑地背诵着今日功课,酷暑难捱,不时轻抖薄衫,妃色绣花抹胸若隐若现。
“若不读五经,不知有仁义之道。不读三史,不知有古今之事。不读诸子,睹事……睹事……”一时卡壳,小姑娘实在想不起下句了,小手摆弄着颈间银锁,愁得五官都聚在了一起,就是想不起下一句究竟是啥。
“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手捧医典翻阅的谈允贤一心二用,头都未抬,随口提点道。
长今小手一拍,“对,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
“先生博学,长今之幸。”丁寿忽然出现门前,抚掌赞道。
“东主谬誉。”谈允贤敛衽施礼。
“师父!”长今如同小兔子般,蹦到了丁寿身前。
丁寿故意伸手在长今头上用力揉了揉,把小丫头的飞仙髻弄得一团乱,看着小丫头皱着鼻子的委屈样,二爷心情大好。
“不才有药方一副,请先生指教。”丁寿回身向着谈允贤正色道。
“方在何处?”提及医理,谈允贤来了兴致。
丁寿由怀中取出一份无头信封,递与谈允贤。
谈允贤抽出信笺,一边展开,边问道:“不知此方应对何症?”
“此方堂堂正正,有国家之法度,又温存深意,慰手足之亲情,专治亲人远隔,先生之心病……”丁寿抱臂倚门,悠然自得道。
谈允贤似已被纸笺上寥寥数言吸引,缓缓坐在绣墩上,专注入神,不发一言。
“先生有心病?什么方子?”小长今起了好奇心,几步到了谈允贤身边,探头探脑地想看清纸上内容。
丁寿倒是自顾继续道:“令弟文瑞,博洽有史才,区区府城训导实是屈就,恰好湖广德安府有缺,谕令弟谈一凤出知应山县。”
“此乃誊抄,吏部公文已快马奔赴广西,此方先生可还遂意?”丁寿慢悠悠地说道,一点也没有公器私用的愧疚感,他打听过谈一凤的根底,确实有才华,只是三考之路不顺,简拔做官也算人尽其用,总比万历朝那帮大佬们抽签选官的办法高明吧。
“好,妙。”谈允贤终于回过神来,转头对丁寿道:“东主隆情厚谊,允贤无以为报。”
谈允贤确是由衷之言,她父亲谈纲是成化五年的三甲进士,最终只在莱州知府任上致仕,小弟谈一凤只是举人出身,入仕便出任县令,待得九年任满,再行迁转,成就未必在乃父之下,更重要的是德安府临近南直隶,家人往来探视也更为方便,不必忧心南陲瘴疠危及小弟身体。
“只要有心,何愁无报偿之机。”
这样肆无忌惮的挟恩求报之言,让谈允贤一愣,举目见丁寿目光灼灼,不由粉面一红,垂目低眉。
“哼,又在打漂亮先生的坏主意了。”看着无良师父火辣辣的眼神,长今如何不晓得这龌蹉之人的想法,鲜艳菱唇不满地噘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一秤金的麻烦

宜春院。
时候尚早,宾客未至。
院里的姐儿们刚刚起床梳洗,少了点胭脂粉气的靡靡,没有铅华遮掩,更添了几缕少女情思。
或者慵懒地倚在雕花轩窗边,摆动着粉嫩藕臂,幻想着何时能同三姑娘般遇上才貌双全的多金情郎;或者与姐妹嬉笑打闹,不为讨好金主,只由女儿心性。
与自家姑娘们难得的逍遥自在相比,一秤金此时虽不情愿,还是满面堆笑,奉承着眼前这个矮冬瓜般的胖子。
“朱爷,什么风把您老吹到这儿来了?”一秤金手挥香帕,媚眼如丝地娇声说道。
“苏妈妈不必明知故问,还不是睡婊子的时候,你说爷来这干嘛?”曾经大闹长风镖局的朱瀛,在这里说话更不客气。
“哎呦我的爷,不是日子还没到么,不然奴家早就把银子送到府上,哪还劳您大驾辛苦这一趟。”一秤金扭动娇躯,攀着朱瀛肩膀细声细气地说道。
朱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将肩上玉手拍开,傲慢道:“规矩变了,以后都是这个日子,还得加一成。”
一秤金面露难色,“朱爷,这怕是……”
“怎么,不愿交?”朱瀛眉毛一挑,眼神中尽是挑衅之色。
“哪儿的话,宜春院能有今天,都是朱爷照拂,岂能逆了您老的意思。”一秤金香帕掩口,吃吃笑道。
“算你识相。”朱瀛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不是有保国公的面子,你这婊子窝能开到今天?”
“还不是朱爷您多方维持,奴家这里感激不尽。”一秤金继续逢迎,“您且稍待,奴家这就去取银子。”
回到自家布置香艳绮丽的卧房,一秤金恨声道:“贪得无厌的死胖子,若不是为了魔尊大计,老娘早把你剁了喂狗。”
喃喃咒骂声中,一秤金缓缓转动雕花香案上的三脚香炉,咯咯声中,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一秤金闪身而入,不一会儿,点数着几张银票走了出来,重新合上暗门,推门而出。
轩窗倏开,一道倩影如同落叶般飘入房内,朱唇轻抹,浮起一丝得色。

天近黄昏,灯火万家。
院内已是宾客满满,笙歌聒耳。
“爹,不要么,小心让妈妈看见……”
后院僻静处,一个身穿红色洒花湘裙的粉头半推半搡着一个相貌猥琐的汉子。
“那婆娘看见又能把爷怎么样,来,小宝贝,让爹香一个,爹回头给你打一对金镯子。”
女子美目中泛出一丝喜色,“真的?可不许骗我。”
“自然是真的,好乖乖,快点听话,你爹我等不及了。”汉子唇上的鼠须都焦急地跳动了几下,一把将那粉头推到了墙角。
“别,别那么急呀。”女子还在推搡,不过却是旁的理由,“慢点,别坏了衣裳。”
长裙撩起,猥琐汉子拉住女子的长裤一撸到底,一双圆润纤细的长腿显露了出来。
汉子呼吸急促,快速脱下自己裤子,抱着女子便挺动屁股,冲了过去。
“哎呀!”女子羞恼地捶了一下粉拳,“你倒是对准地方啊,急三火四的,妈妈平时喂不饱你呀?”
“别提那娘们了,平日里根本就不让我上手,憋死老子了。”汉子说着话,一手握着分身重新调整位置,下身一挺,小船入港。
女子鼻腔发出“唔”的一声,便不再动静,由着汉子在自己身上折腾。
汉子抬手托起一条粉腿,吭哧吭哧自顾自己干着泄火,倒也不虑其他。
“爹,爹……”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待看到墙角里纠缠着的两条肉虫时,吓得惊叫一声。
“什么事,嚎丧呢。”汉子喘着粗气,屁股耸动不停,喝骂道。
“妈找您。”小丫头低头,轻轻吐出三个字。
汉子吓得一激灵,退出身子,回头道:“她知道我在这儿?”
“没……不知道,不过……她唤你有一阵子了,如今……怕是等急了。”小丫鬟期期艾艾地说道。
“怎不早说。”汉子拎起裤子,一边系着腰带,边急火火地向那边跑去。
靠在墙上的粉头缓缓整理着衣裙,向着男子跑去的方向鄙夷地啐了一口,“没脊梁的癞皮狗,算老娘我倒霉。”

跑到一秤金房间外,汉子整理下衣裳,堆起笑脸,推门而入,“老婆,我来了,有什么……”
话未说完,咽喉已被锁住,一秤金往日可以柔媚到滴出水来的双眼中,已是满含杀气。
“舵……舵……舵主……你……”汉子被吓得语无伦次。
“苏淮,别以为挂着老娘男人的名头,我便舍不得杀你。”一秤金语调冰冷,隐含杀机,“要不是同为魔门弟子,你早就死了,明白么?”
苏淮面如土色,瑟瑟发抖,颤声道:“明……明白,方才属下是在偷食,请舵主责罚。”
“你那点偷鸡摸狗的事,老娘没心思去管。”一秤金厉声道:“密室里的银票被你送给哪个狐狸精了?”
“密室被盗了!?”苏淮瞪大眼睛,惊骇道。
“还在装傻?”一秤金怒不可遏,手中金钗直指苏淮一只眼球,“再不说实话,老娘马上废了你这一对招子。”
“不是我!”苏淮抱屈道。
“这房内密室机关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是你还能是谁?”一秤金粉面已是铁青色。
“魔门的手段你我都清楚,若是交不齐年例,大家一起受罚,盗银于我有何好处?”事关生死,苏淮难得硬气质问。
“真不是你?”一秤金口气有些松动。
“真不是我。”苏淮愤愤地一跺脚,颇有几分委屈,“平日里花点小钱哄那几个娘皮开心而已,我要那许多银子又有何用!”
一秤金恨恨地一捶方桌,“那会是谁呢?”
也不知是怒是怕,声音中也带了几分颤意……




第二百二十七章、情敌相见

城外,莫言茅舍。
一个空酒坛骨碌碌滚到一旁,莫言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向着神思不属的丁寿道:“丁小哥儿,想什么呢?”
一直注视窗外的丁寿回过神来,含糊道:“嗯?啊,莫老又干了一坛,真是海量。”
顺手拍开一坛新酒,丁寿递了过去。
莫言哈哈一笑,暗道小子果然知我,接过酒坛倒了一碗酒,先喝了半碗解了酒瘾,才慢悠悠道:“天色不早,顾丫头今日怕不会来了。”
丁寿失望地叹了口气,忽觉失态,强笑道:“莫老说笑,晚辈是来探望您老的,采薇来不来有何关系?”
“小老儿有自知之明,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大道行,勾着血气方刚的后生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莫言惺忪醉眼中满是笑意。
“既然念着顾丫头,上门去寻岂不好过这守株待兔?”看着丁寿一脸窘相,莫言打趣道,“凭你丁大人的面子,顾老儿也不敢闭门不纳。”
丁寿低头苦笑,他是有苦自知,顾采薇府上还有两只燕子,若是见面管他要妹妹还算好搪塞,要是郭依云那个心直口快的把他和张绿水野合的事抖搂出来,丁二爷在顾女侠心中树立的光辉形象必然坍塌无几。
看来今日又是白来,丁寿也不想在这老酒鬼处多耽搁,起身告辞,忽然耳朵一动,有人来了,还未及高兴,眉头又是一皱,来人有两个。
“莫大叔,几日未见,想不想薇儿?”随着娇柔莺声,顾采薇推门而入。
屋内酒气熏得顾女侠黛眉轻蹙,挥手扇了几下,皱着鼻子道:“又喝酒了,真臭。”
待定睛看见另一人时,顾采薇不由几分雀跃,上前牵住丁寿手道:“丁大哥,你怎地在此?”
莫言呵呵乐道,“丁家小哥日思夜盼,终于把你丫头等到了,不然怕会害了相思病喽。”
好样的,莫老头,二爷这阵子的酒没白给你喝,丁寿不禁暗自夸赞这老儿知情识趣。
顾采薇闻言果然双颊羞红,询问道:“真的……真的一直在此等我?”
见丁寿微笑点头,顾采薇喜意更甚,口中却嗔怪道:“何苦在此傻等,又不是不识路,上门寻我便是。”
要没郭家姐妹碍眼,你家门槛都得被我踏破咯,丁寿咧了咧嘴,轻拍柔荑,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门外道:“你是和谁同来的?”
顾采薇还没待答话,又一华服青年踏步而入,待看清屋内二人牵手而立的样子,本是笑意满满的脸上立时寒霜密布。
“小子,你是何方鼠辈,还不把手松开!”青年剑眉一挑,怒冲冲喝问道。
丁寿见来人剑眉星目,也是一副好皮囊,不过说话口气实在让人不喜,正琢磨怎生嘴上讨回便宜来,身边顾采薇已是不满。
“什么鼠辈,你说话斯文些。”
青年见顾采薇口中回话,手却犹自挽着丁寿,心中更是恼怒,一指二人道:“顾采薇,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嗯?未婚妻!有这档子事,丁寿惊讶地看向顾采薇。
顾采薇方自醒觉松开了丁寿衣袖,又被丁寿怀疑的眼神瞅得俏脸儿发烧,羞恼道:“郭勋,休得胡言,哪个是你未婚妻啦?!整日跟在人家身后纠缠不休,你才不成体统!”
名唤郭勋的青年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反悔不成!”
顾采薇被逼无奈,眼眶中泪珠滚动,激动的大声喊道:“本姑娘没同意,岂能作数!”
“这位兄台,其中想必有些误会。”顾采薇这副委屈样子,让丁寿不好细问,也改了口舌之争的心思,总要给顾女侠留几分面子吧。
谁知丁二爷心平气和好言相对,那位却不领情,郭勋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某家称兄道弟。”
我去,二爷给你脸了不是,丁寿从不是善男信女,碍着顾采薇在侧放低身段,可小心眼的脾性从没变过。
郭勋犹自不休道:“采薇,快随我回去。”
“唉——”
重重一声叹息,丁寿满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幸得采薇尚待字闺中,阁下心胸如此狭隘,若嫁了你这等人,无异明珠蒙尘,今生岂不枉然。”
“小子无礼!”郭勋果然大怒,抢前一步,一拳直击丁寿胸口。
丁寿不动声色,双目轻眯,袖中屈指成爪,只待拳到便给这小子一个苦头。
“且慢!”未等交手,犹如雷震的一声大喝却止住了二人。
三人错愕地看向发声之人,身似苍松挺直,赤红脸膛正气凛然,一双浮肿小眼精光四射。
顾采薇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人一般,怯生生道:“莫大叔,你……”
莫言上前几步,身子一塌,团揖一圈道,“几位少侠,小老儿这间茅舍经不住几位拳脚,有事您几位外面解决可好?”
丁寿倒是无所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郭勋冷哼一声,当先跃出房门。
顾采薇不放心地跟着丁寿来到院中,见那郭勋从袍子下取出两截铁棍,对口一合,接成一根长棍,随后一按机簧,七寸有余的三棱透甲锥从棍头穿出,寒光闪闪。
丁寿不紧不慢地欣赏这哥们的组装动作,看到枪头出现还鼓掌叫了声好,倒是身旁的顾采薇不安地嘱咐道:“郭家枪法乃是祖传,颇有几分火候,丁大哥小心。”
她只是出言提醒丁寿,对名义上的夫家半字不提,如此厚彼薄此,听得郭勋心中满不是滋味,怒喝道:“你放心,明年今日,便是你这姘头的忌日。”
“你胡说什么,什么姘头……”一句话再度将顾采薇气苦,期期艾艾地抽泣道。
“哎呦,哪家的醋坛子倒了,好大的酸味。”丁寿展开折扇,煞有介事地大力挥动,逗得顾女侠破涕为笑。




第二百二十八章、分外眼红

二人间浓浓的酸臭味,将那边摆好架势的郭勋肺都气炸,长枪一摆,一式“青龙探海”,直取丁寿咽喉。
面对有如毒蛇吐信的刁钻枪势,丁寿不慌不忙,身子一扭,侧身避过。
郭勋一振枪杆,枪随臂转,枪头顿时舞出数朵枪花,紧随丁寿而去。
轻咦一声,丁寿赞道:“有点意思。”身子顺着枪身一滑,便要抢进中宫。
郭勋一声冷笑,枪杆横推,挡住丁寿来势,反手枪尖又是一戳,又急又猛,非要将眼前小子戳个对穿不可。
丁寿哈哈一笑,足尖一转,已到郭勋身后,侧身相错之际,不忘用折扇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尽是戏耍之意。
果然郭勋大怒,一声大喝,长枪舞成一团黑影,扎、刺、挞、抨、缠、圈、拦、扑、点、拨,家传枪法绝招尽出,将丁寿罩入枪影之中。
展开天魔迷踪步,丁寿一边躲闪,一边暗自点头,这小子枪法修为不差,可惜性子偏激了些,一套大开大阖用于战阵的堂堂武学,被他使得阴狠刁钻,反倒落了下乘。
二爷这里还有心思品评他人武学,顾采薇却是忧心不已,见丁寿只守不攻,还道他无还手之力,在边上吵嚷道:“郭勋,你若是伤了丁大哥一根毫毛,休想让我再理你。”
闻言郭勋脸色黑得吓人,抿唇不语,只是一杆长枪舞动更疾。
“不劳采薇挂念。”丁寿长笑一声,凌空一翻,跃出圈外,郭勋那杆枪已落入他手。
郭勋两手空空,面上又惊又惧,方才并未看清对方出手,只觉手中一轻,兵器便已易手。
轻轻掂了掂手中长枪,丁寿举手抛了回去,拱手道:“承让。”美人在侧,既然赢了,总要显示风度才是。
接过长枪,郭勋恨恨道:“小子,可敢亮个名号?”
“难不成阁下还要找回场子?”丁寿奇道,武功高下立判,难道这小子不知好歹的死缠烂打。
“不消某出面,自有缇骑上门请教。”郭勋森然道。
“你是锦衣卫?”丁寿愕然。
“本官乃锦衣卫镇抚。”郭勋下巴扬起,面上尽是得色。
心中暗把锦衣卫的镇抚官过了一遍,属实没想起有一个叫“郭勋”的,丁寿心道八成这是一个为了把妹吹牛吹过了的,不由轻笑道:“不想在下与阁下竟是同僚,失敬失敬。”
“你也是锦衣卫?”郭勋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这锦衣卫让石文义带得好啊……”
哟,听这语气这小子分明对石文义都有着几分轻视,不像是拉虎皮做大旗的样子,丁寿心里有些摸不着底了,“不知阁下在锦衣卫何处当差?”
锦衣卫职事很多,除了南北镇抚司,还有街道房,奶子府,巡捕等一干事,丁寿暗道是不是漏算了哪个。
“丁大哥,他是在锦衣卫带俸的。”顾采薇凑上前轻声为丁寿解惑。
原来如此,锦衣卫挂着天子亲军的名号,不少勋贵功臣子弟挂名在这里领工资,除非特旨,基本都不管什么实事,难怪丁寿想不起来。
“你倒是对这姘头什么都说。”郭勋讥诮道。
顾采薇被郭勋风言冷语气得面色发白。
“不才北镇抚司掌印指挥丁寿,阁下若有何见教但请划下道来,丁某接着就是,你我二人之事何苦使采薇为难。”丁寿道。
“倒是个怜香惜玉的,就怕你接不住。”撂下这句话,郭勋转身便走。
“丁大哥,此番因我而起,为你招祸了。”顾采薇满腹委屈,歉然道。
“采薇说笑了,区区小事而已,为了妹子你,天大的祸你丁大哥也能扛了。”丁寿笑道:“何况你丁大哥本就是招祸的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说得有趣,顾采薇不禁展颜。
丁寿还待再宽慰几句,借机增进下个人感情,却蹦出来一个不识时务的老家伙。
一直倚着门框喝酒看热闹的莫言突然道:“顾丫头,郭家小子不是个心胸开阔的,怕是会登门告状,顾老儿那里如何应付,你得有个章程。”
这算什么,打架输了回去找家长么,郭勋看着也快奔三的人了,这么不靠谱么,丁寿腹诽。
顾采薇听了果然失了分寸,焦虑地跺脚道:“这便如何是好?”
“回去找你娘啊,顾老儿惧内是出了名的,还能翻了天去。”莫言“呲溜”又是一口酒,嘻嘻笑道。
“对对对,”顾采薇连连点头,又猛然醒悟在丁寿面前扯自家内情有些给老爹招黑,忙道:“莫大叔胡说什么,我爹哪是此等样人。”
莫言笑而不语。
顾采薇转身对丁寿道:“丁大哥,我,我先走了,回头再……再来……”言语中有些不舍。
“天色已晚,妹子早些回去吧,有暇我便登门拜访。”事到如今,丁寿又能多说什么,只得顺着话头说道。
“嗯——”顾采薇这才放心,欣慰地点了点头。

眼见顾采薇远去,丁寿转对怡然自得的莫言道:“莫老,那个郭勋来路您好像知之甚深?”
“略知一二。”莫言倒不愧“知无不言”的名号,回身便将郭勋的来路交待个底儿掉。
“武定侯郭英的后人?”丁寿咂了咂嘴,他其实倒不在意得罪个把勋贵,毕竟如今勋贵里最得宠的二位侯爷家的宝贝儿子他说打也就打了,可这郭家不同外戚,还真有些来头。
第一代武定侯郭英是太祖朱元璋的近身宿卫出身,一生大小百余战,因功受封侯爵,大明开国封爵之人众多,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公侯之中能得善终的仅此一位,一直蹦跶到永乐年间,身后还被追赠营国公。
郭家自郭英起,几代与宗室联姻,百年下来开枝散叶,朝中内外盘根错节,就以现今的武定侯郭良来说,女儿许给了敢和寿宁侯茬架的庆云侯周寿之子周瑛,便是妻家也不可小觑,舅子柏树是锦衣卫镇抚,两个连襟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袁喜,还有一位来头更大,小皇帝的亲爷爷,明宪宗朱见深。
怎么转了一圈,这小子的亲戚都在锦衣卫啊,丁寿有些挠头。
莫言慢悠悠继续道:“郭勋还有一个亲戚,他的岳父是前任山东总督备倭的都指挥姚升……”
等等,丁寿突然抬起了头,“岳父!他有老婆?那他还缠着采薇作甚,难道要采薇回去给他做小么?”
“已经去世几年了,武定侯府是想让采薇续弦,要不然顾丫头何以会对那小子这般不假辞色。”莫言以看白痴的眼神瞅着丁寿。




第二百二十九章、天魔舞

丁寿心情郁闷地回了家,琢磨着小皇帝的豹房是该抓紧修了,碍着尽心给他修房子这个面子,朱厚照总不会帮亲不帮理吧,嗯——,貌似人家三媒六证,好似理也不在自己这边。
还没等想出个章程,有下人通传,可人那边请他到院子里去。
房内筝音潺潺,悦耳动听,丁寿举步而入,笑道:“今日可人怎有此雅兴……咦,是你,可人呢?”
杜云娘半卧于地,衬得丰臀高耸,凹凸有致,一袭淡紫色褙子轻裹娇躯,偏偏露出大半雪腻香肩,将露未露,引得丁寿眼神炽热,恨不得一把将她全身衣裙扒个干净。
“那妮子躲起来了。”闻得丁寿问话,杜云娘玉手由弦上收回,半支起身子娇声道:“爷的事办妥了,若是由她打头阵,怕是讨不得赏。”
一边说话,杜云娘巧手轻抚鬓边散发,一举一动间尽是自衿妩媚之色。
“哦,宜春院是什么来路?”丁寿来至身侧,一只大手已攀上了饱满酥胸。
“如今这时候,爷还提那帮子荡妇,不觉煞风景么。”杜云娘吐气如兰,柔声腻语道。
“你就不是荡妇了?”手掌顺着抹胸间的白腻深沟探寻而下,握住了光滑汗腻的一只雪白玉兔。
娇哼一声,杜云娘丰满身躯轻轻扭动,浪声道:“自然是了,可奴家只是爷一个人的淫妇……”
“说得好。”丁寿哈哈一笑,手掌更是用力,五根手指都已陷入那团软肉之中,红彤彤的一颗樱桃被他搓弄得硬挺突涨。
“爷,你弄痛奴家了……”杜云娘呻吟一声,玉手顺着丁寿衣袍下探,摸住了早已高高翘起的坚挺肉棒,来回抚摸。
“爷的宝贝越来越大了,一只手都握不过来,若是遇到那些不经人事的黄毛丫头,怕是会直接弄得下不了床。”猩红香舌轻舔丁寿耳轮,杜云娘腻声腻气地说道。
丁寿不答,拉下抹胸肩带,两个又圆又大的白嫩乳瓜显现在眼前,托住一个便大力含吮舔舐起来。
“哟,爷……奴的心肝……哎呦……别咬啊……”杜云娘胸前快感连连,手掌上又传来那话儿的阵阵热意,心里不由躁动起来。
“爷……好爷……快给奴奴吧……”杜云娘春潮泛滥,软语央求道。
丁寿也不再废话,由着杜云娘帮衬解了衣服,随后却阻止了杜云娘解开衣裙,双手拉住裙角向上一提,罗裙已被拉至九尾妖狐腰际,一双白生生的圆润大腿及丰满雪股香臀暴露而出。
“您这是……”杜云娘讶异道。
“穿着衣服干,更有情趣。”丁寿淫笑道。
“爷怎么还好上了这个调调……”杜云娘轻声娇哼,白嫩大腿交错一起,细腰丰臀轻轻扭动,“还不来?”
“来了!”身随声动,丁寿伏身压在丰腴娇嫩的身躯之上,紫红色的硕大菇头直没入了柔嫩蜜穴之中。
杜云娘嘤咛一声,“爷,您慢些,奴家小穴内涨得慌……”
“那你自己来吧。”丁寿怪笑一声,抱着娇躯一个翻身,变成了女上男下,笑道:“爷乐得清闲。”
杜云娘扭着水蛇般的蛮腰,跨在丁寿身上,半真半假的嗔怒道:“爷真是个偷奸耍滑的性子,连这事都不愿出力。”
嘴上埋怨,身子却没闲着,握着巨大棒身在穴口处轻轻挺了几下,便借着腔道湿润,向下一坐,将整个粗大肉棒全都吞了下去。
“唔——”杜云娘仰起雪白颈项,满足地呻吟了一声,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娇声道:“爷的宝贝果真不凡,一会儿可要棒下留情,别让奴婢输的太难看。”
丁寿握住不住晃动的两个乳瓜,把玩揉弄道:“放心吧,爷什么时候采过宅子里的女人,宁可功力不再寸进,也不能伤了你们身子不是。”
“喔……奴家就知道……爷……爷是个心疼人的……也不枉……奴家跟了爷……啊……轻一些……”原来丁寿扶着她纤细有力的腰肢,下身开始不住上挺。
杜云娘只觉穴心又酸又麻,浑身骨头都酥掉了,又耐不住这般快感,雪白肥臀不住摇晃旋动,穴心内骚水泛滥,随着丰满身躯上下起伏,顺着棒身流到丁寿小腹上,将二人性器处的毛发粘湿了一片。
“啊……啊啊……爷厉害……粗……真粗……”杜云娘被巨大肉柱刺激得淫声浪语连连,骨酥神迷不能自已,暗道若是太早败下阵来,今夜又是无功,不由高声求救道:“可人妹子……快……快来帮帮姐姐……”
一具光滑柔嫩的赤裸身躯贴上丁寿身子,扭脸一看,是满脸红晕的可人挨了过来。
迎着丁寿目光,可人虽含羞带怯,还是勇敢的送上樱唇,丁寿只觉两片丰润菱唇及一条灵活香舌在他口中不住吸吮舔舐,一只灵巧小手更是大胆地在他胸前游动,甚至沿着小腹向下,拨弄那一片已然汗湿水浸地茂盛毛发,虽是奇怪今日可人大胆主动,还是令他充满飘飘然的快感。
舒爽之下,胯下肉柱更是火热胀大,感觉首当其冲的便是跨坐在他身子上扭动的九尾妖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哎呦……爷……顶死奴奴……穴心子都掏出来了……”。
“杜姐姐,小声些,别让人听到。”虽是得了杜云娘嘱咐,今日可人放得开些,可这快掀翻房顶的浪叫,还是让可人姑娘晕生双颊。
“姐姐……忍……忍不住……哎呦……酸……酸死了……”杜云娘扶住丁寿胸膛,粉臀又是磨盘般的一阵疯狂旋转。
丁寿怪手顺着可人粉嫩莹润的浑圆雪股,不时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簇黝黑芳草,贴着可人娇小耳垂,嘻嘻笑道:“云娘如今情非得已,怕是顾不得许多了。”
“那爷还不快送她一程。”可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娇嗔道。
丁寿道了声好,搂住杜云娘倏地一个翻身,将九尾妖狐压在身下,随后举起两条粉腿架到肩上,挥戈直入,便是一阵猛抽狠插。
“哎……哎唷……美……美透了……天……天呀……爷……奴……奴家……哎唷……不……行了……”
雪臀悬空,避无可避,杜云娘被丁寿一番次次到肉的狠顶,刺激地高声尖叫,近乎嘶哑。
可人见杜云娘已近临界,慌忙躺在一旁,羞答答分开双腿,摆好姿势,怯怯道:“寿郎,来吧。”
杜云娘此时却鼓起余勇,两腿交叉在丁寿臀后,死死缠住身上男人,“别走……别走……再来……再来……对……用力顶……顶死我吧……哎唷……”
一声柔媚入骨的哀鸣,杜云娘在一阵哆嗦后泄了身子,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丁寿抽枪而出,许是二人性器结合得过于紧密,发出了“波”的一声闷响。
虽早已习惯鱼水之欢,但看着眼前那根湿淋淋犹自晃动不已的巨大肉棒,可人仍羞怕不已,轻轻闭上了眼睛。
伸出三根手指,感觉到可人腔内已是水流潺潺,丁寿也放下心来,对准微微分开的粉嫩肉唇,腰身用力,破门而入。
“唔……”可人鼻腔发出一声娇啼,双腿不觉缠住了雄健腰身。
丁寿只觉又窄又紧的层层嫩肉紧紧裹住了粗大肉棒,一阵紧涩,他自知可人非比杜云娘久经战阵,怕是不堪重挞,不由担心问道:“可是疼了?”
可人虽觉体内被顶得一阵肉痛,却又为郎君的体贴入微感动,轻声道:“无妨,妾身受得住。”随即深吸了口气。
丁寿只觉玉洞内似乎宽敞了些,顺滑通畅,不由奇道:“几时学了这般妙法?”
“云娘姐姐教的,说是爷龙精虎猛,若是不学上几手阴功,怕是承担不住。”可人说完又有些忧心道:“寿郎可是不喜?”
缓缓抽送,腾出一只手来抚摸佳人胸前一颗嫣红,丁寿笑道:“你们一心为我,又岂能不喜。”
可人展颜,轻轻挺动下身迎合,柔声道:“妾身与杜姐姐皆是身世飘零,不敢奢求什么,只消寿郎怜惜一二,妾身便以死相报……”
“爷不要你死,只要你的身子。”含住玉乳上的一颗猩红乳珠,丁寿含糊说道。
“啊……啊……嗯嗯……奴家的身子……是爷……爷的,爷……何……时想要……便给爷……嗯……求爷……快……快些……”可人情欲波动,娇柔的身子早已被丁寿开发的敏感不已,片刻功夫便哼叫起来,声音虽无杜云娘般肆无忌惮,也是柔媚入骨。
丁寿也一改方才的轻抽缓插,加速耸动起来。
密集的“啪啪”肉体相撞声及“滋滋”的淫器摩擦声不断响起。
可人粉颈高扬,穴心内一股爱液随着娇躯颤动,喷洒在紫红肉龟上。
丁寿身子进出姿势稍微一缓,菇头顶在肿胀的穴心上,缓缓旋转,研磨得可人浑身酥软,穴心一阵轻颤,又泄了一次身子。
不过盏茶功夫,可人已然连泄数次,“爷,爷您轻些,奴不行了。”
“你再忍忍,爷也快了。”丁寿喷着粗气,欲火一起,他也控制不住,直将身下柔软身躯肏得嫩肉翻出,淫水四溅。
可人只觉下体肉唇已然有些红肿,却又不忍拂了爱郎欲念,只得尽力张开双腿,挺臀迎凑。
丁寿说着快了,往复数百下还没有稍歇的意思,可人头脑昏沉,耻根处已被多次大力撞击,变得通红。
丁寿也觉如此下去怕是伤了可人身子,可这临门一脚却迟迟不到,没得办法,只好继续大力抽送,只求早早泄了火去,忽然身后一具滑腻丰满的身子贴里上来。
“爷,别担心,奴家帮你。”杜云娘腻声道,随即一条湿滑肉舌顺着他汗津津的脊背舔舐而下,直至臀孔,也不稍停,丁香雀舌在肛口处轻轻打了个转,便直钻而入。
异样刺激让丁寿肉棒更加肿胀,杜云娘却没有停息的意思,玉手揉搓着他的卵袋,肉舌吸吮得滋滋作响,又啜又吸,让丁寿背脊一阵酥麻,深入可人穴内的肉棒不由跳动了几下。
杜云娘卖力吸吮,却清楚感觉到丁寿身体波动,含糊说了声:“凤吮珠……”
已然有气无力的可人幡然惊醒,鼓起余勇,肉壁一阵收缩,牢牢裹住了巨大肉棒,花心嫩肉则如婴儿小嘴般吸住了菇头马眼。
内外夹击下,丁寿只觉一股舒爽直冲顶门,腰眼一麻,阳精喷薄而出,被可人花心吸得一干二净。
喘息声渐平,三条汗淋淋的赤裸身躯纠结在一起,杜云娘爱怜地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可人,心满意足。
“此番爷的精水一点没糟蹋,可遂了你的意?”丁寿盘膝而起,用杜云娘腰间褶皱不堪的罗裙擦拭下身。
“好似爷没占了便宜一般。”杜云娘菱唇轻抿,抛了个白眼,随即扯过一个半尺有余的木匣,推了过去,“这是从宜春院得来的,爷可满意?”
“让你去探人的底,你怎么还做起梁上君子了?”丁寿看了匣中银票,皱眉道。
“不是爷前阵子还肉疼花银子么,怎地又大方起来了,如此也好,爷既看不上,便做了我们姐妹的私房钱了。”说着话,杜云娘便作势欲取回木匣。
“你们两个还与我分什么彼此。”丁二爷手疾眼快,迅速将匣子抢到自己怀里,虽说这些银票不够给小皇帝修豹房的,可也不无小补,苍蝇再小也是块肉不是。
“这里面还有一本春宫绢册,虽看不明白来路,妾身觉得绝不简单。”杜云娘一指木匣,认真说道。
“哦?”丁寿从匣内取出一本无名绢册,见其上绘制了数名裸女,每幅画都摆着不同姿势,所同者每一张图中的女子俱是动作挑逗,神态妖冶,虽是死物,却也让人心旌神摇,情欲亢起。
丁寿目光一凝,神色郑重,暗道一声:天魔舞!!!
万象秘籍,浩若烟海,刘秉忠凝其精华,创天魔策十余种魔功,此外还有医卜星象、阵法机关等数项杂学罗列其中,朱允炆创立天魔宫,根据四灵十魔的根骨资质,各授绝学,其余杂学则是各凭喜好,任由钻研,天魔舞便是其中之一。
舞起之时,裸女身披透明轻纱,翩翩纷飞,妖媚至极,举手投足间便可惑人心神,促进情欲,一般由十六人同舞,又称“十六天魔舞”,蒙元数代皇帝便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朱允炆阴山遇伏,坠落断崖,随身并没带着秘笈图册,教授丁寿时也只是口述了一番天魔舞的来历,丁寿对此倒是理解,若是双腿残废的建文帝突然脱了衣服对他搔首弄姿,估计二爷当时就会从悬崖上跳下去。
细细翻看了一番绢册,以丁寿了解,这应只是天魔舞的部分残卷,并非十六天魔舞的全本,丁寿冷笑一声,原只是觉得宜春院不简单,没想到竟然与魔门有关,这京师重地果然水深得很啊……

不论宜春院一秤金的来历到底有何异处,丁寿暂时也没心思去管,而今还有个大事要忙,正德皇帝的大婚日子到了。
皇帝乃万民之主,婚姻大事也绝不是他一家人关门搞搞就算了,何况悲催的锦衣卫还有着卤薄仪仗的銮仪差事,丁寿身为北司掌印指挥,也休想置身事外。
正德皇帝的这位皇后姓夏,大兴人,由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一同选出,另外还有一同陪选出来的沈、吴二位秀女,分别受封贤妃、德妃,一次就娶仨,二爷看着就眼红。
要说朱厚照还是很讲义气的,并没忘了丁寿,琢磨着给他寻个迎亲的差事凑资历,被脑子还没烧坏的丁寿坚决拒绝了。
开玩笑,这么露脸的事朝上那帮老家伙会把这彩头让给自己,纳彩时的正使是英国公张懋,副使是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的内阁首辅刘健,纳吉时的正使是保国公朱晖,副使是谢迁与李东阳,他丁寿今儿敢呛行,明天文武百官参他的奏本就够给他修个坟头的,二爷抽风了拉这仇恨。




第二百三十章、天子大婚

要说不需要资历的活儿倒也有一个,礼部有一个主婚者的差事,可那差事真不是好干的,不说礼节繁琐不能出错,还得代替皇帝干一些皇帝不方便干的事,当然肯定不是圆房,而是替代下跪,皇帝坐在奉天殿等媳妇进宫就是了,可这主婚者得按照礼仪到处跪拜,且大多都是四拜礼,二爷真的心疼自己膝盖。
随着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等一系列折腾,终于到了正日子,迎亲的副使又添了一位礼部尚书张昇,朝臣中没人表示异议,反正是自己人,和谐共存,其乐融融。
十六岁的朱厚照升座奉天殿,将军卷帘,锦衣卫鸣鞭,宣制官宣读册封制书。
随后正副使及司礼监内官领了册封皇后的制书,由午门出发,旗手卫鼓吹大乐前导,随后紧跟着册宝、卤薄仪仗、凤舆、礼物采舆等各色队伍,浩浩荡荡,直奔夏邸。
皇后娘家夏府上下内外打扫一新,自纳彩时起就已在周围挂起了围幙,只留出了迎亲队伍的通道,皇帝老丈人夏儒已水涨船高地提拔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位为从一品,领着阖府上下人等立于府门外搭设的幕次前,等候册封。
承天门外,百官身着朝服,西向立班,恭谨迎候皇后大驾。
丁寿混在人群中,头戴五梁冠,手执象牙芴,腰悬金带佩玉,身着黄、绿、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一派英姿勃发,谁知这位爷心中却在碎碎念叨:什么时候结束啊,眼看时候不早了,这赐宴什么时候开始啊……
忽觉袖口被人牵动,丁寿一惊,还道不小心失仪被监察御史揪出错来,回身一看却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张锐。
“丁大人,请随奴婢来。”张锐悄声道。
丁寿不明所以,还是随着一脸神秘之色的张锐到了奉天殿偏殿,却见刘瑾张永一干人聚集在一起,神色焦急。
几人见了丁寿,未等他开口,刘瑾已然抢上一步,问道:“可知陛下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那小子不只能在奉天殿御座上呆着么,丁寿不经意往殿上一看,御座前的卷帘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放下,从侧面看上面空无一人。
“皇上不见了?”丁寿惊道。
“最近皇上和你走得近,你不知道?”刘瑾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盯着丁寿。
“我哪知道啊?”丁寿叫屈道:“何况经过您老上次教训,小子怎敢再胡来。”
刘瑾见丁寿神色不似作伪,算是把心放下了一半,点了点头,沉声道:“与你无关就好,今天是大日子,容不得再出乱子。”
张永蹙着眉头道:“刘公公,当务之急是寻回陛下,如今丁大人也不知万岁下落,如何是好?”
“好在司礼监的人都抢着在新主子面前露脸,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赶快派人细细搜寻,赶在皇后进宫前找到陛下。”
张永罗祥几个人应声而去,单撇下个丁寿。
“督公,我呢?”
“你去西苑寻。”刘瑾道。
一帮人又不能大张旗鼓,只带了一些亲信内官,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一无所获。
刘瑾焦急地在偏殿内踱着圈子,一个个回来的人都摇头示意,不由更加烦躁。
待从西苑赶回的丁寿也两手空空时,众人都没了主意。
“陛下会不会出了皇城?”丁寿道。
谷大用下意识撇嘴道:“不会,自从太后前番下了懿旨后,皇上就没出过宫门一步……”
话说一半,谷大用便已警醒,他们几个都是伺候着朱厚照从小长大的,太知道小皇帝的脾气了,数月来未出皇城一步,怕是早把那位爷给憋疯了,今天大家都有一堆差事要忙,一个没留神,这主儿溜出宫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午门处钟鼓齐鸣,声震九城。
“皇后舆辂已经到了,怎么办?”谷大用急得直搓手,彻底没了主意。
刘瑾站在殿门前向外张望了一眼,对众人道:“不能让皇后娘娘在午门外久等,准备迎接銮驾,将皇后娘娘直接引进坤宁宫。”
张永神色也有些慌乱,“按照仪制,还要到奉先殿谒庙……”
刘瑾立即打断道:“皇上不在,谁去谒庙?”
刘瑾扫视众人道:“只要不误了今夜合卺,明日一早再朝见两宫,这事还遮的过去。”
几人此时也没了章程,只得各自奔忙去了。
“寿哥儿……”刘瑾看向丁寿。
“小子明白,定会在今夜将皇上寻回。”丁寿目光坚定。
刘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还要保皇上平安无事。”

坤宁宫内,更漏渐残。
烫金喜字的龙凤红烛缓缓燃烧,身着吉服的大明国母孤影而坐。
夏皇后年方十六,能从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自然姿容不俗,可此时秀眉凤目间却带着一股忧色。
自幼熟读《女诫》、《女则》,针织女红无一不精,邻人长辈交口称赞,被选秀女入宫,便得两宫赏识,匹配天家,一跃为六宫之主,何等风光显贵,数月来勤习礼仪,处处用心,只想今后辅佐夫皇,整肃后宫,做一个大唐长孙皇后一般的良妻贤后,怎奈是……唉……
平日熟练习演的大婚仪制还有数礼未完,便被迎入坤宁宫,至今未得见皇帝一面,莫不是皇上嫌自己容貌丑陋,才浅德薄,不堪领袖六宫;莫不是皇上对两宫选定的良人不满,心有所属;思前想后,疑虑重重,可这一切,已经由不得她了,一入宫门,红颜深锁……




第二百三十一章、落跑皇帝

宜春院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
一身粗布短褐的朱厚照蜷缩在墙壁阴影中,充耳不闻墙内丝竹之声,只是望着眼前的粉墙碧瓦,四顾茫然。
“果然在这儿。”总算找到了人,丁寿如释重负。
朱厚照呆呆看了一眼丁寿,没有吭声。
“怎么跑出来的?”丁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语气有些不善,东跑西颠折腾一整天,水米没沾,肚子里早开始抗议了。
朱厚照没有被质问的语气激怒,小声说道:“从永巷施工的工匠处摸得一身衣服,随着下工混出来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宝贝儿,亏你也能做得出来,丁寿挨着朱厚照靠墙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有些事也得挑个时候……”
“朕知道,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连门都不认得了……”小皇帝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
轻叹一口气,丁寿道:“路没记错,陛下,此女来历臣还没来得及禀告……”
听完丁寿述说,朱厚照脸上充满失望,幽幽道:“这么说,她搬走了,大同!对,朕去大同……”
丁寿伸手将要窜起来的小皇帝拉了回来,“陛下,您听明白臣说的话么,刘姓女子出身……卑贱,还是断了此念吧。”
“贱籍乐户又如何,与你我有何不同!?”
丁寿被朱厚照脱口而出的诘问弄得有些失神,“这个么,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总会有胜过她的女子,何必为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她不同,在她的怀里,朕觉得温暖、舒心,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你这是找妈还是找相好啊,丁寿看着焕发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这孩子缺少母爱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看着丁寿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恼道:“这是朕的第一个女人,你这欢场浪子,怎懂得其中情爱三昧?”
丁寿摇头失笑,拉着小皇帝长身而起,“咱们君臣二人贴着墙根交心也不是办法,臣腹中饿得厉害,寻一处酒肆,待臣为您讲一个故事。”
街边一处小酒馆,几壶烧酒,两碟小菜。
朱厚照饮尽一杯后,擦了擦唇边酒水,急迫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也是和一个乐户出身的女子?”
丁寿点了点头,“虽说脱籍,可也还是别人妾室。”
“你想她么?”朱厚照追问道,丁寿的这番借种经历可比他当初还要曲折刺激,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叹。
“已有了我的骨血,怎能不想?”丁寿以壶作杯,无奈苦笑。
“何不去寻她?”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了过来,“朕可以发一道特旨……”
“瑞珠好说,那孩子又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见人?”丁寿喟然,以他的性子,早想把张恕这老家伙给办了以报仇雪恨,可虑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这狠心,借种而生,岂不是要受尽世人白眼。
朱厚照颓然坐下,细细思量一番,“你我还是同病相怜了?”
“感同身受。”丁寿点头,“陛下宽心,只要有机会,必将为你了却这心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寿举手相击,“驷马难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丁寿小声道:“陛下,臣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还请您代为隐秘……”

乾清宫内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几位公公,见了被丁寿扶回来的醉醺醺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佑。
张永忙着准备醒酒汤,刘瑾则给这位皇帝老爷换上大婚吉服,一时间轻易决人生死的几位大珰手忙脚乱,丁寿则好整以暇的四处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陛下,您这里还有这个宝贝。”丁寿发现炕桌上有一本《内府秘藏春宫图册》,惊喜地捡了起来。
“放肆。”刘瑾对着毛手毛脚的丁寿呵斥道,“这是给万岁爷看的。”
“用不着,朕晓得怎么做。”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的缘故,朱厚照面色通红,“你喜欢便送你了。”
“谢陛下。”丁寿嘻皮笑脸道了声谢,“那臣就告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回去了。”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向宫门走去。
那我住哪儿啊,丁寿为难地看向刘瑾,实指望从老太监处得些指点,却见这一位一步抢出,扶着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宁宫那边行去。
丁寿挠头四顾,瞧见了那边呆立着的张永,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公公,在下有一事请托。”
“丁大人有事请讲,无须客气。”张永淡然道。
“豹房已然动工,在下想着能否由乾清宫这里再派一人监工,以备陛下随时问询进展。”
张永上下扫视了丁寿一番,“丁大人可是担心张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着豹房如此大事,张公公岂能仅是袖手旁观?”丁寿笑意满满。
“那咱家便谢过丁大人了。”张永拱手道,随即看了看身后捧着醒酒汤的一名中年太监,招手唤了过来。
“孙洪,你也是伺候万岁爷长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唤孙洪的太监一脸忠厚之色,闻言并不多话,只是躬身道:“遵命。”

坤宁宫内,红烛将尽。
夏皇后心中忐忑,难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来了,来了,陛下来了。”坤宁宫侍从欢天喜地地从宫外跑了进来。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岁的夏皇后掩饰心中欣喜,故作沉稳道:“慌些什么,成何体统!”
宫女嗫喏称了声是,扶着皇后端坐龙凤帐内,随后便见了摇摇晃晃地小皇帝撞了进来。
朱厚照酒意上涌,眯着惺忪醉眼,看着帐内佳人玉姿秀容,大着舌头嘻嘻笑道:“刘……刘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么清减了许多?”
夏皇后心中正在默诵着女官教授的宫中礼仪,纠结该如何与皇帝合卺,未想皇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惊愕地摸着脸颊,夏皇后明白皇帝称呼的人绝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等到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对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轻轻一抿,端端正正道:“好教陛下晓得,臣妾是由两宫选出的正宫皇后夏氏,不是什么刘姓女子。”
朱厚照用力晃了晃头,终究看清了帐内人,也晓得适才有些失态,讪讪道:“朕酒醉失礼,皇后勿恼。”
“臣妾不敢。”
夏皇后面上恭谨,心中却宛似扎了根刺,不知那刘姓宫人会是哪个,蛊惑君王,岂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从引导之下,合卺行礼,随即宫人为二人脱去冠带袍服,垂下罗帐……
未几,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紊乱鼻息声,以及一种心畏惶恐的呻吟声……
“不……不要掐那里……陛……陛下……不要……再揉掐了!臣……臣妾受……受不了……嗯……嗯……”
夏皇后声音颤抖,鼻息咻咻。
红罗帐内,正德皇帝紧紧压在全身赤裸的皇后身上,双唇在少女椒乳上不停吸吮,右手掐捏着圆滚尖挺的乳峰顶端,两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红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时由前胸袭来,夏皇后难以自禁的轻哼呻吟,双手也紧紧拥搂抓掐着身下锦褥。
虽经老宫人在事前交待过男女之事,可双峰间涌生出未曾经历过的舒爽悸痛,还是让她神思迷茫,长有稀疏茸毛的玉门处已然玉露微渗,这就是男欢女爱么,好似挺快乐的……
若是朱厚照耐心将前戏做足,倒是会给小皇后留下一次美妙的回忆,可仅有一次经验的正德帝却不知这些,急不可耐的分开一对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下身用力一挺,惊恐的呼痛声忽地响起……
“痛……痛死了……不要……求陛下……你快起来……臣妾那里好痛……呜呜……”
突来的刺痛让小皇后娇躯颤抖,玉体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修长玉腿毫无着力处的屈伸踢蹬,额头已渗出细汗。
骤然间冲破少女下体的阻碍,猝不及防的龙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怎与刘姐姐在一起时有些不同,虽不明所以,还是以过来人的语气频频安慰身下可人:
“你别怕,已经进去了!待会儿便不痛了,而且会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轻些……”
“嗯……放心……朕开始动了……”朱厚照宽慰几句,便试着将龙根缓缓抽送。
“痛……还有点痛……而且还涨得……嗯……嗯……”
小皇帝轻抽慢送下,夏皇后眉头渐渐舒展,下身创伤痛楚似乎减轻,柔弱娇躯也轻轻扭动。
见身下人的样子有了几分当初刘姓女子交合时的模样,朱厚照认为时机已到,立刻加重了力道。
“啊……痛……痛啊……陛下”
颤抖着的哀鸣声突然响起,夏皇后玉掌扶住朱厚照肩头,螓首轻摇,哀求道:“请陛下暂缓。”
酒意上头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烦,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烦,和刘姐姐做的时候便那般爽利!”
听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后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觉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为六宫之主,废黜发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几番羞辱……”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朱厚照心火骤起。
皇后被朱厚照呵斥的一惊,更是难过,不觉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觉适才有些过火,有心赔礼又不知从何而起,心烦意乱,掀开罗帐,喝道:“服侍朕穿衣。”
几名宫人低头而入,七手八脚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随意低头一看,“血,血,朕受伤了?!”
一位老尚宫垂首道:“陛下宽心,这是皇后娘娘的处子元红。”
轻哦了一声,这位爷好歹还知晓这是女子贞洁象征,想想今夜所为也确实有些过分,语气放缓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宫安寝。”
红罗纱帐内,夏皇后瞧着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两行珠泪挂在如玉般的粉面之上,汩汩不息……




第二百三十二章、内外树敌

乾清宫暖阁内。
丁大人此时捧着皇家的性启蒙读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快要滴了下来,直到朱厚照来了近前他才醒觉。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丁寿擦了擦口水,问道。
“真是败兴,快也不行,缓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是不行。”朱厚照气鼓鼓地坐到床上,“还是刘姐姐好,只嫌朕气力不足。”
丁寿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听了些不该听的,“陛下且放宽心怀,改日臣陪陛下到南海子游猎散心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太后不让我出宫?”
“微臣去讨这道恩旨,就说陛下要亲手为太后打几个野味补身子。”丁寿拍胸脯打了包票。
“哈,朕忘了,在母后那里你的面子大。”朱厚照两手一拍,戏谑说道。
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丁寿心中有些嘀咕,轻声道:“既然陛下回宫,臣便告退了。”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丁寿已经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哪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天色破晓。
坤宁宫内,十数个宫人穿梭不停,服侍着皇后夏氏梳洗装扮。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慌什么!”夏皇后威严地呵斥道,随即挥手让周边宫人退下。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哪里就寝?”
“奴婢打听到了,陛下昨夜的确回了乾清宫。”小宫人回道。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望相助还是应当的。”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张忠不觉提高了声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案踢倒,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消气如何?”

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著青史,必是一番佳话。”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王鏊已经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宽心,这些人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方说道。
“这……这是……”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碧螺春“,进献陛下。”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陛下啊……”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丁寿将手中绳索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得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

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群臣定计

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算哪档子事。
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什么苦都让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

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做意气之争。”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仅一句”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李东阳笑着继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啊。”司礼监掌印王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王岳放下茶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王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场。
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啊。
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案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嘿嘿笑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白少川的心事

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味,似乎嘴中只有淡淡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
“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
“范公公?”白少川手托瓷杯,星眸微睐,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内廷第二人,并无起身行礼之意。
范亨竟出奇地没有恼怒,自顾坐到白少川身侧,笑问道:“白老弟似乎有心事,与咱家倾吐一番可好?”
垂首注视着手中酒杯,白少川蓦然一笑,“在下何时与范公公有了交心的情分?”
“白老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范亨今日的涵养着实让人惊讶,和颜悦色继续道:“东厂三铛头龙章凤姿,才华出众,便是王公公亦常为嘉许。”
“哦?白某何德何能,敢当司礼监诸位垂意。”白少川不露声色,缓缓将杯子放置在了矮桌上。
“老弟何必自谦,咱家虽看刘瑾碍眼,但也知晓自他接手东厂以来,人才大聚,耳目遍及朝野内外,可谓气象一新。”范亨凝视白少川道:“白老弟在其中居功至伟。”
“此皆赖督公运筹,丘、谷二位公公谋划,东厂同仁鼎力协助,白某怎敢贪天之功。”白少川水火不浸,若无其事。
范亨淡淡一笑,“恐不尽然吧,刘瑾等人随侍今上,无暇分身,柳无三目无余子,雷长音超然物外,十二领班各怀鬼胎,若无白三铛头恩威并施,这东厂怕早已是一盘散沙……”
“范公公莫非忘了四铛头?”白少川抬头扫了范亨一眼,“丁兄蒙万岁青睐,督公信重,执掌诏狱,身膺重任,如今乃东厂第一得力干将。”
“丁寿?”范亨“哈”一声嗤笑道:“这小子倒真是个人物,官儿升得快不说,这惹祸的本事也是一流……”
一口干了杯中酒,范亨不客气地自斟一杯,摇头晃脑道:“入仕不过一年光景,便把文臣武将、外戚勋贵得罪了个遍,咱家这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寻死的……”
“偏偏刘瑾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范亨乜斜着白少川,若有若无道:“这小子该不是老刘在外边的野种吧?”
白少川星目微寒,冷冷道:“范公公慎言,督主少时入宫,这脏水泼不到他老人家身上。”
听出白少川语气不善,范亨微微蹙眉,凝望着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文君醪,好名字,卓文君当年先为孀妇,后又险些成了弃妇,不过比起唐门那位苦命女子,前人算是命好的……”
白少川蓦地脸色一变,以掌在桌底一托,这张矮脚方桌却是纹丝不动,范亨的一只枯瘦手掌不知何时轻轻捺在了桌上。
范亨举杯啜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白老弟若是想和咱家掀桌子,最好先称称自己的斤两。”
白少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桌下手掌抽回。
“范公公知道得很多。”
“只怪三铛头风采照人,实是引人注目。”范亨得意道:“司礼监虽说丢了东厂,可这耳目么,还不全是摆设。”
白少川嘿然不语。
“老弟若在刘瑾手下一帆风顺,哥哥我绝不说半句废话,可如今么……”范亨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那丁寿后来居上,刘瑾处处委以重任,还将他直接引荐于今上,你为东厂效力多年,至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铛头,那小子已然执掌北司,独当一面……”
“督公对我有收容庇祐之恩……”白少川犹疑道。
“狗屁,那是你对他还有用,刘瑾若对你真心庇护,何不直接灭了蜀中唐门,还不是想借着那帮人威逼你不敢离心离德,”范亨循循善诱,继续道:“可而今刘瑾大力栽培丁寿,待那小子羽翼丰满,只消将你逐出东厂,哼,老弟怕是连卓文君的下场都不易得……”
白少川剑眉紧蹙,凤目含愁,不发一言。
范亨直起身来,轻声道:“个中利害,白老弟自己思量,咱家告辞了。”
直到范亨挑帘出门,白少川还是不动如山。
良久,白少川才端起面前瓷杯,杯未及唇,剑眉一扬,眼中忽闪起一丝戾色,五指用力,杯碎酒迸。

东厂,内堂。
刘瑾懒散地靠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伸出,任由坐在床前踏脚上的白少川帮他修整指甲。
白少川细心地用手中象牙柄的锉刀将刘瑾指甲一个个打磨得整齐光亮,好似无意说道:“督公,下面探到消息,武定侯与英国公来往甚密。”
刘瑾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据探子说,似乎与四铛头有些关联。”白少川用柔软的拇指轻按打磨完的指甲,探查有无毛刺。
“什么事?”刘瑾睁开了眼睛。
“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勋与九城大豪顾北归的女儿顾采薇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也有意撮合,不过近来丁兄与顾大小姐有了些纠缠,郭小侯爷似乎吃了些亏,便诉诸长辈……”
刘瑾似乎来了兴趣,直起身子道:“那顾家丫头品貌如何,可配得上寿哥儿?”
“这个……”白少川皱了皱眉头,只得回道:“顾采薇家学渊源,又得拜峨眉名师,武功自是不差,容貌么,她母亲凤夕颜便是昔日武林中出名的美女,顾采薇传承母貌,性子温婉,不似其母般刚烈狠辣。”
“好。”刘瑾开心地一击双掌,“老谷说得对,这小子当真命犯桃花,那小子什么时候办喜事,宣府那次就没赶上,这次怎么也得喝顿喜酒……”
“督公,”白少川急声道:“武定侯开国辅运,英国公奉天靖难,两家勋戚在军中根深蒂固,我们夹袋中并无可以抗衡的人物,若是开罪了他们……”
“开罪了又怎么样?”刘瑾反问,随即不屑道:“他张懋上疏时可曾顾忌过咱们,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蹦出什么花样?”
白少川垂下头来,嗫嗫嚅嚅道:“督公对丁兄果真另眼相待。”
刘瑾轻轻托起白少川的下巴,口气戏谑:“小川,你近来的牢骚越来越多喽。”




第二百三十五章、盐引之争

在大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之时,正德元年步入了金秋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侍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直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
“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地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连民间百姓都不如。”朱厚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爷突然开口问道。
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里了,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年支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餐巾擦了擦嘴道。
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

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锵有力。
“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淇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用,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
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开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各有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韩大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了首辅刘健。
“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些许用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良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
“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
“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
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裁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之物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哀痛所致,朕认了……”
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
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朱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
“刘阁老怎么办?”
“陛下固执己见,几位大人拿个主意啊!”
待皇帝没了影子,朝臣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将刘健等人围在了中间。
“诸公放心,内阁不会乱改祖制,吾等将拒写特准盐引的敕书,诸位也当上疏陛下收回成命。”刘健淡然道。
“那是自然”,群臣纷纷点头称善。

有了几位大佬首肯,已经闲的浑身发霉的六科十三道言官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摆开阵势对小皇帝口诛笔伐,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怎奈这回朱厚照是铁了心强硬到底,奏疏留中不发,连话都懒得回。
“西涯,你要与我拿个主意啊。”户部尚书韩文满含希望地看向李东阳。
朱厚照这番强势是韩文没有预料到的,韩尚书倒是不介意大家抱团摆开车马同皇帝斗上一斗,可前提是焦点不能在自己身上,皇上赢了自己第一个倒霉,即便刘健这方胜了,他也会被皇帝记恨上,以韩大人宦海数十年的经验,被皇帝惦记上不会太好过,只消借着某个由头顺水推舟,便有自己好受,马文升和刘大夏便是前车之鉴。
当然,不可否认,丢官后会在朝野间有个好名声,可名声又不能当饭吃,韩大人对现在户部堂官的位置非常满意,真不想便宜别人,刘健而今是火上头了,不会率先服软,韩文便把主意打到了三公中多谋的李东阳身上。
“贯道啊,当日你若是词锋柔和些,不要把话说死,何至今日啊。”李东阳看着焦头烂额的韩文,略带埋怨道。
“当日不是晦庵暗示老夫要量入为出么,怎地都错在了户部?”韩文抱屈道。
“好了,不提这些了。”李东阳轻抚眉心川字,思忖一番道:“如今不给盐引怕是陛下那里面子上过不去,还是给吧……”
“给了盐引,不说刘晦庵,我就要先被言官们骂死。”韩文急得站了起来,那帮子言官是指着骂人刷存在感的,疯起来可不分敌我。
“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自然不能全给,折中一下,六千引吧。”
“这样好,这样好。”韩文听得连连点头,“既保全了陛下面子,又未全遂了圣意,在朝野间也有个交待,只是晦庵那里……”
“晦庵而今怕也是骑虎难下,”李东阳笑道,“待我拉着木斋去分说一二,随后咱们一同进宫面圣。”




第二百三十六章、君臣反目

三位阁老连同大司农一同进了乾清宫,小皇帝对待几位还是很客气,赐坐上茶,问明来意。
几位老大人端着茶,洋洋得意地将腹中盘算说出,满以为小皇帝会感恩戴德表示几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后必不相负等等,老哥几个再说几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亮话,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大家抱头痛哭一番,多完美的君臣相得典范,谁知道……
“一半?为什么只给一半?”朱厚照大声问道。
刘健嘴中热茶险些喷出,这倒霉孩子还想怎样,强咽下一口闷气,悠悠道:“陛下,这一半已是有违成法,老臣等已是赧颜违制而行,陛下犹嫌不足,岂非贪心太过,为人君者,当更晓知足常乐之理。”
先谈祖制,现在又谈知足,朱厚照肺都气炸了,气呼呼道:“户部能给,便是朕当日无错,既然给了又不全给,作何道理?”
和毛头小子打交道就是累,一点讨价还价都不懂,天下事若都按道理来讲,岂不简单多了,李东阳暗自摇头,面上还是微笑道:“户部肯解盐引,是为解内廷供奉之急,若是给得多了,少不得有人私自夹带,中饱私囊,从中得利。”
“天家供奉,谁人有此胆量?”朱厚照不解道,“即便有人上下其手,可命有司缉拿,依法惩治便是,关盐引解送多少何事?”
“内廷采买,织造供奉,皆是内臣操办,阉竖多贪鄙之徒,见利忘义,禁之不绝,若是交由文臣采办,自无此虞。”谢迁道。
朱厚照彻底明白了,这几位压根不是反对盐引批复,是打根儿上认为只要太监掺进来,就不会有好事情。
小皇帝不能理解,从小到大陪同他的那些太监怎么就如此遭人鄙视,起码这些奴婢为他做事尽心尽力,不会推三阻四,更不会道貌岸然的同他讲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依先生所说,若事事启用文职,则无贪渎之祸?”
刘健等人未听出正德语气不善,都连连点头,“正是,吾辈文臣熟习孔孟之道,读书明理,身负皇恩,必不辜负朝廷所托。”
小皇帝冷哼一声,道:“不尽如此吧,古往今来贪官之中文臣又何曾少了,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先生辈当自知。”
刘健等人霍然变色,刘健沉声道:“陛下此言谬矣,老臣闻之惊心,倘先帝九泉闻此悖论,何能安枕,老臣愧负辅政之责,无颜苟居高位,请赐骸骨,告老还乡。”
说罢刘健跪倒在地,谢迁、李东阳连同韩文随后拜伏,“臣等请辞。”
又来这套,朱厚照抿着双唇,呼呼喘着粗气,强摁下胸口闷气,还是走下御案,扶起几人道:“几位先生所说皆金玉良言,朕心顿悟,盐引之事便遵从诸位之意行之吧。”

刘健几人走在宫中夹道上,个个俱是阴沉着脸。
“于乔,老夫原本以为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一时懵懂,待年齿渐长,终有明理之时,而今看来,老夫错了。”
“希贤兄不必自责,陛下身侧群小环绕,难免偏听偏信,只要去除奸佞,这大明还是大明。”谢迁双手笼在袖中,目光炯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健冷笑一声,“老夫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贯道……”
韩文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听得刘健呼唤省过神来,“阁老,何事?”
“有一件事需你去做。”刘健眼神锐利,嘴角边带着一丝冷酷笑意。

户部郎中李梦阳近日来可谓斗志昂扬,上蹿下跳向皇帝进言上疏的可不止科道言官,他李献吉若不参与其中,怎对得起文坛七子这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户部该他当值,当李梦阳入户部值房时,诧异地看见本部堂官韩文在那里默默垂泪。
“韩部堂,这是何故啊?”李梦阳惊讶问道,他们这些文人士子都自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至于养气功夫有没有这么到家是一回事,可这一部正堂毫不避人地抹眼泪算哪门子情况。
“献吉来了。”韩文抹了抹眼角邀李梦阳入座,仰天唏嘘着将乾清宫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陛下果真如此说?”李梦阳也变了颜色,朱厚照的言论中透露出对文臣浓浓的不信任,让李郎中对文臣前途深感危机。
“陛下执迷不悟,国事倾颓,旦夕事耳啊,呜呜……”也不知韩文老大人是否犯了泪眼,眼泪说来便来。
李梦阳起身踱步,忽地转身,朗声道:“公为国之重臣,义同休戚,徒泣何益!下官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韩文睁开泪眼,希冀地望向李梦阳。
“今上身侧群小环绕,蒙蔽圣听,致有此昏聩之言,倘若扫除群奸,澄清玉宇,则必然言路大开,广纳忠言。”李梦阳侃侃而谈。
“连日来谏官交相弹劾内侍,其势已成,部堂大人此时振臂一呼,倡议群臣联名复奏,固争除奸,阁中诸公皆为元老大臣,必是其议,则去刘瑾辈,易如反掌,此谓机不可失。”李梦阳颇为自得,古之名士运筹帷幄,不过如此吧。
小子,你还是太嫩啊。韩文心中讥笑,面上全是激奋之色,抖袖而起,朗声道:“献吉所言甚是,老夫年岁已高,权当以死报国罢了。”
韩文忽又面露难色,踌躇道:“只是此奏须慷慨激昂,老夫血气已衰,力不从心啊……”
李梦阳迫不及待道:“部堂若不见弃,下官愿为执笔。”
清君侧,扫奸佞,李梦阳可以预见,此奏一出,必然振动天下,李子之名士林仰望,这送上门的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
“如此有劳献吉了。”韩文颇有几分怜悯地看着这位大明才子,事若成自然少不得分润一些好处,倘事有不济,傻孩子,这奏疏可是你写的……
李梦阳这边快速备下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构思文脉,以他的意思,怎么也要洋洋洒洒数万言才好显示胸中文墨。
韩文一见便知其意,暗自摇头,出言提点道:“献吉,奏疏不可过于文饰,文过则陛下不能自省;字也不必多,否则未必有暇一览究竟,只需振聋发聩即可。”
韩老大人不愧科场前辈,一语中的,李梦阳幡然大悟,“部堂所言极是,下官省得。”
随即提笔一书而就,一篇奏疏转瞬即成。
并非李梦阳识浅才薄,实在是没有意识到此关键之处,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严格限定字数格式的八股取士实行不过数年,作文难免囿于一隅。
八股文制的优劣,数百年来争论不绝,这且搁置不论,《明史。选举志》将八股取士的开创者帽子扣在了明太祖朱元璋头上,这倒无所谓,反正大清往前朝皇帝身上泼脏水也不是第一回,不过后来大清国自己把路走绝了,饱受八股毒害的文人与有识之士纷纷抨击八股制度,连带这项腐朽制度的“始作俑者”朱八八也是被口诛笔伐,从前清骂到民国,再到当代历史学家,对老朱的心思各种恶意揣测,有说禁锢民智的,有说牢笼志士的,有说老朱阴鸷猜忌缚天下读书人羽翼的,等等等等,反正没什么好话。
只能说这些读书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以朱八八怼天怼地的枭雄之姿,可不在乎几个文人炸刺,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洪武皇帝的确制定了三考之制,不过取试沿用的是宋元经义,十段文结构,和八股没毛线关系,而且老朱对科举制度也不太感冒,认为举人们长于诗文鲜有实才,“朕以实心求才,而天下以虚文应朕”,洪武年间科考之事停停复复,也没个定性。相较科举取士,朱六十四更喜欢举荐制,荐举之人但有实才,不拘一格,虽工匠亦可得官。
八股文非老朱开创,宋朝就已出现,但真正把八股文取士落在实处是在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朱厚照老爹登基那年,在王鏊、谢迁、章懋等人的不懈努力下,八股文开始了严格的程式化,格律步骤不得出差,朱八八成功替子孙背锅。
朱重八在地下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你们开心就好,朕习惯了,无所谓。




第二百三十七章、各怀心机

入夜,韩文府邸,九卿诸臣俱在。
“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乾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职也。”
“伏睹近岁以来,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前古阉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今刘瑾等罪恶既著,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
韩文念毕,一合奏疏,笑对众臣道:“诸公,觉得献吉所书如何?”
刑部尚书闵珪抚掌赞道:“甚好,有理有据,献吉不愧七子才名。”
左都御史张敷华亦道:“奏疏既成,吾等便一一署名吧。”
韩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了一旁闭目静坐的吏部尚书焦芳,“孟阳,你意如何?”
焦芳一直在一旁闭目养气,一张老脸耷得老长,此时听得韩文之声,方才睁目,微笑道:“诸公皆已定计,老夫岂有异议。”
“如此甚好。”韩文将奏疏递与焦芳,笑道:“吏部天官为九卿之首,便请率先署名吧。”
恁个鳖孙,如今晓得老夫是九卿之首了,焦芳心中咒骂,面上却笑吟吟道:“既如此,老夫僭越了。”
继焦芳之后,众人纷纷署名,待到了王鏊时,震泽先生提笔不书,扫视众人,突然道:“且慢,此奏还少了一人。”
王鏊之言,满座皆惊。
杨守随细细看了一遍奏疏,连素来名声不显的高凤都列于其中,实在想不出来还少了何人,奇道:“守溪,你说少了哪个?”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指挥使丁寿。”王鏊一字一顿道。
“丁南山?”焦芳捋须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此子入仕不过两年,守溪杞人忧天了吧。”
“南山有狐,虹霓蔽天。”王鏊愤愤道:“此子得今上信重,已不在刘瑾之下,这九人不去,乱本不除。”
韩文认同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由守溪执笔删改。”
王鏊也不客气,提笔书就。
“伏睹近日朝政益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势成八虎,缇帅丁寿,雄狐作奸,一干人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

夜会已毕,众人散去。
焦芳一上官轿,便喝令轿夫:“快快,速速回府。”
在众轿夫一路狂飙下,焦老大人不顾被颠得七晕八素,快步来至书房,挥笔草书一封,对外嚷道:“来人,快唤黄中过来。”
此时的焦大公子正忙得汗流浃背,赤裸的身子紧紧撞击着身下妙人,一双健美修长的粉腿牢牢缠在他的腰身上,秀美脚掌在他臀后交叉用力,仿佛要让他嵌入自己一般。
焦黄中呼呼喘着粗气,将胯下肉棒不管不顾地身下人肉缝中进进出出,那具娇躯轻哼娇吟,没有半分不适。
“公子,公子”,外面家人呼唤,惊醒了床上一对鸳鸯。
“什……什么事?”焦黄中气息不匀,勉力应声道。
“老爷唤你去书房。”
焦黄中惊呼一声,坐了起来,身下娇躯香汗淋漓纤毫毕现,犹带潮红的粉面亦是惊恐不安,“老头子回来了?!”
正是焦芳侍妾阿兰。
焦黄中跃下床,匆忙穿戴衣物,安慰床上人道:“不需忧心,父亲不会知道你在这厢。”
“老爷回来定会寻我,这身记号怎么消得掉。”阿兰埋怨着焦黄中,白嫩香滑的酥乳上遍布牙痕掐印。
“谁教你这小淫妇这般受力,比那帮娇滴滴的汉家女子耐得肏弄,惹得少爷发了性子……”焦黄中淫笑着掐了掐女子嫩的出水的俏脸。
“且等一会,你再出去,免得教人看见。”扔下这句话,焦黄中便出了院子。
赤身盘坐在榻上,阿兰幽怨地将手掌探向下体,不住抠摸,“一对儿色鬼,银样镴枪头,呸——”

“父亲,您找我有事?”焦黄中进了书房。
“脸色这般潮红,可是身体有恙?”焦芳见儿子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焦黄中心虚地摸了摸脸,“无事,只是来得急了些。”
“无事就好。”焦芳起身,将信笺递给焦黄中,急声道:“你马上赶赴丁寿府上,将此信交于丁大人,告之六部九卿群臣将要联名弹劾,声势浩大,不可轻视。”
“爹,既然丁寿已危如累卵,我们还有必要掺上一脚么,明哲保身才是上策。”焦黄中不解问道。
“糊涂,为父这尚书是夺了谁的位置,你还不晓得么,刘瑾丁寿有圣眷在身,尚有一搏之力,若是听凭他们倒台,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老夫。”焦芳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儿子。
“事不宜迟,你马上就走,快快。”焦芳连声催促道。

宾客散尽,韩文径直来到府中一间静室。
刘健安坐品茗,见了韩文,笑道:“客人都散了?”
韩文点头,欲言又止。
“贯道有话直言无妨。”刘健气定神闲地说道。
“希贤,此番大张旗鼓地约人署名,似乎孟浪了些。”韩文面带忧色。
“此话怎讲?”刘健庞眉略微抖动了下。
“朝臣之中未必没有首尾两端者,若是将今夜之事透露出去,吾等岂不失了先机?”韩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西涯与木斋皆是多谋之人,怎会有此下策?”
刘健哈哈大笑,“贯道说得不错,朝臣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可那又如何?”
“仗义执言乃是臣子本分,我等有何逾规越矩之处,此乃堂堂阳谋,何惧小人手段!”刘健抚髯笑道,气度豪迈。
“怕是打草惊蛇啊。”韩文还是犹疑不定。
“老夫便是要引蛇出洞。”刘健嗤笑,“看鼠辈阉人能作何打算。”

东厂内堂。
刘瑾站在堂中,抱臂听着丁寿禀述,不发一言。
“督公,朝臣欲置我等于死地,要早做图谋啊!”丁寿而今觉得受了天大委屈,他招谁惹谁了,无非弄点银子巴结皇上,想让自己的大明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些,怎么就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喊杀,最操蛋的就是那帮孙子给自己定死罪的理由,有一项实事么,言之无物,通篇废话,一点论据都没有,靠!!!
“图谋什么啊,人家按照规矩上奏,咱家又能做些什么?”刘瑾仰天打个哈哈,不以为意道。
“我们进宫觐见,求万岁做主……”
刘瑾摇头打断,“万岁爷还不知道这事,别去添堵。”
“那我们如何应对?要不找几位公公过来商量一番……”
“此事不得张扬,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出招。”刘瑾回身到罗汉床上坐下,轻声嘱咐道。
想从老太监这里拿主意是没指望了,丁寿跺跺脚,向外走去。
“司礼监撺掇皇后娘娘陪着太后到西山上香,仁寿宫你就不用去了。”刘瑾单手托起茶盏,拨开盖碗饮了一口凉茶。
丁寿身子顿了顿,随即快步而出。
“无三。”刘瑾轻声道。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看好这小子。”刘瑾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吩咐道。
柳无三一声不吭,躬身行礼,随即隐身不见。
刘瑾踞坐榻上,双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棋下到这一步,才算有了点意思,刘老头儿,千万别让咱家失望啊……”

深夜,东厂的一间小院内。
东厂中人都明白一件事,东缉事厂内若有什么禁地,既不是刘公公的内堂,也不是谷公公的案牍库,更不是丘公公的刑房,而是永远云淡风轻的三铛头的书房。
白少川也不与人讲什么规矩禁令,当几个不懂事的番子和洒扫小厮碰过三铛头的书房后,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在东厂便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书房不大,却干净整洁,沿墙的大柜橱上摆着各类大小颜色不一的瓶瓶罐罐,此外便只有一桌一椅。
白少川端坐在乌木靠椅上,一手轻抚着案上的一个金丝楠木百宝嵌官皮箱,面色在烛光掩映下忽明忽暗。
“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白少川唇角勾抹起一丝冷笑,注视身前的官皮箱,眼光又转柔和。
贴身取下一枚钥匙,要待打开箱上七巧锁时,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开启。
“什么人?”白少川冷眸如电,轻喝道。
“白大哥,我为你煮了夜宵。”一身翠绿薄烟纱的郭彩云手捧托盘盈盈而立,待要提起裙角迈步而入时,忽听一声怒斥。
“出去!”
郭彩云错愕不解,“白大哥,你……”
“我让你出去!”白少川厉声道。
“哗啦”一声,托盘坠地,郭彩云掩面奔去。
对着院内花圃,郭彩云抱膝蜷缩,滴滴珠泪不停由白皙无暇的面上滚落。
身后一声轻叹,郭彩云回首见是面带歉色的白少川负手而立。
“白大哥,”郭彩云扭身飞快地将面上泪痕擦掉,起身强笑道:“小妹适才无状,你不要怪罪。”
“是白某无礼在先。”白少川迟疑了下,还是解释道:“白某在调配新药,怕伤了姑娘。”
“白大哥不是给彩云服了辟毒丸么?”郭彩云好奇问道。
“此药猛烈,怕是辟毒丸起不得功效。”白少川自失一笑,“非常之人须用非常之毒才能应付。”
郭彩云似懂非懂,轻轻“唔”了一声。
白少川忽然不言,只是凝视着郭彩云,将破云燕看得红晕染颊,心口如小鹿乱撞,摆弄着裙头,低首羞道:“白大哥,你在看什么?”
“郭姑娘,回去找你的姊妹吧。”
“什么?!”郭彩云霍地抬起螓首,乌溜溜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你要赶我走?”
“近日有大事发生,凶险至极,怕会牵连于你。”
“我不管,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担,休想撵走我。”郭彩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白少川衣袖,哀泣道:“白大哥,求你了。”
看着杏眼中泪光隐隐,白少川心中一软,点头道:“好吧,莫要后悔。”
郭彩云破涕为笑,“不后悔,只要有你在,就变不了天。”
白少川仰望夜空,只见黑云重重,暮霭沉沉,苦笑一声,自语道:“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步步杀机(一)

天色未明,星月惨淡,却还及不上此时大明皇帝的脸色难看。
看着早朝伏阙上疏的众人,皆是六部九卿重臣,满朝文武占了大半,朱厚照不知是气是怕,拿着奏疏的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
“众……众卿何故如此?”朱厚照也不知自己声音何故变得如此晦涩喑哑。
韩文大声回道:“今海内民穷盗起,天变日增,群小动辄导上游宴无度,荒弃万机。臣文等位居卿佐,岂能坐视!何忍无言!请陛下俯察物议,速速决断。”
“请陛下降旨。”群臣齐呼,声势浩大。
“刘先生,内阁的意思呢?”朱厚照的声音带了几分央求。
“群臣奏疏,阁议以为甚是,请陛下将贼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刘健朗声道。
这些人伺奉着自己从小长大,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即便那个丁寿相处日短,也是难得一个可以交心攀谈的玩伴,怎地都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啦。
小皇帝彷徨无措,看向左右,一侧当值的锦衣卫正堂石文义神色慌张,对眼前之局未有半点应对之策,另一边的王岳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朱厚照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感,近乎哀求道:“诸位先生爱君忧国之心,朕已尽知,但彼辈随侍经年,薄有微劳,实不忍立诛,望众先生稍加宽恕,容朕缓缓处治……”
“陛下,”刘健突然撩袍跪倒,声泪俱下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嘱托大事,今陵土未干,便使宦竖弄权,败坏国事,臣若死,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谢迁随即出班,正色道:“此九人罪恶昭彰,人神共愤,此辈不诛,何以负遗命?”
“请陛下降旨,以正国本。”满朝文武尽皆跪伏。
“你……你们……”朱厚照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觉得满腹委屈,鼻子一酸,眼泪终究流了下来,带着哭腔自己嘶喊道:“退朝!!”

