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风骨》 第001章 脑子进水了 张静修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架子床、朱帐、红幔,以及远处的圆角框架、玫瑰椅、圆凳似的家具…… 帷幔前,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家伙,戴着一顶六合一统帽,半鞠着身子,露出一张欠揍的笑脸,啧……那神情,像极了小岳岳,只是那笑中却尽是肉麻的谄媚:“小少爷醒了。” 张静修不由得神情一紧,心里咯噔一下,等会儿…… 这是哪里?穿越了吗? 少爷……二十一世纪是个男的都习惯被人称之为“帅哥”呀,少爷是古代人的称呼。 眼前这家伙,戴着一顶六合一统帽,此帽乃明太祖所制,意为“一统山河,天下归一”。 还有这些陈设,无一不是造型简练,结构严谨,装饰适度,最关键的,都是用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制作而成,温润似玉的情调,行云流水的纹理,大气,讲究……作为一个钻研过明史的,百分之百确定那是明朝家具的特征。 哈,哥穿越了! 而且还是喜欢的明朝,最有风骨的朝代。 不慌,先冷静冷静,张静修的心里竟还有一些小小的激动,终于可以和大明人士面对面地交流了。 想着上辈子扑在故纸堆里,书倒是读了一大堆,本以为这样可以提高逼格,然后找一位心仪的漂亮女友,谁知妹子们的逼格是香车宝马和票子,对雨果、高尔基、马尔克斯哂之一笑。结果当然是,这样的女友不出意料的没找到。 那不妨一窥古人,没准儿能更愉快地玩耍。 张静修确认自己是穿越了,将心态调整一下。古人啊,眼前这个笑得很贱的家伙,就是所谓的狗腿子吧? 更开心的是,瞧这卧室的档次不低,清一色的黄花梨木。 黄花梨木像紫檀木一样,属于名贵木材,普通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一定是官宦之家…… 这岂不等于要过上没羞没躁的日子?哈哈,哈哈…… 反正上辈子浑浑噩噩,穷逼一个,来到古人的世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这一刻,张静修发现,很佩服自己的内心……强大,着实一流的水准啊! “这是哪里?” 张静修摆起架子,既然叫我少爷,那不得有少爷的气质?眼前这狗腿子,不是长随便是杂役吧?总之,就是为自己跑腿、背锅,出气、蹂躏用的。不用白不用。 戴着六合一统帽的家伙,刚才还笑嘻嘻的,听了这一问,脸瞬间变绿,惊讶地道:“小,小少爷,您是不是,还高烧不退呢?” 说着,小心翼翼伸手过来便要试探。 “高烧不退?” 张静修一愣,神思电转,想着自己穿越而来,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摸着自己脑门儿,摆出一副痛苦的神情,哀嚎道:“哎呀,是是,脑子烧得很痛。” 突然来到这个世界,肯定将会经历许多奇葩,卖愣装傻似乎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的各种变数。 这是穿越人士惯用的套路。 张静修懂。 不料那家伙大叫:“来人啦,请御医。” 张静修又是一愣,这是神马情况?我到底在哪里?这少爷是有多牛叉?发烧请御医?御医不是为皇室服务的吗? 吱呀! 门被两个精壮的汉子推开了。 而后,是一个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儒衫,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背着一个药箱疾步而进,点头道:“张公子醒了,元辅大人临行前反复叮嘱卑下,要好生诊视。放心,有我胡御医在,张公子不需数日定能痊愈。” 我靠,这算不算吹牛逼? 原来古人也很擅长。 只是,说啥来着?元辅大人?元辅不就是首辅? 姓张,明朝,首辅…… 从洪武第一任首辅黄淮开始,到南明最后一位首辅张煌言,一百多位首辅中,没几个姓张的。嘉靖之前没有,嘉靖朝出了两个,张璁和张孚敬,再后来就是万历朝的张居正和张四维,崇祯朝有一个张志发,最后一个是南明的张煌言,嗯,一只手差不多能数过来。 到底是哪个张家? 但无论是哪个,张静修都暗自高兴。 因为这几个姓张的首辅,都出现在成化、弘治朝之后,而在此之后的首辅有权有势,甚至可以与皇帝对抗。那首辅家的公子哥,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嘿嘿,一不小心居然来到一个有用武之地的处所,是不是可以将上辈子的遗憾全补回来? 但眼下,还没找到归属感,得老实点。 胡御医放下药箱,望闻问切四诊,唯独不问,似乎对自己的医术信心爆棚,诊视一番后,却皱起眉头,喃喃地道:“气息流畅,无甚大碍啊……” “可这里痛得厉害,像有千万颗虫子在咬噬。”张静修使劲按着自己脑门儿,嘿,反正你们不知真假,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初来乍到的,当作一种试探也好。 胡御医抚须:“听首辅大人说,张公子是因为不下心摔倒,头磕破出血,不巧撞到炕案,案上一盆冷水打翻,巧之又巧,正好浇在张公子头上,所以高烧不退,以致昏厥,脑袋里似有积水……” 脑积水? 张静修心头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装傻,偷换一概念,用一种更为先进的说法:脑子进水了? 脑子进水了……嗯,不错,就让它成为我日后开脱的神器吧! 张静修似乎很快找到了生存的法宝。 “多谢御医!” 正欲拱手施礼,张静修想到自己脑子进水了,立即改作摆手,作出一个要打的动作,呲牙咧嘴道:“看完了赶紧滚蛋,不滚揍你丫这老不死的。” “……”胡御医一脸懵逼,怀疑刚才口气是不是大了?这个样子几天能治愈? 旁边几个更是惶恐,这,怕是脑子真的烧坏了吧? “还不快滚?” 张静修为证明自己脑子进水了,抓起地上一只靴子,砸向胡御医的脸。 啪! 正中。 这么近,不中才怪。 “滚啊!” 张静修瞪眼怒吼。 御医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背着药箱灰溜溜地逃走了。 …… 正午时分。 窗外景色怡人,可张静修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因为这个身体的主人,他摸清了,乃是当朝首辅张居正的幼子。 乍一得知,还十分兴奋。 张居正啊,是个有风骨的人,大明唯一的大政治家,那可是中国承前启后一代巨擘梁启超评价的。 而且张居正秉持国政时,万历皇帝不亲政,也就是说,他是摄政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皇帝一般无二。 那他的幼子,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为所欲为? 然而,当张静修得知,时光已经到了万历六年的春天,他顿时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万历六年啊,公元1578年。 留给张居正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时间点,张居正刚经历过一场夺情风暴的沉重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比这更糟糕的是,他死后不久还要面临抄家的厄运。 一想到抄家,张家的人或自杀,或饿死,或流放,夺去十几条性命,张静修便不住打寒颤。难道我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若不改变张居正的命运,那好日子不多啊! 可这任务……比上一世不让男人拿手机玩游戏,不让女人玩自拍晒孩子都难千百倍啊!几近无药可治。 张居正是多么刚的一个人,他的命运岂能轻易被人改变? 张静修想静静,得好好捋捋。 第002章 救父计划启动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张静修很快摸清自己身处的环境,同时确认自己的努力方向。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必须拯救张居正。 来到这个世界,儿子不救老子,那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我张静修可是一个三观奇正、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啊。 况且,即便不谈父子这层关系,历史上的张居正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劳猝至死……这种人值得尊敬! 而要救张居正,必须下一番功夫,从他本人着手,从他身边的人着手,必须全方位全局性展开。 …… 新的一天开始了。 寝卧的门推开,首先进来的,是张静修的长随,就是那个带着六合一统帽的家伙,叫方岳。 后头跟着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方岳停下,小丫头走到榻前,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婉转如莺地说道:“小少爷,该起床了。” 张静修深吸一口气,抬眸打量着小丫头,摆出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情,心里头为自己打气:“我脑子烧坏了,我脑子进水了……” 于是乎,他大吼一声:“什么时辰?大清早的,鬼叫什么?打扰本少爷清修,该死!” 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完了,小少爷脑子真是烧坏了,从前哪是这样?弱弱地道:“小少爷,已经日上三竿了。” “才三竿?”张静修一摆手,“还早着呢,去去去,本少爷再睡两个时辰。” 方岳赶紧上前,点头哈腰道:“小少爷,早是早了点儿,可小的怕小少爷肚子饿。” 这狗腿子还行哈! 既知道顺着本少爷,还知道找个理由。 “好啦,好啦。”张静修良心未泯,翻身而起,在小丫头的伺候下更衣,“哎呀呀,本少爷脑子痛,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少爷平常叫奴婢小亲亲。” “小亲亲?这名字好,亲热。”张静修色眯眯地盯着小亲亲的胸脯,一副猥琐的样子,笑嘻嘻地,“小亲亲,又长大了一些哈,来来来,让本少爷验验。” 一边说,一边伸出他的咸猪手,行云流水般地,在小亲亲的臀上摸了一把。 吓得小亲亲花枝乱颤,眼眶一红,两行清泪吧嗒一下子掉下来。 罪过!罪过! 张静修心里叹气,于心不忍啊!还是个孩子呢,嘴上却道:“小妮子居然害羞了,哈哈,别怕,别怕,来,少爷疼你。” 小亲亲连忙要躲。 刚好,张静修顺坡下驴,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要欺负也得欺负男人,遂冲方岳喝道:“小岳岳。” 方岳一脸便秘的样,叫啥?小岳岳?方岳委屈巴巴地道:“小少爷,小人比您大好几岁呢,从前……” “去你的。”张静修抬腿就是一脚,踹在方岳的屁股上,“你都说你是小人,本少爷叫你小岳岳,你敢不答应吗?” “不敢,不敢,小少爷英明神武,踢得好!踢得妙!”方岳赶紧赔礼道歉,心里却哔了狗! “从今往后,就叫你小岳岳,懂吗?”张静修抬腿又是一脚,“狗一样的东西。” “懂,懂……”也不知是真踹重了,还是方岳假装以博取同情,在地上一滚,嘴一瘪,哭了。 张静修心下一惊,抱歉抱歉!人设需要哈,勿怪勿怪,嘴上却喝道:“娘的,还不快滚起来,取笔墨来。” 方岳一骨碌爬起,也不敢多问,慌忙取来笔墨。 张静修正准备落笔,见方岳在旁边偷偷地瞄着,索性转身一笔蘸在他的脸上,凶巴巴地呵斥道:“没见过本少爷写字吗?狗东西,滚远点。” 方岳灰溜溜地逃到一边,躲得远远的。 小亲亲见他脸上留下一道墨痕,忍不住想笑。 方岳两眼一瞪。 小亲亲一个激灵,顿时肃容,拘谨地侍立一侧。 张静修片刻写完,救父计划启动,哈,吹了吹,待墨迹干后,折叠起来,交给方岳,叮嘱道:“将信用火漆封好,记住,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老、老头子手上,途中若有半分耽搁,小心打断你的两条,哦,三条狗腿。” 方岳感觉胯下阴风一阵,愣了愣:“老,老……” “就是老爷。” 方岳像吃了苍蝇一般,小少爷的脑子烧糊了吧?大逆不道啊,竟有儿子叫老子叫老头子的…… “哦,对了,本少爷醒来的事,通知了老头子没?” “还没。”方岳心想,这个样子,怎么通知? “那,你顺便报个平安,就说本少爷已经醒来,无碍,让他不要挂念。” “是。”方岳点头,这还算句人话啊! …… 原来,张居正刚出发两天,回湖北江陵老家葬父去了。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于去岁秋天作古。 按大明制,父母去世,子女必须回家守制,是为“丁忧”,时间为三年。因此,张居正理应辞职。 无奈万历皇帝朱翊钧还小,无法亲政,所以下旨夺情慰留,不放张居正走,从而引发一场“夺情风波”。 为此,吏部尚书张瀚被迫致仕回家。 许多清流士子站出来反对夺情,像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纷纷上书谏言。 可万历皇帝态度强硬,坚决将他们廷杖、流徙发配边疆。 天下骇然。 本是一场道德上的较量,最后演变成一场棍棒之祸。 呜呼哀哉! 张居正在忠孝之间的两难抉择,让他心里遭受巨大的压力。 万历皇帝还算体恤,准假他三个月时间回家葬父。 可又刚好赶在万历皇帝来年二月份大婚,事先已定好由张居正主持,所以假期只能往后拖,一直拖到婚后,也就是万历六年三月。 张静修上头有五个哥哥,这时已全部回老家去了。 张静修本也要回,只是不巧,一不留神,摔了一跤,磕得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张居正回家葬父的日子乃钦定,万历皇帝已登邸报告知天下,朝廷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张居正不得不出发。 没办法,只能将张静修留下。 所以,此时偌大的张大学士府,就剩张静修这个小主子,仆役也没剩几个,比平常冷清多了。 因为是幼子,张静修深得父亲疼爱。 只是由于父亲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所以平常管教学习的任务几乎落在张静修几个哥哥身上。张静修娇生惯养的性子自然免不了,但绝非脑子进水的那种。 …… 方岳拿着信去了。 张静修在小亲亲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正吃着早餐,胡御医背着药箱现身。这人倒还识趣,没有立即上前叨扰。 可张静修既然需要“脑子进水”这个人设,便毫不客气,登时将碗筷一扔,鼻孔朝天大声吼道:“娘的,还让不让人吃饭?” 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胡御医吓得够呛,想着首辅大人回来,如何交代啊?毕恭毕敬地道:“请张公子勿怪,学生来给您把把脉。” 擦,称呼怎么还变了?张静修暗自高兴,昨儿个还吹牛逼,自称胡御医,今儿个就自称学生。嘿嘿,看来,脑子进水,发火骂人,这招儿挺好使啊! “本少爷已经好了,休得聒噪,若再让本少爷看见你,非得打断你的狗腿。滚,老不死的东西。” 胡御医再次灰溜溜地去了,心里愈发的惆怅,感觉自己的铁饭碗保不住了…… “小岳岳,死哪儿去了?”张静修气急败坏地喊,“传个信,又不是让你亲自跑路,磨磨蹭蹭,娘的。” 小亲亲站在旁边不敢吱声,心里直叫完了完了,小少爷脑子怕是彻底烧坏了,还不让大夫诊治,现在府上又没人管得了他,这可如何是好?待老爷回来,我们这些留在府上的下人怎么办呀…… 正自思量,忽然听到一声呼喊:“小亲亲?” “小少爷……”小亲亲浑身一颤,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呼喊声……怎么听着如此的肉麻呢。 第003章 本少爷带你们飞 不是小亲亲听着肉麻。 是的确很肉麻。 张静修这一声呼喊,像极了西门大官人逗弄潘金莲,喊“我的心肝宝贝儿”一样。 小亲亲不敢拿正眼看张静修,感觉随时要被侵犯似的,想着小少爷又是砸御医,又是踹方岳,还摸她不该摸的地方……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真不知厄运什么时候降临自己头上。 “小岳岳那狗东西,死不见人。来,小亲亲,你陪本少爷逛逛府邸。你是知道的,本少爷最疼你。” “噢。”小亲亲嘴上应着,心里说奴婢不知道啊! …… 张大学士府,位于灯市口大街的纱帽胡同,距离紫禁城不远。 张居正四十二岁时,也就是隆庆元年,被恩师徐阶越级提拔,先是从翰林院掌院学士提拔为礼部右侍郎,只一个月时间,又被越级提拔为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成为朝中二品重臣。 原来的宅子显得寒碜了,于是搬到这里来。 这座宅子面积倒不是很大,占地约有十几亩的样,分前后院,后院为眷属住所,前院为宴饮会友之地,隔开前后两院的是一个约有四亩多的花园。 宅子里亭台楼阁,倒不失为居家胜景。 “这院子,越看越有苏州园林的味道。”张静修一边观赏,一边啧啧而叹。 后头跟着小亲亲,她也不知怎么接茬儿,关键她觉得小少爷晕倒醒来后,脑子真像是烧坏了。 她害怕啊。 “小少爷真是好眼力!”就在这时,方岳跑过来了,一脸的哈巴相,竖起大拇指。 小亲亲顿时如蒙大赦。 方岳屁颠屁颠地介绍道:“老爷买这座宅子时,小少爷才刚出生不久,定不知情。这宅子原是一位吏部侍郎的,老爷觅宅子时,正好赶上侍郎致仕回乡,于是一说即合。老侍郎一来庆幸名园有主,二来乐得巴结老爷这位新上任的阁臣,只要了两万两银子,按说,这宅子怎么也得十万八万……” 张静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该修修了。” 方岳一愣:“修,修宅子?” 张静修一敲方岳的脑壳,“嘣”的一声响。 吓得后头的小亲亲连忙闭上眼睛,暗自庆幸,我的天,幸好方岳回来及时垫背,否则…… 张静修凶巴巴地道:“狗东西,老爷是堂堂首辅,这宅子虽然小有情调,可终究落伍了。本少爷这次倒了霉运,定是因为这宅子破旧的缘故,需要翻修,找人立即着手。” 方岳努力挤出谄媚的笑容:“小少爷,您说得好轻松,修宅子是要钱的。” “钱?”张静修双眉一扬,“堂堂首辅,还缺钱吗?” “缺,很缺。”方岳一本正经地回道,“老爷一向崇尚节俭,每年送礼的官员倒是来了不少,可老爷一概拒之门外。小少爷您想,就光靠老爷一个人的俸禄和赏银,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哪有什么多余的银子?况且,修宅子这事儿,老爷断不会同意。” “咱家就没有什么田啊地啊啥的?” “田地倒是有一些,但不多,据小的所知,也就一千来亩,都在京郊,还是老爷荣登首辅时,皇帝爷爷赏赐的。可毕竟,田地里种出来的是粮食,也种不出银子来啊。” 张静修点点头,想着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历史上的张居正被抄家时,所有家属加起来,还没搜出十万两银子,而且正值万历中兴大盛世,可见他真是一个清廉不贪的官儿。 要知道,严嵩被抄家时,抄出一万两黄金,两百万两白银,刘瑾被抄家时,抄出两百五十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他们两家还被抄出不计其数的珍珠宝贝…… 当然,严嵩和刘瑾之辈,为张居正提鞋都不配。 没钱怎么办? 挣啊!张静修眯着眼睛,思绪飞驰地想着,人只有有钱了,才算独立,才不会被人约束。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个学霸,五好青年,受过荣辱观教育,一定得自立自强。还要救父亲呢,没钱救个卵子?可钱从哪儿来? 张静修脑海中在搜索,寻找财路,忽然灵机一动,有了。 万历六年,什么货物最紧俏? 楠木。 张静修记得,万历六年二月万历皇帝大婚,他趁张居正回老家葬父之机,要拨国库的银子为后宫添置首饰,并且说要修葺后宫。 其实,这只是万历皇帝婚后的一次试探。 然而,见风使舵的大臣多,而且不少认为万历皇帝既已大婚,会很快走上亲政的道路,不再需要张居正摄政。 于是,皇帝有什么想法,自然有人前赴后继:为后宫添首饰,应该的;修葺后宫,也是应该的…… 都没得到张居正的允可,便有人蠢蠢欲动……这样,数十艘载着楠木的货船驶向了京畿…… 楠木是修建、修葺宫殿的必备木材啊! 可不凑巧的是,十几艘货船遭遇海浪侵袭,船上所有楠木皆沉入海底,无法打捞。 消息传到京城,京城楠木价格立即飙升。 更巧的是,京城最大的木材交易地“东郊木材城”忽然着火,又烧毁了一大批。 楠木产于四川、湖北等少数几个省府,极其珍贵,木材坚硬,耐腐,弹性好,易加工,价格一向昂贵高居不下,是造船、高档家具制作、宫殿修建的必用木材。 楠木以材质优良,用途广泛而著称,是木材中经济价值最高,也是最不可缺的一种。 它没有替代品。 偏偏有钱人就是喜欢,因为确实好啊! 想到这儿,张静修眉飞色舞,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念头,兴奋地道:“本少爷要带你们飞。” 方岳哭笑不得,想摇头,但不敢,怕挨揍,心里头直叹:小少爷的脑子……哎!真让人上火啊。可不指望您带我飞,老爷回来,别连累小的挨骂,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喽。 “擦,狗东西,咋没反应?”张静修作势,抬脚又要踹。 这回方岳学精了,连忙一躲,哈巴狗似的,笑道:“小少爷,请问您如何带小的飞?” “府上账房里有多少银子?” 方岳一个激灵,小少爷可别坑我啊,连忙摇头道:“没多少,咱府上一向缺钱,现银估计撑死两千两。” “才两千两?真特么穷!”张静修皱眉,有些泄气,“那将府上的田地,以及原来的一座老宅子全部卖掉,哦,还有……” 一句话没说完。 只听“噗通”一声,方岳跪下,吓得脸色惨白,磕头如捣蒜:“小少爷,我的小宗族,您可别害小的啊!” 卧槽! 张静修一脸的嫌弃,斥道:“本少爷要带你飞,害你作甚?你这狗东西,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方岳连连求饶,带着哭腔:“小少爷,小宗族,卖田地,那是破落户和败家子才干的勾当,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哪有富贵家的子弟卖田地啊?田地能种出粮食,那可是咱的命根子啊。” “滚蛋,别跟本少爷扯犊子,本少爷现在需要钱。”张静修一脚将方岳踹翻在地,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小少爷,万万不可。”小亲亲跟着也跪下,吓得心碎胆裂,磕头求饶,“小少爷若将田地卖了,待老爷回来一生气,还让奴婢们活不活呀?” 张静修笑眯眯的,立即变了一副嘴脸:“小亲亲,你起来说,老爷不会责罚你的,放心哈,即便责罚,有本少爷护着。你知道的,本少爷最疼你的了。” 小亲亲不敢起,仍哀求道:“可是,小少爷,田地是万万卖不得的,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老爷想想啊。” 张静修走到小亲亲跟前,扶着她的胳膊,然后将她提溜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她身上乱转:“你长肉了哈!挺好,挺好,女孩子是要长些肉的,这样摸起来才有感觉嘛,太瘦了没肉感。我张家的米水就是养人啊!” 随即话锋一转:“但是,田地像宅子一样,既然能买,为什么不能卖?卖了便有银子啊!” 小亲亲吓得又慌忙跪下,泪水连连的劝道:“小少爷,这样您会背上一辈子的骂名,抬不起头的。” 张静修脸上露出一副傲然自若的神情:“倘若本少爷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是不是只有他们抬头看本少爷的份儿,本少爷何需抬头?” “……”方岳和小亲亲愕然、惶恐、想死的心都有…… 张静修大喝一声:“小岳岳,将管家和账房叫来,本少爷有重要事情宣布。” 第004章 咱张家可是有风骨的 “小少爷,我的小祖宗,您到底要作甚?” “狗东西,你不是喊咱府上很缺钱吗?本少爷挣钱啊,有钱就可以傲然于世。”张静修理直气壮地道。 “可是,这样要出人命的。”方岳感觉自己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出人命?谁的命?你的命,还是本少爷的命?啊?信不信本少爷现在就将你剁了喂狗。还不快去?” “大,大管家七爷,随老爷去了江陵,此时不在府上。”方岳磕巴巴地回答说。 “那有管事的吗?” “有,七爷走时,将府上一应事交给陈管事暂时打理。” “赶紧叫来啊,废什么话?狗东西。” 方岳连滚带爬地去了。 张静修再次将小亲亲拉起来,笑呵呵地道:“你很害怕吗?” “我……”小亲亲弱弱地道,“小少爷变了。” “人嘛,终究会变的。少爷不是老虎,不吃人的,别害怕哈!你知道,本少爷最疼你的。” 小亲亲还想努力劝两句:“可是,小少爷卖田……”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张静修抬手打住:“你回房去吧,接下来的场面,本少爷真担心你会害怕。” 无奈,小亲亲只得转身而去,一步三回头,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呀? …… 小主人的威势还是很强大。 须臾功夫,陈管事和黄账房便来了,两人气喘吁吁,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张静修。 方岳或许因为害怕,居然没跟来,想必他也没与陈管事和黄账房说因为啥事……这鸡贼的狗东西! 张静修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仰躺的姿势。 陈管事和黄账房半躬着身子。 张静修觉得这样很有少爷的感觉,慢悠悠地问道:“咱府里有多少田地?” “回小少爷,城外的庄子,共有田地一千二百亩,除此之外,还有几座山,占地八百多亩。”陈管事一一汇报,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小少爷,听说小少爷醒来后性情变了,不知变好变坏。 看来,方岳果然没说卖田地的事,将几座山也都交代出来了。 “加起来能卖多少银子?” 张静修这话一出,卧槽,险些没将陈管事和黄账房噎死。他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只能看到震惊。 “本少爷问你话呢?” 陈管事吓得当即跪倒,一把抱住张静修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小少爷,田地不能卖啊,那是要天打雷劈的,若是卖了,满京城不都笑话咱?老爷回来,他会,会……呜呜……” 说着说着,竟哭了。 尼玛,这个世界的男人,怎么动不动喜欢哭鼻子啊?那不是女人和孩子的专利吗? 张静修鄙视,斥道:“哭个屁啊?咱张家可是有风骨的。” 有风骨还卖田地?小少爷亏你说得出口,陈管事腹诽,但不敢说出来,也无暇纠结,只是死劝:“小少爷,田地万万不能卖啊,你若需要银子,和小的说,老黄老黄,咱府上还有多少银子?” 黄账房当即也跪下,用手捂着自己胸口,感觉很痛很痛似的:“小少爷,咱这可是张大学士府,若将田地卖了,且不说老爷回来要生多大的气,让京城里的人怎么看?咱府邸落败了吗?若被当今圣上和两宫太后娘娘知道,那还了得?” 张静修两眼一瞪:“卖田地咋还扯到皇帝和两宫太后?你特么忽悠本少爷还是个孩子吧?信不信本少爷打断你的狗腿。” “小少爷,当然有关系。”黄账房连忙辩解,“老爷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深得两宫太后娘娘的信任。若小少爷将田地都卖了,便说明咱府邸穷酸落魄了不是?那不等于向世人说,圣上和太后娘娘寡恩没有善待咱家老爷吗?这可是要触犯圣颜的啊!” 说着说着,竟也哭了。 尼玛,又来一个!难道这也是风骨的一种? 本少爷知道,这个时代,你们将田地看得比天还重要,可你以为将皇帝和太后搬出来,本少爷就会退步吗? 哼! 张静修坐直了身子,挺起胸膛,气势如虹地道:“哭什么哭?不卖田地哪来的银子?本少爷要二十万两,你们拿得出来吗?人家不敢卖田地,本少爷敢。本少爷是首辅的儿子,谁敢笑话,揪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如今,老爷和几位哥哥都回老家,现在这府上,本少爷说了算,懂吗?看谁敢反对!” 一看张静修呲牙咧嘴,恨不得抄刀砍人的样子,陈管事和黄账房都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若真将田地卖了,等老爷回来,怕是要抽筋剥皮的节奏啊! 不能卖!坚决不能卖! 张静修的声音再次飘起:“全都卖了,不仅卖掉所有田地和一座老宅子,还要将府上值钱的玩意儿全部卖掉,能卖的都卖。你俩,去,立即找牙行的人来,谈妥了,请保人,速度。” 我的娘,还要卖府上值钱的玩意儿?陈管事和黄账房更不敢动,都是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去不去?”张静修站起来,一人踹了一脚。 然并卵! 两人跪着,像钉了钉似的。 小样儿!本少爷两世为人,还不信收拾不了你们两个。收拾不了,本少爷我领盒饭走人。 “小岳岳。”张静修大喝一声,“别以为你这狗东西躲在树后面,本少爷就看不见你,去找一把刀来。” 刀?陈管事和黄账房浑身一哆嗦,吓得面如土色,这是要拿刀胁迫逼我们就范吗? 方岳从树后探出头,心里默默祈祷保佑,不关我的事儿,不关我的事儿,小少爷别拿刀砍我就行…… 咄嗟之间,方岳便找来一把沉甸甸的菜刀。 张静修举起菜刀。 陈管事和黄账房脸色惨白,只是心里依然为自己打气:“拿刀威胁也不能卖,即便是砍死我们,也决不答应,卖田地没得商量,不为自己,也得为小少爷、老爷、张大学士府着想啊。” 张静修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道:“不妨先告诉你们一声,本少爷脑子进水了,有时候会犯糊涂的。”说着,便将菜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横,“今天看谁敢反对,本少爷立即死在你们面前。” 原来不是砍我们而是砍自己啊! “小少爷,使不得!” “小少爷,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快放下菜刀!” 方岳、陈管事和黄账房,一个个心都要飞出来了。小少爷若有个三长两短,那等老爷回来,就不是抽筋剥皮这么简单。早知如此,打死也要随老爷回江陵不留守啊! 可是,刀就架在张静修的脖子上,三个人又不敢轻举妄动上前去拉扯。 “本少爷最后再问一次,到底卖是不卖?” 陈管事哭哭啼啼地道:“卖,卖,但,能不能先知会老爷一声?” “滚,立即卖,没得商量,否则……”张静修加力一分,将菜刀轻轻一转,这样似乎更容易下手了。 方岳晕死过去。 黄账房因为心梗,也晕倒在地。 “卖,卖,马上卖,马上卖……”陈管事一把鼻涕两行泪,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答应还能怎么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 跟本少爷斗? 哼! 张静修这才放下菜刀,心里却万分鄙夷:你们这,两个吓晕一个吓得半死,抗压能力真他娘的差劲! 咋一点都没咱张家的风骨呢? 张家可是有风骨的!耳濡目染,怎么也得学个一鳞半爪吧?哎!只能本少爷日后慢慢调教了。 第005章 全都卖了 翌日,又是日上三竿。 张静修在小亲亲的伺候下更衣。 方岳站在旁边,双眼肿得像棉桃似的,想必是昨天吓晕醒来后又大哭了好几场。哎!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张家风骨的精髓他是一星半点都没学到啊。 还是小亲亲养眼。 张静修贼兮兮地盯着小亲亲不该盯的地方,道:“小亲亲,一日不见,又长大了哈,来,让本少爷……” 故作停顿。 小亲亲红着眼睛,不敢动弹。昨天的事,她听说了。 张静修本还指着她像昨天那样躲开,所以才故作停顿,不料小亲亲像木桩子般一动不动…… 这倒让张静修叫苦为难,心里大叫:“你倒是躲呀!” 无奈,张静修只得伸出咸猪手。 但这回摸的不是臀部,而是胸部……这一把柔软,让张静修万分惭愧,他只得安慰自己:本少爷脑子进水了,小亲亲莫怪哈,人设需要人设需要。 只是,不摸不知道,一摸方知,摸小亲亲的胸真有感觉啊…… 小亲亲泪眼婆娑。 也许是昨日惊吓到了,方岳脑子里装不下其它事,竟对眼前尴尬的一幕视若不见,唯唯诺诺地道:“小少爷,牙行的人来了。” “来得正好!”张静修感觉一下子从愧疚中解脱出来,立即一摆手道,“走,去会会他。” 领着方岳到厅堂,便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在局促不安地等候。 陈管事和黄账房更是像死了娘似的。 不是号称有钱就是大爷吗?可这商贾,似乎到了张大学士府,显得矮人一大截,一见张静修来,连忙起身行礼,一脸的恭敬:“小的钱通,见过张公子。” 张静修大大喇喇地坐下,翘起二郎腿道:“不必多礼,田地和宅子的事儿,知道了吧?需要去验收一下吗?” “不,不敢。”钱通小心翼翼,笑容可掬地道,“张大学士府的田庄,小的岂能不知?都是上等良田,若张公子执意要卖,小的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让您吃亏的,按当前的行情,一亩咱怎么也得出价二十两吧。” 一亩才二十两?那一千多亩不才两万多…… 张静修未免有点失望。 可仔细一想,这时代的一两银子好像不是个小数目,能抵得上后世好几百块呢。 若这样一算,两万两银子似乎也还凑合。 可张静修仍不甘心:“就这些吗?价格还能商量不?” 钱通满脸堆笑,内心却是无比鄙视,张大学士府啊,如日中天多么显赫!咋就出了这么个家伙?若是我儿子,宁可断子绝孙,也要掐死不可。 内心一番感慨后,钱通笑道:“张公子,价钱已经不低了,小的怎敢糊弄您呢?” “谅你也不敢。若本少爷知道你卖的价格不是京城最高的,一定找人打爆你的头。” 钱通尬笑,委屈地点头。 “那田地就这么定了。”张静修一挥手,“还有山呢?” “张公子,山不值钱。” “不值钱也得有个价吧?” “张大学士府的山,小的也知道,最多能卖三千两银。” “才这么少?”张静修又道,“老宅子呢?” “八千两。” “八千就八千。”张静修想着自己脑子进水了,不能表现得过于精明,想必钱通来张大学士府上,也不敢胡乱开价。 只是,两万多两,加三千,再加八千,总共也才三万多两……忒少了点儿吧。 张静修耸耸鼻子,似乎在嗅商机:“陈管事,咱府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卖?不是让你罗列出来吗?” 陈管事不吱声,心里只想着老爷回来怎么办? 而钱通之所以不安,也是担心这个问题,虽说买卖买卖,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眼下张静修算是张大学士府的主人,可毕竟只是一时的,待首辅大人回来,若责怪起来,如何是好?更何况,这张静修的脑子似乎…… “问你话呢?”张静修朝陈管事一瞪眼。 “小少爷,府上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连古玩字画都没有。您自己放眼瞧瞧,除了桌几板凳,还有什么?” 桌几板凳? 张静修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眯着眼问钱通:“什么价?” “什么什么价?”钱通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这些玩意儿。”张静修敲着桌几,目光炯炯地盯着钱通,“价值几何?” “黄花梨木,鸡翅木……”钱通扫一圈,喃喃地道,“都是名匠手笔,看这榫铆,真个是丝丝合缝,虽有些年头了,不过市面上,倒是有人喜欢收藏这……” “别废话,就说多少银子吧?” “这一套吗?” 张静修逸兴遄飞地道:“何止这一套?这个待客厅的一套,我家老头子和几个哥哥书房里都有一套,本少爷书房里好像也有一套,走走走,我们去看看,一并打包卖了。” 说着,张静修便起身,一把挽住钱通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卖了?”陈管事和黄账房觉得胸闷,感觉随时要晕倒,但又不敢上前阻止,怕小少爷抄起菜刀…… 方岳目瞪口呆,小少爷,你连桌几板凳都要卖……那咱府上还剩什么?待老爷回来…… “小少爷,使不得啊!” 方岳扑倒在地,一把抱住张静修的双腿,哭哭啼啼地道:“小少爷连桌几板凳床榻都要卖,等老爷、夫人和其他几位少爷回来,都坐哪儿睡哪儿?这些,有的还是祖传之物……” “滚——”张静修抬腿就是一脚,“本少爷得努力挣钱啊。