乾清宫内。
“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司礼监李荣和王岳二人劝解着犹自抽噎的小皇帝。
面对着满桌珍馐美味,朱厚照吸了吸鼻涕,摇头道:“没胃口。”
“朝中众位大人也是忠君爱国之举,皇爷何必为那几个奴才伤心,若哭坏了身子,这大明的天可就塌了。”王岳一副心忧的样子劝道。
“这大明朝,有我没我有什么分别!”小皇帝抹了抹眼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住王岳手腕,道:“老王,你平素和内阁几位先生交好是不是?”
王岳面色一变,连忙跪倒道:“不敢隐瞒万岁,奴婢因掌司礼监故,偶有赴内阁议事,但皆为公议,未曾私交外臣。”
“那就好,总算说得上话”。朱厚照高兴地直点头,道:“你,你去和几位老先生商议,朕将他们几个贬赴南都,终身不赦,朕以后的国事都仰仗几位先生,这样可好?”
王岳眼中光芒一闪,不露声色道:“如此,奴婢便去和几位阁老打个商量,看能否通融一二……”
“快去,快去,诶,李荣,你二人同去,定要说服几位先生。”朱厚照连声催促,“朕等你们消息。”

文渊阁。
几位阁老连同韩文等堂官俱在,听了王岳二人转述朱厚照服软说辞,俱都面露微笑,颇为自衿。
李东阳扫视一圈众人,以商量的口吻道:“诸公,既然陛下已然知错悔改,不妨就遵照圣意发落如何?”
“不可。”韩文与王鏊同时出声阻止。
王鏊不满道:“宾之,此数人乃乱本祸源,必除之而国安,你身为辅政大臣,岂可有妇人之仁。”
户部韩文更是不甘心,虽说韩大人平时不愿做这出头鸟,可既然鸟已出林,就没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宦海行舟,不进则退。
王岳嘻嘻笑道:“李相是菩萨心肠,却还是将刘瑾等人想得简单了,刘瑾又不是没被贬过南京,几年功夫不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比之当年且更不好对付。”
“王公公说的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迁亦道:“今上性子佻脱,不拘礼法,若无严警深以为戒,恐未久便复故态。”
兵部尚书许进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道:“可若手段过激,怕是另有变故。”
“本兵多虑了。”李荣得意言道:“如今咱们已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神仙也翻不出天去。”
李东阳仍旧犹疑不定,探询地看向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刘健,“晦庵,你来拿个主意。”
刘健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众人一圈,才慢慢说道:“非是老夫拿主意,而是我等帮陛下做个决断。”
“正是,正是。”李荣连连点头,“皇爷已有惩治之意,无奈心善耳根子软,下不得决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当为君分忧。”
“王公公,这几人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刘健问道。
王岳讥笑一声,“如阁老所料,这些人都躲进了内东厂,而今怕是吓得尿了裤子,哈哈……”
“打草未惊到蛇,为今只有关门打狗了。”刘健微微颔首说道,随即对谢迁眼神示意。
谢迁会心一笑,起身由阁东诰敕房取出一份空白诏书,铺在桌案上,提笔拟了一份旨意。
李荣随后拿起朱笔批红,交予王岳。
王岳细细扫视一番,笑道:“待咱家回司礼监用印,这一份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诛贼圣旨便成了。”
刘健面色郑重,嘱咐道:“内相勿要轻忽,杀贼之事宜在速断,迟恐生变。”
“阁老放心,咱家省得。”王岳自信满满,一口答应,随即杀气腾腾道:“只等今夜皇城落锁,便要刘瑾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韩文等几人到如今还不知全盘计划,好奇问道:“今夜可是二位公公率人杀贼?”
王、李二人惊愕地对视一眼,蓦地大笑。
“莫非韩某言语错漏?”韩文不喜道。
“大司农勿怪。”李荣解释道:“刘瑾武功深不可测,荣等颈上未曾裹铁,岂会自蹈险地,此事自有人代劳。”
韩文还要再问,却被刘健拦阻,“好了,到此为止,便麻烦二位内相了。事后么……”
看着刘健指向手中圣旨,王岳便道:“刘阁老放心,不会留下手尾的。不过为安陛下之心,今日咱家少不得还要来回跑上几遭,还请阁老陪着走个过场。”
“那是自然。”刘健应承,转身对许进道:“东崖,今夜我等可以高枕安眠,你却要辛苦些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步步杀机(二)

北镇抚司,诏狱。
把着铁木门槛,已沦为阶下囚的小财神邓通满腹狐疑地望着对面监房内席地而坐的二人。
牟斌发髻蓬乱,面容憔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对面坐着的人面色凝重,对自己拿来的酒菜不动一筷,眼神中却难抑激动之色,面皮轻轻抖动,使得脸上那条蜿蜒伤疤更加可怖,正是牟斌昔日亲信下属,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
邓通心中纳闷,呼延焘卖友求荣,打击岳丈旧部的消息早由牟惜珠传了进来,牟斌见了这势利小人不说恶语相向,也该冷眼相对才是,怎地好像没事人似的喝酒闲聊,任他小财神玲珑心肠也是琢磨不透。
“牟帅,您……受苦了。”呼延焘的话好像难以启齿,吞吞吐吐。
牟斌又饮了一杯酒,爽朗笑道:“老夫已经不掌卫事了,就无须见外,按以前的称呼吧。”
“是,师叔。”呼延焘如释重负,口气也轻快起来。
邓通瞪大了眼睛,岳父竟是呼延焘的同门师叔,而他对此竟然一无所知,想来便是惜珠也不晓得,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究竟还隐瞒了些什么。
牟斌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小子的时候,便是这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嘴脸,一个半大娃娃,竟然用柴刀放翻了两只野狼,真有股子狠劲儿。”
呼延焘也笑了,抚摸着脸上伤疤,追忆往事,轻声道:“若不是师叔,那次便已喂了野狼。”
“当时你小子可没说什么救命之恩的狗屁话,倒是说什么……”牟斌沉思回忆着。
“两只狼是我的,谁抢便和他拼命。”呼延焘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混账话,让老夫看对了眼。”牟斌抚掌大笑,指着呼延焘道:“老夫问你可愿学武,你小子却回了句……”
“管饱饭么?”呼延焘丑脸上漾起了一丝暖意。
牟斌捶地狂笑,泪水都笑了出来,“好一个饭桶啊,你一人的饭量能抵上三个人的,可这学武的资质啊……啧啧……”
牟斌连连摇头,好像回忆大为不堪,“一套入门长拳你似乎学了七天才会?”
“七天半。”呼延焘笑容苦涩,“师兄弟们都说我资质鲁钝,不堪调教,用饭时又有人取笑我吃得再多也是浪费粮食,不若喂狗……”
“你便和那小子打了起来,人家入门比你早了三年啊,你哪是对手?”
“我断了三根肋骨,咬下他半只耳朵。”呼延焘语气平静,既不觉得骄傲,也不觉得那事丢人,只是一种对儿时的缅怀,“师父要用门规责罚,我赌气跑下山,又遇见了师叔你……”
“咱爷们对脾气啊,只问本心,那管什么他人眼光……”牟斌喟然一叹,“入了官场,却再也找不回自己啦!”
“师叔,你……”呼延焘有心相劝,却拙於言词,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该杀了齐元放?”牟斌忽然道。
“若要取信刘瑾,总要有人去死,齐兄有灵,地下再与他赔罪。”呼延焘略一沉默,旋即开口道。
“你这样包羞忍耻,受尽昔日同僚白眼唾骂,值么?”牟斌看向呼延焘的眼神带着感伤。
“只要师叔能再掌卫事,值!”呼延焘回答很是坚定。
“你信他们的承诺?”牟斌话中带有一丝讥诮。
呼延焘嘿然,起身出监,扭身见牟斌还在注视着自己,犹豫了下,沉声道:“这是我等到的唯一机会……”

皇城,司礼监。
“呼延焘那小子可以托付么?”李荣问道。
王岳对着皇帝大宝呵了口气,用力盖在圣旨上,回道:“咱家和内阁许诺事成之后,牟斌重回锦衣卫,他必会尽心竭力。”
戴义有些皱眉,“牟斌心机深沉,颇具城府,锦衣卫内根深蒂固,若是再掌卫事,怕是不会俯首帖耳,且前番落难时我等袖手旁观,难保不会有所忌恨,王公公三思啊……”
“三思个屁,一杯牵机毒酒让他了账就是。”王岳端详着一手炮制出来的圣旨,眉开眼笑。
“呼延焘岂会善罢甘休?”戴义急道。
王岳饱含深意地瞧着戴义,“戴公公,你觉得呼延焘还会有明天么……”

文渊阁,值房。
刘健指着皇城地图道:“皇城宿卫中有一千五百余人的大汉将军隶属锦衣卫,由呼延焘设法掌控,入夜之后围剿内东厂。”
“这么大的声势,怕是要惊动其他宿卫,闻讯赶来如何是好?”韩文问道。
刘健微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
“不错,皇城之中还有隶属三千营的二千五百红盔将军及五百明甲,另有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人,人数占优,”李东阳为之解惑道:“这原本是我们担心的,可那丁寿小儿却是帮了我们一把。”
“丁寿?!难道他也与王岳互通款曲?”韩文纳闷,那联名奏疏岂不是误伤友军了。
谢迁笑道:“贯道多虑了,丁家小儿开罪了武定侯郭良,郭侯爷又与英国公相交甚密,这二人岂不正分掌着三千营及五军营么。”
韩文恍然大悟,“如此甚好,这近万人的层层罗网,还怕刘瑾等人翻出天去么?”
刘健得意的轻捋须髯,“老夫请许东崖夤夜坐镇都督府,便是担心武人轻诺毁信,事有反复。”
“晦庵不愧老成谋国,算无遗策呀!”韩文奉承大笑,忽然醒悟到什么,脸色一变,“不对,晦庵你漏算了,内廷还有一支武力,不可轻忽……”
御马监!御马监四卫及勇士营拣选天下卫所精锐及草原逃人组建,器械兵甲优于各军,为天子扈从,昔年土木之变京营精锐尽没,在北京城下抵御瓦剌铁骑的便有御马监的身影,若是这支人马参与,足以力挽狂澜。
韩文将忧心说出,内阁三公笑而不语。
见几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韩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老夫言语有误?”
“贯道忧心极是,不过么,”谢迁不屑道:“刘瑾等人自己将路走绝了。”
“刘瑾丁寿等人一意媚上,所修豹房在账目上多方苛责,承建豹房的御马太监张忠久怀恨意,王岳允诺事后由其提督御马监,所以么……”谢迁呵呵一笑,“只消圣旨一到,张忠即刻领兵诛贼。”
“老夫原想着引蛇出洞,刘瑾等人若有不轨之行一举擒拿,不想他们都缩进了东厂,如此也好,只消这一天之内他们成了聋子瞎子,老夫便足以颠倒乾坤。”刘健冷笑道。
“御马监,锦衣卫,三千营,五军营,”韩文掰着手指算计,“今夜这声势太大,有牛刀杀鸡之嫌啊。”
“刘瑾逆党与缇帅丁寿勾连呼延焘,率殿廷卫士作乱,御马监及皇城宿卫奉旨弹压,消弭祸患,有何不可啊?”刘健反问道。
“好一招移祸江东。晦庵,你这是要血染皇城啊!”韩文也是讶于刘健的大手笔。
“今夜之后,吾等与内廷、武勋之间浑然一体,再无芥蒂,圣人垂拱,天下大治,有何不好。”刘健淡然道。




第二百四十章、步步杀机(三)

钱宁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烦意乱,早朝的消息他也听闻了,没想到这帮大头巾耍起狠来硬是要得,一股脑儿要把天子近幸杀个一干二净,钱宁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出城躲躲,天知道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他这条锦衣卫池子里的小虾米。
心中有事,难免要借酒浇愁,找了间小酒馆,用绣春刀拍走了其他客人,钱宁霸着一张桌子包了全场。
酒水寡淡,菜吃到嘴里没滋没味的,老板跑堂的早就躲到了后厨,钱宁有火都没处洒,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好威风啊,钱大人。”一个人影自顾坐到了对面。
“滚——”气正不顺的钱宁脱口骂道,待看清来人后立即站起身来,张皇行礼。
“卑职见过呼延大人。”
呼延焘面无表情,一努嘴,“坐。”
“是。”钱宁战战兢兢地在凳子上挨了半个屁股。
“早朝的事你该听说了,什么打算?”
钱宁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碍着卑职什么事,能作何打算。”
呼延焘对钱宁之词不置可否,扯起另一话题:“我知道几次给荣王通风报信的人是你。”
“咣当”一声,钱宁惊得站了起来,凳子倒了也不顾,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如……如何晓得……”
“咱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呼延焘抖了抖眉毛,那道蜿蜒曲折的伤疤宛若活了过来,神态狰狞。
“呼延大人可是要将卑职交予丁帅?”钱宁也光棍起来,扶起凳子一屁股坐实。
呼延焘略带嘉许的点了点头,“不忘旧主也好,两头下注也罢,你的心思我懒得猜,丁寿如今是泥菩萨过江,你若还想有个下场,就帮我做一件事……”

锦衣卫,内堂书房。
粉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沿窗的一排书橱上堆满公文书函,书橱对面墙上悬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奢华绣春刀。
锦衣卫掌印指挥使石文义正坐在书案后唉声叹气,他的心情比之钱宁还要糟糕,亲历了早朝那声势骇人的伏阙请愿,文官们此次之坚定团结,是石指挥使所没预料到的。
相比锦衣卫的小鱼小虾,石文义更是左右为难,他清楚刘瑾等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认为皇帝真的会把他们杀了,最多敲打一番,暂时失势,可他这个锦衣卫掌事算是当到头了,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有心改换门庭吧,人家未必肯收不说,万一哪天刘瑾重新得势,岂能放过他去,麻杆打狼两头怕,便是石指挥的矛盾心理。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大胆。”石文义恼火喝道,现在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石大人,您的官威就收收吧。”呼延焘迈步进屋,不客气道。
“呼延焘,你要干什么?”石文义有些不祥的预感。
“交出殿廷卫士的兵符。”呼延焘直奔主题。
“什么?”石文义以为自己听错了,妄自调动殿廷卫士,这小子想干嘛。
“陛下有旨,命锦衣卫诛杀刘瑾一党。”
石文义在如此大事上并不糊涂,“荒谬,若有圣意自会传旨于本官,你算什么东西!”
“你拿是不拿?”呼延焘不做解释,冷冰冰道。
话不投机,石文义双掌在桌案上一推,紫檀雕花书案直向呼延焘飞去,随即身子一扭,跃至墙边,欲待抽出墙上悬挂的绣春刀。
刀刚刚抽出一半,冰冷的镔铁判官笔已经贴上了他的脸庞。
“呼延焘,你想造反?”石文义又惊又怕。
呼延焘摇摇头,淡漠道:“兵符。”
“你要想清楚,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哎呀!”石文义话未说完,便觉胸口一痛,判官笔入胸半寸。
“兵符。”呼延焘声音犹如数九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
皇城内东厂,正堂上人声嘈杂。
刘瑾高居上座,淡淡地看着与他同列八虎的几人。
“怎么办?怎么办?”马永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一刻也停不下来。
“老马,你且坐下,晃得我眼晕。”谷大用也是愁云惨淡,被马永成扰得心烦意乱。
“此时你还有心坐下?!”马永成近乎嚎叫,比比划划道:“刀都架到脖子上啦!”
魏彬嘴中碎碎念着,“冤枉啊,我们做什么了,不就是尽心伺候万岁爷么,招谁惹谁啦……”
张永虽也双眉紧攒,面上好在还算镇静。
罗祥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端着一盘艾窝窝,吃得津津有味。
年岁最大的高凤用手帕捂住嘴,不住低声咳嗽。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从一人脸上到另一人脸上来回扫动,冷笑不已。
“诸位也不必忧心,”张永宽慰道:“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万岁爷让王岳李荣一日三次往返内阁,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刘瑾却皱眉道:“万岁爷还没用膳?”
张永轻轻摇头。
“不守臣礼,逼迫君上,真真该死。”刘瑾一捶身侧几案,恨声道。
抬头瞥见廊下张头张脑的丁寿,刘瑾不满道:“寿哥儿,别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
“督公,石大人说有要事相告,十万火急,他那里无暇分身,请我去一趟。”丁寿老老实实地回禀道。
刘瑾眼珠转了一转,点头道:“锦衣卫那里不能出岔子,去吧,小心些。”
丁寿应声退出,与乾清宫小太监张锐错身而过。




第二百四十一章、步步杀机(四)

张锐附在张永身边一阵耳语,张永欣慰点头,摆手让张锐退下。
“诸位,内阁口风松动,咱们的命保住了。”张永对众人道。
“那就好,那就好。”魏彬神色活泛起来,“万岁爷保祐,老天爷保祐,哪怕发落南京,也不失做一富家翁。”
几人纷纷应和称是,柳无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帷幕之后,递给了刘瑾一张纸条,刘瑾展开一看便塞入袖中。
正在几人弹冠相庆之际,刘瑾忽道:“咱家刚得到消息,内阁与王岳矫旨调兵,准备今夜将咱们几个——”
刘瑾话没说完,只是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永霍地起身,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他们想造反么?!”
谷大用与丘聚相视而惊,也为这个消息所震撼。
“万岁爷啊,奴婢冤枉……”魏彬嗷地一声,伏案大哭。
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声,高凤哑着嗓子苦笑道:“没想到咱家也会被人惦记上,早知如此结果,何必熬到这把年纪,真是何苦来哉……”
马永成胸口火起,语带怨恚道:“高公公,您老也在司礼监当差,这么大事情您一点消息也没得到,一把岁数活到哪儿去了!”
张永顿时不满,“老马,高公公平日并不到司礼监理事,再说他也在八虎之列,王岳等人岂能不防着他,高老是宫中前辈,你懂些规矩!”
马永成被呵斥地无处发泄,转脸见罗祥还自吃个不停,火上顶门,一把将点心打掉,“吃吃吃,就他妈知道吃,着急吃断头饭啊!”
罗祥动作停住,圆脸上神情诡异,以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永成,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马永成被罗祥的吊诡眼神瞅得发憷,突然想起宫中关于这家伙的传言,吓得心中发毛,连退了几步,颤声道:“你要作甚?”
“好啦。”主位上的刘瑾突然出言。
罗祥神情转瞬回复正常,俯身捡起被打落的艾窝窝,轻轻吹了吹沾上的浮灰,一口扔进了嘴里。
马永成方才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暗骂声见鬼,随即求助地看向刘瑾,“刘公公,你给拿个主意啊!”
刘瑾从容自若,冷笑道:“你我的头颅,今日尚架在颈上,有口能言,有舌能辩,何必如此慌张?”
谷大用上前几步,急切问道:“督公已有定计。”
刘瑾微微一笑,才待开言,忽听身后有人道:“督公,请用茶。”
“小川,怎地你来做这些粗使活计?”刘瑾看着捧着茶盘恭敬伫立的白少川,有些纳闷。
“属下见督公这几日劳形伤神,心甚不忍,恰库中还存着四铛头由辽东带回的上好人参,便为您老煎了这碗参茶。”白少川笑吟吟地将茶递了过去。
“你有心了。”刘瑾接过茶盏,揭盖轻轻吹了吹,便要饮下。
茶未及唇,忽然高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近乎要咳出血来。
刘瑾蹙眉,走近关切道:“您老也要爱惜些身子,且用茶压压。”
白少川一直紧紧盯着茶盏,闻言袖中双手倏地握紧。
高凤用手帕轻轻擦着唇角,看了看刘瑾手中的参茶,再饱含深意地望了望他身后的白少川,微微摇头,道:“这花费了小川一番心思,老家伙若是夺人之美,怕那孩子会埋怨死咱家的……”
“高公公说笑。”白少川低首道。
刘瑾哈哈一笑,“您老想得总是太多。”就手将参茶一饮而尽。

锦衣卫衙门。
静谧夜色下,丁寿沿着曲折回廊走向后堂。
“石大人找我什么事?”丁寿对着引路的钱宁问道。
“卑职也不清楚,似乎是说锦衣卫有人勾结内阁与司礼监。”钱宁小心回道,“故命小的请大人过来商量,详情待会会面便知。”
转眼间,二人到了后堂院落。
“石大人吩咐过,您到了便可自入书房,卑职在外守候。”钱宁躬身虚引。
丁寿点头,昂然而入。
“石大人?”
房间内陈设如常,只是石文义背对而坐。
丁寿皱眉,上前道:“石大人唤丁某何事?”
“石大人?你怎么了!”丁寿失声惊呼。
石文义瘫坐在高背官帽椅上,一张刀条脸已走了形,一双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胸前一个血洞已然干涸,显已死去多时。
丁寿足尖一点,蹿出房去,钱宁已不见踪影,只得张口高呼道:“快来人!”
杂乱脚步声响,呼延焘带着张彪等亲信,夹杂着钱宁出现在院中。
“丁大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呼延焘沉声喝道。
“石指挥使遇刺,快带人缉凶。”
呼延焘左右看看,疑惑道:“缉凶?凶手不就在这儿么。”
“谁?”丁寿左顾右看。
“锦衣卫指挥丁寿谋害本卫掌印指挥使石文义,人证俱在。”副千户张彪喝道。
“你要栽赃我?”丁寿顿时恍然。
“这不正是丁大人的拿手把戏么,诏狱里的车霆最是明白不过呀。”钱宁奸笑道。
“钱宁,你小子真是长了本事。”丁寿一摊手,冷笑道:“来吧,过来拿人呀。”
“临危不惧,丁大人果真有几分锦衣卫官佐的气度风范。”呼延焘拱手抱拳:“在下佩服。”
“危险?”丁寿不屑一笑,“呼延焘,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二爷丁字倒着写。”
呼延焘颔首,“丁大人武艺高强,某家甘拜下风,所幸,在下并未打算与你交手。”
身后张彪忽然大声呼喝,只听一阵甲叶摩擦声,从院落各处涌出大队甲兵,俱是身材高大,步履刚健,头戴金盔,外罩青色长身鱼鳞甲,手持御林军刀。
一声唿哨,甲兵瞬间列成重阵,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哗”地一声,长刀顿地,整齐划一,如墙而立。
丁寿四顾,“殿廷卫士!呼延焘,你到底想干嘛?”
呼延焘一指丁寿,“刘瑾丁寿等人结党作乱,本官奉旨诛贼,杀!!!”

御马监,烛火幽幽。
张忠笼手在袖,面色阴沉,呆呆地望着屋外。
原本空旷的院内,密密麻麻满是精兵,俱都长刀大镞,衣甲鲜明,月光之下,宛若冰雪。

都督府内堂,灯火通明。
廊庑檐下密布的带刀官们手扶腰刀,盔明甲亮,凝神伫立。
堂内,红光满面的英国公张懋与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陪同兵部尚书许进,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四海居,雅间。
范亨悠闲自得地品着川地佳酿“文君醪”。
“美酒易倾尽,好诗难卒酬”。这蜀中美酒喝到如今算是品出些滋味了,待白少川一得手,各方势力一同动手,东缉事厂,终究还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范公公盘算着执掌东厂后的日子,心中得意,不觉已有些醺醺然……




第二百四十二章、最长一夜(一)

月挂中天,皎洁如珪。
呼延焘立在院中,面沉如水。
“给我杀!!!”
声嘶力竭,无人稍动。
丁寿掏了掏耳朵,“众位,呼延大人嗓子都喊哑了,哥几个给个面子应一声啊。”
众人哄笑,一名千户官越众而出,微微施礼道:“卑职杨玉,斗胆请问上官,诛杀丁帅可有明旨?”
呼延焘阴沉着脸道:“本官有调兵虎符,便是明证。”
“石大人已然被害,死无对证,这兵符如何到得您手,可否明示?”杨玉追问道。
“言之有理。”丁寿连连点头,冲着呼延焘道:“呼延大人,也是巧了,今夜当值的殿廷卫士官校多是曾随丁某在海东出生入死过的,您这红口白牙让他们对我刀兵相向,怕是不易。”
呼延焘冷笑一声,“丁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还是小瞧了呼延大人的手段,竟然对石大人下了杀手,唉!”丁寿摇头叹息。
“说本官杀了石文义,有何证据?”呼延焘抱臂而立,扬着下巴道。
一声惨叫,张彪突然倒地,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直没入柄。
钱宁紧握一只短匕,寒光闪闪,迅挥疾刺,身边的几名呼延焘心腹痛呼栽倒。
“钱宁!”呼延焘厉喝一声,震天铁笔绝招“朱笔点册”,直插钱宁。
钱宁急急贴地一滚,离开圈外,身后殿廷卫士队列倏忽一分,钱宁一个倒翻,落入人群中,随后众卫士列队合一,将钱宁隐入其中。
钱宁人虽不见,声音还是清晰传出,“呼延焘谋害石大人,我便是人证。”
“钱宁,你个卑鄙小人!”呼延焘冲着人群大骂,疾冲上前。
“刷”的一声,前排卫士长刀高举,如林挥出。
呼延焘镔铁判官笔在一柄长刀刀尖上一点,借势跃起。
二排卫士半蹲身躯,三排甲兵铁靴踩住前排肩头,忽地齐跃,挥刀劈砍。
呼延焘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前方密集刀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转眼间便要碎尸万段,忽觉身子一轻,随即一痛,整个人被抛摔到了院中。
“哗”“哗”两声,三排卫士落地,成为首排,原本第一排甲兵退后,变为二排,仍是如墙而立,不动如山。
“单枪匹马直冲军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丁寿皱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呼延焘。
呼延焘挣扎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为何不让我死?”
“你的命很值钱。”丁寿坦然,实话实说:“二爷和牟斌做了笔交易,他出价很诱人,我拒绝不了。”
“牟师叔出卖了我?”呼延焘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呼延兄,你未免太自信了。”丁寿戏谑道,不由回忆起与牟斌晤面的情景……

北镇抚司,诏狱。
栅栏内,牟斌席地而坐,泰然自若。
栅栏外,丁寿背靠交椅,悠然自得。
“老夫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丁大人何须如此忌讳?”牟斌笑问。
“牟大人乃一时人杰,如今虽是盘龙卧虎,但只要风云际会,转瞬间便可虎跃龙骧,小心点并无大错。”
“更何况……”丁寿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样可提醒在下,为官为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得您老这般下场。”
“说得好。”牟斌没有动怒,反而连连点头,“老夫一时不慎,败走麦城,活该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丁寿今日涵养也是不错,对被比作虾犬不以为意,悠悠道:“牟大人着人唤在下来,该不是就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自然不是,老夫想与丁大人做一笔交易。”
“贵翁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令嫒寄居镖局,惶惶不可终日,晚辈想不出您还有何本钱交易。”
仿佛想起什么,丁寿又继续道:“若事关阁下那位同门晚辈呼延焘的小算盘,就更不须提了。”
牟斌面露惊色,不是惊讶丁寿洞悉呼延焘计划,而是奇怪另一件事,“你如何知道老夫与呼延焘的关系?”
牟斌执掌锦衣卫,向以铁面无私著称,虽引呼延焘入仕,却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二人师出同门,连自家女儿都不晓得的事,这小子从何得知。
“功夫啊。”丁寿得意一笑,“呼延焘所学是昆仑派的震天铁笔,您老在凌家庄抢夺日月精魄时的身法,不正是昆仑派绝学”云龙三折“么……”
“云龙三折”乃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即便本门练成者也是不多,更遑论江湖上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其盘旋而上的身形像极了武当梯云纵,当日情势危急,牟斌施展而出,便是以青衣楼主陈士元的阅历,也看走了眼,不想却落到了丁寿眼中。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界,丁大人究系出自哪位高人门下,老夫真有些好奇了。”
丁寿摆了摆手,“这与今日的话题无关,司礼监那帮孙子憋着坏给爷们设套,牟大人若无别事,在下便告辞了。”
话毕丁寿便起身欲走,待牟斌说了一句话又乖乖坐下。

想着自己被牟斌吃得死死的,丁寿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看着被围场中的呼延焘,丁寿朗声道:“呼延兄,弃刃服输,丁某保你平安无事。”
呼延焘貌似不信,“此言当真?某家今夜可是犯了滔天重罪。”
“牟斌出了大价钱换你的命,”丁寿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若死了,丁某不好交待,只得尽力保全了。”
呼延焘一抱拳,带着几分嘲弄道:“如此某家谢过丁大人了。”
“各取所需,不必客气。”丁寿道。
“从小到大,无论闯出什么祸事,师叔总是替我消弭,只以为这次可以回报他老人家万一,不想最后还是……”呼延焘声音渐小,头越垂越低,似是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丁寿却等不及了,“呼延兄,今夜事情着实不少,丁某没多少时间耽搁。”
呼延焘霍然抬首,面带惨笑,“下官不劳丁大人开脱,就此别过。”
仰天高呼一声,“齐兄,小弟与你赔罪了。”呼延焘镔铁判官笔倏忽倒转,瞬时间透胸而过。
丁寿身形一晃,赶至近前,呼延焘已然魂飞渺渺,回天乏术。
是条汉子,可这不是给二爷出难题么,牟斌那边该如何交代,丁寿感觉这糟心事一件赶着一件。
“大人,卑职等人该如何做?”杨玉凑上前道。
“老杨,今日事多亏你了。”丁寿暂且放下心事,展颜笑道。
“大人言重,您有万岁御赐金牌,代天行令,卑职等不过分内事耳。”杨玉躬身回道,随即凑上前低声:“何况兄弟们多承大人厚赏,海东之行才算没白白辛苦,殿廷上下铭感五内。”
“有心了。”丁寿用力拍了拍杨玉肩膀,高声说道。
“大人,还需我等做何事?”杨玉问道。
丁寿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向杨玉怀里一塞,道:“给弟兄们分分,今夜放假,都去寻乐子吧。”
揣着银票的杨玉有些迟疑,“今夜不需我等襄助……”
丁寿摆了摆手,“回家睡觉,皇城里没什么大事。”
打发走了心中忐忑的杨玉等人,丁寿突然收了笑脸,冷声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疾步上前施礼。
“石大人究竟怎么死的?”丁寿逼视钱宁道。
钱宁小心抬头望了丁寿一眼,随即快速低首,道:“石大人遭呼延焘胁迫交出兵符,呼延焘丧心病狂,杀人灭口。”
“真的?”丁寿目如冷电,瞧得钱宁背脊冷汗淋淋。
“千真万确。”钱宁一口咬死,狠了狠心,继续道:“卑职斗胆一言。”
“说。”丁寿冷哼一声。
钱宁突然撩袍跪倒,“大人年方弱冠便执掌北衙,今夜之后更将宏图大展,石大人虽是才具平平,尸位素餐,毕竟无大错失,有他执掌卫事,大人您何时可得出头,今日呼延焘所为,实是为您老搬掉了一块绊脚石。”
“怕是也为你钱大人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吧。”丁寿笑着,颇有几分嘲意。
“卑职对大人赤胆忠心,天日可鉴。”钱宁以额触地,久伏不起。
丁寿没有出声,缓步走到钱宁身前。
钱宁知晓,以丁寿之能,出手取他性命绝无逃脱之机,今日拿命一搏,生死对开,面上虽不露声色,身上冷汗已透重衣。
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粉底官靴,钱宁似已听到自己心跳犹如重锤擂鼓,砰砰乱响。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做得好,好生做。”
“谢大人。”钱宁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夜风一吹,只觉两腿发软,恍如重生。
丁寿望着夜空皎月,轻声道:“本以为今夜不用死人,没想到死的第一个便是我锦衣缇帅,世事难料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最长一夜(二)

四海居。
蓝布门帘挑起,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施施然而入。
范亨蓦地站起,急声道:“大事可成?”
“幸不辱命。”白少川淡淡言道。
“刘瑾殆矣。”范亨兴奋不已,坐下举杯又饮。
“范公公何出此言?”白少川一副诧色。
“怎么,刘瑾喝了你白老弟的茶还有命在?”范亨不解。
“范公公说笑了,白某奉给督公之茶乃是亲手烹制,用了数根长白老参,督公饮后只会龙精虎猛,长命百岁。”
范亨倏然站起,“你,你竟然没有下毒?”
白少川折扇舒展,轻笑一声,道:“对督公下毒?范公公,你是小瞧了督公呢,还是看轻了白某。”
“不重要。”范亨脸色铁青,颇有几分狰狞,“咱家对一个死人不会再思量了。”
话音一落,范亨身如狂风飙起,双掌如雷霆般向白少川劈来。
白少川一动不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哗啦”“扑通”两声,电闪雷鸣般的声势戛然而止,范亨连酒桌也未越过,便摔了下去,裹着碎瓷酒水滚到地上。
“督公曾言,范公公的神风霹雳掌独步武林,白某不得不防。”白少川缓缓行至范亨身前,矮下身子,道:“毒自然是下了,不过下在这间房内。”
范亨死死盯着白少川,满腔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偏偏浑身酸软,提不上一丝力气。
“这”醉春风“是夤夜专为公公调配,几乎耗尽了白某花圃内多年积攒的花粉草汁,所以……”白少川轻轻摇了摇食指,“您老别再白费气力了。”
范亨欲破口大骂,却口不能张,只有狠狠怒视白少川,却渐渐眼皮也没了力气,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三爷……”四海居老板有些害怕地立在屋门外。
“无须担心,这里不会出人命官司的。”白少川扭身,丹唇轻启,“烦请老板为我寻副棋来,夜还很长……”

乾清宫内。
朱厚照秉烛而坐,心绪不宁,虽说王岳回禀内阁已然同意只是贬黜刘瑾等人去南京,可他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正在忐忑不定之际,小皇帝突闻一阵杂乱脚步声,马永成等人以刘瑾为首快步趋近,待一见朱厚照,便悲呼一声“陛下”,一拥而上,环跪座前,连连叩头,嚎啕不已。
“老刘,你们快起来。”朱厚照见身边服侍的奴婢们大放悲声,心中也是不忍。
魏彬牵着朱厚照袍子一角,哀嚎道:“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今后再也见不到陛下龙颜啦!”
朱厚照连道不会,“朕已经和内阁几位先生商量过了,你们只是贬黜留都,待过了风头,朕一定召你们回来。”
“陛下,今夜奴婢等人便要碎磔喂狗了。”刘瑾眼中噙泪,悲声道:“奴婢等死不足惜,望陛下保重龙体,勿为奴辈伤心。”
“哪有此事。”朱厚照霍然动容,“朕并未下旨,遽出此言是何道理?”
“王岳等人勾结外臣,今夜矫旨调兵便要除掉奴婢。”马永成抢声道。
“奴辈怎会如此,今日为了你等之事老王还三进内阁值房,颇为辛苦,想必是流言所致,勿要多心。”朱厚照很是不信王岳敢如此大胆。
几人相互对视,齐齐看向刘瑾,刘瑾语带呜咽,道:“陛下,王岳与奴婢等同侍陛下左右,其所进玩乐之物亦不在奴婢等之下,为何外臣仅欲害奴辈,而独恕王岳?”
“为何?”朱厚照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刘瑾几个这么招人恨,喊打喊杀的。
“外臣交劾奴婢,皆是王岳主使,想来狗马鹰犬,何损万机,王岳等欲外结阁臣,内制皇上,恐奴辈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刘瑾沉声道:“王岳辈造事生风,倾排异己,其情可见,望陛下明察。”
“王岳也是东宫旧人,怎会如此?”朱厚照还是不愿相信。
“陛下!”殿外一声嚎叫,吓得朱厚照一哆嗦,这是谁呀?
一道人影如风掠过,窜进殿内,见到朱厚照便一扑而上,离着还有一丈多远便跌步跪倒,呲溜一下用双膝滑到了小皇帝身前,抱着朱厚照大腿痛哭流涕。
主要负责哭戏的魏彬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把皇帝袍角抢了过去,用来擤了一把鼻涕。
跪在后排的谷大用俯下身子,对身侧的丘聚低声道:“戏过了。”
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一言不发。
“丁寿?!你出什么事了?”朱厚照看清来人,惊讶问道。
“臣蒙陛下垂意,骤得高位,日日夜夜只思奉君报国,若陛下有加罪之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置喙,恳请陛下明示臣罪,但求死个明白。”
“谁要杀你了,怎么回事?”朱厚照惊道,怎么今夜都是说自己要被杀的。
“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言司礼监王岳传圣谕,诛杀微臣,赖臣幸有武技傍身,侥脱性命,指挥使石文义已受其害,这些陛下竟不知情?”丁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贼奴竟敢?”死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由不得朱厚照不信,咬牙切齿道:“内阁众臣俱是先帝遗臣,竟也与王岳沆瀣一气,着实可恨!”
听闻石文义死讯,刘瑾眼角肌肉不经意地抖了一下,此时还是接口道:“朝中重臣,亦多有骄横不法之事,祖宗法度,内外相制,便是此理,若司礼监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怎敢如此?”
朱厚照紧握双拳,不发一言。
刘瑾等再次跪下叩首,“奴婢等死不足惜,只怕从此以后众大臣勾连内廷,太阿倒持,挟制皇上,君不君,臣不臣,陛下欲一快意事亦不可得。”
朱厚照胸口剧烈起伏,还是不说话。
丁寿眼珠一转,“陛下,可记得与微臣初次相遇之时……”
突然转变的话题,终于引起了小皇帝注意,迟疑道:“可是书场听《西游记平话》那次么?”
“正是。”丁寿点首,道:“当年的孙猴子技不如人,只有乖乖归顺服帖,而今陛下却有两条路可选,是奋力一搏做一个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齐天大圣,还是唯唯诺诺做一个被高高供起泥雕木塑的斗战胜佛呢?”
丁寿所言很是不敬,朱厚照也没有恼怒,只是站起身来,一个人默默走出了乾清宫。
“刘公公,怎么办?”几人围了上来急切问道。
刘瑾整了整衣袍,沉声道:“火候差不多了,你们隔绝内外,万不能让司礼监的人得到这边消息,寿哥儿,随我服侍皇上。”
年纪轻轻的朱厚照伛偻着身子,孤孤单单地走进了乾清宫东侧的大明皇帝家庙,历代祖宗祭祀之处——奉先殿。
刘瑾与丁寿步入时,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口中默默祷祝。
“陛下”、“陛下”,二人同时出声。
“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带着我扮作百姓,出宫夜游,老刘还记得吧?”朱厚照背对着二人,却能感受到话中带着笑意。
刘瑾面上也浮起笑容,“如何不记得,有几次还是老奴陪着的。”
“身在天家,民间百姓的寻常天伦之乐,亦是奢望。”朱厚照声音渐渐转冷,“一次回宫的时候,经过六科廊,父皇小心翼翼,还叮嘱我不要大声……”
“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六科廊内有人当值,若被看见就不妙了……”
“我不懂,既然他们是臣子,为何还不敢见他们,父皇说……”朱厚照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暖意,“今夜见了我们,明日就会有纠劾的奏疏送到面前……”
“这就是大明天子,竟然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厚照开始冷笑,“朕即位之初,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做一个仁德之君,圣君楷模,对着臣子一步步退让,退到而今,他们已然开始矫旨了……”
朱厚照忽地转过身来,面容阴沉,“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是圣明天子要用任人摆布为代价,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跪倒:“请吾皇宸衷速断,免致掣肘!!”

四海居,雅间内。
孤灯,残棋。
白少川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秀眉微颦,颇有些举棋不定。
丁寿挑帘而入。
“丁兄来得正好,这一子该落何处?”白少川抿唇一笑,延请丁寿入座。
丁寿拿起一枚黑子,随手而落。
“你这是无理棋呀。”白少川端详棋盘,连连摇首。
“今夜本就是一盘乱棋,管他有理无理,能胜即可。”丁寿本就是臭棋篓子,一派胡搅蛮缠。
“言之有理。”白少川却是气度雍容,如玉如竹,反而随声附和,让本来捣乱的丁寿无计可施。
扫了一眼地上的范亨,丁寿道:“他还没死?”
白少川微笑点头。
一碗酒水泼在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脸上,范亨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一张欠扁的脸浮现在眼前。
“范公公好,范公公辛苦了。”丁寿笑容真挚,握着范亨的手还表示慰问的拍了几下。
急怒攻心,白眼一翻,范亨立马气厥了过去。
丁寿无奈起身,埋怨着白少川,“不是说他没事么?”
白少川在棋盘上轻轻提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若再来这么几次,他怕是真的会有事。”
“那我怎么问话?”
“无须问。”白少川指着桌上一只竹筒,“已经搜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最长一夜(三)

司礼监。
王岳等几人也有些焦灼不安。
“什么时辰了,还没消息么?”李荣道。
“应该不会出岔子,再等等吧。”戴义安慰道。
“来了来了,范公公那边发了焰火讯号,刘瑾死了。”徐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好。”王岳兴奋地站起身来,对着三人道:“你们按照计划,马上通知各方人马,务必做得干净隐秘。”
三人自是明白王岳话中的意思,点头明了,各自带着手下亲随,匆匆而去。
“可惜了,刘瑾,你原本个人才。”人去屋空,王岳负手而立,喟然轻叹。

月冷星残。
李荣带着几名心腹匆匆绕过文华殿,再过了前方小桥,便是东华门所在。
本来行色匆匆的李荣忽地站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小桥之上,一椅一人。
李荣注视着安坐椅上不住咳嗽的老人,缓步上前,“高公公?”
高凤整个身子都倚在座下的黄花梨圈椅上,猛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他随时都可能断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高凤沙哑道:“李公公,何苦做事太绝?”
“按说这里没您老什么事,可您平日实在和刘瑾他们走得太近,说不得只好委屈您了。”李荣哂然。
自己生死不过被人随意决定,高凤也没发怒,只是不住掩唇咳嗽,断断续续说道:“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今夜大局底定,您老也不必为难,既然在这遇见了,也是有缘,咱家保您老平安如何?”李荣道。
“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高凤干笑道。
“不必客气。”李荣已觉出不对,为免夜长梦多,不再废话,对身边人下令道:“服侍高公公。”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齐齐向桥上冲去。
高凤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何苦如此呀。”
瞬时间,殿角屋檐,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犹如厉鬼哭嚎,无数弩箭由暗处射向这几人。
李荣面色一变,“摄魂箭!”
这些箭支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扰人心神,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己方八成遭了算计。
李荣想到此,不再耽搁,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或有脱身之机,于是身形一晃,疾向桥上冲去。
双袖一分,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脚下片刻不停,李荣纵身而起,如苍鹰搏兔,向桥上高凤抓去。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一按圈椅扶手,身子拔地而起,空中迎上李荣攻势。
“蓬蓬”声音不绝,拳掌相交之势惊人,只闻一声厉喝,空中纠缠的两道人影倏忽而分,落向两边。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单手一拍椅背,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
椅子甫一落地,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哐”的一声,宛如李荣自己坐下一般,正正端端坐入椅中。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面如淡金,一声不响。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向着高凤躬身问道:“高公公……”
高凤摆了摆手,“带他去见刘瑾吧。唉,何苦如此啊!”
阵阵咳嗽声中,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独自远去。

西江米巷。
长街静寂,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连声催促轿夫:“快点,快点,咱们得速速赶到锦衣卫,呼延焘这头是第一拨,可别出了岔子。”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有如金鼓齐鸣,人喊马嘶。
“停轿。”轿中人突然道。
轿子落地,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干爹,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儿子去料理了他。”
戴义摇了摇头,侧耳倾听。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渐趋平静,零零落落。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咱们还是快快赶路要紧。”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垓下伏兵俱至,杀机重重,还往哪里去?”
“有……有埋伏?”小太监悚然大惊,张目四顾,“在哪儿?有多少人?”
“只此一人,便已尽够。”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
“干爹知道来人是谁?”
“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十面埋伏》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惹人遐思,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
“东厂二铛头!”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个个面如土色。
“东厂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咱们的算计漏了,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
戴义闭目凝思,张目道:“你们走吧。”
“往哪儿走啊?”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
“哪里都行,就是别回宫里,王公公此局输定了。”戴义沉声道。
“干爹,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
戴义摇头,“我若要走,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干爹……”几个义子跪下乞求。
“走吧,干爹这艘船沉了,没必要再搭上你们。”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循声向琴音处而去。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四散。
一间小巷内,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
“雷兄好雅兴。”戴义笑容满面,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
“长音谢过竹楼先生。”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
“雷兄琴音示警,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戴义笑道。
“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似不敢与戴义直视。
“琴音如魂,曲透人心。”戴义依然在笑,“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着二分无奈,三分不忍,在下如斯同感,岂能教雷兄难做。”
雷长音不语。
“雷兄也勿要自责,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垂死挣扎,非我所为。”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戴兄是在下的知音。”
戴义哈哈大笑,“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此生足矣。”
笑声渐收,戴义道:“戴某还有不情之请,望雷兄应允。”
雷长音道:“戴兄请讲。”
“今夜之后,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未知可行?”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
雷长音不答,十指挑勾抹按,一曲《猗兰操》应手而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戴义抱膝而坐,合拍高歌,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第二百四十五章、最长一夜(四)

御马监。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更显诡异。
“张公公,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昂然而进,洋洋得意。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张忠起身作揖道:“徐公公勿怪,苗公公不在此厢,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谨慎些。”
“明白,明白。”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你的功劳,王公公那里都记得,今夜之后,那个”代“字便该去掉咯。”
“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
“哟,这是作甚,不是见外么。”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由着张忠将银票塞入怀里,才慢悠悠道:“好说好说,过几年,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
“一切拜托您老了。”张忠深施一礼,有些为难道:“徐公公也别嫌小的多事,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
“你呀……”徐智没好气道:“就是个老鼠胆子,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你不成。”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将圣旨往他手里一塞,“看便看了,快些还与咱家,这可不能有闪失。”
“那是自然。”张忠双手接过圣旨,打开细看。
徐智百无聊赖,踱步到了院内,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连连点头,“果然不愧天子扈从,军威雄壮。”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徐智问道:“猴崽子,你是领头的?”
那人施了个军礼,回道:“是。”
“一会儿多卖力气,少不得你的好处。”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叫什么名字,先在咱家这挂个号。”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卑职桂勇,现领腾骧左卫指挥使一职。”
“桂勇,好名字,嗯?怎么有些耳熟……”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桂勇提醒道。
徐智恍然想起,“对了,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
徐智蓦然惊觉,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扭身看向张忠,“怎么回事?”
面对徐智质疑,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能怎么回事,徐公公,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还能把主意打到御马监……”
晃了晃手中圣旨,张忠继续道:“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们都吃了狗胆啦?”
徐智气得直哆嗦,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你敢诈我?”
张忠嗤笑一声,不屑回答,命令道:“小的们,动手,记得把那张银票给爷们取回来。”
众人轰然称是,刀锋出鞘,冷若冰霜。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足尖一点地,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
张忠脚下一滑,向后飘开数尺,避开徐智攻势。
徐智脚下不停,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声势不凡。
张忠连退数步,逼至墙角,退无可退,高声叫道:“快来人。”
“谁也救不了你。”徐智狞笑道:“把圣旨交回来。”一只手臂忽地暴涨,直抓张忠顶门。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寒光一闪,徐智一声惊叫,倏忽而退。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露出一截枯瘦手臂,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恨声道:“罗祥。”
罗祥也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切、劈、斩、批、剞、剜、剔,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他无处可退,暴喝一声,也是拳脚相迎,电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
张忠缩在墙角,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呼喝声不停,也看不出谁胜谁负,不由暗暗心焦。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虽人数众多,却无处插手,只得严阵以待,以备万一。
张忠忽觉脸上一疼,伸手一摸,却是一滴鲜血,“我受伤了!”张忠心惊,又摸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
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肉四散飞出,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望之可怖。
一声痛呼,徐智疾退,面色苍白,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赫然少了半截前臂。
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得如此干净。
罗祥伸出血红舌头,将弯刀上碎肉血沫舔舐干净,阴测测地望着徐智,“徐公公,可还要再打一场?”
徐智身子发抖,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不是人,快,快带我走,带我走!”
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桂勇挥了挥手,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了镣铐,包扎伤口。
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待被押出御马监,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肉脸,反而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有劫后余生之感。

都督府。
华灯高举,酒宴阑珊。
张懋举着酒杯,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本兵大人,本爵再敬你一杯。”
“老国公何必客气,下官愧领。”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
张懋陪饮一杯,将酒杯放下,道:“此番赖得诸位谋划,为郭老弟出了这口怨气,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老国公言重,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文臣武将俱受其害,老夫与内阁诸公不过是顺应民意,以清君侧而已。”许进道。
张懋咧嘴大笑,“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这就是学问啊。”
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道:“老弟,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
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一副病容,闻言笑答:“此番事了,便与顾家商定日子,犬子大婚之日,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
“那是自然。”两人答道。
三人觥筹交错,又是一番痛饮。
“天色不早,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郭良望着一旁时香,忧心说道:“莫要出了变故。”
“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这般天罗地网,他刘瑾怎么翻身,许本兵以为如何?”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
许进点头称是。
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禀国公爷,宫内有人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最长一夜(五)

张懋两掌一击,“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
小校犹豫一下,“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
三人同时起身,“张永,怎么来的是他?”许进错愕。
“难道事机泄露,他来此做说客。”郭良思量道。
张懋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名中使陪同。”小校禀道。
“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张懋轻蔑说道,“来人!”
“标下在。”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
“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待老夫摔杯为号,便把来人与我砍成肉泥。”张懋冷声道。
“老哥何必操之过切?”郭良劝道。
“既然自己跑上门来,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张懋冲着许进道:“权作老夫的人头状了,本兵以为如何?”
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许进腹诽,面上还是笑道:“所言甚是,只是何必劳神相见,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
“寡饮无味,听听张永说辞,聊以佐酒,岂不正好。”张懋得意大笑。
不多时,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
“来者何人?”张懋摆足了派头,斜睨堂下,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态。
“咱家张永,与国公乃是旧识,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认不清人,做不得事了。”张永淡然道。
“张永,睁开眼瞧瞧,这里是都督府,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由不得你放肆。”张懋拍案而起。
“这么说,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张永反唇相讥。
“你……”张懋语塞。
“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许进眯着眼睛,轻捋须髯道。
“自是不会,咱家没那闲工夫。”张永扫了一眼郭良,“郭侯爷也在,那是最好,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
“圣上手谕。”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
几人惊坐而起,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朗声诵道:“敕命御用监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魏彬进司礼监,掌三千营,钦此。”
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张懋怒喝一声,“大胆张永,竟敢假传圣旨,来人啊……”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
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三人还未看清如何,那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仿佛从未动过,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
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其中酒水尚有大半。
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柳无三?”
刘瑾巡视京营,与许进打过照面,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的男子有些印象。
“本兵好眼力。”张永冷笑,“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穴,特将柳大铛头借咱家一用,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
“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张懋讥笑。
张永摇头,“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是来保您几位的。”
“我们?”三人俱是不解。
“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张永轻笑一声,“倘若几位执意抗旨,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
“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一声令下,你们顷刻间便成肉泥。”张懋冷哼一声道。
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此时乜斜着三人,“柳无三化为肉泥之前,三位贵人必先血溅五步。”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
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知他所言不虚。
张懋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闻言大怒,“你敢威胁老夫?”
“试试看。”柳无三垂眉低目,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暴怒大喝:“少来这套,老夫行伍出身,何惧一死,来人……”
话未说完,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令英国公气急的是,按住他的人正是身边的二人。
“老国公,休要鲁莽造次。”许进虽说文官出身,这手劲一点不差。
“是啊,老哥哥,一切从长计议,以大局为重。”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容,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
两人按手的按手,捂嘴的捂嘴,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
“你,你们……”张懋气急败坏,老子为了谁啊,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杀的是谁,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鲁莽造次了。
越想越气,一口气没接上来,张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待许、郭二人探探鼻息,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便松了口气,不再搭理于他,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
“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借花献佛,敬二位贵人一杯。”张永由柳无三那柄软剑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无奈陪饮,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问道:“敢问张公公,既然改由你提督京营,那刘瑾何处?”
张永笑道:“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事,自然是蒙圣恩,入主司礼监咯。”




第二百四十七章、最长一夜(六)

司礼监,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
三批人马派出,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王岳隐隐觉出不对。
“来人……”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
无人应声。
王岳大恼,“一帮猴崽子,都去哪里偷懒了?”
“行了,王公公,别再耍威风了。”
马永成、魏彬、丘聚、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
“你们还没死?”王岳瞪着几人,虽说心里预感不妙,待几人真的出现,还是有些震惊。
“不但没死,活得还好。”谷大用笑眯眯道。
“托王公公的福,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
“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
“束手就擒。”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
“就凭你们?”王岳一副鄙夷之色。
马永成尖声叫道:“王岳,别不识好歹,此时还敢小瞧咱家,大家并肩料理了他。”
喊得虽响,马永成却一步不前。
丘聚不声不响,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随手拍出。
“得罪了。”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两手如山般推出,暗劲汹涌。
魏彬身子一矮,十指犹如利爪,扣向王岳脚踝。
马永成也不再耽搁,轻呼一声,身如大鸟,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
王岳面对四路夹攻,不慌不忙,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只听拳掌交击之声不绝,劲气四散。
“啪啪”几声脆响,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化为齑粉,碎瓷粉屑漫天飞扬。
突然王岳一个暴喝,随即数声闷哼,人影骤分,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
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额头细汗密布,微微气喘。
“罗刹大手印!”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面上再无一丝笑容。
“还算识货。”王岳不再多话,昂首阔步出了房门。
丘聚调息气稳,冷声道:“追。”
马永成面带惧色,“怕是奈何他不得。”
丘聚眼光一凝,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
“不用追了,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谷大用慢悠悠道:“自有人对付他。”
王岳施展身法,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
事情泄露,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败定了,此时他只想保住自己性命。
天亮以前,与那人会面,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王岳打定主意,只要穿过这条夹道,便可绕过北中门,直抵北安门,届时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自己一身本领,天下间何处去不得。
“杀场兮血腥,
战马兮悲鸣,
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
宝刀嗜血淋火星,
人面桃花对朝红……“
甬巷尽头,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王岳步伐渐渐慢下,“刘瑾……”
“破浪乘长风,
醉饮无量海,
笑谈公侯梦,
万里长程助我此行,
狂啸一声,贯长虹——“
刘瑾摆足了架势,一声长音,歌收曲住。
“刘公公好兴致呀。”王岳暗暗运气调息,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
“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刘瑾笑道。
“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附庸风雅,今日一见——”王岳语含讥诮:“名不虚传,在东厂实是屈才。”
刘瑾也不恼,“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教坊供奉饮宴,不通音律岂不愧对万岁爷的托付。”
话锋一转,刘瑾又道:“倒是王公公你,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
“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王岳道。
刘瑾忽地轻叹一声,“王公公,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何以有这么大的杀意?”
王岳冷笑一声,“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咱们的梁子便已经结下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
“刘瑾,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王岳喝道。
“如此最好,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刘瑾噙笑。
“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王岳狠狠道。
“而今也有机会。”刘瑾一甩斗篷,轻声问道:“王公公可调息已毕?咱家可以再等等。”
王岳面色一变,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
“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咱家不欲占你这个便宜。”刘瑾抖了抖衣袖道。
王岳面皮一阵青白,突然低啸一声,兔起鹘落,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向刘瑾扑来。
暗劲有阴有阳,纵横交错,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而旋风的中心正是刘瑾所在。
“好功夫。”刘瑾轻赞了一声。
迈步抬腿,空中串起七道残影,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
“轰”的一声巨响,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虚影尽敛,刘瑾空中平行八步,倒飞而回,落到原地,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
王岳落地不稳,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仰天栽倒,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踏前两步,“再来。”
刘瑾不动。
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张口喷出一片血雾,三十六处大穴各有一道血箭窜出,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瘫倒于地。
刘瑾轻叹一声,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
脚步声响,白少川由后赶至。
“督公……”
“小川啊,这阵子辛苦你了。”刘瑾扭身,漾起几分笑意。
“属下不敢当。”白少川恭谨垂首道。
“咱爷俩还见什么外。哦,对了,”刘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寸锦盒,舒口气道:“还好没被王岳毁了,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
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督公还记得……”
“傻孩子,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
刘瑾抬首,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饱含深意道:“这一夜很长,好在天总算亮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三公请辞

左顺门外。
刘健举头望着寥落晨星,忧心忡忡。
“希贤,司礼监还未有消息传来?”谢阁老出了内阁,同样面带忧色。
“许东崖那边也未有信来,莫不是出了变故?”刘健白眉紧锁,沉声说道。
“按说不会,我等此番谋划,步步算计,刘瑾等怎会有破局之机。”谢迁宽慰老友,又扭身对随他而出的李东阳道:“宾之,你说呢?”
李东阳面色如常,微微一笑,“是福是祸,终有结果,我等如今吴牛喘月,岂非杞人忧天。”
刘、谢二人会心一笑,刘健道:“宾之说的是,我等还是安心等候消息吧。”
三人正当说笑着步入内阁,忽然左顺门大开,一名红袍太监领着几名小内侍快步而来。
“丘聚?!”
看清来人,刘健心中咯噔一下,本该昨夜被擒杀之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饶是刘阁老宰相气度,还是面色发白。
“咱家未死,几位阁老看来很意外?”丘聚看着几人慌乱之色,眼中带着几分快意。
“丘公公所言何意,老夫懵懂不解。”刘健转瞬间气度如常。
丘聚冷冷扫视三人,三位阁老昂然而立,坦然回视。
半晌,丘聚嘴中冷冷蹦出两个字:“上谕——”
“臣等躬领上谕。”刘健三人拜倒。
“陛下问:内阁三人可知罪否?”
“臣不知何罪。”刘健沉声回道。
“昨夜司礼监矫旨调兵,欲害忠良,尔等知否?”
“臣等不知。”三人齐声。
丘聚冷哼一声,将内阁起草的那份圣旨扔在三人面前,寒声道“罪证确凿,还想狡辩?”
几人拾起圣旨,大略一看,谢迁故作惊讶道:“丘公公安敢对圣旨不敬?”
“这是伪诏!”丘聚厉声道:“这便是内阁与司礼监内外相接,矫旨调兵的罪证!”
“丘公公之言,老夫不敢苟同。”刘健皓首微扬,神色泰然。
“八虎一狐,朋比为奸,朝野内外,物议汹汹,吾等位居宰辅,自有对群臣奏本票拟之责,这也是祖宗法度。”
丘聚怒极而笑,“这么说几位阁老依法而行,乃是大大的忠臣了,那这伪诏又是怎么回事?”
“票拟条旨乃是内阁之责,批红用印也是司礼监分内之属,至于这份条旨陛下为何不知,其中细由老臣等也是不明。”谢迁侃侃道。
“好,好,好。”丘聚恨恨地连道三个好字,“诸位不愧是宰相之才,巧言善辩,咱家今日领教了,今日便将诸位之言回奏圣上,请陛下圣裁。”
丘聚扭身要走,刘健却是不放。
“丘公公且慢。”
“刘阁老还有何指教?”
“百官伏阙上疏之事,内阁条陈既已拟定,请陛下早作决断。”

乾清宫。
“不认罪也就算了,他们还要旧事重提?”朱厚照拍着御案,勃然而起。
丘聚跪在御案下,低声回奏,“是,刘健言陛下一日不决,六部一日不能理事,他三人也无颜再居宰辅之职……”
丘聚双手捧起三道手本放在御案上,低首道:“这是三位阁老请辞的奏疏。”
先兵后礼是吧,带着六部一起撂挑子,把大明朝扔给我一人,看我怎么闹笑话,朱厚照越看这几个手本越是生气,最终怒不可遏,将手本向地上一扔,近乎咆哮道:“别老拿辞官吓唬朕,辞就辞!辞就辞!!”
刘瑾挥手让丘聚下去,“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老而不死是为贼!”朱厚照压抑久了,终于在言辞上不对内阁那三位带任何尊敬。
刘瑾拾起地上奏本,缓缓道:“这三人是先帝所留顾命大臣,若是一同致仕,怕是朝野间不明事理之人会对陛下有所非议。”
“非议?什么非议?”朱厚照哼了一声道。
“不孝。”刘瑾轻声吐出两个字。
“难道朕就由得他们几个倚老卖老,欺压朕躬?”朱厚照冷笑。
“此事交给老奴去办。”刘瑾低眉顺目道。

东厂。
石文义冰冷的尸体躺在条案上,显赫一时的锦衣缇帅死后与旁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团臭肉罢了。
刘瑾打量着尸体,神色冰冷。
“小子赶到时,石大人已经被害,实没料到呼延焘如此心狠手辣,得到兵符后还要下杀手,也是属下思虑不周,枉送了石大人一条性命。”丁寿在旁低声解释。
刘瑾轻轻点头,没有出声。
“属下办事不力,折了公公手下大将,请公公责罚。”
“死就死了吧。”刘瑾用绢帕掩了下鼻子,扔出一句话来。
“啊?石指挥使平素办差得力,从无错漏,此番……”丁寿心里有点过意不起,想着多给死人说几句好话。
“寿哥儿,你养过蛊么?”刘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丁寿摇头。
“苗人养蛊,是将各种毒虫倒入一瓮中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便是蛊了。”刘瑾微笑,“蛊虫一养成,便与宿主性命相寄,若是主强,蛊虫便俯首听命,为他杀人取命,一旦主弱,蛊虫也会逆主反噬……”
刘瑾看着丁寿,似笑非笑道:“石文义有无过错并不重要,他本事不济便是取死之道,你也不用惋惜,有朝一日主从倒转,你若反身而噬,咱家也不会怪你。”
“属下万万不敢。”丁寿跪伏于地,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面对这老太监腿上总是发软。
刘瑾扶起面色苍白的丁寿,笑道:“咱家只是做个比方,你也不用多想,去歇着吧,回头陪咱家去办件事。”
刘瑾看着惴惴不安的丁寿退了出去,面上笑容逐渐转冷。
伴着一阵轻微的咳嗽,一个苍老声音响起,“胸口这处伤,判官笔只是伤了皮肉,有人在上面又补了一刀。”
刘瑾回身,看着石文义尸身旁的高凤,“不是寿哥儿做的。”
“哦。”高凤没有多问。
“无三一直盯着,他没做这个安排。”刘瑾还是继续解释着,不知说给谁听。
“你信就好。”高凤捂嘴又咳了几声,“石文义死了,他叔父石岩那里得有个交代。”
“我会给石公公去封信。”刘瑾道。
“石岩守备南京,位高权重,单只去信怕是有些轻慢,我亲自走一趟吧。”高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第二百四十九章、分而治之

小时雍坊,灰厂小巷,李阁老胡同。
太子太傅加柱国李东阳李阁老在府中有些神思不属,长吁短叹。
一名老家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老……老爷,刘……”
未等他说完,便听到一阵尖锐嘶哑的笑声,“咱家不请自来,冒昧叩谒,若有滋扰之处,伏望阁老海涵。”
“刘公公与丁缇帅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怎敢有不敬之意。”李东阳拱手为礼。
穿着便装的刘瑾微笑还礼,款步而入,身后的丁寿将拎着两个大食盒摆在了几案上。
“刘公公这是何意?”李东阳有些不解。
“久闻李相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每逢客至,常以墨宝请尊夫人沽酒待客,今日咱家唐突而至,怎好再赧颜劳烦贤伉俪。”
丁寿暗地撇了撇嘴,两袖清风,呸,李东阳的三女儿嫁给了现任衍圣公孔闻韶,因为嫌弃老孔家地方小,有不满之意,累得孔圣人这位六十二代孙重修扩建孔府,李东阳更是以宰辅之尊亲自设计监工孔府花园,哪家的清官能养出这样“公举病”的闺女来。
这话在心里吐槽,面上丁二爷可是和颜悦色地随同老太监被李阁老迎入了偏厅。
酒宴布置整齐,三人入座。
刘瑾举起一杯酒,道:“这第一杯酒是咱家所敬,谢阁老仗义援手,将王岳等人不臣逆谋直言相告,救命之恩,瑾当铭肌镂骨,永志不忘。”话毕一饮而尽。
嗯?陪坐的丁寿打量了一番这位当朝阁老,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李阁老这般浓眉大眼的也当了叛徒,刘健等人身边一直藏着这么一位二五仔,那真是活该被刘瑾给收拾了。
李东阳陪饮后,轻轻一叹,神态疏懒,“刘晦庵等人所为有悖人臣圭臬,老夫劝之无用,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保全纲纪国法。”
“阁老英明。”刘瑾微微一笑,又斟满一杯酒举起,“阁老多年以来公忠体国,口碑载道,为民宣劳,造福黎庶,这第二杯么,咱家代黎民百姓谢阁老。”
“为官一任,尚知造福一方,老夫位居阁揆,此乃分内之事,况且刘、谢二公朝乾夕惕,夙兴夜寐,其中居功甚伟,老夫不敢贪天之功独有。”李东阳举杯郑重说道:“此局刘公公已获全胜,只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刘瑾把玩酒盏,若有所思,抿唇不语。
“公公……”看着酒宴冷场,丁寿提醒了一声。
刘瑾收回神思,仰脖饮尽,自顾斟了第三杯酒,“这杯酒咱家代陛下而敬,阁老腹有鸿猷,有经纬之才,今后位居首揆,当一展所学,为国纾难,为君上分忧。”
“刘公公,老夫已递疏请辞……”李东阳面色一变,急急说道。
“李相,内阁三公俱是顾命辅政,若一体请辞,置陛下于何地?”刘瑾悠悠问道。
“既如此,陛下可下旨慰留?”
刘瑾不屑一笑,“刘晦庵那倔脾气岂会见好就收,难不成还要咱家的人头去留?”
“此番声势太大,希贤那里也是骑虎难下,老夫可以从中说和。”
刘瑾哈地一声,“等他缓过劲来,再给陛下来这么一出?”
“这个……”李东阳语塞。
“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刘、谢二人目无君上,已是败了纲纪,乱了国法,圣上宽宏不予追究,彼等不知感念天恩,反屡以请辞胁迫君王,可还有人臣之礼?陛下若对此等不臣之行再以姑息,君威何在?君仪何存?”刘瑾厉声质问。
李东阳喟然一叹,“如此,便请全了老夫与刘、谢二公多年相交的情分,容老夫辞官归宁……”
刘瑾面无表情,缓缓道:“弘治十七年,阁老上言民情:天津一带,适遇大旱,夏麦枯死,秋田未种,客船稀少,纤夫身夫完衣,百姓面有菜色,极目四望,令人寒心。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传闻青州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出没无忌,官府捕之不尽。南来人言淮扬诸府,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李东阳双眼微闭,两手轻轻颤抖。
“当今大明官场文恬武嬉,尸位素餐,衮衮诸公鲜衣怒马,峨冠博带,却只知良田美宅,子女玉帛,置国家安危于脑后,这大明天下看似鲜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厝火积薪,处处惊心,李相就此归里可会心安高枕?”
“老夫……”李东阳嗫喏几声,未有下文。
“李相与刘、谢二公之交,小义也,为主分忧,造福苍生,大节也,二者孰重孰轻,请阁老细细思量。”
刘瑾起身告辞,李东阳独坐不语。
出厅之际,刘瑾冷笑一声,“官场之中不乏落井下石之人,李相致仕,几位贵婿怕会成为众矢之的,阁老小心为上。”
李东阳身子一震,面色凄惶。

皇城,司礼监。
新任司礼监掌印刘瑾刘公公满面笑意地接待另一位司礼太监。
“萧公公,此番晚辈绝境逢生,全赖您老居中策应,遣人报信,刘瑾在这谢过了。”
面容枯槁的萧敬连道不敢当,“刘公公厂卫张目,耳聪目明,咱家不过锦上添花,不敢当刘公公盛情。”
刘健和王岳败得不冤,司礼监和内阁都成了筛子,被人渗得通透,估计连晚上穿什么颜色内裤刘瑾都知道了,你们怎么和刘瑾玩,丁寿在心中狂吐槽。
“萧老公客气,您老是宫中前辈,小子们以后少不得还要您老多加指教,若是不弃,屈就秉笔一职如何?”
“年老力衰,怕是当不得大用,刘公公美意,咱家不敢愧受,只求悠游泉林,青灯黄卷,终了残生,伏求刘公公允准。”
刘瑾再三挽留,萧敬只是推辞,最终刘瑾提出将张雄提拔为司礼监随堂太监,萧敬感恩拜谢。
看着满怀感激的萧敬告辞而去,刘瑾笑对丁寿道:“寿哥儿,看到了么,萧老公以退为进,有了这份天大的人情,这张雄咱家今后唯有大力提携,才能不落个寡恩之名。”
“您老对李西涯恩威并施,内阁三公分而治之,这手腕当更胜一筹。”丁寿恭维道。
刘瑾看着丁寿笑而不语。
“卑职可是说错了?”丁寿莫名其妙。
“这些话小川就不会说出来。”刘瑾淡然一笑。

书房之内,一灯如豆。
白少川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头戴乌纱的不倒翁,取出放在桌上,用指一戳,那不倒翁官儿摇摇晃晃,憨态可掬。
白三爷丹唇轻抿,打开手边的金丝楠木百宝嵌官皮箱,箱内摆放着数个形状样貌各不相同的娃娃,瓷胎泥塑,惟妙惟肖,看着箱内的诸多玩意,白少川清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俏皮……




第二百五十章、谢公绸缪

左顺门外。
“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左柱国刘健,少傅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柱国谢迁,身任天下之重,同心辅政,乃世之贤相,本欲二卿长伴朕侧,垂询国是,奈何天公不美,二卿心力交瘁,百疾缠身,上表请辞,朕虽有不舍,却不可以己欲而累卿身,特准所奏,望二卿归里养疾,勿为朕念。”
刘健、谢迁惊愕地互视对方,随后同时扭身看向了身侧的李东阳。
“刘公公,老夫的奏本为何不见批复?”李东阳只觉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向着传旨的刘瑾出言询问。
“李相奏本被万岁爷留中不发,却是没有刘、谢二公的好福气,二位从此终老南山,颐养天年,真是羡煞旁人啊!”
刘瑾后半句是对着刘健二人所说,刘健哼了一声,掸袍而起。
看着面色难堪的李东阳,刘瑾嘻嘻笑道:“李相且请回阁理事,吏部焦大人,兵部许大人皆有条陈公务亟需办理,阁老任重道远啊。”
兵部许季升也投了刘瑾,起身的谢迁心中一惊,失去文武铨选之权,大事已不可为,内阁中再有李东阳调度,无法再以政事钳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好,好手段。”刘健冷笑连连,甩袖而去。
“西涯,保重。”谢迁拱手为礼,长笑出宫。
李东阳唏嘘不已,“公公此举陷东阳于不义,老夫将何辞以谢天下?”
“天下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阁老何必要对他们交代?”刘瑾看着远去的谢迁背影,漠然说道。

谢迁府邸。
谢迁坐在书房桌案后,品茶读书。
房间内还有两个人,一个不到四旬的中年人,另一个只有二十出头,容貌皆与谢迁相近。
“大哥,你匆匆唤小弟来有何要事?”中年人是谢迁弟弟谢迪,弘治十二年的进士,现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谢迁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没什么,老夫辞官的奏疏陛下恩准了。”
谢迁说得轻松,另外两个可是当头霹雳。
“怎会如此?刘阁老便没有设法挽留父亲?”年轻人是谢迁二子谢丕,弘治十八年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里熬资历。
“刘洛阳与为父一同致仕。”谢迁倒还笑得出来。
“满朝枢要伏阙奏本,声势浩大,怎会如此收场?”谢丕有些不可置信,这些天他在翰林院里上蹿下跳,勾连那帮穷翰林针砭时弊,风头一时无两,怎么转眼间老爹就下岗了。
“为父等小瞧了刘瑾,也错估了陛下的决心。”谢迁合上书卷,轻轻叹息道:“也算该有此败。”
“兄长致仕,我与丕儿该如何做?”谢迪关心的是另外的事,他和侄子都是谢迁从春闱大考中选出来的,朝野间不是没人非议,兄长去位,难保不会有人把旧账再翻出来。
“找你们来就是说这事,你与丕儿上表辞官,与老夫一同归里。”
“什么?!”
大谢小谢异口同声,一同睁大了眼睛,瞪着谢家主事人,怀疑这位是不是刺激太大烧坏了脑子。
“兄长返家,朝中也该留下人照应,若有风吹草动,亦可提早知会,早做防备,便让丕儿随兄长归里,钻研经史哪里倶是一样,不拘于翰林院。”谢迪可真舍不得自己兵部武选司的肥缺。
“词林素来清贵,且考核自有成法,不受吏部节制,小侄正可置身事外,呼朋唤友,交接枢要,为谢家张目,岂能轻言弃官。”谢二公子当即不干了,翰林院编修前程远大,入阁有望,就这么扔了,谢丕肠子都能悔青了。
谢迁摇了摇头,这二人眼光短浅,目不见睫,待自己身后,泗门谢氏何去何从呢。
“老夫为官多年,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这仇人么却也不少,焦泌阳便是其一,焦老儿隐忍歹毒,睚眦必报,没了老夫压制,你们两个斗得过他么?”
谢迪二人对视一眼,垂下了头,焦芳被打压几十年,仍屹立不倒,易地而处,这二位自问没这股子韧劲。
“谢家就这么一败涂地不成?”谢丕心有不甘。
谢迁仰天一笑,“此番朝争老夫是输了,但急流勇退,不肯与奸佞同流合污,在天下士林中却是大胜,此后我等读书养望,静观其变,老夫再度出山之时,余姚谢氏必当名扬天下。”
“此番兄长与内宦结怨甚深,那刘瑾可会就此放过兄长?”谢迪有些担心。
“李公谋,刘公断。”谢迁眼中俱是笑意,“老夫一个动嘴皮子的,有何担心。”

“一个动嘴皮子的?你就这么看谢于乔?”
刘瑾斜靠在他的黑漆罗汉榻上,笑问丁寿。
“难道不是?”丁寿想起那个成天碎嘴的谢阁老,只觉得心烦。
“弘治八年时,谢木斋不过是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以少詹兼学士特起,入直内阁,在家服满半年,抵京即升正詹事,两年后即晋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大臣崇进从未有如此迅捷者,你以为何故?”刘瑾问道。
丁寿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其中猫腻。
“弘治元年,内臣郭镛请奏按礼制选秀册妃,当时只是翰林左庶子的谢迁直谏力阻,得了当今太后的欢心,选员补阁之时,众臣皆已推尽,俱不得旨,终以谢于乔名上,先帝才御批简用。”
“后来太后想要送妹入宫,先帝也有纳妃之意,这位谢阁老又以娥皇女英之例作比,上表玉成其事,赖得外廷力诤而止。”
哎呦,大情圣弘治爷还有这八卦事呢,丁二爷来了兴趣,“太后那妹妹后来怎么样了?”
瞥了丁寿一眼,对这小子突然扯开话题有些不满,刘瑾还是回道:“嫁给刘阁老的儿子了。”
“刘洛阳?”丁寿纳闷,呛了万岁爷的媳妇,刘健这老小子还能有滋有味地当首辅,小皇帝的老子这么大度么。
“刘博野。”刘瑾道。
“刘棉花?!”丁寿乐了,前朝阁老刘吉屡遭弹劾,仍稳居宰辅之位十八年,时人取棉花耐弹之意,给他取了一个“刘棉花”的雅号,再算算这位爷下台的日子,合着是被弘治爷穿了小鞋啦。
“一样的事,两番做派,前番先帝以为其德,二遭先帝称之为顺,放眼朝中,有几个有这番眼力手腕的。”
刘瑾冷笑一声,“谢迁这些年官当得大了,脑子也不如往日灵光,以为可以要挟君上,永固相权,这也算利令智昏,待卸了这身累赘,怕是该清醒咯。”
“这帮老小子无事生非,想要咱们的脑袋,便这般便宜他们了?”丁寿心中不忿,这帮人可是对他要打要杀的。
刘瑾起身,负手望天,沉声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眼下咱们爷们要做的便是:立威!”