不努力挣钱,走到哪儿,都会遭人白眼,懂吗?努力努力,有多努力,就有多幸运。你这没节操的王八羔子,懂得本少爷的境界吗?” “小少爷,小的不懂,但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卖。若小少爷真的需要钱,田地和老宅子卖了也就算了,这些东西可以典当,到时候挣了钱再赎回来。”方岳死死抱着张静修不放。 “卖。当什么当?放手,小心我抄刀砍你。”张静修恐吓,心里则想着,你们懂个屁?这也是本少爷救父亲计划中的一步,若只是典当,不卖的话,父亲回来生气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小少爷,不能啊……” 张静修指着方岳问:“这个,价值几何?” “哪个?”钱通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张静修咬牙切齿地道:“我说这个家伙,人,你们牙行收不收?能卖多少银子?” 钱通打量一眼,笑道:“年轻倒是年轻,可惜身板儿矮小,怕是没什么力气,用起来不顺手。皮肤也够糙的,看着不顺眼,除了吃干饭,难有用处,不值钱,不值钱,五两银子最多了。” 张静修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才五两银子?不过,五两银子也是钱……” “小少爷,您……”方岳赶紧松手,却不知怎么劝。 张静修领着钱通去了。 后头跟着陈管事、黄账房和方岳,其中两个如丧考妣,另一个哭得稀里哗啦…… 第006章 败家子 长定堡大捷 张家是真穷酸! 堂堂大学士府,名字是够响亮,可府上值钱的玩意儿,与之地位太不匹配。 古玩字画一件没有,青铜器、青花瓷也都没有,唯有几套黄花梨木和鸡翅木打造的家具。 连同田、地、山、宅子,全部加起来,才卖了五万两银。 与张静修的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在套现只是目标之一,并不是张静修的全部。 救父、救张家,才是重点。 ……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张静修败家的行为,迅速成了全京城津津乐道的话题。 “首辅大人的幼子性情大变啊!” “什么性情大变?是因为脑子进水,所以烧坏了,糊涂之至啊!” “可不?否则怎会卖田地卖宅子?” “何止呢?他还将张大学士府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卖掉了,下人死劝无果,据说张公子抄起菜刀要砍人咧。” “不是砍别人,而是用菜刀威胁下人。张公子威胁下人说,若不依从他,便要自杀。你想,谁敢不依?眼下首辅大人回江陵去了,若张公子有个三长两短,让下人如何交代?” “真是造业啊!这哪是首辅家少爷干的事儿?” “按理说,钱牙行也是个猴精猴精的人,他出钱买,就不怕首辅大人回来后责怪他吗?” “切,责怪?不买怎么办?若不买,万一张公子又要寻死呢?到时候就不是责怪的问题了。怪只怪钱牙行家祖坟不好,偏偏被张公子盯上了。盯上谁,谁不倒霉?” “是啊,我还听说,卖了五万两银子,张公子嫌太少,又用菜刀逼着府上的管事和账房四处借钱,威胁他们说,三天之内,若凑不出五万两银子来,立即挥刀自杀。” “是这样的,假不了,搞得京城里与首辅走得近的人家全都人心惶惶,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 “……” 尽管京城里议论纷纷,可都不知道张静修套现,到底是要做什么。包括府上的陈管事、黄账房和方岳。 陈管事和黄账房也不敢盘问。 动不动抄起菜刀……谁敢瞎问?虽然不确定小少爷真敢下手,但是万一呢?能防他一时不能防他一世啊? 性命,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可这事儿,陈管事和黄账房也不敢给老爷报信,如实交代还是隐瞒不报? 本来,张文明老爷子逝世就让老爷深受打击,加上夺情风波,更是让老爷十分郁闷,若再告诉他儿子脑子烧坏了,那老爷不得着急死?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不报为好!只要小少爷不寻死,活得好好的,待老爷回来慢慢治疗便是。 先保住性命再说,至于小少爷想怎么折腾,尽力配合便是。 不然,还能怎么着? 以泪洗面是自己的事儿,哭着向人借钱,哭着抱怨自己命苦……本以为小少爷只是晕厥过去,留守府上看几天就会醒来,这比跟随老爷千里迢迢回江陵舒服多了,谁知……哎!命苦啊!失算啊! …… 对于外头的风言风语,张静修一点都不计较。相反,他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 要的不就是这个人设吗? 外头的人越是议论得不堪,张静修越是高兴。这样,将来作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决定,都能找到合理的“依据”。 现在他忙着算账。 套了多少现银,包括筹借到的。 不知记忆是否出错,和记载的历史是否有误,倘若是真的,楠木的价格势必暴涨,那将会是数倍的利润。 即使有误,楠木毕竟属于稀缺珍品,也不会亏本。 其实,囤积类似于垄断。 而垄断是利润的象征。按照市场运行的规律与法则,楠木的价格反而会因为囤积而涨价。 所以,张静修不担心。 将筹措到的十万两银子统统购置了楠木,以致于市面上的楠木竟是采购一空。 这又是一件轰动京师的大事,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 …… 紫禁城里。 乾清宫东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纳闷儿,不禁问大公公冯保:“大伴,你说张先生的六公子怎会想到囤积楠木呢?” 冯保乃司礼监掌印,同时兼任东厂提督,是宦官之首,名副其实的内廷第一号人物。因为万历皇帝自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万历皇帝总习惯称呼他为“大伴”。 冯保回道:“老奴也纳闷儿,万岁爷想修葺后宫各大宫殿,才刚刚作出的决定。这事儿,除了老奴,太后娘娘尚不知情,今天是张先生回江陵的第五日,更是不知,消息都没传出去呢,为何张公子像是事先知情一般,居然要囤积楠木?真是奇怪!” “朕听说张家兄弟脑子烧坏了?” “照外面的传言,似乎是真的,张公子不仅卖了张家的田地、山和一座老宅,还将府上一应值钱的玩意儿全都卖掉了,而且,还到处借钱,从老奴这儿也借走一万两银。”冯保一副心疼的样。 “都是为了囤积楠木?” “是。” “张先生回京不得气死?”万历皇帝吩咐道,“派两名御医,给张公子看看去。” “回禀万岁爷,张先生出发前,便将太医院首屈一指的胡御医请去了,只是,只是……”冯保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张公子脑子进水了,经常犯糊涂,动不动抄起菜刀,不是要砍别人,就是要砍他自己,不接受医生的治疗。张先生南下,府上张公子是唯一的主人,没人管得了他。” “哎!”万历皇帝叹了口气。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老奴以为,张公子胡闹败家倒不要紧,无非招人诟病两句,可此举对万岁爷和太后娘娘不利啊。” “哦?此话怎讲?” “张公子此举,乃破落户、败家子所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薄情寡恩所致的呢。堂堂大明首辅家,哪有卖田地卖宅子向人借钱的道理?” 两人正议论着,见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忽然匆匆入内,行礼后神色飞舞地禀道:“万岁爷,辽东传来喜讯,长定堡取得大捷,斩杀鞑靼武士七百余名。” 万历皇帝本坐在御案前,听此消息,豁然站起,两眼放光:“消息是否可靠?” 张鲸点头,十分确定地道:“可靠!奴婢打听过,通政司、兵部和锦衣卫,也都接到了长定堡捷报的消息,想必内阁马上会有票拟向万岁爷报喜请功。” “太好了!太好了!”万历皇帝喜不自胜,感慨道,“辽东有总兵李成梁镇守,朕可安枕无忧。” “只是,万岁爷,这次长定堡大捷,总兵官李成梁并未参与,领导作战的是辽东副总兵陶成喾。” “那也一样滴,可喜可贺!立即传英国公张溶觐见,朕要告祭祖宗太庙。”万历皇帝吩咐完,又冲冯保道,“哦,大伴,别忘了,将捷报第一时间通知张先生。” 第007章 南归途中一封信 谷雨已过几天。 一眼望不到边的华北平原上墒情已动,葱葱的麦色一天变一个样。万物昭苏,生机勃勃。 柳条儿滚绿,榆钱儿绽青。 融化的雪水流入滹沱河中,变成翡翠样的春浪,把辽阔的北国滋润得更加妩媚。 一乘十六人抬的明黄围帘大暖轿,正缓缓逼近真定县境。 围绕大轿前后左右,共有一千多人。 马蹄踏踏,彩旗飘飘,冠盖如云,车驾如簇。可谓声势浩荡。这一千多人,摆成长蛇阵,迤迤逦逦前行。 真定县隶属于真定府。 而真定府是北直隶辖下的五府之一。 大暖轿中坐着的人,正是当今首辅张居正。他归乡葬父的通报早已通过邸报下达地方。 这次南归,得到万历皇帝的高度重视。 万历皇帝亲自授意,安排锦衣卫管辖的禁兵千余名随张居正南行,沿途跸护。 蓟镇总兵官戚继光闻讯,更是调来了四十八名鸟铳手,全副武装作为前导以壮声威。 首辅南归,享受的待遇规格之高,直与帝王无异。 上行下效。 由于万历皇帝的高度重视,所以万历皇帝大婚刚刚一过,北直隶衙门便给辖下的五个府移文,通报首辅具体归乡日程,并强调:凡南北官道经过的府县,务必认真接待,从吃喝住行到安全保卫,都不得出半点儿差错。 如此一来,但凡张居正经过的地方,官员们莫不全力以赴诚惶诚恐地安排接送事宜。 一来,是怕有所疏忽,被好事者奏本上去,惹怒万历皇帝吃罪不起;二来,也是为了巴结首辅大人,这种机会实在难得。 别说平常官员,就是四品知府,想见首辅一面也是难上加难。进京觐见时,通常都是公事公办,两只手搭在膝盖头上,挺着身子将几句干巴巴的官话说完,就得拍屁股走人,自始至终首辅或许都不拿正眼瞅你一眼,纵想巴结讨好都找不到机会。 …… 坐在大轿里的张居正,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感到眼睛有些疲乏,正说闭目养一会儿神,忽然听到大管家游七禀道:“老爷,家书到。” 一听到家书,张居正神情一紧,精神随之一振。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昏厥的儿子张静修,想着家书肯定有关儿子的消息。 呈上来一看。 果然是,而且是好消息:儿子醒了,无甚大碍。 张居正安心,让他更高兴的是,儿子还专门写了一封信,信上写着“父亲大人亲启”。 只是他非常纳闷儿,儿子给父亲写信,为何要用火漆封着?搞得神神秘秘的。 切开火漆印。 只看第一眼,便让张居正愣住了。 原来,张静修写了几条提醒,第一条是:真定府知府钱普安排的三十二人抬大轿不能坐。 理由:僭越。皇帝都没坐过,爹不能坐。 张居正奇怪的不是谏言的内容,而是儿子如何认识钱知府的?至于三十二人抬的大轿,他一时倒没十分在意。 毕竟还没入真定县境呢。 接着看第二条。 张居正又愣了一愣:长定堡大捷有诈,但爹勿需追究。若皇上请爹票拟,爹依了便是。 理由:一言难尽,回京再述。 长定堡,张居正当然知道,属辽东嘛。可提醒信上的内容……不知道啊,什么长定堡大捷? 再往下看。 第三条,让张居正有些吃惊。 爹见各路亲王,要行臣子之礼,主动拜见各路亲王,而不能让各路亲王来拜见爹。 理由:亲王乃皇亲,仅次于皇帝的存在,爹地位再高,终究只是大明的臣子。 对这一条提醒感到吃惊,是因为张居正感慨儿子咋知道这多?而且还是国家礼仪上的事?口吻似乎不像儿子奉劝老子,倒像是老子谆谆教诲刚踏入仕途的儿子。 最后,还有一条。 爹万万不可授意湖广巡抚王之垣,暗中捉拿并处置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何心隐。 理由:政见可以不同,学术应当自由。企图用政治暴力解决学术交流,不可取。望爹采纳。 四条提醒式的谏言,张居正看完,沉默了半天。 尤其是最后一条,让张居正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何心隐是心学追崇者,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猛烈抨击当下的政治改革,四处讲学宣扬歪理邪说,被视为“异端”。 的确,张居正扪心自问,有意除之。 可这是心理活动,并未付诸任何实际行动,哪怕有些流露,那也只是限于几个股肱心腹之间,但凡政事,平常从来不会拿到家里饭桌上议论,儿子咋会知道? 张居正实在想不通。 虽然有些尚未发生,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每一条提醒都是如此的敏感。 难怪要用火漆封好! 不过……这信是儿子写的吗? 没有理由啊! 张居正想了会儿,喊道:“游七。” “老爷。” 游七连忙让轿夫放慢脚步,隔着轿帘回了一声。 游七是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他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脚上一双浅帮布鞋,头上带着一顶堂帽,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透着一股莫大的精明气儿。一看,就是个会来事的角儿。 “信是府上送来的吗?”张居正带着怀疑。 “是,老爷。”游七确定地回道。 “咱到哪儿了?” “回老爷,前头不远就是真定县境,打前站的人马刚刚回报,真定府知府钱普率众前来迎接。” 一提到钱普知府,张居正条件反射般,立即想到张静修的第一条提醒。怎么?莫非这个钱知府果真要安排一乘三十二人抬的大轿给老夫坐坐吗?即便是,儿子咋知道的? 心里这么想,可张居正嘴上咕哝道:“这个钱普,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 说心里话,张居正离京五天,每日酬酢,应付场面,他已心生厌烦。加上他归乡心切,每天赶路都在六十里以上。 所以对各地的接待,让他满意者甚少。 有的地方,官员们从凌晨苦等,甚至等了几天,好不容易将他盼来了,他却连轿子都懒得下,只礼仪性地撩开轿帘儿,同当地官员打个招呼便招摇而过,把官员们晾在那里一个个呆若木鸡。 没办法的事。 若一个个都接待?哪有时间和精力? 现在,听游七说即将进入真定县,第一,实在是困在轿子里的时间太长了,想下轿活动活动腿脚;第二,关键是儿子张静修那封信上的第一条提醒……所以吩咐游七,到真定县可停轿休息休息。 行了不过片许,便听到前头传来喧天锣鼓声。 一向冷僻的县界处,今儿个真是钟吕高鸣,喧声震耳。锣鼓炮竹声中,更有三十二支大唢呐呜哩哇啦奋力吹响。明耳人一听便知,唢呐班子演奏的是,恭迎圣人出行的《引凤调》。 张居正吩咐停轿。 第008章 三十二人抬大轿 从看到邸报的第一天起,北直隶真定府知府钱普就开始盘算:京城通往湖广的官道,从保定府经真定府,再过顺德府,入河南境。南北官道在真定府境内有三百里路,抬着轿子,走得快也得需要四天时间。 这四天时间,宝贵啊! 钱普想着自己与张居正,既无乡党之情,又无师生之谊,从里到外都找不到一根线能与首辅牵上。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接近的机会,不利用对得起自己良心吗? 这年头,椅子背后没人,企图在官场上呼风唤雨晋级升迁,就如同武大郎企图招花惹草一样,与白日做梦差不多。 张居正作为大明王朝开国以来最有权势的首辅,万历皇帝总习惯称呼他为“张先生”,不但口头上这么叫,还每每见诸圣旨文字,这也是史无前例。 钱普一肚子小九九,决心利用张居正南下经过真定府境内的四天时间,好好巴结一番。 可巴结自古都讲究策略,不是说几句漂亮话,请吃几顿豪宴就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毕竟这些你能想到,别的知府同样能想到。 张居正南归需要经过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开封府、南阳府、襄阳府、汉阳府、荆州府。钱普就琢磨着,只有制定出一个别的知府打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独一无二的特别接待方案,才算成功。 …… 官道一入真定县,便见一个小小的驿站,驿站前是一座亭子,供过往行人歇肩饮水。 如今,这亭子修葺一新。原本破旧失修的驿站,不仅重新整理粉刷过,里头的供张设备也全部更新。 打从张居正离京南下,这五天时间钱普就没睡个囫囵觉,但心中有企盼,精神头儿还不错。 张居正踩着轿凳下轿,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六角亭子前站定时,震天价响的锣鼓唢呐声忽然间戛然而止。 钱普跑步上前,当面跪下,朗声禀道:“真定府知府钱普,率其属下五州知州,二十七县县令恭迎首辅张大人入境。” 钱普身后跪着一大片。 张居正扫了一眼,道:“都起来。” 然后打量着钱普问:“真定府各知州、县令都来了?” “是。” 张居正鼻子里轻哼一声,严肃地道:“县令县令,一县之令,都一窝蜂地跑到这里来,县里一旦出了事,连个坐镇的人都没有。像井陉县,离这儿得有两百多里路,少说也得三天,这一来一回,六天时间没了。县衙里没有堂官,像什么话?” 一上来,便是一番不轻不重的训斥,让钱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嘴唇蠕动着想辩解,却又不敢,抬头看见张居正锥子般的目光,更是让他紧张,一紧张,竟是满头冒汗。 出师不利啊! 张居正接着道:“你们都回去吧,本辅进驿站盘桓片刻,便启程继续赶路。若因为本辅路过这里,你们全跑来迎接,非但扰了民,还扰了官。钱知府,你说呢?” 钱普仿佛突然咬了一口朝天辣椒,顿时面红耳赤,他欠了欠身子,不自然地笑道:“咱们这些地方上的蕞尔小官,都想见见首辅大人,当面聆听教诲,若首辅大人觉得不便接见,卑职让他们即刻散去。” 好你个钱普,竟想让我当恶人! 张居正也懒得纠结计较,朝钱普一摆手,径自进了亭子。 若非钱普想着自己还有“杀手锏”在后头,将首辅的接待工作搞成这个逼样,几乎等于吃了闭门羹,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太没有成就感了! …… 休息一盏茶的功夫,张居正心里还惦记着儿子的信,寻思着三十二人抬大轿到底是怎么回事,便问钱普:“本辅这些随行军士都吃了点什么?” 