第二百五十一章长亭饯行
京师东郊,十里长亭。
亭外车马骈阗,青衣小帽的家人猬集在各处,亭内金紫银青,冠盖云集,俨然大朝。
户部尚书韩文捧杯道:“二公致仕出京,实为国之不幸,朝中权阉当道,奸佞横行,老夫也当附二公骥尾,早离泥淖。”
刘健正色道:“贯道此言差矣,我等既头戴乌纱,身穿官服,便该上顺天理,下合民情,老夫与于乔此番去位,朝中正事却不可荒疏,诸公俱是部堂掌印,权掌枢要,国朝百姓安居,尧天舜日还要仰仗诸位,万万不可轻忽。”
韩文会意点头。
王鏊也朗声道:“希贤兄所言乃是正理,吾等读圣贤之书,习孔孟之道,为世优乐者,君子之道也,岂能数典忘祖,任由奸佞横行,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阉宦佞幸可以逞凶一时,岂能霸道一世,彼等不识时务,螳臂当车,来日必将粉身碎骨!”
王守溪之言字字铿锵,众人俱都大声叫好。
李东阳取出一副画卷,递交谢迁,“于乔,你我同时入阁,不想今日你却先我身退,此画乃是家藏之物,请于乔哂纳。”
谢迁展开画轴,不由惊道:“米芾的《山水图卷》,宾之,此礼太重了。”
“赏玩之物罢了,于乔莫要推辞,画上涂鸦一首,聊寄故人情思。”李东阳指着画卷一侧。
谢迁细看,果然题有一首七绝:复道东山有谢公,身为霖雨稗无功。出岫入岫何从容,苍生之望安可穷。
谢迁笑道:“后生晚辈怎敢比东山谢公,宾之兄言过其实,小弟受之有愧啊。”
李东阳喟然道:“公等归乡,留我在此也是无益,可惜不得与公同行。”
说到动情处,李阁老还滴下几滴眼泪。
谢迁正想着如何宽慰老友,便听刘健一声冷哼,“何必多哭,假使当日多出一言,今日也与我辈同去了。”
李东阳悻悻无言,群臣中看他的目光也多有鄙夷。
谢迁看李东阳神色怅怅,连忙挽着刘健向众人告辞。
看着马车迤逦远去,送别人群也纷纷上车乘轿各自散去。
严嵩官卑职小,凑不到刘健等人身前,只是和着一群同年与谢丕寒暄,此时正主已去,不由轻声叹息。
“惟中兄,何故悒悒?”顾可学见同年神情不对,出言相问。
“刘、谢二公去位,朝中大事怕不可为。”严嵩忧心忡忡。
“惟中多虑,内阁还有李相,韩部堂等直人正臣俱都在位,个别小丑跳梁掀不起风浪。”李梦阳不以为然。
你小子倒是心大,作为奏疏起草人跟没事似的,顾可学腹诽了一句,追问道:“严兄以为朝局还有变故?”
“百官伏阙,如此局面尚且反转,这刘瑾手腕非同一般。”严嵩道:“况且吏部焦部堂对南人多有不满,你我前景堪忧啊。”
边上一名身躯颀长的男子蹙眉道:“惟中兄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你乃词臣,不入吏部京察,焦部堂如何为难你?”
严嵩摇首,“按常例确是如此,可如今这常例被破的还少么?”
见问话男子双眉紧锁,严嵩又温言道:“颖之不必担忧,你是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不比我这清而不贵的穷翰林,况令尊遗安老人掌南京户部,焦部堂也会顾忌一二。”
男子名叫高淓,同为弘治十八年进士,其父高铨现为南京户部尚书,听了严嵩开解,高淓勉力一笑,“借惟中兄吉言了。”
顾可学听了严嵩一番话,也是心思沉重,抬眼见小老弟顾应祥左顾右看,似在寻觅什么。
“惟贤,你在找什么?”
听了顾可学呼唤,顾应祥回过神来,“啊?哦,怎地不见阳明先生?”这位顾惟贤是王守仁的迷弟,对王阳明的人品学问极为推崇,今天还想借机攀谈几句,怎奈影子都未见。
“奇怪,以王、谢两家世交,王阳明不该不见啊?”顾可学也觉纳闷。
高淓淡笑道:“小弟倒是略知一二,今日离京的不止刘、谢二公,还有王子衡。”
“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他怎么也离京了?”顾应祥奇道。
“王子衡调职都察院,奉命巡按山西。”高淓笑答:“昨日才领了告身,以二王相交莫逆,此时应在为他摆酒送行。”

秋风衰草,人迹渺茫。
道边一间野店内,没有长亭送别的热闹喧嚣,只有三名酒客相对枯坐。
“小徒整治这桌酒菜也是不易,二位兄长可否赏面浅酌几杯?”丁寿干笑一声,对着二王劝酒。
王廷相冷脸不发一语,王守仁摇头苦笑,举杯陪饮。
“子衡兄不必郁郁,此番虽远离中枢,但代天子巡狩,举劾尤专,也是一方重臣,比之给谏强甚。”
王廷相拍案怒道:“你道我是为个人荣辱而恼,你如今不知自爱,依附阉幸,媚惑君王,逐斥贤臣,自甘堕落尚无悔意!你,你……”
王廷相指着丁寿,气得浑身哆嗦,他与丁寿有海东出生入死的的交情,关系匪浅,愈是怒其不争。
“那二人贤愚与否且不争论,子衡兄也说只是逐走,性命无碍,他们当初口口声声要杀小弟以保国祚灵长之时,兄长可曾直言不平?”
“这……”王廷相一时语塞。
“子衡找我商量过,愚兄以为以贤弟等在陛下面前信重之深,无性命之虞,借此波折经番历练未必不是好事,我二人连夜具本谏言,奏请陛下全贤弟性命,怎奈第二日便风云突变……”王守仁笑容中满是无奈。
“小弟谢过二位兄长苦心。”丁寿案前拱手,继续道:“小弟入仕以来,自问尚无大恶,便是那八位内臣平素也只侍奉君前,无大恶迹传出,我九人首级与社稷何干?百官伏阙,奏疏中只言天变,一昧牵扯前朝旧事,以此为由诛杀天子近臣,与莫须有何异?”
“汉唐阉寺亡国之祸,为患尤烈,朝中诸公也是心忧社稷,防患未然。”
王廷相蹙眉言道。
听完王廷相之语,丁寿突然放声大笑,说出一番让二王惊诧的话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忠奸之辩(上)
丁寿大笑之后,语带揶揄道:“两位兄长以为汉唐皆亡于阉寺?”
“青史斑斑,忠奸可彰。”王廷相沉声道,他实在看不惯丁寿这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
王守仁却冷静得多,“贤弟另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一家之言罢了。”丁寿笑道:“汉际豪强并起,世家势大,遂有阉宦当权,唐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不尊朝廷,至有内臣统兵,这其中仅是巧合?”
不等二王作答,丁寿自顾道:“内官之权皆出于上,所谓阉党实为帝党,皇权受限,君威不存,遂有内臣势大,制衡外朝之举,虽非上策,也是无奈。”
王廷相冷笑,“如此说来,阉寺迫害清流、废立君王皆是忠君爱国之举咯?”
“宦官杀清流,清流同样杀宦官,且不经旨意一杀便株连上百,连父母宾客都不放过,清焉?浊焉?皇帝下旨缉拿,士族藏匿其迹,此不为党?”
“袁本初劝大将军何进引外兵入京,使何进死于十常侍之手,又引乱兵血洗宫城,天子流落于外,朝廷威严丧尽,汉室倾颓……”
“李唐虽衰,有十万神策军坐镇中枢,震慑地方,天命仍在,至杨复光病逝,宰相崔胤勾连朱温进京,杀尽长安宦官,又矫诏诛杀各地监军,呵呵,这一干清流最后被朱温投尸黄河,永为浊流,数年后,朱温篡唐自立……”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汉唐阉宦虽有行废立之事者,国祚尚存,继位之君但有英主,便可涤荡内廷,现中兴之世,可世家权臣一旦得势,便是改朝换代,国之不国,这亡国之罪,究在何者?”
二王沉思不语,他二人博学多闻,丁寿所举例子他们自然知道,不过身为士人,读史之际,想着全是阉寺横行,民生板荡,为士人遭劫、社稷倾覆扼腕,全不如丁寿这局外人从另一角度看问题,如今细细思来,似乎清流亦有不妥之处。
王守仁长叹一声,“南山之言,也有些许道理,不过内臣眼界学识有限,治国理政,终非其所长。”
丁寿戏谑道:“伯安兄大才,怎会有此以偏概全之论?”
王守仁倒是不恼,“哦?愿闻其详。”
“蔡侯造纸,千年以来世承其泽,十常侍之毕岚也曾制翻车利民,唐际内宦英才辈出,朱温矫诏杀天下监军时,惟河东监军张承业、幽州监军张居翰、清海监军程匡柔、西川监军鱼全及致仕严遵美,为李克用、刘仁恭、杨行密、王建所匿,程匡柔著书立说,承业、居翰有王佐之才,李克用等人此后皆为一方雄主,岂能说内臣无治国之能。”
丁寿微微一笑,“便是本朝,选拔聪慧内侍就读内书堂,择博学翰林授业,末学者从重责罚,不啻寒窗苦读悬梁刺股,如正统时宦官梁瑞精于书算,营建奉天等殿功劳不浅,弘治朝内臣陈崖庵,正统时入内府,酷爱诗律,凡奏疏皆亲自起草,不假手于人,便是两榜进士又有几人有此机缘从学,如何大言内臣不读书识字。”
“太宗时锐意进取,郑和、王景弘七下西洋,李达连通西域,海童出使迆北,侯显通使西番,亦失哈十下奴儿干,大会诸部,内臣功业不绝,怎说无安邦之才”
丁二爷心中得意,暗道前阵子在锦衣卫经历司里没白蹲,挖出了不少材料,不然今天还真应付不过去。
王廷相二人却不那么好糊弄,王廷相不满道:“你这番才是诡辩,内臣万千,岂无一二能者,阉竖贪敛盘剥之处怎地不说?”
“宦官阮安永乐年间营建京师宫殿及百司府廨,正统时重修三殿,治理杨村河,经手钱财无数,后卒于张秋河道任上,一生宦囊所积不足十两,便是外臣有几许清如水者。”
王廷相不以为然,“文臣中岂无廉者,君不闻不私一钱之杨继宗?”
“说得好。”丁寿拍案叫绝,“保全这位不爱一钱的杨继宗者,又是何人?”
一句话让王廷相结舌,这位杨继宗是成化年间的名人,素有清名,但让他真正名扬天下的却是那位西厂汪直,杨继宗入京朝觐时,汪直慕名拜访,杨继宗避而不见,明宪宗问汪直朝觐官中哪个廉洁,汪厂公倒是没小心眼,直言“天下不爱钱者,唯杨继宗一人”,于是杨继宗任满之后超迁浙江按察使,他这狗熊脾气又得罪了镇守太监张庆,张庆于是让他哥哥张敏在朱见深面前给杨继宗穿小鞋。
对了,各位没看错,就是《明史列传后妃卷》里那位大名鼎鼎的张敏,明史里说万贵妃迫害怀孕的宫女,孝宗生母纪氏怀孕,好心宫婢说她是肚子疼,谪居安乐堂,生了孩子让张敏溺死,张敏忠心耿耿说万岁爷没儿子,不能这么干,给藏到了别处,孩子五六岁了胎发及地还没剪,等到成化十一年借着给朱见深梳头的机会才禀明实情,宪宗当年册立太子,张敏怕万妃报复,吞金而死。
看看写得多精彩,委婉曲折,峰回路转,小说都不敢这么编,除了没一句真话一点毛病都没有,不说十全老人都觉得扯淡的逼人堕胎这事,就是朱祐樘出生的时候,武定侯郭良的小姨子柏贤妃给朱见深生的儿子朱祐极还活得好好的,轮到你个太监瞎操心人家没儿子,而且朱祐樘被立为太子三年后,这位早该翘辫子的张公公还在宪宗面前给杨继宗递小话呢。
当然编明史的人太多,兴许写后妃的和写杨继宗的没沟通好,但是写到成化末年实在编不下去了,因为写另一个贤宦怀恩的时候,这位爷一件露脸事就是骂死了一位不干好事的叫张敏的太监,估计明史作者觉得这么抽自己脸有点难看,大笔一挥,这位死太监叫王敏了。明人黄景昉的《国史存疑》有这么一句话:御马太监张敏以马坊传奉为怀恩所叱,恚没,当非良阉。唉,大清百密一疏,书毁得不够彻底。
张敏说杨继宗坏话时,宪宗当即反问“可是不私一钱的杨继宗”,把张公公吓个够呛,立即写信给自己弟弟,皇上知道这人了,和人家好好相处。按说这是汪直救了杨继宗一回吧,后来杨继宗服母丧,汪直又去拜访,到家里听说人在坟前,又直奔坟所,拜灵之后摸着杨继宗胡子说笑:久闻大名,杨继宗就长这模样呀。杨大人当即回顶了一句:虽然貌丑,但没有身体不全辱没祖先(继宗貌陋,但亏体辱亲,未之敢也)。
士林都赞誉杨公不屈汪直,可拿人家太监身体缺陷说事,王廷相也觉得这位前辈有些不厚道,呐呐不言。

第二百五十三章忠奸之辩(下)
王守仁淡然一笑,接口道:“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内臣因身残故,性情暴虐,贪淫尤甚,内宦韦力转景泰年间镇守大同,因军士妻不与其奸宿,杖杀其夫,又与养子妻淫戏,射死养子,此行与禽兽何异?天顺年间又强娶所部女子为妾,此辈荒淫如何驭下?天顺六年,大同守备太监马贵,收浣衣局所释妇女为妻;天顺七年,协守大同东路都知监、右监丞阮和,娶妻纳妾,考掠军士,宦寺宣淫,触目惊心。”
丁寿嘿嘿一笑,悠悠回道:“读书种子也未必尽是品行高洁,正统十年,福建左布政方正,诱娶福州中卫指挥单刚妻马氏为妾;按察使谢庄诱娶福建左卫指挥张敏女为妾,又在百户陈亮家挟娼饮酒,方面大员于治所宣淫,前所未闻。”
见二人无话,丁寿展颜,“小弟无意强词夺理,只是想说内臣也是臣,宦官也是官,臣有忠奸,官分好坏,内臣里有知礼明义之人,士人中也不乏道貌岸然之徒,若阮安之廉、兴安之介、金英之知人、怀恩之持正,岂非我辈仰望?”
“那如王振酿土木之祸,曹吉祥犯上作乱,西厂汪直飞扬跋扈又待何解?”王廷相不想就此揭过。
丁寿皱眉,怎么还没完了,“国初蓝玉、胡惟庸即行谋逆之举,祸乱朝纲者岂止内臣?”
“汪公公边功之盛,太祖太宗后未有,土木之前,王振导上以礼,英庙雅敬惮之,三杨也称”宦官中宁有是人!“,陆式斋书中有言:本朝中官自正统以来,专权擅政者固然有,自振秉内政,未尝轻差一人出外,十四年间,军民得以休息。天下阴受其惠。”
“曹吉祥行大逆之事,其罪可诛,自不待言,但彼曾随军南定麓川,北征兀良哈,久历军伍,熟知兵事,所行逆谋为何错漏百出,其中未必无有隐情。”
“此言何意?”王守仁眉峰紧皱。
“史笔如刀,这持刀之人全是左班文臣……”丁寿一字一顿,咬牙言道。
“啪”的一声,王廷相摔杯而起,“在你眼中,吾辈文人便如此不堪?”

酒桌前气氛冰冷。
王廷相激愤难平,王守仁沉默不言,丁寿嘿然无语。
酒店掌柜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听这三人适才话语都是当官的,自己绝对招惹不起,要是神仙打架,天知道会不会殃及自己。
“王伯伯你怎么了?可是长今做的菜不好吃?”
长今一身青缎夹袄,腰系蓝布围裙,一张圆脸红扑扑的甚是讨喜,额头还有细微汗珠渗出,手中捧着一盆热汤由后厨转出,讶异地看着三人。
“无事的,你王伯伯失手摔了杯子。”丁寿笑着招手。
王守仁拉着王廷相坐下,向长今处使了个眼色,王廷相强笑:“不错,伯伯一时手滑,与长今无碍。”
“真的?”小长今有些不信,“那你们为什么都不吃啊,这菜都没怎么动。”
“在等长今入席啊,没有你这鬼灵精,你小王伯伯食不甘味,杯子都拿不稳了。”王守仁到丁府走动过几次,识得丁寿这位小徒弟。
“诶,伯安你不过痴长两岁,也敢充大。”王廷相佯怒道。
“我便是大你一年、一月、一日,也是长今的大王伯伯。”王守仁捋着下颌短须,呵呵笑道。
看几人调笑,长今才放下心来,将手中汤盆放在桌上,“这是长今做的野鸡仔儿汤,二位伯伯尝尝。”
王守仁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香滑可口,小丫头可谓女中易牙,有此手艺,将来不愁寻不到婆家。”
“大王伯伯好坏,不理你了。”长今嘟嘴嗔怪。
王廷相也道:“伯安休要为老不尊,长今你也快些入席吧。”
“且等等,灶上还煨着一个冬笋火腿汤,待我端来。”小丫头一蹦一跳地奔向后厨。
看着气氛缓和,丁寿温言道:“两位兄长谓小弟对文臣有偏,那二位对内臣之论何尝不如此,小弟不才,忝列门墙,也读圣贤之书,略晓微言大义,张子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言简意宏,振聋发聩,子衡兄有经天纬地之才,便该有济世安民之念,此番巡按山西,正可体察民情,正法纠纪,为百姓多做一些实事,岂不好过京师内扣盘扪烛,高谈阔论?”
丁寿用气学宗师的横渠四句为据,倒让王廷相一时无话可说,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可这官缺得之有愧……”
“刘晦庵等人之举无人臣之礼,陛下顾念先帝托孤辅政之情,准其致仕,已是天恩浩荡,吴翀、刘玉不识时务,乞留刘、谢二人也就罢了,又强求将刘公公等明正典刑,将心而论,谁能不恼?”
大势已定,韩文等都没说什么,偏偏不开眼的刑科给事中吴翀、山西道御史刘玉俱上疏论刘瑾佞幸,弃逐顾命大臣罪,小皇帝不生气才怪,如今这二位都在北司诏狱里关着,刚好给王廷相腾出个缺来。
“科道本是言官,二人恪守本职也不算大错,贤弟可否高抬贵手……”
王守仁话没说完,便被丁寿阻住,“那二位在诏狱中不会受罪,不过锦衣卫奉旨行事,能否脱罪有圣意裁决,小弟不敢言专。”
看着王守仁面露不忍,丁寿又道:“伯安兄无须担心,陛下宅心仁厚,想来那二人性命无虞。”
王守仁点了点头,还要再言,便听长今欢快急促的声音,“师父,二位王伯伯,快闪开,汤好烫……”

第二百五十四章天幽帮主
一骑青骡,两箱书卷,便是王廷相的所有行装。
王廷相与几人拱手而别,骑骡西去。
“伯安兄,若无琐事不妨再小酌片刻。”丁寿笑对王守仁道。
王守仁苦笑一声,“愚兄要即刻返家了,今日未去给木斋先生送行,怕要吃家父好一顿排头。”
丁寿了然,“既如此便不强留兄长了,代小弟向世伯问安。”
王守仁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提你还好,不然一顿家法是逃不掉的,听闻刘、谢二公致仕,家父可是把最心爱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与小弟相交,让伯安兄两边难做了。”丁寿脸上难得带了分愧色。
“你我兄弟交也,此话岂不生分。”王守仁点了点丁寿胸口,戏谑道。
丁寿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见二位王伯伯都已远去,长今不解道:“师父为何不留下小王伯伯?”
“不留。”丁寿摇头,“他这外放便是为师暗托吏部办的。”
看着长今眼中迷茫,丁寿笑道:“你刘爷爷要整饬朝堂,这帮管不住嘴的科道言官必是首当其冲,以你小王伯伯的性子,不宜再留京师。”
小长今似懂非懂,“那我们也回府么?”
“不急,若不将这桌菜吃得盘底朝天,岂不辜负小长今的一番苦心。”丁寿笑着刮了长今鼻子一下。
“长今知道,师父最疼徒儿了。”长今甜甜一笑,梨涡浅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丁二爷自斟自饮,口中应景地拽出两句酸文,今天小丫头被哄得开心,打算把从罗祥那儿学到的手艺都展现出来,在后灶忙个不停,他也乐得在这路边小店里多逍遥一阵。
店内光线一暗,两个人影掀帘走了进来。
丁寿扭头看去,当先进来的是一名黄衫少女,面容俏丽,身材颀长,体态如玉树袅娜,一双长腿尤为引人注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右肩背了一个蓝布行囊,进店后俏目扫视一圈,便躬身请让身后之人。
一身花枝暗纹的月白锦袍,身姿挺拔,鼻若悬胆,目若朗星,长眉斜飞入鬓,举手投足间气度俨然,显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的风华气派。
“师父,请入座。”少女声音如黄莺出谷,又甜又糯,应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人物。
锦袍人点了点头,坐在一张方桌后,似乎觉察到有人窥伺,举目向丁寿处看来,清澈双眼犹如夹杂利刃,寒气逼人,逼得丁二爷扭头不敢多看。
“邪了门了,从哪儿来了这么个人物。”丁寿暗道,黄衫女子也就罢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可这锦袍人上上下下看起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店家!”黄衣少女轻呼一声。
“二位客官,什么吩咐?”这一天闲得快睡着的掌柜终于又有了买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有什么精致可口的拿手菜赶快端上来,少不了你的赏。”少女雪白秀颈扬起,倨傲言道。
“路旁小店,强求精致是难为人家,可口即可。”锦袍人的声音自有威仪。
少女收了傲慢之态,垂首称是。
“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内今日只有些腌菜熏肉,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掌柜有些为难。
少女杏眼一瞪,一指丁寿桌案道:“那满桌子菜哪里来的?莫不是欺我等外乡客人?”
“小人怎敢,那位爷的食材都是自备,包了后厨自行烹制,若没人家允许,小的连灶也开不得。”掌柜连连摆手解释。
“相见即有缘,二位若不嫌酒冷羹残,移驾一叙如何?”丁寿微微一笑,举手延揽。
锦袍人若有若无地一笑,话也不愿多说。
少女俏脸露出不屑,“你是何等样人,也配与我师父同席?”
嗨,臭丫头,给脸不要脸是吧,丁寿才要从嘴上讨回便宜,小长今已然捧了一盘炖鹅掌从后厨闪了出来。
“师父,且尝尝新菜。”小丫头忙得不停,苹果似的圆脸灿若朝霞,兴致颇高。
“长今不忙了,坐下陪师父吃饭。”丁寿冷哼一声,馋死那两个乱咬吕洞宾的疯狗。
长今脆生生答了一声,挨着丁寿坐了下来。
小姑娘身影闪现那一刻,锦袍人眼睛便是一亮。
“俏脸红,柳腰细,纤纤玉指似柔荑;黛眉弯,樱口艳,小巧鼻头像荸荠。”锦袍人不请自来,自顾坐在了长今对面,“好一个美人坯子,敢问小姑娘芳名啊?”
“小徒长今。”丁寿声音冰冷,看着锦袍人眼神不善,谁特么让你坐下了。
“长相思,到如今。好名字!”锦袍人抚掌大赞,自始至终没看丁寿一眼。
小长今刚把嘴里的一块鹅脯咽了下去,眼神迷茫地看着对面这人。
被人当空气的感觉不好受,丁寿加重语气又来了一句,“这是在下的徒弟。”
锦袍人终于发现了丁某人的存在,拱手道:“敝人司马潇。”
“潇潇公子?!”丁寿终于发现这人哪里不对了,一个女人身着男装,举手投足间比爷们还爷们,这不见了鬼么。
丁寿饶有兴致打量起这位秦九幽的女徒弟来,说破以后发现这位在英气之中还夹着几分姿色的,二爷不由想起了白少川,三铛头男生女相,这位却是易钗而弁,这二位凑到一起该是什么妙像,想到这儿这货自顾嘿嘿乐了起来。
司马潇根本就没搭理他,敷衍般打了个招呼,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丫头看,引得坐过来的女弟子慕容白怏怏不快,看丁寿师徒二人的眼神满是敌意。
“你叫长今?”司马潇浅笑问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长今点头,“这位伯伯可愿尝尝?”
“叫姑姑吧。”司马潇对被人识成男子不以为忤,反有些矜色,笑道:“正该尝尝。”
慕容白连忙从包袱中取出金杯银筷,摆在司马潇面前。
靠,好大的谱儿,丁寿见慕容白服侍司马潇的神色有些怪异,眼神中不只有师徒间的孺慕,更多像是妻子对丈夫的柔情,再联想起梅惊鹊曾对他说起秦九幽的癖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司马先生,金杯银箸唯二品以上官员可用,尊驾可是逾制啊……”丁寿酸溜溜地说道。
“王侯公卿用得,我为何用不得。”司马潇淡然一笑,“他们比我强在何处?”
这娘们有种,丁寿心中确认。
“长今,你可愿随我学艺?”司马潇眼神有些火辣。
长今缓缓摇头,“我有师父的。”
丁二爷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悠然自得地轻挥了几下,看着长今的眼神里满是嘉许,宝贝儿,今晚上蜜饯让你吃个够。
司马潇扫了一脸嘚瑟的丁寿一眼,轻笑一声,“世上不乏招摇撞骗之徒,徒具师表,胸无点墨,终究误人子弟……”
“司马先生,请用菜。”丁二听不下去了,竹筷夹起一块鹅掌,向司马潇食碟中放去。
“不劳兄台。”司马潇不动声色,举起手中银箸,指处正是丁寿递上的右腕脉门。
“不必客气。”丁寿腕子一沉,竹筷去向不变。
二人嘴上客套,竹筷银箸瞬息间已变幻七八次招式,每招都潜藏十余后手,皆被对方一一化解,不由收起彼此轻视之心。
忽然间,司马潇银箸横扫,如星流霆击,正中丁寿竹筷,“吧嗒”一声,竹筷断裂。
丁寿安坐椅上,反而洋洋自得,折扇一指,“司马先生请。”
司马潇低头见食碟内赫然摆放着一块鹅掌,忽听徒弟慕容白一声惊呼,眼光上扫,面色一变,举手从发髻上取下半截竹筷。
丁寿抚掌大笑,“以竹为簪,先生也是风雅之人啊,哈哈……”
慕容白一声怒叱,擎剑在手,准备将眼前这个羞辱师尊的混蛋戳上七八十个透明窟窿,未等出手,便被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掌按住了雪白皓腕。
司马潇唇角轻勾,从桌上取了一只瓷杯,斟满酒水,“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请酒。”
纤长食指轻轻一点酒杯,那枚酒杯便像被人托起一般,缓缓向丁寿飞去。
丁寿收起嬉笑之色,凝神戒备,待酒杯飞至近前,才要伸手去接,忽感不妙,挥袖挡在面前。
“啪”的一声,杯裂酒迸,虽是见机得早,丁寿还是湿了大半衣袍,狼狈不堪。
慕容白俏脸一扬,“见识到厉害了吧,哼,一点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师父面前卖弄!”
“师父!”长今惊呼一声,取出手帕擦拭丁寿身上酒渍。
丁寿抹去额前酒滴,冷笑道:“能将气劲控制得阴阳并蓄,收发自如,看来你的九幽真气已是登堂入室之境了。”
一直处变不惊的司马潇霍然变色,“你到底是谁?”
“从你师父秦九幽那里论起,你该唤我一声”小师叔“才是。”丁二爷语带戏谑。
司马潇有些疑惑,不由重复了一句,“小师叔?”
“乖——”丁寿话接得叫一利索。
“大胆狂徒。”寒光一闪,长剑直刺咽喉。
丁寿屈指一弹剑脊,便将慕容白逼退一步,“怎么,想欺师灭祖么?”
“白儿住手。”司马潇喝住还要上前的女弟子,冰冷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寿,“请教阁下尊姓台甫。”
“问你师父去。”丁寿大剌剌一挥手,至于秦九幽知不知道他是谁,那就不是二爷操的心了,大辈能充一次算一次。
司马潇注视丁寿良久,忽然道:“白儿,我们走。”
见那师徒二人离店远去,丁寿才指着二人去向跳脚叫道:“呸,什么东西?什么样的师父能教出这样不男不女的家伙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假凤虚凰
琉球王都,首里城。
一处水榭,四面轻幔遮掩,微风袭来,纱幔随之摇曳,如雾如障。
秦九幽乌丝挽髻,一身芭蕉布制的衾衣,半卧玉簟之上,看着李凤的眼神中俱是笑意。
与秦九幽的朴素衣着不同,李凤一袭棉丝软袍,上绣垂枝牡丹,交领之下里衣内隐现云龙暗纹,再无半分宣府酒家女子的模样。
李凤双颊晕红,手捧酒盏,眼波流转,“弟子恭贺师父凯旋。”
“尚真以为久米岛和具志川两按司势大,在为师眼中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秦九幽支起身子,傲然道:“小国寡民,胜之不武,何喜之有。”
“是,区区海外野人,自是难当师父神功无敌。”李凤小嘴甚甜。
秦九幽对徒儿的恭维很是受用,侧卧支颐道:“小家伙,就你嘴甜。”
“徒儿不过是据实而言。”李凤偎在秦九幽身侧,美目流眄,樱唇含笑,“这实话自然中听。”
琉球地处大明与日本之间,琉装兼有两地风气,虽然服饰类似大明袄裙,却又和东瀛一般,裙内无裤,李凤半跏趺坐,一条修长玉腿半屈半伸,毫无遮掩地展露在秦九幽眼前。
看着眼前纤美秀足,圆润脚踝,晶莹粉腿线条柔美,无一丝瑕疵,秦九幽不由赞道:“凤儿,你真美!”
李凤咯咯娇笑,“师父说笑,您才是个大美人呢。”
昏黄灯火映照下,两女皆是姿容绝世,雪肤玉肌,一个英气照人,一个娇柔婀娜。
秦九幽忍不住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李凤小腿那片柔嫩滑腻的雪白肌肤,爱不释手。
小腿向后一缩,李凤娇嗔道:“师父你要干嘛?”
莞尔一笑,秦九幽道:“师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凤酒意上涌,双颊融融,妩媚动人。
“先喂师父一口酒,再告诉你。”秦九幽枕着手臂,慵懒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李凤伸臂取过酒壶,待要斟杯时,却被秦九幽止住。
“不要此等俗物,要凤儿唇上香杯渡酒,才别有一番滋味。”
“这……”李凤心中隐觉有些不妥,待看到秦九幽眼中揶揄之色,好胜心起,借着酒劲道:“好。”
清冽酒水带着少女齿颊芬芳汩汩而下,流入秦九幽大张的檀口之中。
口中酒尽,李凤用衣袖轻拭唇角,半羞半嗔道:“师父可以讲了吧。”
秦九幽坐起笑道:“自然要讲,师父观你服用碧灵丹已见成效,明日便可传你魔门的”九邪剑法“”。
“真的?!”李凤喜不自禁,扑到师父身侧,两臂环住秦九幽秀颈,撒娇般摇晃,不敢相信道:“明日便可以学了?”
秦九幽审视着徒儿光滑粉嫩的肌肤,优美精致的柳眉,细长勾人的睫毛,娇艳欲滴的红唇,赞不绝口道:“鬼丫头,你现在的样子比你师姐当年还要漂亮,佛见了也要动心……”
李凤被秦九幽直白夸赞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娇嗔捶着她的粉背不依不饶,“师父取笑,司马师姐如今统率群豪,为一帮之主,哪是我这小丫头能比的。”
秦九幽眼里浮起丝黠意,搂着她的纤腰,朱唇在李凤幽香的粉颊上轻轻一点,凑近她耳侧道:“有师父在,你将来基业何止区区一个天幽帮……”
秦九幽亲昵的举动让李凤红晕遍脸,粉颊酡红,“师父,不要,唔……”
李凤话未说完,便被两片柔嫩芳唇堵了回去,二女转瞬间滚倒在铺满锦缎的玉簟之上。
李凤软倒席上,醉意朦胧,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迟钝,看着师父贴近的面颊,美目惺忪,吁吁娇喘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师徒二人相处时日不短,秦九幽对她一向宠溺和善,李凤没想过师父会对她不利,只是单纯觉得二人行为过于暧昧,有些不适。
秦九幽格格一笑,一只手从李凤丝袍交领下探入,轻轻抚摸着她丰满的胸部,贴着她的面颊,咬着她耳垂腻笑道:“待师父来疼惜凤儿。”
“不,不可以,我们不能这样。”李凤挣扎坐起,紧紧掩住衣袍,鬓发散乱,神色慌张,螓首连摇,颤声道:“我们都是女人,这样不合理法纲常。”
秦九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跪到李凤身边,在她红颊上低头一吻,双手从她身后搂住,亲吻着李凤精致诱人的锁骨,吃吃笑道:“什么礼法纲常,都是那些无知腐儒编出来哄弄庸夫愚妇的,魔门行事只问本心,何顾世人眼光,凤儿,你若不愿,师父绝不逼你,但你心中若有此想,就不要理会什么狗屁纲常,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
李凤闻言神色一阵迷惘,迟迟未有开口。
秦九幽探过手隔衣揉捏着徒儿那一对丰乳,同时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伸手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细细抚摸,口中不断发出赞叹:“好白嫩的皮肤啊,摸起来好舒服,只有为师才能体会到凤儿的美……”
说着话,秦九幽将自己白玉般的脸庞贴李凤红颊上轻轻摩擦,口中热气不住喷入她的耳鼻之内。
李凤再次倒在了簟席之上,瘫软如棉,任由秦九幽恣意轻薄,只是取过花几上装点的一只野菊,红唇轻咬,低头闭目,强抑着不敢吟出声来。
看着她的娇媚神态,秦九幽大觉心动,轻轻扳住李凤娇嫩白皙的下颌,将那只野菊随手甩掉,湿漉漉的香舌在她那红得发亮的撄唇上舔了上去。
李凤半昏半醒,心中同样感到荡漾不已,情不自禁地听由摆布。
见她并不抗拒,秦九幽开始细细品味两片红唇,待唾液沾得红唇湿润诱人后,跟着又将嘴唇压在李凤的嘴上,当四片红唇厮缠在一起时,秦九幽又将她的舌头吸吮过来,大胆地缠绕在一起,发出啾啾的声音。
自从和丁寿春风一度后,李凤午夜梦回,虽为那日所遭羞辱含恨垂泪,但那禁果初尝的滋味却也让她回味不穷,再加上连日来服食的碧灵丹本就是亢阳之物,阳气郁结于内,此时略经挑拨,体内久压着的情欲亦如火山一样暴发出来,开始疯狂回应。
两人开始互相撕扯掉对方衣袍,李凤的乳尖早已尖挺变硬,挺立上仰的双乳上,缀着粉红色如花蕾般的乳珠,充分散发出少女的娇艳;秦九幽身姿健美,双峰高耸坚挺,丰满的胴体异常诱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奇异的魅力,自始至终,四片红唇未有霎时分离。
良久,李凤直到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才奋力推开对方,把头仰在一边娇喘。
秦九幽同样面颊晕红,理了理弄乱的鬓间发丝,跪坐在李凤的面前,轻抚她滑腻的面颊,双手紧搂娇躯,手掌在她赤裸光滑的玉背上轻轻摩挲著。
纤细的手指在李凤坚挺的乳房、平坦下腹及浑圆大腿上产生的美妙刺激,李凤不敢正视秦九幽,只是羞赧地低头微微娇喘,双颊泛红,霞映月明,听凭秦九幽在她凹凸有致的胴体上来回游移。
身上强烈的刺激,让李凤感到一阵目眩神移,而秦九幽同样情欲炽热,不时细细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子、下颌、粉颊及耳朵,两只手更毫无忌讳地在她赤裸的背部及丰臀四下游走。
李凤发出低低的呻吟,倦懒地闭上眼睛,任由秦九幽百般挑逗。
两人的乳头互相逗弄,大腿也叠在一起交互摩擦,秦九幽不禁用嘴贴在李凤的红唇上大力吸吮,李凤的舌头又被嘴吸了出来。
秦九幽的两片嘴唇含住她的舌头不断吸吮着,逼得李凤娇喘连连,吐出的舌头更是厮缠着她的红唇,饥渴地回吻。
秦九幽鲜红的舌头缓缓地离开了李凤的红唇,两人的舌尖上拖著一条长长的唾液。
秦九幽转舔为吻,在李凤那泛红的香颊秀颈上细细地亲吻啮咬,李凤口中不断轻哼娇吟,胴体也情不自禁地随之扭动。
秦九幽接着又一路轻啜香汗,沿着白嫩胸膛吻到高耸的丰乳上来,继而伸出舌头在粉红色的乳晕上绕著圆圈逗弄,两片嘴唇也压在乳珠上,啾啾作声地吸吮着。
随后又吐出湿软的舌头,探入她的口中东拨西挑.舌尖不断地挑逗着她的舌头,李凤被他吻得仰头微喘,一股欲火从她体内熊熊燃起,似要将她烧成灰烬。
秦九幽将她的舌头卷了出来,不停地吸吮,双手又开始在她那坚挺的乳房上毫无忌惮地搓揉,又缓缓地一路抚摸下去,探入了腹下,用手指大胆地拨弄着草丛下的娇嫩花唇。
李凤全身一颤,修长的双腿急忙夹紧,可是秦九幽精于此道,手指灵巧无比,不断挑弄着她的肉唇,整个花房渐渐地湿了起来。
“师父,那里好痒……”李凤忍不住想将秦九幽推开,脸上羞得通红。
秦九幽不加理会,手指拨弄更疾,舌头更是卖力地蠕动,两片嘴唇拼命地把她的香唇吸了又吸,吻了又吻,李凤只觉快感一阵阵袭来,整个人已毫无招架之力了。
秦九幽这时也是兴奋得情难自制,嘴里不断发出呻吟哼叫,一边加快右手指的动作,另一边则用左手食指及大姆指将李凤两颗诱人的乳头来回轻捻着,整个头也埋在她的乳沟中细细厮磨。
李凤的气息,也逐渐转快变粗,甚至发出低沉的呻吟,身体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来回扭动。两人身体磨擦不断,彼此都带给对方最强烈的刺激。
秦九幽最后索性抱起了李凤,让她倚在自己的胸口,一手搓揉著她丰腴的乳房,另一只手更在她的下体上细细拨弄,同时细细舔舐她的耳朵。
当舌头把李凤舔得欲罢不能的时候,左手在她坚挺丰腴的乳房上规律地推移,姆指和食指更是轻捻着那对已经充血发胀的乳头,右手指则在她蜜穴内愈发用力快速撩拨。
李凤此时早已被那愉悦的爱抚而刺激地大声浪叫,两手情不自禁地在秦九幽那坚挺的乳房及黑亮的乌草中细细抚摸着。
“好凤儿,就是这样……再往里一些……啊……”
秦九幽大声尖叫淫哼,如蛇般扭动,配合着徒儿的动作,同时拉过李凤的小手,教她如何在自己的下体挖抠插动。
在的秦九幽引导下,第一次尝试女欢之乐的李凤,非但没有产生厌恶感,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玩弄挑逗下产生了新鲜的快感,对方光滑的肉体也奇妙的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就在秦九幽卷起的舌尖插入耳朵里,搓弄自己乳头时,李凤忍不住浪叫发出哼声。
秦九幽的手指开始活动加快,李凤清晰感觉到师父的手指正拨开阴毛,把两片蜜唇分开,“啊……师父……别……喔……”李凤难为情地扭动香臀,也用力摇头,嘴里不断发出娇媚入骨的哼声。
秦九幽用左臂搂紧李凤娇躯,不让她挣扎,右手的中指毫不犹豫地插入徒弟的小穴中。
“凤儿别怕……有师父在……”
秦九幽一边在李凤的耳边不断喃喃轻哼,一边手指则继续在温暖的肉洞里尽情活动,姆指和食指夹住李凤敏感的阴核揉捏,或强或弱的手指力道迫使李凤爬上了快感的高峰。
“啊……师父……好师傅……我要泄出来了”快感强烈,李凤难以自抑地哽咽抽泣。
秦九幽爱怜地吻著她的红唇,喘着气道:“乖凤儿,先别泄出来,为师再教你一招更好玩的……”沾满徒儿淫水的手指从李凤的肉洞中拔了出来,便一路从脸上吻了下来。
李凤在恍惚的快感中,感到秦九幽吻著自己的粉颈、乳房、乳头、香脐、下腹部、阴毛,最后一张软软的嘴唇停留在湿透的阴唇之上。
一波波的快感侵袭着李凤全身每一个角落,秦九幽每一个挑逗淫猥的动作都不断带给李凤同性的淫靡气息,秦九幽拨开了李凤修长的双腿,自己健美有力的双腿也紧紧夹住她的胯间,便开始一波波有规律地蠕动。
两个女人的双腿相互交杂,在秦九幽的带领下,两人充血的阴唇也互相摩擦着,一个紧致结实如两瓣蜜桃的翘臀和另一个圆如玉盘的香臀也你来我往地扭动着,淫水潺潺而下,湿透香衾,整个玉簟都变得水淋淋的。
这样的动作,对李凤而言既新奇又刺激,她扬着头,喘着气,配合秦九幽的动作奋力扭动,秦九幽也不断引导李凤动作,让彼此的下身隐密处都能密切地紧贴着相互厮磨。
两人磨得满身香汗,娇喘连连,在秦九幽的带领下,李凤终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啊……来了……我不行了……”李凤哆嗦着下体,快乐地升了天;秦九幽两腿用力一夹,也在哼哼唧唧的喘息中得到了高潮。
身体好似被抽干了一般,李凤委顿不堪,轻轻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入梦之际仿佛看到一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的清秀男子正冲他坏笑不已……

红烛燃尽,曙色破晓。
秦九幽被一阵轻轻啜泣声惊醒,翻身而起,见徒儿李凤正拥衣低泣。
“凤儿怎么了?可是后悔昨夜癫狂?”秦九幽见李凤哭得伤心,怜惜之心大起。
李凤摇头哭道:“半年!不过半年!半年前我还想着寻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妻良母,如今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竟然……竟然喜欢起女人!”
秦九幽朗声大笑,“女人有何不好,男人能做的女人无一不可做,还可做得更好,便是皇帝宝座,也有则天女帝珠玉在前……”
“至于男人?”秦九幽不屑一笑,“他们又算些什么东西,为女人所生,却轻之贱之,太平之时,视女人为尤物玩物,王朝更迭,又将女人比作亡国祸水,把男人做的孽摘得一干二净,哼!”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李凤,秦九幽柔声道:“凤儿,生为女子,当自立自强,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再与我有床笫之欢,却不要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这世间多一个贤妻良母并无大益,我邪隐少一门徒,天下便缺了一个搅动风潮的奇女子,其中得失,你自己思量。”
李凤哭声已收,神色渐渐坚定,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徒儿明白,请师父为徒儿赐名。”
“赐名?”秦九幽诧异。
“李凤昨夜已经死了。”李凤面容坚毅,双目晶晶。
秦九幽豁然醒悟,点头道:“不错,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略一沉吟,便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既然李凤已死,从今天起,你便叫李灵犀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紫气东来
皇城,西苑。
刘瑾捧着一摞奏疏过了金海桥,老远便看见太液池畔的小皇帝与丁寿二人。
这二位都是一身窄袖短衣,脱了帽子,仅用网巾笼着头发,在池畔空地上大呼小叫地各自摆弄着一个“健色”(足球)。
朱厚照的健色高低飞舞,起伏不定,小皇帝除了用脚踢外,头、肩、臀、胸、腹、膝等部位无一不用,花样缤纷,煞是好看。
相对朱厚照的“飞弄”,丁二这个不要脸的玩得是“滚弄”,运用内力调控全身肌肉,将球吸附在身上翻滚不停,无片刻离身。
他二人的这种踢法俗称“白打”,从一人场到十人场不定,球先落地者为输,瞧丁二的意思,若不有心放水,怕累也能累死小皇帝。
“陛下,老奴刘瑾觐见。”刘瑾恭敬施礼。
“老刘,有什么事快说。”小皇帝兴致颇高,专心颠球。
“通政使司递来群臣奏疏,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上言:政令纷拏,百臣争之不足,数幸竖坏之有余……”
朱厚照冷哼一声,“老生常谈。”
“大理寺杨守随谏言……”刘瑾停顿了一下,“言老奴等八人罔上诬下,恣意肆情,而老奴尤甚……”
“留中不发,他们爱说就说去吧。”小皇帝把气都撒在了健色上,球越踢越高。
刘瑾偷观小皇帝脸色,继续道:“刑科给事中吕翀言刘、谢二臣去留,系国家安危,刚正者既去,柔顺者必进,大祸不可言……”
“户科给事中刘蒨陈言:用新人不若用旧人,犹养饥虎不若养饱虎,上疏请陛下召回刘、谢二臣……”
朱厚照一声怒喝,开了一个大脚,直接将球踢到了太液池里,旁边伺候的小内侍连跪带爬地跳进水里去捡球。
朱厚照脸色不善地看着刘瑾。
刘瑾躬身垂首,不发一言。
丁寿却没心没肺地大笑,“陛下你输了,说好的彩头呢?”
没好气地瞪了这小子一眼,朱厚照吐出一口浊气,“老刘,从内库里取二十匹松江三梭布,送到丁大人府上给他做内裈。”
“那臣就谢过陛下了。”丁二可没觉得把皇帝用来做内衣的布料拿去做内裤有什么不得了。
这副惫懒样子也让朱厚照发不出火来,无奈道:“老刘,朕将司礼监交给你,这些聒噪之言自行处置便了,怎地还来烦我?”
“祖宗家法如此,老奴也不敢擅专,何况内阁现只有李东阳一人,恐有疏漏,唯请陛下御览圣裁。”
朱厚照好生无趣,没了内阁成天没事找事地教训人,还是不得清闲,这大明皇帝当得真是心累。
“陛下……”丁寿将手中健色抛了过来。
朱厚照用肩膀一顶,顺势将球拿到手里,“还有什么事?”
“陛下要在豹房演兵,身边岂能无有近卫护持,臣想着就在此处建一平台,拣选军中锐卒考验武技骑射,择其优者充作陛下演军亲卫。”丁寿指着这一片空地比划道。
朱厚照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就这么办。”
丁寿摸了摸鼻子,有些肉疼地说道:“既然要建,索性就造大些,再着工匠在平台上修个黄瓦殿阁,平日弯弓骑射,到了每年端午,宫中贵人太液池赏龙舟吃粽子也有个去处不是。”
“好是好,只是……”朱厚照为难地搓了搓手,有些窘迫,“暂时怕筹措不出这笔银子。”
知道你丫是个穷光蛋,丁寿暗翻了个白眼,“修建豹房的工匠是现成的,让他们顺手做就是了,银子嘛老规矩,微臣垫付,陛下夏税秋粮的金花银到了,一并结算。”
“好,够朋友。”小皇帝拍着丁寿肩膀当当作响。
丁寿咧着嘴揉揉肩膀,“还请陛下为阁子起个名字,臣也好预先筹备。”
正德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得有个好彩头,嗯,紫气东来,霞光朝元,就唤”紫光阁“吧。”
“好彩头,好名字,嗯……”丁寿突然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没等丁寿脑袋转过弯来,朱厚照是想到就做的性子,急火火地拉着他去找工匠画图纸。
“陛下,这些奏疏……”刘瑾匆忙问道。
“你和李先生商量着快把阁员补齐,今后内外奏章都由老刘你处置了。”朱厚照拽着丁寿一路小跑。
“陛下放心,老奴必当让文臣束手,科道结舌。”刘瑾躬身领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牢房虽小,却还干净整洁,桌椅具备,床褥齐全。
曾经统率大明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司礼监四大秉笔与一位掌印太监便分别安置在这相邻的几间牢房内。
“王公公,这里可还住得惯?”
王岳神态萎靡,听到声音缓缓睁开混浊的双眼,看着槛外之人,“刘瑾?”
“怎么,不过几日光景,王公公竟然识不清在下了?”刘瑾笑道。
“几日光景?怕我们的子子孙孙已经被你收拾干净了吧?”李荣脸色苍白,语气却是不弱。
“李公公,您老身上有伤,最好还是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刘瑾蹙眉。
“刘瑾,我们要见陛下!”身后牢房内的范亨手握栏槛用力摇晃,大声呼喊。
“范公公,你毒性未解,少用些气力的好。”刘瑾衣袖轻挥,震开了聒噪的范亨。
“王公公,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咱家说?”刘瑾扭身,看向了面无表情的王岳。
“咱家与你无话可说。”王岳语气冰冷。
沉吟一下,刘瑾道:“刘健将矫旨的罪名都推到了你们身上,而今与谢迁致仕归里,陛下也不会追究了。”
被震倒在地的范亨刚刚爬起来,闻言又身上发软,颤声道:“那我们如何发落?”
看王岳仍然无动于衷,刘瑾叹了一声,“王公公,你与范亨、李荣,还有徐智谪戍南京海子口净军,待调理好身子便动身吧。”
又看了看另一间牢房内在榻上盘膝而坐的戴义,刘瑾道:“戴公公,你去提督武当山宫观,即日动身。”
自永乐皇帝大修武当山,武当山已成了大明皇帝的家庙,常设太监为皇家奉祀,虽说不如司礼监权重,也是位尊名显,非同一般。
五人之中气色最好的戴义,此时也露出几分诧色,“刘公公何以独厚戴某?”
“凡事皆有因果,阿音在我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咱家当给他这个面子。”刘瑾说完举步欲走。
“刘瑾,我要向陛下谢恩。”王岳突然开口。
“陛下不愿见你。”刘瑾止步,头也不回。
“胡说,陛下最是念旧,我也是东宫旧人,怎会不愿见?”王岳嘶哑着嗓子喊道。
缓缓转身,刘瑾凝视王岳,“既是旧人,当晓陛下脾气,最恨背主恶奴!”
王岳看着刘瑾身影消失在内狱甬道尽头,无力瘫坐于地,泪流满面,“陛下,奴婢有罪!!”

第二百五十七章厂卫易主
眼见刘瑾出了内狱,丁寿立即迎了上来。
“督公,就这么放了他们几个?”
刘瑾眄视丁寿,“你还要怎样?”
丁寿搔了搔鼻子,“小子觉得这么做便宜他们了……”
刘瑾负手望天,“陛下重情念旧,适可而止吧。”
丁寿不好再说,讪讪随在刘瑾身后离开。
“寿哥儿,王岳虽素来与内阁相睦,可毕竟内外有别,此次联手是谁居中联络呢?”刘瑾紧了紧身上大氅,忽然问道。
丁寿一时没反应过来,“哦?许季升不是说是由刘大夏奔走策应么。”
兵部尚书许进如今是彻底不打算要脸了,既然在都督府惜命倒戈,在文官那里已得不到什么好果子了,索性干脆投靠刘瑾,将己方密会商量的事一股脑儿交待个干净。
“刘大夏又不是他王岳的亲爹,凭什么听他使唤?”刘瑾诘问道。
“督公是说这里还有人搅局?那还放王岳等人离去作甚,严刑逼供,得出幕后主使才是。”丁寿急声说道,除恶务尽,二爷可不想再留下后患。
刘瑾漠然一笑,“咱家与王岳斗了这些年,深知他刚愎自傲的性子,他若不愿,别想逼出半个字来。”
丁寿还想再问,被刘瑾挥手止住,看前方谷大用正拎着袍子匆匆赶了过来。
“刘公公,可找到您了。”谷大用圆脸上满是汗珠,瞧起来也是跑了好大一圈。
“廷议结果出来了?”刘瑾扫了眼谷大用手中奏本。
“是。”谷大用神色有些不自然,“廷议还是主推王鏊补阁,焦芳列在其后”
“那帮大头巾疯了,不推六部九卿,反一而再选一个侍郎入阁?”丁寿对那位把自己列入被诛奸党名单的震泽先生怨念满满。
“这些酸子精着呢,韩文、闵珪等老朽之流在陛下那里碍眼,王守溪却有东宫讲学的情分在,万岁前那一关先是过了。”刘瑾冷笑。
“驳回去,让他们重新选。”丁寿气鼓鼓说道。
“别费那事了,批红用印呈报陛下吧。”刘瑾道。
“公公,您这……”丁寿有些不解。
刘瑾轻笑,“哥儿你如今也是锦衣卫掌印了,这官场中的猫腻也该用心琢磨一二,人家将焦芳列为陪推已是开出了条件,咱家已没有还价的必要了。”
“老谷,通传李阁老,票拟吏部尚书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仍掌吏部印;吏部左侍郎王鏊兼学士入阁。”
谷大用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怎么,还有事?”刘瑾奇道。
“还是老丘那事……”谷大用干笑了一声。
刘瑾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能共患难,不得同富贵,丘聚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让咱家滚蛋?”
谷大用陪笑道:“别怪老丘心急,这张永提督京营,魏彬领了三千营,连马永成都成了司设监掌印,这些老哥们鞍前马后忙碌一番,总该有番犒赏才是。”
刘瑾沉吟一下,“寿哥儿,你说这东厂该不该交给丘聚?”
我说?我说给谁也别给他啊,丁寿对那位成天吊着眼睛看人的丘公公好感缺缺,可这话却没法当着谷大用说,老谷成天笑眯眯的,谁知道会不会转身把他给卖了,至于顺水人情说同意,呵呵,天知道谷大用刚才那番话是不是给自己说的。
“公公,这厂臣之职位高权重,单独奏事之际,虽元揆也须规避,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可兼领东厂,您老再继续担着此任确是于理不合……”丁寿苦心琢磨用词。
大明朝玩分权制衡已经是熟门熟路,内廷也是如此,明末那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是放弃了司礼监掌印的名分,以司礼监秉笔一职提督东厂,更别说前期的王振、刘瑾了,不过这规矩么就是让人坏的,大明朝不讲这规矩的就是那位《明史》里不重用内宦的嘉靖帝朱厚熜,嘉靖年间先有麦福,后有黄锦,同时掌管着司礼监与东厂,这么大权力竟然没那几位同行出名,也是够亏的。
听了丁寿的话,刘瑾眼中精光一现,“喔,那你说该交给谁?”
“丘公公一向办事得力,在东厂素有威望,接您老的位置也是才尽其用……”丁寿说到这儿,不经意地瞥了谷大用一眼,果然谷太监显出一丝紧张之色。
“这么说这东厂该交给老丘喽?”刘瑾拖长声音道。
“小子以为如是,不过么……”丁寿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二人注意,“谷公公这些年兢兢业业辅佐督公,与丘公公同是您老的左膀右臂,若是让丘公公接掌东厂,又如何酬劳谷公公呢?”
“哪里哪里,咱家那点微劳算得什么。”谷大用好似松了口气,连连摆手谦让。
刘瑾轻笑,“你小子不会只抛个难题给咱家吧,打的什么主意,说吧。”
“小子这点心思总瞒不过公公,”丁寿看看周围,轻声道:“小子想起当年汪公公用事时,与东厂并立的还有个西厂……”
西厂!谷大用小眼睛里都快冒出光来,当年汪直显赫一时,西厂可是稳压东厂提督尚铭啊,若是自己掌了西厂……谷公公看着丁寿的眼神无比热切,恨不得抱着这小子亲一口。
刘瑾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再开西厂,咱们的耳目又多了一倍,好主意,哥儿你本事见长啊!”
“谢公公夸奖。”丁寿泰然受之。
“老谷,你去寻摸个地方,回头我便向陛下请旨,有成化年旧例,陛下应会恩准。”
谷大用脸上都快乐开了花,嘴上却一个劲儿谦辞,“哎呦,咱家这肩膀窄,怕是当不得这般重任……”
打发走了碎碎念的谷大用,刘瑾饱含深意地看向丁寿,“你给丘聚找了这么个掣肘,不怕日后麻烦?”
“为皇上办事,为您老效力,小子怕什么麻烦。”丁寿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刘瑾点头,“嗯,懂事,咱家该怎么赏你?”
丁寿眼珠一转,“小子斗胆,向您老求个恩典……”

第二百五十八章锦衣秘辛
北镇抚司,诏狱。
丁寿屏退狱卒,对着栏槛内轻声道:“呼延焘死了。”
盘坐在干草堆上的牟斌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他的模样,丁寿顿吃一惊。
原本牟斌虽年过五旬受刑坐监,但内力深厚,气血旺盛,年余来老家伙在狱中活得有滋有味,精神矍铄,但此时看这位锦衣缇帅,却是姿容枯槁,头发灰白,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丁寿真的有些佩服这位老前辈,身陷诏狱,内外隔绝,锦衣卫更是几经清洗,狱卒换了几茬,还是没办法阻拦外界消息传入,这老儿果真神通广大,想到这儿二爷心里不由多了几分热切。
“呼延焘畏罪自戕,丁某也没有办法。”
“你还来寻老夫做什么?”牟斌声音沙哑低沉。
“您老开出盘口,这交易还没结束。”丁寿歪着脑袋,笑容玩味。
牟斌不屑一顾,“人都死了,还谈个什么。”
“牟大人,别着急把话说死,先听听丁某的报价。”丁寿扭头看看身后牢房内探头探脑的邓通,笑道:“让贵翁婿免了这牢狱之灾,作为交换,您看如何?”
牟斌嘿然不语。
“令嫒在外面一番折腾,邓府产业已去了七七八八,还拖累了一干朋友,若再没人看顾,怕是不久就要在狱中一家相逢了。”
“丁寿,你敢对惜珠下手,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邓通在牢房内嘶吼道。
丁寿对这种毫无实质的威胁全当耳旁风,只是梗着脖子盯着面前的牟斌。
“老夫这些年来树敌不少,便是重见天日也少不得被旧敌构陷,安坐狱中正少了出去进来的麻烦。”牟斌倒是沉得住气,半晌才来了这么一句。
丁寿扭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咬着牙道:“缇帅您是做不成了,去南京做千户吧,天高皇帝远的,没人找您麻烦。”
“一言为定。”牟斌抬头,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锦衣卫后堂书房。
天子亲军流年不利,一年多时间换了三任指挥使,如今这位新掌卫事的丁二爷正对着书房中堂悬挂的太宗皇帝《出猎图》出神。
画中群山之间,旌旗招展,大队盔甲整齐的锦衣卫簇拥着一身金甲的永乐大帝,百官仪仗列于两旁,气势壮观,栩栩如生。
目视画卷,丁寿回忆起了宫变前夜诏狱中的那番谈话……
“老夫用锦衣卫与你交换。”
已经起身的丁寿听了牟斌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牟大人莫不是和丁某说笑?”
牟斌眼帘微垂,“老夫无此习惯。”
“身为楚囚,处境堪忧,牟帅哪来的自信与丁某做这笔交易,哈,莫不是白日做梦?”
不理丁寿言语讥诮,牟斌淡然一笑,“丁大人在锦衣卫时日也不短了,对缇骑办事可还满意?”
“差强人意吧。”丁寿撇嘴,一年多了,大哥丁龄影儿都不见,锦衣卫这帮家伙连个人都找不到,几万人都是他妈废物。
“丁大人言不由衷啊。”牟斌轻抚乱蓬蓬的须髯,“可是觉得锦衣卫凶名满天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下要说牟帅是丁某肚里的蛔虫,可算言语不敬?”丁寿“嗤”地一笑,拍了拍交椅扶手。
对丁寿挑衅之言充耳不闻,牟斌继续道:“老夫若有法子让丁大人羽翼大张,行事事半功倍,对锦衣卫如臂使指,可否换得呼延焘平安?”
丁寿叹了口气,“唉,牟大人,丁某也知道您老心气高,关在诏狱里有些委屈,这也是没法子,谁教您得罪刘公公,又恶了两宫呢,今后在下自会嘱咐狱卒关照一二,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丁大人可是觉得眼前人老奴狂态,痴语妄言?”
丁寿不语,显是默认。
牟斌仰天大笑,震得牢顶四壁灰土簌簌而下,丁寿更加确认:老家伙要疯。
笑声倏止,牟斌屈指一弹,一枚土块挟风激射,对面牢内的邓通闷声倒地。
牟斌出手时,丁寿一动未动,此时才开言道:“牟帅可是有话对丁某说?”
牟斌点头,“邓通是个本分人,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知道。”
“在下洗耳恭听。”
牟斌闭目沉思片刻,似乎回忆些什么,良久后才说道:“国朝初立,天下百废待兴,然官场舞弊,旧习难改,上下贪腐成风,功臣骄纵不法,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太祖高皇帝乃置锦衣卫,授巡查缉捕之权……”
“锦衣卫初立,便以铁血手段震慑天下,洪武四案,人头滚滚,胡蓝之狱,株连数万,公侯将相,人人自危,我锦衣卫之名可止小儿夜啼……”牟斌脸上神采焕发,已陶醉在锦衣卫往昔风光之中。
丁寿咳了一声,他没那闲工夫陪牟斌回忆峥嵘岁月。
牟斌蓦然惊醒,苦笑一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洪武二十年,太祖爷焚毁刑具,裁减锦衣卫,罢缉捕刑讯之权,专司銮仪之职。”
“百年旧事,与当下何干?”丁寿有些不耐。
“当年高皇帝一声令下,无数锦衣儿郎摘下绣春刀,隐身市井,化身密探,数代蕃息下来,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已是无处不在,只等密令唤醒,这才是天子亲军的真正实力。”牟斌颇为自得。
“果真如此,牟帅如何会落到今日境地?”丁寿有些不信。
看着对面昏睡的邓通,牟斌笑容中夹杂着一丝无奈,“丁大人李代桃僵之计甚为高明,牵扯邓通确是拿住了老夫的七寸,老夫一是来不及发动,二么,这股力量老夫也不敢轻动。”
见丁寿面露不解,牟斌继续道:“锦衣卫百余年凶名赫赫,锦衣缇帅早已是众矢之的,奸佞不法之徒畏罪欲杀之,天下臣民自危欲杀之,天子忌惮为息众怒还要杀之,太祖时故指挥使毛骧、蒋瓛勾连胡蓝大案,太宗时纪纲诛杀建文遗臣,手段酷烈,杀孽深重,终究难逃一死……”
牟斌摇头苦笑,“锦衣卫是柄百炼宝刀,天子用之,便是锋芒毕露,血光冲天;若嫌刀利,便要藏锋敛锐,免遭忌恨。揣测圣意,虽非臣子之道,却是自保之机。”
“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奉君自保情有可原,听命文臣却是吃里扒外。”丁寿冷冷道。
“丁大人不必讥嘲,老夫自有难言之隐。当年英庙宠信王振,以师礼待之,指挥使马顺俯首听命,土木之祸,天子北狩,堂堂锦衣亲军指挥使竟被文臣活活打死在朝堂之上,景帝避之不得;景泰年间卢忠欲借”金刀案“以邀上宠,结果装疯避祸,下场难言;而今左班势大,老夫已无当年血气,只想保家人平安,和光同尘,也是无奈之举。”
顿了一顿,牟斌凝视丁寿,“丁大人比老夫运气好,今上不甘束缚,既有少年意气,又有天子抱负,若再得襄助,必能如虎添翼,宏图大展……”

思绪杂沓,当日旧景仿佛就在眼前,丁寿无暇细想,郑重地将那副《出猎图》取下,在墙后壁上轻轻敲击,寻到空声后,在那处位置用力一按。
“啪嗒”一声,墙上出现一个小洞口,几本名册整齐摞放在一起,丁寿唇角缓缓勾起,一双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