钱普也在寻找机会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只是一上来便被张居正的威势给震慑住了,发现不知如何启齿。连忙答道:“卑职早就安排好了,肉包子大葱馅饼尽管吃,还有热乎乎的粉条汤尽管喝,他们这会儿都已经吃过了。” 张居正点头:“那我们立刻上路。” “首辅大人,都过午了,您不用膳?” “本辅在轿子里头用过茶点,够了。”张居正接着又问随行官员,“你们要不要吃点?” 都说用过点心,不用。 “好,那上路吧。”张居正说着起身,抬脚出门。 钱普有点着急,也不知是因为自己接待工作没做到位,还是因为首辅太过正直不好结交,总之感觉失败。慌里慌张地从后面喊道:“首辅大人,请留步。” 张居正回过身,一副不耐烦地样:“你还有何事?” 钱普陪着小心笑道:“卑职给首辅大人另外备了一乘大轿。” “……”张居正神情一紧,端倪着钱普:“是吗?什么样的轿子?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吗?” “……”这下轮到钱普神情一紧,一头黑线,诧异地道:“首辅大人如何得知?” 我靠,看来是真的! 张居正吃惊,感觉十分好奇。 当他跟随钱普来到驿站的后院,看到院子当中果真停放着一乘三十二人抬的大轿时,一颗心快要飞出来了。 静修是如何得知的? 张居正迫不及待地问:“钱知府,三十二人抬大轿的事,你提前走漏了风声,都已传到京师了?” “绝对没有。”听张居正口气不善,带着明显的质问口味,钱普一惊,慌忙解释道,“为首辅大人准备这乘大轿,目的是为了减少首辅大人的颠簸劳累之苦。这乘大轿,里头宽敞,既可批阅公文,又可当卧床休息。卑职生怕走漏风声,从而不能给首辅大人以惊喜,更怕被别的知府模仿。所以走漏风声的事,卑职敢用人头保证,绝对没有。” 这么一说,张居正更是觉得奇怪。 不禁打量起这乘大轿。的确,他现在坐的十六抬大轿与它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四周锦栏雕有百鸟百花图案,惊艳无比,一喙一羽一枝一叶,莫不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轿顶用灿若金丝的细篾密密编织而成,外面再罩以防水的明黄油绢,四角牙檐峭拔,各踞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 顶檐之下是一圈高约尺半的垂幔,亦由华丽的黄缎制成,幔上缀饰的猩红丝绦随风微微摆动,如纤纤玉手,令人遐思陡生。 真个是器宇轩昂华贵脱俗! 虽然只是看了外观,张居正都想进去坐一坐,所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心驰神往的笑意。 钱普鉴貌辨色,心跳不由得加快,感觉这马屁拍到点子上了。试探着说:“首辅大人,轿子里头较之轿子外,更是让人赏心悦目,要不进去坐坐?” “好!”张居正还真想看个究竟,为什么儿子不让自己坐,特意写封信来提醒,这轿子到底是有多僭越! 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十分蹊跷。 张居正踩着雕花轿凳,上去了。进去一看,果然不假,轿子里更让他惊讶! 第009章 坐是不坐? 这世道,好人难做。 张静修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大好人。 所以,他有道德上的负担。 尤其是见府上的仆役哭丧着脸,一个个垂头丧气,都像死了娘似的,他更是觉得自己荒唐的行为连累了别人。 好人喜欢反省,动不动便内疚。 张静修便是这样,他晓得方岳在耍性子。这两日,方岳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本想算了,不和这厮计较。可心里又想,若是算了,自己“脑子进水”的人设岂不崩了? “小岳岳,给本少爷倒杯茶来。”没事儿别闲着,故意使唤使唤,以彰显少爷的威风。 方岳背着张静修偷偷翻了个大白眼,然后,从嘴里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没有。” “没有什么?狗东西。” “茶具都卖了……”方岳尽管心里有气,可还是很怕张静修,弱弱地回道。 张静修恍然大悟般:“早说嘛,待会儿你与黄账房出去,采买一点家什回来。记住,银子要省着花,有多便宜买多便宜。本少爷现在很需要钱,办正经事儿。” 方岳嘴一瘪,又哭了…… 这个没风骨长不大的家伙! 方岳可怜兮兮,两行清泪吧嗒落下,跪在张静修的脚下,心里在腹诽,就少爷您干的事儿,还好意思说正经?您的脸皮得有万里长城的城墙厚吧。 “又特么哭!”张静修鄙视,一脸的嫌弃。 “小少爷,您能不能追求点儿别的?去赌坊,哪怕是去青楼,别说办正经事儿行吗?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啊?”张静修大喝一声,“把他揪出来,本少爷要剁了他喂狗。” “……”方岳不吱声了。预感三个月后要领盒饭走人,不会再是张大学士府中的一员。 “瞧你这没出息的逼样!你没有将卖田卖宅子的事儿告诉老,老头子吧?”张静修逼视着问。 “没。”方岳心想,怎么告诉?才通知老爷小少爷醒来无碍,若是告诉老爷这些,他不是要疯掉? “其实,告诉他也没关系的,咱张家的人可不比你们,抗压能力如此差劲!你说,老头儿现在到哪了?” 张静修并非随口一问。 尽管他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提的几条建议都牵涉到敏感话题,可父亲到底会不会听他这个儿子的呢? 鬼才知道? 张居正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若按历史的走向,他会坐三十二人抬的大轿,他会深究长定堡大捷有诈,他会接受各路亲王的礼拜,他会授意湖广巡抚王之垣暗中逮捕何心隐…… 每一条都让人议论、指责,甚至谩骂,以致于他死后,全都成为万历皇帝反攻清算的依据。 而要改变张居正的命运,改变张家未来的悲惨命运,必须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但张居正听不听,张静修这个幼子在父亲的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张静修还真不敢确定。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张居正很疼爱他这个幼子。 史书有载,张居正为了鼓励帮助小儿子张静修读书劳逸结合,特意给他买了风葫芦,然后陪他一起玩耍。 风葫芦,又叫抖空竹。 当时是京城非常流行的儿童游戏玩具,看上去似乎是很简单的上肢运动,其实不然。它是全身运功,需要跳跃,需要四肢配合,玩一会儿就会满头大汗。 光看诸般名目便知:什么仙人跳啊、鸡上架啊、满天飞啊、蚂蚁上树啊等等…… 张居正陪张静修玩风葫芦的游戏,不止一次两次,而是经常,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且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可见张居正是非常疼爱张静修这个小儿子的。 但疼爱归疼爱。 只要一谈及政治,张居正就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架势,极容易给人造成这样一种错觉:切,与老夫谈政治,你们提鞋都不配。 所以,张静修不敢确定,这封信到底能对父亲起到多大作用? 这才有心问方岳。 方岳一想到“老爷”,更是浑身瑟瑟发抖。眼下不仅是他,除了张静修这个小主子,府上其他人都胆战心惊。 “回小少爷,按照路程与大轿的行进速度,老爷这个点儿该到了真定府境。” 对,就是真定府! 钱普,这个深谙拍马屁精髓,但坑死人的家伙。 张静修稍一回思,吩咐道:“小岳岳,你马上通知陈管事,让他派一稳重人,快马加鞭,赶到真定府,给老头子传句话。” “传什么话?” “先问你一句:老头子待我这个儿子如何?” “小少爷,这还用问吗?您排行老幺,老爷最疼您的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 “那本少爷说的,老头子会听吗?” “当然听啊。”方岳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记得小少爷小时候要骑马,老爷立马儿蹲下给您当马骑。小少爷要什么玩具,老爷便给您买什么玩具。” 随即,方岳话锋一转,“不过,小少爷,您以后能不能别叫老爷叫老头子……” “要你管,狗东西!”张静修白了一眼,抬腿就要踹。 “……”方岳像吃了只苍蝇,习惯性地往边儿上一躲。开始两次还不敢躲,挨得多,长记性,现在已经习惯了。 但,这也正合张静修之意。 只是,小亲亲似乎就……哎,这水灵灵的小丫头就是招人疼,似乎从来都不知道闪躲。 张静修神思电转,想着怎样动之以情,才能最大可能地不让父亲坐三十二人抬的风光大轿呢?“小岳岳,传话就说,父子连心,父坐大轿儿伤心。” “什么大轿?小少爷几个意思?” “娘的,问这多作甚?”张静修呲牙咧嘴,“给本少爷复述一遍,若传达有误,错了半个字儿,打断你的狗腿。” …… 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太带劲了! 轿屋一进两间,外间摆有书案,案上有纸笔墨砚,案几两旁,还各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里间较小,仅搁一张床,权作倦卧的休憩之所。 轿屋顶上都是别具匠心的彩绘,脚下铺的加厚的猩红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声音。 张居正里里外外上下左右都看过一遍,实在是赏心悦目啊!最后目光落在两个袅袅婷婷十分可人的小姑娘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对这乘大轿已经定了情:满意。想着一来可以在轿上办公处理公务,二来倦了也有个睡觉的床铺。 只是,儿子的提醒……几个意思? 张居正下得轿来,又围绕大轿依依不舍地转了一圈,暗自琢磨这乘轿子,到底坐是不坐?还能不能坐? 第010章 父坐大轿儿伤心 纠结。 首先,张居正十分确定,儿子的话没错,这乘大轿别说当朝万历皇帝,就是先前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没坐过。 这哪里是轿子? 简直就是行走的五星级套房嘛!连妹子都准备好了,绝对是未开荤的雏儿,而且比翼双飞还弄来两个…… “三十二人抬方便不?”张居正不禁问。 “方便得很。”钱普说着一拍巴掌,命令在旁垂手侍立穿着一色号衣的三十二名膀大腰圆的夫役,“你们抬起轿来,在这院子磨两个圈儿给首辅大人瞧瞧。” 众夫役得令,吆喝一声,一齐上前,各就各位。 领头的喊了一声:“起。” 夫役们腰板儿一挺,起步在院子里磨了两圈儿。那轿子不闪不跌四平八稳。 张居正眼睛大亮,忍不住带着赞许的目光,笑道:“三十二人抬大轿自古未曾有过,这是你钱普的创建。” 绝对是表扬。 钱普心里头乐滋滋的,顿时一股王八之气油然而生,大半是吹嘘小半是真情地说道: “卑职乍一得到首辅大人南归的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千多里的路途,要受多少颠簸之苦!于是大胆设想制作出一乘大轿,既可批阅公文,又可当卧床休息。于是专门从苏杭找来十几位匠人,商量着制作出这乘大轿来。” “为何要请苏杭匠人?”张居正心情甚是爽朗。 “回首辅,大凡技艺之事,非江南莫属,而江南之能工巧匠,大半出自苏杭。” 看不出,这钱普还是个有心人! 张居正心里头暗赞一句,觉得心情大好,又想着轿上两个水灵灵的温顺养眼的小姑娘,头脑一热,一时竟将儿子张静修的提醒抛之脑后,冲钱普笑道:“承你好意,本辅就换乘这……” “老爷!” 就在这时,游七紧急地喊了一声。 “何事?” “府上有人来,急着要传话老爷知。” “让他进来。” 张大学士府一名留守的杂役色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张居正的面前,却支吾半天不敢开口。 “说。” “老爷……”杂役瞅了钱普一眼,然后扫向众夫役。 钱普心眼儿透亮,一招手,率领三十二名夫役出了后院,独留下张居正和游七。 张居正问:“传什么话?” 都是自己人,杂役不必支吾,连忙禀道:“老爷,小少爷千叮万嘱说,父子连心,父坐大轿儿伤心。” 张居正听了,神情不由得一滞,这意思就是,死活不让老子坐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呗。 “就这一句话?” “是。” “小少爷如今可好?” “好,非常好。”杂役底气十足地回道。来时他就被威胁过,只能撒谎,若不撒谎,回去就是菜刀伺候了。 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啊! 至于老爷三个月后回京,张大学士府将会遭遇多大震荡,小少爷说了,届时自有他周旋、担当。小少爷虽然脑子进水烧坏了,可这点还是值得肯定表扬的。 这时,游七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我看这乘大轿也坐不得。您都说了,三十二人抬大轿,自古未曾有过,若老爷坐上去,一路风光倒是风光,可难免招惹闲言闲语。” 张居正不说话。 但看得出来,脸上没有怒气。 所以,游七接着说:“老爷您想,这次南归,本就声势浩荡,万历皇帝爷给了老爷足够的荣耀,前后都有戎装铳手和金甲侍卫,鼓乐导引,威严显赫,若再加上这乘三十二抬大轿,活像一座移动的金碧辉煌的殿宇,走在道上,会引来多少人议论与别样的目光?不明事理的人会以为老爷过于招摇、高调。” 张居正还是没有说话,似有所思的样子。 游七有点儿小紧张,虽然他是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平常与老爷交谈的机会最多,可也很怕老爷那灼人的目光。 但想着,既有小少爷开路,游七的害怕自然要大打折扣,虽然他尚不知小少爷为何劝谏,居然还打着父子之间情感关系的幌子…… “老爷,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依小的看,钱普这人心眼儿虽多,可他是个马屁精,老爷还是谨慎,不要被他误导了。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坐着虽然舒服,可事后必定招人热议,没有十六人抬的大轿稳当。况且,这事儿若被一向节俭的李太后娘娘知道,她会怎么想?” 提及李太后,张居正才点了点头,让杂役起来,并吩咐道:“好吧,你回去告诉静修,让他好好调养身子,爹听他的便是,不坐这顶大轿了。” 杂役高兴地去了,想着回府不用受菜刀的威胁。 尽管钱普和众夫役离开,可轿里两位姑娘还在,所以张居正他们的谈话自然被听到。 可怜两位小姑娘,听了还不如不听,听完后潸然落泪,她们都想当然地以为,之所以没有引起首辅大人的注意与留恋,肯定与自己长得不够标致有关,绝非全是张静修的缘故…… …… 钱普就更伤心了。 他精心准备几个月,本以为能讨得一个好彩头,能搭上首辅这趟列车。也确实,眼看愿望就要实现了,却不知为何,首辅突然变卦说不换乘大轿,还劈头盖脸数落了他一顿,数落他奢侈浪费!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杀手锏”都不奏效,钱普不免伤心绝望,当晚又举办盛大酒会为张居正接风,想挽回拯救一番。 然而,又被张居正嗔怪,嗔怪他为何如此铺排? 真是一计不成,又失一计。 总之,就是不讨好。 钱普心里在流血…… 很快,他从大轿里的两位小姑娘口里得知,原来是因为首辅家的幼子张静修从中作梗,将这事儿给搅黄了。 钱普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只是,奇了怪!他想不明白,张静修身在京城,为何知道他真定府三十二人抬大轿的事呢? 这很不科学,解释不通啊! …… 就在抵达真定府的第二天一大清早,游七便跑到张居正的下榻处禀道:“老爷,内阁有加急文书传来。” “拿来。” 张居正立马儿从游七手中,接过盖了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套,拆开来,抽出文札,原来有两封。 展开。 第一封是关于长定堡大捷的好消息。 虽然是令人兴奋的大好消息,可让张居正浑身一个激灵,因为他想到小儿子张静修的提醒。 原来辽东果真取得长定堡大捷! 只是,有诈吗? 只是,儿子怎能提前预知? 张居正也来不及细想,因为两封都是内阁加急文书,所以他连忙打开第二封。 可一读,张居正脸上登时勃然变色。 这一刻,他很想训斥人。 …… 第011章 儿子的话有分量 传信的回来。 当张静修得知,父亲最后终于没有坐成钱普准备的三十二人抬大轿时,他一下子安心不少。 看来,小儿子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张静修不禁沾沾自喜。 这让他信心倍增,想着如此一来,那其它几条提醒建议,父亲很有可能也不会置若罔闻。 只要父亲听得进去,那救父计划便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一步一步展开便是。 其实,张静修完全相信,以父亲的政治头脑与睿智目光,难道看不清楚他提醒的几件事件背后的危险系数吗? 比如:三十二人抬大轿,帝王都没坐过,大臣坐,明显僭越,日后岂能避免被人攻讦? 再比如:接受各路藩王的拜见。史书上有记载,张居正路过南阳府时,受封于此的唐王出城迎接,并设豪宴款待;到了襄阳,襄王更是出城三十里接驾,其礼敬比唐王有过之而无及。 身为大宰辅,对礼制或叫祖制,肯定了然于胸。 按洪武皇帝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凡文武百官入境见各地藩王,一律以臣礼觐见,哪怕是一品人臣也不例外。 首先得承认,这条祖制合情合理。 各路藩王再无能再不济,也是个“王”,可谓天潢贵胄,帝王帝王,都属于皇亲集团;而文武百官再牛叉,也只是个“臣”,终究是为皇亲集团效力的打工仔。 起点就不一样。 所以,倘若朱元璋的后代子孙不但不接受张居正的顶礼膜拜,反而纡尊屈驾大老远地跑去迎接张居正,觉得与张居正联袂而行是莫大的殊荣,这明显有违礼制。 对此,张居正岂能不知? 但是,历史上的他,为什么会接受藩王的礼拜?为什么会坐上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呢? 张静修觉得,一来是父亲确实有点飘了,毕竟万历新政取得了万世瞩目的辉煌成就。 