第二百五十九章两处闲愁
松鹤楼,雅轩。
韩守愚等一干贵胄公子众星捧月般将焦黄中奉在席间上首,恭维不断。
“焦世伯短短数月既升尚书,又入内阁,圣上加恩不断,真是荣宠至极,羡煞旁人。”刘鹤年举杯相祝。
焦黄中满饮,随即笑道:“家父宦途数十年,今日才算苦尽甘来,足见好事多磨。”
“是极是极,令尊以阁臣之尊兼掌部务,国朝未闻有此先例,可见圣上垂意”韩守愚急忙起身为焦黄中再满上一杯。
大学士品级不高,入阁者身上多有加衔,如刘健的户部尚书,谢迁的礼部尚书,李东阳还兼着吏部尚书的名头,不过这都是虚名,像焦芳这样内批兼管部事的,确实凤毛麟角。
这几人云山雾罩一通吹捧,将焦大公子忽忽悠悠捧到云端,还没等清醒过来,忽听一阵桌椅挪动,身边人又全都挤向了门口。
“南山兄到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诶,丁大人已经执掌卫事,今非昔比,怎能还用旧称,言语失敬。”
丁寿拱手微笑,“无妨,我与诸位皆是旧识,不碍公事,以兄弟相称即可。”
众人又是一阵吹嘘,什么不忘贫贱之交,有古君子之风等等,让丁寿都觉得自己逼格突然升高了。
焦黄中此时也已站起,让出上首,请丁寿入席。
“今日是为焦兄道贺,哪有喧宾夺主之礼。”
丁寿再三推辞,焦黄中才坐了回去,众人依次落座。
“听闻为焦兄设宴,小弟备下薄礼一件,望请哂纳。”丁寿取出礼盒,递与焦黄中。
焦黄中连声称谢,双手接过,见内是一件玉兔镇纸,形质古雅,冰凉沁骨,显是一件古物。
焦黄中爱不释手,连称贵重,旁边韩守愚也凑趣道:“丁兄虽为武臣,仍不改风骨雅趣,和这古玉相比,小弟那方端砚却是寒酸了。”
刘鹤年故作不喜,“希哲这话却不厚道,你那方古砚若是落了下乘,小弟送的那块松烟老墨怕该扔到大街上。”
几人哈哈大笑,待要推杯换盏,却听一声冷笑。
“亲近阉竖,礼貌卑屈,谈何风骨雅趣。”
丁寿眉毛一挑,未曾说话。
焦黄中却是脸上变色,沉声道:“用修,此言过了!”
一直坐在位上对着几人恭维客套冷眼旁观的杨慎,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朗声道:“而今朝廷正人去位,奸佞当道,不能仗义执言,去奸讨佞,已是愧对圣贤教诲,却又不顾名节,贪位慕禄,曲意逢迎,士人风骨何在!”
焦黄中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案上,杨慎这话已不止说丁寿了,连他老子也一起捎带上,焦大公子怒火渐生。
韩守愚连忙打圆场,“用修醉了,李阁老位居首揆,焦、王二公补阁,何谈奸佞当道。”
“是啊用修,今日我等是为焦兄摆酒相贺,你此番却是失了礼数。”刘鹤年连打眼色给这位小老乡。
“用修这话是酒后失言,还是令尊石斋先生的意思?”丁寿把玩酒杯,不阴不阳地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家父的事。”杨慎胸脯一挺,大义凛然。
“意气风发,确是少年人的脾气,可刚则易折,李西涯尚识时务,通晓变通之道,用修深蒙李相垂青,这为人处世么,也该仿效一二。”丁寿笑意不减。
“宁在直中取,不在弯中求。西涯先生一念之差,必为世人所诟,届时悔之晚矣。”
杨慎又向焦黄中拱手施礼,“焦兄,小弟今日来贺为全昔日朋友之谊,道不同不相为谋,恕在下失礼了。”
言罢杨慎又向韩、刘二人作别,扬长而去。
刘鹤年阻之不及,尴尬地看着焦黄中与丁寿,“用修年轻识浅,言语孟浪,二位休要怪罪。”
“孩子话,谁会与他一般见识。”丁寿摆手笑道,不以为意。
丁寿这么说了,焦黄中也做无所谓状,长脸上挤出几分笑来。
几人连连点头,齐声数落杨慎小屁孩妄言国家大事,四六不懂,杨廷和家教不严等等,几位公子突然发现,抱着善心说别人小话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文思泉涌,比做文章畅利得多。
“顺卿呢,怎地不见?”丁寿突然发现席间少了往日那位大金主。
“说是今日我等合为焦兄道贺,顺卿却是遣人推脱身子不便,怕是在温柔乡里酥了骨头,起不来床了。”韩守愚说笑道。
刘鹤年附和笑了几声,又摇头道:“顺卿也真是的,人即便不能来,心意也该到的,这平康巷里红温翠润,连礼数都忘却了。”
“咱们几人平日里也未少吃顺卿的白食,一时大意失礼,料来焦兄也不会怪罪吧。”丁寿打趣道。
众人哄堂大笑,推杯换盏,酒宴开席。
宜春院。
玉堂春所居小楼上,王朝儒与苏三对坐而食。
美人当面,王朝儒食不下咽。
眼前玉人的确秀色可餐,可王三公子面前的东西是真的吃不下。
一碟萝卜条,一碗粗粝饭,王朝儒将筷子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如是再三,就是不吃到嘴里。
玉堂春看着三郎这般样子,轻叹一声,将碗筷放下,向楼下唤了声“坠儿……”
小丫头噔噔噔跑上楼来,“三姐,什么吩咐?”
“去松鹤楼要几个菜送来。”玉堂春拔下头上的簪子塞给丫鬟。
“这……”丫鬟坠儿看着后面眼巴巴瞅着这里的王朝儒,低声道:“又要拿去当啊?”
玉堂春螓首微点,眼神催促。
不想坠儿却不接簪子,为难道:“我……我不敢,妈妈说再发现一次便打死我……”
扫了身后一脸希冀之色的王朝儒,苏三只好软语央求道:“好坠儿,便当是帮三姐一个忙……”
一阵香风,雪里梅拎着个食盒转上楼来,看二人推搡的情状便已了然。
“姐姐,别当首饰了,看妹妹与你和姐夫带什么来了。”
食盒打开,不过家常菜肴,一尾醋鱼,一碗炖鸭子,一盘猪肉烧麦,还有两大碗米饭,这些东西在往日王朝儒肯动一筷子都是心情好,此时却吭哧吭哧拼命往嘴里刨食,活像恶鬼投胎。
看着情郎毫无风仪的吃相,玉堂春手帕拭泪,心中泛酸,无以名状。
“姐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雪里梅蹙额道。
“是不是办法。”一秤金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站在楼内,惊坏了二女。
正在胡吃海塞的王朝儒更是受惊噎着了自己,瞪大眼睛猛捋脖子,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妈妈……”雪里梅对一秤金心中惧怕,小声支吾道。
“别害怕,妈妈不打你,花了脸盘儿没法接客。”一秤金看看没个吃相的王朝儒,圆润朱唇略微一撇,“三姐夫也别着急,慢慢吃。”
“你们两个随我来。”一秤金款步下楼,二女也只得跟在身后。
“雪丫头,既然你嘴里能省出食来,看来往日是吃得多了,今儿明儿两天就别吃了。”
“妈妈,这与妹妹无关……”玉堂春抢声争辩。
“是与她无关,她是替你受罪。”一秤金冷声将苏三争辩的话都压了下去,又对丫鬟坠儿道:“去把楼里的细软首饰都收拾干净,漏了一件扒你的皮。”
坠儿喏喏应声,低头不敢看玉堂春。
“妈妈,三郎三万余两银子都扔在院里,您又何苦如此催逼……”玉堂春悲声低泣,如梨花带雨。
“院内账目清楚,这一笔笔银子来去有踪,我何曾黑了他,他又起园子又盖绣楼,日日饮宴,夜夜笙歌,自己败个干净,怪的谁来?”一秤金反唇相讥。
“宜春院又不是养济院,几时白养过闲人。”香帕一挥,一秤金抱臂冷笑。
“三郎已遣家人回南京取银,您此时怠慢,却失了厚道。”玉堂春悲声哀求。
“一日三餐,老娘可短了他的。”一秤金美目一翻,诘问道:“他自己还摆着公子哥儿的排场,粗茶淡饭下不了口,又不肯放下身段求助那班酒肉朋友,这般境地不是咎由自取么?”
看着低声抽噎的玉堂春,一秤金叹道:“三姑娘,妈妈有自己的难处,也是逼不得已,勾栏之内从无只出不进的买卖,你若想养他,便挂牌接客……”
苏三猛然抬头,“不,我已与三郎永结秦晋,岂能再张艳帜,败坏王氏门风,此事断断不可。”
去他娘的门风,一秤金暗骂一声,冷冷道:“既如此,你们就慢慢挨日子,等南京送银子来吧。”
送走一秤金,玉堂春擦干泪水,强颜欢笑,上得楼来,见桌上早已杯盘空空,王朝儒捧着肚子坐在那里运气。
见了玉堂春,王三一声“三姐”还未唤出,呃的一声,一个饱嗝先被顶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章有债有偿
城郊古道,秋风萧瑟,落叶飘飘。
长风镖局一干人等与荣王朱祐枢,正在为牟斌及邓通夫妇送行。
“老朽身陷囹圄,小女蒙诸位多方看顾,不及于祸,此恩此德,老朽铭感五内,容后再报。”牟斌长揖到地。
“牟大人客气了,我等与令婿相交莫逆,情同手足,区区小事,何须挂怀。”朱祐枢微笑言道,他身份尊贵,与方旭邓通之间不拘礼节,牟斌一揖却可坦然受之。
方旭则闪身避让,爽朗笑道:“此言正是,以王爷身份之尊与小财神之豪富,尚肯折节下交我这穷措大,方某略施援手又何足道哉。”
邓通与挽着自己胳膊的妻子相视而笑,故作愁容道:“唉,此番我倒成了穷措大了,今后少不得要到你方大少府上蹭吃蹭喝。”
方旭抚掌大笑,“妙极妙极,财神爷登门打秋风,方某求之不得,恰好可以旺旺财运。”
卫遥岑不理几人说笑,凑上前来,柔声道:“惜珠,此番阖家安然脱离京城是非之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盼你能讷言敏行,莫要再授人以柄。”
牟惜珠紧咬下唇,半晌才轻声道:“惜珠知道,谢过遥岑了。”
牟斌抚髯颔首,“遥岑姑娘说得不错,朝中风云变幻,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远离这漩涡中心,未尝不是幸事,惜珠,你要记牢了,莫再多事。”
知女莫若父,牟斌如何看不出女儿对家中丢官散财之事郁郁难解,牟惜珠若是多谋深沉之人也就罢了,深思熟虑做长远计,未尝不可,但女儿偏偏是个大愚若智,爱耍小聪明的,若是一时冲动再闯下什么祸事,牟斌如今已没什么本钱可输了。
听父亲词锋严厉,牟惜珠心中虽不愿,还是点了点头。
寒暄已毕,几人待要辞行,却看官道上烟尘滚滚,好像有十余辆马车赶来。
“爹,可是昔日同僚送行?”牟大小姐受人奉承惯了,对这冷清的送别场面本就有些不满。
牟斌摇了摇头,他自知现在尴尬处境,圣宠已失,政敌势大,便是有几个锦衣卫的旧部,怕也不敢此时来触霉头,待车马渐近,看清车厢上并无饰物花纹,皱眉道:“来人并无品级。”
待车上快被颠散架了的人俱都晃晃悠悠地下了马车,邓通夫妇面色难看,债主追上来了。
“听闻牟大人携家眷南下赴任,朱某赶来送行,还不算晚吧?”
朱瀛怡然自得,走在最先,一干人见了朱祐枢与牟斌,还是规规矩矩行礼。
“草民拜见王爷,见过牟大人。”
朱祐枢面色冰冷,“朱瀛,你来做什么?”
“回王爷话,小人等与邓财神有些生意纠葛,特来理清。”朱祐枢不挑明,朱瀛也乐得装糊涂。
“本王不是已将王府庄田抵给你……”朱祐枢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其时邓爷未归,王爷这些田契暂作抵押,今正主当面,抵押之物自当奉还”朱瀛将荣府庄田地契双手奉上。
朱祐枢不去接手,冷笑一声,“可是嫌少?”
朱瀛低眉顺眼,头也不抬,“实话说,确是不足。这十余家商户与邓府往来银钱巨大,若只收回这五百顷庄田,不但担上天大干系,背后主家也饶不过草民,请王爷开恩,给小民等一条生路。”
“尔等可是以为老夫不掌缇骑,便整治不得你们!”牟斌沉声言道。
狱中经年,牟斌气色虽不如前,但虎老雄风在,十余年缇帅威风,名动京城,此时不怒而威,气慑全场,一干商贾无不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朱瀛也是心中打鼓,强咬牙关,道:“草民不敢当牟大人虎威,只是在商言商,但求一个公道,若是贵婿不认以前账目,我等扭头便走,再不叨扰诸位。”
朱瀛也是光棍到底,他赌的是邓通多年经商的诚信口碑,不过这次把话彻底说死了,若邓通真的豁出去不认账,他也不用回去见国公爷了,直接找根绳把自己吊死算逑。
牟斌庞眉一挑,勃然变色,待要发作却被女婿拦住,邓通对荣王等人歉然一笑,深深一拜,“些许小事,累得诸位费心了。”
“休得理会这些奴才,本王自会寻朱晖说个明白。”朱祐枢急声劝阻。
“王爷厚意,通愧领了。”邓通淡然一笑,走在朱瀛等人身前,“我与诸位生意往来,心中也有个大概,实话说因家中变故,确实筹措不出现银交付,不知诸位可有个章程?”
“邓爷名下还有二十余家绸缎庄……”一个商贾急忙道。
“还有三十余家米行……”
“贵府名下还有近百间质库……”
一个个争先抢后,七嘴八舌的将邓通产业一一说了出来。
牟惜珠脸色越来越难看,邓通却是面不改色,不时欣然点头。
“朱老板,凭这些产业怕是还不够吧。”
面对邓通发问,朱瀛干笑一声,“的确还差一些。”
“直言无妨。”邓通笑意仍在。
“加上遍布两京十三省的四通钱庄么,该是差不多够了。”朱瀛心一横,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直接说出打算。
“朱瀛,你欺人太甚。”牟惜珠粉面煞白,这些人是要敲骨吸髓,将邓家产业一口吞下啊。
“够了便好。”邓通笑得坦然,“立字据吧,银货两讫,从今以后,概不相欠。”
事情如此顺利,却是出乎朱瀛预料,看着即将一贫如洗的邓通依旧面色如常,一挑拇指,衷心赞道:“好,邓爷,拿得起,放得下,是条汉子。”
“朱老板谬赞,邓某白手起家,胼手胝足创下这番家业,如今无债一身轻,不过是回归本我,谈何放下。”
“邓……”朱祐枢替老友着急,出声阻止,却被身边方旭拦住。
“王爷,邓通平日性子随和,生意场上却是一言九鼎,独断专行,劝不住的。”方旭眼中俱是赞赏之色。
朱祐枢瞧一旁牟惜珠虽万般不愿,也没有上前阻止,知晓方旭所言不假,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三人相交,你二人却更像知己。”
方旭不语,放肆地拍了朱祐枢肩头一掌。
朱祐枢对这无礼之举也未怪罪,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朱瀛这边着人从车上取下早已预备的笔墨纸张,文书拟就,请邓通过目,随即两方便要签字按押。
朱瀛心中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此番谋得这么一大笔家业,保国公该如何打赏自己时,忽见京师方向,又是一阵烟尘扬起,蹄声阵阵,向这里奔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诚信为本
二十余匹骏马风驰电掣,转眼间便冲至众人身前,骑士之后还有两辆驽马挽着的厢车吱吱呀呀向这方驶来。
看清马上骑士后,牟斌面色微变,暗道他怎来了,难道出京之事又有波折不成。
牟惜珠脸色苍白,紧紧握住了同样紧张的邓通衣袖,一颗心儿咚咚乱蹦。
卫遥岑蛾眉轻颦,与方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色,对方与镖局有恩在先,若来生事,镖局众人又该相帮哪方。
“看来丁某人不受欢迎啊。”丁寿勒马停步,已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呵呵一笑,翻身下马。
朱祐枢冷哼一声,“某人倒有自知之明。”
“荣王爷也在,恕下官礼数不周。”丁寿好似才发现荣王般,觍着脸凑了过去。
丁寿率众向朱祐枢施礼,“下官等拜见王爷。”
“本王不敢当,丁帅不在北司纳福,来至荒郊野外却是为何?”朱祐枢面沉如水,斜睨丁寿。
“王爷眼线广布,一向消息灵通,何必明知故问?”丁寿表面毕恭毕敬,却句句戳心。
“本王乃闲散宗室,客居京师,一向循规守矩,何来眼线,你休要血口喷人”朱祐枢勃然变色。
“北司钱宁几次到府上通风报信,难道是假?”丁寿故作惊讶状。
“钱宁心系故旧,自发传信,岂能算本王的眼线。”
“可呼延焘犯上作乱,以此相挟,又是谁告诉他的呢?”丁寿若无其事地反问一句,“莫不是荣府有人与逆贼暗通款曲?”
“你……”朱祐枢哑口无言。
“牟大人今日离京,只想早离朝局风波,丁大人何必苦苦相逼?”卫遥岑眼波流转,婉言相劝。
丁寿马上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遥岑说的是,丁某今日本是为牟大人送行,顺便与邓兄商量件小事。”
“丁寿,你我之间已做了断,还要对邓通纠缠不休,欺人太甚!”牟斌怫然作色,威风凛凛。
“牟大人错怪在下了,丁某只想与贵婿做笔交易,公买公卖,童叟无欺,邓先生若是不愿,在下绝不勉强。”
邓通闻言有些意外,“不知什么买卖,请丁帅明言。”
丁寿向身后锦衣卫示意,众人掀开后面马车上的轿帘,只见车上整整齐齐摞放着十数个木箱,两名锦衣卫合力搬下一个放在地上。
看着众人诧异之色,丁寿微微一笑,挑开箱盖,银光闪闪,箱中满是雪花银锭。
“纹银二十万两,丁某欲购邓先生名下的钱庄质铺。”
邓通微微一愣,随即捧腹大笑,连连摇头道:“不想邓某名下些许浮财,竟有这许多人惦记,丁大人,请宥邓某不能成人之美。”
“可是嫌少?”丁寿皱眉,“恕丁某直言,二十万两银子在邓财神眼中或许不多,可也绝不算少,已是我大明中富之家的全部身家。”
“丁大人所言甚是。”邓通点头。
“贵府屡经变故,尊夫人又多次行止失当,原本豪富十停怕也去了七八。”
邓通阻止住恼羞成怒的牟惜珠,轻拍妻子手背安抚,随即苦笑道:“两三成也是高估了。”
“牟大人阖府南迁,花费之处甚多,况南直隶人烟稠密,商贸云集,素为繁华之地,有此本钱,凭邓先生眼光手腕,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丁大人客气,这笔银子对邓某来说无异雪中送炭。”邓通颔首称是。
丁寿纳闷,“既如此,邓先生何故拒绝?”
“无他,不想连累大人。”邓通一扬手中契约,“邓某产业虽大,与各方纠葛也多,仓促入狱,未经长足筹划,而今已欠下许多债务,正打算以店铺产业抵偿诸位掌柜。”
丁寿这才扭头打量缩在一边交头接耳的一群商贾。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丁寿,你们是过来向邓府讨债的?”丁寿负手问道。
“正是,正是。”
“小人等确是和邓府有些银钱往来。”
与其他人七嘴八舌点头哈腰回话不同,洋洋得意的朱瀛自是引起了丁寿注意。
“你是领头的?”
“回大人的话,是。”朱瀛身子微躬,礼貌恭敬。
“字据借我看看。”丁寿伸出一只手,还催促地勾了勾手指。
锦衣缇帅张嘴说个“借”字,朱瀛也不好拒绝,双手献上。
丁寿简单浏览一番,扭身问道:“邓先生,如此你可是一两银子也得不到?”邓通应是,“经商之道,信义为先,虽无银钱进账,却全了邓家诚信之名。”
“有此胸襟气度,不愧京城三少中的小财神。牟大人,你选了一位好女婿。”丁寿点头称赞。
后半句是说给牟斌的,牟斌尽管城府甚深,此时也不禁露出欣慰之色。
“文书还未签押,丁某愿与邓兄再定下一份字据,二十万两白银买下邓府名下所有产业,店铺所欠债务转由丁家承担,若有一笔欠债未清,损及邓兄诚信之名,所有门店如数奉还,分文不取。”丁寿不觉间已是改了称呼。
丁寿脱口而出的大手笔确实把众人惊住了,连邓通也蓦然色变,“大人如此做,不嫌太吃亏了么?”
“大出大进大发财,邓兄尚有千金散尽的气魄,丁某又怎甘人后。”丁寿朗声大笑。
“丁大人,我等文书在先……”朱瀛急了,邓通的产业都是会生金蛋的老母鸡,就算债务交割清楚,己方不会吃亏,可却少挣了不少,更何况在国公爷那里还夸下海口。
“什么文书?”丁寿两手一搓,那纸字据便如同翩翩蝴蝶般,随风片片飞去,踪影不见。
“你……”朱瀛指着丁寿,气得直哆嗦,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你敢坏了保国公的大计,吃罪得起吗?”
丁寿眼睛一翻,犹如利刃出鞘,寒光闪闪,“怎么,用朱晖的名头来来压我”
朱瀛被这渗人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你……你要做什么?当着王爷的面,你还想动武不成?”
早憋了一肚子气的朱祐枢身子一转,“本王最近犯了眼疾,什么也看不清。”
“王爷!?”朱瀛哀嚎一声,腿肚子发软,险些跪在地上。
丁寿笑得很和善,“别担心,二爷心情好,今天不打人——”
朱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打算服软说几句小话,回头再到国公爷那里搬弄是非,忽然觉得肉脸上一下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耳朵嗡嗡蜂鸣,整个矮胖的身躯霎时飞了起来,滚落道边。
“他妈的就打你。”丁寿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一拥而上,围着朱瀛拳打脚踢。
该,人贱有天收,其余那十几个商贾平日也没少受朱瀛的气,此时看他挨打,心中莫名快意,可看到揎拳捋袖奔他们过来的丁寿,这些人又暗暗叫苦,不等丁寿说话,便跪地一片。
“大人,我等从来没有写什么文书。”
“小人其实与邓府没什么生意来往,今日不过被拉来凑数而已。”
叽叽喳喳声中,各人将自己的文书全都撕个干净,噤若寒蝉地偷望着丁寿,他们当初惹不起执掌锦衣卫的牟斌,此时同样惹不起丁寿,不是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保国公的,何况背靠国公爷那位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你们这是干什么,二爷说过不还你们银子么,邓大少诚信当先,待账目盘清后,每家该还多少过来领就是。”丁二爷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
“正是,正是,与邓府做生意我等最是放心。”
“一切听凭大人安排,大人说如何我等便如何。”
“我早说了邓爷做人最是实诚,你们就不该听那姓朱的鼓噪,失了买卖人的厚道本分。”
直到丁寿不耐烦地挥手撵人,这帮人才千恩万谢,连跪带爬地上了自己马车,头都不回地扬长而去。
听了另一边朱瀛那杀猪般的惨叫,丁寿皱了皱眉,“捂住嘴,接着打。”
转过脸来,丁寿春风满面,张臂笑道:“邓兄,立字据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别样心思
车辚辚,土飞扬。
牟斌一家三口坐在宽大的车厢内,随着车轮颠簸不住摇晃着身子。
“爹,你还看这劳什子做什么?”
牟惜珠见自己老爹上路后一直捏着那纸文书发呆,忍不住出言道:“那丁寿自己做了冒失鬼,背下这天大的窟窿,有他哭的时候。”
“夫人,你还觉得他吃亏了不成?”
邓通靠着车厢,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然呢?”
牟惜珠狐疑反问。
邓通得意一笑,“为夫经商多年,从来都是和气生财,宁可利薄,也要双方得益,那丁寿虽与咱家有些龃龉,也不好因为他破了先例。”
“咱家打理的生意字号信誉卓著,天下人都认得邓家的金字招牌,此番他丁某人替咱还债,看似吃了大亏,但借鸡生蛋,消息传出,无形中竖起了丁家的招牌大旗,甚或告诉天下,丁家诚信之名,更在我邓通之上……”
邓通哑然失笑,“这笔交易他实是不亏。”
“该死。”
牟惜珠本以为丁寿吃了个大亏,心中不无快意,此时听了丈夫解释并非如此,不由胸中郁郁,狠狠捶了车板一下,“这小子误打误撞,竟白捡了个便宜。”
“误打误撞,分明是有备而来。”
被女儿捶车的动静惊醒了的牟斌,哂然一笑。
“爹,您是说……”
邓通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
“二十万两银子,须臾间如何筹措得出,他怕是早将你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了,至于那些外债……”
牟斌冷笑,“想必他也知道个大概,才会如此大包大揽,即便此番你不答应,他也会想方设法让那些商贾们吐出来,无非麻烦些就是了。”
“看看这文书。”
牟斌将字据往车板上一拍。
“文书上可有什么不妥?”
小财神邓通有些不安,其中条款他曾细细推敲,并未发现有何漏洞。
牟斌摇头,一指落款。
“丁寿代长兄丁龄立约于此。”
邓通默念了一遍,扭头问道:“丁寿不是说他蒙长兄自幼照料抚养,特为其兄置办这份产业,代兄立约,兼做保人,为邓家偿还债务么?”
“他大哥失踪多久了,没准骨头都凉了,用得着他来置办!”
牟斌沉声道。
“按《大明律》,四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虽自太祖太宗以后,这律法名存实亡,但毕竟国法昭昭,这小子连这点口实都不落下,足见深思熟虑,少年老成。”
“那小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惫懒样,会有这般城府?”
牟惜珠半信半疑道。
“老夫当年不也被他那副表象所惑,措手不及吃了大亏;钱宁几次报信,想来也是他暗中布置,呼延焘大意轻敌,身死名灭,这教训还不够么!”
想起心腹子侄,牟斌痛心入骨。
见老父悲痛之色,牟惜珠与邓通不敢再言。

丁府。
“阿嚏!阿嚏!”连打几个喷嚏,丁寿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心道哪个王八蛋在嘀咕二爷。
“老爷英明,承下邓家这笔债务,看似吃亏,却将咱府上的名声扬了出去,这天下张眼睛的买卖人谁还不知老爷的诚信,谁还不夸您老的仁义!咱府上生意蒸蒸日上,指日可待。”
程澧躬身赞誉,句句由衷。
“啊?啊!爷也就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因势利导,就坡下驴,反正钱来的容易,花的也就大方,这个……你懂么?”
丁寿被夸得一愣,随即夸夸其谈,云山雾罩扯出一通。
“明白明白,这财去的如大江决堤,来时才如山崩海啸,要不说您是爷呢,这魄力手腕,小的拍马也赶不上。”
程澧满脸堆笑,继续恭维。
被程澧这顿猛夸,原本觉得冲动是魔鬼,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的丁二爷突然觉得心境开朗了许多。
“老爷,只是这么大一份产业,您都划到了大老爷名下,恕小的多句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有道是财帛动人心……”
程澧毕竟是丁寿名下的奴婢,眼看着接手打理这么大的生意,最后可能还要拱手让人,忍不住多说几句。
“老程,做好你自己的本分,我同大爷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听了丁寿语气转冷,程澧连道知罪,矮身凑上,“回爷的话,您上回交待找的人,已经有些眉目了。”

马蹄声碎,车辙印浅,一行人马沿着一条纵贯中原的古老官道缓缓向南而行。
巍峨的洛阳城墙已然在望,队伍中间的一辆青幔马车内,致仕的刘健与谢迁两位阁老厢内对弈。
“于乔,陪着老夫一路辛苦,且到舍下盘桓数日,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
刘健落下一子,注视谢迁。
“希贤兄好意心领了,老夫归心似箭,不好在路上耽搁,容后有暇,再来滋扰。”
谢迁凝视棋盘,良久才放下一子,抬首笑道:“也免得给朝中小人留下攻讦我二人结党的口实。”
刘健心领神会,“于乔此番归里,作何打算?”
“闭门读书,东山携妓,总有消闲之法。”
谢迁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而今你我远离庙堂,就此寄情山水,有悖先贤教诲。”
刘健白眉轻锁,语意不言自明。
“庙堂之上,按位序班,自有成法;江湖浩瀚,鱼龙混杂,强者为尊。”
谢迁对着棋局连连摇头,似乎无法可解。
刘健心思一转,已明其意,“洛阳毗邻嵩山,老夫与少林慧远方丈为方外至交,如今卸却案牍劳形之苦,正可谈经说法,以涤俗尘。”
“秦溪山名剑山庄位居浙东,盗贼匿迹,奸邪潜行,乃乡梓之福,年节之时老夫多遣族人拜谒,算来也有几分交情。”
谢迁拈着棋子,优哉游哉。
刘健哈哈一笑,投袂而起,“谢公之谋,不弱于人。”

南京守备衙门。
日已西斜,天色不明。
一间昏暗的房间内,两个人影相对枯坐。
“公公可想清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清不清楚的,一条命罢了。”
“如此,告辞。”
一个身影站起离去。
良久,剩下的一个身影突然发出犹如枭啼的惨笑,“刘瑾,你们断了咱家的根,咱家与你誓不甘休!!”

第二百六十三章:数学长材
巍峨的雕砖门楼庄严肃穆,朱漆大门上的铜饰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门口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配上八名凶神恶煞的锦衣校尉,令人望而生畏。
王文素递上门贴后,便局促不安地在门外转着圈子,没有门敬,门子也懒得请他进门房歇腿。
程澧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一见王文素便大老远地打招呼,“尚彬,你总算来了,我这几日在老爷面前正念叨你呢。”
“程先生……”,王文素整襟施礼,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程澧拖着进了府门。
“别来这套虚礼了,你再不来,我都没法交代了。”
府邸宽大深邃,王文素不知走了多久,穿庭过院,向右折过一间月亮门,绕过花畦、假山,迎面又是一处香阁。
“老爷在可人姑娘院里歇着,一会儿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乱看、乱打听,出去了也别乱说,知道了么?”
程澧不停嘱咐着。
王文素连声称是,跟在程澧身后。
“程先生来了。”
声音柔和清脆,动听至极。
王文素偷眼望去,见是一个身穿粉缎对襟袄裙的清丽女子,气度娴雅,眉目如画,真如画中人一般。
“小的见过可人姑娘。”
程澧连忙行礼,王文素也随着作揖。
“程先生客气了。”
女子温柔如水,万福还礼。
“这位想必就是爷念叨着的王先生了,快请进吧,老爷这阵子可是翘首以盼,望穿秋水了。”
女子掩唇轻笑,侧身让路。
“姑娘说笑,您这是哪里去?”
程澧躬身问道。
可人双颊晕红,带着几分羞涩,轻声道:“爷耍玩半日,有些饥了,我去后厨备些点心,二位可自便。”
可人说得客气,程澧二人还是驻足先请她离开后,才转身入内。
世间竟有如此佳丽,王文素虽年过不惑,仍是心旌神摇,犹豫了下,小心问道:“这位可人姑娘是府上什么人?”
“老爷的内眷。”
程澧答道。
“缘何不称奶奶太太?”
我他妈哪知道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啊,程澧心道,面上还是摆出一副不悦的样子,“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大宅门里的事少胡乱打听,一点规矩都不懂。”
王文素嗫喏应声,乖乖地跟了进去。
香阁内烟气缭绕,温暖如春。
程澧二人在屋外停步,听着里面女子调笑之声,程澧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房内笑声渐止。
“谁啊?”
慵懒的男子声音由内响起。
“回爷话,小人程澧,带王文素来进见老爷。”
程澧规规矩矩地回道。
房内暂没了声息,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红裙女子闪身而出,“爷让你们进去。”
这女子声音甜腻,一股酥进骨子里的味道,王文素擦身而过之际,闻到一股诱人香气,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这女子烟视媚行,神态妖冶,没合拢的衣襟下,露出大片雪白香肌,吓得他连忙闭上了眼睛。
“你就是王文素?”
丁寿从镶嵌珍珠的雕花罗汉床上坐起,支着下巴问道。
“草民正是。”
王文素垂手肃立,心脏乱跳,隐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眼前人虽年轻,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何况还执掌着凶名赫赫的锦衣卫。
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年约四旬,满面风霜,一身青衫已然浆洗发白,看来日子过得不算宽裕。
丁寿起身抻了个懒腰,“王文素,字尚彬,山西汾州人,成化二十年山陕旱灾,随父王林(这名字好吊)迁居真定,为生计故,弃儒从商,精通算学……”
展颜一笑,丁寿道:“宗大兄来信举荐,想必果有实才。”
王文素口称不敢,“马大人断狱清明,守土安民,地方安靖,百姓安居乐业,能效微劳,实草民之幸。”
听了王文素的自称,丁寿剑眉轻挑,“你身上没有功名?”
“是。”
王文素脸色涨红,“草民终日奔波,无暇专研经史,三考无缘。”
丁寿踱到他近前,“却还有心思钻研算学。”
二爷倒没什么恶意,只是上辈子在大学时没少受基础部那几个老家伙的气,对理工学霸有点怨念,不想却触到了王文素的痛处。
“大人所言大谬。”
一时间王文素也忘了礼数,侃侃而谈,“数学古已有之,六艺之道,实数成之。河图、洛书开发秘奥,八卦、九畴错综精微,极而至于大衍、皇极之用,上古圣贤犹且重之,今之常人岂可以为六艺之末而轻忽!”
“数学之用,普天之下,公私之间,不可一日而缺者也!”
王文素掷地有声,混不顾面对的是当朝缇帅。
“尚彬,休得无礼。”
程澧脸色苍白,自家老爷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当前春风满面,转眼间便翻脸无情,这家伙不是找死么。
丁寿略微惊讶,随即不怒反笑,笑声越大,程澧心悬得越高,待到了嗓子眼眼看就要蹦出来时,笑声忽止。
“好好好,今人有此眼界,确是不俗,宗大兄好眼力,老程,你这位朋友有点意思,不错不错。”
程澧长吁一口气,一颗心总算回到原位,抹了把头上冷汗,“谢老爷夸奖。”
“宗大信上说你在写书,工资匮乏,难以出版,这都是小事,缺多少银子去和程澧说,著书立说么,咱怎么也要帮上一把。”
丁寿回榻上坐下,翘着腿悠闲自得地说道。
“谢大人援手。”
多年夙愿即将得偿,王文素难掩激动之情,“小人书只编了二十余卷,还未大成,只是有个不情之请,烦劳大人。”
见丁寿示意他说,王文素有些忐忑道:“小人斗胆请大人为拙作作序。”
话一出口,王文素便期盼地盯着丁寿,一本书火不火,全看有谁来推,历史上王文素求告无门,正德八年才央了一位举人作序,反响寥寥,嘉靖三年书成之时,惨到自己提笔写序,无力雕版印刷,只以手写传世,最后更湮没在十全老人那场毁书浩劫里。
听了王文素的央求,丁寿有些犯难,作序?他肚子里那几两干货自个儿清楚得很,写出来保准贻笑大方,这丢人现眼的事二爷可不干。
看着丁寿连连摇头,王文素大失所望,讪讪道:“是小人孟浪了,得陇望蜀,不识进退,伏请大人见谅。”
“没那回事。”
丁寿摆了摆手,“本官虽有个御赐功名,却不是科举正途,对你的书助益不大,回头我请焦阁老动笔吧。”
“焦……焦阁老?!”
由当朝阁老写序,王文素想都不敢想,身子发软,舌头有些打结。
丁寿却会错了意,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焦老在文坛名声是浅薄了些,这样,我再拉着李阁老一同署名,反正李阁老到处给人题字,也不差这一次……”
“扑通”一声,王文素昏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算学宝鉴
在程澧一阵掐人中揉胸口的急救下,王文素悠悠醒转。
看着眼前一脸忧色的二人,王文素赧颜道:“在下一时失态,烦劳二位了。”
“尚彬,你可是有何隐疾,直说无妨,府内有太医院名医坐诊,库房也不乏珍稀药材,保你无恙。”
丁寿忧心忡忡,这哥们别有什么传染病,府上这么多女人,万一哪个倒霉过了病气,再凑巧和二爷发生些“深入沟通”,不是把自己给坑了么。
王文素听了丁寿关切问话,热泪滚滚,哽咽道:“小人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垂青,士为知己者死,小人愿凭此残躯,供大人驱使,若违此言,天人公愤!!”
丁寿根本就不把誓言当回事,只是一再确认王文素是不是身体有恙,当最后确定王先生只是一时激动过度后,才算松了口气。
“老王啊,你就这点出息!”
既然人家赌咒发誓投效了,丁寿也就不再客气见外。
王文素脸上有些发烧,“是,小人眼界浅,没见过什么世面,教大人见笑了。”
“说了半天,你那书叫什么名字?”
丁寿从果盘中拿了个桃子,一上一下地抛个不停。
“说来惭愧,小人妄想集采古今算学之长,故欲取名《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书尚未完稿,暂称《算学宝鉴》……”
“《算学宝鉴》?!”
丁寿不由愣了,一时忘了去接从空中落下的桃子,结果携着重力加速度的那颗大黄桃,正中二爷裆下要害。
“哟,爷,怎么了这是?”
程澧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跳脚乱蹦的丁二。
怎么了?早说王文素这个名字耳熟,一直没想起来,原来是写《算学宝鉴》的这位呀!丁寿记忆里前世看过一篇文章,便是介绍《算学宝鉴》的。
和现代人想的古人不重视数学不同,数学早就是周礼“六艺”之一,古代数学更是文明璀璨,成就颇多,《易经》、《河图》、《洛书》、《山海经》、《周髀算经》等先秦著作今人也无法完全理解。

先秦时的《周髀算经》中,有关于如何计算地球到太阳距离以及计算地球周长的方法和记录,记载了勾股定理,抽象的说明了直角三角形的直角边平方和等于斜边平方和,而且还给出了完整的证明过程,比之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要早数百年,其他至于二进制、十进制、球坐标系、射影几何、割圆术、地动学等知识均有记述,而所谓的日耳曼人,当时还在原始森林里光着屁股打猎玩呢。
犬戎攻灭西周,大量典籍损失,只有残篇碎语,经春秋战国西汉等数代整理,才得面世,在东汉初年出现的《九章算术》,主要是应用数学,教大家如何计算土地的面积等等,同时也对勾股定理作了进一步的发展。
魏晋时期的数学家刘徽为《九章算术》作注,把《九章算术》里面的算法进行抽象化总结,建立了一套从概念到定理的系统化的数学理论,这是中国数学思想史上的一次大飞跃。
南朝祖冲之在刘徽开创的探索圆周率的精确方法的基础上,首次将“圆周率”精算到小数第七位,直到16世纪,这一纪录才被阿拉伯数学家阿尔·卡西才打破。可人家祖冲之不仅是算了个圆周率,他的《缀术》理论十分深奥,计算相当精密,对立体几何和三次方程求解正根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这些都是处在当时世界最领先地位的数学研究。
隋唐虽把祖冲之的《缀术》列入官方数学教材,但“祖冲之所著之书,名为缀术。学官莫能究其深奥,故废而不理。”
《缀术》最后失传了。
一直过了六百年,到了南宋后期,中国的数学研究才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以秦九韶和元初朱世杰为代表的数学家,提出了多元高次方程组的建立和求解方法,研究了高阶等差级数的计算,证明了射影定理和弦幂定理等等。崖山之后,高峰再断。
现代许多学者认为明代是古代数学的沉寂和倒退期,例如前代的增乘开方和天元术在明代失传等等理由,而打脸他们的便是民国期间重被发现的《算学宝鉴》,书中研究了一元高次方程的数值解法,内容详实可贵,这充分说明一元高次方程数值解法及天元术、四元术在明朝并未完全失传。
王文素在解法中所用名词术语、演算程序,基本上与宋元数学一致,并有所发展和创新,其解高次方程的方法较英国的霍纳、意大利的鲁非尼早200多年。在解代数方程上,他走在牛顿、拉夫森的前面140多年。对于17世纪微积分创立时期出现的导数,王文素在16世纪已率先发现并使用。
《算学宝鉴》中的“开方本源图”独具中国古代数学传统特色,国外类似
的图首见于法国数学家斯蒂非尔1544年著的《整数算术》一书,较《算学宝鉴》迟20年且不够完备。中国古代数学中的纵横图在现代计算机技术上得到应用,王文素书中纵横图比之宋杨辉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有了很大进步和提高。
其实即便抛开王文素,明代数学也非一无是处,明代数学与前代不同在于其时发生了一场算学革命。
某些穿越者一回古代便喜欢抛出阿拉伯数字,显示其算学高明,许多皓首穷经的算学大家倒头就拜,奉为神明,暂且不说某人在穿越时究竟如何的数学水平,那个原产天竺的阿拉伯数字老早便已传入中国,只不过古代中国人更喜欢用算筹,而且千年积累,早已成就了一套完备的知识体系,那玩意在中国就不受人待见。
其实这还算好的,要是有哪位神经大条的穿越者把阿拉伯数字献给洪武皇帝,怕是当时就得被砍了头,洪武四大案中的“郭桓案”便是上下勾结涂改账册,朱八八以此为鉴,完善推广大写数字,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改为“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陌)、仟(阡)”,沿用至今,你小子呈献的这七拐八拐的回回数字更容易篡改,你丫安的什么心!
筹算有优点,自然也有缺点,计算得越复杂,所需要的面积就越大,而明朝民间商业日趋繁荣,需要计算之处太多,所以更加方便的算盘和珠算开始取代算筹与筹算。
1450年吴敬的《九章算法比类大全》、1573年徐心鲁的《盘珠算法》,1578年柯尚迁的《数学通轨》,1584年朱载堉的《算学新说》,1592年程大位的《算法统宗》,以及1604年黄龙吟的《算法指南》,无一例外多是由筹算向珠算过渡并深入研究的著作。
珠算算法没有发展到前人的筹算高度成果也不是时人轻视,君不见作者里还有一位天潢真人。中国数学从元朝末期开始,一直是沿着实用性、技巧性的方向发展,这与偏向演绎、抽象的古希腊数学不同。珠算作为一种传统数学机械化算法体系的应用,满足了明代社会需要,适应了商业发展的要求,代替筹算大势所趋,但因为工具性能的限制,无法复制千百年来筹算积累的研究成果,还需进一步完善体系,这都需要时间积累。
古希腊文明覆灭以后一千多年,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再次被阿拉伯人发扬光大,而欧洲人在古希腊数学成就的基础上发展出近代数学,则距离《几何原本》的成书年代相隔了最少一千五百年,明代虽然经济高度繁荣,在一些材料类、工程类方面的科学技术成就也很多,但数学理论要想再次达到新的高度,正常发展下去,也至少还再需要两百年。
15世纪欧洲开始文艺复兴,大航海时代到来,商业的繁荣同样刺激了欧洲数学的发展,主要集中在算术、代数与三角学领域,同样著作不断,将15、16世纪中西方同期数学进行评判,整体数学水平相当,商业数学发展是其共性,明代数学在算盘应用、算法口诀及珠算的普及度远远超过欧洲,而西方数学中符号系统与公理化演绎体系则为中算所不及。
明朝末年,西方数学开始传入中国。徐光启翻译了欧几里得《几何原本》的前六卷,标志着中国开始从传统数学研究向学习西方近代数学转型。
崇祯二年,明朝开始组织学者重新编订历法。根据徐光启的建议,朝廷确定了全面学习西方的编订思路。历法编订局请来了在中国的传教士龙华民(意大利人)、罗雅谷(葡萄牙人)、邓玉函(瑞士人)、汤若望(日耳曼人)等人参与译书,编译或节译了哥白尼、伽利略、第谷、开普勒等著名欧洲天文学家的著作,以及相关的数学知识,包括平面及球面三角学和几何学等等。从崇祯二年到崇祯七年陆续编成《崇祯历书》。
但是这个转型刚开始就被外力所终结,清军入关,明朝灭亡,中国学习西方的进程中断了。《几何原本》剩下九卷的翻译工作要等两百多年以后我煌煌大清被英国上门打脸后的1857年,才由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所完成。
文明中断的后果是可怕的,其所造成的损失也绝不是什么客观促进民族融合的屁话所能消解,杀戮取代和平,野蛮破坏文明,历史开了倒车,同样不是换个南下的说法就能自欺欺人,谁还不长个脑子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宇内七凶
丁二爷亮晶晶的眼神着实有些渗人,即便王文素多年来尝遍冷暖,历尽沧桑,还是被瞅得直发毛,忍不住心中打鼓。
“老爷,小人可是哪里不妥?”
王文素手脚拘束,如坐针毡。
“啊?没有没有,尚彬多心了。”
知道自己捡到宝后,丁二爷势利的又开始称呼王文素表字,“得先生之助,丁某三生有幸,老程,快去备下酒宴,我与王先生把酒言欢。”
刚才还老王,现在就王先生了,下步是不是该称“王夫子”了,程澧暗中皱眉,对这位爷的脾性实在摸不透,恭敬称是,就要下去安排。
“程先生不用费事了,妾身已与厨下打过招呼,请王先生移步花厅。”
秦可人推门而入,巧笑嫣然。
王文素慌忙起身称谢,急不择言,“谢过夫人了。”
可人霎时霞染胭脂,两颊融融,带着几分羞涩道:“王先生休要客气,请。”
“你倒伶俐。”
丁寿走至佳人身侧,在柔软处轻拍了一下。
可人脸色通红,小心看那两人并未发现,才松了口气,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将他推搡到房门口,“快走快走,忙你的大事去。”
丁寿故意硬着身子拖拖拉拉,趁可人不备又在娇靥上香了一口,小声道:“晚上我过来。”
可人满面娇羞,低首轻“嗯”了一声,声若蚊呐。

二十几个算盘噼里啪啦响声一片,丁寿负手在两排账房之间来回踱步。
“人尽其用”是丁二爷的用人之道,说穿了就是压榨最大剩余价值,既然来了个算学大家,丁寿让他带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盘查修西苑的账目。
明代算学都趋于实用性,王文素所著书中就不乏米、肉、马、麻、船费、脚银、税种等各种商业应用,盘点工料账目对他来说手拿把攥,轻而易举。
没用上几个时辰,王文素便整理出一份账册,双手呈上,“老爷,账目已经盘点清楚了。”
丁寿没去接,只是懒洋洋地问道:“和张忠报的有多少出入?”
宫变之夜张忠站对了位置,丁寿也不想为难他,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二爷还是懂的,如果只弄个万儿八千两的,便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还要给苗逵面子,可如果那小子贪心再大些……姥姥,二爷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文素面色古怪,“几乎没有差池。”
“没有?!”
丁寿一把将账册抢了过来,胡乱翻看着,不停追问:“一点疏漏都没有?”
丁寿不懂相人之术,但那位张公公对豹房营建的差事太过上心了,脸上就差大写个“贪”字,他竟然会两袖清风,一点好处不落,识人如此不明,让二爷心里落差好大。
“倒也不是半点疏漏没有,前面部分账目出入很大,但后来又都做了注解,之后账目基本都平掉了,偶有小差,也是因为工料耽搁,并非中饱私囊。”
王文素老实回答。
丁寿看着王文素指出的一个个注解账目,发现每一个注解签押的张忠名字后面还署着另一个太监的名字——孙洪。

月色朦胧,一片阒寂。
荒郊的一处乱葬岗,巨木阴翳,杂草丛生,唯有夜风吹动野草发出的瑟瑟声,更显阴森破败。
一名体格健硕的黑衣大汉踞坐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头上,就着一坛烧刀子,啃着一条烤熟的狗腿,大快朵颐,酣畅淋漓,与这荒凉的坟场格格不入。
“二哥,好兴致啊。”
一个甜美腻人的声音响起,一名轻纱蒙面的女子由树林内款步而出,青色的丝绸劲装紧紧贴伏在凹凸有致的窈窕曲线上,让人急不可耐想撕掉那层障碍,一窥劲装下的春光。
黑衣大汉扬起头来,只见他一张国字脸,四旬左右,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下颌短髯,根根似铁,一双虎目威风凛凛,望之生畏。
“四妹来了,坐,喝酒,吃肉。”
大汉举臂相邀。
轻纱上的细长秀眉轻轻蹙在了一起,带着几分埋怨道:“妹子我可没有二哥的好兴致,陪死人喝酒,想想都败兴。”
大汉哈哈一笑,“这地方清静得很,怨不得老六总是喜欢和死人待在一起。”
“老六喜欢的是新鲜货,对这些生蛆的玩意儿怕是没兴趣。”
一个身影如同大鹏展翅,从林中飞出,空中一个盘旋,落在黑衣大汉对面的一块残破石碑上,身姿挺拔,如鹰栖岩。
看着对面这个鼻如铁钩的秃顶汉子,黑衣大汉“嗤”的一声,不以为然道:“你又不是老六,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老六要是喜欢,早就下来了。”
秃头汉子向一棵古松上一指。
青衣女子与黑衣大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团黑影蜷缩在松枝之间,夜色之下若不细看,实难发现。
“他奶奶的,都说狼吃肉,狗吃屎,本性难移,咱们这匹狼却偏喜欢爬树。”
黑衣大汉骂骂咧咧地抱怨。
树上那团黑影一声不响,好似说的人与己无关。
“老六就是这性子,激他也无用。”
青衣女子纤秀的手指轻轻拨弄耳边垂下的散发,咯咯笑道:“二哥约我们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黑衣大汉犹豫了一下,“七妹还没到?”
“二哥还约了那只骚狐狸?那便恕小妹不奉陪了。”
青衣女子怫然变色,欲待甩袖而去。
“要不是冲着二哥的面子,谁想来见你这条绿泥鳅。”
玉狐杜翩翩从一株双人环抱的枯树后转出,挑衅地看着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双眉紧紧攒在一起,忽又舒展开来,吃吃笑道:“哟,狐媚子,如今可没有三哥帮忙,单凭你那几手小把戏,能在姐姐我的灵蛇掌下走出几招?”
杜翩翩柳眉倒竖,厉声道:“三哥落到鹰爪孙手里,可没吐出咱们兄弟半点事来,你不去救人也就罢了,还拿他来说事,有良心没有!”
秃头汉子桀桀怪笑,“七妹说的孩子话,做咱们这营生的,哪还有他妈的良心!”
“都住嘴!”黑衣大汉沉声怒喝,杜翩翩虽心有不忿,还是忍住不言。
“咱们兄弟姐妹七个,一个头磕在地上,良心可以没有,义气不能不讲。
“黑衣大汉狠狠瞪了秃头汉子一眼,”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撅了你的鹰爪子。”
秃头汉子闷声说了声是,向着杜翩翩一抱拳,“七妹,五哥口不应心,你别往心里去。”
“小妹知道五哥性子直,可有些人怕是巴不得三哥在诏狱里一辈子不出来。”
杜翩翩斜睨青衣女子,阴阳怪气道:“要动用公中的银子打点一二,就跟剜了她心头肉一样。”
“你他娘的在说谁?”
青衣女子凤目圆睁,胸口起伏不定,显是动了真怒。
“老娘说的就是你。”
杜翩翩寸步不让,反唇相讥。
“找死。”
青衣女子原本白嫩的手掌倏间变成了青绿色,举掌便要向杜翩翩劈去。
“嗷——”一声虎啸震动山岗,树梢摇动不停,枯枝败叶簌簌落下,岗上众人不禁倒退数步。
虎视眈眈地看着花容失色的二女,黑衣大汉冷冰冰地说道:“老子话没说完前,看谁还敢动手!”
见三人乖乖地老实坐下,黑衣大汉才重新席地而坐,至于头上那位,他晓得问也白问。
“龙老大给咱们拉了单大买卖……”

第二百六十六章:漕银遭劫
乌云掩月,一层薄薄的雾气涌上山岗,本就阴森的乱葬岗密林,更添了几分诡谲。
“不行,这买卖干系太大,做不得。”
杜翩翩倏地站起,连连摇头。
青衣女子不屑冷笑,“怎么,怕了?”
杜翩翩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黑衣大汉,道:“二哥,这买卖成与不成且不去说,若是让朝廷鹰犬查出咱们的蛛丝马迹,怕是会对三哥不利。”
“七妹担心不无道理,这买卖也不是咱们单干,事后都会料理干净,不会留下把柄。”
黑衣大汉志在必得,信心满满。
“此事还是太过冒险,何况朝廷里也不全是废物,不说遍及天下的厂卫耳目,但是六扇门总捕铁面无私方未然与副捕头千里独行段朝用俱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难保不会嗅出味道来。”
杜翩翩嘴上虽说着六扇门的正副总捕,心里却莫名想起梅家庄外自己险些中招的那次暗亏。
“没胆子就别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事!”
青衣女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杜翩翩的机会。
杜翩翩显是气得不轻,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强行平息情绪,才道:“小妹退出,不趟这浑水。”
“哟,坐在家里等着分银子,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儿找去,七妹给姐姐我介绍一个……”
青衣女子夸张地大呼小叫。
“这笔银子不用入公,小妹分文不取。”
扔下这句话,杜翩翩纤腰一扭,闪入树林,三拐两拐,消失不见。
“二哥你看见了,妹子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不要。”
青衣女子两手一摊,朝树梢叫道:“老六,咱们多分一份……”
青衣女子后半句话咽进了肚里,树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梢,轻轻摇曳。
“见鬼。”
青衣女子低啐了一口。
黑衣大汉苦笑一声,“看来又少一个人分银子了,就咱仨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二哥,咱们兄弟还要什么帮手?”
秃头汉子不满意地嘟囔着,“杀人灭口的事咱也没少做过,还要谁来帮忙?”
“盘子是人家踩的,点子也要人帮忙收拾。”
黑衣大汉解释道。
“怎么分账?”
青衣女子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二一添作五。”
秃头汉子直接蹦了起来,“去他姥姥的,跟爷们对半分银子,给他脸了!?”
“事成之后,银子先交我们手里,到地头了再分账,人家信得过咱,咱们爷们做事也别小气了。”
黑衣大汉瞥了爱财如命的把兄弟一眼,没好气道。
“看二哥的面子,咱给他这个脸。”
秃头汉子犹不解气,手如鹰爪,“咔嚓”一声,将身旁一株胳膊粗细的小树扭成两截。
“在下谢王五爷赏的面子。”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响起,嗓音尖锐难听,犹如金属相击,听了让人浑身不舒服。
“哪个龟孙子不长眼,滚出来!”
秃头汉子翻身而起,眼中凶光显露。
薄雾渐散,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站立在三人丈余远处,好似凭空出现,也仿佛一直站在那里,与夜色早成了一体。
“藏头露尾的狗杂种,待五爷扭断你的脖子。”
秃头汉子双手运劲,作势欲扑。
“老五住手,是朋友。”
黑衣大汉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亘在自家兄弟身前。
上下扫量一番,黑衣大汉嘿嘿笑道:“老大介绍的人,兄弟自是信得过,但今后露面还请打个招呼在先,咱们弟兄都是粗人,免得误会伤了和气。”
面目完全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怪人一声轻笑,“要打招呼的怕不只是在下。”
黑衣大汉面色一变,耳朵轻轻一动,突然虎吼一声:“滚出来!”
虎啸生风震山林!
云收雾散,一声闷哼,一道人影突然从一颗巨柏上飞跃而下。
秃头汉子狞笑一声,人如苍鹰,飞身迎上。
那道人影下落之势忽止,倏地横飞而出,避开了宛如利刃的十指鹰爪。
“相好的,别走。”
青衣女子娇叱声中,三支灵蛇锥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碧色,呈品字形向人影打去。
那道人影不见丝毫慌乱,百忙中身子一扭,竟然再度变换方向,斜刺里向树林深处飞去,“笃笃笃”,三支灵蛇锥全都没入树干。
“好一个”燕双飞“。”
晦涩难听的声音再度响起,怪人突然出现在通向密林的必经之路上。
这边守株待兔,那边三人张网已待,只要在此稍一耽搁,便会落入四人围攻,轻功再佳也难逃升天。
须臾间人影已有决断,前去之势不停,抬手三枚暗器向怪人打出。
怪人不以为意,欲待挥臂震开这三枚飞镖,忽然间那三枚飞镖同时改变方向,高低交叉向怪人要害袭来。
猝不及防下,怪人似乎手忙脚乱,侧身避过一枚暗器,二指夹住射向面门的飞镖,却无法击落打向环跳穴的那枚暗器,仓促间翻身退让,让开了道路。
逼退强敌,那道人影毫不耽搁,足尖一点树杈,借势再度前翻,转眼间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眼见追逐无望,黑衣大汉等三人也止住脚步。
“老子还当是和什么人合作呢,原来是个腿脚不利索的。”
秃头汉子见怪人落地时脚下不稳,虽然转瞬便重新站好,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怪人不理嘲讽,看着手中的飞镖,长约三寸,两面血槽,燕形镖身,嘴角轻勾,兜帽下的双眼中冷芒大盛……

寒冬已至,朔风正劲,乾清宫内温暖如春。
窗外寒风呼啸,殿内地龙烧得火热,配上鎏金仙鹤铜炉内龙涎香的烟雾萦绕,殿内气氛融融。
丁寿不安地挪了下屁股,可以离御案后面的小皇帝远些,熊孩子的眼神过于含情脉脉,二爷担心菊花失守。
已经到了椅子边,再挪就变成蹲马步了,丁寿实在忍不住了,“皇上,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可是又缺银子了?”
朱厚照一拨楞脑袋,“荒谬,朕为万乘之君,富有四海,岂能张口闭口缺银子,真真岂有此理……”
不是钱的事就好办,丁寿暗道,“是,臣一时糊涂,口不择言,皇上恕罪。不知您宣微臣进宫是关于何事?”
“关于银子的……”
见丁寿甩出一张臭脸,小皇帝连忙解释,“不是管你借,是要还你的,秋粮逐步解送进京了,先期送到的金花银和轻赉银约有二十万两,朕想着先还你一些修豹房的工料银。”
丁二立马又换上了一张笑脸,“是,臣也是小人之心了,谢陛下还记挂着臣下。”
朱厚照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人之心也算不上,年关将近,花钱的地方多,金花银要用来赏赐宫人,轻赉银还要支付在京武官俸禄,确是捉襟见肘,那个朕想着,可不可以先少还一些?”
看朱厚照比出的所谓“少还一些”的手势,拇指与食指间的缝隙怕是只能塞进一根头发丝了,丁寿皱着眉头,“依陛下的意思,还多少?”
“三千两,你看如何?”
朱厚照希冀地望着丁寿。
尼玛,连个零头都不够,丁寿不由瞪大了眼睛。
“要不,五千?”
朱厚照鼻子有些发酸。
人穷志短啊,这可怜孩子,丁寿心底叹了口气,“一千两吧。”
“真的!”朱厚照先是雀跃,随即有些尴尬地笑道:“是不是少了些?”
“多少是个心意,陛下守信,对臣有义,这便足够了。”
反正银子是收不回来了,二爷也只剩下表几句忠心了。
“果然是讲义气的。”
朱厚照绕下御案,拍着丁寿肩膀道:“放心,秋粮还在源源不绝的运送来,下批一定多还你些。”
“陪朕一起用膳,山东镇守毕真呈送御膳房一批大虾,每只都有尺余长,回头带些回去。”
丁寿心里正默默估算,自己该吃多少大虾能回本,刘瑾突然快步走进暖阁。
“老刘你也来了,正好一会儿一起陪朕吃,我跟你说,这批大虾……”
刘瑾无礼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朱厚照,“陛下,巡抚江北总督漕运右都御史洪钟与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联名上奏:漕银被劫!!”

第二百六十七章、风雪山神庙
“洪钟是干什么吃的!?陈熊是干什么吃的!?江南各府道官员是干什么吃的?!”
小皇帝的咆哮声几乎将宫殿的房顶给掀了,纵是焦芳、闵珪这等七老八十耳力不济的,也被震得耳鼓嗡嗡直响。
朝中诸位大佬相视一眼,缄口不言,不怪人皇帝生气,登基改元摊上这破事,搁谁也没好脾气。
“都说话啊,平时一个个不都很能说嘛!”朱厚照嗓子都喊劈了,气鼓鼓地瞪着一帮老家伙。
李东阳轻咳了一声,“贯道,这批被劫的漕银有多少?”
虽说私下不满李东阳没同刘健二人共同进退,碍于公务,韩文还是老实回道:“此次由南京运送的金花银二十六万五千一百三十九两零,轻赉过江米折芦席等银一十三万九千六百七十余两,其余马牲价、药材四司料价等银一十万三千五百五十余两,总计五十万两有奇。”
五十万两啊,修两个豹房都有褔余,尽管这些银子还有不少要进太仓,朱厚照仍感觉心里滴血。
丁寿皱眉,不解问道:“南京?据下官所知,迁都以后,江南漕运并不走南京啊。”
怎么哪里都有你呢,看着坐在对面的丁寿,韩文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工部尚书曾鉴接口道:“漕运总督洪钟月前上表疏浚夹河,苏常等府秋粮滞留未送,湖广、江西等地漕粮及折色暂储南京,此番平江遣一名运河把总护送京口,不想遭此不测。”
“不测?二百运军与十二名船工死于非命,五十万两漕银消失无踪,这还是我大明朝么,逆贼杀官夺银,猖狂如斯,漕运及地方官员渎职怠政,办事不力,尸位素餐,置朕于何地!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嗓子缓过劲来的小皇帝再度拍案。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许进急忙开言道:“平江世代武勋,应对及时,得报后便将负责运送的把总下狱拿问,同时照会操江水师,封锁长江,盘查运河上下,定能寻获蛛丝马迹。”
“亡羊补牢!”朱厚照冷哼一声,“而今怎么办,朝廷用度不足,京师百官俸禄何处筹措?”
“江南漕粮立即绕道溯江而上,以解燃眉之急。”韩文拿出主意。
“不可,溯江而上,水途二百八十余里,风涛险恶,若是再有倾覆,如何是好?”工部曾鉴抛出一个问题。
焦芳打量下皇帝脸色,知道这位爷想银子想疯了,捻着胡子慢悠悠道:“事急从权,不若加征江西秋赋,派重兵重新押送。”
焦老大人愿意免河南赋税,对江西人可没什么好感,当年彭华打压自己的仇可还记得呢。
“税有定额,太祖明训,不能病民以利官,岂有复征之事。”王鏊吹胡子瞪眼,大声驳斥。
不加税,明末三饷哪里来的?扯淡,丁二心中不屑,反正这银子也不会有多少落他手里,懒得操心。
“陛下,当务之急是追根溯源,早日寻回失银才是正理。”侍立一旁的刘瑾轻声道。
“对对,东厂、锦衣卫马上南下,给朕找……”朱厚照连连点头,当即下令。
别呀,皇上,上回顶风冒雪跑了趟海东,什么好没落下,现在还来,怎么这大明朝越到年底破事越多,丁寿心里一千个不愿意。
“陛下,厂卫耳目虽灵,毕竟鞭长莫及,追查漕银之事刻不容缓,六扇门正副总捕恰好均在江淮一带办案,不若由他们协助漕帅追查失银。”似乎听到了丁寿心声,闵珪抢声说道。
“闵尚书所言极是,大理寺附议。”
“都察院附议。”
三法司真是同进同退,步调一致,杨守随和张敷华都插进一腿,朱厚照也不好驳回,点头道:“依众卿所奏,传旨陈熊,准许便宜行事,涉及漕案地方一体官吏全力配合,务必追回漕银,早日结案。”

众位重臣出宫后,便三三两两按照远近亲疏地聚在了一起,许本兵自觉地靠近焦芳那边。
韩文瞧那几个“奸佞小人”距离够远,才低声对闵珪道:“谢过朝瑛兄援手之德。”
闵珪左右看看,才放心回道:“无妨,举手之劳,只是陛下性子急,这事不能拖了。”
韩文点头,“老夫快马给陈熊去信,要是不想被锦衣卫查出那些事来,就赶快想法把案子给结了。”
“公公,您说这几个老家伙憋什么坏屁呢?”丁寿如愿以偿没摊上事儿,心情放松,仰着下巴点着韩文等人的背影。
刘瑾双手笼在袖内,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浮起一丝冷笑,“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呵呵,咱家看你们这六扇门还能开多久……”

白日凝寒,朔风凛冽。
丁寿拥裘策马在城外的树林里穿行。
久雪初晴,闲极无聊的丁二爷带着钱宁等一干人等出来打猎。
大冬天的,猎物本来就少,十几个人策马扬鞭,什么活物都给惊跑了,于是丁寿与众人分道而行,也是倒霉催的,将近两个时辰下来,二爷连弓都没机会张上一次。
轻抚胯下苍龙驹的鬃毛,丁寿和坐骑打着商量,“二爷颗粒无收,想必钱宁他们也好不到哪去,与其在外面喝风,不如早些回家喝酒才是正经,你说呢?”
苍龙驹打了个响鼻,用蹄子刨了下地上雪泥。
“就知道你也这么想的。”丁二自说自话,催马向林间的山神庙赶去。
自打丐帮钱广进等一干花子死于非命,这山神庙便更加破败,丁七随涂大勇赴君山总舵,大信分舵其余人等也不会到这里来寻晦气。
山神庙已然在望,丁寿信马由缰,在马上晃晃悠悠地打起了盹儿。
几声女子娇叱与兵刃撞击声,在寒风夹杂中吹送到丁寿耳边。
丁大人立时来了精神,一拍马鞍,腾空而起,如鸟投林,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山神庙前。
“小娘们,识相的快陪爷们乐乐,保你们平安无事,否则别怪大爷辣手摧花”一个男子淫笑道。
“两位朋友,敢问是哪条道上的,今日行个方便,来日白云山定有后报。”一个女子出声道。
庙内略微静默一下,随即另一个男子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郭惊天那老鸟人的门下,石爷越发不能轻易放过了,否则岂不白吃了这份皇粮。”
“你们是做公的?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大胆妄为,就不怕方未然方大哥将尔等捉拿法办!”另一个女子声如连珠,又清又脆。
靠在庙门外的丁寿无奈摇头,这场景感觉有些熟悉,怎么这两只燕子永远就是这两个套路。
两名男子同时放声大笑,“方未然算什么东西,也敢管爷们的事,慢说是他,就是刑部闵老头也不敢在我们丘督主跟前放肆,小丫头,自己脱衣服吧,别让爷们费事。”
男子越说越下流,气得钻云燕身子发抖,混迹绿林多年,三山五岳的好汉提起父亲冲霄燕郭惊天谁不叫一个“好”字,至于铁面无私方未然的名头,更是让宵小之徒退避三舍,怎地北上进京,连连吃瘪,心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更是被人贬得一钱不值,按郭依云的刚烈性子,立即便要扑上去拼命。
郭飞云拉住妹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低眉浅笑道:“二位官爷有命,小女子自当从命,奈何我们姐妹都已有了人家,纵是有意迎奉,也怕夫家不许。”
一个男子哈哈大笑,“小娘们果然懂事,咱就别扯那些虚文,你男人是谁呀,拉出来看看,崔爷当场送一顶绿帽子给他……”
“流氓兔,你要送什么给爷呀?”丁寿斜倚破烂庙门,眼神不善。

第二百六十八章、归途救人
庙内四人同时变了脸色。
郭飞云记着丁寿似乎与东厂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让这二人投鼠忌器,适才原本只想拉虎皮做大旗,不想却真把老虎给喊来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郭二小姐打从遵化起,由始至终都没对丁二爷有过什么好感,此时见他露面也不觉喜,蹙眉轻哼一声便别过头去,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东厂两大领班顺风耳崔朝栋和恶豺石雄却彻底垮了脸子,眼前这位虽说出身东厂,可自宫变后刘瑾入主司礼监,丘聚执掌东厂,四大铛头抽身而退,丁寿更是独掌锦衣卫,圣宠有加,隐隐与东西二厂三足鼎立,放眼内廷,也只有刘瑾还可指使一二,他们二位实在惹不起这尊大神。
“四铛头,这怕是有些误会……”戌颗领班石雄干笑一声,慌忙解释道。
“别介,丁某已不是东厂铛头了,当不起石领班这般称呼,崔大领班不还要当着面送帽子给我么。”丁寿斜眼望天,一副阴阳怪气。
卯颗领班崔朝栋“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左右开弓狠抽自己耳光,“小人该死,小人实在不知这两位姑娘是大人您老的贵内,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网开一面,给小人留条活路。”
丁寿不置可否,斜睨一旁不知所措的石雄。
石雄突然省悟,同样跪下,狂扇自己嘴巴,连声请罪。
“二位小媳妇儿,可消气了?”丁寿笑嘻嘻地看着郭家二女。
郭飞云被丁寿色眯眯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拱手施礼,“谢丁大人解围。”
“自家人客气啥。”丁寿浑没把自己当作外人。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天知道是不是事先勾结好的,在这里做戏给人看。”郭依云扁了扁嘴,不屑说道。
“聪明,这都被郭二小姐看出来了,看来我只能灭口啦。”丁寿眼神在二女身上来回巡睃着,“我是先奸后杀呢,还是先杀后奸好?”
明知道这人可能说笑,二女还是被丁寿不怀好意的眼神吓得连退了几步,一直撞到了庙内神案上,才止住脚步。
“你,你要干什么?”郭依云从没把丁二当成好人看,听他说得可怕,本能的先信了三分,质问的声音有些发抖。
见二女仓皇失措,丁寿心怀大畅,今日打猎空手而归的失落感一扫而空,变本加厉地坏笑起来,“来来来,到官人我怀里来,让你们当家的也好好疼疼。”
“寒天雪地,丁兄好兴致啊。”
声音清冷,夹杂几分不满。
丁寿笑容顿敛,仰天叹息,“白兄,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庙门前出现一人,白衣狐裘,玉骨折扇,风度翩翩,纤尘不染。
“干这行当,朋友本是奢望,有与没有,俱是一样。”
已经将自己打得脸颊红肿,口角流血的两位倒霉蛋,见了来人,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白三爷”。
“让你们到此待命,你们做了些什么?!”声音冰冷,更胜寒风。
那二人与丁寿还狡辩几句,对白少川的质问却垂首发抖,片言不敢出口,东厂旧人素知白少川手段酷烈,人虽离职,积威犹存。
“罢了,白兄,人家苦主都没说些什么,就此算了吧。”毕竟与东厂有些香火情,丁寿也不想真闹出人命。
“滚。”白少川轻轻吐出一个字。
石雄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挤出了破庙。
“两位郭姑娘,部属多有得罪,伏请海涵。”白少川欠身施礼。
郭飞云没及答话,郭依云便急声道:“小妹怎地没来?”
“彩云姑娘身子不适,不能前来与姊妹一晤,白某代为致歉。”白少川笑容苦涩,郭彩云而今还是不愿见自家姐妹,他也不愿勉强。
郭依云自是不信,“胡说,定是你……”
“二妹不得无礼。”郭飞云喝止自家妹妹,郑重言道:“小妹二人家中有事,不能在京中耽搁,既然小妹她……”
郭飞云愁云满面,略微一顿,继续道:“小妹便托付白公子照料,我二人在此谢过了。”
白少川还礼应下,郭氏二女也不停留,出庙远去,对丁寿这位老公招呼也不打一个,避之若浼。
丁寿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只是上下审视白少川,“白老三,冰天雪地的,你没事约了我三个媳妇儿在破庙里做什么勾当?”
“该看见的你都看见了,没看见的也不会说与你听。”白少川神色自若,一点被抓奸的觉悟都没有。
庙外传来几声马嘶,钱宁等人的声音在庙外响起。
“大人,您可是先到了?”
丁寿深深凝视白少川,白三爷泰然自若,毫不回避,二爷只得一步三晃地出了庙门。
出庙见钱宁等人马上挂着的黄麂狍子等猎物,丁寿面子有些挂不住。
“大人,您今天的收获如何?”钱宁不识时务地问道。
丁寿抽了下鼻子,讪讪道:“网了两条美人鱼,又给放了。”
“鱼?”钱宁茫然四顾,这大山里哪有鱼啊!
丁寿打了个唿哨,苍龙驹从林子里踢踢踏踏地奔了出来。
“天气冷了,出外差悠着点。”冲庙里扔下这句话,丁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白少川背对庙门,微微颔首。
“白三爷,”地鼠常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中,附耳低言:“王岳等人的囚车出京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星眸之中冷光熠熠。

回城的马速并不快,钱宁等一干锦衣卫说起打猎趣事不时哄笑,个个兴高采烈。
丁寿意兴阑珊,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期望能发现点解闷的事儿来,哪怕出现几个村姑让二爷调戏一下也好啊。
官道两侧白雪皑皑,田地阡陌也都覆上了一层银装,丁寿忽然发现路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急忙勒马而住。
“大人,怎么了?”钱宁催马上前问道。
“路边好像有人?”丁寿马鞭前指。
钱宁大略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怕是一个倒卧,这几年也是邪门,这冬天一个赛一个的冷。”
“过去看看。”丁寿说道。
钱宁有些不愿,“大人,这命贱的人千千万万,救不过来的,咱也别跟阎王爷抢生意,卑职今日猎了一头鹿,回去给您熬上一碗热腾腾的鹿血粥,保您晚上龙精虎猛……”
钱宁猥琐的笑容还没收起,耳边就响起一声清脆的鞭花,直接抽掉了他的一个耳套。
“放屁,那千千万万的人爷是看不见,既然碰上了,便救一个算一个,举手之劳的事能费你多大工夫,见死不救狼心狗肺的东西……”
“大人教训的是,小人受教了。”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钱宁慌里慌张地滚下马鞍,带着几个人将道边那人翻了过来。
那人胡子拉碴,身材魁梧,一身半旧衣袍满是冰碴,出气多入气少,眼见一条命已去了大半。
锦衣卫在诏狱里有整治人的手段,自然也有给人吊气续命的法门,几个人拍拍打打,用积雪大力揉搓那人的手脚四肢,钱宁撬开他的牙关,灌下去几口随身带的烈酒,虽说手忙脚乱,倒也分工有序。
丁寿站在道边犹不解气,指着忙碌的钱宁继续数落,“还给爷补补,爷什么身板,还用你那点鹿血,呸,没眼力见的!”
钱宁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小人眼皮子浅,以己度人,大人恕罪。”
“这还差不多。”丁寿对钱宁骂不还口的态度很满意,“把人救醒了送到舍饭寺去,哥几个,今晚上全鹿宴,不醉不归。钱宁……”
钱宁一哆嗦,“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晚上咱爷们加盘炒鞭花。”丁寿挤了下眼睛。
一名锦衣卫突然道:“大人,他醒了。”
一声长长的呻吟,大汉长出一口气,混浊的眼光一一扫视过周边众人,待看清官道上居高临下的丁寿面容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众人,扑了过去。
众锦衣卫措手不及,钱宁已将绣春刀抽了出来,那大汉扑到丁寿脚下,嚎啕大哭,“丁大人,救命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案中案
京师,丁府书房。
吴桐双手捧着一盏热茶,原本魁梧的身形有些伛偻地缩在方凳上,尽管已换上了簇新的夹袄棉衣,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哆嗦着嘴唇又抿了一口茶,吴桐缓缓神,颤声道:“我家将军接了漕帅的手令,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南京,漕粮数额巨大,交接颇费时日,漕帅连令催解,将军便命老钱带领二百运军先行起运漕银,他督送漕粮随后就到,原定于京口停留一夜,更换扬州赶来的十二名船工,第二日过江赶赴瓜州,于扬州芒稻闸与将军的漕粮队伍会合,同赴淮安,怎料……”
吴桐厚厚的嘴唇有些干裂,双手紧握住滚烫的茶盏,驱赶由心底产生的寒意,“一夜之间,二百多人横尸长江,漕银无影无踪,漕帅不问情由,将我家将军下狱拿问,小人见机不妙,跳水潜逃,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将军!!”
吴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丁寿坐在书案后,十指交叉敲击个不停,心思电转,陈熊奏本中拿问的江南把总原来是戚景通,区区一个指挥佥事的确也没到上达天听的地位,丁寿对这麻烦避之不及,也没打探相关消息,如果不是吴桐冒死进京来寻自己,还真就把这事给漏过去了。
不听丁寿说话,吴桐可怜兮兮的抬头道:“大人……”
“世显兄不是很得山东备倭总督戚勋的赏识么,怎地不去求他?”丁寿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问道。
“这……”老吴有些支支吾吾,“漕帅传世武勋,与运河两岸地方官府多有瓜葛,戚帅也不敢牵扯其中。”
丁寿哈地一声,“看来是找过了,戚勋还算念旧情,没把你捉拿法办,你可是觉得本官是个愣头青,可以来当这个出头鸟?”
“小人不敢。”吴桐连连叩头,“小人只求大人念着与我家将军在山东一同抗倭的情分,救我家将军一命。”
“身正不怕影子斜,世显兄官居四品,统军一万,陈熊还能甘冒不韪,栽赃陷害不成?”
丁寿手指敲着桌案,吊着眼睛斜睨吴桐,“不过一场牢狱之灾,为何在你口中便是性命攸关?”
“这个……”吴桐张口结舌,有嘴难言。
“老吴,咱们也算旧相识,想让二爷蹚浑水救人不难,但千万别把爷们当傻子。”丁寿声音转冷,“漕运把总十二名,只在南京便有二人,为何要从江南调人;即便江南把总也非戚景通一人,何故单单选中了他;漕运之事关乎朝廷命脉,但也并非迫在眉睫,苏常等府漕粮便滞压未解,何以单对南京漕粮连番催迫;漕案事发,陈熊未经侦讯,便将世显兄下狱严办,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说!”
丁寿每说一句,吴桐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最后一字厉喝,更是将他惊倒在地。
“罢了罢了,既然瞒不住,小人便如实说了。”吴桐抹了抹头上冷汗,老实回道:“我家将军自上任之后,恪尽职守,革除旧弊,实是得罪了不少人。”
“以往粮食转运,除去羡余,输送太仓时总有虚报数目的,仓官及运军上下借此谋求私利,小的把这生财的法子告诉将军,挨了他好一顿训斥,将军言自他成年袭职以来,忠心奉君,秉公办事,毫无隐瞒,他宁愿受上司问责也不会巧诈佞伪,欺君罔上!”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世显兄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哦。”丁寿轻拨盖碗,呷了一口茶。
“是,将军此举虽遭人忌恨,一时倒还难为不得,但将军又与漕帅之间有了些龃龉。”吴桐愁眉苦脸地说道。
“绍兴卫指挥使陈俊,欲贩运湿润官米换银输运入京,为将军所阻。”
“倒卖漕粮?好大胆子!”丁寿倏地站起,“漕粮供应京师百官及九边将士,必要颗粒饱满,干燥无湿,无夹异物,怎会出现湿润漕米,是看管不力,还是征收之人监管不严所致?”
“具体情形小人不知,只是陈俊乃漕帅族人,多次暗示此事漕帅已许。”
“将军接了这份差事,便私下向我与老钱说过担忧,怕是漕帅要借机寻他的错漏,故而……”
“故而世显兄既怕漕粮数目不合,不敢贸然起运,又担心陈熊办他抗命不遵之罪,先期起送漕银,不想摊上这个滔天大案,将把柄直接送到了陈熊手中。”丁寿冷冷说道。
“是。”吴桐干咽了口唾沫,偷眼打量丁寿脸色,道:“小人也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干系重大,小人实是怕,怕……”
“怕我不敢得罪陈熊。”丁寿接口,起身抻了个懒腰,脊椎骨节一阵脆响,舒服地哼了一声,“这个冬天又消停不了咯……”

仁寿宫,暖阁。
整个房间被火龙熏得滚烫,让人昏昏欲睡。
张太后额前束着坠玉卧兔儿,披着一件织金出风毛的对襟褙子,捧着一个鎏金手炉,嘴角弯弯地牵挂着一抹笑容,看着眼前眉飞色舞嘚啵不停的丁寿。
“这批黄鼠是臣家乡朋友送来的,名字虽说叫『鼠』,却个个肥甘味美,比之山珍海味毫不逊色。”
张太后故作不在意,轻“哦”了一声。
见太后不上心,丁寿砸了下嘴,又转向王翠蝶,“好教王宫人得知,这黄鼠不能随意去做,须要用酒糟浸一二日,脊背向下入笼蒸,如蒸馒头时许,取出去毛洗净,切八九块。每块洒椒盐,裹面再蒸,火候宁缓勿急。吃多少蒸多少,蒸多则走油。也可蒸熟后糟食。切记切记,不要暴殄天物。”
王宫人偷看了眼太后,掩唇笑道:“奴婢晓得如何整治这『大眼贼』,丁大人勿要费心。”
听人家一口说出黄鼠“俗名”,丁寿张大嘴巴,茫然道:“太后您知道这小东西?”
“不但知道,哀家每年正月的膳食单子里少不得这塞外的黄鼠。”张太后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当年太宗爷一次便赏赐宁国长公主一千个。”
丁寿一脸失落,无精打采道:“原想着让太后尝个鲜,没想却现眼了,请太后怪罪。”
张太后噗嗤一笑,“好了好了,小猴儿有这份心也是难得,哪来许多怪罪,不知者无罪。”
“也怪不得丁大人,这”大眼贼“在京师也是个稀罕物,一个要一钱银子,寻常人家也真是吃不起。”翠蝶在旁帮腔道。
老子太特么知道了,这黄鼠还跟锦衣卫有些渊源呢,前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当年追随英宗北狩,有一天这位万岁爷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想改善伙食,在草原上发现了黄鼠洞,直接取水灌洞想抓黄鼠吃,一边的袁彬当时就哭出来了,说这水是从我百里外背回来的,搞得英宗爷挺不落忍,许诺回京后必让袁彬家水用不尽,后来英宗复辟,果然引流经大内,源自玉泉山的玉河水到袁彬宅中,这也是明代北京的独一份。
虽然太后说不计较,丁寿还是挤出一副苦相,“臣蒙太后恩典,总想报答一二,奈何身无长物,有心无力,斗胆讨份懿旨,南下一趟。”
“南下?”太后柳眉轻颦,“这天寒地冻的,南下做什么?”
“年关将近,过了年太后您的圣寿又至,小猴儿想着去淘换些新奇玩意,给您老贺寿啊。”丁寿绕到张太后身后,轻捶香肩。
“哀家又不缺什么,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要是缺什么东西,直接去内库里寻便是,何必千里迢迢折腾这一趟。”有那么两个倒霉弟弟,张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想借南下之机敛财。
呸,你儿子的家底我还不知道,寅吃卯粮,耗子见了都掉眼泪,丁寿心中吐槽,面上还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小猴儿晓得太后疼惜,可这毕竟是臣的一番心意,若是太后不允,臣以后可没脸进宫了。”
“这……”张太后有些犹疑不定。
“太后,好不好么?”丁寿轻推太后肩膀,撒娇的语气自己都有些作呕。
“好好好,真拿你这惫懒货没办法。”张太后偏吃这一套,带着几分苦笑道。

第二百七十章、漕运总兵
扬州府衙。
方未然一身疲惫的走进班房,将手中的包裹轻轻放在桌案上。
正在桌案后办公的扬州府捕头窦三宝抬起头来,看了来人立刻笑逐颜开,“方捕头回来了,快请坐。”
方未然点了点头,指着包裹道:“陆天成的脑袋,验明正身,即可销案了。”
窦三宝惊喜道:“您把陆天成的瓢儿摘了?!”
急忙打开包裹,盒子里面是一颗石灰腌制的人头,四十来岁年纪,面目依稀可辨,窦三宝仔细验看人头左颊的一颗铜钱大的黑斑,兴奋道:“不错,正是陆天成这恶贼。”
窦三宝恨恨道:“这贼子的夺命地躺刀阴险毒辣,两淮六扇门里不知多少弟兄被他废了双腿,今日终是得了报应,小的代弟兄们谢过方爷了。”
“职责所在,不须客气。”方未然语气淡漠,自斟了一杯茶饮下,“衙门里怎这般冷清?”
窦三宝才缓过神来,讶异道:“方捕头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方未然皱眉。
“五十万两漕银失窃,圣上震怒,运河两岸如今是风声鹤唳,您一点风声也没得到?”窦三宝纳闷道……
方未然摇头,“这阵子一直在荒山野岭里追捕陆天成,并未得到消息。”
“哎呦方爷,那您还耽搁什么,三法司传令过来,六扇门全力配合平江伯侦破此案,段爷先得了消息,已经抽调扬州镇江二府的快班好手赶赴淮安了。”窦三宝急得直跺脚。
“淮安……”方未然眉头轻锁,默默念道。

淮安,漕运镇守总兵府公署。
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坐在正堂,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团团乱转的右都御史漕运总督洪钟。
“洪都堂,您老要么就好好坐着,不然就回您西边的总督公署,这样转得我眼晕。”
虽然洪钟比陈熊大着几十岁,陈熊的语气并不客气,《大明律》里从没有过以文驭武的扯淡规定,武官变得和烂白菜一样不值钱那是嘉靖朝军屯败坏以后的事,漕运总兵又历来是超品的武勋担任,漕运总督按惯例无论会议还是相互拜见,都要位居漕运总兵之下,谁教丫是后设的呢,连总督衙门都是就着漕运总兵府公署建的,中间再打穿了连在一起。
当然,牛掰的漕运总督也不是没有,东林大佬李三才就是一位,这位托塔天王可是敢直接诬陷捕杀万历皇帝派出的税监的,和他搭伙的漕运总兵是王守仁的孙子新建伯王承勋,李三才是真把这位当孙子对待,结果是这位漕运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漕运总兵打铺盖回家,奏表裁撤漕运总兵官,彻底把自己的官职扫入历史尘埃。
洪钟没人家李三才的胆子,听了陈熊奚落的话也不着恼,苦笑道:“下官初督漕运,便逢上这惊天大案,难免手足无措,教爵爷见笑了。”
“文督催,武督运,便是有罪也是本爵大头,你操个什么心。”陈熊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是波翻浪涌。
漕运起自永乐,陈熊祖上陈瑄自永乐元年督理漕运,兼管地方三十年,根深蒂固,他老子陈锐同样督漕十四年,本来守着这一条运河继续发财多好,偏偏弘治十三年鞑靼蒙郭勒津部火筛进犯,陈锐与许进两人搭档督师救援,那火筛骁勇善战,岂是好相与的,陈锐与许进畏缩不前,最后陈锐以逗留获罪,京城里还把他老子爱喝凉酒的习惯给编成了段子,什么“平江不饮热酒,怕火筛”,姥姥,要不是你们这帮大头巾把刚取得贺兰山大捷的王越给气死了,鞑子敢往河套跑么。
熬了这么些年,总算自己又能接班了,倒霉事一个接一个,先是来了一个四六不懂的戚景通碍眼,接着漕银又丢了,老陈家这些年怎么就走了背字儿,翻不过身来了。
洪钟哪知道这位爷心里的小九九,入仕三十年才熬到今天,要是再经蹉跎,此生中枢无望,老大人心忧如焚,话也直白了许多,“爵爷,下官与您不同,您京里有长辈护着,与几位部堂大人也都交善,下官这些年,唉!”
怅然一叹,洪钟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弘治十一年老夫便是顺天巡抚,可流年不利,整饬边备,挖山山崩,分渠无水,科道言官弹劾老夫滥用民力,欺君妄言……老夫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说到动情,洪老大人还滴下几滴眼泪,看得陈熊挺不落忍。
“右宪,既然你不把本爵当外人,那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京师来信,只要能尽快结案,追回漕银,几位阁部自会为我等开脱。”
洪钟抹了下眼睛,“此言当真?”
“当然,咱们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蹦不开我。”陈熊哂然。
“可是,连个活口也没留下,毫无头绪,如何结案啊?”洪钟一副苦瓜相。
“这事的关节是漕银,至于谁犯的案子不重要。”陈熊恶狠狠地说道。

一艘平底漕船停靠在清江浦码头,四边运军严加戒备,将周围船只远远隔开。
段朝用还不到三十岁,高瘦的个子,狭长的脸颊呈灰白色,一双狡黠明亮的眸子精光烁烁地扫视着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段爷,这是仵作的验尸格目。”一名捕快双手递上一份表册。
段朝用扫了一眼,并没有去接,淡淡说了声“念。”
“是。”捕快应声,“死者一名千户,四名百户,二百运军,及十二名船工,总计二百一十七人,俱为利刃所杀,一招毙命。”
“一招毙命?”段朝用看着由船头延续到船尾的七丈船身,所有死者倒地及手握兵器俱有炭笔描画的影像,杂七杂八地重叠在一起。
“贼人轻功不错呀!”段朝用不由发出感慨。
“再好的轻功也抵不过段爷的千里独行啊。”捕快恭维道。
段朝用自得一笑,一拐一拐地向船舱处走去。
舱内昏暗,身后捕快慌忙晃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火把跟了进去。
火光晃动,映得舱门内侧一个角落里些微亮光一闪即逝,微不可察。
“别动。”段朝用一声厉喝,吓得捕快连忙止住脚步。
闪身回到舱门,段朝用手按门板细细摸索,突然指尖用力,一枚飞镖从舱门内挖了出来。
看着熟悉的燕形镖身,段朝用笑容中带着酷寒,“燕子镖!”

第二百七十一章、铁面无私
“燕子门?”陈熊手拈着段朝用呈上的燕子镖,冷冷问道:“什么来路?”
段朝用将竹竿般的身子尽量折成对角,恭谨地说道:“禀漕帅,这燕子门起始年代已不可考,历代门人皆轻功出众,擅做梁上君子的勾当,自诩”侠盗“,实际上不过是些欺世盗名之徒,白云山的郭惊天便是燕子门当代传人。”
“累世巨盗?想必是家底丰厚了。”陈熊掂了掂手中之物,心中已有了定计。
“段捕头,何以由这一枚暗器便可断定劫镖之人是燕子门呢?”洪老大人还是谨慎为重。
“禀右宪,燕子门暗器手法不同别家,所用燕子镖也是特制,此镖左轻右重,前低后高,长二寸九分,重三两七钱,江湖中仅此一家。”段朝用又强调了一句,“若小人走了眼,情愿自废了这双招子。”
洪老大人三考正途出身,对这充满江湖气的包票有些皱眉,才要开言便被陈熊阻止。
“右宪不必纠结了,似此等巨盗宁枉勿纵。”陈熊对着廊下喝道:“来人!”一名铁塔般的军官虎步而入,利索地行了个叉手军礼,“漕运参将庄椿见过二位大人。”
段朝用上下打量这位漕运参将,钢须阔口,满脸杀气,一身圆领甲下肌肉坟起可见,暗道好一尊煞神。
“庄椿,立刻挑选精锐,会同河南地方官府,围剿白云山。”陈熊沉声下令。
“爵爷,河南并非你我所辖……”洪钟急了,越境调兵,插手地方事务,这都是官场大忌,这位爷要干嘛。
“朝廷明旨,许本爵便宜行事,与漕案有关地方官府全力配合,河南地方不靖,养寇为患,酿成巨祸,若再推脱阻挠,本爵定在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陈熊压根不听洪钟劝说,直接唤过庄椿,“你持本爵手札前去,敬告河南三司,若是群策群力,毕其功于一役,他们剿匪侦案之功,本爵亦当表奏今上,绝不隐瞒。”
“标下领命。”庄椿领命,要待离去,又被陈熊唤住。
陈熊低声嘱咐了几句,庄椿连连点头。
又看了一眼在堂下垂手肃立的段朝用,陈熊收起心中不屑,干笑道:“段捕头——”
段朝用腰杆弯得更低,“不敢当爵爷如此称呼,有事请吩咐。”
“你久历江湖,这些绿林草莽的门道最是清楚,跟着庄椿帮忙照应一二,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段朝用喜不自禁,连声道:“爵爷放心,小人定鞠躬尽瘁,甘效犬马之劳。”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千年古渡,万载闲愁。瓜州渡位于长江与运河交汇之处,南北扼要,百州商贸往还络绎,必泊于此。
大雪初霁,方未然伫立江头,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扫视着江面来往船舶。
窦三宝站在方未然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方爷,上面明令咱们北上去淮安,为何要南下到瓜州来?”
“淮安有段捕头在,不会漏过什么。”方未然眉峰紧皱,“我是来找其他的东西。”
“漕船已经送到淮安了,这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可查?”
“漕银。”
方未然淡淡的两个字却让窦三宝跳了起来。
“漕银!漕银藏在瓜州?”
“至少在这附近。”方未然四下巡睃着,“漕银夜间被夺,天未亮便被发现,操江水师当即封锁长江上下,冬日行舟,又能逃出多远?”
“长江水路四通八达,哪里不可。”窦三宝有些泄气。
“夹河疏浚,贼人逃不过万千漕丁的眼睛;京口闸闸官雁过拔毛,连漕船都要抽分,他们又怎敢冒险由运河南下。”
窦三宝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您是说贼人劫了漕银北上了?江淮乃漕运枢纽,运军重兵云集,他们不是羊入虎口么?”
“胆子够大,才敢劫漕银啊。”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
二人蓦然回首,只见不远处立着一群骑士,清一色高头骏马,青缎锦衣,外罩黑绒斗篷,当中簇拥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后生,座下黑马比其他人高出半头,一身团花刺绣的白色出风毛圆领锦袍,外罩栗色风毛领皮里子斗篷,同色雪帽,乌靴银镫,玉带束腰,贵不可言。
年轻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一个娃娃脸的一身捕快装束,另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破旧棉袍,衣领袖口都已磨损,衣裳虽旧,却气宇轩昂,矜持庄严。
马鞭一指,年轻人笑道:“盘问下根底。”
七八名骑士翻身下马,向方未然二人围了过来。
窦三宝一看来人个个步履沉稳,身手敏捷,显然都是好手,当即抽刀在手,指着几人道:“大胆狂徒,扬州府捕头窦三宝在此,哪个敢放肆?”
围过来几人中一个彪腹狼腰,虎体猿臂的汉子呵呵一乐,转向方未然,“朋友,你也交个底儿吧。”
“要是某不说呢?”方未然不慌不忙,淡淡一笑。
汉子神情转冷,一手握弓,另一手搭住背后箭囊中的四支羽箭,“那就别怪爷们不客气了。”
“一言不合便白日行凶,纵是锦衣卫,也稍显张狂。”
“哦?”年轻人微微讶异,略微正视二人,“爷们哪儿露了底,还请指教。”
“尊驾一行人鲜衣怒马,京师口音,首先让人生疑。”
“我等是京师行商,南下采办不可么?”
“可以。”方未然点头,“可诸位爷的官靴也该提前换了。”
钱宁等人顿时色变。
方未然又一指丁寿,“此外,丁缇帅的马镫也过于招摇了。”
丁寿惊讶又多了几分,“你认识我?”
“缇帅何等身份,在下无缘高攀。”方未然摇头,一指钱宁几人,“几位下马之际,衣摆间牙牌显露,俱是锦衣卫官佐,这位爷还是个佥事大人。”
钱宁讪讪不语。
“本朝锦衣卫中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得掌实权的实在凤毛麟角。”方未然道。
理了理马颈鬃毛,丁寿漫不经心道:“就凭这些?”
“还凭丁帅腰间扇囊上绣的一个『丁』字。”方未然双目微睐,“扇囊绣工精巧细致,刺绣人显是精于女红,不知为何那个『丁』字却失于浮躁,棱角突出,存了败笔,莫非是二人合力?”
扇囊是谭淑贞与长今合绣,不想被人一语道破,丁寿忽然对眼前人感起了兴趣,鼓掌大笑道:“不想公门中还有如此眼观八方,神目如电的人物,本官今日大涨见识,未请教……”
方未然在锦衣卫面前为六扇门长脸,窦三宝与有荣焉,洋洋得意地收起腰刀,“这位便是我们六扇门总捕头,方未然方爷!”
“铁面无私?”丁寿眼光一凝,硬挤出几分笑来,“久闻大名,请移驾详谈。”
“不敢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方未然转首对窦三宝道:“我们走。”
“方捕头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人影一晃,丁寿快如鬼魅般挡在了二人身前,其余锦衣卫立刻将二人团团围住。
窦三宝急得又要抽刀,拔刀的手却被方未然一只铁腕牢牢摁住。
“大人,请让路。”方未然面色不变。
这就是郭依云念念不忘叨咕不停的“方大哥”,丁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没觉得这家伙比自己强在哪儿。
“方捕头铁面无私,防患未然,不知挡过多少人的路,小心终有一天寸步难行。”丁寿笑容饱含深意。
方未然直视丁寿,未有丝毫退让,“自古山高挡不住南来的雁,墙厚阻不了北往的风,大人多虑了。”
“哦?不知方捕头是南来雁呢,还是北往风?”丁寿眼神冰冷。
“南雁长鸣,鸣天下不平之事;北风狂卷,扫世间稗草枯枝。”方未然声音清朗,铮如金石。
“何为不平事?谁又是稗草?”丁寿厉声喝问。
“忠臣去位,天下不平;奸佞横行,稗草丛生。”方未然沉声应答。
丁寿眼光如刀,方未然泰然自若。
丁寿嘴角忽然牵动起一丝笑意,“在其位谋其政,本官劝方捕头一句,你的职责是缉贼捕凶,别操心不该管的事。”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在下也奉送缇帅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丁寿呵呵冷笑。
方未然仰天大笑。
挥手让锦衣卫让开道路,看着二人远去,丁寿笑容立敛,“这家伙真是越看越让人讨厌。”
钱宁凑上来谄笑道:“可要属下带人……”举掌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丁寿斜眼一瞪,钱宁悻悻退下。
丁寿双手笼袖,“唉,这个时候真想白老三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局中局
斜阳漫天,木叶萧萧。
一个路边的茶水摊,铁锅内沸水丝丝冒着热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大力挥动着蒲扇为炉子鼓风。
白少川静静坐在桌前,眼神平静无波,坐在下首的崔朝栋和石雄面面相觑,缄默不言。
“白三爷……”常九快步从南边赶了过来,面对白少川询问的眼神摇了摇头。
闻言白少川有些惘然。
“白三爷放心,这一路上王岳他们一言一行全在咱们掌握之中,只要有人与他接头,就逃不掉咱们的眼睛。”
“临清为卫漕与鲁运河交汇之处,商贸云集,漕运、河道与地方官府巡视频繁,从出京忍到现在,对手不简单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方桌,白少川将眼光转向了崔朝栋。
崔朝栋点头会意,“属下明白,王岳这老狗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言罢崔朝栋起身离去。
“客官,茶好了。”
茶摊老板似乎很满意今天的生意,满脸堆笑的托着一个粗木茶盘凑上前来,将茶具摆上,并顺手将三个茶杯注满。
石雄突然抽了抽鼻子,有些嫌弃地扫了那老板一眼。
看着杯中茶水涟漪,白少川笑道:“老人家,您这茶棚摆了多久?”
“教客官笑话,小老儿打记事起便干这行当,几十年了也没个出息。”茶摊老板笑容憨厚。
白少川点头,“难怪,在下送您一个茶方如何?”
“哎呦,那可承客官的人情了,小老儿谢过了。”老掌柜打躬作揖。
“不必客气。”白少川哂然举起粗陶茶杯,轻轻嗅了嗅,“断肠草里再加些金菊花,能去掉异味,且毒性发作会更快些。”
老汉面色倏然一变,手腕一翻,掌中多出一柄匕首,还未等刺出,白少川杯中茶水已泼到他脸上。
毒茶入眼,老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石雄从茶摊老板胸口中拔出判官笔,一脚将尸体踢出丈外。
“马上走,前面怕是出事了。”白少川冷冷道。

满目荒凉的官道上,囚车破裂,王岳、范亨等四名囚犯与押解的十余名官军横尸道边。
“老崔死了!”石雄惊叫道。
卯颗领班崔朝栋伏卧在道边沟渠内,看情形是见势不妙,逃回报信的时候被人击杀,他的那杆点钢钩镰枪斜插在一棵树干上。
常九掂量着这杆点钢枪,唏嘘道:“老崔在这杆枪上下过二十年苦功。”泼风八打“更是枪中绝技,这么会工夫怎么就丧命了!”
白少川从王岳尸身边站起,剑眉紧锁,“外表无伤,内腑尽碎……看来是老冤家了。”
“九哥,你看点子从哪里逃了?”石雄问道。
不等常九答话,白少川冷笑一声,“人家在守株待兔,何须要逃。”
光影晃动,十余名黑衣蒙面人前后包抄向三人围了过来。
石雄握紧两只判官笔,左右一磕,金铁交鸣。
常九也亮出了独门兵器,一柄可以伸缩的凹形铁铲,合金所铸,乌光幽幽。
白少川展开玉骨折扇,嘴角轻勾,“留活口……”

官道上再度平添了十余具尸体,死状各异。
石雄正拎着一个黑衣人胸前衣襟,恶狠狠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否则爷们让你好看。”
黑衣人四十左右年纪,一张马脸,白净无须,听了石雄威胁轻蔑一笑,扭过头去。
“他奶奶的,看石爷怎么消遣你。”石雄将人扔在地上,抽出判官笔,“大爷先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再把你身上骨头一块块敲碎,教你怎么做人。”
听了石雄说的手段,黑衣人额头冷汗渗出,面上现出惧意。
石雄察言观色,狞笑道:“怎么样,识相的说出来吧。”
黑衣人目光突然变得坚毅,石雄还不及反应这人的脸色变化,一旁白少川倏然一记耳光抽了过去,直接抽得黑衣人满口是血,吐出半嘴碎牙。
“三爷,这……”石雄有些纳闷,这人眼看就要撂了,何必还要出手惩治。
白少川从地上散落牙齿中拣出一颗槽牙,仔细辨认,果然其中藏有米粒大小的密封药丸。
“这种把戏用过一次也就够了。”白少川随手将牙齿丢掉。
“他奶奶的,敢耍你爷爷。”石雄大怒,一把揪住黑衣人,“说,不然老子让你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
黑衣人面如死灰,“我,我说……我是,啊——”
一声惨叫,黑衣人登时气绝。
被喷得一身是血的石雄错愕地拎着黑衣人领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
常九见三丈外一棵大树上人影一闪,消失不见,拔步便要去追。
“别追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白少川注视刺穿黑衣人咽喉的凶器:一片沾满血迹的松针。
三丈之外用松针杀人!常九二人惊骇不已,方才那人若是出手,在场三人怕是也难逃一死。
石雄有些心虚,不自觉用了东厂时的称呼,“三铛头,我们怎么办?”
官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人声,大呼小喝,混乱不堪。
常九举目望去,转首道:“三爷,是地方上的乡兵。”
“由他们收拾烂摊子吧,带上老崔的尸身,我们走。”

驽马拉拽的破旧板车发出“吱吱呀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崔朝栋的尸体覆盖草席躺在马车上,由常九驾车赶回北京。
白少川骑在马上,面色阴沉,此番刘瑾交待的差事办砸了,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一般。
石雄几次催马上前,欲言又止。
“石雄,有什么事直说。”
白少川声音不大,却吓得石雄心中一跳,“三爷,小的有件事一直困惑不解,不知当不当说。”
白少川扫了石雄一眼,一言不发。
石雄只好老实说道:“在茶摊上暗算咱们的老家伙,还有那些伏击的黑衣人身上都有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白少川追问道,他深知这个戌颗领班的鼻子灵敏,从中未必不能查出一些线索。
“尿骚味儿。”石雄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像是宫里中使身上的味道。”
白少川突然勒马,脸色苍白。
“三爷,您怎么了?”石雄从未见白少川如此失态,顿时心惊肉跳,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咱们中了人家的算计了。”白少川狠狠一捶马鞍。

第二百七十三章、灭门
瓜州渡下游大桥镇的一个小渔村。
“什么鬼地方!”丁寿牢骚满腹,用力的跺着脚,“连土都是红的,从雪泥上走过来,爷跟从死人堆里蹓一圈一样,晦气。”
“大人说的是,这破地方确是配不上大人的身份,咱们还是溯江而上去南京吧,南来一趟,怎么能不体会一下秦淮风月呢。”
钱宁弯着腰为丁寿擦拭靴子上的红泥,一副谄媚相,浑不将自己指挥佥事的身份当成一回事。
拍拍钱宁肩膀,丁寿满意道:“此言深得我心,等这边事了,一定带你们去慰藉下秦淮河上的姐儿。”
“谢大人了。”众锦衣卫哄笑道,这位大人是个顺毛驴的性子,只要顺了他的脾气,待手下最是大方,再看看那位一步登天的钱大佥事,众人笃定,伺候好这位爷,将来好日子长着呢。
“我说咱们这么一大帮子人,人喊马嘶的,村里就不派个人出来看看。”丁寿站在村口,纳闷说道。
“乡野小民,没见过世面,怕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个锦衣卫说笑道。
“那就把人给我拎出来。”丁寿一挥手,十余名锦衣卫撸胳膊卷袖子地冲进了村里。
“大人,会是这儿么?”钱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姓方的说的有几分道理,贼人的船跑不了多远,此处离瓜州不过数十里,距离刚好。”丁寿悠闲地背着双手,左顾右盼。
“可离这不远便是三江口啊,那里驻扎着一支操江水军营,贼人敢躲在官军眼皮子底下?”钱宁有些不敢相信。
丁寿点点钱宁胸口,戏谑道:“老钱,没听过灯下黑么?”
钱宁张口要答,一名锦衣卫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大,大人,邪了门了,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一名锦衣卫张皇失措地跑了出来。
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家家房门大开,空无一人,不闻鸡犬之声,说不出的诡异。
这死一般的静寂,不止丁寿等人,便是胯下坐骑也都不安地轻蹈马蹄。
“搜。”丁寿冷冷吐出一个字。
众人立即闪入各户人家,细细搜寻,丁寿则在钱宁陪同下来到了村内最大的一个院落内。
这户人家该是村内生活宽裕的,土砖砌成的围墙比别家篱笆圈出的院子还要大出许多,一明二暗三间正房,房内的陈设也算干净齐整,房内桌上有一盏灯油耗尽的油灯,桌上杯盘狼藉,盘内剩下的食物已然腐朽变质。
“他们到过这里。”丁寿游目四顾,“我们来迟了。”
“大人,后院院墙被推倒了。”一名锦衣卫过来禀报。
原本空阔的后院,土墙坍塌了大半,残砖碎土掩盖了大片土地。
丁寿眼神示意,众人便上前搬砖掀土,将这些土石尽数移开。
“大人,有什么不对么?”钱宁见丁寿拧眉沉思,上前询问。
“说不清楚,总感觉有些地方很奇怪。”丁寿茫然摇头。
“大人……”挖土的锦衣卫突然惊呼。
院内一片阒寂,一众锦衣卫殊非良善,出身诏狱,个个手上染血,心狠手辣,看了眼前惨景也都露出一丝不忍,只觉胸口气闷得紧。
丁寿步到场中,拾起一枚风车,做工简陋,用料粗糙,显是家中长辈为逗弄孩童所做。
用力一吹,风车碌碌转动,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随之转动,更加夺目。
“都葬了吧。”丁寿前行了几步,又强调了一句,“埋得深些,我们不赶时间。”
众人沉声应是。
丁寿坐在廊下门槛上,呆呆地看着风车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钱宁上前轻声道:“大人,安葬好了。”
静默站起,丁寿来至后院,看着新竖起的坟茔,万语千言又无话可说,只是将那只带血的风车插在了坟前。
“走吧,去淮安,总要给屈死的冤魂一个交待。”丁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一干锦衣卫也都策马扬鞭,紧随而去,渔村内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坟包上一只带血的风车在寒风中低声呜咽。

淮安,漕运镇守总兵府。
“燕子门?绝无可能!”方未然面目坚毅,断然摇头,“燕子门历代门人均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名虽为盗,干的却是劫富济贫的侠义行径,决计不会干出杀官夺银的滔天大案。”
陈熊坐在公案后,慢条斯理道:“侠盗?劫富便不是做贼了?有钱的便该被他偷?”
“燕子门所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祸害乡里之徒,个个都是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方未然争辩道。
“方捕头,本爵看在闵部堂的面子上对你客气三分,你不要不识好歹。”陈熊拍案怒斥。
“为富不仁,祸害乡里?他燕子门是三法司么,国法昭昭,岂能容一干江湖草莽定罪!这般绿林匪寇,张口劫富,闭嘴济贫,借口侠义之名,行乱法违纪之实,哄骗一干愚民愚妇为之恶行张目,比之元凶巨恶所行尤甚!”
方未然强捺胸中怒气,正色道:“漕帅所言极是,可漕案疑点重重,无凭无据,何以草率定罪?”
“一干穿窬之盗,累世巨寇,利欲熏心,胆大包天,恶行累累,岂是无凭;段捕头由漕船之上取得贼人所遗独门暗器,罪证确凿,何谓无据。”陈熊眄视方未然,轻蔑至极,“方捕头,莫不是以为六扇门只有你一个能人不成?”
“卑职不敢,只是段捕头虽是积年刑名,经案无数,但此案却不宜插手。”方未然道。
“哦,何以见得?”陈熊双目微眯,精光闪闪。
“禀漕帅,段捕头昔日因一件公案与郭惊天打过交道,一时言语不合交了手,段捕头那条残腿便是被燕子镖所伤,这二人实有旧怨在先,段捕头办案时难免夹杂个人意气,请漕帅明察。”方未然躬身回道。
陈熊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方未然莫名其妙,“漕帅何故发笑?”
陈熊仍是语带笑意,“本爵一直以为方捕头如传说般是铁面无私,不想却也是乌鸦落在猪腚上——看不见自己黑。”
“漕帅此言何意?!”方未然愀然不悦。
“听段朝用言道,方捕头与郭惊天一家交情匪浅,尤其是郭家二女儿郭依云,正值妙龄,丽质天生,更是与方捕头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方捕头为何不自请避嫌,反揪着别人的旧事不放。”陈熊挑眉嘲弄道。
方未然一张脸涨得通红,“方某自入公门,一向秉公执法,六亲不认,岂会因儿女私情怠公枉法,漕帅未免将人小瞧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隔肚皮,怎么想的谁知道。”陈熊悠悠然道。
“既如此,在下便请命赶赴河南,与段捕头共同缉拿人犯,讯问漕银下落。”方未然郑重言道。
“方捕头若要辛苦这一趟,本爵也不拦着,只怕阁下劳而无功,空手而回。”陈熊轻啜了一口茶,缓缓说道:“算算日子,燕子门怕是已经烟消云散咯。”

第二百七十四章、白云山
白云山,聚义大厅。
听闻远处厮杀声越来越近,燕子门当代门主郭惊天神色凄然,对着自家两个女儿道:“你们快从后山千尺崖下山吧,爹在那里预留了浸了桐油的藤索,下去后将藤索烧断便可阻拦追兵。”
郭飞云泣不成声,“爹,你随我们一起走吧。”
郭惊天沮丧地摇摇头,花白胡须因激动轻轻颤抖,“白云山的基业就这么毁了,爹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就和一干弟兄们殉了这山寨吧。”
“我也不走。”郭依云提剑怒目,“我陪爹一起,和这帮狗贼拼了。”
“傻孩子,官兵势大,你能拼掉几个。”郭惊天苦笑,“快随你姐姐一同逃命去吧。”
“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了,反正女儿不会将爹爹一个人留下。”郭二小姐脾气倒是光棍得很。
郭惊天知晓二女儿的刚烈性子,也不再劝,点头道:“好孩子,如此你便留下吧,咱父女俩一起上路。”
“爹,那我也不走。”郭飞云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你必须走,爹做了大半辈子的飞贼,不在乎什么名声,却不想糊里糊涂做了替死鬼,宇内七凶造的孽,须由他们自己来还,爹的公道也要由你们姐妹来讨。”郭惊天沉声道。
“爹——”郭飞云悲从心来,恸哭不止。
“飞云,你性子温婉,素来知大体,彩云年纪小不识人间险恶,依云又冲动暴躁,你这大姐当得不容易。”郭惊天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秀发,语调凄凉,“爹对不起你,两个妹妹今后便托付给你了。”
“爹?”郭依云惊诧父亲为何要将她也托付出去,忽觉腰身一麻,整个人软倒于地。
郭飞云扶住妹妹,也是不解地看着父亲。
“依云的性子劝不住,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姐妹到抱犊寨去躲一阵子,仇老哥那里山高路险,官军也奈何他不得。”郭惊天听外面厮杀声渐息,面色凝重。
“爹……”郭飞云哽咽难言,不忍离去。
“快走!”郭惊天对着女儿厉声大喝。
郭飞云无奈,背起妹妹,掩面而去。
一名浑身是血的喽啰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手扶厅门,奄奄禀报:“寨主,官兵杀来……”
话未说完,一条黑色绳索如毒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喽啰两眼蓦地凸出,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绳索转瞬即收,尸身“扑通”栽倒在门前。
“段朝用,你来得好快。”郭惊天端坐在正中交椅上,面不改色。
“难得郭寨主还记得我段瘸子。”一阵桀桀怪笑,段朝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官军是你引来的?”郭惊天漠然看着来人。
段朝用仰着脑袋,趾高气扬道:“姓段的没这本事,是您这大手笔惹怒了菩萨,段某人还是眼皮子浅,没想到您老连漕银都敢动,以往失敬了。”
郭惊天对这番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只是淡淡道:“郭某若说不是我做的,段捕头怕也不会相信。”
“段某人相信郭寨主的为人。”段朝用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轻轻抚摸自己的左腿,恨声道:“奈何段某这条腿却不愿相信,您老当初赏的那一镖,这些年每逢刮风下雨,便隐隐作痛呢!”
郭惊天知道多说无益,直起身子,“手底下见真章吧。”
段朝用一声阴笑,袖中黑索如蛇吐信,疾射郭惊天。
郭惊天骤然冲天而起,身后交椅霎时间被击得几块。
“孤燕出巢。”段朝用冷笑声中,轻轻震腕,那条黑色怪索突兀转向,横扫空中的郭惊天。
郭惊天两臂一展,迅捷如巧燕,身子一个侧翻,躲过怪索,翻掌向段朝用脖颈切来。
段朝用怪索不及回收,便被这招“燕子穿帘”逼得倒翻而出。
得势不饶人,郭惊天如影随形,身子几乎紧随其后,连环三掌快如疾风。
段朝用站步不稳,连连倒退,却始终无法躲过郭惊天的“飞云三绝手”,眼看中掌在即,斜刺里忽然涌现一个有如铁塔般的阴影。
“呼”的一声,长约七尺的斩马刀带着劲风,呼啸而来,郭惊天前进之势顿止,足尖点地,身子陡然倒飞而出。
人在空中,郭惊天已然看清来人是一名壮如铁塔般的军官,盔明甲亮,身份看来不低。
擒贼擒王,瞬间郭惊天便打定主意,放过段朝用,腰身一拧,倒飞之势忽地转为前扑,且比去时更快,正是燕子飞云三绝手中的绝技“飞燕去来”。
飞身之时,郭惊天两手已然各扣住三只燕子镖,左手打出,逼退段朝用,右手三镖,直取军官面门。
高大军官挥刀狂舞,击落暗器,郭惊天转瞬即至,趁他挥刀空门大开之际,一腿撩阴,左手两指二龙抢珠,直插双目,右手擒拿,紧锁咽喉。
军官身披甲胄,唯有攻其要害,这一腿二指一擒拿,郭惊天已是拼尽全力,自信来人定躲不过这连环三击。
果然,连环三击无一失手,军官似不及反应,只是闭紧双眼,插眼、锁喉、撩阴腿招招中身。
郭惊天不及窃喜,突感不妙,军官身似牛皮,又坚又韧,指尖力道不能伤及分毫,下身一腿如踢铁板,反震得脚尖生疼。
军官面现狞笑,不等郭惊天反应,屈膝前撞。
郭惊天胸腹剧痛,如被铁锤击打飞出,直撞到身后聚义厅廊下大柱,才止住身子,廊庑灰尘簌簌落下,伴随着郭惊天口中鲜血,洒落于地。
“庄将军的铁布衫果然铜皮铁骨,这冲霄燕怕是再也蹦不起来了。”段朝用竖起拇指,连连恭维。
庄椿也是满脸得意,以郭惊天的轻功,若是一味缠斗,他二人片刻间也拿他不下,不想郭惊天却贸然行险,真个自寻死路。
“姓郭的,交出漕银,本将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庄椿冷声道。
看着周边密密匝匝围上来的官军,郭惊天边咳血边笑,“交你奶奶,一帮没脑子的鹰爪孙,连人都认不清,狗都不如……”
庄椿被骂得脸色铁青,狠狠一挥手,嗡的一声,箭如飞蝗,向靠着廊柱的郭惊天飞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抱犊寨
“几辈子做贼,就这么些家当?”
庄椿站在白云山用来做库房的山洞内,盯着十几个已经打开的红木衣箱,面罩寒霜,厉声呵问。
“难不成这郭惊天还真是个侠盗,银子都用来救济那帮穷鬼了?”段朝用也是摸不着头脑,喃喃道。
“你他妈在问谁?”庄椿抽刀劈烂了一口衣箱,串线铜钱洒落一地。
庄椿看也不看,刀指着段朝用喊道:“满打满算这里也就一两万的银子,剩下的几十万两我怎么凑?我怎么向漕帅交待?”
看来庄椿激动至极,刀尖几乎顶到段朝用鼻子上,大有一言不合直接用他脑袋祭刀的样子,段朝用背脊冷汗直流,强颜笑道:“将军休恼,听在下细说。”
“说。”庄椿冷哼一声,狠狠地收刀入鞘。
“这郭惊天还有三个女儿不知所踪,白云山的细软有可能在她们身上。”段朝用小心地观察庄椿神色。
“天下这么大,我上哪儿找那三个小娘们!大帅要的是尽快结案,尽快!”庄椿扭身向外大步走去。
段朝用拖着一条瘸腿,紧赶慢赶,模样滑稽,“将,将军,听我说,郭惊天与抱犊寨的寨主打虎太保仇大海是儿女亲家,那三只雏燕举目无亲,定会托庇于抱犊寨。”
“怎么又扯出个抱犊寨,本将到河南来不是帮地方剿匪的。”庄椿神色忿忿,快步不停,转眼间又到了聚义大厅。
“将军,这抱犊寨不同白云山,仇大海平日里打家劫舍,只进不出,油水可足……”段朝用添油加醋道。
庄椿突然停步,一手将段朝用拎了起来,“爷们再信你一次,要是这抱犊寨也和白云山一般清汤寡水,那我就只有把你炖了给弟兄们做行粮。”
甩手将段朝用扔了出去,看着在廊下万箭穿身犹自不倒的郭惊天尸身,庄椿一脚踢开,“去你娘的!”
几个青衣捕快手忙脚乱地扶起段朝用,七嘴八舌问道:“段爷您没事吧?”
段朝用看着庄椿远去背影,呸了一声,“当爷们寻不到靠山?咱们走着瞧。”

“爹——”一声惊叫,郭依云再次从梦魇中惊醒,看着四面垂下的绿纱罗帐,痛苦地扶住额头。
“二妹,怎么了?”听到妹妹惊呼,郭飞云快步进到屋内,掀帐见妹妹满脸泪水,不由关切问道。
“大姐,我又梦见爹了,他,他浑身是血,说他疼……”郭依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看着一向刚强的妹子,自离了白云山便失魂落魄,杯弓蛇影,郭飞云心痛不已,安慰道:“二妹,爹是铁打的汉子,从小到大几时听他说过疼,梦都是反的,你是关心则乱,爹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真的?”郭依云当然不愿梦境成真,迟疑问道:“姐夫打探消息还没回来?”
郭飞云摇头,打趣道:“别多想,好好休息吧,整天茶饭不思的,要是你姐夫把爹接回来,看你瘦了,爹还不骂死我。”
郭依云被姐姐逗得破涕为笑,“要是爹平安回来,我一顿吃五大碗,胖给你们看。”
“好好好,吃成一个小圆球,看哪个婆家还敢要你。”郭飞云应和道。
“姐——”郭依云害羞娇嗔。
郭飞云拉过被子,替妹妹盖好,就守在床边,哄她入睡。
“少夫人,寨主请您过去。”一个圆脸小丫鬟在门前禀道。
“知道了。”看着平稳入睡的妹妹,郭飞云轻声道。

山寨后堂。
墙上松油火把烧得噼啪作响,上首虎皮交椅上,一名虬髯大汉虎踞而坐,粗豪的面容上阴霾密布。
大汉身侧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浓眉巨眼,相貌堂堂,与座上大汉有五六分相像。
这二人便是抱犊寨的仇大海父子了,仇大海少年时也是争强斗狠,失手打死人命,远走他乡,寻访异人学了一身本事,听闻山上有恶虎逞凶,一时意气单身匹马冲上山去,赤手空拳将作恶的一窝猛虎全部打死,闯下了“打虎太保”的名声,就此打下了抱犊寨的基业。
仇豪是仇大海的独子,一身本事悉得亲传,年纪轻轻便被绿林道上朋友公送了个“小金刚”的诨号,迎娶了郭惊天的长女郭飞云。
郭飞云进了大堂,见丈夫已归,又惊又喜,“你回来了?白云山如何?我爹爹怎样了?”
面对妻子追问,仇豪面上讪讪,难以作答。
“飞云早晚会知道,如实说就是。”仇大海喟叹道。
仇豪称是,看着郭飞云也是一声长叹,不知从何说起。
郭飞云有些不祥预感,“可是我爹他……”
仇豪点头,“不止岳父,白云山上下鸡犬不留,官兵一把火将山寨烧了个干净……”
郭飞云如遭雷击,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仇豪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妻子。
“我爹尸身呢?”郭飞云颤声道。
“岳父被枭首示众,官府下了海捕文书,捉拿你们姐妹。”仇豪声音沉重。
“爹——”郭飞云一声悲鸣,如杜鹃啼血。
“飞云,老夫唤你来便是想问一句实话,你爹到底劫了漕银没有?”仇大海注视郭飞云,沉声问道。
“真的没有,爹他是被官府栽赃陷害,白云山劫的都是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怎会对朝廷官银下手?”郭飞云连连摇头,声音哽咽。
见郭飞云神情不似作伪,仇大海点头道:“好,既然不是你们做的,老夫便放下了一桩心事,官府既然看不起咱们河南绿林,我们便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听仇大海说的坚决,郭飞云感激万分,“一切都靠公爹做主。”

临近房门,郭飞云又擦了擦眼角泪水,收拾心情,强颜欢笑道:“二妹该起了,吃得胖胖的,将来好给爹爹笑……”
房门打开,人去屋空。
“二妹?”郭飞云大惊失色,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四下寻觅妹妹踪迹。
终在妆台前发现了一张纸笺,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我去给爹报仇。
二妹知道爹爹噩耗,独个去寻官兵报仇了,郭飞云心忧如焚,拿着纸笺便向外奔,迎面与丈夫撞在了一起。
“飞云怎么了?”仇豪诧异问道。
“二妹,二妹她独自去寻仇了,我得去追她。”郭飞云举着纸笺,焦急说道。
仇豪铁钳般大手紧紧握住妻子皓腕,一脸肃穆道:“先别管依云了,官军开始围山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人心难测(上)
山下大营。
庄椿愁眉不展,他是世袭军户,漕运参将的位置也是凭着真本事一刀一枪打上来的,否则也不会得陈熊看重,试探着攻山一日,损失百十号人后便勒令收兵,熟知兵法的他已经看出:抱犊寨不好打。
山寨位于山顶,周围皆百丈悬崖,南门壁立千岗,西门两峰对峙,东门右侧有“断山壕”天险,一夫当关,万人莫克。听本地向导说山上有泉冬夏不竭,寨中自辟耕田,粮蔬齐备,若要攻山,须要徐徐图之。
可他哪有这个时间啊,陈熊面授机宜,剿匪从快处置,不得耽误,迟则恐朝中生变。如果不计伤亡驭使本地乡兵攻山,河南地方必然怨声载道,现而今内阁焦芳在位,庄椿也不敢逼迫地方太甚,他如今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段朝用拐着腿晃悠了进来,“将军……”
庄椿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什么事?”
段朝用觉察到自己不讨喜,尴尬地笑笑,“六扇门总捕方未然前来拜见。”
“你们六扇门的人自己接待也就是了,难不成还要本将大礼迎接么?”庄椿语气不善。
“怎敢怎敢。”段朝用偷觑了一眼,还是说道:“他说是奉漕帅之命前来。”
“哦?”庄椿不由坐正了身子,沉声道:“有请。”
“在下方未然拜见将军。”方未然昂然而入,不卑不亢。
“方捕头免礼,请坐。”庄椿见方未然仪表不凡,气度轩昂,先存了几分好感,态度和蔼得让一旁的段朝用恨得牙痒痒。
“谢将军,将军军务繁忙,拨冗俯就,方某铭感盛情。”方未然入座拱手道。
“方捕头是漕帅使者,本将怎敢怠慢。”庄椿笑道:“不知漕帅有何吩咐?”
“漕帅并无片言转呈。”方未然老实说道。
“方兄,你何以诓我?”段朝用急了。
庄椿冷冷瞧着方未然,静等下文。
“段兄见谅,在下只有一言想劝谏将军。”方未然诚恳言道。
“说。”庄椿语调冰冷。
“适可而止。”方未然沉声道。
庄椿嘴角轻勾,“怎么讲?”
“将军劳师远征,剿灭白云山,郭惊天授首,已是大功告成,大军若再迁延不退,滋扰地方,怕是物议汹汹,引得朝中重臣侧目,实非将军之福。”
方未然言辞恳切,一下便戳到了庄椿痛处,焦芳为乡梓谋福是出了名的,当年借献宝为名向皇帝进献蝎子、篦与蝉三物,言河南皆此物,引得皇帝怜悯,免河南赋税五年,若是老爷子晓得他在地方上这么折腾,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段朝用见庄椿意动,急声道:“官银还未追回,白云山尚有漏网之鱼,岂可草率收兵?”
“段兄,你仅凭一枚燕子镖便断定白云山为劫银之人,攻破白云山可见有一锭官银?你又如何笃定损兵折将攻破抱犊寨后定能起获漕银?届时人马开拔、行粮及抚恤可是由你承担?”
“我……”段朝用被方未然一串反问逼得哑口无言,我承担得起么我。
“都不要说了,容本将三思一二。”嘴上这么说,庄椿已经动了走人的心思,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耳根子软,先压个一两天再说。
“将军。”中军一名小校快步走进大帐,“山上有使者前来。”

抱犊寨。
郭飞云急得花容失色,在卧房内来回踱着圈子。
“怎么办,怎么办,官军围山,若是依云撞上了他们该怎么办?”
仇豪见妻子手足无措,连声宽慰,“飞云别急,依云先下的山,官军围山几日了,若是真拿了二妹,岂会不拿她做要挟,别吓自己了。”
“可是二妹的暴躁性子,便是碰不上,也要自己寻上门去,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呀!”
一向温婉识大体的郭飞云急得哭了出来,这段时间她肩上担子太重了。
仇豪无奈摇头,从桌上捧起一碗汤,道:“你这阵子心思太多,这样下去依云未找到,你的身子就先垮了,喝了这碗参汤,好好睡一觉吧。”
耐不住仇豪劝说,郭飞云将汤碗饮尽,依靠在丈夫宽厚的胸膛上,“为了我们姐妹,累得你和公公这几日劳心操神,苦了你啦!”
“你我夫妻一体,说这些话干什么。”面对妻子亲昵,仇豪神色有些不自然。
“等熬过这一难,找回依云彩云,我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你好好过日子,给你生几个胖小子……”郭飞云双臂环抱仇豪虎腰,遐想以后美满日子,嘴边甜甜一笑,“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不闻丈夫回音,郭飞云扬起螓首,见仇豪满面痛苦不舍,惊讶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飞云,别怪我,我也没办法。”仇豪羞于直视妻子。
“怪你?怪你什么?”郭飞云美目中充满不解,忽觉脑子昏昏沉沉,“你,你在汤药里……”
看着软倒在床上的妻子,仇豪面露不忍,“爹,真要这样么?”
仇大海迈步而入,一脸严肃,“妇人之仁,难道为了她要拼上咱们整个山寨么!”
“可您当初说要拼光家底也要护住她们姐妹……”
仇豪话没说完,便被仇大海打断,“那时老子以为郭惊天真劫了漕银!”
仇大海恨声道:“老子也是猪油蒙了心,以为郭惊天老小子临老活明白了,干了一票大的,不成想外甥打灯笼——照旧,他奶奶的,老子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可不想糊里糊涂地都交待进去。”
“凭着山寨的险要,官兵又攻不上来……”仇豪嗫喏道。
“攻不上来?老子还下不去呢!”仇大海瞪圆了眼珠子,“这么些年了,老子受了郭惊天多少闲气,成天『盗亦有道』的跟我装孙子,要不是看在白云山在绿林道上的好名声,我会让你娶他女儿,呸!”
“抱犊寨今后也没脸见绿林同道了。”仇豪一直想着在绿林扬名立万,此时垂头丧气。
仇大海抬手就在儿子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瞧你那点出息,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老子一直担心卖不上个好价钱,现在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要是在漕运上谋个一官半职,南来北往吃拿卡要,一样是劫道,人家光明正大,可比这脑袋别在裤腰上玩命容易多了。”
“郭老鬼死了,他女儿就作咱们父子的进身之阶,全了他的义气,也不枉与咱家相交一场。”仇大海洋洋得意,再看儿子念念不舍地看着妻子,拍拍肩膀劝道:“想开点,以后当了官,有了钱,爹给你娶十个八个的漂亮媳妇,好为咱仇家开枝散叶……”

第二百七十七章、人心难测(下)
抱犊寨,山寨大门前。
“草民仇大海携犬子拜见将军。”仇大海带着儿子与手下,近乎匍匐在山门前。
庄椿扫视一番山门内外,满面欢笑跃下马来,扶起仇大海道:“仇壮士快快请起,此番贤父子急公好义,智擒逆贼,劳苦功高,为本将省却了一番麻烦,该是某家致谢才是。”
仇大海一脸惶恐,口称不敢,“草民为奸贼所诓,斗胆与将军为敌,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庄椿大度地一挥手,“些许小事,本将是个粗人,所谓不打不相识,也算是见识了你老哥的手段,今后同为朝廷效力,少不得还要请仇老哥关照一二。”
一口一个老哥哥,叫得仇大海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连忙敦请庄椿及其亲兵进寨。
进了聚义堂,仇大海又躬身再三谦让,请庄椿坐在他那张虎皮交椅上。
“听说仇大哥当年力格猛虎,今日见面,果然英雄虎威,不减当年。”庄椿轻抚座下虎皮,一再恭维。
“将军前番说能为我儿谋一个漕运把总,不知在何处任职?”仇大海小心问道。
庄椿瞧瞧在下面伫立的仇豪,大剌剌地掏掏耳朵,道:“老哥动问,小弟就透个底儿,江南把总戚景通得罪了漕帅,已然下狱,眼看着就空出个缺来,你们从中使些银子,活动一番上下关节,这位子八九不离十。”
江南?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地方啊!一个漕运把总手下有上万的运军,他这寨子里里外外老老少少凑起来也没上千啊,仇大海眼睛都红了,连忙催促儿子,“豪儿,快,快给叔父大人磕头。”
仇豪倒也实在,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将军今后多多提携。”仇大海捧上一只没封盖的木匣,谄笑道。
扫了一眼里面的金珠细软,庄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身后亲兵接过,“这和老哥父子今后所得比起来,九牛一毛,小弟就不客气了。”
“那当然,那当然。”仇大海连连称是,心中暗骂,娘的,谱儿真大,连钱都不亲手接。
庄椿走下虎皮交椅,亲热地揽住仇豪,“大侄子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拜将封侯,可别忘了我哟。”
仇豪被捧得忽悠忽悠的,只顾傻笑,“我能封侯?什么侯啊?”
“望乡台上去做望乡侯吧。”庄椿脸色一变,揽住仇豪脖子的一臂用力收紧,另一手抓住他顶上发髻向上一提。
“噗——”一股血箭冲天而起,仇豪无头尸身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大堂内众亲兵拔刀相向,将毫无防备的山寨众头目砍翻在地。
“儿子——”仇大海目眦欲裂,虎吼扑上。
庄椿将手中人头随手一抛,大喝声:“杀!”便举拳迎上。
“咚”的一声闷响,两道人影各退三步。
庄椿有些意外的甩甩手,“老小子,拳头挺硬啊。”
仇大海不顾手腕骨节的疼痛,势如疯虎,再度猱身而上,双拳犹如暴雨狂泼,又猛又急。
庄椿也不躲闪,直接与仇大海撞在一处,只听拳掌着肉之声不绝,顷刻间两人身上各中了对方不下百余拳。
人影乍分,仇大海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前胸四肢骨骼都已被打得粉碎,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庄椿。
庄椿也是累得不轻,如牛般呼呼喘着粗气,戟指骂道:“杀不完的贼骨头,也配与老子称兄道弟,那戚景通虽说不开眼,可也是将门世家,迭立大功才做到江南把总的位置上,你们父子俩一个无义,一个绝情,也敢有那个念想,呸!”
山寨里杀声四起,夺下大门的亲军与埋伏在外的大军里应外合,寨中处处火光,哭喊声一片。
庄椿挥刀剁下仇大海人头,站在大堂上厉声下令,“给我杀,不分老少,一个不留。”

方未然踩着满地的血水走进聚义堂时,庄椿正坐在虎皮交椅上擦刀。
“在下恭喜将军又立新功。”
“他们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庄椿笑得自然,好似近千人命与他无关。
“郭家那女娃儿,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方未然静默片刻,还是问道。
“方捕头好似对郭家的丫头很上心啊。”庄椿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在下只是替将军着想,漕银大案若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短了的银子少不得有心人会怀疑到将军身上。”方未然道。
“谢过方捕头了,本将不是傻子,郭家那丫头打入囚车,由漕帅处置。”顿了一下,庄椿笑道:“是死是活,得到了淮安才知道。”

淮安,漕运衙门。
漕运总督洪钟与总兵陈熊共同接待着一位不速之客。
“老夫久闻丁帅大名,奈何缘悭一面,不想今日登门枉顾,有失迎迓,还请恕罪。”洪老大人笑容满面,恨不得把脸都贴上来。
“缇帅坐镇京畿,身膺重任,向不轻出,出必有因,本爵愚钝,不知区区淮安有何事劳烦缇帅大驾?”相比洪钟,陈熊的态度是不冷不热。
丁寿正在同满脸乐开花的洪钟套交情,听了陈熊不咸不淡的问话,放下酒杯,干笑了声,“爵爷明鉴,下官此番南下,确是身负皇命。”
陈熊眉毛一挑,“哦?可方便透露一二?”
“什么方不方便的,拿去看就是。”丁寿从袖子里拿出一道黄绫,直接放在了桌上。
陈、洪二人没想到这位爷这么不见外,直接在酒桌上就宣旨,忙不迭起身就要下跪,被丁寿一把一个拖住。
“这是太后懿旨,都不是外人,二位传阅下也就是了。”丁寿扔嘴里一个炸丸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只得重又坐回,脑袋并在一起拜阅懿旨。
“丁帅领了南下采买的差事?”陈熊愕然抬头。
丁寿刚咽下一口香酥凤脯,烫得直吐舌头,缓口气道:“太后圣寿迫在眉睫,咱们做臣子的总得上些心不是。”
洪钟茫然点头,陈熊觉得自己是不是出镇时候久了,有些跟不上形势,怎么宫内中使的活计现在归锦衣卫承包了。
“敢问丁帅的差事办得如何了?”洪钟干笑着没话找话。
“去了趟扬州,两手空空。”丁寿一拍桌子,没好气道。
“扬州也是大明一等繁华之所,就没丁帅看得上眼的东西?”陈熊有些好奇。
“好东西太多了,没钱啊。”丁寿无奈地两手一摊。
“啊?”二人异口同声,陈熊瞪大了眼,洪钟翘起了胡子。
丁寿站起身来,绕着酒桌开始兜圈子,“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扬州城真是个销金窟,什么东西都好,什么东西都贵,就是有十万贯也不够消遣的。”
自来熟地揽住二位大员肩膀,丁寿嬉笑道:“何况我还没有十万贯。”
“啊!”二人齐声应和,心头同时涌出一个错觉:他是在索贿么?
二人的反应让丁寿有些无趣,加重了语气,继续道:“听说这淮安有运河漕运之利,南商北贾,店肆林立,奔走阗咽,人烟稠密,富饶更在扬州之上,二位又是当方土地,日进斗金,想必没有下官这些苦恼。”
这孙子是要钱!!二人可以确定了,心中大骂:当了这么多年官了,从没见索贿这么明目张胆的,含蓄点会死啊!当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丁寿还怕这二位没明白,“我是说……”
“缇帅一路辛苦,先到客房歇息,有些事容后再议。”
洪钟心道:你别说了,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了,官儿不是你这么当的,宝贝儿!
丁寿满面失望怏怏不乐地离了宴席。
“寡廉鲜耻,小人得志!”陈熊是武勋世家,对这种骤起新贵充满蔑视。
“漕帅,此人深蒙两宫恩宠,圣眷在身,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你我合计一番,用多少银子打发他。”洪钟劝道。
“凭什么给他银子,漕运衙门和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本爵又没有把柄在他手里。”陈熊怒喝。
“轻声些吧,爵爷,如今漕银大案在咱们头上压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呀!”洪钟说到这,猛然省悟,“他该不是冲着漕案来的吧?”
“不是。”陈熊郁闷地摇头,“几位部堂没有信传来,看来他真是南下采办的。”
“那就好,别再掺进什么牛鬼蛇神了。”洪钟长吁口气,如释重负,疲惫地说道:“爵爷,少年得志之人都受不得轻慢,此人背靠刘瑾,独掌缇骑,又蒙陛下宠信,万万得罪不得,不如趁此交下这个朋友。”
“要去你去,我不去。”陈熊一捶桌案,恨声道。

在洪钟等人安排的客房内,丁寿哼着小曲,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整理鬓角。
扫了一眼随手撇在桌边的懿旨,丁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浮想起刘瑾的一番交待。
“寿哥儿,陈熊武勋世胄,三代督漕,平日眼高于顶,连咱家也不放在眼里,你若插手漕案,纵有明旨他也会处处掣肘,让你举步维艰,不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或可事半功倍,收意外奇效……”
果然被老太监料中,席间一番试探,与洪钟一意逢迎不同,陈熊面上客气,却骄矜倨傲,崖岸自高,这么个自命不凡的人物,看他不顺眼的人绝不会少。
丁寿往雕花大床上一倒,人心,真是好玩得紧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公然索贿
清晨的空气总是怡人心脾,寒风带来的运河水气似乎也没了往日的喧尘,而多了几分甘甜。
平江伯陈熊的心情很不错,庄椿送来捷报,连平白云山、抱犊寨两处匪巢,擒杀匪首郭惊天、仇大海,即日便可押解人犯回到淮安,最重要的是一同押解回的还有二十余万两漕银。
陈熊怎么也想不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抱犊寨,竟然能攒下这么一大笔家当,庄椿将山寨细软就地折现,除了大军的开拔行粮外,还有二十多万两的结余,现在陈熊琢磨的便是怎么填上剩下的窟窿了,幸好,平江伯爷早已选好了人选。
“金帮主,请坐,上茶。”
陈熊笑容可掬,漕帮帮主金不移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爵爷见召,不知有何吩咐?”
金不移言行拘谨,已无牡丹园时的英雄意气,虽为一方之雄,但有数十万帮众拖累羁绊,身心不尽自由。
“漕银被劫的事情都知道了吧?”陈熊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
“是,敝帮也有十二名弟子横死。”金不移点头。
“说的就是这个,漕银被劫,漕帮难脱干系。”陈熊乜视金不移。
金不移果然霍地站起,“大帅此言何意?莫不是说我漕帮犯了这泼天大案?”
“金帮主少安毋躁,坐下说话。”陈熊微笑,“这元凶祸首本爵已经缉拿归案。”
金不移闷声坐下,“元凶既已归案,爵爷的意思是——”
“漕银虽说追缴回一部分,但大部分已不知所踪,所以本爵想请漕帮报效余下的那份。”陈熊把话挑明。
金不移面沉似水,“此案与我漕帮有关?”
“说有关也有关,漕船上十二名船工,焉知没有伙同外贼谋夺官银,后又被杀了灭口的?”
“说无关也是无关,”陈熊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金不移,哂然一笑,“二百多官军,要说监守自盗,也并非没有可能,就在本爵一句话而已。”
陈熊轻轻拨弄着青花盖碗,“嗤”地一笑,“运河上下,漕帮盘根错节,在水上讨生活的以十万计,本爵督漕以来,大家一向相处和睦,我本人对金帮主也是以朋友相待,按说理当”无关“才是……”
“多少?”金不移不等陈熊把话说完,直接问道。
“三十万两。”
“一月内凑齐。”金不移道。
“十天。”陈熊道。
“漕帮上下都是些苦哈哈,这笔银子要从天津、临清、扬州、杭州等各处分舵筹集,还请爵爷高抬贵手。”金不移长揖行礼。
“十五天。”陈熊也将语气放缓,“本爵也有难处,金帮主体谅。”
金不移再不多话,起身告辞。
响鼓不用重锤,两人都是明白人,有些话实在不用说透。
漕银遭劫,天子震怒,看似天塌地陷,但只要尽快结案,将漕银如数解往京城,这事便能大事化小,消弭无形,陈熊世代簪缨,清楚一个道理:庙堂之上无是非。
由漕帮填补官银亏空,不合情理,纯属无妄,金不移不套一句交情,未做一句争辩,他与陈熊的情谊只在能满足对方对银子的胃口,若是满足不了,那彼此的交情也就比运河水还淡了,金不移老于世故,同样通晓一个道理:江湖虽广无故人。

漕银的手尾有了着落,陈熊心中又放下一块大石,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人犯到案,他连上奏的本疏都已书写完毕,另外还给几位部堂大人写了私信请托交待,当然,陈爵爷还贴心的在信札里塞了几张银票。
琐事已毕,陈熊换了便袍,好整以暇地在廊下逗鸟,怡然自得。
总兵府的一名小校偏偏在陈熊心情好的时候来打扰,看着对方火急火燎的样子,陈熊心中不满,“何事惊慌?”
小校附耳一阵私语,陈熊勃然色变,“为何不拦阻他们?”
“他们可是锦衣卫啊,守卫的弟兄也就问了一句,两个被踹到河里,其他人没敢动弹。”小校一副委屈犯难的样子。
“没用的废物。”陈熊低骂了一句,传令道:“来人,更衣备马。”

清江浦码头上,船舶密集,樯帆连绵,一艘漕船孤零零的停泊在单独的泊位上,显得孤兀注目。
十余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船上船下里里外外的仔细翻找搜寻,丁寿对着满船的格斗痕迹则分外感兴趣,边打量边点头,对岸边持矛拿刀的一百多运军视而不见。
当陈熊骑马带队奔到码头时,负责看守的百户连忙迎了上去,首当其冲地挨了一鞭子,惨叫着又缩到了边上。
陈熊翻身下马,几步来到船边,近乎是跳上的船头,对着刚从舱内钻出来的丁二怒目而视。
“爵爷,早啊。”丁寿没事人似的打个招呼。
“缇帅来此何干?”陈熊强忍怒气,冷冷问道。
“昨日承蒙款待,倍感盛情,无奈孑然一身无以为报,便想着带人过来帮爵爷查查漕案。”
不等陈熊张嘴,丁寿就抢声道:“爵爷放心,下官所带缇骑都是诏狱中的刑名老手,寻踪蹑迹的本事绝不在六扇门之下。”
陈熊鼻翼翕动,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咬牙道:“本爵奉圣旨办案,专权独断,不劳缇帅帮忙费心。”
丁寿拍了拍手,轻声说道:“帮不上忙我还添不了乱么。”
“你说什么?!”陈熊怀疑听错了,没想到这小子敢当面说出这话来。
“没什么,漕帅办案得力,河南剿匪武功赫赫,怕是这漕案须臾间便能了结,届时少不得有一番褒奖,下官真是佩服得紧,羡慕得很呀。”
陈熊扶着腰间刀柄的手青筋突起,似已忍无可忍。
丁寿浑如不觉,犹自道:“待下官回京复命,与陛下闲话家常时,少不得为爵爷美言几句,只是下官嘴笨话多,就怕陛下听了生出误会,适得其反。”
陈熊听到“闲话家常”四个字时,握刀的手不觉松了,尽量平缓语气,挤出几分笑意道:“缇帅有此美意,本爵感激不尽,定当不让尊驾白白辛苦。”
“这么说爵爷是要意思一二咯?”丁寿挑眉。
“缇帅南来辛苦,风尘奔波,下车伊始本爵本该有些”意思“奉上。”陈熊笑得很真诚。
“如此,下官却之不恭了。”丁寿哈哈笑道。
二人在船上把臂言欢,亲密无间。
“缇帅,爵爷,二位原来都在啊!”
得了消息的洪钟连总督仪仗都没摆,乘着一顶小轿急三火四地赶到码头,原以为剑拨弩张的场面却是其乐融融,也觉纳闷……
丁寿含笑扶着洪老大人下了跳板,“洪都堂何事见教?”
“老夫寻得几块古玉,未知真假,听闻缇帅乃金石大家,精于此道,特请劳烦帮着鉴赏一二。”洪钟笑容可掬。
“光只鉴赏么?”
丁寿一句话险些把老大人噎死,非要让老夫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么,洪钟笑容僵硬,“古董鉴赏非一时半日可毕,烦请缇帅带回府中细细品鉴,一日未鉴得明白,便留在府上一日。”
“既如此,咱们就快走吧。”丁寿笑开了花,挽着洪钟便要下船,“孩子们,收工啦。”
一众锦衣卫应声附和,纷纷跳上岸。
先下船的钱宁牵过苍龙驹,服侍丁寿上马时趁人不查,将一个纸包交到了丁寿手中。
丁寿端坐马上,仿佛想起什么,突然高声道:“爵爷……”
陈熊立在船头,笑容仍在,“缇帅还有何吩咐?”
“爵爷是明白人,想必不会把那点”意思“变得不好”意思“吧?”丁寿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那是自然,缇帅请宽心。”
陈熊一直目送丁寿等人不见了身影,突然回身拔刀,将船头摇橹斫成两段……

第二百七十九章私相授受
漕运总督府,书房。
丁寿举着一个形状古朴的紫玉杯来回翻看,漕运总督洪钟满脸是笑一边相陪。
“雕工圆融,玉质古拙,怕是有些年头了。”丁寿把玩着玉杯说道。
“缇帅眼界不凡,这紫玉杯乃晋时传世镇宅之宝,一共六只,暗合六合之数”洪钟捋须微笑,心头淌血,这套玉杯可是他的心爱之物。
“哎呦,如此厚礼,在下怎么敢当。”丁寿一边说着,一边将玉杯上下抛掷戏耍。
洪老大人的心也随着玉杯忽上忽下,颤颤悠悠,最后实在受不了这刺激了,在丁寿准备再度抛起之时死死摁住丁寿双手,“自古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此等宝物自然只有缇帅才有福消受,还请笑纳。”
感觉到洪钟手心里的湿汗,丁寿微微一笑,“看来右宪确是把丁某当朋友,比隔壁那位强得多了。”
洪钟自然知晓丁寿说的“那位”是哪位,干笑道:“平江世勋,年轻气盛,未免抹不开面子,今日得了丁帅提点,想来也有心意呈送。”
“右宪是厚道人啊。”丁寿微笑。
洪钟只觉丁寿笑意意味深长,却见这位又将紫玉杯放入紫檀木匣,与其他玉杯一起推了过来。
“缇帅,可是嫌心意不足?”
“右宪诚心待我,我又怎忍心让您老破费。”丁寿回到客位坐下,“将来疏通打点,这些东西您还用得上。”
洪钟一怔,“打点什么?”
丁寿弹弹袖子,“漕运衙门凌迫河南三司,借剿匪之名滋扰地方,乡兵亡命,士民破家,百姓流离失所,致使一省糜烂……”
“等等,越界用兵确有其事,剿匪之时或难免滋扰乡里,可这糜烂一省是否言过其实?”洪钟知道那帮丘八只要撒出去了,想让他们秋毫不犯是不可能,可这罪状一套套的,就差说官军哗变了,老大人岁数大了,可扛不住这些。
“或许是假的吧,”丁寿笑笑,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来,一一摆在桌案上,“河南按察使朱恩的手供,河南镇守中官廖堂的奏本,锦衣卫河南千户廖鹏的密信,都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右宪,这些可不止一口啊。”
丁寿每放下一张纸笺,洪钟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几乎面无人色,颤抖着手拿着纸笺,道:“这,这,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两个时辰。”丁寿举起两根手指,意气洋洋,“庄椿等人在河南一举一动只消两个时辰,本官便可一清二楚,右宪,对这缇骑耳目可还满意?”
洪钟呆坐椅上,半晌强笑道:“无稽之谈,老夫对庄椿为人略知一二,这信上所说大多不实之言。”
“原本这些东西也只是为锦衣卫插手漕运做个借口。”在洪钟目瞪口呆下,丁寿将这些信笺撕个粉碎,“有了原告,焦阁老在朝中推波助澜,想必朝中重臣也不愿意惹火烧身,届时若查出什么侵吞漕粮的旧账,右宪怕是坐不得这么安稳了吧?”
“这与老夫无关。”洪钟脱口而出。
洪钟出口便已后悔,陈熊倒卖漕粮,事关机密,他也是接任后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丁寿远在京城如何得知,难道缇骑密探当真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数九寒冬,老大人汗水却已湿透重衣。
“丁某信得过都堂,右宪督漕未久,想必也不及搭上这层关系,可这么大案子总得有人来背,平江与京中几位国公侯爷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某些原因几位部堂怕也不能袖手旁观,最后倒霉的人会是谁呢……”
洪钟不停用袖子擦汗,怎么也擦不净。
“本官相信右宪是清白的,可总得要有人来认这个罪,锦衣卫无事生非,辗转牵连的本事老都堂怕是没机会见识过,”瓜蔓抄“的名头总该听闻一二吧?”丁寿躬身贴着洪钟耳边轻声说道:“朝中无人莫做官呀!”
洪钟终于撑不住了,从椅子滑跪到了地上,大哭道:“丁大人,给老朽全族一条活路啊!”
丁寿直起身子,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从接风宴上他便已看出洪老头性子软,惯于委曲求全,这样的人在骤然外力高压下必然心防崩溃,只求自保,而今看来果不其然,自己赌对了。

乌头镇,庄椿的凯旋大军沿着官道迤逦前行。
段朝用催马赶上庄椿,不解道:“将军,淮安府已经不远了,何以弃船登岸”
庄椿呵呵一笑,瞥视一旁的方未然,“方捕头想必心知肚明?”
方未然面色沉重,沉声道:“将军是想在回程中有些意外收获。”
段朝用恍然大悟,望了队伍后面囚车一眼,谄媚道:“引蛇出洞,将军是要把漏网之鱼一网打尽,果然高明。”
庄椿春风满面,“就要到家了,告诉弟兄们悠着点,别累坏了,在前面林子里歇歇。”
中军传令,前行队伍很快便在一片树林内驻足休息,已是淮安府境内,军卒也放松得很,三三两两或闲聊,或用干粮,有的直接靠着树干打盹。
段朝用绕着树下的囚车打了个转,奸笑道:“郭大小姐,马上就进淮安了,生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老实认了你父亲的罪状,或许官家开恩,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呸!无耻狗贼,公报私仇,我做鬼也放不过你。”囚车内的郭飞云娇颜憔悴,仍是大声叱骂。
“果然是郭老鬼的闺女,骨头够硬,咱们走着瞧。”段朝用一声狞笑,扭身便走。
“嗯——”转身之际,段朝用眼角余光一扫,旁边一棵大树枝杈间衣角一闪,阴声冷笑:“给我出来。”
黑色怪索如一根挺直标枪,直插树冠。
一声娇叱,一道倩影在残枝断杈间飞跃而出,抬手三点寒星直射段朝用。
段朝用嘿嘿冷笑,“燕子镖,果然是漏网之鱼。”
怪索回转,如蝮蛇蜿蜒,轻轻一抖,已将三枚燕子镖击落于地。
倩影空中扭身,折返囚车,长剑挥舞,砍翻周边几名官军,随即大力劈砍囚车上的枷锁。
“二妹!”须臾间郭飞云已然看清来人头缠孝布,正是钻云燕郭依云。
“姐,我救你出去。”郭依云连劈数剑,火星四射,两指粗的枷锁分毫未损。
“你快走,别管我。”郭飞云急声催促。
“不。”郭依云眼角噙泪,倔强地继续劈砍着囚车。
“你再不走,我咬舌自尽。”郭飞云厉声喊道。
看到一向温柔的大姐凤目圆睁,神色坚定,郭依云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颤声道:“姐,我走,你千万别轻生。”
“谁都走不了。”段朝用嗤嗤怪笑,黑色绳索夹带风声席卷而来。
郭依云脚尖一点,化身飞燕冲天而起,正是燕子飞云三绝手中的“孤燕出巢”
段朝用冷笑不停,手腕一翻,怪索倒卷,倏忽间已缠住郭依云左腿小腿,顺势一带,郭依云重重落地。
“多少绿林巨寇也难逃段某的追魂索,何况你小小的钻云燕。”段朝用满脸得意之色。
“二妹!”郭飞云在囚车内一声哀呼,难道姐妹二人都要落入虎口。
郭依云连挣数次,那根怪索都如附骨之疽,甩之不脱,银牙一咬,挥剑向左腿砍去。
段朝用也未想到此女如此刚烈,犹豫是否该撤索再战时,忽然间手腕一痛,追魂索落地。
郭依云趁机脱困,甩开绳索,跃上林梢,几个起落,已然隐身密林之间。
二人交手兔起鹘落,钻云燕来得快,去得也快,周边官兵未及合围,郭依云已然逃之夭夭。
“该死。”段朝用恨恨咒骂,低头看适才击伤他手腕的物件:一只捕快巾帽上常见的孔雀翎。