二来,是因为父亲深受“夺情风波”的打击,道德上承受的巨大压力一直未被解除。正所谓债多不愁,反正被天下士子唾骂,父亲索性不理外界的评判。 有点向“礼制”示威、开炮的意思。 这是张居正性格的一种体现。 大凡聪明过度的人,好像都容易犯这个毛病: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叛逆性。 越是压迫,他们越想反抗。 就是不服输。 用后世的话说,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 …… 时光荏苒。 万历皇帝批给张居正的假期只有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张静修将张大学士府折腾得鸡飞狗跳。 三个月的时间很短,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过。 炎炎夏日,天气逐渐燥热起来。 张静修的心也随之躁动,最近几天,他每天都在掐算着父亲回京的日子。 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不知父亲要生多大的气,不知父亲到底有多刚,也不知事态是否会朝着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 方岳等下人,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上,担心与害怕与日俱增。小少爷脑子烧坏了,作出种种荒唐行为,都没有禀告老爷……眼看老爷就要回京了,不消说,老爷生气是必然的,惩罚是必然的。至于生多大的气,作出什么惩罚,难以想象,也不敢想…… 老爷疼爱小少爷不假,可小少爷做的事儿……若是自己儿子,真恨不得掐死算了。 …… 这一天大清早,小亲亲一脸忧愁之色,匆匆进来,方岳则是一迭连声,大呼:“小少爷,小少爷,快起来,快起来……” 张静修睁开朦胧的睡眼,见外头天色还是蒙蒙亮,顿时恼火,吼道:“一大清早,你特么几个意思?吃错药了?见本少爷什么时候这早起过?娘的!滚蛋——” 方岳哭丧着脸,急得直跺脚,嘴一瘪又哭了:“小少爷,老爷今日要回家了。本来,昨日就到了京南驿,只是奉皇帝爷爷的旨意,在那留居一宿,今日要参加正阳门外的阅兵,阅完兵老爷就回家了。快起来准备准备吧,小少爷,小祖宗。” 父亲要回来了? 张静修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方面很企盼父亲早点回来,一方面也害怕父亲回来,毕竟做了震动京师的匪夷所思的事。 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张大学士府的小儿子……不着调啊。 张静修隐隐有一种要完的感觉。 但,他却装着不急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老,老头子回来便回来呗,有什么大不了!来,小亲亲,给本少爷宽衣,迎接那老家伙便是。” 畜生啊!表面上看,方岳更是感觉要完。 小亲亲泪眼婆娑,她劝了好多次,每次小少爷都说行行行,可最后就是不改口,依旧称呼老爷为“老头子”、“老家伙”,反正这三个月时间里,从未叫过一声“爹”。 其实,心里更乱的人是张静修。 无论方岳和小亲亲多么着急,他们只是担心老爷责罚,最多不过将他们赶出张大学士府。 而张静修是要干大事的,要改变父亲的命运走向,要拯救张家不遭厄运……任重道远啊。 …… 张居正回到北京,此次离京三个月零四天。 他沿途会见地方官吏,考察风土民情,虽然累一点,但心里觉得踏实。 毕竟看到了许多在京城里想都想不来的实情。 通过六年的整饬吏治与财政改革,各州府县的政事民情已是大有改观。 这次回家,他原计划将老母接来北京奉养。但因六月正值盛夏,年过七旬的老母耐不得旅途炎热,张居正便想把归期往后推两个月,待秋凉后再陪母亲上道。 毕竟二十年没回老家了啊! 想着自己上次离家中进士后被选为庶吉士,如今已是赫赫宰辅! 有多少山川风物他想从头看过,又有多少父老乡亲延门伫望想与他畅叙阔别之情…… 然而,他向万历皇帝写了条陈请求延假,皇帝不允,要他按照原定时间返京。 加上北京南京两都的部、院、寺卿、给事、御史等,上百名大臣都看万历皇帝眼色行事,纷纷上本请求他及早还朝视事。 即便这样,万历皇帝还放心不下,除了命代表他前往江陵参加张文明祭葬的中官留下来护送张母秋凉启程来京外,还另派锦衣卫指挥翟汝敬驰驿敦促,迎接张居正登程。 此情之下,张居正没有选择,只得仓促上路。 他也很想回家啊! 这次南归,给他震撼最大的不是万历皇帝,不是各路藩王,不是经历的其他人和事…… 而是自己的儿子张静修! 这个儿子昏厥醒来后,怎会如此神奇?就像一眼看穿天下事,神奇得都让人惊掉下巴…… 太想见儿子一面了。 第012章 回籍葬父归来 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希孝一大早便赶来京南驿,恭请张居正前往正阳门外阅兵。 五千名京营的兵士早已在正阳门外束装待命。 各部院大臣也都早早在那儿候着了。 朱希孝,乃朱能之后,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 按理说,只有出征将帅班师回朝,或皇帝出行归来,才可奉行阅兵仪式。 张居正换上绣蟒吉服登上阅兵台,观赏将校们布阵与马战的精彩表演。能享受这一殊典,实乃万历皇帝特赐的殊荣。 只是,因为张居正心里惦记着儿子张静修的事,所以他眼睛在阅兵仪式上,心其实早已飞走。 阅兵仪式结束后,万历皇帝又特遣大使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设宴为张居正洗尘。 两宫太后亦各遣大珰宣谕慰问,赐八宝、金钉川扇、及御膳饼果醪醴茶物…… 一时风光无限。 酒足饭饱,张居正便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鼓吹导引向纱帽胡同进发。 在此期间,无论听没听说、知不知道张静修荒唐事迹的,反正没有一个人敢提这一茬儿。 …… 鞭炮声响起。 “小少爷,怕是老爷回来了。”小亲亲忐忑不安地提醒。 “小亲亲,有本少爷护着,别害怕哈!你是知道的,本少爷最疼你了!”张静修一边安慰壮胆,一边露出贼兮兮的样子:“小亲亲,你又长大了……” 草草地捏了一把,张静修便一阵风似的冲出张大学士府,为首那个穿着绣蟒吉服的男子才刚刚下马。 只见他身材颀长,器宇轩昂,虎背熊腰,紫须剑眉,劲如张戟,亮若银条,神采奕奕。 不用说,此人神相十足,无论放在那个时代,都堪称是标准的帅锅一枚,必定是首辅张居正无疑。 历史上的张居正确实是个美男子。 只是,如此一来,反而和张静修这般公子哥儿般的俊秀小生一对照,形象有点儿鲜明…… 自己不会是隔壁老王生的吧? 张静修心里暗暗吐了吐舌头,本想借着“脑子烧坏进水”这个人设大喊一声:“老家伙总算回来了。” 可一见张居正庄严威武的神情,加上与之随行的一大批官员、中官和仆役,张静修竟有点被震慑住了。 一时无语,怔愣杵在当场。 但也没喊“爹”。 张静修非常清楚,古代重孝道。 尤其是大明,以孝治天下,无论做儿子的有多么荒唐多么败家,在家里还得叫一声“爹”。 如若不然,旁人听了会报官的。 因为这是在挑战社会秩序。特别是官宦之家,更容不得这样的人。 即便父母不管,别人也会管。 这三个月里,张静修尽管将张大学士府折腾得鸡飞狗跳,但仍安然无恙,是因为主人张居正不在府上。而张静修动不动抄起菜刀威胁,下人都害怕得要死,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显然,对于张静修没有喊“爹”,张居正露出错愕之色。 张静修自然感觉到了,但依然没喊。而且心里为自己打气:不能喊啊! 张居正同样感觉到了留守府上的那些下人不安的目光。 将随行的官员和中官打发走,张居正准备进府,边走边问:“好儿子,爹不在府上这阵子,你没有做坏事吧?” 陈管事、黄账房、方岳等都是浑身一激灵,老爷莫非途中听说了小少爷的事?还是有先见之明?但无论哪种,反正感觉是好日子到头的节奏…… 张静修努力保持镇定,该来的总会来,而且为了保证效果,自己还得提速:“儿子能干什么坏事?只是卖了一点田产而已。” 张居正见儿子安好,尤其想到那封牛叉的信,对儿子的爱更是加深几分,溺爱之情溢于言表:“卖几亩田地,不算啥,咱张家也不指着它过日子……” 张居正刚说到这里,一看瞅见陈管事一副死了娘的样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子:“卖了多少亩来着?” “一千多亩。”张静修道,“准确地说,是咱府上的所有田地。” “什么?所有……”张居正这张自带威严的国字脸瞬间懵了,仿佛乌云笼罩般喃喃地道,“全卖了?全卖了……” “是。”张静修十分确定地回道。 陈管事、黄账房、方岳等立即拜倒,伏地不起,像是提前演练了千百遍,异口同声地道:“是真的,全卖了,请老爷责罚!” 张居正眸子里射出两道凌人的冷光:“小少爷要卖田地,你们为何不修书与我商量?啊?为何这般纵容他?” 陈管事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巴巴地将张静修拿刀威逼一节抖出来了。 最后弱弱地补充道:“当务之急,请老爷给小少爷治病要紧。老爷不在府上,小少爷死活都不让御医诊视,却又时不时地喊头痛,说脑子进水了,抄起菜刀会犯糊涂的,小人是真心害怕啊!” “哎——”张居正唯有一声长叹,却发现无言以对,随即继续朝厅里走去。 张静修咋舌,暗自忖道,还是咱张家的人有风骨!小岳岳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整天哭哭啼啼,还被吓晕过。看看咱爹,处变不惊,不过一声叹息而已。 张静修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倒是想安慰这位大明第一政治家的父亲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等到了厅里,张居正正待吩咐:“斟茶来……” 可放眼一望。 原来在这堂中的黄花梨木管帽椅不见了,茶几也不翼而飞,就连板凳都没了踪影。 而摆在厅中的……竟是一个磨损不像样的破桌子,加上两条长条凳…… 我日! 张居正一下子愣住,感觉是不是走错门了?想我堂堂张大学士府,虽然一向崇尚节俭反对奢靡,可也称得上大气讲究啊,这孤零零的一个破桌子和两条长板凳摆在中间,算是怎么回事? 看着不辣眼睛吗? 张居正眼睛发直,不是在做梦吧? 早有乖巧的仆役斟上茶来,只是……用的却不是白瓷器,而是一个大陶碗,碗上还有一个显眼的裂痕。稍微懂行的或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裂痕不是摔来的,而是低劣产品烧制过后留下的特有裂痕。 此等低劣产品岂能进我张大学士府? 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张居正感觉眼前发黑,下意识地道:“桌椅,家具,也都卖了?” 陈管事胆战心惊地道:“是,卖了……” 张居正虎躯一震,晃了晃,不得不用手撑着自己的身子,脸色惨白,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扬起大巴掌,恨恨地朝张静修脸上扇去。 第013章 爹 你上当了 其实,张静修不想躲。 就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他自己都恨不得对着镜子,每天抽打自己几个耳光。 哪有将自家田地全卖了的不肖子孙? 哪有连家具都要卖的? 哪有儿子不叫爹却叫老头子老家伙的? 这种人不打死都对不起张家。 眼看父亲的巴掌就要扇过来了,不是作势,张静修连忙往下一蹲,成功躲过。 “你,你,你还敢躲?”张居正气得脸色铁青。 “挨揍,我不躲,我傻啊!”张静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滚——”张居正大喝一声。 张静修几个哥哥噤若寒蝉,一个个吓得要死,都知道父亲向来是一个冷静沉着的人,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 谁敢上前劝说? 张静修非正室所生,亲娘已离世。张居正的结发妻子顾氏,没有生育,早已亡故。后续王氏为妻,也不得宠。再加上古代男尊女卑的毒瘤,女人本就没地位。 所以,在张家,女人几乎说不上话,更没有敢站出来为张静修辩护两句的。 关键,张静修作出这种有辱宗门的事,让人怎么为他辩护? 平常,张居正生气发火时,大管家游七是要站出来的,毕竟张大学士府是他一手打理。 出来圆场也好,背锅也罢,都得是他。 可这次,游七随主子南归,将府上一应事都交给陈管事打理,所以这个锅,他不想背。 也背不起。 而留守的下人,如陈管事、黄账房和方岳等,此刻全都跪在张居正面前,早已预料到会有今天。 劝说?有个屁用? 还是乖乖地跪着,等待处罚吧! 因此,张居正面红耳赤勃然大怒地让张静修“滚”时,张大学士府没有一个人敢说句话。 既是被张居正的威势所慑,也是被张静修的荒唐所服。 当然,不是“服气”的“服”,若偏要说“服气”或“拜服”,那也只是一种谑意的嘲笑。 “滚就滚。” 这三个字,是从张静修嘴里蹦出来的。而且说出来时的语气,给人一种“没啥大不了的”感觉。 张居正脸上的肉在抽搐…… 张大学士府上其他的所有人,一个个敛声屏气,真个是气儿都不敢喘一个。 留守的下人都知道,三个月的时间,差不多让他们习惯,这小少爷就是脑子烧坏了,动不动会发疯。 “滚就滚”不足以让他们惊掉下巴,他们惊惧的只是主子张居正回来后怎么处罚他们。 余下跟随张居正南归的那些人,望着不可思议的张静修……这个世界太疯狂,到底是怎么了? 看不懂啊! 张居正愤怒地瞪着张静修,什么意味深长的信?什么提醒式的谏言?什么打算回家后请教儿子为何有先见之明……此刻已通通抛之脑后,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这不是我最疼爱的儿子。 而张静修不以为意地望着张居正,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惧,似乎给人的感觉:我就是想滚啊,张大学士府有什么好留恋的?不让我滚,我自己都想离家出走咧。 尽管父子对视,可情绪大不一样:一个是愤怒,一个是随意;导致的眼神自然也大不一样:一个是凶恨并存,一个是怎么看怎么都感觉浑不在意。 偌大的张大学士府,在这一刻,空气似乎凝滞,一切被定格住了。 忽然。 张居正一声怒吼:“我张居正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不料,张静修居然拍掌叫好:“好哇好哇!不过,全天下,谁不知道我张静修是你的儿子,这个不认都不行。” “走,现在就去列祖列宗面前,我张居正要祷告列祖列宗,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张居正眼睛充血。 “好。”张静修毫不犹豫答应。暗自忖道,这个剧本拍得还比较顺利哈!虽然有违和感,可毕竟是朝着自己努力的方向发展。 张居正一把薅住张静修。 这次,张静修没有闪躲,乖乖地让父亲薅住。 张居正将张静修扯到张家列祖列宗面前跪下。 其他人都不敢进来。 两个人的时候,张静修很想叫一声“爹”,可还是忍住了。 张居正也跪下来,恨恨地祷告道:“张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张居正不孝,生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畜生。今日便告知列祖列宗,要与这逆子断绝……” “咳咳。”张静修立马儿大声咳嗽两下,将父亲的话打断,“先让儿子说两句吧。” 张静修声音大,嗓门高。 张居正自然停顿。 张静修嘴里终于说了一个“爹”字,但也不是专门叫,而是这样说的:“爹要赶儿子走,儿子无话可说。但购置的楠木是儿子的,爹不能据为已有。” 不说则罢,这么一说,张居正更是气得不行。 张静修接着说道:“至于爹要与儿子暂时断绝父子关系……” “不是暂时,是永远。” 张静修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儿子想,即便在列祖列宗面前,也不是说断便能断的啊。儿子依然姓张,身上流的依然是张家的血液,出去人家还会说我是张家的子孙,是大首辅的儿子,只不过加上‘不孝之子’而已。” 张居正正欲开口。 张静修似乎有意不给机会,直到这时,他才毫不违和地,亲热地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叫得张居正心口一痛,感觉堵得慌。 张静修忽然端正跪姿,然后对着张家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刻,张居正忽然又觉得,眼前这个好像是自己儿子。依然是自己疼爱的那个小儿子张静修。 只是,为何前后判若两人? 张居正奇怪地望着张静修,心里庆幸刚才没有斩钉截铁地对列祖列宗说断绝父子关系。 若真是说出口,恐怕就收不回来了。 然而,张居正这种心境持续的时间十分短暂。因为,接下来,张静修的举动又让他脑壳很疼…… 张静修磕完三个响头,站起来了。 但,这还不是让张居正最惊讶的。让他最惊讶的是,张静修说的话—— “爹,儿子走了。” “儿子不求爹现在明白,但相信有一天爹会明白:儿子今天,包括这三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爹好!就像儿子给爹写的那封信,给爹那些提醒式的谏言,无不发自肺腑。” “请爹多多保重!” 张静修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转身。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刻,他那不争气地眼泪顺颊而下。 爹,对不起! 儿子为了救你,为了救咱张家,不得已而为之! 什么卖田地卖宅子卖家具?什么囤积楠木挣钱?屁!不过是为了爹赶儿子走。 儿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这些,通通都是噱头! 儿子若不离家,若还被你惯着宠着,以后作出许多出格的事情来,让爹怎么收拾? 爹,这回你上当了! 但儿子对天发誓,绝对是为了爹好,为了张家好! 爹,多多保重!你为了大明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儿子为了你为了张家,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咱张家可是有风骨的。 我张静修岂能缺之? 第014章 离家出走 张居正眼睁睁地看着张静修走开。 他头脑有点懵,准确地说,不是有点,而是很懵,感觉脑壳要炸开似的。 为了我好? 在列祖列宗面前,你这小兔崽子还有几分儿子相,说的也还叫人话,可刚才在外院子里说啥来着? 滚就滚…… 而且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 老子难道还真狠下心舍得打你?可你居然……哎! 将你拉到列祖列宗面前,你忏悔一下,低头认个错儿,老子心一软,难道还真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不成?可你居然自己走了…… 小王八蛋! 还是我张居正亲生的吗? 若非看在最后几句温暖人心的话,老子今天非得将你吊起来,抽筋剥皮不可!绝不让你踏出张府半步。 …… 张静修是吹着哨子出来的。 洋洋得意,一副很高兴的样儿,竟看不出一丝悔意。 在人人惶恐如惊弓之鸟的情况下,府上也没人能看出来,其实他的眼眶有点儿红。 刚才,他确实流泪了。 只是,迅速擦干。我张静修的眼泪,岂能被你们看见?要流也会是一个人默默地流。 在你们面前,我宁可将眼泪流进自己心里去。 “六弟。” 作为张家的长子,张敬修理智地喊了一声,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张静修道:“不走,留在这里挨揍吗?” “那你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张静修轻描淡写地回道。 似乎被父亲赶走,那不叫事儿。 乐见其成似的。 “……”张敬修一头黑线,说的叫什么话?六弟这个态度,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帮你呀? 张敬修一声长叹,扭头去找父亲了。他很害怕父亲再受刺激,本来祖父的过世就让父亲深受刺激,加上夺情风波被自己学生弹劾,父亲的心都快到了奔溃的边缘。 好在万历皇帝爷体恤,准假父亲三个月回籍葬父,又给了父亲足够的殊荣,父亲的心情才稍微好转。 回籍葬父虽然心情沉重,可沿途父亲看到新政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心情自然开朗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刚一回来,六弟又…… 哎!真是不让人省心! 连张大学士府的长子张敬修都不敢拦下张静修,那府上其他人就更不敢拦了,只能看着张静修扬长而去。 “小少爷……” 方岳嘴一瘪,又哭了,倒是轻轻地喊了一声。 他一方面,害怕老爷接下来的惩罚;另一方面,担心小少爷一个人能去哪儿? 张静修瞥了一眼,这狗腿子,还是不错滴哈。不管方岳内心怎么想,至少他肯为本少爷流泪。 这世道,能找出几个愿意为你流泪的人? 看,陈管事和黄账房等留守的下人,依然跪着不敢起来。他俩就没有流泪,也没有喊两句“小少爷请留步”啥的,只是吓得身子瑟瑟发抖,好像小少爷走还是留,都与他们没关系。 不讲义气的家伙! 张静修心里鄙视。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少爷。” 是小亲亲…… 张静修心头一亮,全身顿时像被注入一股洪荒之力。本少爷真没白疼你一场啊! 像小亲亲这等婢女,都没有资格跪在张居正面前。 她们只能躲在旮旯里,缩作一团,估计只有等老爷发完火,处罚完几个管事的,才或许会想起她们。 也或许根本想不起,惩罚将会由管家执行。 但是,刚才老爷发火、小少爷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一幕,小亲亲她躲在暗处瞧见了。此刻,见小少爷被老爷拉走后出来,猜想老爷肯定祷告过张家列祖列宗,要与小少爷断绝父子关系了。 所以,小亲亲忍不住喊了一声。 只是,小少爷,你为何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呢?被老爷赶走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你一个人离家,又该如何立足? 小亲亲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劝说、挽留、道歉啥的话,还轮不到自己说。刚才喊的那一声,也是壮着胆子喊的。 本来,她是没有资格的。 哪怕她是日常服侍张静修更衣的婢女。 可就是这一声“小少爷”,让张静修听得十分暖和。 这小妮子不错哈! 张静修走到小亲亲面前,伸出咸猪手,作出一个猥琐但习以为常的袭胸动作,然后安慰道:“小亲亲,别害怕!老爷不会惩罚你,本少爷也会随时关注你的。别害怕哈!” “小少爷,你真的要离家吗?” “嗯。”张静修点头道,“这阵子,本少爷脑子烧坏,进水了,知道做了不少荒唐事,老家伙很生气,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不离家还能怎么办?避避风头嘛。” “可是,小少爷跪下认个错儿,老爷或许就会原谅你了。老爷虽然面上严肃,有时候还凶了点,可他非常疼爱小少爷的。就像小少爷疼爱,疼爱……”小亲亲哭哭啼啼,后面的话因为害羞说不出口,然后来一句,“小少爷这一走,让老爷怎么办?” 张静修风轻云淡地道:“凉拌呗,什么怎么办?本少爷走了,老爷不是还有五个儿子吗?自有人为他送终的。” “……”小亲亲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通红,眼珠子左右滴溜一圈儿,小少爷你这说的叫什么胡话啊?幸好只有奴婢一个人听见。 “小亲亲,拜拜。本少爷不在府上,记得多吃点哈,张家的米水还是很养人的。” 张静修冲小亲亲微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离去。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鼻子又是一酸。 人啊,终究是个感情的动物! …… 张居正依然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神情惘然目光呆滞。 张敬修唯唯诺诺地进来,跪在旁边。 “爹。” 一声没反应。 “爹!” 两声没反应。 “六弟走了。” “让方岳跟着去。”张居正立马儿接道。 “爹,”张敬修一喜,“爹是说,要方岳照看六弟去?” “快去啊!”张居正喝道。 “是,孩儿这就去安排。” “记住,若静修出什么岔子,绝不轻饶方岳。” “孩儿明白。”张敬修松了口气。 “还有,告诉方岳,缺银子,随时来府上取。”张居正补充道。 “是。”张敬修也不知是感激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想着爹爹还是最疼爱六弟啊,把家败成这样都…… 不禁想,若是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这么幸运吗? …… 第015章 神经分裂的迹象 张敬修迅速安排方岳,叮嘱一番,然后匆匆回到父亲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爹,您果真与六弟断绝了父子关系?” 张居正微微摇头。 张敬修更是奇怪了,接着又问:“既然没有,那六弟为何执意要离家出走?他还是个孩子呢。” 张居正思绪飞驰,依然跪在张家列祖列宗面前没有起身。他感到懵逼、生气的同时,隐隐之中似乎也能察觉出其它的什么情愫,只是头疼似裂,一时间说不上来。 “爹,您先起来吧!六弟他只是一时糊涂……” “他不糊涂。” 张居正十分确定地打断大儿子的话,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他若糊涂,会写出那封极富远见的信吗?你可知道,钱普那三十二人抬的大轿是多么具有诱惑力吗?不妨对你直言,爹当时多么想坐上去风光无限地回江陵啊!可就是因为静修的那封信……” 一说起“静修”二字,张敬修明显察觉到父亲眼角湿润了。 虽然他的名字,与六弟的名字读音一模一样,但张敬修知道,在张大学士府里,父亲喊“静修”,只专指六弟,而不是他。父亲习惯称呼他的字号“君平”。 显然,“君平”不及“静修”亲切。 这也不怪,大多数家庭父母,都是疼爱幼子的。长子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毕竟世袭、承继等,都是长子。 张敬修是不会因为六弟更得宠而懊恼的。 “据留守府上的陈管事汇报,六弟总时不时地喊头痛,可死活就是不让太医院的胡御医诊视。” 张敬修一边将父亲搀扶起来,一边介绍道:“爹南归三个月,六弟动不动便抄起菜刀要砍人,不是扬言砍别人,就是以自戕威胁,搞得府上人心惶惶。所以常日里,只有长随方岳,和为六弟更衣的侍俾亲亲两个人敢接近他,余人都避之不及……” 本着事实,张敬修介绍一大通,原本想将父亲送到卧室休息,无奈父亲执意前往书房,只因依然惦记着公务。 一进书房,张居正眼睛一亮,心里陡然间暖和起来,感慨万千地吁了口气,一时竟怔愣杵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 不仅仅是他,就是张敬修,都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吓住了,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要知道,府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六弟卖了个精光,但唯独父亲的书房,居然毫发无伤完璧无瑕。 南归走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回来依然是什么样子。里头的文书、奏疏、案牍……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如往昔。 “看来,六弟的脑子没被烧……” 张敬修本也是因为高兴,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坏”字都没说出口,便浑身一激灵,立马儿打住。 因为他看到了父亲摄人的目光,若不是儿子的身份,这一刻,张敬修都怀疑父亲要与他拼命的。 …… 张居正坐下,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想着张静修给他写的信,想着那几条提醒式谏言,想着回京后张静修说的那些话,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过……他不禁问自己:儿子脑子真的烧坏了吗? 若单看卖田地、卖宅子、卖家具、囤积楠木、抄菜刀砍人,脑子确实是烧坏了;可若看那封信,以及他刚才说的一番话,加上不动这书房分毫的事实,分明睿智近乎于妖孽! 莫非儿子一个人分饰两个角色? 张居正冥思。 还是说儿子脑子真的烧坏了?所以动不动会犯糊涂。而一旦犯糊涂,便会胡天胡地胡来一气;而一旦清醒,做的事虽然妖孽,可细想也算正常,似乎解释得通啊! 比如:那封信上的四条提醒。 虽然难以想象儿子为何有如此的先见之明,可冷静下来仔细一分析,无不一语中的鞭辟入里。 儿子这是神经分裂的迹象吗? 可是,为何对待老夫却总是趋向于“好”的一面或“正常”的一面呢?用儿子的话说,不都是为了我好吗? 很清晰,很理智啊! 张居正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这个儿子……变化大,变得与自己好有距离感,但又是如此的亲近。 用“若即若离”形容,该比较贴切。 但无论脑子烧没烧坏,好像都不应该赶儿子走啊?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啊…… 张居正想着想着,便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冷静一点? 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可转念一想,老子好像也没赶他走啊,本心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分明是他自己要走的好不好? 哎! 张居正觉得现在已经解释不清了,府上的人肯定都认为是自己赶走儿子的。自己都放出“断绝父子关系”的狠话来,要将儿子拉到张家列祖列宗面前,那还能有假?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儿子没有让老子在列祖列宗面前说出“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来…… 儿子比老子冷静啊! 想到这儿,张居正忽然大喝一声:“立即将婢女亲亲找来。” “是。”张敬修应了一声。 “还有,”张居正紧锁眉头,又吩咐道,“立即将太医院的胡御医请来,老夫有话要问他。” “孩儿这就派人去请。” “还有,除了方岳跟去照顾,另派人手盯着静修,不可让他脱离我们的视线。一切动态都需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若因为他的离家,而有人胆敢欺负他羞辱他,老夫决不轻饶!” “明白。” …… 张静修面上轻松,心里沉重,大摇大摆地出了张大学士府。 三个月来的折腾,算是达到目的了。 不过,他相信以父亲的睿智目光,父亲很快便会想明白,为什么他暂时要离开张家。 一旦想明白,应该不会为难下人了吧? 但主要是不要为难小亲亲和方岳,至于其他的狗腿子,狠狠地抽他们一顿最好,一点张家的风骨都没有。 哼! 虽说天大地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一出张大学士府,张静修发现,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 能去哪儿呢? 往口袋里一摸,身无分文,这是要白手起家的节奏吗?哦,不对,咱还囤积有大批的楠木呢。 说好了,爹不会侵占的。 现在是身无分文,可用不了多久,该是大土鳖一个吧? 一念及此,张静修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喜极而泣地喊了一声:“小少爷。” 这一声,让人心旷神怡,如同漂泊在外的游子,忽然遇到一熟识的老乡呼喊你的名字,是如此的亲切! 第016章 坑爹 不用转身看,都知道是方岳追上来了。 这家伙,张家的风骨一星半点儿皮毛都没学到,动不动便哭鼻子!伤心哭,高兴哭,激动哭…… 总之,一有情绪,他就哭! 张静修心里鄙视,踹方岳疼小亲亲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是,以父亲的睿智目光,当初是咋想的?竟将这么个没风骨的家伙安排做自己的长随! 不会是想“中和”俺的吧? 不过,呃……好像,本少爷也哭过鼻子的……但是,本少爷的眼泪绝不会让你们瞧见。 虽然不用转身。 虽然鄙视方岳,可张静修内心还是非常高兴,毕竟身边来了一个随时可欺负的对象,总比孤零零的一个人压马路要强。 所以,张静修一听到呼喊声,理所当然地立即转身,并给予惊喜的表情与语气:“小岳岳?你咋来了呢?” 方岳瘪嘴,回道:“是,是大少爷吩咐我来的。” 这家伙,一张脸长得倒是像小岳岳,圆圆的,胖乎乎的,笑的时候那贱样儿也有几分像。 可嘴一瘪哭泣的时候,就像死了娘似的,与怎么看怎么喜庆的小岳岳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少爷吩咐来的?”张静修质疑,并带着叱责的口吻,“你确定是大少爷吩咐你来的?” “……”方岳一脸懵逼,小少爷脑子进水了,我脑子又没进水。谁吩咐我来的,还区分不清吗? “你确定不是老爷吩咐你来的?” “……”方岳无语,摇了摇头,心想老爷正在气头上,都将小少爷拉到张家列祖列宗面前,要断绝父子关系,又怎会让我来呢?小少爷你脑子坏得可以啊! 张静修接着又问:“大少爷吩咐你跟来作甚?” 方岳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笑嘻嘻地回道:“小少爷,当然是照顾您呀!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咧,况且,况且……” 方岳本想说:况且小少爷脑子进水了,是个病人,不得照顾? 可话到嘴边,又怕挨踹,生生咽回肚子里。 果然在方岳的预料之中。 张静修勃然大怒,抬腿要踹,像是洞穿了方岳的心思:“狗一样的东西,况且什么?啊?本少爷虽是个孩子,可离了张家离了你,难道会暴尸街头活不下去吗?” “小,小少爷,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方岳一边躲闪,一边唯唯诺诺地道。 经历多了,方岳不仅知道躲闪。 而且还知道,其实小少爷并非真心想踹。即便一脚下去,也不会伤筋动骨。 躲闪,更多时候不是怕痛,而是为了给主子足够的威信,为了表明自己害怕主子。 这是当好下人的一种谋略。 张静修依然在发挥少爷的强势和优越感:“那你几个意思?连老爷和大少爷都分不清,真是个没用的狗东西!你咋不上天呢?” “……”方岳心里像日了狗,到底是谁分不清? 其实,张静修都不用问,也能猜到方岳跟来绝非出自大哥张敬修的主意。想着自己出府时,大哥一脸的茫然。若无父亲授意,大哥怎会想到?即便想到,也不敢付诸行动。 要知道,偌大的张大学士府,主子加仆役,大大小小,近百十来号人,若没有父亲点头,谁敢私自行动? 大哥张敬修和大管家游七,平常倒是能做一些主,但也仅限于芝麻蒜皮的小事,像今天这种大事,都到了断绝父子关系的份儿上,谁敢吱声? 大管家游七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哥张敬修也仅仅是关怀性地问了两句,在父亲的威慑下,他连求情、阻拦都不敢。 更遑论他人! 这不怪他们。 的确,在张大学士府,父亲只需一个眼神过去,便能让府上所有人噤若寒蝉。 见方岳不敢吱声,张静修这才将怒容收敛几分,不过仍是叱责的口吻:“怎么?跟着本少爷不高兴吗?瞧你哭丧着脸,本少爷欠你几百万吗?” “高兴,高兴……”方岳言不由衷地答道,心想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呀?小少爷被老爷赶出府,老爷都不认你这个儿子了,让我以后跟着小少爷怎么过日子呀? 不过,想到大少爷说只要缺银子,就可以回府上取,方岳心里又没有那么悲伤了。 不会走投无路就好! 但是,这样下去,终究是个无根的人,小少爷脑子又……哎,将来我怎么娶媳妇儿啊! 方岳着急。 