第二百八十章心生嫌隙
密林深处。
郭依云独自垂泪,她性子虽然暴躁,平日却无甚主见,都是听由父亲大姐安排,如今这两人一死一囚,她一时间竟六神无主,不知何去何从。
“唉!”一声叹息由林中传出。
“谁?”郭依云已是惊弓之鸟,手握宝剑,神色惊慌。
“依云,是我。”方未然从林深处走出。
“方大哥!”郭依云不想能在此看到心中情郎,乳燕投怀,扑到了方未然怀中,想起近日连番变故,悲从心起,低声呜咽。
方未然轻抚如云秀发,轻声道:“你受苦了……”
一句宽慰,钻云燕哭得更加伤心。
方未然不声不响,任由郭依云痛快大哭,他深知她这段时间打击重重,若不及时宣泄,只怕郁结于心,留下隐疾。
哭了半晌,郭依云的泪水浸透了方未然大片衣襟,才渐渐止住悲声,看了自己适才“杰作”,郭二小姐也不由脸上发烧,没话找话道:“方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就在押解队伍里,适才见你……”
方未然话未说完,便被郭依云打断,“什么?!你也在官军里?那围剿白云山和抱犊寨的也有你了?你,你竟然……”
方未然面容平静,“我到河南时,白云山基业已毁,至于抱犊寨,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了方未然的述说,郭依云震惊不已,不敢置信道:“是姐夫出卖了姐姐?怎么……怎么会这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未然带着几分惆怅,道:“人心难测,也许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分明是见利忘义。”郭依云怒气冲冲。
“依云,你有什么打算?”
“我,方大哥!”郭依云突然握住方未然的双手,热切道:“现在除了姐姐和小妹,我只相信你了,你帮我救出姐姐,帮我报仇……”
“报仇?找谁?”方未然神色怪异。
“段朝用,还有庄椿,还有他们背后的陈熊。”郭依云理所当然道。
“平江伯也是奉旨查案。”
“那就找皇帝老儿一起报仇。”郭依云恨屋及乌,毫不犹豫。
“依云,今非昔比,你也该长大些了。”方未然蹙额,有些无奈。
“救出飞云,你二人还是钦犯之身,难道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郭依云不以为然,“只要手刃仇人,我甘心一死。”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方未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深信郭老英雄并非劫银之人,当务之急是抓捕真凶归案,洗清你们姐妹身上嫌疑。”
“洗清嫌疑?”郭依云迟疑了一下,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姐妹几个自然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天下,再不用东躲西藏。”方未然道。
“难道陈熊等人造的杀孽便不用惩处了?白云山老老少少数百口就这样无辜屈死么?”郭依云厉声呵问。
“段朝用办案不明,庄椿滥杀无辜,平江伯处置失当,想来朝廷也会一一追究其罪。”方未然双眉紧攒,思索一番道。
“想来?也就是说官府会不会治他们的罪还不一定是么?”郭依云突然神智清明,敏锐地察觉到了方未然隐藏的意思。
方未然嘿然不语,郭惊天和仇大海底子都不干净,以陈熊的身份地位,朝廷的确不会因为他越界剿了两个山寨匪巢加以重罪,申饬一番最多罚几个月俸也就完了。
看了方未然神色,郭依云晓得自己猜对了,忽觉心口像被刀割一样疼痛,螓首轻摇,珠泪在眼眶中打转,“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帮我申冤报仇,你也不敢得罪陈熊,怕丢官去职,只想保住你头上那顶乌纱……”
“依云!”方未然担心地向前一步。
“别过来!”郭依云大喝道。
方未然停住脚步,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苦之色,“依云,我既身在公门,行事便当以国法为重,庄椿等人应受之责绝不轻纵,白云山所蒙之冤定当昭雪,我便是舍却性命不要,也会护持令姐周全。”
“不需要。”郭依云泪流满面,“姐姐我自己会去救,我们姐妹不需要别人可怜。”
言罢郭依云飞身而起,没入林中。
“依云……”
方未然举步要追,忽听身后林中靴声跫然,扭头见林间人影绰绰,片刻间便有百余名军士钻了出来。
“方兄,一人在此何干?”段朝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拿贼。”方未然道。
段朝用四下看看,“可拿到了?”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方未然两手一摊。
“天下间竟还有方总捕抓不住的蟊贼?”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还有人才从段兄的追魂索下脱身么。”
“你……”段朝用怒往上撞,“方总捕可知这是什么?”
乜了一眼段朝用手中的孔雀翎,方未然笑道:“段兄拿着一根鸟毛做什么?”
“方兄可否将那身公服借段某一观。”段朝用吊着眼睛盯着方未然说道。
“段兄当知,方某一年到头都是这几身旧衣,公服不在身边。”
对方滴水不漏,段朝用更加恼怒,待要撕破脸发难却被一旁的庄椿阻住。
“好了,既然人没拿到,就不要耽搁了,全军开拔,速回淮安。”
众人轰然领命,段朝用虽心中不忿,也只得忍气吞声,乖乖退下。
庄椿与方未然擦身之际,轻声说道:“方捕头,本将虽然不齿段朝用的为人,但也不得不说:他比你会做官。”
“哦?”方未然浓眉一挑,“方某自入公门,执法如山,不徇私情,侦案无数,缉捕凶顽不知凡几,扪心自问,未尝枉食民膏,对得起这一身官袍。将军以为如何?”
“是个好官。”庄椿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可做好官不等同好做官,方捕头以国法为纲,段朝用与你的不同,便是唯上命是从,这样的下属,上官又岂能不喜欢呢。”
“方某受教,谢过将军。可人生在世,心中总该有一份坚持,方某注定不为上峰所喜了。”方未然正色道。
庄椿绷紧的面皮多了几分笑容,“未必,至少本将对方捕头多了分敬意。”
“将军此番算计,打草惊蛇,反惊走了人犯,似乎并不为此烦心。”方未然奇怪与段朝用的气急败坏不同,庄椿还有闲心与他盘道。
“潜逃的人犯又不止一个,抓住了是我赚的,跑了是她命好,本将的功劳已经足够了,不差这一笔。”庄椿摆摆手,大笑着出林而去。
“不止一个,”方未然冷笑,“难不成你还要将三只雏燕一网成擒,才是大功告成……”

第二百八十一章心囚羁绊
京师,西直门外的一处小院。
白少川读过手中信笺,对身前的杜星野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杜星野施礼欲退,又被白少川唤住。
“关于河南剿匪的邸报与郭家姐妹的海捕公文,九城之内不可出现只言片纸”
杜星野有些为难,“这个……,三法司那里怕是拦不住。”
“怎么,白某指使不得锦衣卫?”
杜星野连称不敢,“缇帅有过交待,他老人家与白三爷情同手足,不分彼此,白三爷放心,小人等一定将事情办妥。”
白少川冷哼一声,这位七星堡主才唯唯退下。
静坐片刻,白少川幽幽一叹,将桌上信笺揣入怀中,抬步出了房门。
外面天气不错,冬日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
白少川走在院中,长长吸了口气,神清气爽,才要举步,花圃处突然亮光一闪,一道刺眼的光线射来,直晃他的双目。
举臂遮住光影,白少川嗔怪道:“彩云别闹,白大哥有事去办。”
一身粉色袄裙的郭彩云由花圃中探出头来,体似琢玉,笑如春花,摇着手中一个巴掌大的银镜,咯咯娇笑道:“白大哥你看,这些花草都移植过来了。”
白少川看着收拾齐整的丛簇花木,微笑点头,“这几日辛苦你啦。”
刘瑾荣升司礼监,几名亲信也随之离开东厂,柳无三倒无所谓,刘瑾在哪里他跟到哪里,雷长音本就寄宿庙宇,连家都不用搬,至于丁寿更不用说,原先到东厂应卯的日子也不多,唯独白少川,何去何从倒是个麻烦。
原本孑然一身,住到刘瑾府上就可以,可现在多了个破云燕,白少川担心小妮子在府上闷坏了,便在刘府附近赁了一处院子,之后又接了外差,便将移植东厂院内花圃的活计交给了郭彩云。
郭彩云俏鼻一皱,假意嗔恼道:“人家这些天忙得灰头土脸的,才将你这些四时不谢的宝贝大老远挪到了这边,连句”谢“都没有,还说人家胡闹。”
“说的是,你白大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在这里向你赔罪了。”白少川摇头失笑,长揖到地。
“这还差不多。”小妮子转嗔为喜,挽住白少川手臂道:“白大哥,陪我去逛大栅栏吧。”
白少川剑眉轻蹙,有些为难,不知道郭家姐妹的画影图形是否已经贴到了城内。
郭彩云摇晃着白少川手臂,撒娇道:“好不好么,白大哥。”
“好。”白少川被央得无奈,苦笑点头:“真拿你没办法。”
不待破云燕欢呼雀跃,白少川飘出门去,“等我回来再一起去。”
“哎——别让我等太久。”郭彩云嘟起了小嘴。

刘瑾外宅在西直门附近,崔巍宏伟,美轮美奂。原本历史上满清入关,这里便成了铁帽子王之一的庄亲王府,清亡民兴,此处又被北洋军阀李纯以20万大洋购得,不过这位长江三督之一的江西督军压根没打算住北京,将王府拆掉,材料原样运回天津修宅子,占地近百亩,石狮华表,石人石马,一应俱全。动静闹得太大,连袁世凯都过问了,李纯只得对外声称这是修祖先祠堂,为了避嫌,还一反风水格局,将后宅花园修在了前院,后来李纯暴毙于江苏督军任上,便有传言是因为他逆了阳宅风水所致。
其实话说回来,即便李纯不修这祠堂,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位爷手中的基本武力是赫赫有名的北洋第六镇,号称北洋军第一“凶师”,从清末到民国,历任干的长的师长就没一个得善终的,这是另外一个故事,就不再详说了。
白少川身份非比寻常,也不用门子通报,自行进了刘府内堂,刘瑾身着便袍,正在听丘聚与谷大用二人回事。
“东厂番子侦得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郎中张玮违例乘轿,请示您老如何处置。”丘聚道。
“戴上枷子,让他们在左右长安门外露露脸,给那帮不长记性的大头巾们提个醒儿。”刘瑾随口道。
丘聚面无表情道:“丁寿归里乘舆也是违例,若是那帮酸子以此为口实申辩如何……”
“那是得了陛下与太后特旨的,王八羔子,他们也想和寿哥儿作比,谁要多嘴,先下了诏狱。”
丘聚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老谷,你那里什么事?”
谷大用看着丘聚面上阴翳,笑道:“都御史巡抚山东朱钦上疏弹劾刘公,王岳等为您老所忌,谗毁谪守南京,又不白其罪,半途截杀,伏望陛下查明岳等之非辜,诛……”
“说。”刘瑾道。
“诛瑾之谗贼。”谷大用说完偷眼观看刘瑾神色。
刘瑾没有发怒,反倒笑了,“这就对了,成天和这些小猫小狗过家家,咱家也觉得无趣,终于蹦出个封疆大吏来了,有意思。”
“你们知道如何做了吧?”刘瑾乜视丘、谷二人。
“明白。”二人领命退下。
刘瑾看着廊下的白少川,招手道:“小川,来,有什么事?”
“属下办事不密,损兵折将,还给您老添了麻烦,请公公问罪。”白少川先上前请罪。
“人生在世不尽称意,麻烦缠身那是难免,去了旧的,又来新的,不差这一个。”刘瑾笑道:“只是没想到有人可以调动这么多宫人行凶,对手身份不低啊”
“二十四衙门中能抽出如许人手,又能让刘文泰马前奔走者不多,屈指算来只有司礼监、御马监,还有……”白少川顿了顿,轻声道:“东厂。”
刘瑾面色一凝,随即仰天一个哈哈,“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到了咱家头上,难怪朱钦那小子要弹劾咱家,连你都开始怀疑我了……”
“属下万万不敢对公公存疑。”白少川双膝跪倒,以额触地。
“起来吧,这般唯唯诺诺,哪里还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刘瑾踱下堂来,一只手托起白少川,颇有些语重心长,“当年还未放下,今又多了羁绊,何苦呢。”
“公公,我……”
刘瑾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帮宫人的身份就交由你去查,给咱家个答案。”
白少川嘴唇紧抿,半晌说了声“是”,取出密信,双手呈上,“这是淮安传来的消息。”
刘瑾没说话,也没伸手去接。
白少川眸中闪过一丝愁苦,将信恭敬地放在一旁小几上,倒退而出。
“人心啊……”
良久之后,刘瑾喟然一叹,取出密信,大略一观。
“呵呵,无三,那小子总会给我些意外。”
“公公栽培有方。”柳无三如鬼魅般现身在帷幕后。

第二百八十二章孤燕遭劫
淮安,察院街,帅府,夜。
帅府后院庭轩虚敞,丝竹声声,管弦繁繁。
陈熊与洪钟二人摆宴庆贺庄椿凯旋,某个不识趣的人物也觍颜在座。
“早听闻庄将军英雄了得,此次河南剿匪果然马到功成,下官敬将军一杯。”丁寿笑嘻嘻地捧起一杯酒。
庄椿连称不敢,虽说自己本职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比对方高出半品,可人家是锦衣亲军,含金量也不再一个层次。
“听口音,将军是辽东人?”丁寿道。
“世居辽阳,因武举除官,蒙圣恩协守漕运。”庄椿道。
“喔,倒是巧了。”丁寿一副恍然状,“说来在下与将军还有些缘法。”
“哦?本爵怎未听庄将军提过。”陈熊提防之心顿起,看向庄椿的眼神充满审视。
庄椿面色紧张,“末将不知。”
“丁某出使辽东时,与分守沈阳副总兵刘晖一见如故,那刘孟阳也是辽阳人,说来与庄将军该是乡邻。”丁寿眼神在陈熊与庄椿二人面上扫过。
“刘将军是辽阳东宁卫人,在下久闻其名,缘悭一面。”庄椿连忙说道,话是说给丁寿,眼神却巴巴望着陈熊。
“原来如此,本想与庄将军套个交情,不想无缘高攀。”丁寿好像很失望。
陈熊嘿嘿一乐,“既然缇帅有意,在此结个善缘有何不可,庄将军,还不敬丁帅一杯。”
庄椿连忙起身敬酒,丁寿笑着站起,“丁某领情了,庄将军得胜而归,想必所得颇丰,不知河南当地有何土产,可否借丁某一观。”
陈熊听不下去了,这小子是禀性难移,眼里除了银子看不见别的,最可恶的是明目张胆,也不知避避人,丁点儿官面体统都不讲。
庄椿僵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漕运总督洪钟笑道:“有酒无乐,煞是无趣,诸位请观舞助兴。”
洪钟一声拍手,四个花枝招展的舞妓应着女乐丝竹节拍翩翩而出,向座上众人行礼毕便长袖一拂,飘然成列摆舞起来。
丁寿初时还因话题转换怏怏不乐,渐渐被婆娑舞姿所吸引,拍掌喝彩,席间酒兴更浓。
帅府,花园。
朗月清辉,寂寥无声。
方未然仰望明月,轻声一叹。
“方捕头有心事?”
方未然霍然回身,“丁帅因何不在酒宴之上?”
“尿遁。”丁寿实话实说,“一个个装聋作哑的,陪他们喝酒又不给银子,丁某人的”笑脸“很值钱的,没必要浪费了。”
“缇帅一身行头,怕是民间百姓一辈子也挣不来的,还缺银子不成。”方未然哂然一笑。
“银子谁会嫌多。”丁寿闻了闻身上,嫌弃地摇摇头,“沾了身酒气,这衣服要不得了。方捕头,你这身衣服还是初见的模样,不想着换一套?”
“方某俸禄微薄,一年添置不了几件新衣,差事常年奔波,穿着新衣处处拘谨,拿贼怕是伸不开胳膊,迈不动腿。”
“吃着公家饭,还愁无银置衣。”丁寿不信道。
扫视了丁寿上下一番,方未然道:“方某做人古板,自是比不得缇帅阔绰”
丁寿不禁一笑,不以为忤,“庆功宴上怎不见方捕头大驾?”
“真凶逍遥法外,何来庆功之宴。”
“何以见得真凶漏网?”
“郭惊天虽素有侠名,轻功也算江湖一绝,但凭他想要无声无息杀官夺银,却还力有不及,况且而今这笔银子全无下落。”方未然道。
“方捕头勘查过现场?”丁寿问。
方未然点头。
“可验过尸了?”
“听闻官军进剿白云山,方某便急赴河南,未及察看。”方未然摇头。
“今天夜色不错,方捕头不妨夜探停尸房,许有意外收获。”丁寿笑道。
“二百多具尸体,你让我一夜查完?”方未然眉峰紧皱。
“方捕头神目如电,在下早已领教。”丁寿仰头看了看天,“虽说冬日夜长,你也得尽快,小心别被巡夜……”
垂下头来,已不见方未然踪影,“这就颠了?”丁寿耸耸肩,“长夜漫漫,还得找点事做。”

帅府,地牢。
陈熊带着满身的酒气步下石阶。
“哟,爵爷,您这万金之躯怎能到这腌臜地方来。”正在一张方桌上喝酒的段朝用急忙迎了上来。
“老段啊,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陈熊打了个酒嗝,在段朝用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坐了下来。
“前两日武定侯郭世伯那里来信,言道你是郭勋兄弟举荐到六扇门的,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都是自己人嘛。”
“不敢瞒着爵爷,只是小的想着打着小侯爷的旗号招摇,不但堕了武定侯府的威风,也让您难办不是。”段朝用哈腰笑答,“小人也是凭本事吃饭的。”
“好个凭本事吃饭,有了这次的功劳,本爵向闵部堂举荐,让你来做这个总捕头。”陈熊醉醺醺地说道,“六扇门,还是要在咱自己人手里。”
“方捕头那里……”段朝用有些担心。
“他算个屁,成天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着就讨厌。”陈熊低声咒骂了一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这女贼还没交待出同党下落?”
“没有。”段朝用摇头,“这小娘皮嘴硬得很,只说漕银与燕子门无关,是宇内七凶犯的案。”
“宇内七凶?”
“黑道中声名鹊起的七名大盗,来无影去无踪,连落脚地都没人知道。”
段朝用解释道。
“那本爵上哪儿找人去。”陈熊笑道:“别问什么同党了,就说是和抱犊寨联合犯案,具结上报朝廷。”
“小的明白。爵爷还有何吩咐?”段朝用看陈熊摇晃着又往里走,急忙问道。
“本爵瞧瞧这女飞贼是个什么模样?”
“爵爷,这小娘们野性难驯,别冲撞了您。”段朝用急忙跟上。
穿云燕郭飞云两臂大张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玄色袄裙凌乱不堪,襟钮散开,露出一半杏红抹胸,散乱的鬓发遮盖住了低垂的娇颜。
“野性?本爵倒要看看。”陈熊上前托起了郭飞云的下巴,细细打量。
樱桃小口之上悬着高挺的鼻梁,凤眉细长,一双明亮的大眼夹含恨意怒目相向。
“没想到贼窝里能出落出这么标致的女贼?”陈熊赞了一声。
“我们虽然是贼,却比你们这帮披着官皮的狗贼光明磊落。”郭飞云恨声道。
“大胆。”段朝用大声呵斥。
“无妨。”陈熊不以为意,淫笑道:“果然有些野性,本爵就爱吃这口野味。”
说着话,陈熊那只托着郭飞云的手掌开始在雪白光滑的面庞上轻轻摩挲。
“啊——”一声惨叫,郭飞云扭脸死死咬住了陈熊虎口。
段朝用快步上前,一指点在了郭飞云颊车穴上,穿云燕樱口大张,无力咬合。
陈熊捂着渗血的虎口,恨声道:“不识抬举,来人,把她衣服扒光。”
“爵爷……”段朝用凑上前道。
“怎么?”陈熊扭头怒吼。
“别坏了兴致。”
段朝用附耳低语,陈熊连连点头,“你手中还有这东西?”
“卑职曾拿过几个下五门彩蝶门的淫贼。”
“好,回头把人给我送到卧房去。”陈熊瞧着郭飞云得意笑道:“瞧本爵怎么收拾你。”

细木绢纱宫灯散发着粉红色的光芒,乌木嵌珍珠的雕花大床上,一具丰腴娇躯呈大字型被绑在紫罗幔帐内。
刚刚喝下一碗参茸补汤的陈熊,眯着醉眼欣赏着眼前横陈玉体,两颊灿若桃花,看得人心荡神迷,细喘频频,听得人心旌神摇。
算算时候差不多了,陈熊笑着站起身来宽衣解带,准备来个剑及履及。
衣服才脱了一半,忽听帅府内一阵喧哗,人喊马嘶,乱声不止。
“不好了,走水了!”
“有贼人进府了,保护大帅!”
声音一声紧过一声,陈熊顾不得衣衫不整,推门冲出。
府内亲兵与下人早就乱成一团,锣声阵阵,不少人拿着盆拎着桶跑了出来,却不知道往哪里救火。
“哪里着火了?”陈熊喝问。
“不知道啊。”
“你听谁说的?”
“不是你说的么?”
众人七嘴八舌,却没一个说得清楚。
“不好了,着火了!”一个黑影又蹦了出来,大呼小叫个不停。
陈熊忍无可忍,一步跃上,抓住来人脖领子,“不许乱叫,你是哪个?!”
“爵爷,您这般健忘,下官早随卫帅给您问过安的。”来人一脸错愕。
陈熊想起,这人是丁寿身边的指挥佥事钱宁,松手放缓语气道:“钱大人,哪里着火,说个清楚。”
“马厩啊。”钱宁手向远处一指。
顺着钱宁手指的方向,陈熊果然见马厩处火光隐隐,随即下令:“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就有下人来报,“不好了,马厩着火,马匹四处乱窜,有不少冲出府了。”
“守门兵卒都是干什么吃的,睡死了不成!”陈熊怒声质问。
“好似被点了穴道,真睡过去了。”
没等陈熊发怒,旁边钱宁拍着大腿一通乱叫,“哎呦喂,我家大人那匹苍龙驹还在马厩里呢,这要是烧破点皮,或者冲出府去丢了,可怎么得了,这总兵府怎么就进贼了。”
陈熊冷着脸,“去查查……”
“禀爵爷,火已扑灭,在府内乱冲的马也收拢了,跑了十几匹,其中有丁大人的坐骑。”守卫马厩的军士过来禀报。
“我的天呀,那匹马可是我家大人的心头肉,南海子陪陛下行猎,皇爷爷想骑一下我们大人都没让哟,怎么就丢在淮安啦!”
钱宁一通干嚎让陈熊脸色更加难看,“出去追。”
下完令陈熊忽然想起,“丁帅何在?”
“不用问了,肯定是追马去了,自个家都看不住,这事还能指望漕军么。”钱宁理直气壮。
陈熊一把揪住钱宁衣领,“你若是本爵麾下,我一刀劈了你。”
钱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咱是天子亲军,爵爷最好客气些。哟,下官还不知道爵爷好这个调调。”
陈熊向下一瞅,发现那碗加了料的参茸大补汤已经起效了,冷哼一声,撇下钱宁,急匆匆赶回了房间。
屋内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人呢!?人呢?!”陈熊跳脚狂吼。
一名下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指着空床,陈熊大吼:“这床上的人呢?”
“小的不知。”下人看陈熊血红的眼珠子,被吓得直哆嗦,“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找。”
“还找个屁,去,把后院姨奶奶找过来。”
下人哭丧着脸,“哪位姨奶奶啊?”
“全都喊来!!”陈熊的怒吼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密林。
苍龙驹修长的马蹄踏起片片碎玉,在一声唿哨中渐渐停止了脚步。
马背上的人儿再也坚持不住,嘤咛一声摔下了马背,落入溪水中。
没有呼痛声,只有近乎野兽般嗓音中发出的嘶吼,带着原始本能的欲望与野性。
溪边一块大石上,丁二爷双手合十,貌极虔诚,“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爷,这次该算是我积德吧……”

郭飞云感觉自己要被火烧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空虚难受,尤其是女儿家私密处仿佛有万蚁噬咬,又酥又痒,逼得她樱唇中发出一阵阵难受苦闷的呻吟声。
在地牢中段朝用给她喂下一碗不知名的药酒,随即自己便被送到了陈熊的卧室中,原本便早萌死志,想着若有机会还可拉着仇人陪葬,不想未过多久,自己的身体便悄悄起了变化,小腹之下一股热气渐渐游走四肢百骸,雪白香肌不断渗出细汗,湿透了凌乱的罗裙,高耸的胸膛起伏不停,一对乳丘肿胀难忍,丘上乳珠也变得硬挺起来,在与柔软的衣料摩擦下,刺激得她颤抖连连。
郭飞云忍不住开始扭摆丰满的躯体,四肢被绑,扭动的范围实在有限,可香臀玉股在被褥方寸间的磨蹭已让她裙间湿了一片,胯间微微凉意不但无法平息她体内的炽热,反而如火上加油般地使她体内欲火更烈,晶莹的肌肤上泛起了桃花般的嫣红,郭飞云开始拼命挣扎着,不是要挣脱束缚,而是想解放双手,撩开裙子,将春葱般的纤指深入蜜穴,狠狠挖弄一番,来缓解那片空虚。
脸颊赤红,眼眸半睁半开,水汪汪地动人心魂,两片绛唇轻轻开启,娇喘吁吁,呻吟连连,随着异常的呼吸节奏,胸脯不断地起伏,那高高的山峰颤巍巍的上下抖动,令人销魂蚀骨,两条修长美腿,已不安分地从裙下伸了出来,如同玉藕般的白皙晶莹,配合着纤细的腰肢,左右挪扭不止。
恍惚中,陈熊淫笑着缓缓走近,郭飞云美目中浮现一层水雾,她已经无法阻止仇人的侵犯,甚至,身体的期待还高于抗拒。
就在灵台清明渐失之际,陈熊陡然变色冲了出去,郭飞云竟发出了犹如叫春般的呼声:“不……不要……走!”
一个身影由窗口跃入,挥手断开绑缚四肢的绳索,得到自由的郭飞云如蛇一般缠附在了来人身上,娇喘吁吁道:“给……给我……”
来人两手很不规矩在她身上摸索一阵,又在翘臀上轻轻一拍,遗憾地说道:“可惜不是时候。”
随即自己便被来人抱着跃到了窗外,耳边有人声,有马嘶,与她的神智一样混乱不堪,依稀感觉自己被扶到了一匹黑色骏马的背上,耳边被轻声叮咛道:“抱紧了。”
其实不用多说,郭飞云已经本能的抱紧了身下的马身,骏马“希聿聿”一声嘶鸣,郭飞云便感到耳边风起,如腾云驾雾般直飞了出去。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瞬间,马儿渐渐止住了脚步,郭飞云心中的火却越烧越旺,玉腿秀足轻轻勾起,双手搂住马颈,阴穴处的阵阵骚痒让她的下身紧贴马背上的皮毛开始厮磨起来。
苍龙驹发出“咴咴”的叫声,背上冰冷的津液湿漉漉的并不舒服,忍不住抖了抖马身,将神智已失的穿云燕摔倒了小溪中。
冰冷的溪水并没让郭飞云清醒,秀发如乌云般披在香肩,她大声喘息着,修长玉腿空踢着溪水,一手抚弄着胸前丰硕的双丸,另一只手则摸索向下,掀开凌乱的罗裙,慢慢贴上了嫩红的蜜穴。
迷茫中的穿云燕玉手像似失去了控制,纤长的手指突破了如泥沼般的湿漉毛发,深深地滑进了火热幽径。
“啊——”
当指尖触到肉壁那一刻,那火热的灼烫感令郭飞云畅快地叫了出来,声音充满欢愉,她再也无法停止动作,纤指不断地在一圈圈敏感嫩肉中探索着,那种痛快令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只是将一双玉腿尽量地张开,腔道中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她扭动着身子,溪中卵石在她白嫩的身体上摩擦着,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本能地叫声嘶吼出来。
穴口已被抠摸得有些红肿,体内深处的空虚感却挥之不去,这样的欲火煎熬让郭飞云险些化为灰烬,一个赤裸的男人蹚水走了过来,郭飞云忽视掉了男人的一切,眼中只有那根青筋虬结,斜插天际的独眼巨物。
郭飞云近乎跪倒在男人身前,吐出丁香疯狂地舔舐着怒挺的肉棒,甚至不遗余力地将粗大巨物全部吞入,只听她喉咙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不舍吐出,稍喘一口气又再度吞下。
丁寿配合着郭飞云的吞吐调整姿势,边将她身上的湿衣除去,玲珑凹凸的玉体完全呈现在眼前,一双魔手在穿云燕玉背丰乳间来回抚摸着,耳听女人不时发出“吚吚唔唔”的娇吟,二爷突然觉得这次外差出得很值。
女人突然直起了身子,抓住那根巨大的肉棒在自己胯间不住顶撞,丁寿身子高大,怎么也对不上位置,几次都在蜜唇间一擦而过,撞击产生的酥麻感更让穴心深处如千万小虫爬过一般难受,郭飞云无奈地哭了起来。
一声轻叹,丁寿托起女人丰满的屁股,将她抱了起来,女人很快便找准了位置,不等丁寿用力,她便急不可耐地用力向下一坐。
“噗滋”一声,粗若儿臂的巨大肉棒在玉股间一闪而没,巨大的异物进入体内没有给郭飞云带来任何不适,反倒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随即两腿盘在男人腰际,香臀儿自顾颠了起来。
任由女人在身上癫狂,丁寿搂着纤腰不让她掉下,走到了溪岸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女人突然全身一阵紧绷,一股冰冷的汁水淋在了如鸭卵般的菇头上。
“嗯?”丁寿纳闷,怎么这般快,二爷还没发力呢,这样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
泄身后的蜜穴嫩肉倏然收紧,挤压的巨大肉棒格外舒服,二爷体会着女子高潮带来的身体舒泰,还来不及考虑下步该如何做时,女人又再度开始挺动起娇躯。
仅有的一点担心既然已经放下,丁寿当即也施展开本领,从北京出来还没开一次荤,虽说此时此地情调差了点,二爷因陋就简,怀抱着治病救人的崇高目的,开始了一轮狠抽猛插。
“啊……好……好舒服……用力……”
郭飞云语无伦次,拼命的扭动杨柳细腰,任由那根毒龙在体内肆虐,大股大股的淫水随着抽插滴了出来,湿了一片杂草。
丁寿却感觉她这般毫无意识的胡乱挺摇,让他的节奏无法配合,索性将她放了下来,摆成跪伏的姿势,随即捧起如同一轮满月般的雪白屁股,好好把玩一番。
郭飞云扭动着身子,体内空虚未解,呜咽哀求,“不要……停……还要……啊——”
她的话音未落,丁寿身子一低,下身用力前挺,那根独眼巨龙再度没入女人蜜穴深处,郭飞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满足无比的呻吟,随即便被男人小腹不断撞击充满弹性的雪白屁股的“啪啪”声所淹没。
男人的肉棒火烫而又坚挺,动作时而温柔时而暴虐,他的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自己的柳腰,带动着自己迎合他进攻的节奏,使那根火烫的铁棒能愈来愈深入自己的花心深处,另一手已滑上了她胸前,贪婪地揉捏着胸前绵软丰满的雪白玉峰,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送上巅峰,填补她体内深处的空虚。
“好……真好……真大……要死了……”
在丁寿的强力肏弄下,郭飞云娇声浪吟,玉臀拚命地向后配合顶挺着,一来一往之间,那肉棒带着巨大的欲焰,重重地挺入了穿云燕的花心深处,烧得她死去活来。
男人的技巧如此娴熟,肉棒是这样火烫巨大,畅快中的郭飞云陷入了欲火的焚烧中,穴腔内的淫水无穷无竭地流淌着,欲仙欲死。
在穿云燕第七次阴精大泄、畅快虚脱时,神智已渐清醒,回忆起了今夜的一切,羞得无地自容,知道是身后男人救了自己,可此情此景却让她无言以对,只得羞怯地将螓首埋在臂弯里,希冀他早日结束这场荒唐。
“你醒了?”女人不再回应后耸,丁寿很快便察觉到了。
“嗯。”郭飞云在身后的冲击中摇晃着身子,如蚊呐般应了一声,“你……可以停下了。”
“且等等,马上就好。”
男人动作未有丝毫停歇,反将郭飞云再度压紧,双手抓住那对乳瓜,更深入地在郭飞云幽径内强烈冲刺,一次次的深入浅出,一下下的冲击花心,这般后入式狂抽猛送,郭飞云被肏得花心绽放,很快便到了尽头。
“啊……你太厉害……不行……求求你……不要……不要停……”
郭飞云娇嗲地呻吟着,被重重淫乐所征服,尽管身子软瘫地连指尖也动不得一下,还是需索无度地要求着,阴精一泄再泄的她,这才知道了男人的滋味儿,那根肉虫竟然可以像烧红的铁杵般坚挺巨烫,让人快乐至极,丈夫仇豪与之相比,简直是个天阉!一次又一次的极乐仙境,令穿云燕柔弱地哭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飞燕投网

带着一股起床气打开房门,眼神不善地注视着不速之客,“方捕头,有何贵干?”
“丁帅气色欠妥,昨夜没休息好?”方未然闪身进了房门。
丁寿用力摇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昨晚上总兵府闹贼,你不知道?”
“得大人明灯指亮,一夜未得清闲。”方未然坐在圆桌前,自斟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听闻只是马厩走水,跑了几匹马。”
“不巧,有一匹马是丁某的,昨儿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丁寿说着话打了一个哈欠,“才补了一会儿觉,哈——切,方捕头好像脸色也不太好”
方未然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虽说天寒利于保存,但毕竟日子有些久了,那些尸身味道不太新鲜。”
“看来方捕头所获颇丰。”丁寿裹着被子坐在床头道:“可否见教一二。”
“漕船领兵千户钱毅左臂较之右臂粗壮,且左手虎口胼胝,常年握刀所致。”
丁寿点头,“这位确实是左撇子。”
“可漕船上尸体画影显示:每个人死时都是右手持兵器。”方未然沉声道。
“那又如何?”丁寿问道。
“漕船现场乃是伪造,钱毅甚至其余人都未及拔出兵器便已被杀。”方未然笃定道:“凭白云山郭惊天绝办不到这一点。”
“二百余人,瞬间皆一招致命,谁也做不到。”丁寿道。
“若是中毒呢?”方未然眼中光芒一闪。
“中毒?”丁寿笑了,“粮蔬酱菜运军自备,怎么下毒?船上所有人都死于非命,谁能下毒?”
“若下毒的人不在运军和船工中呢?”方未然道。
“你是说……”
“来人从南京上船,在江上投毒,毒倒船上人等又一一补刀,再将兵器放到死者手中,造成交手的假象……”说到这里,方未然又摇摇头,“不对,仵作并未验出中毒的迹象。”
“看看这个。”丁寿取出一个纸包抛了过去。
方未然举手接过,打开看里面包的是一些白色粉末,小心轻嗅了一下,立即变色:“酥筋软骨散!哪来的?”
“在船舱角落里收集到的。”丁寿嘴角一撇,轻蔑道:“六扇门不过如此。”
“缇骑凶名赫赫,确有过人之处。”方未然眼帘微垂,语气也听不出多少赞扬来。
丁寿已经习惯被怼,也懒得多说,“事情能说通了,方捕头不妨南京辛苦一趟。”
方未然有些为难,“留都冠盖云集,纡青佩紫之辈不亚京师,方某身份怕是不够看。”
“我最欣赏有自知之明的人了。”丁寿大乐,“张嘴求一句,本官或许考虑一下。”
方未然肃穆道:“漕银事关朝廷大计,丁帅既食君禄,便该秉公办事,岂能以此要挟。”
“这公事不是我的,把手伸过界也是官场大忌,既然身在宦海,就得随波沉浮,是吧方捕头?”丁寿倒还笑得出来。
“郭家父女蒙冤受屈,国法不伸,公道不存,丁帅何不施以援手,还公道正义于天下。”方未然朗声道。
“公道不存,当援之以道;国法不彰,则问之于法。丁某小胳膊小腿的,救不了天下。”丁寿哂然。
静默片刻,方未然深深一揖,“求缇帅主持公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丁寿笑着扶起方未然。
“丁帅答应同往南京了?”方未然希冀道。
“没有。”丁寿摇头,“我只说会考虑,没说答应,考虑好了告诉你。”
方未然强压怒气,“不知缇帅要考虑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我脑子不灵光,想东西久一些。”丁寿倒是说的出口。
冷哼一声,方未然拂袖而去。
“什么态度?”丁寿拄着下巴坐在床头,不满地叨咕道:“陈熊现在没心思管你,二爷已经在帮忙了。”

入夜,漕运总兵府内堂。
“爵爷夤夜相招,不知有何要事?”漕运参将庄椿躬身问道。
“郭家那女贼逃了。”陈熊面沉似水道。
“逃了?地牢守卫重重,如何逃的?”庄椿不可置信道。
“趁乱逃的。”陈熊面色很不自然,“昨夜帅府大火,那小娘们就被人救走了。”
“爵爷,您的腰怎么了?”庄椿见陈熊不时扶腰,好奇问道。
“别提了,昨夜……”陈熊捶着发酸的老腰,突然警醒地咳了一声,“昨夜那个拿贼忙了一宿,腰抻到了。”
“爵爷辛苦,这拿贼的事交给属下就是了。”庄椿道。
“说的就是这个,老庄,赶快把这娘们抓回来,报捷的奏疏都送到京师了,最后没人可交,我怎么办?”
“是,爵爷放心。”庄椿俯首听命。
“还有,这事不能声张,尤其要防着姓丁的小子。”陈熊嘱咐道。
出了内堂,庄椿就一肚子牢骚,抓人?上哪儿抓去,天下之大,人哪儿不能去,还留在淮安等着被抓,这帮膏粱子弟,想事情总是那么简单。
庄椿正低头沉思这差事怎么应付,忽见地面屋檐映影下一个身影起伏而过。
“有刺客。”庄椿一声大吼,从院中护卫手中抢过一杆长枪转身向房檐掷去。
一声娇叱伴随着金铁交鸣,那杆飞枪被砍落坠地,房上黑影也被巨大反震之力迫下了屋顶,随即隐踪蹑迹,闪入廊庑阴影之中。
“怎么回事?”陈熊冲出房门,“没完没了啦,当总兵府是什么地方,给我逐屋逐屋的搜,哪怕一只鸟要飞出府去,也给我乱箭射下来。”
军士轰然领命,刀枪铿锵声不绝于耳,整个总兵府瞬间沸腾起来。
郭依云如没头苍蝇般在总兵府内绕来绕去,她实在不敢再翻墙越脊了,刚才一露头,便有数十支弓箭射了过来,若不是燕子门轻功了得,险些便成了刺猬。
她素来是想到就做的急性子,夜探总兵府也没规划脱身路线,对府内布局更是一团乱麻,此时左冲右突,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出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又穿进一个院落,郭依云见房门虚掩,也不多想,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
屋内光线不明,郭依云依稀见家具布置颇具古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绿绒地毯,靠墙一个湘竹书架,临窗是一张镂刻精致细巧的书案,四扇屏风后是一张垂着白罗幔帐的雕花大床。
忽听院内人声响起,郭依云不及细想,闪身躲入幔帐之后。
“什么总兵府,三天两头的不得消停,这地方一天都不愿意多待。”
“大人说的是,这淮安怎么能和京师比,干脆咱早点回去过年吧。”
“过什么年,这年货陈熊给预备齐了么,陈熊也是一个不点不亮的,那么点事还要我说多少遍啊,爷都快不好意思了……”
郭依云黛眉轻蹙,这人声音好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进了屋子,轻咦了一声,另一个人也跟着进来,“大人,小的给您掌灯”
“不用了,你下去吧。”
来人将手下轰出了屋子,便一步步向郭依云藏身处走来。
郭依云一颗心悬了起来,手中紧紧握住剑柄。
幔帐一掀,来人露出头来,钻云燕利刃出鞘,眼看便要一剑挥出。
“原来是你。”来人嘴角浮起一丝坏笑。
郭依云一愣,定睛细看,惊诧道:“是你——”

第二百八十四章、云燕归巢
笃笃笃,笃笃笃……
“谁啊?大晚上的敲门?”屋内人声音透着不满。
庄椿陪着小心回道:“丁帅,府内进了刺客,爵爷不放心你这里,让末将过来看看。”
“本官睡了。”丁寿声音中确有困乏。
“丁帅放心,末将只是大略一观,求个心安,不会妨碍您休息。”庄椿没那么好打发。
腾腾腾一阵脚步声,房门大开,身着三梭布中衣的丁寿怒气冲冲道:“非看不可?”
“贼人狡猾,万一藏在暗处,惊扰缇帅,末将实在担罪不起。”庄椿欠身道。
“自己看吧,看完了把门带上。”丁寿赤足又滚进了幔帐内。
“大人……”几个兵卒犹疑不定地请示庄椿。
“你们在这候着。”
庄椿接过灯笼,独自一人进了房间,书案下、屏风后细细查了一番,一无所获,将目光锁定在了幔帐四垂的雕花大床上。
轻轻挑起幔帐,庄椿皱了皱眉,丁寿的睡姿确是不雅,侧卧在床内,一只手抱着衾枕,另一只手和一条大腿斜压在一团锦被上,嘴里不时还哼哼唧唧的。
“庄将军喜欢看男人睡觉?奈何本官不是逐臭之辈,教阁下失望了。”丁寿眼皮未睁,仿佛梦呓般说话。
庄椿不屑地一笑,放下幔帐,扭身见一件做工精巧的织锦过肩飞鱼服散乱地丢在地上。
俯身拾起衣袍,掸去上面灰尘,庄椿蹙眉道:“飞鱼服乃圣上恩赐,尊贵非常,丁帅何以轻慢如斯?”
“哈~切,男儿还乡脱锦衣,何况本官已进梦乡,什么抛不下。”帐幔中丁寿懒洋洋地回道。
“锦衣卫扈从天子,匡扶朝政,丁帅还是小心些,不要授人以柄才是。”
庄椿将飞鱼服搭在榉木衣架上,抻平褶皱,转身退了出去,也没忘顺手合上了房门。
帐幔内的丁寿没再多话,搂着那床被子不老实地上下拍打又抱又摸了一番,片刻后才笑道:“人走了,出……”
话未说完,被子已经一把掀开,郭依云双颊酡红似火,杏眼圆睁,抬手便是一记巴掌。
“啪——”的一声,又清又脆,丁寿捂着腮帮子,惊怒道:“我救了你,你还打我,疯了不成?”
“救人就救人,动手动脚的胡乱轻薄什么。”郭依云拉着凌乱的衣襟,瞠目怒斥。
丁寿揉了揉鼻子,“习惯了,没忍住。”
“登徒子,下流胚子。”郭依云挣扎着跃下了床,举步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丁寿问道
“不用你管。”郭依云明明满含怒气,声音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我只是告诉你,外面戒备森严,你出去了是自投罗网。”
“我……”郭依云无言以对,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丁寿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身上带着孝,又喊打喊杀的,你到底来干什么?”
“救我姐姐,还要杀陈熊他们几个报仇。”郭依云坚定说道。
“哦——”丁寿没有再问。
二人一卧一坐,静默片刻,郭依云耐不住道:“你,你怎么不问我啦?”
“问什么?问你怎么找死?”丁寿瞪大眼睛,诧异说道。
“你……你你……”郭依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好,我问你,”丁二爷从善如流,“你姐姐关在哪里?多少人看守?怎么去救?救完人怎么脱身?陈熊平日作息如何?身边护卫是谁?武功怎么样?这几个仇人你打得过哪一个?你能回答哪个问题?”
“我,我,我……”钻云燕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些她一条也没想过,现在思来,无论报仇还是救人,无丁点儿指望,悲从心来,嘤嘤哭了起来。
丁寿看着不落忍,劝道:“好了,别哭坏了身子,力有不及,令尊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
“你帮我救姐姐,好不好?”郭依云泪痕满面,突然抬头道。
“什么?”丁寿一时没反应过来。
“救姐姐出来,再帮我报仇。”郭依云一脸希冀地盯着丁寿。
“凭什么,非亲非故的。”丁寿脱口而出。
“你……”郭依云抿紧了嘴唇,吞吞吐吐勉强说道:“你不是说是我们姐妹的男人么。”
“说这个我才想起来,”丁寿一拍巴掌,“自打遵化温泉之后,二小姐对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见了面不是冷嘲热讽,便是拳脚相向,白担个名分,实惠一点没捞着,哪家女子的相公会混到我这个惨样的!”
“我……”郭依云欲言又止,想了想突然下定决心,道:“只要你能帮我救出姐姐,替白云山报仇,我……我就……”
如蚊呐般吐出几个字,丁寿倾耳细听,“劳驾,我没听清,大点声。”
郭依云羞恼站起,大声道:“我就陪你睡!!”
即便如郭二小姐般豪侠气概,说出这五个字仿佛也抽尽了全身力气,粉颈羞红,耳根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丁寿一把捂住了脸,“突然这么直接,还有点接受不了。”
“你答应了?”郭依云拧着腰带,恨不得攥出水来,难得扭捏地问道。
透过张开的指缝,丁寿眼睛眨了眨,“不愿意。”
“什么?你……”
郭依云认为她已拿出了最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此事定成,没想到换来的是对方的一句拒绝,强烈的羞辱和挫败感让她几乎瞬间拔出剑来,眼前人比之陈熊等人还要可恨,他是赤裸裸地轻视自己。
“别冲动,郭二小姐。”丁寿笑笑,“此时此地可不是汤泉时的一句戏言便可了结,这般容易就亮出底价,可得不到好价钱,女儿家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丁寿站起身来,擦肩而过之际,贴近晶莹玉润的耳边,邪笑道:“奉劝一句,平日多笑笑,常发怒老得快。”
“你……”郭依云待要作色,却见丁寿推门而出,“你要去哪儿?”
“有我在,你休息的好么?”丁寿转首挤了下眼睛,“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整晚,我都对自己不放心。”

郭依云的确睡了一个很久以来没有过的踏实觉,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三姐妹环绕在父亲膝前,大姐云英未嫁,小妹天真烂漫,父亲慈祥可亲,手把手教授三人武艺,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父亲对她的马术连声称赞,忽然间父亲开始七窍流血,整个梦境染上了一层血色。
“爹——”郭依云突然惊醒,泪痕犹在,衾枕已湿。
“你醒了?”丁寿坐在床边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进来的?”郭依云不自觉将手掩在胸前。
“一晚上和衣而卧,我能看见什么。”丁寿撇嘴道,“吃早点吧。”
郭依云这才发现桌上热气腾腾摆了一桌早点,四个咸食,八样小菜,一碗春不老蒸饼,一碗热汤混沌,一瓯粳米糖粥,还有一盆汤羹,香气扑鼻,闻之食指大动。
“这么些?”郭依云惊道。
“这儿不比京城,因陋就简,将就一下吧。”丁寿却会错了意,从镶银边的汤盆中盛出一碗汤羹,“好在这里水路便利,这银鱼汤倒还新鲜。”
郭依云接过汤碗,小心尝了一口,口感鲜美,“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管够。”丁寿大乐,“吃完了就随我走。”
“去哪儿?”郭依云捧着汤碗,奇怪问道。
“出去啊,难道你还想在这儿住下去,陈熊造了什么孽,管你吃管你住,你还要抽冷子要他的命,这可有点欺人太甚了。”丁寿笑得没心没肺。
已经习惯了这人的不着四六,郭依云没有反驳,担忧道:“我是说,怎么出去?去哪儿?”
丁寿一指旁边的一套飞鱼服,“穿着这个跟我走,没人会拦你,至于去哪儿,到了就知道。”

淮安,揆文坊,西大街。
郭依云用巾帽遮住长长秀发,身着织锦飞鱼服,足踩粉底皂靴,婀娜娇躯显得修长挺拔,惹得丁寿不住向她玲珑凸起部位瞄上几眼,羞得她粉面通红,又无法发作,真个气死了钻云燕。
随着丁寿三拐两拐,郭依云进了一个偏僻小巷,巷子里只有一间独门小院,郭依云迟疑道:“这是哪儿?”
“锦衣卫淮安百户所的一处产业,没人知道。”
丁寿看出郭依云脸上担心,“进去吧,要拿你在陈府更方便。”
看着郭依云脚步迟缓,丁寿讥笑道:“二小姐不是怕了吧?”
娇哼一声,郭依云推门而入,院内空无一人,一片阒寂,忍不住扭身去唤丁寿,身后早没了人影。
郭依云凝神戒备,小心行了几步,有些心虚地喊道:“有人吗?”
“谁啊?”柴扉推开,一个窈窕倩影出现在院中。
郭依云挢舌瞠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大姐?”

红烛滴泪,水气氤氲。
郭依云将如云秀发高高挽起,抬起修长玉腿,一步步跨入了巨大的浴桶中,水洗凝脂,吹弹可破,青春健美的胴体玲珑有致,曲线优美动人,雪峰高耸粉嫩,峰顶两粒樱桃硬挺晕红,玉腿笔直浑圆,在茂密馥郁的黑丛林掩盖下,嫩红幽径隐约可见,多么令人心动的身体啊,我见犹怜,为什么有人却像木头一样视而不见,真是有眼无珠!二小姐恨恨想着。
一缕湿发贴在白里透红的额头上,轻轻喘息着,郭依云轻轻闭上娇媚的双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夜的一幕幕场景:
“女儿家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平日多笑笑,常发怒老得快……”
“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整晚,我都对自己不放心……”
“二妹,二妹……”郭飞云温婉的声音由房外响起。
蓦然惊醒的郭依云仓皇应道:“啊,大姐,什么事?”
“水还热吗?需不需要再加些?”
“够了够了。”郭依云急忙答道。
真的够热了,郭依云觉得春雪般的嫩白肌肤火一般炽热,美眸一闭,全身没入了水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秦淮风月
阴霾密布,雾锁长江。
江面上隐隐约约停泊着十来艘帆船,水雾浓处只见着黑簇簇的轮廓。远眺梅子洲,藏匿在烟波深处,仿佛与云天连接一片,影影绰绰,似真似幻。
方未然呆站在上新河码头望了半日,看着江中心的片片涟漪,默默无语。
“方捕头……”窦三宝悄悄来到一旁,怕身上酒气冲撞方未然,未敢靠前。
“怎么样了?”方未然轻声问道。
“今日又与两个小旗厮混,还是说不清漕船起运那天有无闲杂人员登船,不过他们拍胸脯保证明日拉着上司总旗一同出来饮酒,应该能问出详情。”窦三宝捂嘴打了个酒嗝。
方未然点点头,“这批人是漕船起运当天的码头守军,该是能查出一些端倪,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子,终于算是找对人了。”
相对方未然的释然,窦三宝的那张娃娃脸上却有些纠结,吞吞吐吐道:“喝酒的地方要由他们挑。”
方未然笑道:“还当什么事,咱们有求于人,本该如此。”
窦三宝突然有些难为情,小声道:“他们要去旧院。”
“喝花酒?!”方未然浓眉一皱,稍一思索,狠狠心道:“请他。”
窦三宝欲言又止。
方未然察觉不对,“怎么了,三宝,有话直说。”
“没,没银子了。”窦三宝轻声嗫喏着。
“这么快又……”方未然不禁失色。
“前两日冤枉钱花的太多了……”窦三宝哭丧着脸。
方未然无话可说,南京是留都,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府六部有司衙门一样不缺,权力或没北京大,品级可不差,大衙门口谁会把区区捕头放在眼里,你说是出公差,公文呢?没有,呸,滚蛋!
常言说拎着猪头不怕找不到庙门,可怜方未然连猪耳朵都没一只,只能打着“曲线救国”的主意从底层查起,当兵的倒是好打发,几斤肉食两壶酒下肚就能套上交情,可架不住人多啊,一圈转下来,方未然本就不大的荷包日渐干瘪。
方未然摸索着掏出银袋,看了里面一眼,苦笑一声,直接抛给窦三宝,“咱们兄弟今夜只能睡大车店了。”
窦三宝摸摸后脑勺,憨笑道:“没事,通铺人多,暖和。”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自古为粉艳之地,靡丽之乡,洪武初年建十六楼以置官妓,更促进了当地妓业兴盛,旧院、青溪、桃叶渡、莫愁湖四处风月盛景,桃红歌软,互为一时瑜亮。
旧院是南京富乐院的俗称,算得上南京官妓的大本营,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与江南贡院隔河相望,妓家鳞次栉比,不知多少自诩才子风流的所谓文人雅士醉倒在秦淮河畔的淡烟轻粉之下,题花咏柳,乐不思蜀。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相传这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为旧院御制的一首花间联,形象雅致,应情应景,算上神来之笔。
申牌方至,堤岸边各处行院门首都悬起了彩灯,灯照波光,水映灯彩,秦淮两岸夜如白昼,院内更是灯红酒绿,丝管纷繁,男女欢悦,浪声谑戏,无一不向人展示着旧院“一般桃李三千户”的浮华气象。
方未然一身半旧衣袍,与秦淮河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他本人也是蹙额攒眉,处处透着一股不自在。
“方爷,咱们就这家了。”一个宽肩阔背的汉子指着堤岸深处一间行院说道。
方未然并未细看,只是应和道:“一切由金爷做主。”
那位“金爷”哈哈一笑,带着手下几个人向那处行院走去,方未然与窦三宝快步跟上。
方未然本不想涉足这烟花之地,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个小旗说拉了个总旗来,偏偏那位总旗官还是个有好处不忘上峰的,直接将顶头上司百户金昌也一同请了来,百户虽说在官面上屁也不是,但也官秩六品,窦三宝作陪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一行人来到那处杨柳环绕的行院门前,门前并无倚门卖笑者兜揽生意,红灯映照下,门楣匾额上书“翠羽阁”三个大字,铜环半启,珠帘低垂。
金昌直接挑帘而入,门后突然响起一声“有贵客到”,吓了这位一跳,扭头看却是一只绿鹦哥在门后悬挂的站架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叫着“上茶,快上茶”,憨态可掬,逗人发笑。
随即便有头戴绿角巾的龟公迎上,“几位爷您来了,里边请,姑娘们早候着呢。”又高声长呼:“贵客登门,升阶登堂——”
金昌被这新奇场面引得呵呵大笑,“好,看赏。”
那名总旗和两个小旗应和声“对,看赏”,跟着脚就走了进去。
窦三宝眉宇间升起一股怨气,低声道:“这是把咱们当跟班小厮了……”
“别胡说。”方未然瞄着那几人背影,催促声“快些给钱”,便追了过去。
窦三宝不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钱,往龟公手里重重一放,瓮声瓮气道:“给!”
掂了掂手中铜钱,龟公不屑一笑,“哪来的这么几个穷酸,怕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轩厅之内,酒席齐备,水陆珍馐,果列时新,琳琅满目。
总旗叶守业看着满桌酒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喉头咕噜一下将口水吞进肚里,傻笑道:“今日也是托了方爷的福,这地方咱们兄弟平日真是想都不敢想。”
金昌重重咳嗽了一声,狠狠瞪了这个不开眼的手下一眼。
叶守业自知失言,忙着找补,“咱们金爷倒是风月场中的常客,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那个您老一会儿多提点,别让小的们露怯,丢了您老的脸面。”
金昌满意地点点头,“那是,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一个个的有点出息,别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连那帮只会吟风弄月的穷酸都不如。”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款步进雅间,未语先笑,“累几位爷久等,姑娘们毕妆迎客。”
环佩叮咚,几名身披蝉翼轻纱的女妓带着香风涌进了小轩,一个个均生得风流俊俏,肌丰肤白,看得几个军汉眼珠子差点瞪出了眼眶。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与几位官人把盏。”
在鸨儿催促下,几女咯咯一阵娇笑,各自挨着一人坐下,柔然的身子登时偎了过去。
“几位爷还有什么吩咐?”老鸨笑语相询。
这几位哪还记得有这么个人,一人搂住一个美人卿卿我我,亲妈都不知道是谁了。
方未然推开身边一个粉头的纠缠,正色道:“无须劳烦,谢过妈妈了。”
鸨儿见众人都是魂迷色阵,这位却还神智清明,正襟危坐,也是惊诧,不过干这行的知道好奇没有好处,笑着施礼退下。
几女软语温存,众军汉色迷心窍,手脚也都开始不老实起来,酒未三巡,座席上耳目触处,一个个娇吁软喘,粉面生春。
“金爷,在下请托打听之事,不知……”
面对方未然的询问,金昌大着舌头道:“方……方爷,放心,应天府内打听打听,我……我金昌是什么人物,那……那是横着走的金螃蟹,没有我办不成的事,不就是那天谁上船了么,三……三天,还……在这儿,兄弟给你个准信儿。”
“三天?金爷,可否再快一些?”
方未然的话不知金昌听没听见,他一脑袋埋在身边粉头高耸的胸脯里死活也不拔出来,根本就不答话。
方未然无奈,拍拍窦三宝肩膀,起身走到窗边。
窦三宝好不容易从女妓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来到方未然身旁,“方捕头,什么事?”
方未然看着这位年轻捕头,脸上好几个鲜红唇印,看来这张娃娃脸颇讨女儿家喜欢。
窦三宝似乎也觉到不对,举袖在脸上抹了一把,看到沾在袖口上的胭脂一时也是大窘,羞涩道:“方捕头,我……我是不是学坏了?”
方未然失笑,“逢场作戏,别在意,只要本心不失,还是一个好捕头。”
窦三宝这才放下心,突然想起道:“唤我什么事?”
“去把账结了。”
“现在?席还没散呢?”窦三宝惊愕,方未然不应该做出这么离谱的事啊。
方未然脸上也的确没有往日的沉稳,看着外面精致屋宇,萧疏花影,轻声道:“我心里有些没底……”

第二百八十六章、何处不相逢
“什么?这桌席面这么贵!崇汇轩一桌燕翅席才多少银子!”
方未然的担心没有错,窦三宝一听账单一蹦三尺高,当即大叫起来。
“唷,这位爷,小点声,别惊动了客人。”老鸨掩唇轻笑,挥舞着香帕道:“外面馆子卖的是酒菜,咱们院子里卖的可是”笑“,这么几个大活人总比那些死物贵吧……”
人说得好有道理,窦三宝无言反驳,吞吞吐吐道:“能不能赊几天?”
“成啊。”老鸨很好说话。
窦三宝才松了口气,老鸨又道:“您是保押还是质押?”
“什么保押质押?”
“您要是有什么值钱的金贵物件存在妾身这厢,便算是质押……”
身无长物的窦三宝惶然摇头。
“至于保押么,人的名树的影,官人报个名号,若是王公贵胄,风流名士,妾身攀附还不及呢,情愿倒贴。”
“这个行啊,”窦三宝好不容易寻了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也不用倒贴,宽限几日就成。”
“哦?”本来是闲着没事拿这小家伙逗闷子的鸨儿也有些惊讶,“妾身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是何方高人?”
“不是我,是我们方捕头。”窦三宝挺起胸膛,傲然道:“今天摆局的是六扇门总捕头,铁面无私方未然——”
窦三宝仰头等了半天,没听见对方什么“久仰”“失敬”的客套话,再看鸨儿面色如常,没点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模样,纳闷道:“你不知道?”
鸨儿掩嘴打了个哈欠,“奴家孤陋寡闻,肉眼识不得真神,捕爷您还是如数结账吧。”
结不结账是一回事,窦三宝自入公门,便把方未然当成神只般仰望,一个青楼鸨儿竟然语含轻视,不由勃然,“方捕头天南地北办案无数,声名赫赫,你当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鸨儿也是眼珠子一瞪,“莫说是个小小捕快,就是刑部尚书到行院来也没有不给钱的道理,想白嫖,门儿都没有,来人!”
几个龟奴立时涌了过来,鸨儿一指窦三宝,“先揍他一顿,再送交上元县法办。”
这几个龟公揎拳捋袖,气势汹汹地围了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窦三宝放倒在地,一个个哭爹喊娘在地上打滚。
收拾完这几个倒霉蛋,窦三宝拍拍衣服,打算再和人家好好商量商量,冲着老鸨道:“诶,那个……”
没等他说完,老鸨就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开始哭天抹泪,“哎呦,可了不得咯,这年头还有喝了花酒不给钱的人啊,还有没有王法哟……”
这一下弄得窦三宝不知所措,站在老鸨身边动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窦三宝越劝,鸨儿哭得越惨,终于将旁边一处雅轩的人惊动了,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大声喝骂:“嚎丧呢,不知道小爷我这待客吗,连个曲儿都听不安生,信不信我调兵砸了你这婊子窝!”
一见人露头,鸨儿哭得更响,“徐公子啊,您老给奴家做主,这帮人要赖账啊!”
窦三宝连忙摇手,“别听她胡说,我是……”
年轻人根本不听他解释,面孔一板,义正辞严道:“大胆恶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敢霸王嫖,简直不把小爷我放在眼里,来人,给我拿下!”
白日?窦三宝看看天上月亮,心中纳闷,就算霸王嫖,怎么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位是老板?
还没等他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两个青衣小帽家丁打扮的人就奔他冲了过来,窦三宝不愿伤人,只是用擒拿手卸了两人关节,让二人与地上龟公作伴去了。
年轻人捂脸不忍直视,“一百斤面蒸的大寿桃——废物点心,本公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进之,你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由轩窗内弹出,快如流星,眨眼到了窦三宝身前,抬手便向窦三宝抓来。
窦三宝身手也算敏捷,左掌格挡,右掌横切来人颈项,手下倒还留了分寸,只想打晕了事,再好好分说今晚这事。
来人不闪不避,手掌一翻,五指拂过窦三宝臂上麻筋,窦三宝只觉半边身子瞬间一麻,双掌再也无力攻出,缓过劲来再想动手,肩头琵琶骨已被来人紧紧锁住。
“你是何人?”窦三宝看着眼前人,唇上蓄有短髭,约三十来岁,一身鸦青色锦袍,躯干颀长,相貌端然。
“该我问你。”来人平静说道。
那位华服少年却鼓掌大乐,“进之出马,果然不凡,没让我在人前丢了脸面……”正说着话,少年骤然变色,“小心!”
不用他提醒,那汉子已感觉到身后暗劲袭来,回身出拳,却是击到空处,侧身看身边的窦三宝已然不见。
方未然与窦三宝立在一旁,拱手为礼道:“在下方未然,不知敝友如何得罪阁下,这厢代为赔罪。”
汉子握紧拳头,手指骨节咯咯作响,“某家杨锐,他没得罪我。”
“哦,既如此,可是有什么误会?”
“或许有,待我问来。”杨锐五指微曲,直向窦三宝抓去。
方未然戟指斜点杨锐脉门,杨锐握指成拳,挥臂横扫,势猛力沉。
面对千钧攻势,方未然回指转肘,以硬碰硬,举臂相格。
“蓬”的一声,两臂相交,二人各退一步。
“好功夫。”杨锐赞了一声,欺身又上,双掌劈、挑、点、刺,变化无常,招招抢攻。
方未然寸步不让,挡在窦三宝身前,扫、格、崩、挡,一对拳头刚柔并济,滴水不漏。
“住手。”一个对二人都算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杨锐闻言立即飘开数尺,与方、窦两人遥相而立,凝神戒备。
听了声音,方未然却无奈长叹,怎地何处都有此人。
窦三宝向发声处望去,只见连着适才那位少年,雅轩内走出十余人来,俱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当中一个年轻人,一对桃花眼,脸上还挂着招牌式的坏笑。
“方捕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柳暗花明
翠羽阁,雅轩。
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丁寿亲热地揽着华服少年的肩膀,“申之,我来为你引荐,这位便是六扇门总捕头方未然,江湖人称铁面无私,查起案来神目如电,执法如山,那可是大名鼎鼎,鼎鼎大名啊!”
少年人双拳一抱,“既是南山兄的朋友,那便是我徐天赐的朋友,方捕头,适才多有得罪,赏个面子,今儿个我作东。”
方未然被这充满江湖气的礼节搞得一愣,连忙推辞,惹得少年极为不快,“方捕头可是看不起在下?”
看着方未然茫然无措,丁寿嘿嘿一乐,“方捕头,这位是魏国公的小公子徐天赐,为人最是豪爽,喜交天下豪杰雅士,你就不要见外了。”
听闻这熊孩子是中山王徐达的后人,方未然肃然起敬,再度施礼。
这般郑重行事引得徐天赐眉花眼笑,只当这位是看重自己,当即拍着胸脯道:“方捕头拿在下当朋友,今后南京城的风月之地,花酒缠头一应花费尽管报我的名号,全算在敝人账上,再不用费事和这些王八鸨儿磨嘴皮子。”
饶是方未然阅历深远,心有城府,听了这话也是老脸发红,方某半世英名,今日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丁寿也被这活宝逗乐了,“方捕头,不想你也是同道中人,早点说出来,大家关系岂不更进一步。”
窦三宝不禁为方未然鸣不平,“我们方总捕平日也不来这些烟花之地的,今日乃是宴客。”
“哦,方捕头还有客人,是哪一位,快请过来一同叙叙。”徐天赐可是好热闹的性子。
“不必麻烦,那几位现在也都醉了。”方未然道。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方捕头还有好这口儿的朋友……”丁二爷唯恐天下不乱,难得逮到方未然的痛脚,不大书特书几次都对不起往日被怼时生的闲气。
“我们是查案,查案你知道么,所以才请军中的人帮忙。”窦三宝也是今夜吃多了委屈,再加上酒席上没少喝,酒意上头,说话很冲。
“军中的?”丁寿还真没对这小家伙发火,看了一圈在座宾客,问道:“不知哪一位奢遮人物,能劳烦方捕头大驾亲自作陪。”
“金昌,金爷,在南京威名赫赫,号称『横着走的金螃蟹』,知道么你!”
窦三宝心直口快,可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想着眼前这位是北京的锦衣卫,当地卫所他又插不进手去,便是金昌的话里掺了水分,这牛皮一时半会儿也吹不破,先为方总捕长脸再说。
“三宝!”方未然低声呵斥。
看着悒悒不乐的窦三宝,丁寿摇摇头,环顾众人,“我还真不知道,您几位呢?”
徐天赐揉着太阳穴,“横着走的金螃蟹……有这么一位人物?我怎么不知道啊。”
席上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小心翼翼道:“小公子,我手下倒有一个百户叫金昌的,不知是不是这位说的什么『螃蟹』……”

一盆凉水泼到了金昌脸上。
“你奶奶的……”正在做着好梦的金昌开口要骂,看清眼前人后立刻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大……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怎么,这地方只许您金爷来呀,你还真修成了『螃蟹』,想把老子挤下去不成!”
胖子名叫康伯年,是南京水军右卫的指挥使,丁寿拜访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老国公岁数大了,便安排小儿子徐天赐和南京各卫的指挥们为丁寿接风洗尘,偏偏被倒霉催的金昌撞上了。
金昌还有叶守业一干人吓得酒都醒了,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也只是吹大话讹几顿酒,没敢做别的混账事。”
“你们还想怎么样?我说过多少回了,南京城龙盘虎踞,谁知道那块云彩就下了雨,你们还敢乱报字号,想拖累死老子啊!”
康伯年一扫在徐天赐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豆子一般的小眼珠凶光四射,冲上去对着几人又踢又打。
几人不敢躲避,跪在那里硬挺着挨揍,不大一会儿,他们还没怎么样,康伯年倒是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羽林前卫指挥使杨锐蹙眉道:“好了老康,省省力气,问完话快点回去,别让小公子久等了。”
康伯年坐在凳子上呼呼喘着粗气,指着几人道:“今天便宜你们几个,滚过来,我有事问你们……”

秦淮河上,画舫连绵。
眼见灯火竞辉,春光铺排;耳闻丝竹管弦,莺声鹂歌,丁寿立在岸边,逸兴倍添。
“山川妍媚,风流绵延数百年,六朝金粉之气,尽汇十里秦淮,这才是大明天下升平之象。方兄以为如何?”
不听身后人作答,丁寿扭过身去,见方未然愁眉不展,兀自枯坐,盯着一艘艘画舫出神。
“别小心眼了,人家也不是不办事,只是想着多压几天混你几顿酒喝,往好了想,你还省却了三天的耽搁呢。”
“并无闲杂人等上船,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方未然喃喃自语。
“也不算错,顺着你的指点我找到了贼人栖身的渔村,只不过去的晚了,全村人都被害了。”丁寿深吸了一口气,让空气中的冷风将胸中的郁闷扫光。
“意料之中,漕帅调兵河南,白云山既是祸首,操江水师的封锁定然松懈,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岂能不逃。”方未然冷笑一声,恨恨道:“可恨我追捕陆天成耽搁了时间,未及阻止。”
“封锁即便放松,也不是可以任人自由来去,他们究竟有什么依仗,可以躲过江上盘查?”丁寿揉着眉心,觉得脑仁儿疼。
“虎有虎窝,狼有狼道,江湖中人,各有各的门道。”
“而今打算如何?”丁寿问道。
“虎过有踪,狼行有迹,既然来无影了,只能指望去有踪了。”方未然站起身来,指着河面道:“好在运气还没用完。”
丁寿举目望去,一艘雕栏画柱的华丽游舫沿着河流缓缓前行,大红灯彩上画着水浪波纹,衬着一个硕大的“孙”字。