张静修道:“你他娘的当然高兴啊,跟着本少爷出来,第一,至少不会受老爷惩罚,免遭一顿臭骂加毒打;第二,跟着本少爷,日后还能飞黄腾达,吃香的,喝辣的,你不高兴谁高兴?来,笑一个,给本少爷瞧瞧!别总嗒焉自丧、一副晦气的样子。” “嘿嘿!”方岳笑了,但随即,笑尬住。 笑的时候,是因为想着小少爷终于说对了一句话,这次出来肯定能免遭一顿臭骂加毒打;但随即,他又想着,跟小少爷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方岳想哭。 眼下连遮风避雨住的地方都没有。 笑得出来才怪! 张静修白了一眼,摇头叹息:“难怪那个小岳岳讨人喜,你这个却讨人嫌,让你笑,却比哭还难看,娘的!” “小少爷,咱去哪儿,日后住哪儿?”方岳弱弱地问,首先得解决生计问题啊! “现在是大夏天,哪儿不能睡几宿?随便找个屋檐或破庙,凑合几个晚上不得了?日子怎么过不是一天一天地过啊?”张静修轻描淡写地道。 想着上一世那些农民工,不都随遇而安吗?地铁口过道、火车站候车室、立交桥洞下…… 他们为了省钱,能这样吃苦,难道本少爷就不能吗?咱张家可是有风骨的,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况且,咱有希望,苦头很快会过去的,不过一两个月的事。有希望就有盼头,咱是要做正经事做大事的人! 然而,方岳听了,嘴一瘪,又想哭。睡人家屋檐或破庙……难道这也叫过日子?亏得小少爷想得出来,还说得如此兴致盎然!你这脑子……哎!我方岳跟着小少爷,命苦啊! 趁方岳不注意,张静修抬腿就是一脚:“狗东西,本少爷高兴睡屋檐睡破庙,难道你还不高兴?” 方岳吃了一脚,立即笑道:“高兴,当然高兴,只要小少爷高兴,让小的睡狗窝都高兴。” “这还差不多。” “只是,小少爷被老爷赶出府,为何看不出一丝悲伤,出府时还吹着口哨呢?若小少爷愿意恳请老爷,只要跪下磕头认个错,没准儿老爷心一软,就会将小少爷留下来的啊。老爷最疼小少爷了,若非小少爷做的那些事儿,实在是伤了老爷的心……” “滚!疼还赶我走?”张静修两眼一瞪,“这种扎心的话,以后休得再说,否则打断你的狗腿。记住:我是被老头子赶出府的,否则谁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离家出走啊?” 张静修一说完,就感觉这是坑爹的节奏……妥妥的坑爹!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他的“阴谋诡计”,从决定救父、救张家的那一刻起,张静修就想着这一步棋,最后让他爹背锅! 这不是坑爹又是什么? 第017章 不着调的潞王 慈宁宫的暖阁里。 李太后正在督促小儿子朱翊镠背书。 但背的,既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宏论巨著,而是佛教的经典《心经》。 李太后,本名李彩凤,是万历皇帝的生母。 穆宗皇帝朱载垕,即万历皇帝的生父,英年早逝。后宫本应奉陈皇后为主,而李彩凤只是贵妃,并未封后。 可惜,陈皇后肚子不争气,膝下无子嗣,不得穆宗皇帝宠信。 穆宗皇帝两个儿子都是李彩凤生的。 一个是朱翊钧,即万历皇帝。 一个是朱翊镠,即潞王。 母以子贵。所以,本该成为后宫之主的陈皇后,穆宗皇帝在世时,她在宫中都不及李贵妃吃香。 等到神宗,即万历皇帝一登基,张居正和冯保等人,为了讨好李贵妃,定要加尊号于她,曰慈圣皇太后。 按礼制,贵妃是不能尊称皇太后的。先皇驾崩,只有皇后才有这个资格。 一旦加了尊号,便等于将李贵妃提到与陈皇后相同的地位。陈皇后的尊号为仁圣皇太后。 本来,李太后在宫中的影响力就高于陈太后。如此一来,李太后在宫中更是高不可及。 好在李太后是个明事理、知礼节的女人,从来都将自己的地位摆在陈太后之后,见陈太后都要亲热地叫一声“姐姐”。 不仅如此。 万历皇帝登基以前,每天早上,李太后都要领着两个儿子,从自己住的慈宁宫,赶到陈太后住的慈庆宫请安。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风雨无阻。 陈太后总推辞说这套礼仪可免,尤其是寒冷的冬天,将孩子从被窝中拉起来,怪辛苦怪可怜的。 但李太后执意不依,说祖宗留下来的礼法不能毁于她手。 所以,李太后与陈太后总以“姐妹”相称,无论是穆宗皇帝在世还是驾崩,后宫两个地位最高的女人从未红过脸。 当然,这与她们两个的性子有关。 陈太后心地善良,素来不争不抢; 而李太后出身卑微,父亲从前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三餐不继的泥瓦匠。大凡从卑微中走过来的人,通常炼有一双慧眼,最有机缘看清世态人情的真相。 因此,李太后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与出身,自始至终将陈太后摆在第一位,从未僭越。 这样,陈太后的地位得到保障,而李太后因此也得到更多的赞誉称许,对她自己地位的巩固与提高也起到了相得益彰的作用。 这是聪明女子的做法。 毫无疑问,李太后是个聪明的女人。 当然,仅用“聪明”一词不足以概括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 她小儿子朱翊镠两岁的时候,便被封为潞王。 因为朱翊镠比万历皇帝朱翊钧晚出生好几年,所以朱翊镠深得皇兄万历皇帝的疼爱。 万历皇帝对这个弟弟,几乎有求必应。 通常一般家庭,父母对幼子要不同程度地偏爱一些。这个,古今都不曾变过。 可对于皇室,似乎有所不同。 因为皇长子是要继承皇位的,肩上的担子不知要大多少倍。自然受到的关怀不一样。 朱翊钧和朱翊镠就是一例。 穆宗皇帝在世时,朱翊钧是皇太子,朱翊镠是潞王。 因为朱翊钧是皇太子身份,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所以李太后对他的教导十分严厉,近乎于苛刻。 相比较而言,对潞王朱翊镠的教导要松弛得多。 而且,教导的方向也不一样。 就像佛教经典,什么《心经》啊,《金刚经》,《法华经》啊,《四十二章经》等等,李太后喜欢扔给小儿子朱翊镠读,却很少扔给大儿子朱翊钧读。 因为,一个是潞王,一个是皇帝。 皇帝是大明挑江山的主子,而亲王只能是辅助皇帝坐江山的,不能太有政治头脑,不能富有攻击性,不能野心勃勃……总之,比较适合读佛经,以陶冶情操。 而皇帝应该读得更多的是治国策,像《尚书》、《战国策》、《资治通鉴》、《贞观政要》等。 当然,这只是李太后一厢情愿的想法。 而事实上,万历皇帝朱翊钧倒是很听话,对母亲言听计从,加上他人聪明伶俐,尽管母亲的督促严之又严,生怕他荒废了政务,可他总是显得游刃有余。 反观潞王朱翊镠,李太后对这个儿子的期许本就小了许多,督促自然没有大儿子那么严厉苛刻,可偏偏小儿子是一个不求上进、飞檐走壁的主。 每当让朱翊镠读书时,李太后就感觉头痛欲裂。 只因朱翊镠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还经常一个人偷偷溜出宫中。 可是,不读书怎么行? 总不能将一个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王爷养成一个废物吧! “《心经》能背下来吗?” 李太后虽然口风严厉,可目中慈爱泛滥。 儿子再怎么不着调,也是自己亲生的啊!最多恨铁不成钢,实在气得不行时,抽一顿打一顿便是。 不然还能怎么着? 朱翊镠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看李太后,弱弱地道:“孩儿能,能背,背下来……” 听这口气,够呛!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太后微微一笑:“既如此,那背来给娘听听。” 朱翊镠滴溜溜的眼睛,顿时间充血一般,忙是用眼睛勾着脚下的靴子,磕磕巴巴地背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界,乃至无,无……” 前两段还行,磕磕巴巴,总算背了下来,可中间那段,“无”字太多,朱翊镠“无”了半天,也背不全。 李太后将脸上的笑意收敛,冷冷地训斥道:“娘亲教你读了半个月的《心经》,全篇不过两百余字,你却背不全。你自己说,脑子里整天想的啥子?” 朱翊镠尽管顽劣,可在他母亲面前,还不敢放肆,耷拉着脑袋回道:“孩儿知错。” 李太后蹙眉,严肃地斥道:“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皇帝了,每天都要阅读大量的奏疏文件。可你……同是我儿子,差别咋这么大呢?” “孩儿,孩儿……”朱翊镠战战兢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朱翊镠吓坏了的样子,李太后心下一软,严厉的目光立时消去一大半,叹了口气:“哎,都是你哥哥宠的。你父皇英年早逝,你是潞王,你皇兄就你一个弟弟,将来你得辅助他的基业吧。” “孩儿知道。”朱翊镠目光中掠过了一丝狡黠之色,从前但凡母亲教训自己,只要自己露出可怜害怕的样子,母亲总是会心软的,看来今日也不例外。 “你呀……”李太后苦笑摇头,想骂几句,偏又开不了口。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啊! 关键,儿子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如何忍心?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声音飘进:“太后娘娘,不好了!” 第018章 上达天听 不经宦官或女官传话,胆敢在慈宁宫这样呼喊的,不怕惊吓到李太后,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除了大公公冯保,还能有谁? “大伴来了。” 大伴本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对冯保的称呼。 却因朱翊镠与他这位皇兄关系亲密无间,所以朱翊镠也喜欢学他哥哥,称呼冯保为“大伴”。 但是,尽管同呼“大伴”,差别还是很大的。 第一,冯保没有照顾过朱翊镠,所以朱翊镠叫“大伴”与朱翊钧叫“大伴”,里头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第二,朱翊镠称呼冯保“大伴”的次数远没有他哥哥多。他哥哥只是偶尔在大臣面前称“冯公公”,而朱翊镠通常只在他母亲面前这样称呼,其他时候一般都叫“冯公公”。 “大伴”是一种更为亲密的叫法。 冯保色急匆匆地进来了。 李太后连忙问:“冯公公,出了何事?” 冯保行了个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张先生家出事了!” 一说“张先生”,李太后瞬时紧张起来。 “张先生”是这一家子对张居正特有的称呼,包括皇帝朱翊钧、潞王朱翊镠、陈太后和李太后自己。 当然,还包括这家子的大管家冯保。 李太后亮眸一闪,睫毛向上一扬:“张先生家出了何事?” 此时的李太后,年龄已经三十好几了,但身居宫中保养得好,皮肤又白,看起来竟与十几岁的少女无甚差别。 宫中的人是看得多了,加上李太后的威势,所以感觉不出来。 若她与大儿子朱翊钧同堂,第一次有缘觐见她们的大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感慨这果真是一对儿母子吗? 看起来倒像是姐弟啊。 更为搞笑的是,有一次冯保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微服出宫,去广济寺前逛花市,也想凑凑民间的热闹,花市上竟有一个老板,将李太后错认为是朱翊钧的老婆,让他们顿时无比的尴尬…… 的确,李太后漂亮,又显得年轻。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选进裕王府当宫女,也就是穆宗皇帝朱载垕未登基前的府邸。 更不会被朱载垕看中、临幸,诞下朱翊钧。 嗯,李太后是个肚子很争气的女人,就像她的人品一样。 冯保谨慎地答道:“前些阵子,老奴不是向太后娘娘提及过,张府六公子张静修脑子烧糊涂了,尽干些败坏门风的事吗?张先生回府后大发雷霆,气得要与六公子断绝父子关系。却没想到六公子乐见其成似的说好,结果被拉到张家列祖列宗面前,哎——”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的怅然。 “真的断了吗?”李太后的紧张,比起冯保,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是。”冯保微微颔首,接着又感慨地道,“这张静修太不着调了。据老奴的了解,张先生最疼爱的就是这六公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坏事做了,认个错呗……” 听到“做坏事认个错”这话,一直旁听的朱翊镠太有同感了,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心想,对,做了坏事,就得认错,像本王一样伏低就小,否则就要接受惩罚。即便没做错时,在娘亲面前也得时刻保持认错的姿态。 这可是做儿子的套路啊! 看来首辅家的六公子确实脑子进水了,嘿嘿,没有本王聪明。 “可是,这张静修非但不认错,被拉到张家列祖列宗面前,出来后还吹着口哨,这孩子……哎,脑子是真的烧坏了呀!搞得整个张府的人都不敢上前阻拦劝说。” 朱翊镠听了,又暗自忖道,这一点,你张静修比本王……好像要牛逼一点哈!没做坏事,本王都不敢在宫中吹口哨。 李太后怅然若失,喃喃地道:“竟有这样的人?” 冯保还怕李太后不信,接着又说:“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张先生南归葬父这三个月,张静修昏厥醒来后,做的全是反常之事,留守张府的下人一个个叫苦连天,卖田地,卖山,卖宅子,卖家具,动不动抄起菜刀还要砍人……” 李太后皱眉,深深叹了口气:“如此不着调,真是闻所未闻,倒是可怜了张先生,接二连三受到沉重打击,眼下他可好?” “据闻,张先生跪在列宗列宗面前久久不起,最后被长子张敬修拉到书房去了。张先生倒是无碍,只是神情迷惘。” 李太后沉吟片许:“让钧儿下旨,放张先生十天假吧,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张先生开辟万历新政,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虽然朝廷一刻都离不开他,可身子要紧。哎,这张静修……变得如此荒唐,恐怕也与张先生的过度溺爱有些关系吧?” 说到这儿,李太后从绣榻上站了起来,在暖阁中踱了两步,脸上挂满了忧愁:“那张静修到底是被赶出府的,还是自愿离开的?为什么还吹着口哨?” “依老奴之见,张先生家风甚严,又在气头上,张静修该是被赶出府的,吹口哨只是因为他脑子进水了,不知事态严重。” 忽然,李太后瞥了一眼朱翊镠,似乎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可既然张静修脑子进水了,就是说有病呗?张先生何以与病人计较?况且还是他的儿子?” 之所以这么想这么问,是因为李太后联想到自己儿子都没病,还不是一样动不动让自己生气? 可本宫也没说要赶他走不认他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本宫溺爱儿子,张先生同样溺爱儿子。儿子惹本宫生气,本宫只会骂他、抽他、罚他下跪、不许他吃饭,但绝不会断绝母子关系!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咧! 开玩笑,血浓于水,哪舍得? 那以此推之,张先生也应该不会啊! 冯保答道:“实在是因为张静修太胡闹,太让人生气,依老奴看,只要张静修稍微有点忏悔之心,张先生绝不会赶走他的。张先生应该只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张静修脑子进水却当真了,最后竟还蹦蹦跳跳吹着口哨离开张府……” 朱翊镠听了,轻轻地“扑哧”一声,险些没笑出声来,忍不住幸灾乐祸,心里鄙夷地道:“这家伙真是脑子进水了!” 不料在这时,却见母亲的目光如剑一般射来。 朱翊镠错愕不已地抬眸,与母亲的目光交错对接,见母亲本该慈爱泛滥的目光里竟多了几分戾气! 是啊!娘亲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似乎都知道,只要谈及这位首辅“张先生”,她总是显得那么在意,绝不允许旁人有丝毫的不敬,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019章 都是一样的货色 本来,听到“吹口哨出府”,朱翊镠就觉得张静修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毕竟自己无论如何不敢。 再一听到“蹦蹦跳跳吹口哨出府”,朱翊镠竟对张静修的形象以及所作所为有几分羡慕,尽管心里笑他脑子进水了,可想着自己要是能在宫中蹦蹦跳跳吹口哨那该有多好! 所以,一方面,朱翊镠在鄙夷与幸灾乐祸的同时;另一方面,他内心着实也有几分向往与憧憬。看人家张静修,能吹口哨,能蹦蹦跳跳,能抄刀……然而,自己呢?都说皇宫好,可皇宫不就是一座让人不得自由的牢笼吗? 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会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却没想到……犯忌了! 无论是鄙夷或向往之心,都不在李太后的允许范围之内。对这一点,朱翊镠有清醒的认识。 因为张静修是“张先生”的儿子。 这个理由十分强大。 …… 李太后目光灼然,盯着儿子质问:“怎么?张先生家出了此等大事,你很高兴?” “孩儿,孩儿……”朱翊镠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你笑什么?” “……”笑什么,打死也不能说啊! “你是欣赏张静修是个人才吗?”很明显,这是反话。 “……”朱翊镠低眉顺眼,偷偷瞄了娘亲一眼,心里在嘀咕,娘,你为何总能洞穿儿子的心思呢?不是常常听人说,女人太聪明了不好吗?可娘亲你,似乎聪明过度了啊! “依娘看,你俩是差不多的货色,都是不着调的主。”李太后义正言辞,恨铁不成钢地道。 这下,轮到冯保轻轻“扑哧”一声,实在没有忍住。他心里不禁大赞,太后娘娘就是睿智啊,通常能一眼洞穿天下事。一念及此,又想着,可我冯保似乎也不差哈,十几年前就知道一定要紧抱这个女人的大腿不放!多么睿智! 冯保的神情,李太后自然也看见了。 