第二百八十八章、无肠公子
南京,馆驿。
“五湖龙王门?什么来路?”丁寿打算去去腹中油腻,沏了一壶陈年普洱。
“自当年十二连环坞覆灭之后,长江水道各路豪杰并起,争杀不休,最终龙王门一统五湖,统领江南各路水道,”五湖令“一出,江南水网畅行无阻,比之操江提督的手令还要便捷好用。”方未然为丁寿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
“你是说贼人走了龙王门的路子潜逃?”丁寿举起茶杯,放在嘴边,将饮未饮。
“即便不是,以龙王门在江南各水路隘口密布的耳目暗桩,也可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方未然轻轻吹散杯中热气,浅浅啜了一口。
丁寿放下茶杯,纳闷道:“那你还在那几头烂蒜身上耽搁什么时间,一早就寻龙王门不就得了。”
“老龙王孙一波坐镇太湖总舵,近几年已不问外事,如今门中事务都是交由其独子打理,这位孙大少平日行踪不定,寻他可是不易。”
方未然摇头轻笑,“风闻他与金陵城外聚宝山庄沈家公子沈轻侯是金兰之交,时常一同流连秦淮风月,不想果真在此,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惜花公子沈轻侯?”总算有一个丁二爷知道的人了。
“舍他其谁呀,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这位沈公子出手阔绰,豪奢气势绝不在其祖万三公之下。”方未然笑道。
“哼,相比沈万三帮太祖爷修筑南京的气概,这位沈惜花的气势排场都用到女人身上了。”丁寿酸溜溜地说道,“既然撞了大运,方捕头还不赶紧去摸摸根底。”
方未然有些为难,“此事怕要麻烦丁帅。”
“怎么说?”丁寿奇道。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孙大少不会向公门中人吐露消息,六扇门与武林人士打交道太多,怕是易被人识破行藏。”
“明白,方捕头树大招风么,本官今儿心情好,帮你这一次,让钱宁出面。”丁寿难得大度,懒洋洋地瘫靠在椅背上。
“先谢过丁帅了,不过方某的意思不止是出面……”方未然暗中打量丁寿神色,低声道:“还要出些银子。”
“还得花钱?”丁寿身子陡然坐得笔直。
“花钱买交情,否则龙王门怎会白白帮忙。”方未然摊手道。
“爷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噢——我明白了,你最初没找上龙王门是因为出不起价钱吧,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你把二爷都算在你的路子里了,告诉你——没那事!”丁寿嗤笑道:“另请高明吧。”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与丁帅有缘在此相见……”方未然并不死心。
“孽缘!”丁寿一口打断,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再说本官也没钱。”
“不尽然吧,若是平江出的价钱没让丁帅如意,尊驾岂会轻易离开淮安。”方未然眼中闪过与方正面孔不符的一丝狡黠。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丁寿冷笑,“第一,那些银子也是本官舍却老脸,苦口婆心从陈熊那儿一点点挖出来的,和你无关;第二,漕案是陈熊的,是你六扇门方未然的,与我无关。”
“缇帅何必摆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瓜洲初会,缇帅便因我一言奔行数十里查访渔村;随后又急赴淮安,对平江处处掣肘;南京之行缇帅虽口中不应,可也紧随其后出现在了秦淮河上,与宴之人又恰是军中将校,如此种种,缇帅若说还要将此案高高挂起,请恕方某不敢置信。”
“那依方捕头说,本官是为了什么?”丁寿眯着眼睛看向方未然。
方未然轻轻摇头,“说不清,或许丁帅身负密旨,或者别有所图,亦或只为屈死冤魂讨一个公道。”
丁寿眨了下眼睛,“方捕头觉得本官这样的奸佞稗草,还有良心可言么?”
“善无恒善,恶无恒恶,善恶存乎一心,一念为魔,一念也可成佛。”方未然正色道:“无论如何,方某对缇帅看法已有改观。”
丁寿噗嗤一笑,“您方捕头的这点好印象估计也不会便宜,好吧,这事就算我应下了。”
“谢过缇帅。”方未然郑重施礼道。
“甭客气,那个龙王门的小子叫什么来着?”丁寿也不还礼,将那杯晾凉了的茶满饮了一大口。
“江湖人称无肠公子,名字么——孙尚香。”方未然道。
“噗——”一口茶丁点儿没糟践,全喷了出去。
“你在逗我?”丁寿用袖子擦拭嘴角。
“方某不善与人玩笑。”
丁寿看着方未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作伪,哭笑不得道:“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江湖传闻孙大少出生不久,老龙王孙一波请了一位异人为儿子相面,那位江湖异人说孙大少五行火盛,若不起个女人名字冲缓,怕是活不过三十三岁,据说孙一波当时正在看三国到了『过江招亲』那一段,便顺嘴给起了这个名字。”
“这儿子是亲生的么,太随意了吧。”丁寿大乐,“这名字起得有功效么?”
“倒是有一些,好多人怀疑孙尚香怕是活不过二十三岁。”方未然的脸上也浮起几分笑意。
“这是为何?”丁寿好奇。
“江湖中大多粗豪之辈,听了孙大少的名号难免笑上几句,再有嘴损的说话就更难听了,孙大少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为这事和人拔刀相向已不知多少次了。”
丁寿仰头看着房顶,“这都一帮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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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门的画舫五彩斑驳,美轮美奂,画舫之内,酒席正酣。
孙尚香五官清秀,只是一双剑眉,又黑又浓,眉头低凑,眉尾上扬,平添了几分戾气,此时他笑对怀中的两个美人道:“依你们看来,这武林四公子谁人可称第一?”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沈公子了。”依偎在孙尚香身侧的一个艳丽女子说道。
“哦,小丁香此话从何来?”孙尚香拍着女子娇嫩的脸蛋问道。
这女子是翠芳斋的名妓丁香,闻言嫣然一笑,“那沈公子是孙大少的莫逆之交,妾身爱屋及乌,当然推崇于他咯。”
孙尚香一把将女子推开,“因人言事,话不由衷。”转对另一侧的妖媚女子问道:“海棠,你喜欢哪一个?”
另一侧的红倌人海棠姑娘掩唇轻笑,“奴家说啊,还是喜欢沈公子。”
“哦?那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哟。”孙尚香嘻嘻笑道。
海棠嫣然一笑,“奴家早闻沈公子年少多金,对女人家最是大方,当年游船瘦西湖,同船的姐妹们嚷着要看水泛金波,他就着人抬来了几筐金叶子,直丢得姐妹们手酸臂软,才尽兴而归。”
孙尚香轻叹口气,“唉,肤浅,不过倒也说出些道道。”随即对酒桌对面的人笑道:“易堂主,你说呢。”
易堂主年约五旬,两鬓微白,两绺又细又长的胡须从厚厚的嘴唇两边垂下,仿佛两只鱼须不停抖动,他略微思索番便道:“这可不好说,四位公子,各有所长。”
“那就一一分说,反正今夜长着呢。”孙尚香各自刮了两女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一下。
“慕容世家素来执江南武林牛耳,近年来姑苏慕容虽说人丁凋零,可悲歌公子慕容戚一手惊鸿剑法出神入化,慕容家『斗转参横』更是武林一绝,凤阳府徒手击杀淮南四霸,一人一剑挑战云岭七雄,都是江南武林传诵一时的佳话。”
孙尚香由着丁香樱唇度了一口酒,笑道:“一剑挑七雄,双掌毙四霸,也的确够他吹一辈子的。”
“别情公子萧离出身长安萧家,乃刀圣萧逸轩嫡孙,据说春风快意刀已得萧老前辈亲传,万马堂横行西北二十余年,被萧离一夜间挑了六处山寨,总瓢把子马行空更被一招『飞花逐人香』取了项上人头。”
孙尚香叹了口气,“要说武功,萧别情与慕容悲歌确有独到之处,可一个为了女人终日愁眉不展,早生华发,另一个又不知何故意志消沉,醉饮中山,真是丢尽了四大公子的颜面。”
易堂主不由笑了,“那要论风流多情,自当属沈惜花了,沈公子可谓郎君领袖,浪子班头,风月场中的翘楚。”
孙尚香如何听不出易堂主话里的揶揄,苦笑道:“我这位沈大哥啊,要说当年我还真佩服他,为搏美人一笑千金不惜,听闻苗女多情,更是深入苗疆,连五毒教圣地毒龙潭都敢去闯,真有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浪子气概,可如今呢……”
仰脖喝了一杯闷酒,孙尚香郁闷道:“风流之心犹在,胆子却没了,你说他想不开成哪门子亲啊,娶就娶吧,偏偏娶了韩江雪这个母老虎……”
易堂主连忙阻止,“少门主,慎言,隔墙有耳。”
孙尚香陡然警醒,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没忍住悄声道:“弄到现在出来喝一次花酒,和做贼一样,你说韩家这娘……”
易堂主连忙插话,极力掩饰地重重咳了一声,大声道:“如此说来,少门主推崇的是成都的南宫无忧咯,嗯,想当年南宫欢独闯酆都地狱门,杀川东六鬼,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
孙尚香一拍大腿,“没错,南宫家一门五杰,南宫欢青出于蓝,不过公子爷我敬佩的是他的潇洒不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海棠姑娘媚眼流波,“孙大少说的是那位『青衫白马过小桥,三千红粉魂欲销』的无忧公子?”
“奴家也听说青羊宫庙会,南宫公子白马青衫折柳而过,引得不知多少名门贵妇,大家闺秀从此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此言可实?”丁香姑娘一双美目亮晶晶的,充满向往沉醉。
“何止呢,我还听说有十几人因嫁南宫公子不成,有的出家做了尼姑,还有几人直接上吊寻了短见,南宫世家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就此闭门谢客……”
“虽有所夸大,却也八九不离十,南宫欢对女子从来是『船过水无痕』,偏偏那些痴女子又对他纠缠不休,峨眉七妙之首的叶妙真情根深种,三静尼齐齐上门提亲,南宫家也有意玉成,双方已然换过龙凤帖,咱这位无忧公子却不告而别,离家远游,就此没了音信,惹得性如烈火的静安师太登门问罪,南宫世家远迁避祸,这也是数年前西南武林的一桩趣事。”孙尚香讲起这段往事真是兴高采烈。
易堂主捻着一缕细须,蹙眉道:“此事江湖中人云亦云,属下却听说另有内情……”
“哦,我每每向沈大哥询及此事,他总是避而不谈,还有何内情,快快说来。”孙尚香急忙催促道。
“属下也不甚明了个中隐情,只是听闻……”
易堂主正要细说,忽然船身一震,停了下来。
“前面船上可是五湖龙王门孙大少当面,敝人特来拜会。”舱外有人高声道。
“怎么回事?”被扰了兴致的孙尚香面露不喜。
“待属下去盘道一番。”
易堂主起身来到船头,见一艘花艇拦在船前,一名腰板笔挺的精壮汉子立在船头,见了自己深深一揖。

第二百八十九章、重金查凶
易堂主冷冷看着对面船头的汉子,对方无一丝慌乱,坦然相对。
易堂主突然淡然一笑,双拳伸出拇指,两臂如张弓搭箭般陡然伸开,“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汉子两掌以相同的姿势交叉胸前,“贵帮声威,远近驰名。”
易堂主一手伸出三指紧贴胸前,一掌五指平推,“三山五岳,本是一家。”
那名汉子五指掌心向外,另一手四指掌心向内,“五湖四海,一脉同根。”
紧贴胸前的三指伸出,另一手戟指向前,易堂主道:“福禄双聚,三阳开泰。”
汉子双拳化为吉拜拱手,“龙王出关,百川归海。”
易堂主哈哈大笑,“合字上的朋友,亮个万儿。”
汉子笑道:“在下宁谦,拉挂子的(保镖)。”
“老朽易风行,这厢有礼了。”易堂主抱拳还礼。
“飞鱼易风行,掌管巢湖。”花艇内,相对而坐的方未然向丁寿解释道。
丁寿撇撇嘴,“这些江湖切口绕嘴得很,你教会钱宁了么,别再出了纰漏。”
方未然微笑,“钱大人悟性不错,不会有差池。”
“不知宁兄弟有何事寻我们少门主?”易风行隔河问道。
“久闻龙王门孙大少折节谦恭,交游天下,急公好义,名声在外,江湖上无不敬拜,敝人有事央烦,还望孙大少略施援手,指点迷津,在下铭感五内。”钱宁言辞恳切。
“宁老弟不妨先说说事,再谈能不能帮。”易风行并不把话说死。
“兄弟有批红货遭劫,点子手黑,押镖的都碎了,想请托帮着查找一二。”
易风行脸色一变,“点子是吃飘子钱的?”
钱宁摇头。
“既然不是吃水上饭的,何故找到我龙王门?”易风行道。
“点子在水路上线开爬,不知月来有无新上跳板的借贵水道,请您老帮着关照一声。”钱宁道。
“宁老弟且等等,待老朽回禀少门主。”易风行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时,易风行随在孙尚香身后,一同出现在了船头。
“朋友要打听的事我已知道了,想必并肩子也知道规矩。”孙尚香连客套都没一句,直奔主题。
“请孙大少开个价。”钱宁拱手为礼。
“五千两。”孙尚香狮子大开口。
“多少?”钱宁脸都黑了。
不只钱宁,连孙尚香身后的易风行眼珠子都一下瞪得溜圆,方未然一把拉住了要冲出去的丁寿,眼神连连示意,丁二爷才不情不愿地重新坐下。
“五千两。”孙尚香一口咬定。
“三千两。”钱宁很会做生意,几乎打了个对折。
“六千两。”孙尚香毫不犹豫。
没这么讲价的啊,钱宁心里咯噔一下,偷偷瞄了瞄身后船舱,干咽口唾沫,“四千两。”心中默默祈祷,祖宗,你就应了吧,实在不行,便宜个一二百两意思下也成啊。
孙尚香怕是没听见钱宁的心声,上下嘴唇一碰,又吐出三个字:“七千两。”
“好,就七千两。”钱宁声音都有些发颤,生怕这价格再往上翻,“何时能有消息?”
“银货两讫,见钱即兑。”孙尚香回答得干脆。
钱宁转身入舱,不多时取出一卷银票,抛向龙王门画舫。
易风行查验一番后,冲孙尚香点了点头。
“半月之前,有三个人雇佣本门的人手船只运送一批货物,尤其强调不要和鹰爪孙有什么纠缠,对方银子给得足,公子爷我也没多问。”
“船去了何处?”钱宁急声问道
“顺江而下,在吴淞口出海。”孙尚香道。
舱内的丁寿心中一沉,对面的方未然同样面色沉重,大海茫茫,如何寻觅失银。
好在孙尚香没让丁寿担心太久,“五日前,这几人又出现在了钱塘江,不过船工换成了海鲨帮的人,沿着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一路溯江而上,又折回了南直隶,连人带船日前消失在了歙县。”
“三人是男是女?”钱宁想着多探听些消息,让七千两银子花的更值当。
“两男一女。”
“孙大少可知其来路?”
“他们虽未说,我却着人查了一下。”
“还请孙大少不吝见告。”
孙尚香审视钱宁一番,笑道:“这个问题可不在那七千两之内。”
钱宁尴尬地回瞄船舱,这事没事先说好,他可不敢保证里面那位爷一定会付账。
瞧着一脸紧张的钱宁,孙尚香呵呵一笑,“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公子爷我搭的,我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鹰扬翼展爪尖利扶摇直上九万里。”
丁寿与方未然对视一眼,同时想起案宗上的一个人来。
姓名:王扶摇。
绰号:秃鹰。
武功:大力鹰爪功,十指坚如精钢,可穿金裂石。
身份:淮阳王家庶子。
罪行:弑亲悖伦。杀兄辱嫂,破门而出,杀尽参与追捕的王家子弟十三人。
孙尚香继续道:“青岑可浪碧海可尘;阴之精气,蛇口蜂针。”
姓名:岑碧青。
绰号:灵蛇。
武功:灵蛇毒掌,中者毙命。
身份:不详。
罪行:身若桃李心蛇蝎,贪淫尤甚。
“江东有猛虎,不动安如山。”
姓名:安如山。
绰号:黑虎。
武功:黑虎拳,简单实用,毫无花哨,一招一式只为取人性命。
身份:原为黑虎岭一寨之主,山寨被官府剿灭,流落江湖。
罪行:藐视王法,视官府为仇雠,曾连毙六扇门十七名高手。
孙尚香说完这三句话,便转身入了船舱。
钱宁冲着易风行一拱手,“多谢指教。”一声令下,花艇快速地驶离了画舫。
易风行进入舱内,孙尚香正搂着二女饮酒取乐。
“少门主,这人来路没那么简单,他答话时不住回顾,正点子应该是在舱内。”易风行忧心道。
“何止不简单,来人怕是吃官面饭的。”孙尚香嗤地一笑。
“哦,何以见得?”易风行问道。
“一下掏出七千两银子,这批红货数目该有多大,最近几个月线上剪镖的哪个有这么大买卖?”
“您是说——漕银案!”易风行霍然一惊。
“也只有这案子,才能让这帮鹰爪孙舍得下这么大本钱。”孙尚香冷笑。
“可透露消息给官府,是江湖大忌啊。”
“海鲨帮把手伸过界,就不是江湖大忌了。”孙尚香眼睛一翻。
“宇内七凶都不是善男信女,若是他们得知是我们泄露的风声,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易风行还是放心不下。
“那几个失踪帮众的帐还没找他们算呢,恰好有鹰爪孙的人出面给我们出这口恶气,何乐不为。”孙尚香浓眉紧凑,冷笑连连,“想让龙王门给他们背锅,做梦,这年头谁又比谁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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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艇船头。
丁寿与方未然并肩而立。
“飞云姑娘说得没错,这案子确是宇内七凶做的。”方未然道。
“七千两啊,我小二十年的俸禄。”丁寿心疼得直抽抽。
“如今应即刻启程南下,追捕真凶。”方未然坚定说道。
“就这么添了狗洞,连收条都没一张。”丁寿继续碎碎念。
“这几人穷凶极恶,此次定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方未然继续道。
“不会逍遥的,二爷和龙王门的梁子结下了,回头再找他们算账。”丁寿自说自话。
一旁小心伺候的钱宁凑了过来,“大人放心,小人这就盯紧了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抄了龙王门。”
丁寿此时终于想起钱宁来,招手示意他近前,然后抬腿就把钱大佥事踢到了秦淮河里。
对着在冰冷河水里扑腾的钱宁,丁寿戟指大骂:“王八蛋,五千两的生意让你谈成七千两,你还有脸说话!”
“缇帅息怒,钱大人也是一片好意。”方未然连忙相劝。
“自个儿游回北京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丁寿骂骂咧咧,意犹未尽,“开船!”

第二百九十章、漕银现踪
冬日朣朦,晨露未晞。
二十余条行色匆匆的身影踏着晨曦出现在青碧的新安江畔。
丁寿抖掉附着在斗篷上的露水,四顾莽莽群山,“龙王门是在这里把人跟丢的。”
方未然仍是那身旧衣袍,看着江岸两侧连绵起伏的山脉,愁眉紧锁,“峰峦叠嶂,林木掩翳,寻起来怕是不易。”
“太不易了,再往前就到黄山了,方捕头若是要搜山,可别怪本官敬谢不敏。”丁寿抖抖肩膀,大摇其头。
“缇帅,行百里者半九十,这……”
不等方未然把话说完,丁寿便抢声道:“打住,为这案子本官出钱出力,已经尽了本分,再要麻烦爷们,方捕头就该拿些真凭实据了,年根底下我们不能白忙活吧。”
窦三宝按捺不住,上前道:“难道六扇门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不是……”
“三宝!”方未然低声呵斥,抱拳道:“缇帅说的是,在下一定细细搜寻线索,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就劳烦六扇门的弟兄了。”丁寿也不客气,指着江畔不远处的一个村落,道:“走,进村歇歇脚。”
一干锦衣卫牵了马匹,随着丁寿向群山环抱的村落行去,窦三宝看着众人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一帮少爷兵,朝廷养他们有什么用!”
“有他们在,我们的确省了很多官面上的麻烦。”方未然一笑,拍拍窦三宝肩膀,宽慰道:“好了,求人不如求己,弟兄们辛苦辛苦,回头我请大家喝酒。”
众捕快齐齐应了一声,沿着江岸开始搜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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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舒缓的江水支流,丁寿一干人很快便来到了村口。
“青山环绕,竹林簇簇,白云飘摇,炊烟袅袅,倒还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
身边没人接话,丁寿左顾右看,自失一笑,“还真有点怀念钱宁那小子。”
村口有一间小杂货铺,铺子里面只有老板一个人,两撇鼠须,身材瘦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衣,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样。
“老板,开门挺早啊,生意如何?”丁寿自来熟地打招呼。
“勉强糊口。”老板翘翘胡子,爱答不理。
“你这番态度,难怪发不了财。”
“针头线脑的百姓生意,不敢有那奢望。”老板垂下头,眼角余光却在注意丁寿的一举一动。
“爷们给你指点一下,改做别的生意吧。”丁寿走近。
老板收回视线,“哦,不知官人有何指点?”
“卖王法吧。”丁寿将一面腰牌递到了老板手中。
老板身子一震,细细观摩一番,连忙跪倒,双手捧起腰牌,“锦衣卫徽州百户所密探刁五斗参见卫帅,属下不识大人虎威,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丁寿将人拉起,笑道:“一年多来窝在雄村这小地方,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刁五斗迟疑了下,“小人才刚放出信鸽半个时辰,大人这般快便得到了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丁寿诧异道:“本官是恰巧路过。”
“那人回来了。”刁五斗低声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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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的一处小院,破破烂烂的几间茅屋,一只老母鸡咯咯叫着低头觅食,不时古怪地看着院中跪着的一个布衣少年。
少年岁数不大,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显得坚毅果决,此时跪在院中手捧一碗粟米饭,苦苦哀求,“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您先用点饭吧,别饿坏了身子,吃过饭要打要骂一切随您。”
“不吃,你不说清银子来路,我宁可活活饿死。”一个面色干黄的妇人冲出茅屋,一身粗布衣裙补丁连着补丁,可见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那银子……是儿子挣来的。”少年垂下头去,低声说道。
“你还不说实话,我……我死给你看!”妇人气苦,左右看看,一头向门框处撞去。
“娘——”少年连忙上前死死拽住妇人,“您这是要儿子的命啊!”
“死了好,死了干净,与其看你被开刀问斩,不如先走一步去见你爹啊……”妇人哭天抹泪,寻死觅活。
“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房门推开,丁寿带着两名随从迈步而入,好奇地张望着这一对母子。
少年正一腔郁气无处发泄,听着风凉话顿时戾气暴涨,回头怒喝:“滚你娘……是你!”
经过短暂错愕,少年立刻兴高采烈地对妇人道:“娘,这位爷就是孩儿的东家,那银子都是老爷赏的。”
妇人警惕地对着年纪轻轻一脸坏笑的丁寿审视一番,挥掌就给儿子脑袋一个巴掌,“你这贼奴才,骗到你娘头上了,从哪里寻来的狐朋狗友,陪你演这出好戏。”
“大胆!”丁寿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同时上前怒斥,“不得无礼。”
这二位都是在北京横行惯了的主儿,平日在丁寿眼前蔫头耷脑低眉顺眼的,还瞧不出什么来,此时攘臂嗔目摆出锦衣卫的官威来,把这乡间妇人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们要做什么?”妇人结结巴巴问道。
少年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拦在妇人身前,满面提防之色。
丁寿挥手让两名锦衣校尉退下,往前踱了两步,轻咳一声,“这位,呃,这位大娘,敝人确是王直的东主,不知贵母子间有何误会,可否告知在下一二。”
丁二爷一本正经起来,那份万人之上的威仪体面顿时显露,妇人也为之慑,半信半疑道:“你真是我儿的东家?”
丁寿扫了一眼手握匕首的王直,微笑称是,心中却道:小狼崽子,又在爷面前拔刀子,真是短了调教。
妇人冷笑一声,回到屋内,取出一个蓝布包裹,瞧妇人吃力的样子,分量不轻。
妇人将包裹重重往地上一摔,“我倒不知,我儿何时靠上了官府?”
哗啦啦一阵脆响,亮闪闪的银锭从包袱皮里滚了出来,丁寿拾起一个,翻看银锭下的铭文:正德元年庐州府内承运库金花银二十五两。
“官银!”丁寿目光如利刃般扫向王直,王直低头不敢直视。
“这银子是我给的。”丁寿掂了掂那锭银子,笑道:“你小子也是,赏你点银子怎么也不知道铰成碎银,这么大银锭花不出去不说,白教你娘担心一场,真是该打。”
话音未落,丁寿便一脚将王直蹬了出去,在妇人惊呼中,那小子在地上滚了几滚,也不起身,一身泥土地跪在地上,“老爷教训的是,小人思虑不周。”
妇人心疼地搂住儿子,“你真是衙门里做公的?”
丁寿咧嘴一笑,“不像么?”
本来信了大半的妇人,被这小子招牌式的坏笑又引得疑虑丛生,有心质问,却心疼儿子再度被打。
正当两边僵住的时候,院外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汪婶子,听说铨哥回来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自己腌的几个鸭蛋让您二位尝尝。”
一个脸蛋微圆的布裙少女挎着竹篮盈盈而入,见了院中情形一愣,“家中有客人?却是不知……”
待看清了丁寿面容,少女急惶惶跪倒于地,“大人……不,恩公在上,受民女一拜。”

第二百九十一章、珍珠米
“民妇王汪氏肉眼凡胎,识不得真神,适才间有得罪老爷的地方,尽请责罚,只求老爷万万不要归罪我儿。”
丁寿被迎入正屋高坐,妇人汪氏则跼蹐不安地连连赔罪。
“汪大娘不必如此,本官并非量狭之人。”丁寿脸都不红地说着亏心话。
“是啊汪家婶子,恩公老爷是个大好人,绝不会为这点小事记恨您和铨哥的。”小玲那丫头站在一旁劝慰道。
丁寿打量着小丫头,一年多不见,出落得也有几分姿色了,一双大眼睛漆黑光亮,笑容甚甜。
“小玲,当日在京师一别,你后来如何了?”
“回恩公大老爷的话,民女当日被带入北镇抚司,本以为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不想牟老爷只是细细询问了一番口供,便教我签字画押,也未曾入监,在衙门里住了几日,便告知案子结了,赏了我三十两银子,命人护送我回了原籍。”
小玲眨了眨大眼睛,又道:“民女死里逃生,全赖恩公当日仗义援手,民女想为恩公立个长生牌位,苦于不知您老人家姓名,不想今日借铨哥的光还了愿。”
“这个……就不必了吧。”丁寿揉了揉鼻子,你另一位恩公牟大人可被二爷收拾得很惨。
“老爷,您喝水。”王直捧着一碗热水,放在了丁寿手边。
“实在对不住老爷,看您大老远来寒舍还带了东西,民妇家徒四壁,连茶也未能沏上一碗……”妇人实怕招待不周,误了儿子前程,惶惶解释。
“本官外出也是公干,路过此地,想着来拜望大娘,些许薄礼也是在村口店铺置办,值不当几个钱,大娘不必挂怀。”丁寿说的是实话,他从刁五斗铺子里拿东西真没给钱。
“铨儿跟对了人啦。”汪氏抹抹眼泪,“老爷您又赏银子又送东西的,这……这……这真是,您请喝水。”说着捧起海碗,递给丁寿。
果有几分口渴的丁寿道谢接过海碗,还没送进口里,低头见这豁了一角的瓷碗沿上还挂着些不知名的黑褐色物体,联想到院子里那只上蹿下跳的老母鸡,丁寿将碗放到了桌上,哂然一笑,“不急。”
随即二爷忙着扯开话题,对着垂手肃立的王直笑道:“才知你本名叫王铨?”
“是。”王直话不多说。
“老爷您听我说,铨儿并非有意欺瞒。”汪氏忙道:“家里早年有几亩薄田,铨儿幼时也进过几年学,可是家道中落,孩子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想着直冲出一条活路来,唉,前世造孽,生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小小年纪出外谋生也是没得法子。”
哦?丁寿纳闷,他后世可知道汤显祖的名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神仙之境在汪氏口中怎么又成了穷山恶水了。
“就丁某所见,此地风光瑰丽,山清水秀,可称人间仙境,大娘怎有如此感叹?”
“老爷您是风雅之人,看到的山山水水自然也是文人雅趣,我们徽州人生长于斯,看到的却是『八山一水半分田,还有半分是庄园』……”
“不许胡说。”汪氏斥退儿子,也是一脸苦涩,喃喃道:“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三年吃苦,拼搏出头。发达是爷,落泊歙狗。唉……”
小玲感同身受,“要是能过得下去,民女怎会千里迢迢到京师找营生,咱徽州地狭人稠,辛苦一年种不出多少粮食,养活不得人啊!”
看着母亲与小玲垂泪,王直忙道:“娘,玲儿你们别哭,我此番还带回了好东西,还没来得及拿给母亲看,这可是荒年救命的宝贝。”
王直说着话就奔进里屋,不多时拿出一个包裹,一抖包袱散落出一堆物件来,喜滋滋道:“这是我从海外得来的宝贝,叫”珍珠米“,山里也可种植,不拘旱涝,且未熟时亦可采食,种这个就不怕荒年了。”
汪氏不敢置信,“世间还有这等宝贝……”
不等她话说完,丁寿已经一步窜出,紧紧抓住王直手腕,厉声喝问:“说,这玉米种子从何处得来的?”
王直手腕疼痛欲裂,咬牙强自支撑,“是从南洋番人处所得。”
“南洋?”丁寿继续喝问:“番人长相如何?可是高鼻卷发,相貌如回回?”
“不是,只是一般的南洋夷人面相,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王直倒也硬气,虽然丁寿手指不断用力,他也绝不告饶。
“葡萄牙人难道已经到了南洋诸国?不应该啊,历史上达伽马抵达印度应该也没几年啊,玉米种子怎么会这么快传到东南亚……”
丁寿暗暗思忖,手却没有松开,王直额头黄豆大的汗珠滚动,一声不吭。
汪氏看不过眼,“铨儿,你这些宝贝种子到底是何处得来,向老爷说实话就是,别再撑着。”
言罢又跪到地上,汪氏哭哭啼啼道:“老爷,铨儿若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您要打要骂尽情随意,只求您饶他一条性命,民妇情愿代为身受……”
小玲也跪下求情,丁寿才回过神来,松手退开,扶起二女,道:“二位请起,方才一时失态,手上没了轻重,罪过罪过,实是这种子干系太大,说不得令郎立了一功。”
“真……真的?!”汪氏又惊又喜。
“待我细细询来,不过天色不早,不知能否叨扰大娘一顿饭食。”丁寿笑道。
“民妇糊涂,这就去准备吃食,小玲你来帮帮婶子。”汪氏呼唤小玲。
“你二人把这些拎去灶房,顺便打个下手。”丁寿命道。
两名锦衣卫躬身领命,提着带来的火腿腊肉等杂货,跟着二女去了厨房。
看着人都散尽,丁寿瞧着正揉手腕的王直,哂笑道:“说吧,怎么档子事?”
王直二话不说,又将匕首从怀里掏了出来。
哎呦喂,小子有脾气,我敬你是条汉子,还敢对我拔刀,丁寿端坐不动,静观其变。
怎料王直将短刀两手捧上,往地上一跪,“小子无能,折了老爷的本钱,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您要是不愿脏了手,小人自己动手,一个窟窿两个眼儿,干净利落,只求别让老娘知晓。”
你小子还真特么光棍,丁寿苦笑,“两千两银子,莫说置办货物,就是造几艘船也够了,你还真是大手笔啊。”
“小人流年不利,投了同乡许村许家兄弟,入伙海鲨帮,在帮主虎鲨李光头手下混饭,江浙一带的海上走私生意,大都是我们歙县人,也算无往不利,不过李帮主在福建时曾与铁网帮的张时旺、李四仔等人结了梁子,一次与许二哥去满剌加的路上触了霉头,中了他们的埋伏,船货全折了,侥幸挣出条活命来……”
王直话中仍是恨意满满,“本想着再搏上几次,把本钱挣回来再寻您老说话,不想老爷您寻上了门,也是年关难过,命中注定。”
丁寿把玩着那支匕首,漫不经心问道:“那小二百两官银怎么回事?你们涨本事了,什么银子都敢动?”
二爷已经琢磨透了,如果王直这小子真的参与劫漕银,甭管多爱惜这么个人才,也只能把这个不受控的因素灭掉了,先把自己摘个干净再说。
“不——”王直坚定摇头,“这银子不是从官府那里得来的,算是黑吃黑。”
“海鲨帮数日前接了一单生意,说是运送几十口大箱子到黄山,本乡本土的,这条路算是熟悉,我便与小徐接了这单买卖,可是过了钱塘后便觉得不对,那帮子人谈笑无忌,好多事情都不避讳我们,按说这走私是见不得光的,按道上的规矩上不告父母,下不语妻儿,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不是群棒槌,就是把我们当成了死人!”
“我和小徐暗中盘算,都觉得前路凶险,趁他们不备,揭开了一个衣箱的封条,发现了里面的官银,这可是要灭满门的大罪……”王直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恐,“为了不殃及家人,也免得被他们先动手灭口,我们俩一不做二不休,拐了一只箱子沉了水。”
“好,当机立断,后来呢?”丁寿问道。
“我与小徐对半分了银子,为了暂避风头,也想着回家过个年,然后……您都知道了。”
丁寿点点头,“这笔银子烫手,你们吃不下。把剩下的都交出来,我替你们褶过去。”
王直跪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注:玉米这事多说几句,哥伦布1492年发现美洲,两年后带回西班牙,随后在阿拉伯人的传播下,亚欧非各国开始大面积种植,不过就当时称呼来看,他们也弄不清楚玉米是哪儿来的,英国人叫土耳其小麦,欧洲大陆称呼有印度小麦、土耳其稻谷、西班牙小麦、西班牙苞谷等等,非洲和印度的称呼也不少。在中国各地也有玉米、番麦、珍珠米等一大堆名字,《留青日札》里称这是由番人进御,称呼为御麦,再看看李言闻他儿子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的爆米花和《金瓶梅》里西门大官人的伙食单子,可以确定明代肯定是种了玉米的。
安徽地方志有正德六年颍州种植珍珠秫的记载,不过有的学者认为这不是玉米,理由就是距离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间太近,不可能这么快传播到中国南直隶,本文是小说,不做学术争论,只不过在历史记载的可能性中选一个作为写作素材,其实就是不算这个地方志,玉米和花生一样可以打脸的地方也是不少。

第二百九十二章、另生波折
新安江水波平如镜,碧水潋滟。
郁郁丛林中方未然心潮如浪,面色沉重。
七具尸体堆杂在茂密丛林中,死状可怖,俱是赤足短衣,看打扮应是水上讨生活的。
“方爷,怎么办?”窦三宝问道。
“入土为安,埋了吧。”方未然喟然道。
“这些人也是从犯,该拿首级回去销案。”一名捕快有些迟疑,他们此番空跑一趟,若是什么功劳都没拿到,怕是连鞋底钱都要倒赔。
“人死为大,这些人也是被人算计的。”方未然轻轻摇头,“放心,这趟不会让大家白辛苦的。”
“方爷这话见外了,小的们没这意思。”
“快,快动手,这是积阴德的事,坑挖得深些,别回头再被野兽扒出来。”
众捕快嘴上连说不要,手下却干劲十足,挖坑的挖坑,抬尸的抬尸。
方未然默默走到一边,看着青碧江水,伫立无言。
“方爷,这案子你已经贴了不少,这年还过不过了?”窦三宝小声埋怨。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妨的。”方未然笑答,随即轻叹,“只是贼人踪迹怕是不好寻了……”
方未然话未说完,忽听林间一声暴喝。
“大胆匪类,白日行凶,还敢藏尸灭迹。”
一道身影在林间一闪而至,剑光熠熠,直逼埋尸的几名捕快。
“休要伤人。”方未然急切间空手猱身而上,双掌擒拿点击,正是看家绝学“六阳绝手”。
来人轻咦一声,长剑回撩,移步间剑光纵横,直趋方未然。
方未然见对方剑法柔中有刚,轻捷灵动,惊呼一声:“柔云剑法,可是武当派的朋友?”
“恶贼眼力不错。”来人嘴上答话,手上却未稍停,招招进逼,一剑快似一剑。
方未然挥臂格挡,连声道:“这是误会,容某详述。”
“误会?去对亡者说吧。”手上连连催劲,攻势丝毫不松。
方未然眉头一皱,看来今日只有先分出胜负高下才能停手了,身形倏地一转,移步至来人身后,左拳右掌,一刚一柔,分攻两肋。
来人被方未然陡然变招,攻得措手不及,惊骇间身子不及转身,长剑疾回,由肋下反刺而出,直奔方未然胸前。
这一招攻敌之必救,方未然拳掌打实,来人纵是重伤,也要拉着方未然垫背。
方未然面色凝重,原本想着逼迫来人退出圈外,他再详加解释,不想来人脾气如此刚烈,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愿稍有退却,他若是再被一剑逼退,对方必定得势不让,这一场冤枉仗不知打到何时了。
时机稍纵即逝,长剑已到眼前,方未然把牙一咬,收掌撤拳,两掌一并,准备空手夹剑,他也知武当柔云剑法柔中富刚,真气强劲,这一夹若不能止住剑势,自身必有大凶险,可急切间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真把武当弟子毙于掌下吧。
电光火石间,忽听嗤嗤连响,有金风破空之声。
方未然空中一个大翻身,倒跃丈外,那名武当弟子也是举臂连挥,身前结成一道剑网,只听叮叮数声清脆响动,几枚金针七零八落,散坠于地。
“芙蓉金针?!”方未然一见地上金针心中已是了然,向林中拱手道:“可是峨眉派千手芙蓉窦女侠在此?”
一声娇笑,一道倩影如燕穿林般飞跃而出,空中灵巧一折,一名紫衣少女盈盈立在林中。
窦三宝见少女脸蛋尖尖,双眉修长,姿容甚是秀丽,光彩照人,心中不由突突乱跳。
少女似觉察这边目光,转过头来,冲着他抿唇浅笑,更增娇媚,窦三宝只觉脸红耳赤,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那名武当子弟竟也没有动怒,只是略带埋怨道:“窦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少女笑吟吟道:“卓师兄,小妹见你二人有些误会,自知力薄,无能分解,只得出此下策,还请海涵。”
“哼,毁尸灭迹被当场抓获,还有什么误会!”
“堂堂六扇门总捕虽不说整日与尸山血海打交道,不过搬运几具尸体应该也不算意外。”少女歪头盈盈一笑,一番精灵顽皮之相,“方捕头,不知妙善所言可是?”
“峨眉七妙说出的话自然是板上钉钉——没跑了。”方未然呵呵大笑,“不知几位师太身体可好,方某俗务繁忙,未能亲赴峨眉拜会,还请尊师等几位前辈宽恩恕罪。”
“两位师伯身子都还康健,只是师父她老人家我也有些时日未见。”
“哦?”方未然心中疑惑,有心打听却又不是时候,对身后众捕快道:“这位是峨眉静因师太门下高足,千手芙蓉窦妙善窦女侠,还不过来拜会。”
窦三宝众人上前施礼,方未然又打量武当派这位男子,剑眉朗目,面如冠玉,英气逼人,手中三尺青锋犹如一泓清水般明亮耀眼。
“卓师兄,这位便是六扇门总捕铁面无私方未然方捕头。”窦妙善在一旁介绍道:“方捕头,这位是……”
“容方某一猜,若方某人眼力不差,尊驾想必就是武当绝尘道长的得意弟子,武当后起之秀,江湖人称玉面郎君卓不群的可是?”
“噢?方捕头从何得知?”卓不群剑眉轻扬。
“纵然方某眼拙,不识得这手炉火纯青的柔云剑法,也该识得卓少侠这把『秋露』呀。”
低首凝视手中的一泓秋水,卓不群自得一笑,收剑入鞘,欠身施礼道:“适才卓某多有冒犯,还请方捕头恕罪。”
方未然连称不敢当,“一场误会而已,足见卓少侠性情中人,侠肝义胆,武当后继有人。”
老江湖的几句奉承,立即让卓不群大生好感,颇有亲近之意。
“二位少年才俊何故到了这新安江畔?”方未然好奇问道,武当在湖广,峨眉在四川,怎么都晃荡到南直隶来了。
“我等俱是奉师命赴秦溪山为名剑山庄李庄主贺寿,途中偶遇,结伴而往。”窦妙善笑道,随即蹙眉,“方捕头,这些尸体是……”
“说来话长。”方未然无奈苦笑,才要简明扼要述说一番,忽听丛林树枝簌簌乱响,有不少人走了过来。
“老方,你这帮人钻得倒还挺远,差点就找不到了,吃了没有啊,我给你们带来些热食,哎哟,这怎么还多了新人啦!嘿嘿,姑娘,请问芳名啊,家在哪儿啊,有意中人没有……”
“呛啷”一声,秋露出鞘。

第二百九十三章心有成算
幽幽密林之中,丁寿摸着下巴打量着地上尸体。
卓不群眼神不善地盯着他,窦妙善倒是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来回打量着这群人。
丁寿轻咳一声,向身后草地瞥了一眼。
一名锦衣卫心领神会,四肢着地跪伏下去,丁寿斗篷一甩,端端正正坐在了手下背上。
卓不群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不屑的眼神转向了别处。
丁寿装作没看见,“方大捕头,这线索可是又断了?”
“谈不上断掉。”方未然轻轻摇头,“贼人在此处灭口,想来是不再需人驾驭舟楫,藏身之处应就在此附近。”
透过林荫,丁寿指着江畔起伏连绵的数十个山头,“你这”附近“也太随便了吧?”
方未然不禁赧颜,“说不得劳烦缇帅帮忙。”
方大捕头已经想开了,反正请丁寿帮忙也不是第一次,张嘴求人总比一脑袋扎进深山里要省事得多。
“算你识相,二爷就等你张嘴了。”丁寿打了个响指,“把人带上来。”
王直随着一名锦衣卫来到场中,规规矩矩向丁寿行了礼。
丁寿点头,转对方未然道:“寻了个地里鬼,恰好还是个漏网之鱼。哎,小子,给看看,这些倒霉蛋可是你那帮同伙?”
王直看见掩埋了一半的尸体时便是脸色大变,此时面色难看地点点头。
“这附近可有什么藏身之处?”方未然急声问道。
王直不答,直瞅丁寿,见丁寿点头才回道:“新安江两畔虽山势连绵,却都低矮不名,林间可供藏身之处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直说。”丁寿有些不满。
“江畔山中莫名有许多古怪石窟,大小不等,交错纵横,小人幼年还曾到其中的几个玩耍过几次,不过近年常听说有人在附近失踪,山民都说其中闹鬼,再也无人靠近。”
“怕是有人装神弄鬼吧。”丁寿哂笑,吩咐道:“去徽州百户所调人搜洞。”
“老爷且慢,”王直阻止道:“山中石窟众多,本地人也不能尽知,且有的石窟内错综复杂,洞中套洞,也不知其中是否相通,若是贸然搜山,怕会打草惊蛇。”王直道。
“嗯,想得周全。”丁寿点头,起身示意王直随他走到一边远处。
“你说实话,当初扒了银子是想着怎么脱身?”丁寿问道。
王直神色犹疑,呐呐不言。
“说吧,你是我的人,只要不反水,爷们会罩着你的。”丁寿循循善诱。
“小人寻思,对方既失了银子,事情又留了首尾,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打算找两个身材相近的人宰了,花了他们的脸,在身边扔下几锭银子,伪装成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的样子糊弄过去。”
王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丁寿神色,他这手段上不得台面,不知眼前这位官老爷会怎样发落自己。
丁寿闻言果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大力拍着王直肩膀,“好好好,小小年纪,心狠手辣,思虑缜密,果然是可造之材!”
远看两个人一个前仰后合,另一个连连鞠躬,不明所以,卓不群冷笑道:“朝廷竟让此等人物得掌重权,果然是奸佞当道……”
“卓师兄,慎言。”窦妙善轻声劝道。
方未然干笑一声,“缇帅少年得志,言谈行事难免轻狂,不过也是有口无心,二位无须挂怀。”
“挂怀什么?”二爷笑着走了回来。
“没什么,缉贼之事缇帅可有了章程?”方未然道。
“自然。”丁寿摸着腰间挂着的扇囊,一副胸有成竹,对着卓不群一瞪眼,“闲杂人等怎么还在这里,还不速速离去。”
卓不群右手再次握住了剑柄。
“卓少侠息怒,此案干系匪浅,缇帅也是因公而言,对事不对人,若有不周,还请看在方某面上,不要计较。”
“丁帅,武当山为朝廷家庙,代天子致祭真武,也非外人,况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也是武当侠义本分,您就不要见怪了。”
方未然也是心累,暗想带着这么个玩意在身边,也不知到底是给自己省事还是添麻烦。
“一码是一码,为朝廷修斋建醮不等于可以帮着拿贼缉凶,不然朝廷还养你我何用!”丁大人摆起官仪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位大人,宇内七凶恶名昭于江湖,今日既遇上他们滥杀无辜,我等若袖手旁观,枉负侠义英名,还请大人破例,让草民二人马前奔走,略尽绵薄。”窦妙善脆声说道。
“好的。”丁寿欣然点头,一句废话都没有,险些闪了方大捕头的老腰。

雄村,一处村舍内。
“哎呀,杀千刀的呀,哪有光天化日上门抢钱的啊,还有没有王法啦……”
一个妇人披头散发死命抓着一个包裹不撒手,拉拉扯扯到了院子里。
妇人身后还有一名憨厚的庄户汉子,手里抱着一个襁褓婴孩,有心上去帮忙,却又不敢,怯懦地躲在门框阴影里。
与妇人纠缠的锦衣卫大力一扯,包袱破裂,掉出几锭官银,那名锦衣卫也动了真火,呛啷一声,绣春刀拔出半截。
妇人哭声戛然而止,还往后缩了几步,看着锦衣卫拾起地上官银出了院子,才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孩子他娘,别哭了,反正那银子也是白来的……”
“什么白来的,都进了咱家啦那就是咱的,你个废物,眼睁睁看着他们抢银子也不搭把手啊……”
王直翘脚望着院子里,对身边的徐惟学道:“你不进去劝劝?”
“不劝,劝也劝不住,除非把银子还她。”徐惟学听着哭声觉得闹心,又有些奇怪地问王直,“你怎么一点儿不担心,家里没闹?”
“闹?我要说不清银子来路老娘都不吃饭了,这烫手的东西我可不要。”
徐惟学羡慕地看着好兄弟,“那是担心你闯祸,这才叫骨肉至亲呢,看看我那嫂子,见了银子那亲热劲,还破天荒热心地要帮我洗衣服,底裤都差点被她扒了,不就是看我还藏没藏银子么,呸!”
看着会合的几名锦衣卫,徐惟学小声道:“真要冒这个险?”
“富贵险中求。”王直眼神坚毅,炯炯有光,“这个东家不简单,咱们兄弟的机会来啦!”

第二百九十四章携美探穴(上)
一叶扁舟沿着江岸,顺水漂流在新安江上。
两个短衣赤脚的少年郎不操舟楫,只顾大声谩骂指责着对方。
“当初谁出的主意摸了这一票,你当时那个窝囊样难道忘了,而今想和小爷平分,呸!你也不看看你们家坟头上长没长那根蒿子!”
“没我在船头张罗引人注意,你能趁机把银子带下水?就这么点银子想把我打发了,门儿都没有,逼急了老子,拉你去衙门,咱们三头对案,同归于尽!”
“你是谁的老子!”一个少年嘶吼着冲了过去。
另一个少年丝毫不让,迎着来人扭打成一团,小船在平静的江面上晃晃悠悠打起了转。
二人下手也是真狠,不多时衣衫破裂,满脸挂彩,却还都揪着对方兀自不松手。
“两个不知死的小兔崽子,还敢在爷们家门前晃悠。”
一阵冷笑,惊醒了厮打不休的二人,转身看去,两名拎着单刀的黑衣汉子立在船头,阴测测地瞅着他二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两个半大少年同时松开了对方,惊恐地看着对面。
“这么健忘,才偷了爷们银子几天啊,寨主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带着我们兄弟年根下也不消停,整日在江边林子里钻来钻去的,还好工夫没白费,总算逮到你们两个小贼了。”
“大哥,不,大爷,小的们也是一时糊涂,银子我们一两没动,就在舱里,求二位爷给小的们一条活路。”二人连连作揖求饶。
“饶了你们?”一个黑衣人瞧了同伴一眼,笑容玩味。
“你们那些已经上了奈何桥的伙计们该多冤枉呀。”另一个黑衣汉子单刀已经举起。
两个少年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别从船舷两侧鱼跃入水,也不露头,洑水潜行。
“小崽子哪里跑!”两个汉子大声怒喝,一人一边,向水中狂甩暗器。
水面咕噜噜一阵轻响,一片血水染红了江面,两个黑衣人紧紧盯着江面水纹动向,涟漪阵阵,渐趋平静,四周都没发现水线痕迹。
“俩小子估计挂了,咱们回去交差吧。”一个黑衣人说道。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和寨主交待?”同伴苦着脸道。
“怕是早喂了江龙王了,不然你下水摸摸看。”黑衣人说话自顾进了船舱。
瞧着冰冷刺骨的江水,另一个黑衣人连忙摇头。
“银子还在,这下咱们兄弟立大功了。”同伴惊喜地喊道。
同伴急忙奔进船舱,大开的樟木衣箱内,一锭锭的官银险些晃花了眼睛,“快,回去向寨主报喜。”
二人并未靠岸,而是划着小舟沿着江岸而行,拐入了江畔的一片林荫之中。
茂密的树木枝叶繁盛,阴翳低垂如障,几乎垂至江面,两人矮下身子,将小船划了进去,一座深邃洞口出现在碧水尽头。
小舟毫无停滞,顺流直入犹如山鬼阔嘴的山洞,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水花四溅,两个湿漉漉的脑袋冒出了江面,徐惟学与王直相视一笑,长吸一口气,再度沉入了水中。

江畔丛林中,听了王直禀报的丁寿点点头,“你们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王直二人应声退下,方未然沉声道:“没想到贼人藏身处如此隐秘,难怪六扇门多年来遍寻七凶不得。”
“贼踪已现,剿贼从速,卓某愿为先行。”卓不群星眸一瞬,逸兴横飞。
“进洞后如何行走,贼人有无暗桩埋伏,漕银藏在何处,卓少侠何以教我?”年来二爷武功未有寸进,嘴贱舌头毒的本事用一日千里来形容,都嫌客气。
果然卓不群被气得面皮紫涨,才要发作被窦妙善拉住了袖子。
“丁大人胸有成竹,想必早有定计,可否为我等解惑。”
“窦女侠客气了,丁某实不敢当。”丁寿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就是一张笑脸送上。
“丁大人何必过谦,单用鸡血惑敌这一手,就让小女子大开眼界,自愧弗如了。”窦妙善笑靥如花,软语奉承。
“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教窦女侠见笑了。”
卓不群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低声嘟囔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卓少侠说的是,敝人晓得自己的斤两,所以斗胆请窦女侠一同探路。”
“不可。”周边几人异口同声。
“前途凶险未知,窦师妹一介女流,如何轻蹈险地。”卓不群道。
“卓少侠放心,有丁某护持,定不让窦女侠伤到一丝毫毛。”
就是有你这淫贼在身边老子才不放心呢,卓不群把脸扭到一边,懒得做答。
“缇帅身份尊贵,不可亲当矢石,还是由在下代劳吧。”方未然担心的是另一回事。
手下锦衣卫也难得的七嘴八舌附和方未然,这位活祖宗在宫里的面子大家都清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哥几个也就不用回北京了,直接上吊抹脖子选一样吧。
“老方,事情都说好了,这活儿除了我没人能干……”丁寿苦口婆心地劝道,说到这他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起码目前在这里没人能替我,你就免开尊口吧。”
“还有你们几个,全都闭嘴,一个个哭丧着脸,爷又不是去寻死,在外面听从方捕头吩咐就是。”丁寿对着一众手下喝令道。
看着丁二爷摆出官威,锦衣卫们也不敢再多言了,免得不小心触了霉头,前车之鉴就是那位钱大人,现而今也不知游出长江没有。
收起八面威风,丁大人缩脖躬身,笑吟吟道:“当然,这一切要看窦女侠的意思,若是芳驾不便,敝人不敢强求。”
“我?”窦妙善美目笑成两弯月牙,“义不容辞。”

第二百九十五章携美探穴(下)
黑幽幽的山洞内,碧绿的江水只泛起一层淡淡的乌光,不住地冲刷着一层层石阶。
石阶上有一片宽阔石台,两侧石壁上插着两个松明火把,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两名面色苍白的黑衣汉子脸上。
“快看,洞口漂来一艘船。”一名黑衣人呼喊同伴。
另一人连忙凝目观看,“船上好像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是活的就把他变成死的,谁教他倒霉,闯进了阎罗殿。”黑衣人阴森一笑,举起了手中钢刀。
“别忙,”黑衣人止住同伴,“好像是个雌儿。”
“女的?”另一人面上浮现出猥琐的笑容,“那就让她多活一会儿。”
同伴立即会意地淫笑起来。
小舟渐渐靠近,两个黑衣人眼睛亮了起来。
“小娘们长得真水灵,咱兄弟撞大运……”
话未说完,两人便无声无息软倒下去。
“窦女侠的神针绝技果然精妙,有你相助,本官如虎添翼。”丁寿一身窄袖飞鱼贴里,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窦妙善纵身一跃,上了石台,“丁大人,如今怎么办?”
丁寿随后踏上石台,左右看看,洞穴宽阔深邃,尽头处有数条甬道,昏昏暗暗不知通向何处。
信步向前,丁寿在每个甬道处驻足停留一下,便指着一个洞口道:“这边。”
甬道幽深难测,一眼不见尽头,窦妙善迟疑道:“大人确定……”
“当然。”丁寿晃着一个火折子,满怀信心走了进去。
窦妙善虽说心中打鼓,还是闷头跟了进去。
已经行了一盏茶的工夫,前路仍不见头,窦妙善手持一把金针,凝神戒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微弱的火光仅只照亮数尺范围,黑暗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窦妙善只觉嗓子有些发干,往日听师父师姐们讲述的江湖险恶手段一一涌现在脑海里,窦女侠忍不住心底发虚,当然,窦姑娘绝不认为是自己怕了,这一切应归咎于该死的沉闷阒寂,窦妙善决定立刻把它打破。
“丁……”只张了下嘴,扭头看见身边这人的举止,窦女侠险些气歪了琼鼻,这位爷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手负在身后,摇头晃脑,意态悠闲,仿佛闲庭信步,没有一丝深入匪巢的自觉。
作为一个“老江湖”,窦妙善觉得有必要提醒对方一下,可还未张嘴,倏然觉察到这个锦衣卫首脑虽说举止萧然随意,可一举一动有如鬼魅般并无半点声息,比之一路提气潜行的窦妙善还要轻灵诡秘,千手芙蓉这才惊醒到自己因何害怕,方才她好似孤零零一人行走在无边黑暗之中,完全忽视了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气息悠长,毫无换气之象,当是内力深厚;身形如鬼如魅,可见轻功绝佳,已达踏雪无痕之境;最难得是举手投足不露丝毫行功运气的痕迹,举重若轻到如斯地步,怕本门只有师父和两位师伯才能有此境界,这人看着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又武功高强,到底是什么来路,窦妙善不由暗中寻思。
“窦女侠……”丁寿突然开口。
“啊?什么事?”窦妙善以为揣测人家的心思被识破,心中惴惴。
“闲着无聊,做个游戏如何?”丁寿脚步不停。
游戏?大哥,咱俩现在深入虎口,不知暗中有多少人盯着,你当这是躲猫猫呢!
“什么游戏?”窦妙善难抑好奇,问道。
“你我初识,彼此也不熟稔,不若互相问对方问题,被问者需老实作答,当然若是遇到不便作答的,可以不答,重新提问。”
“此情此境,怕是不合时宜。”窦妙善道。
“放心,有这迷窟为倚仗,贼人防卫不会太严的。”丁寿想了想,贴着窦妙善耳朵道:“声音轻些就是了。”
窦妙善实在太想知道丁寿师门来历,点头允诺,“好,谁先来?”
“既然是在下的主意,自然——我先问。”丁寿说这话一点不脸红。
“好。”窦妙善也不多说。
“窦女侠仙乡何地?”
“啊?你问这个?”满以为对方会提一些刁钻古怪问题的窦妙善有些错愕。
“不方便可以不答。”丁寿耸肩,“我换别的问。”
“方便方便。”窦妙善连忙道:“京师,崇文坊。”
“哟,大家还算邻里街坊呢。”丁寿笑道。
“该我问了。”
窦妙善刚想问丁寿师承,丁寿突然道:“等一下。”
以为丁寿出尔反尔,窦妙善心中正恼,前行数步后,才发现前面已是一处石壁,一左一右又出现两个洞口。
丁寿转头看看两边,一指左侧,“这边走。”
“你怎么知道?”窦妙善脱口问道。
“靠鼻子闻得。”丁寿道。
“鼻子怎么会闻出路来?”
“这算第二个问题。”丁寿竖起两指。
窦妙善嗔声道:“那你问吧。”
“武当修道,峨眉念佛,姑娘与卓少侠何故同门相称?”
“少林、武当、峨眉并称中土武林三宗,三派掌门相交莫逆,门下弟子也彼此兄妹相称。”
“回答刚才的问题,在下有一个擅长制香的朋友,曾央烦他为我做了一个软香扇坠,里面掺入了些许龙涎香,此香味弥久不散,而今我那扇坠便在那口樟木衣箱内。”
提起软香,丁寿不自然地摸了下脖子。
窦妙善用力吸了口气,洞内潮湿的空气内,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香气,清芬芳馥,与众不同。
“你那朋友倒是位巧手。”窦妙善由衷赞道。
“你若看见他,关注的绝不会是他的手。”丁寿苦笑,白三爷的容貌对女人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该你问了。”窦妙善打定主意,下个问题一定要问这人的师承来历。
丁寿淡笑,“还怕么?”
“谁说我怕了!”被戳中心事的窦妙善当即反诘,随后俏脸一红,“你,你怎么……知道?”
“适才窦女侠心跳加快,内息渐有紊乱之象,当是心神不宁,忧思惊恐所致,在下所言可是?”丁寿道。
“你是为了帮我缓解心情,才冒险在洞内聊天?”窦妙善睁大妙目。
“也不全是,”丁寿搔了搔鼻子,“其实我也有点怕黑。”
不管丁寿所言是真是假,还是将窦女侠逗地噗呲一乐,“你这人……”
火折子倏忽而灭,一根手指压在了小巧樱唇上,将窦妙善后面的话语都挡了回去。

洞壁一根悬空突出的石梁上,一名黑衣人静静地蛰伏在上面,手指轻触弩机,只要稍一用力,十支弩矢便会瞬间全部射向由甬道内拐出的人身上。
这人并不担心误杀,他早已得了严令,无论是谁,出甬道之前不说口令者,格杀勿论,实话说,他很希望有人闯进来,黑暗寂寞的生活总要有些调剂才有意思。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希望,一道亮光毫无征兆地从甬道内窜出,黑衣人毫不犹豫扣紧弩机,闪烁寒光的弩箭霎时间喷射而出。
笃笃笃连响,弩箭全部射空,飞出来的只是一个燃着的火折子,并无一个人影。
黑衣人立时警觉不好,刚要出声示警,忽然全身一麻,瘫软在了石梁上。
窦妙善由甬道内走出,拍拍手掌,得意地望着自己的一番杰作,前行几步,打算跃上石梁,取回自己的芙蓉金针,哪知脚下突然绊了一下什么东西,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箭矢嗤嗤破空声不绝,转眼间不知有多少暗箭凭空射出,左右交错,连绵不断。
俏脸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窦妙善心有余悸,若不是被这人突然扑倒,适才便进了鬼门关,想到这里,她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人臂膀搂得好紧,好像要把人勒断一般。
好半晌,箭雨才歇,丁寿坐起了身子,左顾右看地上散落的箭支,倒抽一口冷气。
“此地主人不简单啊,这么长一段路不设埋伏,一动手便是绝杀,外人不识厉害,进洞一路平安无事,难免大意轻敌,放松警惕,若骤然遇袭,必然凶多吉少。”
没听到同伴回应,丁寿回首愕然道:“窦姑娘,你脸色赤红,心跳急乱,可是受了伤?”
“没,没有。”窦妙善快速跃起,理了理云鬓凌乱秀发,“怕是贼人已经惊动了,我们快走吧。”说罢急匆匆向前奔去。
丁寿没有忙着起身,坐在那里摸着下巴坏笑,“小姑娘,有意思。”
山洞愈走愈阔,一路上可见各种石床石台,处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丁二心中不禁开始后悔,对手有这样人力物力,自己是不是羊入虎口啊,直到二人走入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洞窟,二爷的小心思才算打住。
“丁大哥,现在往哪里去?”窦妙善不觉已改了称呼。
丁寿没工夫窃喜自己在女孩那里印象加分,吸吸鼻子,游目四顾,左前方一斜指,“那边走。”
果然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个堆满各类箱柜的小山洞,用来当饵的那口樟木衣箱也在其中,丁寿打开箱盖,在银子里翻检一番,找到了自己的软香扇坠,喜滋滋地挂在了腰间折扇上。
窦妙善翻检了几个箱子,有绫罗绸缎,也有些金银玉器,却没有发现大量的官锭,不由疑惑道:“漕银不在这……”
轰隆一声,一扇铁栅栏从天而降,封住了二人所在的洞口。
一阵大笑声中,整个山洞突然灯火闪亮,将整个地穴照得如同白昼。
在大群黑衣人的簇拥下,一名虎背熊腰,肩宽背厚的七尺大汉踏步向前。
“贵客光临,安如山携黑虎寨众兄弟恭迎大驾。”

第二百九十六章犁庭扫穴
“黑虎安如山!”
丁寿看着眼前豹头环眼,神态威猛的黑衣大汉,轻轻吐出五个字。
“没想到缇骑中还有人识得爷们的名号。”安如山看着丁寿身上的飞鱼服,咧着大嘴笑道:“老子杀了那么多鹰爪孙,还真没杀过锦衣卫,今儿也算开张。”
“安寨主有这个兴致,在下尽量成人之美。”丁寿竟然还笑得出来。
安如山也有些惊讶,一竖大拇指,道:“好小子,有胆量,老子一定给你个痛快。”
“这倒不必,只求安寨主能为在下解惑,免得到死还是糊涂鬼。”
“说说看,爷们尽量成全你。”安如山道。
“漕银在哪里?”丁寿问道。
“在另外的洞里,这银子是要和人分的,大家面对面,口对心,一同开秤分金,没理由和我的家当放在一起。”
安如山看着洞内那口樟木衣箱,笑道:“要不是引你们上钩,这箱银子也该在那里。”
“安寨主可真是个老实人。”丁寿苦笑。
“不敢当,至少做买卖很实诚。”安如山道。
“您的那几位生意朋友呢?”
“老四和老五可不愿闷在洞里做地老鼠,至于另一个,那单买卖之后就不见了。”安如山道。
“哦?可否见告那位的名姓,在下到了地府也好向阎君爷说个清楚。”丁寿道。
“不清楚,那人是龙老大介绍的,一直蒙着脸,说话也是用内力改变嗓音。”安如山道。
“那人对几位如此防备,您还能安心和他打交道?”
安如山仰天打个哈哈,“人家有本事掌握漕船动向,还把全船人都放翻了,我们兄弟只白出了个力气,就白拿一半银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丁寿目光一凝,“那人已经分银子走了?”
“没有,银子都在我这保管,约定是由龙老大主持分银子,免得起纠纷。”
安如山拍着胸膛道。
“这么大笔银子安心交由别人保管,看来这位朋友也是个实诚人!”丁寿点头夸赞。
“道上的人办事自然比你们官府讲规矩。”安如山冷哼一声。
“也是。”丁寿没有反驳,点着手指开始数人头。
“你在干什么?”安如山纳闷。
“这百十来号就是贵寨的全部人马?”
“杀你们两个足够了。”安如山感觉受到了轻视。
丁寿好奇,“这些人是怎么开出偌大一片天地的?”
“白捡的洞府,谁知道那么多。”安如山已经不耐烦,“你们是自己了断还是让弟兄们送你们一程?”
“如果可以选,丁某人还是想死在床上。”丁寿涎着脸道。
安如山放声大笑,嘲讽道:“如果能有下辈子,你再指望得马上风吧。”
转目扫视面色苍白的窦妙善,安如山嘿嘿怪笑,“不过你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
丁寿点头,“有美人相伴总是好的。”
“窦姑娘,你怕死么?”
窦妙善此时花容失色,俏脸煞白,闻言硬气道:“峨眉弟子,死有何惧。”
“好气魄!”丁寿笑道:“把耳朵捂上。”
“啊?”窦妙善满腹狐疑,还是听话地捂住了耳朵。
“你要做什么?”安如山本能感觉到不对。
“玩啊。”丁寿从袍子里掏出一个生铁圆球,扯去矾纸,露出药信,又把一个火折子吹燃,笑嘻嘻地点燃了药信。
看着呲呲燃烧的火苗,安如山脸色大变,“钻风神火流星炮!”
黑虎岭当年被围剿过,安如山识得官军火器的厉害,这钻风神火流星炮是用生铁铸就,中藏神烟、法药、神砂,大炮用车马冲入敌阵,中炮用母炮发射,眼前这个虽是小炮,可弟兄们如今猬集在一处,这不是送上门找死么。
安如山厉声大吼:“散开!”
在人群杂乱无章地乱窜中,丁二爷笑吟吟地将流星炮从铁栅栏缝隙中抛了出去,顺手揽住窦妙善闪躲在洞壁之后,还不忘捂住了自己耳朵。
“轰隆”一声巨响,在洞穴内来回激荡,震耳欲聋,烟雾弥漫中,只听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咳咳,来人,给我放火,烧死这对狗男女!”看来安如山是躲过了一劫。
“安大寨主,二爷陪你磨了半天嘴皮子,你不琢磨一下是为了什么,死咬着我不放算怎么回事!”
“杀千刀的小子,老子非把你变成烤猪,咳咳,快,快拿柴草来。”安如山根本不听劝。
“寨……寨主,不……不好了……,寨主,你在哪里啊?”一个黑衣喽啰跌跌撞撞喊道,却在烟尘中寻不到人。
安如山循声找到手下,拎着他脖子喊道:“什么事?说!”
“官……官军杀进来了!”喽啰哭丧着脸道。
“他们怎么进来的?你们都是死人啊?”安如山疯狂摇晃着手下。
“二爷进来的时候留了记号,至于人,呵呵……”丁二阴阳怪气道:“您山寨的那几头烂蒜大多不都在这里摆排场么!”
“小兔崽子!”安如山咬牙切齿,“凭你那点人也想端了老子的窝!”
“早知道爷们几个在山里乱窜瞒不住安大当家,可二爷这次调来的是新安卫的官军,”丁寿躲在洞壁后偷笑,“水路就是便捷,朝发夕至都嫌慢了。”
“你……”安如山还要再言,远处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不多时洞口已有大量官军涌进。
安如山猛一跺脚,不再理会丁寿,带着手下上前迎战。
听着喊杀声离自己稍远,丁寿才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王八蛋,再晚来一些二爷就要归位了。”
“丁……丁大哥,可以松开人家了么……”怀中人嘤咛一声,如蚊呐般说道。
丁寿连忙松手,“事急从权,失了分寸,还请姑娘恕罪。”
窦妙善玉面上红云密布,垂首道:“小妹知道。”
丁寿干笑一声,掩饰尴尬,再看洞穴中烟雾渐散,洞内情势逐渐明朗,众喽啰仓促迎战,在官军的冲击下步步后退,只余十几人聚集在安如山的周围拼命抵抗。
安如山手持钢刀,血染衣袍,身周血肉横飞,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一道身影仿佛从天而降,落在安如山身前,安如山看也不看,钢刀飞动,直卷来人。
当的一声,钢刀已被来人手中铁尺锁住,来人怒叱:“六扇门总捕方未然在此,安如山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你奶奶!”安如山在刀柄一拍,钢刀一翻,绞带着两柄铁尺同时向方未然砸去。
方未然松手后撤,安如山一招“猛虎出笼”,一拳向方未然面门打去。
方未然左臂右探,右臂左探,双臂交叉封在面前。
“蓬”的一声,方未然倒退三步。
安如山得理不饶人,一个垫步,熊罴般的高大身躯如猛虎下山般一扑而上。
方未然不再稍退,身形一偏闪过,举掌如刀,斜劈安如山侧颈。
安如山脚踏日月连环,身子一转已到方未然侧后,未等站稳,一腿直踢方未然左膝。
方未然收掌出拳,如风下捣,安如山那一腿快出疾收,猱身近击,转眼间打出七拳十三腿。
面对如雨攻势,方未然从容应对,七拳十三腿一一接下,还反还五掌,霎时间在方圆不到三尺的范围内,只听拳脚相错的呼呼风声。
卓不群长剑又挥出一蓬血雨,焦急地喊道:“窦师妹,你在哪儿?”
“卓师兄,我在这里。”窦妙善应道。
卓不群飞身跃到洞前铁栏处,“你没事吧?”
“多赖丁大哥护持,平安无事。”窦妙善笑道。
卓不群敏感地察觉到了窦妙善称呼的变化,再看她发髻散乱,红霞鲜艳,身后丁寿又一脸坏笑的挥臂打招呼,不由狐疑道:“真的没事?”
窦妙善急得跺脚,第一次觉得这位卓师兄真的啰嗦,“说了没事,你先把我们放出来呀!”
卓不群闷头应了一声,摸索石壁寻找机关,却不得要领。
“不劳卓少侠了。”丁寿道。
“不劳我你出的来么!”卓不群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卓师兄……”窦妙善蹙眉娇嗔。
“应该可以,烦劳卓少侠退开几步。”丁寿满是自信。
卓不群看着有拇指粗细的一根根铁栏,退后几步,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倒要见识一下。”
丁寿微微一笑,乌光一闪,随即一掌劈出,哗啦啦一阵响动,四五条铁栏应声而断,散飞而出。

第二百九十七章、三人伏虎
铁栏破散,丁寿收起屠龙匕,迈步而出,出洞时还不忘关照身后窦妙善小心,引得佳人欢心应承。
“窦师妹,你无恙吧?”卓不群急忙凑上前,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忧心问道。
“蒙卓师兄挂念,小妹此番有惊无险。”窦妙善知晓卓不群是一番好意,笑颜道谢。
“无事就好。”卓不群松了口气,随即恨恨道:“这洞中千回百转,步步惊心,那姓丁的却偏要带你履此险地,真是不安好心。”
“丁大哥身份尊贵,尚且亲身犯险,我等侠义之人,岂能置身事外。”窦妙善替丁寿辩解道:“况且丁大哥不只武功高强,且机智百变,贼人一举一动都在他算计之中,若无此番经历,竟不知朝廷之中还有如此文武双全的人物!师父常说人外有人,果真不假。”
小姑娘一副崇拜的表情看得卓不群心底酸水直冒,冷冷道:“还不是身陷牢笼,若不是我等来得及时,什么机智百变,怕是自身难保。”
“你们进洞增援不也是丁大哥事先布置的,况且人家自身也有脱笼之法呀。”
看着齐齐断开的铁栏,卓不群犹自嘴硬,“若非有利器护持,他定是在劫难逃,哪还能脱困。”
窦妙善睁大眼睛注视卓不群,疑惑道:“你的”秋露“也是江湖有名神兵,怎地刚才未想到持剑破笼?”
“我……”卓不群哑口无言,他那柄“秋露”是由师父绝尘道长亲授的,平日爱剑如命,几时想到把这宝贝当锤子榔头一样使唤,想到此狠狠瞪向前面丁寿背影,暗骂有此宝物本应珍而重之,他却只知莽力蛮用,真是暴殄天物。
“卓少侠……”
丁寿仿佛听到了卓不群心声,突然开口,引得脸皮薄的卓不群一阵心虚。
“何……何事?”
丁寿指着场中恶斗的两人,“你觉得这二人谁胜谁负?”
卓不群这才发现,洞中贼人此时或死或擒,只有方未然与安如山仍旧激斗未歇,官军在外围成一圈,也插不进手去。
安如山此时已成疯虎,出手拳脚生风,刚劲勇猛,浑身上下无一不可称拳,没有半招守势。
方未然的六阳绝手同样是走刚猛之路,面对如潮攻势,岿然不动,以攻对攻,声势惊人。
“安如山已存死志,五峰六肘皆是杀招,打得是两败俱伤的算盘,来势虽汹,但老子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方捕头若是以守为攻,安如山百招之后必然力竭,自然不胜而胜,此时一味抢攻,反落了下乘。”
丁寿击掌赞叹:“眼光犀利独到,果然不愧武当高足,名门子弟。”
卓不群自得一笑,才准备给他个面子,随口谦让几句,不想丁寿话锋一转,又说出一番话来。
“不过在下倒另有浅见,不敢苟同。”
卓不群剑眉一挑,还未出声辩驳,窦妙善便已凑上前来,“丁大哥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丁寿对着美人难得谦逊一笑,又道:“安如山的黑虎拳本是杀人手段,讲究的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可观他此时攻势虽凶,但每招都预留了三分后劲,想来还藏有后手杀招,择机而动。”
“如此方捕头岂不危险?”窦妙善忧心忡忡道。
丁寿摇头,“方捕头久历江湖,早已看破机关,此时他以攻代守,招招进逼,就是想迫使对手使出压箱底的绝活,早除后患。”
《万象秘籍》包罗天下武功,安、方二人所学虽未见有载,但丁二的眼光却是不差,听他一番评点,窦妙善细心观察,果从场中争斗中看出一些门道,欣喜道:“正如丁大哥所说,还是方捕头经验老道,若是小妹临场,定会中了那安如山的算计。”
丁寿微笑颔首,“宇内七凶纵横黑道多年,确有过人之处,单这黑虎的武功心计,便可称得一方之雄,傲视群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二人一答一合,却气坏了一旁心高气傲的卓不群:方未然经验老道,岂不是说自己江湖阅历不足?安如山傲视群伦,谁是群伦?
卓不群自幼根骨极佳,深得师门长辈看重,年纪轻轻便成了武当弟子中的佼佼者,素来自视极高,不想在这新安江边碰到个没事都喜欢怼他几句的锦衣卫,此时又听丁寿与窦妙善夸赞场中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宝剑秋露“噌”的一声出鞘,一招“千丝万缕”向场中安如山刺去。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无数后招,只要对手接下一式,后续剑招便连绵不绝,顺势而来,如柔丝不断,春云绵绵,实为柔云剑法中的绝学。
安如山本与方未然斗得旗鼓相当,此时又添强敌,非但不慌,眼角还闪过一丝得意,挥拳逼开方未然,漫不经心便是一掌迎着剑锋而去。
卓不群见了这轻飘飘的一掌,心中一喜,手腕一折,剑尖嗤嗤有声,直刺安如山左掌。
秋露锋利,穿掌而过,卓不群剑势不停,身子仍向前冲,安如山陡然眼中凶光大盛,受伤左掌向旁斜引,带偏宝剑,随即身形一拧,欺入卓不群中宫,一招“黑虎掏心”向他胸口捣去。
“不好!”方未然一声惊呼,急切间猱身而上,左掌叠加右掌之上同时拍出,掌风猎猎,只想逼得安如山回身自救。
卓不群也已警觉不妙,抽剑自保已是不及,仓促间撒手弃剑,长吸一口真气,空中鹞子翻身,如驽箭离弦,倒纵而回。
此时要走,岂能容易,安如山早已不存生念,与方未然缠斗良久,只是想寻一人垫背,此时以身作饵,便是要取这位武当高足的性命。
“黑虎掏心”,简单至极的一个招式,学武一年的人都可使得像模像样,却是安如山黑虎拳中的绝命杀招,安如山当年只凭此一招,便连毙了围剿他的十七名六扇门高手,今日同样打算用此招一拳击碎卓不群的心脉。
气流激荡,虎虎生风,安如山这一拳蕴藏强劲真力,如影逐形般紧随卓不群身影,对身后的方未然视若不见,只为将卓不群毙于掌下。
卓不群一翻丈外还未落地,安如山贴身而至,体内真气已衰,避无可避,眼睁睁见那钵大的拳头捶到胸前,只得闭目等死。
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如飞云擎电般一闪而至,刹那间只听一声惨呼,卓不群手捂胸口连退数步,面色苍白,浑身是血。
安如山瘫倒在地,口中不停有血沫溢出,左臂仍挂着秋露宝剑,一条右臂却齐肩而断,血如泉涌。
一脸愕然的方未然与花容失色的窦妙善,齐齐看向伫立场中正在把玩手中屠龙短匕的丁寿……


第二百九十八章、我是羔羊
“没拉到垫背,反折了本钱,这买卖亏了……咳咳……”
安如山咳出几口鲜血,虚弱地说道。
丁寿歪头打量着地上的安如山,略微惊诧道:“连遭重击,安当家的还能说出话来,实在是命硬。”
安如山断臂血流不止,背后中的一记六阳绝手更是伤了内腑,此时面色苍白,强自笑道:“刀口舔血的买卖,自然人贱命硬,只恨没拉着陪葬……”
方未然冷声道:“黑虎安如山,你啸聚山林,作恶多端,今日六扇门拿你归案。”
“去你奶奶的,要是能平安过日子谁他娘愿意当强盗,还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逼得,害得老子一家都不得团圆……”
安如山喃喃咒骂,声音渐低,昏昏欲睡。
丁寿俯身连点了安如山数处穴道,又在他背后灵台穴打入一道真气,替他止血续命。
神智渐复的安如山硬气不减,“要杀便杀,想怎么折磨老子也奉陪,嘶——”
丁寿不等安如山说完,毫无征兆地将他臂上秋露拔出,疼得这厮倒抽一口凉气。
“锦衣卫要收拾你,手段定是花样百出,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识相的配合些,爷们一定给你个痛快。”
一样的话片刻前安如山还对丁寿说过,此时情势逆转,实在是莫大讽刺,正在照顾卓不群的窦妙善轻声一叹:好快的现报。
安如山沉吟一番,点头应允。
“宇内七凶其余人都藏身何处?”丁寿沉声问道。
安如山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虚弱得丁寿也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丁寿将耳朵凑近。
“呸!”一口含血的浓痰突然直喷到面前,丁寿猝不及防下,偏头一闪,虽是躲开大半,还是在脸上沾了几丝血沫。
安如山大声嘲笑道:“你以为老子和你们这些狗官一样贪生怕死,不讲义气,想让大爷出卖兄弟朋友,别做梦了!”
站起身来,丁寿用袖子蹭净脸上口水,狠狠点头道:“好,有种,二爷今儿就让你看看什么是”义“。”
四顾周边俘获喽啰,丁寿喝问道:“官银藏在何处?”
被俘的众喽啰面面相觑,低头不言。
踱步到一个黑衣喽啰身前,丁寿道:“你说。”
“说你娘……”声音戛然而止,丁寿扭断了他的脖子。
“你呢?”丁寿又走到下一个喽啰前,冷冰冰地问道。
那名喽啰被吓得面色发白,身子不住颤抖,却还是咬紧牙关,噤口不言。
丁寿没问第二句,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窦妙善心中不忍,开口欲劝:“丁大哥……”
“窦师妹,此间贼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之不惜,不必枉做好人。”安如山那一只胳膊虽未击实便被丁寿及时斩断,拳上气劲还是让卓不群受了内伤,玉面郎君恨意正浓,一张嘴就堵住了窦妙善的所有话语。
想想进洞来一路所遇,窦妙善也知卓不群所言不虚,只得硬起心肠扭头不看。
走到第三个人身前,没等丁寿说话,那人已经跪了下去,“大人,小……小人想说,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就是没用了。”丁寿声音蕴含无尽寒意。
“我……”喽啰只来得及说出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字。
丁寿环顾余下的黑虎寨喽啰,“本官懒得问了,谁说出来便可活命,名额只有一个。”
“小人知道”,“小人愿说”,声音未落,便有七八人跪倒在地,几乎同时抢声,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可本官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场面短暂僵住,突然一个喽啰将身边跪着的同伴扑倒,疯了一样撕咬,其他人若有所悟,也开始厮打起来,战事方息的洞内再度杀声四起,惨烈更胜刚才。
看着手下兄弟的疯狂举动,安如山闭目长叹,“好了,你不用逼他们了,老子带你们去寻。”
示意军卒上前扶起安如山,丁寿笑指互相扭打的喽啰们,“义气?”
安如山缄口不言,跌跌撞撞地向一处角落行去。
丁寿带人跟上,一名锦衣卫悄声道:“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置?”
厌恶地看了那些喽啰一眼,丁寿道:“还站着的交给新安卫按律处置,剩下的杂碎活着也是脏了地方,直接料理掉。”
只拐了几个弯,行了百余步,便来到了另一处小山洞,洞内整齐罗列着数十个大木箱,箱上封条还未揭去。
“除了被偷去的那只箱子,其余的都在这里。”安如山双臂受创,只用下巴示意。
“安寨主没清点一下?”看着封条,丁寿扭头问道。
“在漕船上早点过了。”安如山道。
“你们三个去龙王门寻船后,没再清点一番?”丁寿继续追问。
“一直有人看守,从没离开过渔村,还有什么可点的。”安如山不耐烦道。
丁寿嘴角微翘,“待会儿有惊喜,安寨主拭目以待。”
轻轻挥手,官军一拥而上,将箱子封条全都揭开,打开箱盖,白花花的官锭在火把映照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一帮官兵的眼睛都被银子晃花了,明知这些银子都是朝廷的,与己无关,还是恨不得多看几眼,连尾随而入的卓不群与窦妙善瞬时间也不禁瞳孔放大,声息渐粗。
“把箱子全部推倒。”丁寿突然下令。
“丁帅,你这是……”方未然不解。
官兵们虽然也不明白意义何在,却还是老实地执行上命,“咕隆咕隆”声中,一口口大木箱倒扣在了地上,银锭四散滚出,随后众人便被眼前景象惊呆。
除去少数官银,箱子内大部装入的皆是砖头瓦块,散落一地,沾染了泥尘土灰的银锭霎时间光泽都暗淡了许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窦三宝张口结舌,指望方未然能给个解释,“方捕头,您倒是说句话啊!”
方未然同样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比他们更不堪的却是此间主人,安如山扑倒在地,用那只仅存的伤手来回翻看,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银子呢?我的银子呢?”
“唉——”丁寿叹了口气,“安寨主,你以诚心待人,旁人却未必会如此待你。”
“怎么回事?你说!”安如山狂吼道。
“还能怎么回事,您几位出面寻船,人家趁机偷梁换柱,把银子掉了包,而后各走天涯,您又不知人家根底,上哪里找人去。”丁寿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的来路龙老大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他们不想活了!?”安如山激动万分,伤口再度迸裂,血流不止。
“那就看贵几位是否都是一条心咯……”丁寿的笑容意味深长。
“不,不会的,老大不会坑我们的。”安如山喃喃自语,颓然坐倒在地。
“现在本官就教教安寨主这个『义』字该怎么写,拆开便是『我是羔羊』。”丁寿极为得意,笑道:“安寨主义字当先,因为是兄弟所托,对合作之人也松了戒备,堂堂江东猛虎而今成了待宰羔羊,还在这里等着人家上门分金,真是可笑可怜!”
安如山垂头丧气,自语声已不可闻。
“在江畔渔村时我便有些奇怪,杀人灭口虽需掩埋,但推倒土墙却又显得欲盖弥彰,而且被推倒的墙砖似乎少了许多,当时还未想明白,直到那两个傻孩子冒死偷了你们一箱银子,所得不过数百两,就知道你和他们一样上了恶当,只不过你的『当』更大一些。”
安如山还是不发一言,呆呆垂坐,丁寿也不恼,循循善诱道:“安寨主而今已入罗网,若还想出这口怨气,唯有将七凶其余人等的下落告知与我,由本官代劳,你看如何?”
安如山不声不响,丁寿警觉不对,伸手一推,如山一般的身躯软软倒地,了无生气。


第二百九十九章、灵光闪现
江风吹来丝丝凉意,丁寿紧了紧领口斗篷,喷出一口白色哈气。
一队队官兵押着人犯赃物陆续送到江边官船上,一个身穿鱼鳞甲的大胖子陪着笑脸凑了过来。
“缇帅,您还有什么吩咐?”
“老康,这次麻烦你了。”丁寿道。
胖子连连摇头,摘下快把脸上肥肉勒断的镔铁兜鍪,抹了一把汗道:“缇帅这是哪里话,莫说您有老公爷的亲笔,便是随便一个口信,末将马前奔走也是本分。”
“得嘞,你两兄弟的情本官承了,有暇咱们一同喝酒叙叙。”丁寿笑道。
“那末将就先谢过缇帅了。”胖子笑得满脸开花道。
这胖子名叫康仲达,与南京那位水军右卫指挥康伯年是亲兄弟,只不过他没有那位大哥泡在秦淮风月中纸醉金迷的福气,只是领着新安卫指挥衔苦守在徽州,突然间锦衣卫上门还把这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等来人拿出了锦衣卫的公文与魏国公徐俌的亲笔手令,康二爷难得雷厉风行了一次,把卫所中还能使唤的官军都给调了出来,虽说剿匪时没敢进洞,但也在外面战船上大呼小叫,上蹦下跳的也淌了不少虚汗。
也是没法子,常言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新安卫洪武元年设立,隶属南直隶中军都督府,定国公徐俌不但是南京守备,还兼着中军大都督,正经的顶头上司,何况里面还牵扯着锦衣卫指挥使,得罪了这帮煞神,天知道会给自己网罗出什么罪名,况且康胖子自己屁股本就不太干净。
匪也剿了,康仲达而今拼命拉关系,忧心的是另一件事,“缇帅,黑虎寨贼人余孽竟然盘踞此地多年,卑职怕是难逃失察之过,上峰若是追究起来……”
“老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有本官在,你此番有功无过。”
丁寿大打包票,喜得康仲达躬身连连称谢。
“不过这匪巢中还有一件事……”丁寿又道。
“卑职明白,这洞中财物清点造册后必然先请缇帅过目,有什么删减的您做主就是。”康仲达会心一笑。
“哦,这个嘛……也算是一件事,我说的是另一件。”虽说没想到,但康胖子的建议还是很让丁二心动。
“大人请吩咐。”
手指洞窟,丁寿问道:“据说徽州境内此类石窟还有许多?”
“有大有小,听山民说怕有数十座,一直绵延到黄山脚下,也不知是何时开凿的。”康伯年老实回答。
“洞内曲折复杂,有山泉可饮,既能藏兵又可屯粮,此番幸亏只是一些蟊贼占据,若有居心叵测之人据之为用,揭竿而起,老康你可就大难临头了。”
康仲达吓出一身冷汗,“那依大人之见呢?”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丁寿招手将康仲达唤上前,轻声道:“组织人手将这些洞口全部用泥土填实,广植树木,绝此后患。”
康仲达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去安排。
“大人,京里有密信传来。”已经换了官服的刁五斗呈上一封信。
丁寿看完密信,微笑自语道:“京里动作很快,这面也得加紧布置了。”

雄村,王直家中。
“不去不去,我都一把年纪了,去京城做什么。”汪氏只顾摇头。
“婶子,恩公老爷一片好意,让您去京城享福,您就不要推脱了。”小玲劝说道。
“是啊,娘,咱这家徒四壁,没什么值钱物件,有什么舍不得的。”王直也一再劝说。
汪氏就是不松嘴,“人离乡贱,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京城再好也不是我这等人住的地方。”
“怎么,汪大娘还没有收拾行装?”丁寿迈步而入。
“故土难离,老爷您看是不是就算了?”王直躬身回道。
算了?算了老子怎么放心把你派出去,丁寿心想,面上却笑道:“汪大娘,本官略通岐黄,恕我直言,观大娘面色干黄,青筋外露,当是肝脏虚弱之象,您老平日里寝食难安,时常心痛吧?”
“老爷这话可真?”王直大惊失色。
“爷府上不乏名医,虽说无医病之能,耳濡目染下,眼光却不会错,不信可问令堂。”
“娘,您……”看妇人脸色,王直已知丁寿所言不虚,“您为何不说?”
“老毛病了,有什么可说的。”妇人凄楚一笑,更让王直神伤。
“孩儿给您老找大夫去。”
“别……”妇人连声阻止,“你挣几个钱不易,攒着娶媳妇吧。”
“汪大娘,您这乃是宿疾,等闲庸医怕也调理不好,不若随我进京,好生将养身体。”扫了一眼满面忧色的王直,丁寿道:“您若不肯,令郎怕是也无心当差。”
汪氏也担心误了儿子前程,迟疑道:“这……我这孤老婆子,进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也闷死了……”
“大娘若不嫌弃,我陪您进京。”玲儿自告奋勇。
“那敢情好,只不知是否给老爷添麻烦?”
“哪有许多麻烦,玲儿在京城待过,有她照顾起居,小直这里也能放心。”丁寿笑道。
汪氏这才把心放下,在小玲帮衬下开始收拾东西。
“小的老母就请老爷您照看了,小人在此谢过。”王直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丁寿坦然受之,嘱咐道:“回到海鲨帮,好自为之,将来若有立功出头之日,本官也保你个前程,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王直一脸肃穆,郑重地又拜了三拜。

“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
新安江水,波平如镜,丁寿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诵了半首李太白的《清溪行》。
“缇帅好兴致。”方未然板着面孔,走了过来。
“剿匪一战功成,方大捕头何必老苦着脸子?”丁寿笑吟吟说道。
方未然愁眉不展,“官银下落无踪,贼人敛迹,捕之无门,谈何功成。”
“用几万两银子加一个安如山,就将我等引得团团乱转,这次的对手绝不简单啊。”丁寿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
“长江作案,地在两府交界,镇江府与扬州府案前不会关注,事后又急于摘清自家干系,哼,来人熟谙官场门道。”
“方捕头还是认为内外勾结,可人又是怎么上的船呢?”丁寿质疑道。
“这个……”方未然攒眉沉思。
“丁大哥……人,小妹有事相求。”窦妙善开口警觉不妥,连忙改口。
看着玉立亭亭的窦妙善,丁寿取笑道:“丁大哥人,这个称呼倒是新鲜。”
窦妙善俏脸一红,娇嗔道:“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有事说,就别外道了,丁某也喜得一个好妹子。”丁寿揶揄道。
再和这人纠缠下去,窦女侠怕是脸上都要烧起来了,只得顺承道:“丁大哥,小妹想请您帮忙。”
“妹子开口,愚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丁寿笑得没个正行。
明知是说笑,窦妙善还是笑颜绽放,如三月春风,“倒也不用这般费事,只是举手之劳。”
看看江畔的十余艘官船,窦妙善小心问道:“听贵属说,这船要去浙江。”
丁寿点头,“绍兴府有些事要办。”
“卓师兄内伤未愈,不宜长途奔波,可否顺路送我等到建德?”窦妙善语气有些踌躇,“若是不便,淳安也可。”
看着窦女侠期盼之色,丁寿点头微笑,“自是可以,不过你二人是去名剑山庄贺寿,何以只至严州?”
“搭乘官船,足感盛情,岂可再误了丁大哥公事。”窦妙善很是通情达理。
“不过是分一条船的事,无妨,送佛送到西嘛,是吧,卓少侠?”丁寿对着不远树下伫立的卓不群呼唤道。
尽管不情不愿,卓不群还是步上前来,拱手道:“丁大人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丁寿看着面色苍白的卓不群,问道:“卓少侠伤势如何了,可要丁某帮着疗伤?”
“不劳丁大哥了,本派的素女周天功疗伤祛毒颇有功效,只要善加调养,卓师兄伤势很快便可痊愈,丁大哥放心。”窦妙善嫣然笑道。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一路上孤男寡女的,妹子,你是没听过“防火防盗防师兄”啊,小人之心的丁寿暗中吐槽,面色如常道:“那是最好,刁五斗!”
“属下在。”刁五斗俯身听命。
“为二位侠士安排两间舒适舱房,卓少侠身上有伤,一路到处州你要好生照顾,日夜伺候,不可轻慢。”丁寿加紧嘱咐。
“习武之人自由散漫,不惯有人伺候,缇帅好意,在下心领了。”卓不群是老实孩子,对丁寿这番体贴安排感动莫名,自觉日前态度多有不恭,心中惭愧。
“卓少侠不必客气,妙善也说尊驾伤势需善加调理,不宜劳动,有人贴身服侍总是好事。”丁寿满面诚意道。
“既然丁大哥一片盛情,卓师兄就不要推却了。”窦妙善也开言相劝。
“大人美意,在下愧受,以往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卓不群长揖到地,语气真挚。
丁寿淡然一笑,扶起卓不群,“卓少侠至情至性,何谈失礼,言重了。”
见二人把臂言欢,窦妙善心中同感欢喜,卓师兄乃是师门故交,平日对她多加照顾,丁大哥虽是新识,却风趣体贴,他们若是起了龃龉,窦女侠夹在中间好生难做,此时心中总算落下一块大石,对宽宏大度的丁二郎更添了几分好感。
安排完二人,丁寿对方未然笑道:“你也别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咦,老方你怎么了?”
方未然从方才神情便有些不对,突然抓住丁寿手腕,激动道:“搭乘!中途搭乘!”

襄阳,梅家庄静室。
梅退之运功十二周天,吐出腹中浊气,缓缓睁开眼帘。
“唉,年余来还是无法参透”星魂“奥妙,如何是好啊!”梅退之握着手中星魂璞玉,轻咳几声,喟然长叹。
梅退之疲惫地走出静室,庄中仆役见了垂首问安。
“玉书呢?”长子不在身边,梅退之关注起那位痴呆的幼子来。
“适才看见二爷在药庐。”下人回禀道。
“哦,玉书长进了。”梅退之老怀大慰,一扫胸中阴霾,举步向药庐走去。
药庐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道,一个身着蓝布短衣的汉子憨笑着从一个个药柜中取出药物,放入石臼中大力杵药。
汉子也有三十出头,唇上蓄有短须,乱蓬蓬的头发用一顶毡帽罩住,眼神呆滞,捣药时不停傻笑。
“玉书,在调什么药?”进了药庐的梅退之怕惊了儿子,尽量语气温和地问道。
“六神丸。”梅玉书晃动着脑袋,结结巴巴地回答。
梅退之连声称好,“我儿开窍了,哼,我梅家子弟又怎会不通医术,来,让爹瞧瞧。”
看了看石臼中的药物,梅退之脸色突变,“你放了甘草在里边?”
“甘……甘草好吃。”梅玉书呵呵笑道。
“蟾酥分量也错了,你这会吃死人的!”梅退之将药臼扔到一边,抬手一耳光将儿子抽倒在地。
“一把年纪了连个六神丸也调制不好,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个废物!”怒气冲冲的梅退之举掌又要再打。
梅玉书哭啼啼地缩在墙角,捂着脸哭嚎道:“娘,娘,我疼……”
高举手掌的梅退之听了儿子的哭声,再想起过世的妻子,心中一痛,老眼泪珠滚动,手臂无力地垂下。
“老爷……”一名下人匆匆跑了进来。
“出去!”梅退之厉声喝道。
不知所以的庄丁慌忙退出,不多时收拾停当的梅退之整襟而出,沉声道:“什么事?”
“启禀老爷,有人前来拜庄。”

第三百章、名剑山庄
秦溪山麓,方圆数十亩的剑池湖碧波荡漾,烟波虹横,一所庄园临湖而建,亭台楼阁布局有致,飞檐翘角,古树葱茏,环境清幽,便是武林一处圣地——名剑山庄的所在。
此时名剑山庄内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少庄主李青冥携妻潘茹代父迎客,将来贺群豪一一迎进庄内落座。
山庄会客的澄心堂内,山庄主人李云霄笑颜与座上众人寒暄。
“老夫不过贱降之日,诸位不辞辛苦莅临寒舍,实是感念不尽。”李云霄精神矍铄,钢须如针,声若洪钟。
宁波府武林名宿铁剑先生司徒长卿捋须笑道:“老哥哥说笑了,忝为名剑山庄座上嘉宾,乃是我等幸事,说起来还是沾了您寿诞的光了。”
其余人等皆笑声称是,澄心堂内一团和气。
崆峒派公孙克突然轻声细语道:“敝人来时,何师兄千叮万嘱,要在下替他到老庄主面前行礼问安,不知李庄主可否引荐,一偿崆峒夙愿。”
堂上突然静谧无声,剑圣李名扬早已是武林传说,多年来无人敢捋名剑山庄的虎须,便是因有这么一尊大神的存在。
话说李老头销声匿迹数十年,若是无人怀疑他已驾鹤西去,那是假话,可数年前关外三妖的下场犹在眼前,有不信这个邪的,得先掂量下自己的脑袋,难得今日有个出头鸟,众人都看李云霄如何应对。
李云霄心中转念,近年来崆峒派声名日盛,崆峒五叟各自身怀绝技,掌门白头仙翁何百损名震西陲,如今公孙克要求虽然冒失,可也执礼甚恭,若是应对不好,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后患无穷
一念及此,李云霄抚髯轻笑,“家父老人家已闭关多年,未经见召,老夫也不得请见。”
公孙克轻哦一声,暗道果然,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可惜了。”
“那也未必,公孙兄千里迢迢而来,诚意拳拳,若是缘悭一面,名剑山庄岂不有失待客之道。”
听闻事有转机,公孙克也有些意外,“那便多谢庄主成全。”
李云霄摆手笑道:“何谓成全,公孙兄自去即是。”
公孙克面露不解,“李庄主这是何意?”
“家父闭门谢客,也非隔绝尘世,只要来客有能走到门前,他老人家自会开门相纳。”
公孙克惊疑道:“剑圣老前辈莫非要以剑试客?”
“正是,不过以公孙兄『一字神剑』的修为,想来并非难事,若是心急难耐,老夫这便命人为你指路。”言罢李云霄便凝视公孙克。
公孙克干笑道:“不急不急,老庄主一心静养,做晚辈的怎好打扰,便请李庄主将掌门师兄的一番心意转呈即是。”
两浙武林人士见公孙克脸上尴尬不已,俱都心中冷笑,崆峒僻居甘凉,竟然也敢轻撄名剑山庄虎威,实在不把浙江武林放在眼中。
正当公孙克沦为在座笑柄时,忽听门外礼宾唱和:“武当、峨眉两派贺客至——”
“武当(峨眉)弟子卓不群(窦妙善)奉师门命,祝李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卓不群经过一番调养,伤势已然痊愈,二人联袂来贺,男子丰神俊朗,女子风姿绰约,座中人不由心底都暗赞一声。
李云霄哈哈大笑,扶起行礼的二人,“好,果然是名门弟子,江湖俊彦,将来的武林是你们年轻人的咯。”
卓不群面上微微一红,“李庄主过誉,掌门师伯俗务缠身,无暇前来,命晚辈代为致歉。”
“无妨,嗯……”李云霄略微踌躇一下,“其他人可有信带来?”
卓不群一副恍然状,举起手中宝剑道:“据家师说这柄”秋露“也是前辈所铸,家师尤其嘱咐要晚辈向庄主拜谢。”
“绝尘道兄客气了,”扫了一眼秋露宝剑,李云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其他的了?”
卓不群茫然摇头。
“辟尘道长没有口信之类的?”李云霄还不死心。
卓不群迟疑道:“晚辈有些日子未见师叔了,不过想必她老人家一定同怀恭贺之心,为前辈祈福添寿。”
李云霄摇头不语,意兴阑珊。
“爹,余姚谢氏石崖先生与处州卫指挥使刘大人登门道贺。”李青冥快步入堂禀报。
“快快出迎。”李云霄先是一愣,便向众人道声告罪,带着儿子出门迎客。
“泗门谢氏也来人了?”铁剑先生司徒长卿文武双修,宁波府又毗邻绍兴,对文坛中大名鼎鼎的余姚谢氏人物知之甚详,不由心中疑惑。
代表漕帮贺寿的铁浆汤俊问道:“司徒先生,名剑山庄地处龙泉,本地卫所指挥前来也在情理之中,这位石崖先生又是什么人?”
“不久前致仕的谢阁老胞弟,兵部武选司郎中谢迪谢于吉。”
听了司徒长卿之言,座上群雄惊诧不已,不想这名剑山庄还有如此深厚的官面交情。
“难怪名剑山庄扬名四海,果然是交游广阔,手眼通天啊。”公孙克阴阳怪气地说道。
“公孙兄似乎对交接官府颇有非议?”汤俊斜睨公孙克道。
“那是……”话说一半,公孙克猛然警醒身边这位可是靠漕运吃饭的,连忙改口,“哪有此事,汤兄莫要误会。”
汤俊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公孙克讨个没趣,神色讪讪。
不多时,在李云霄陪同下,谢迪与一名中年人来至堂前。
“刘贤弟,你先请。”谢迪礼让身边的刘瑜。
刘瑜虽为武将,却身着襕衫,白面黑须,透着几分儒雅之气,“于吉兄远来是客,还是你先请。”
“如此在下失礼了。”谢迪欠身道谢,这才进了澄心堂。
谢迪平日自视甚高,虽然被谢迁逼着致仕,可骨子里仍瞧不起右班武官,之所以对一个地方指挥如此谦恭有礼,只因这位刘瑜身份非比寻常,祖上是被朱元璋称为“吾之子房”的刘伯温。
到了刘瑜这一辈,祖传的诚意伯爵位早就没了,但刘伯温在浙江民间声望却是没减,弘治十三年,被钦命为家乡处州的指挥使。
谢迪等人进了澄心堂,便由李云霄为他一一引荐。
转身团团一揖,谢迪笑道:“今日借李庄主之便,结识众多江湖侠士,实乃平生幸事。”
群豪平日嘴上虽说不屑与朝廷鹰犬为伍,但今日人家屈身相就,一个个也都手忙脚乱地笑脸回敬,幸得堂上众人多是名门大帮出身,并非三山五岳的草莽豪杰,倒也未失了礼数。
李云霄看了谢迪做派,心中起疑,谢迪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本意也是要将他引到别处会客,不想这位听闻澄心堂内武林人士群集,执意来此,又一反常态的礼下于人,其中必有隐情。
果然,寒暄已毕,分宾主落座,谢迪便开言道:“在下自幼读史,深羡古之侠者,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知今之江湖,是否还有此等人物?”
“文人墨客思古之先贤,吾等习武之人同慕前辈遗风,行走江湖,守正祛邪,替天行道,千里诵义,乃是吾等本分。”司徒长卿凛然言道。
群雄纷纷言是。
“铁剑先生此言甚合我意,”谢迪长叹一声,“可惜谢某手无缚鸡之力,欲效诸君快意恩仇而不得,实乃百无一用是书生!”
“听石崖先生之言,莫不是有歹人为患?抑或豪强荼毒地方?”李云霄道。
“歹人豪强不过为患一地,而今朝堂之上奸佞横行,刘瑾等八虎阉宦祸乱朝纲,蒙蔽君上,正气难伸,祸殃天下。”谢迪扼腕叹息。
“朝堂之事自有大人辈解决,我等黎庶,岂敢妄议中枢。”司徒长卿垂目低眉,慢条斯理道。
上下嘴唇一碰,两句好话就想让哥们给你干湿活儿,真当混江湖的都是傻子,在座这帮都是有家有业的,可不是干没本钱买卖的二愣子,犯了事上哪儿跑去。
江湖草莽,不足与谋,谢迪心中暗骂,面上仍是忧国忧民的模样,“若只朝堂之上,自有正辈匡扶,另有缇帅丁寿,出身江湖,夤缘媚上得掌锦衣,助纣为虐,迫害忠良,实为武人之耻。”
司徒长卿长眉轻攒,“丁寿?这是何人,出自何门何派?”
座中众人大多摇头不知。
“晚辈有一言能否当讲。”
声音清脆动听,谢迪转头看去,见末座一名妙龄女子,记得适才李云霄介绍此女唤作窦妙善,是峨眉弟子。
谢迪看她容止秀丽,风姿聘婷,千娇百媚的样子甚为可喜,当即笑道:“窦女侠有话请讲。”
怎料此女说出的话却让谢迪心里添堵。
“先生之言是否有偏颇之处,入浙之时晚辈曾与丁……丁寿有一面之缘,观此人手段虽烈,但舍身犯险,救贫济苦,所作所为不乏侠者之心。”窦女侠好悬没把“丁大哥”三字脱口说出。
嘛玩意,舍身犯险?那个连早朝都借故懒得去的小子;还救贫济苦,他敛财倒是一把好手,搬光了朝鲜国库,又吞了邓通的家业,这好事我怎么都没赶上!
谢迪眼中全是怀疑,“窦女侠是否受了蒙骗,或者与我所说并非一人……”
“晚辈也可作见证。”卓不群昂然道,“此人言行举止确有无礼失仪之处,但智勇兼备,胆识过人,深入匪巢,擒杀安如山,在下亲眼得见。”
“安如山死了?!”
丁寿是哪个山里的猴子他们不知道,黑虎安如山可是凶名赫赫,江湖尽知,在座有不少还曾参与过围剿七凶的行动,听闻这位黑道巨寇竟然不声不响死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众人面露惊愕之色。
看众人神色,谢迪一阵胸塞,爷们可不是来给这小子扬名的,“此子大奸似忠,早先效力东厂,惯会以表象惑众,假以时日,必是祸国殃民之大患。”
“东厂?丁寿?莫不是在洛阳牡丹花会上救护百姓的那个年轻人?”汤俊一直拧眉思索,此时突然回想起来。
“不错,那年轻人是唤作丁寿,另还有一个长相俊美的白姓小哥。”公孙克点头附和。
待二人将洛阳牡丹园中事情一说,众人纷纷点头称赞,窦妙善更是听得美目泛光,神思向往,看着她沉迷之色,卓不群心中莫名一痛。
“如此说来,这小子也算侠义中人啊!”
“小小年纪,武功不凡,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有揣测丁寿出身的,有细问当日情景的,甚至还有闲论当日牡丹花种的,就是没有半个谈论什么“惩奸除恶”的大事。
“此事老夫也听犬子提过,如此说来此子并无大恶,若以未来将有之事问罪,是否操之过切?”李云霄抚髯道。
就不该来这鬼地方,都是自家大哥出的馊主意,什么结好江湖人士以为羽翼,这帮家伙粘毛比猴子还精,岂会站出来被人当枪使。
正当谢迪一肚子火越烧越旺时,忽见堂前有一处州卫兵卒探头探脑,刘瑜走过去一番应对,随即眼神示意谢迪走到一边,悄悄耳语几句,谢迪脸色突变。
李云霄不动声色,凝神细听,在众人嘈杂声中,隐隐听闻“绍兴……缇骑……拿人……”等语。

第三百零一章真相大白
平江伯陈熊这几日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眼皮乱跳,心神不宁。
漕银已经备齐,案子结得干净利落,不应有什么麻烦,几个漏网之鱼隐姓埋名还来不及,也不会跳出来找死,怎么这心里越来越没底呢。
“启禀漕帅,京中派来押解漕银和人犯的队伍已然进城,洪都堂邀您一同出迎。”庄椿登门奏事。
结案的奏本快马送到京城,陈熊便准备漕船再次起送漕银,可小皇帝已经被这些突发事件吓怕了,也对这帮漕河运军失去了信心,直接从京城派了人马押解漕银和涉案人犯。
“出迎?一帮子解军有什么可迎的!”平江伯是超品的爵位,陈熊的确有这个底气。
“负责押解的人是……”庄椿上前悄声说道。
“怎么来的是他?京里怎么没信传来?”陈熊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快,更衣出迎。”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开进了淮安城,军士俱都盔明甲亮,气势雄壮,前有引马骑从开路,后面却跟随一辆空置囚车,显得不伦不类。
官袍齐整的洪钟与陈熊各领部属出迎,“伏羌何在?我等在此恭候。”
数十名引马骑从分开两边,一匹枣红马当先而出,马上骑士颈粗臂圆,身躯壮硕,鼻直口方,一副直率的粗豪模样,一见二人便迅捷翻落马下,大笑疾行上前。
来人抱拳道:“劳二位大驾出迎,实不敢当,毛锐在此谢过了。”
“伏羌客气,一路辛苦,请入衙署奉茶。”三人言谈甚欢,携手而行。
陈熊暗中打量着来人,心中不安感越来越强,朝中武勋世家彼此声气相闻,大多能攀上交情,可这位伏羌伯毛锐却和他没什么深交,不单因为这伏羌伯的爵位目前仅传二世,还因为对方的身份——达(鞑)官。
大明立国,在太祖太宗追亡逐北的持续打击下,故元势力不断北移,原本元朝统治下的蒙古、色目、女真等各族纷纷内附,仅洪武朝便有六七十万元军归附,除了自愿南迁及安插在各地卫所的部分人外,其余大多人等按照洪武皇帝“治胡虏当顺其性”的圣谕,大多安置在了水草丰茂,宜农宜牧的河西一带,在明代包容的民族政策下,这些归附族人成为了明朝军事力量的有力补充,形成了一个个达官世家。
朝廷待之以恩,达官报之以忠,河西吴氏、毛氏、鲁氏、达氏等达官世家忠心耿耿,战功赫赫,不少世家凭借功勋积累,跻身勋贵。
毛锐祖上便是洪武年间内附,其祖父毛忠战功累累,得赐毛姓,为国征战数十年,功封伏羌伯,在七十五岁高龄平定土鞑满四叛乱时,不幸失陷城门,祖孙三人力战而亡,因父兄皆殁,毛锐顺序袭爵。
似乎感受到了陈熊目光,陈锐扭身笑道:“平江可有话说?”
陈熊收回目光,故作淡然道:“区区押解差事,竟劳烦伏羌大驾,未免大材小用。”
“漕案惊动朝野,龙颜震怒,岂可轻忽。”毛锐理所当然道。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漕运衙署,入堂安坐,毛锐便道:“平江奏表中已擒获要犯之女郭飞云,还请移交犯妇,打入囚车,二位也好早日卸了这担子。”
洪钟干笑一声,眼神直瞟陈熊,陈熊则微微一笑,“那犯妇命薄,在狱中染了时疫,没撑过去,倒是教老兄你省了麻烦,空车而返了。”
毛锐喔了一声,也没问这大冬天的哪来的疫情,只是继续道:“那尸身如今何在?”
“为免病疫蔓延,已然烧了。”
毛锐点头,“处置妥当,平江果然干才。”
见毛锐并未深究,陈熊算是松了口气,暗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娘们是他唯一的漏洞,朝廷只要不在这方面追究,便无大碍,毕竟白花花的银子都是真的。
“伏羌请移步后堂,待接风洗尘后,便可点验银两,办理交接了。”陈熊道。
毛锐欣然点头,三人才要场面话再客套几句,忽有兵丁来报:“锦衣缇帅丁寿登门来访!”

“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陈熊见了丁寿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老子花钱买平安认了,你银子也已经拿了,还要上门找事情,拿了钱不办事,你小子官儿是怎么当得。
“漕帅久违了。”丁寿权当没看见陈熊那要吃人的神情,又越过他向身后那二人问好。
“几日不见,缇帅安好。”洪老大人倒是气度俨然,和和气气。
“这位便是丁帅了,早在京中便闻大名,无缘得见,不想今日相逢,毛某幸甚。”归化百年,毛锐自有世家风采,谈吐与粗豪外表迥然各异。
“爵爷客气,下官实不敢当。”尽管腻歪这套官场俗礼,丁寿还是有应有答。
“不知丁帅因何至此?”毛锐问出了陈熊心中所想。
“倒也无甚大事,不过有民女马前喊冤,所说之事恰又与几位相关,便将人引了过来,请几位大人定夺。”丁寿说得云淡风轻。
陈熊沉声道:“何事?”
“漕案。”丁寿一字一顿道。

公署大堂,如狼似虎的军士挎刀分列两排。
海水朝日图下,陈熊高居大案之后主座,洪钟三人分坐两边,可怜的丁二官最小,敬陪末座。
“伏羌请。”陈熊谦让。
“此间平江是主,陈兄请。”毛锐笑着推让。
“爵爷奉旨专办漕案,自是爵爷做主。”洪钟也推崇道。
“如此,在下冒犯了。”陈熊又与二人客套一番,待要伸手时却不见了案上醒木。
原本够不到公案的丁寿早绕到了前面,站在那里狠狠一摔惊堂木,“升堂!”
“威——武”堂下军士齐声呼喝。
狠狠斜瞪了跑回自己座位的丁寿一眼,陈熊对着下面没好气道:“带人犯。”
一名身材颀长的布衣女子垂首而进,跪在堂下。
“堂下女子知晓有关漕案何事?”陈熊威严问道。
“漕案首恶在逃,白云山受人嫁祸,冤深似海。”女子悲愤言道。
“一派胡言,漕案元凶随从皆已伏法,你是……”陈熊忽觉女子声音耳熟,“抬起头来。”
女子扬起螓首,只见其面容白净细嫩,神态温婉贞静,虽荆钗布裙,不施粉黛,仍不掩窈窕姿色。
“是你!来人快将她拿下。”陈熊没想到郭飞云竟然敢自投罗网,大声呼喝。
“慢着,漕帅,这是何人啊?”丁寿问道。
“此女乃白云山漏网之鱼,贼首郭惊天长女郭飞云……”陈熊话才出口,便觉失言。
“平江适才不是说此女已染时疫,尸体都已火化了么?”毛锐乜斜着眼,似笑非笑。
“哦,不想丁某今日还见识了大变活人,不虚此行。”唯恐天下不乱的丁寿起哄道。
“这,这……”陈熊张口结舌,心中大骂败家娘们,天高海阔哪里不能去,非要送上门找死,这不成心给爷添乱么。
“此案有些许波折,内情容后详谈,还是勿要走了人犯才是。”洪钟突然开言。
“都堂所言正是。”陈熊连连点头,恨不得抱着老爷子亲上一口,下令道:“庄椿何在,拿下此女。”
“且慢。”丁寿再次阻止,微笑道:“既然此女甘心投案,便不虞有潜逃之念,还是听她把话说完吧。”
“此等绿林匪类,惯会信口开河,混淆是非,有何言可听。”陈熊急声道。
“漕帅是担心我等不分是非呢,还是有些事不方便我等知道呢?”
“你……”陈熊气急败坏,却无言以对。
“堂下女子,将你所知之事一一道来。”洪钟一拍醒木,沉声喝道。
“民女之父为白云山郭惊天,一夜途径江淮郊野的一处乱坟岗,窥见……”
“以你所言,漕案实是宇内七凶等江湖匪人所为?”毛锐问道。
“正是。”螓首轻垂,郭飞云低声应道。
“胡说,全是胡说,犯妇为开脱父罪,巧言令色,一派诡辩,又牵扯出什么七凶之说,这些江湖匪类俱都是蛇鼠一窝,全非善类,杀之无错!”
“你……”不想堂堂伯爵,公堂上如此胡搅蛮缠,郭飞云气得娇躯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白云山是白云山,宇内七凶是宇内七凶,岂可混为一谈,平江这话怕是失了分寸。”丁寿把玩着软香扇坠,笑吟吟道。
陈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小子。
“爵爷,你有皇命在身,依法断案便是,何虑其他。”洪钟附耳轻声道。
“这案子终究是平江断的,若是不能服众,被有心人煽动,怕在朝中对平江不利啊。”
顺着毛锐暗示的方向,陈熊看着自得其乐的丁寿,狠狠一点头,“好,本爵便教尔看看,何谓铁证如山。”
“来人,传段朝用上堂。”
不多时,六扇门副总捕头段朝用瘸着腿上了大堂。
“卑职见过几位大人。”
“段朝用,将当初如何定罪白云山之事一一讲来。”
段朝用躬身应是,将船舱内发现线索述说了一遍,又让人将燕子镖呈到堂上。
“有物证在此,还要如何狡辩!”陈熊举起燕子镖,不住冷笑。
当啷一声,一枚同样的燕子镖被扔到了公案上。
毛锐拾起飞镖,两相对比,点头道:“却是一般形制,缇帅这镖从何而来?”
“北京城外的树林子里捡来的,”丁寿歪头笑道:“怎么,可是本官也有同犯之嫌?”
“缇帅说笑。”毛锐与洪钟同时陪笑,陈熊阴着脸不出声。
“大人,民女之父与段朝用有旧怨在先,他的那条腿便是被燕子镖所残。”郭飞云突然道。
丁寿一听乐了,“这么说段捕头也有可能是同犯咯。”
“几位大人休听她一派胡言,卑职秉公办案,白云山恶迹昭彰,实属罪有应得……”段朝用连忙争辩。
“少安毋躁,来人,传方未然上堂。”丁寿再度绕到堂前,一拍醒木大声喝
陈熊看着喧宾夺主的丁寿,面沉似水。
“卑职六扇门方未然,见过几位大人。”
“方捕头,将你如何追捕凶嫌之事,禀明诸位大人。”丁寿也不回座位了,索性就在堂前来回蹓跶,晃得案后三人眼晕。
方未然便将漕案疑点一一陈述,船上现场伪造,锦衣卫发现渔村血案,龙王门借船出海,歙县石窟擒贼,又将追回的部分官银呈上堂前。
陈熊听着脸色愈加难看,当看到抬上来的官银时,又暗松了一口气,“缇帅,仅只追回这些官银?”
丁寿耸肩,“就这些了,其余十之八九已不知散到何处。”
闻言陈熊转嗔为喜,绕了半天没追回银子,还不白搭,朝廷缺的是真金白银,不是几个祸首嫌犯,当下慢悠悠道:“漕银大部无踪,安如山死无对证,方未然所说内外勾结,又无人犯具结,查无实据……”
“大胆段朝用,”丁寿突然嗷唠一嗓子,吓了陈熊等人一跳,“你身为六扇门捕头,当知何谓罪证确凿,仅凭一枚燕子镖,便公报私仇,怂恿漕帅劳师远征,屠戮白云山、抱犊寨数百性命,该当何罪!”
陈熊被丁寿突然打断,正自恼火,忽听“怂恿”二字,当即一愣,这小子在为自己开脱?
“缇帅,我……”
不等段朝用自辩,丁寿抢声道:“幸得漕帅英明,将计就计,借机剿匪,暗中嘱托方捕头查明实情,将尔之罪状昭白天下。”
什么将计就计,陈熊有些发懵,段朝用又犯了哪条罪状,没等他开口发问,丁寿转身又把案前醒木举起,“啪”的一声,“带人证。”
两名锦衣卫将一个瘦小汉子拎上大堂。
汉子一到大堂,便抖若筛糠,几乎是瘫在地上道:“小人见过几位老爷。”
陈熊见这汉子四十开外年纪,一张马脸,两颊凹陷,一副市侩模样,心中不喜,呵斥道:“堂下何人?”
“小人潘侃,京口闸闸官。”
京口闸?陈熊有些牙疼,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运河之上闸口众多,有掌管泄洪积水的减水闸和积水闸,也有管理船只出入兼放水的拦河闸,管闸官虽是不入流的小吏,权力却不小,手下闸夫又多是地方无赖,平日吃拿卡要,不分官民,一视同仁,漕粮运送事关朝廷大局,这帮人连运军的米蔬酱菜都敢抢夺,祸害不轻,不过也是风水轮流转,待得明末运军堕落后,就反过来祸害他们了。
“潘侃,速将漕案发生之日所见情形禀上。”丁寿却不废话,直趋主题。
潘侃称是,“那夜漕船在离闸口不远处江上停泊,忽有一人登闸,要小人以灯火示警,唤漕船靠泊。”
“大胆潘侃,你收了多少好处,竟敢诓骗漕船!”
丁寿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站在堂前,一副主审的派头。
“小人不敢,实在是那人手持六扇门腰牌,称是有贼人谋划漕船,他要登船办案。”
“六扇门腰牌?牌号多少?”洪钟身子前倾,急声问道。
我哪记得啊,潘侃都快哭出来了,他只记得那人给的那五两白花花的银子,货真价实。
“小人没有看清。”潘侃支吾道。
“那人又是何等模样?”毛锐沉声问道。
“兜帽披风,风巾遮了大半面目,委实看不清楚。”潘侃以头杵地,小声回道。
“岂有此理,一问三不知,竟敢私纵闲杂人等登上漕船,定是与贼人沆瀣一气,来人啊——大刑伺候。”陈熊打算让这小子彻底闭上嘴。
立即有军士上前,将潘侃拉起,准备拖下堂去行刑。
“老爷饶命,小人虽未看清,但那人上船之后亮明了腰牌,船上军爷并未多疑。”
潘侃奋力挣脱,又道:“对了,那人容貌虽未看清,但其走路一跛一跛的,当是个瘸子。”
“刷”的一下,堂上目光全部盯到了段朝用身上。
段朝用脸色煞白,怒叱潘侃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方未然冷笑一声,将一个纸包扔到地上,“段兄,这是适才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酥筋软骨散,又作何解释?”
“这不是我的,爵爷救我!”段朝用向堂上哀呼。
“法不容情,本爵如何救你!来人,与我拿下。”陈熊仿佛青天附体,大义凛然。
“狗贼,还我爹爹命来。”郭飞云悲鸣一声,疯狂扑上。
段朝用挥掌避开郭飞云,怒吼道:“陈熊,抱犊寨中缴获财物你也分润不少,休想推个干净。”
“大胆匪类,还敢在堂前攀诬本爵,与我就地格杀。”
参将庄椿虎吼上前,刀光滚滚,笼罩段朝用全身。
段朝用知晓此人一身铜皮铁骨的横练功夫,不易对付,当下身子后仰,倒纵而出,数十名军士挥刀而上,段朝用身子一旋,袖中追魂索如长蛇般飞了出来,前面几名军士顿时被他扫倒。
“恶贼休走。”郭飞云抢了一把腰刀,飞身上前,迅疾寒光直奔段朝用颈项。
“不自量力。”段朝用长索一挥,已然卷住郭飞云手中单刀,随即追魂索一夺一甩,穿云燕连人带刀同时向堂前廊柱甩了过去。
就在郭飞云大好头颅即将触柱之际,一道身影如惊鸿掠过,空中翩然旋转,落地时美人在抱,有惊无险。
“他逃不掉的,你又何必轻身犯险。”语气三分责备,三分戏谑,又带着三分关心。
郭飞云只是轻轻挣了挣,便老实地倒在男人怀里。
此时段朝用凶性大发,追魂索纵横上下,盘旋飞舞,如同一条怪龙,漕运官署之内只听兵刃呛啷落地声,身子蓬蓬倒地声连响,一时间竟无人奈何了他。
段朝用也知此地不宜久留,长索贯日,悬住门楼飞檐,手腕一收,便如箭般飞至屋檐,向下大略一扫,已察清各处布局,冷笑一声,便待翻身而下,逃出生天。
“段兄,留下吧。”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段朝用悚然一惊,两掌后翻拍出阻敌,同时身如擎电向前急纵,应变不可谓不快。
可惜后拍的两掌全部击空,急纵的身子双脚才一离地,后背便遭连环重击,一蓬血雨由段朝用口中喷射而出,随即整个人便跌下了檐角,“蓬”的一声重响,再无声息。

第三百零二章路转峰回(上)
“人已死了。”
庄椿上前查验一番,回身禀道。
陈熊挥手,让层层叠叠护卫在己方三人身前的官军退下,向着面色苍白的洪钟和神色自若的毛锐道:“不想六扇门中有此败类,本爵失察,教二位受惊了。”
“六扇门治下不严,与平江无关。”毛锐笑道,洪钟立即随声附和。
“漕帅神机妙算,元凶伏法,此案功德圆满。”丁寿安抚几句郭飞云,也凑上前来拱手道贺。
“一切有赖缇帅相助。”
陈熊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琢磨自己是不是过于恶意揣测丁寿了,这小子除了脸皮厚点,举止不当点,做人贪财点,还算是孺子可教的么。
“分内之事,如今几位贵人皆在,不如便当堂断案,具结上报,我等也算个见证。”
“漕帅皇命在身,有些事还望高抬贵手。”丁寿将眼神向郭飞云处一引。
陈熊会意,虽说心中惋惜这朵野花没吃到嘴里,但丁寿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回座,伏案疾书:“首犯段朝用,内外勾结,谋夺漕银,罪在不赦;从犯安如山,藐视王法,啸聚山林,其恶当诛,今首恶伏法,从犯授首,大案结陈,漕河清晏,百姓安居,乃陛下圣教王化,育民之德也。锦衣卫指挥使丁寿,公忠体国,千里奔波,多有襄助;六扇门总捕方未然身先士卒,亲手格毙祸首段朝用,居功甚伟,请陛下酌情叙功,以慰臣心。白云山郭某虽为草莽,素怀忠义,向无恶迹,为段犯构陷,情实可悯,请白其冤,赦其遗孤余罪。上陈诸事,请陛下御览。臣陈熊再拜顿首。”
吹干笔墨,陈熊细细又看了一遍,展示给众人。
“平江不愧世家子弟,书法精湛,在下自愧不如。”毛锐恭维道。
“意势酣畅,有理有据,平江干才。”洪钟捋须称赞。
“下官还有些异议。”
老子都把你写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陈熊笑得勉强,“缇帅还有何高见?”
“下官此次南下并非为了这漕案,若是名列其中,难保不会被太后责骂不务正业,还请漕帅高抬贵手,略去下官微劳,多陈平江运筹帷幄,居中调度之功才是。”
“哈哈哈,缇帅此言实在过谦了,身负圣恩,报效朝廷,乃我辈应有之义,有何自夸之说。”陈熊喜形于色。
丁寿还真不是客套,再三要求陈熊重新誊抄一份,陈熊也搞不清这小子到底耍得什么算计,只得依言而行。
“公事已毕,后院酒宴早已预备,请诸公入席。”
了却心中事,陈熊可以宽心饮酒了,几人把酒言欢,言谈无忌,还真让平江伯产生了几分相见恨晚的错觉,直到……
“老爷,绍兴七老爷那里有人过来了。”一名老家人悄声附耳禀道。
陈熊已有了几分醺意,一边与三人笑语应承,随口道:“我这有客,让他等着。”
老家人有些为难,“来人说十万火急,务必立刻见您。”
“老七的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陈熊冷哼一声,与席上几人告罪一声,起身离席。
丁寿执壶为二人把盏,微笑道:“平江行色匆匆,当是要事发生。”
洪钟神色忐忑,“城门失火,只怕殃及池鱼。”
“忧思过多,非养生之法。”毛锐举杯相邀,“漕河重担,还要仰仗都堂,善加珍重才是。”
三人同饮一杯,相视一笑。
不多时,院外一阵嘈杂响动,只听腾腾脚步声响,陈熊气势汹汹地冲进酒宴,身后还跟着披甲执刀的漕运参将庄椿。
“丁寿,缇骑何故拿我族弟陈俊?”陈熊戟指怒喝。
“漕帅,前恭后倨恐非待客之道。”丁寿不紧不慢地说道。
“呸,锦衣卫目无法纪,擅拿一地卫帅,还敢大言煌煌,左右与我拿下,本爵与你到御前说个分明。”
放下酒杯,丁寿喟然一叹,“唉,还想着喝完这顿酒,既然漕帅急着翻脸,那咱们也只有按规矩办了。”
“什么?”陈熊被丁寿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头晕。
“平江,接旨。”毛锐由袖中抽出一道黄绫,森然道。
总兵府院内,陈熊洪钟等一干漕署官吏,跪在阶下。
“平江伯陈熊,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勾连同宗绍兴卫指挥陈俊,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更有诸多不法事,其罪累累,朕览之惊心,人心之恶,一至于斯乎,敕令夺其世券,命锦衣卫械系京师,下诏狱由五府六部科道诸官会审定罪,故所有田产房舍皆为赃物所置,交给事中查勘变卖,以偿国用……”
陈熊跪在那里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总督漕运右都御史洪钟,下车未久,洞悉其奸,条陈上奏其罪,忠心可表,加太子少保……”
洪钟老爷子一激动差点没窜起来,丁寿轻轻咳了一声,老大人这才醒觉失仪,老实跪好。
“漕运参将庄椿知情不举,本当重罚,念其举证陈犯不法事有功,不予重处,降职一级,锦衣卫带俸,仍署参将事务……”
陈熊身子一震,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倚为心腹的人也把他卖了,看向庄椿的眼光中满是怨毒。
“钦命伏羌伯毛锐总兵漕运,尔等务必以漕运大事为重,全心协力,毋为朕念。”
收起圣旨,毛锐笑道:“宫保,今后您老要多加指点。”
“伏羌哪里话,老朽愧不敢当。”洪钟呵呵笑道。
“庄大人,人家升官加衔,你卖主求荣,也没得什么好处啊。”陈熊怨毒地盯着庄椿,冷嘲热讽。
庄椿不以为意,来至丁寿身前,恭敬施礼,“卑职见过缇帅。”
丁寿拍拍庄椿肩膀,“干得好。”
“谢缇帅玉成庄家几辈回籍锦衣卫的夙愿。”这高大汉子竟有些哽咽。
丁寿慨叹,“庄氏一门辛苦了。”
初次在酒席间相见,丁寿便想起得到的锦衣卫名册中在辽东有一庄姓暗桩,洪武年间以军户落籍辽阳,庄椿追踪郭依云那夜,丁寿以密语相询,点名了彼此身份,事后二人暗中会面,庄椿将手中陈熊不法证据转交丁寿,连同洪钟手供,由锦衣卫渠道传递京师,刘瑾秘奏朱厚照,发下中旨,几处布局同时发力,便将平江伯这百年武勋一朝搬倒。
新任漕帅毛锐意气洋洋,“平江请吧,府外囚车早备,断不会空车而返。”
“爵爷宽心,有今日酒宴款待的交情,诏狱里下官一定多加关照。”丁寿笑容可掬。
陈熊冷哼一声,转身而去,几名缇骑紧随其后。

第三百零三章路转峰回(中)
花园内一处方亭内,丁寿与方未然相对小酌。
环视周遭假山亭台,奇花乔木,丁寿笑道:“朝廷已命礼科给事中陈鼎清点发卖陈府宅产,这园中美景看一天少一天咯。”
“缇帅身担重任,万机在躬,自当放眼四方,又岂可囿于一地呢。”方未然神色淡淡。
“说得好,方捕头此番迭立大功,朝廷必会嘉奖,可想好了去处?”
“去处?”方未然微微摇首,“方某不惯官场名利风波,安居六扇门即可。”
“方捕头何必过谦,以你之才,在六扇门中实是屈就。不若……”丁寿自斟了一杯酒,抬眼道:“诏狱如何?”
“哦?”方未然似有些意动,“方某并非功臣勋戚子弟,供职诏狱怕是不易吧。”
“这有何难?”丁寿哈哈大笑,笑声突然一敛,“诏狱大牢,来者不拒。”
“缇帅醉了?”方未然眉峰紧蹙。
“恰恰相反,本官清醒得很。”丁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于江淮乱坟岗相约七凶,谋夺漕银,不想中途却被郭惊天撞破,郭惊天轻功虽说了得,在你四人围攻下安然脱困也属侥幸,或者本就是你有意纵之。”
“段朝用与郭惊天早有私怨,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加之段某人心胸狭隘,只要略施小计便可引得他将矛头指向白云山……”
方未然不发一言,静静听着。
“其他的,便如你所说,大军北调,操江水师封锁松动,安如山等人借船出海,在此期间你却趁机在渔村将银两调包,祸水东引,在你领着我东奔西走查询线索时,陈熊正忙着筹措银两,想来那些漕银早已被你的同党分流四散,无影无踪了。”
“方捕头,你还有何话说?”
“有。”
“请讲。”
“这故事很精彩,可似乎是个人都可以做,为何单单怀疑方某?”
“酥筋软骨散。”
“哦?这不是已从段朝用房间中搜出来了么?”
“可我早先曾传信庄椿暗中搜过几次段朝用的房间,一无所得,何以独方捕头便查有所获呢。”
“为何?”
“我曾从一个叫崔百里的淫贼口中得知一个故事:下五门淫贼采花蜂作恶多端,被方捕头亲手击杀,从此江湖中再无人会炼制”酥筋软骨散“,想来那次方捕头缴获颇丰吧。”
“酥筋软骨散虽说失传,早年间流入江湖的不在少数,并非绝迹,段朝用私藏一些也不足为奇,至于我么,公门中人藏匿私物自有妙法,庄大人或许一时失察。”
丁寿点头,“言之有理。那渔村又如何解释呢?”
“渔村又怎么了?我又从未去过。”
“便是从未去过,我也不愿多提,可在南京相遇,你是如何知道它在瓜洲渡数十里外呢?”
方未然轻轻搓掌,道:“缇帅健忘得很,你我初见时便说过,漕船夜间遭劫,白日江上封锁,冬日行程,总在百里之内。”
“那渔村独有的红泥为何会粘在你的靴子上呢?”
方未然蓦然色变,低头看去,果然快靴侧边有几处红褐色的泥点。
“方捕头这双靴子怕是一直未换过吧,有时候过于节俭并非好事。”丁寿自得道。
转瞬方未然脸色便已回复正常,“缇帅乃是北人,怕是不晓南方水土,红土虽不是处处可见,可也并非什么稀奇物什,在下四方缉贼拿凶,自己都不知何时踩了这些玩意。”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巧合?在下错怪方捕头了。”丁寿笑道。
“无巧不成书,缇帅也不必自责。”方未然同样笑答。
丁寿笑容忽止,“陆天成。”
“独行大盗陆天成?他的人头早在扬州府衙了,说来在下追捕陆天成之时,正是缇帅所言犯下重案的时候,方某实在分身乏术。”
“依老夫查勘首级的结果看,陆天成死于两月之前,尊驾有足够时间犯案。”花丛阴影中,走出一名白发老者。
方未然目光越过老者,看清他身后的一名锦衣卫面容时,微微一愣,“钱宁?你不是回北京了?”
“教方捕头失望,在下奉了缇帅密令,前往湖广敦请梅神医出山。”钱宁奸笑数声,一派自得。
看着庞眉鹤发的老者,方未然疑惑道:“襄阳梅家庄的梅神医?”
梅退之昂然若松,颔首不语。
手指优哉游哉地敲着石桌,丁寿继续道:“据本官所知,陆天成为人阴险狡诈,最喜藏身地洞暗中偷袭,黑白两道不知多少人吃了他夺命地躺刀的暗算,方捕头若有失手,丝毫不足为奇。”
方未然缄默不言。
“谋夺漕银此等大事,必然计划周详,即便有伤在身,方捕头也会勉为其难,何况乱坟岗偶遇郭惊天后,足下想必又生一计,腿上的伤岂不成了你身份的最好掩饰。”
“方某若说绝无此事,缇帅定是不信?”
丁寿点头,“恰好梅神医也在,脱了裤子,若是方兄腿上无有初愈新伤,在下磕头赔罪。”
方未然失笑,“缇帅倒也舍得下脸。”
“我从不要那没用的玩意。”丁寿坦承。
“方某好奇,缇帅应是早就怀疑在下,何以还要随着我东奔西走,坐失追银良机呢?”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五十万两银子是否追得回来我并不在意。”
“缇帅并非身负密旨查案?”方未然面露意外。
丁寿摇头,“那笔银子自有陈熊设法筹措,我意绝不在此。”
方未然自是不信,只是轻哦了一声。
“刘公公初掌司礼监,朝廷勋贵自恃丹书铁劵,沐猴而冠,陈熊总兵漕运,贪狠殃民,目中无人,实在是太适合做那只给猴子们看的鸡了。”
方未然轻笑,“原来平江才是遭人算计的那个,方某岂非受了牵连?”
“也未尽然。”丁寿同样笑道:“刘公公曾经教我一个”稳“字,借力打力,稳中求胜……”
“虽从一开始便对你生疑,但一来朝中筹划未毕,二来又出了白云山这档子事,段瘸子做的太不地道,总要为郭家几个丫头讨回这份公道。”
“缇帅真是惜花之人。”方未然挑眉笑道。
“偏偏段朝用背后有个武定侯府,郭良老儿对刘公公还算恭顺,便是为了千金市骨,本官也不好轻易动他。”
“难怪缇帅一再谦辞列入请功奏表,”方未然了然于心,颔首道:“在下与陈熊不觉间便成了缇帅手中那把借来的刀……”
丁寿笑了,“比喻不错,你把二爷当傻子般在南直隶转来转去,总要付出些代价不是。”
“在下属实小瞧了缇帅。”
“事已至此,方兄何妨坦诚一些,你——又是什么人?”
“我?区区六扇门总捕,年俸百二十石,相处这么久了,缇帅还不知么?”
“一个小小捕头,如何能牵扯进这惊天大案,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丁寿紧盯方未然双眼。
方未然眼神并无退缩,从怀中掏出一朵打造精巧的青色玉莲花,花瓣之上镂刻着两行小字: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白莲教!”丁寿眸中精光一闪。
方未然振衣而起,平施一礼,“圣教青莲使者方未然,见过丁兄。”
“白莲妖人,也配与我家大人称兄道弟。”钱宁上前几步大声呵斥。
“白莲花开,普度群生;弥勒下生,明王出世。朱元璋谋害先韩教主,窃取九州神器,本座乃堂堂圣教使者,如何不能折节称呼一朱明伪官?”方未然冷笑道。
丁寿止住还要出言的钱宁,重新上下打量一番方未然,肃然道:“百余年前的是非对错暂且不争,方未然,你谋夺漕银可以说各为其主,但江畔渔村数十条性命,连垂髫稚子也不放过,这便是你们白莲教的”普度群生“?!”
“红阳末世,众生皆苦,本座不过将他们送往真空家乡,解脱厄难罢了。”
方未然理所当然。
“你与郭惊天相交不浅,郭依云更是红粉知己,何以嫁祸栽赃,灭其满门?”
“段朝用倚仗武定侯的势力,早已垂涎总捕之位,说来也是郭惊天倒霉,偏偏撞见了不该看的,本座只有一石二鸟,除掉这两个后患。”
方未然谈笑自若,毫无愧色。
“贼子!!”一声娇叱,三点寒星从一簇花丛中射出。
袍袖舒卷,寒星敛迹,方未然冷冷道:“燕子镖?缇帅还有客人?”
方亭另一侧走出三人,铁塔般的庄椿身后是粉面含煞的郭依云与娇容凄苦的郭飞云二女。
“可惜了,方捕头,本将还想与你交个朋友的。”庄椿手按刀柄,巍然如山。
“方未然,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我……我真是瞎了眼睛。”郭依云柳眉竖起,咬碎银牙。
“依云不必自责,有眼无珠的并非你一人,我若不是被丁兄这副惫懒表象所惑,怎会大意露出这许多破绽。”方未然仰天长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过奖,过奖。”丁寿心安理得的受人夸赞。
“不过丁兄也小看了本座。”
一言未落,方未然突然纵身而起,飞向上风口的郭家二女。
“哪里走!”丁寿猿臂轻舒,一掌向方未然身后拍去。
方未然回手一扬,几颗碧绿弹丸脱手而出。
“碧磷毒火弹!”丁寿识得厉害,脚尖一点,倒弹飞出方亭。
弹丸落地,轰然火起,火势迅速由方亭蔓延至周遭花丛,妖异的碧绿色烟雾滚滚翻腾,其势惊人。
离着方亭最近的钱宁不慎吸入了一口,身子晃了两下,便“蓬”的一声摔在地上。
梅退之早已看出境况不对,挥袖掩住口鼻,一手拖着钱宁急速后退。
“少主,你怎么样?”搀住倒跃而出的丁寿,梅退之关切问道。
接了梅退之递过的辟毒丹服下,丁寿看着被烟雾火光笼罩的方亭心有余悸,深悔今日有些托大轻敌。
“他怎么样?”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钱宁,丁寿问道。
梅退之撬开钱宁牙关,塞了一颗药丸,帮助他吞下后,回道:“毒烟吸入的不多,没有大碍。”
丁寿点点头,便准备穿过毒烟,紧追方未然。
“少主且慢,碧磷毒火弹甚为霸道,倘火势不息,便是有老夫的辟毒灵丹,也难保无虞。”
耳听烟雾那边传来娇叱打斗之声,丁寿心知以方未然的心机狠毒,急切逃命时绝不会心慈手软,可花园内引火之物甚多,火势熄灭要等到何时。
“等不得了。”当下丁寿也不顾梅退之劝阻,屏住气息,脚踏天魔迷踪步,飞旋大袖,整个人风行电擎般向碧绿烟雾间冲去……

花亭另一侧。
郭家二女各擎宝剑,奋力抵挡,却被方未然一双肉掌逼得剑法散乱,连连后退。
方未然急于脱身,不想缠斗,逼开二女,才要奔走,迎面一柄雁翎刀裹着风声直劈而下。
旋身避刀,方未然双手指戳掌拍,瞬间攻向庄椿五处要害。
庄椿并不在意对方拳掌,挥刀横削,不想拳掌及身,数道暗劲透体而入,被打得连退数步,踉跄站稳,体内气血一阵翻腾。
“铁布衫,不过尔尔。”方未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一鹤冲天,拔地而起。
“休走。”
娇叱声中,数点寒星快速袭来。
方未然挥袖拍开郭飞云的燕子镖,郭依云飞身而上,举剑疾撩。
“贱人。”方未然暗骂一声,急使千斤坠,身子半途强自坠下。
才刚落地,郭飞云又猱身欺近。
方未然杀心已起,翻掌将郭飞云手中宝剑拍飞,另一只右掌直印当胸。
长剑脱手,郭飞云惊魂未定,又见一掌袭来,竟避无可避。
“砰”的一声,掌中前胸。
庄椿铁塔般的身子横亘在了方未然与郭飞云之间,用身子硬抗了这一掌。
嘴角噙血,庄椿半步不退,反手将方未然手掌按住。
“找死。”
方未然另一只左掌叠拍在右掌上,六阳绝手暗劲足有六重,层层叠加,威力惊人,黑虎安如山只是中了两重掌力,便身受重伤,此时方未然生死攸关,内力如潮涌出,要将庄椿立毙掌下。
庄椿胸膛一挺,铁腕再度按住了方未然另一只手,內腑不堪暗劲重击摧残,张口一蓬带着血块的鲜血喷了方未然一头满脸。
鲜血淋头的方未然还未睁开眼睛,突然胸口一痛,一柄长剑穿胸而过,低头看看胸前剑尖,再勉力回首,见到的是一张杀气冲冲的芙蓉粉面,曾几何时,这张脸笑靥如花,那段时日真的很美好……
方未然凄惨一笑,无力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庄椿仰天倒地。
“姐,他……”看着嘴中不断涌出粉色血沫的庄椿,郭依云不知如何是好,眼前人曾是自己夙夜间最想杀的人之一,而今他无力反抗,自己却下不去手。
郭飞云心中同样百味杂陈,这个人屠戮白云山,更杀了自己父亲和丈夫一家,最终却为了救自己身受重伤,不知该恨还是感恩……
“庄将军!”
冲过迷烟的丁寿看见眼前场景不由惊呆,不过几息的工夫,竟然一死一伤。
“缇帅,两位郭……郭姑娘安然无恙,卑……卑职幸不辱命。”庄椿勉强断断续续说道。
“别说话,梅师兄快来救人。”丁寿抱住庄椿,在命门穴急输真气,不住叫嚷。
忧心丁寿安危,随后跟来的梅退之搭脉以后,迎着丁寿希冀的眼神,缓缓摇头。
“男儿还乡脱锦衣……”庄椿眼睛渐渐失去神采,轻声呢喃。
贴近庄椿耳朵,丁寿轻声道:“卫扈天子秉国钧。”
唇角带着笑意,庄椿安然合上了眼睛。

沉重的牢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
蓬头垢面的戚景通用带着镣铐的双手,艰难地遮挡刺目的阳光。
“将军,您无恙吧?”一名大汉冲了进来,语气焦急关切。
“老吴,是你,你怎么来了?”看清半跪在身前的大汉容貌,戚景通迷惑不解。
“将军,您冤屈已然昭雪,无罪开释了。”
“平江肯放过我?”戚景通不信道。
“陈熊已然进了诏狱,能否重见天日还未可知。”牢门前的阳光又被一个人影遮挡。
“你……”戚景通虎目微眯,辨清来人相貌,“丁大人?!锦衣卫插手漕案了?”
丁寿仍是招牌坏笑,“世显兄,看见小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戚景通的表现确实让丁寿意外,他突然间挣扎而起,几乎是冲到了丁寿面前。
“丁大人,漕银是假的……”

第三百零四章路转峰回(下)
一间静室,二人对坐。
丁寿少见的神色肃穆,一本正经。
沐浴更衣后的戚景通,虽然面容憔悴,仍是腰板笔直地端坐椅上,语调平稳的叙陈经过。
“南京银库提出的银子押送码头时,运军不慎打翻了一只箱子,成堆的银锭滚落出来,当时末将便在一旁,听出了银子声音不对……”
“声音?”丁寿奇道。
戚景通点头,“是声音,末将在山东任职时曾查获过一起假银案子,对辨别伪银之法略知一二,散落的银锭撞击之下有空心破声,当是包壳银锭。”
两人一旁的木箱内,便是由歙县起获追回的漕银,丁寿随手拿起两个,贴在耳边互相敲击数下,果然有空心声。
连着换了几锭,个个如此,丁寿丧气道:“这用什么做的?”
“手法不一,或用铅锡,但细查可发现颜色不同;或用铜块鎏银,此银手感有异;最不易辨的便是银内灌铅。”戚景通解释道:“此法费时费力,但铅银重量相若,若不剖开,实难发现端倪。”
丁寿取出屠龙匕,信手一挥,将一个银锭分成两半,中间果然是铅块。
他奶奶的,丁寿心中暗骂,原来自己深入洞窟,舍生冒死,抢回来的是这么个西贝货。
“为何不当即禀明?”
“缇帅明鉴,能将五十万两漕银偷天换日而不被人知,其后该是如何庞大的一股势力,又有多少大人物牵扯其中,末将委实不敢声张,只恐打草惊蛇,误国误己。”
“其时平江督促起运之令甚疾,末将一来不敢贻误军令,二来怕落入有心人眼中,以至两误,便令钱毅押解先行,末将则以查核漕粮之名暗中调查……”
戚景通苦笑,“不想银船江上被劫,平江不问情由便诬在下勾结贼人,遗失漕银,下狱拿问。”
“你没向陈熊陈明利害?”
看见戚景通一脸苦涩,丁寿了然,“你怀疑陈熊?”
“平江应无力插手南京之事,但催解之迫令人生疑,倘若其果真参与其中,末将不啻自投罗网,在下实不敢用身家性命冒险,况且……”
“况且你说的话,陈熊也未必相信。”丁寿哂笑,“八成他还会说你攀诬同僚开脱罪责,罪加一等……”
戚景通不答,显是默认。
唉,二爷莫不是天生劳碌命,丁寿心底哀叹,突然又不无恶意的揣测:白莲教的那帮傻瓜,如今是怎么一番心情呢。

地下宫殿内。
数名白袍人匍匐在祭坛石阶之下,不敢抬头,他们身侧是几十口掀开盖子的大木箱,里面装的正是失窃的漕银。
高高的石座上端坐着面罩弥勒面具的白莲教主,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银锭。
“罗堂主,这便是你们处心积虑,多方谋划得来的官银?”声音平静,那枚银锭却已变成了一块银饼。
“属下等失察,请教主降罪。”银饼滚落到石阶下,罗堂主为首的一干人连连磕头请罪。
“降罪?”白莲教主冷笑道:“降罪之后,方兄弟能死而复生?还是这些假银可以变成真的?”
“属下等该死。”众人冷汗淋淋,伏地不起。
“大智分堂只会说这一套么?”白莲教主支着头问道。
“启禀教主,漕银之事虽说失手,可也探出还有一股势力参与其中,伪明失道寡助,覆灭之期不远。”
“你倒会开脱。”白莲教主冷哼一声,“人家得了实惠,咱们却成了靶子,还能沾沾自喜……”
罗堂主额头紧贴着冰冷地面,不敢再言。
“举事之期日近,兵马钱粮如何筹措,你可有个章程?”
听了教主不再追究,罗堂主长出一口气,赶忙道:“教主放心,属下已有安排,虽不及漕银数目,也可作小补,另可省却一笔费用。”
罗堂主小心偷瞧石台上人的反应,座位上已空空如也。
“好自为之吧。”声音在广阔地宫中来回飘荡,难以捉摸。

一抔黄土,三两离人。
三杯薄酒倾落尘埃,丁寿轻声道:“我以为你们姐妹不会来。”
“今日是他的头七,我毕竟欠他一条命。”郭飞云幽幽道。
“燕子门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他既是助我们姐妹报仇而死,又救了姐姐的命,给他上柱香有何不可。”郭依云声音清脆,又急又快。
丁寿回身,看着双目含愁的郭飞云和绷着粉面兀自硬气的郭依云,哂然一笑,让出了位置。
郭氏姐妹将纸烛摆放在坟前,寒风吹过,冥钱飞散。
“我真不明白,这人是善还是恶?”郭依云拧着眉头,不解道:“他剿灭白云山、抱犊寨,心狠手辣,血案如山,与郭家仇深似海,这样的大恶人却又能拼死保护姐姐性命,如非亲眼目睹,真是不敢相信。”
“他不是好人,却是个好部下。”丁寿负手,叹了口气。
“杀你父亲,屠戮白云山、抱犊寨,是领了陈熊之令;保护你二人周全,同样是奉我之命,他只是尽心将命令交待的事情做好。”
“哼,你们这些衙门里的做公的都是铁石心肠,人情看得比纸还薄,举手杀人,翻脸无情,庄椿是,方未然是,你——也一样。”郭依云也不知为何突然语气里带了一丝悲愤。
“二妹……”郭飞云微微摇头,止住了妹妹话头。
“郭二小姐这话说得透彻,人情与国法本就不可得兼,方未然进入公门十几年,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人尽皆知,可为了心中那虚无缥缈的念想,便做出种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可见——这人情要不得。”
“你……”郭依云竟无话可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吃官家饭的,张口讨人嫌,伸手惹人憎,人情世故并非不懂,却绕不开一个”天“字。郭姑娘,若讲人情,天道便要乱了。”丁寿道。
“一派歪理,姐,我们走。”郭依云拉起大姐,便要离开。
“白云山基业已毁,你们还有哪里可去?”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郭依云反问道。
“也对。”丁寿洒然一笑,取出一份请柬,递给郭飞云,“不过想来也不急于一时,今夜丁某乔迁之喜,还请二位芳驾赏光贲临。”
“这地方是……陈熊在四望亭的宅第?”郭飞云扫视请柬,迟疑道。
“从他祖上陈瑄处传下来的祖宅,也在此次发卖之列。”丁寿一副肉疼状,“百年老宅,作价一万四千四百两,有零有整的,陈鼎那小子,连个零头都不给抹,真不会做人。”
一声唿哨,苍龙驹跑了过来,丁寿翻身上马。
“诶,我们可没答应去?”郭依云气哼哼地说道。
“你要是不去,我就将那天夜里某人说的话到处宣扬,让人知道下郭二小姐的巾帼气概。”
“你……”郭依云狠狠一顿足,看着丁寿已催马离去,羞恼道:“姐,这贼子好生讨厌,我们……要不,还是去吧……”
声音陡然降了八度的郭依云脑袋都已快垂到胸膛里,晓得妹子脾气的郭飞云讶异道:“二妹,你到底说了什么?”

碧瓦凝月,红灯高悬。
陈熊旧宅飞檐重阁,峻宇雕墙,煞是壮观,朱漆大门前双狮拱卫,门外砖石漫地,平坦整齐。
郭氏二女来至门前,通报姓名,大门顿时敞开,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罗列两排,齐声下拜:“恭迎二位姑娘。”
郭依云琼鼻一皱,不屑道:“好大的排场。”
一名衣着整齐的锦衣卫迎至门前,“在下见过二位姑娘。”
郭飞云敛衽还礼道:“官爷不必客气,丁大人何在?”
“卫帅有要事待办,已离淮安。”
“什么?他请我们赴宴,却又扔下人不管,摆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觉受人轻视愚弄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对丁二积攒出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
那名锦衣卫碰过一个紫檀木匣,双手呈上,“此乃卫帅命小人转交……”
不等他说完,郭依云已然不耐,“谁要他的什么劳什子,姐,我们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让小人难办。”
郭飞云拉住妹妹,微微摇头,半嗔半怨的眼神让郭依云发作不得,只好陪着姐姐打开了木匣。
匣内有一叠文书,是此间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几张银票和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妆次玉启。
两女螓首凑在一处,拆信细看:
“二位姑娘淑览:月色中天,清光如注,余本愿与芳驾花前品茗,奈何俗事缠身,难以息肩,唯遗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云展颜……”
“噗嗤”一乐,又怕被人发现般郭依云连忙又端正神情,继续看下去。
“郭门罹祸,虽因白莲妖人之故,官家亦难脱失察之咎,凡此种种,纠缠甚多,华堂美宅,权作小补,以求心安,万望哂纳,芳驾既得栖身之所,他日姊妹相聚,重叙天伦,亦有可期……”
“区区银票,仅作家用;仆役数人,聊供驱策,望贤姊妹怡情养心,芳体妆安,欣盼再会醉盏之时,纸短情长,不及赘述,伏惟珍重。”
一纸览毕,郭依云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倒也有根人肠子……”
手握信笺,郭飞云神情复杂,嘿然不语,美目上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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