但她不会像对待儿子那样,两道利光射过去。对儿子可以借机训斥教诲一番,对冯保只能装作不知。 这应该就是“打是亲,骂是爱”的道理吧。 …… 对于娘亲的类比,朱翊镠很不服气:他张静修脑子进水了,本王可没有啊,怎么能像他一样的货色呢? 娘,你这算不算人身攻击? 知道娘亲很器重、很在意、很喜欢张先生,可也不能这样诋毁自己的儿子啊!我可是你亲生的啊! 可这些话,朱翊镠只能在放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 李太后冷若冰霜,抬手指向暖阁角落。 朱翊镠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骤然间觉得如芒在背,正准备再装一下可怜,却听见娘亲厉声喝道: “你是潞王,当为天下表率,可你,娘亲教你读了半个月的《心经》,竟也背不全。张静修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你就对得起朱家的列祖列宗吗?” 吧嗒一下子,朱翊镠的眼泪说来就来。在这方面,他似乎天生就拥有斩获金马金像奖最佳男主的潜质,呜呜咽咽地道:“孩儿,孩儿知错了……” 对,在娘亲面前,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有理没理,都得准备认错。本王可不学脑子进水的张静修,不知道认错。 哼,傻瓜一个! 可今日,他发现,娘亲竟变得铁石心肠了,面对他的泪眼婆娑,居然依旧沉着脸,接着又呵斥道: “平日就是将你宠溺过了头,若再放纵下去,往后肯定连张静修那小子都不如。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这样浑浑噩噩。像冯公公等知情人还好,若不知情,还不以为娘亲只疼你哥哥而放任你不管你吗?先老老实实跪两个时辰,然后抄写一百遍《心经》,限你两日之内抄完,娘亲要亲自检查,若敢偷懒耍滑,决不轻饶!” 一听要抄写一百遍《心经》,朱翊镠心如刀割,一遍《心经》两百多字,一百遍就是两万多字啊…… 本王何时写过这么多的字? 本王招谁惹谁了啊? 朱翊镠想骂人,但不知骂谁,忙是点头如捣蒜,只能认倒霉:“孩儿遵旨。” 李太后又是抬手一指。 朱翊镠乖乖地走过去,跪在那个自己又爱又恨的角落里。爱是因为跪得多了有感情,况且一跪通常万事大吉,不会挨抽挨骂;恨是因为跪着膝盖很痛啊,这滋味儿可不好受。 待得一跪下,朱翊镠一琢磨,才算回过味儿来。张静修,你这个臭小子,他娘的坑本王啊! 今日,若不是因为你…… 哼!日后别让本王遇见你,小样儿。 …… 处置完儿子朱翊镠,李太后与冯保的对话继续。 对张大学士府上的事,李太后总是那么上心。这一点,朱翊镠都看出来了,冯保更是心如明镜。 李太后戚戚然地对冯保言道:“依我看,和冯公公的分析,张先生并非有心赶走儿子,或许他还停留在对儿子原来的认识之上,一时气愤,才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事后想必一定十分后悔。” 冯保点了点头:“老奴也这样认为。原来张静修虽然被宠,可还明事理,爹上爹下地叫张先生,可在张先生南归这三个月,他在府上从来都是老头子、老家伙那样叫。张先生刚刚回来,肯定对儿子的变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若像留守的下人那样一路伴随经历过来,想必就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了吧。” 朱翊镠听了,心里不禁又在想,张静修,你这臭小子浑小子,居然敢叫爹叫老头子老家伙,日后让本王遇见,一定要替你爹扇你几个耳光!简直大逆不道! 还害得本王罚跪,害得本王抄经…… 哼! 不过,你这臭小子倒是挺牛的哈,若让本王喊娘亲喊,喊,比方说喊“老娘们儿”,那本王不得遭挫骨扬灰之祸? 李太后关切地道:“既是如此,若有机会,咱得帮帮张先生,让他们父子重新归于好。血浓于水,父子关系岂能说断就断的?” “老奴明白。” 李太后一摆手:“冯公公,去乾清宫,让钧儿立即下旨,放张先生十天假吧。” 冯保应声,转身离去。 李太后深深叹口气,瞅了朱翊镠一眼。 见儿子乖乖地跪在角落一动不动,一副虔诚的样子,忽然,自心底升起一丝欣喜的悸动。 她不禁感慨:自己儿子虽然顽皮,不思进取,也是操碎了心,可从来不敢顶嘴,什么时候都会亲热地喊一声“娘”的,只要给一个严肃的眼神,他都会哆嗦! 在孝顺方面,比起张静修,要省心多了啊! …… …… 新书就像个小屁孩儿,需要吃奶吃饭成长,各位读者朋友就是娘就是爹啊!请多多呵护哈!虽然是个孩子,可保证绝不断更,一定会茁壮成长。新书期每天保证两更,后期会更多。而且本书写到八千字的时候,就得到编辑的通知要签约了。投资、票票、评论,多来点儿吧?支持的人咋这么少呢? 第020章 心安理得睡大觉 万历皇帝的旨意到了,让张居正在家休息十天再入阁值事。 张居正一问传旨太监,因为何故?太监回答说是因为张静修离家出走一节,怕首辅大人伤心,精神不振。 真是丢人现眼啊! 张居正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儿子作出这等荒唐的事,竟连太后和皇上都知道了…… 哎!是不是晚节不保的节奏? 尽管张居正心里告诉自己,不怕别人议论的目光,不怕不怕,可每每念及张静修,他总百感交集。 有恨,有痛,有羞,有愧……但更多的,是牵挂。 在家里也无心办公。 “游七。” 张居正焦躁地喊了一声。 大管家游七闻声,立即进来书房。通过这两日的观察,作为大管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小少爷将张府弄得鸡飞狗跳,老爷看上去非常生气,留守的下人一个个吓得半死,可老爷并未对任何一个下人进行惩罚,而且对伺候小少爷更衣的小亲亲似乎另眼相看; 再比如:张府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卖了,小少爷唯独没有打老爷书房的主意,说明小少爷并非陈管事他们说的那样不靠谱,至少没有将老爷的心伤透; 再比如:方岳跟着小少爷去了,每天都有府上的人,在大少爷的指示下,偷偷送给方岳吃喝开销的银子。相信这不是出自大少爷的主意,必定是出自老爷的吩咐…… 等等,还有好多迹象。 这一切都说明,老爷并没有从此不认小少爷,或对小少爷置之不理。相反,显得更加关心了。 作为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肯定要学会看主子的眼色,揣摩主子的心思。 这方面,游七自认为还不是幼儿水平。 当然,老爷关心小少爷,也仅限于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绝大多数人,包括府上的,都认为老爷生气,将小少爷赶出府。 但游七觉得,事情或许不是想到的那么简单。 进书房后,游七恭敬地喊了一声“老爷”。 张居正开门见山,也不转弯抹角:“这两日,静修都在干什么?” 游七如实汇报:“回老爷,小少爷这两天什么都没干,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没有离开法华寺旁的那座破庙半步。” “嗯。”张居正微微颔首,吩咐道,“盯紧点,若有不轨之举,立即来报。”然后一摆手。 “是,老爷。” 游七出了书房,不过半晌功夫,又进来禀道:“老爷,英国公张公和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公来见。” “何事?” “好像是为了小少爷的事。” “是来看笑话的吗?”张居正不禁有些懊恼。 “小人不知。” 张居正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会一同拜访?按理说,英国公张溶和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希孝不是一路人啊! 朱希孝这人,还是富有正义感的。 可英国公张溶这人……着实不咋滴。 张居正始终记得,他刚荣登首辅之时,张溶不顾当时国情,联合驸马都尉许从诚、武清伯李伟,共同反对他的“胡椒苏木折俸”紧急方案,告状告到李太后那儿去了,最后导致这一过渡性的政策措施直接夭折。 不仅如此,在后来的许多改革中,只要触犯到他张溶的利益,比如子粒田征税等,哪怕是没有触犯到他的利益,张溶都会习惯性地投反对票。 所以,张居正对张溶,确实没什么好感。 但是,张溶乃张玉的后代,是张辅的玄孙,像朱希孝一样,都是功勋之后,在京师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且,可以说,英国公是大明最高的世袭公爵,地位稳如泰山。 既然主动拜府,不见肯定说不过去。 …… 张静修这两天过得倒是心安理得。像游七说的一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似乎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方岳可就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还是跟着小少爷,称呼上也没有变,可在外界看来,小少爷是被老爷赶出府的。 那自然,小少爷现在是有名无实。 怎么办?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是办法啊!小少爷还小,不着急,可我方岳得着急找媳妇儿呢! 人生大事啊! 三个月一晃而过,三年也是一晃而过啊! “小少爷,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张静修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本少爷脑子进水了,需要休息调养。” “……”方岳想找块豆腐撞死,苦着个脸,“小少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总得有个方向与目标吧。” “等着挣大钱呢,钱到手了再说。放心,很快的。”张静修一副你不懂得我伤悲的样子。 “……”方岳哭笑不得,这要是自己儿子,恨不得一脚踢到天边去,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还在白日做梦挣大钱……我日,钱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小少爷,你难道就没有回心转意,想着回头求求老爷,让他放你进府吗?整天窝在这破庙里,会被人笑话的……” 张静修两眼一翻:“狗东西,谁敢笑话本少爷?啊?你给本少爷找出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方岳唯唯诺诺地道:“英国公张公和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公,前两日去了张大学士府,当着老爷的面就笑话过,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张静修一声呵斥。 方岳心想,搬出这两座大山,有本事小少爷去找他们,老爷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不信小少爷你敢。 所以,接下来的话,方岳并没有被吓回肚中。 “张公和朱公还说,日后见了小少爷,要代替老爷拿竹鞭子抽小少爷几顿。” “他娘的,敢!两个老不死的东西。他们有儿子吗?” “有。”方岳嘴上答道,心里想笑,原来小少爷也认怂哈,不敢找他们算账,却问他们有没有儿子。 “拿账本,给本少爷记着,两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背着本少爷说本少爷的坏话,日后看本少爷不揍死他们的儿子。” “英国公张公的大儿子张元功,小儿子张元德,五军都督府朱大帅的儿子朱时清,各欠小少爷一顿死揍,这样记行吗?”方岳一边问心里一边寻思,我就想看看小少爷怎么揍死他们! “一顿怎么行?一顿岂不便宜他们?”张静修不满地呵斥道。 “那该如何?” “要一辈子挨本少爷的揍!” “……”方岳很是无语,小少爷,你真是吹牛逼不上税啊!人家可都是功勋之后,就小少爷这样天天睡大觉,还想一辈子揍人家?哎呀呀,我脑壳儿也疼…… 第021章 吃饱撑着 尽瞎折腾 “还有谁笑话过?”张静修追问。这个时候,最能看出谁真心对我好,谁整天希望看我笑话。 看来,英国公和朱大帅就是希望看我张家笑话的人。 这两老家伙! “英国公和朱大帅是仗着位高,所以敢来张府,当着老爷的面直言不讳地批评小少爷,其他不敢当面,只在背后里议论笑话的人却不知凡几,小少爷又如何一一追究?再者说了,嘴都长在别人身上,咱怎么管得着?” 方岳好心劝说,还真怕小少爷不安生,又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来,心里头却想着,小少爷敢做,难道还不允许人家笑话吗?小少爷是首辅家的公子哥儿,若非如此,别说只是笑话,就凭你叫老爷叫老头子老家伙这一条,都有人报官,甚至揍死你的。 张静修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是管不着别人怎么说,但得记住。 说心底话,自己其实甘愿当个“零”,现在人家不把我当个东西,这样,我刚好可以把看不起我的人看个透。 等到日后一飞冲天,恨恨地打他们脸去。哼,这不正是本少爷喜欢的“扮猪吃虎”的套路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张静修忽然道:“再睡足三天三夜,然后随本少爷去东郊。” “去东郊作甚?” “卖楠木啊!” 方岳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禁问道:“小少爷都被赶出了张府,这楠木,还有小少爷的份儿吗?” “你懂个屁?狗一样的东西。”张静修抬腿就是一脚。 方岳嘴一瘪,又哭了。 本长着一张小岳岳般喜庆的脸蛋儿,就这样被糟践了,动不动抹眼泪。哎,难道是被本少爷踹出来的吗? 起初,张静修还觉得有这个可能。 可现在,张静修十分确定地告诉自己,不是。 方岳像林黛玉一样,就是一个喜欢以泪为伍的人。啧啧……这类比忒不恰当,实在有辱林妹妹啊。 人家掉眼泪,可是美到极致! …… 司礼监,乃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 除了掌印太监冯保,还有两大秉笔太监,也是混得风生水起,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 一个是张鲸。 一个是张宏。 张鲸像冯保一样,也颇有才华,写得一手好文章,担任秉笔太监好几年了,经常代替万历皇帝“朱批”。 这天,他正在侍奉万历皇帝批阅奏折。在皇帝面前,张鲸再牛逼,也像一只被阉了的鹌鹑。 万历皇帝伸了个懒腰,听似不经意地问道:“张先生还需要几天才能入阁值事?” “回万岁爷,还需三天。” “还有三天啊!”万历皇帝一副等到花儿都谢了的模样。 “十天假期尚未结束咧。”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想着张先生心情不好,娘亲心情便不好,搞得整个皇宫心情都不好,简直是多诺米骨牌效应,于是关切地问:“张先生现在情绪稳定下来了没?” 张鲸答道:“夺情风波遭遇如此打击,张先生都能抗住,这件事请万岁爷放心,不至于压垮张先生。”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接着又问:“张先生那逆子张静修呢?最近还是如此荒唐吗?” 张鲸如实回道:“自被张先生赶出张大学士府后,张静修便躲在法华寺旁的一座破庙里,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啥事都不干。听说最近两天才出庙,跑到东郊卖楠木去了。” 听到“楠木”二字,万历皇帝神情稍稍一紧,想着修葺后宫殿堂的事还没对娘亲和张先生说呢。 也不知他们同不同意。 但这事儿肯定瞒不住,保不齐他们早已听到风声。 因为盛产楠木的湖广、四川两地的货船,按路程计算,不日该能抵达天津港了。 只是这张静修……将张家折腾得鸡飞狗跳,囤积市面上的楠木,为何又突然决定卖掉呢? 楠木属于稀有物品,价格虽然昂贵,可也十分稳定,几乎没什么大起大落。 先囤积,后出售,功夫都浪费掉了,也挣不了几个钱儿,图的是什么? 难道真是脑子进水吃饱了撑着? 任凭万历皇帝聪明如斯,一时也想不明白。 张鲸接着谨慎地道:“奴婢斗胆想说一句,张静修的脑子恐怕真是烧坏了。” 无论外臣还是内臣,在万历皇帝和李太后的面前,谁都不敢对张家的人不敬。哪怕是脑子烧坏被赶出张府的张静修。 所以,张鲸才谨慎地用了“斗胆”二字,就是这个缘故。 “何以见得?” “回万岁爷,张静修当初瞎折腾,囤积楠木,让人很费解;没过几个月又兜售楠木,更让人费解;然而,最让人费解的是,他去东郊卖楠木开的天价,让人望而却步。都以为他脑子真的进水了,纯碎是闲着没事儿干,瞎胡闹。” “哦,是吗?”万历皇帝似乎兴趣来了。 “他以市价十倍的价格兜售楠木,不是脑子进水又是什么?这幸好是首辅张先生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否则别人还以为张家欺凌霸世强买强卖呢?” “十倍的价格?”万历皇帝无比的诧异。 其实,平心而论,万历皇帝希望张先生与儿子和归于好,也想从中斡旋斡旋。毕竟娘亲是这么希望的。 也算是帮张先生一个忙。 可如果张静修欺凌霸世,那可得掂量掂量了。张先生的一世英名,不能被儿子辱没了啊! “是。”张鲸确定地回道。 “岂有此理?”万历皇帝怒了,“他张静修哪来的胆子?不久前张先生南归葬父,张静修在府上胡作非为,朕念他有病在身,又是张先生的幼子,对他网开一面。若他还不知悔改,甚至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张先生的心,朕决不饶他。” 张鲸连忙劝道:“万岁爷何需动怒?张静修脑子进水了,尽干些糊涂事儿,他想兜售楠木,任他去胡闹便是,反正也没人买。万岁爷何必为了一个脑子进水的家伙而动天威?”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忽然问:“张静修在哪里卖楠木?” “在,在,东郊。”其实,刚才提过。张鲸从万历皇帝凌然的目光中,似乎看出张静修这小子要玩儿完了。莫怪,莫怪哈,我张鲸可不是诚心刁难你张静修,只是职责所在,如实禀报而已。 可,倘若你张静修不是首辅家的公子,就你干的那些破事儿,被人殴打活埋似乎也不足为奇啊! 第022章 自我感觉良好 “东郊,东郊……”万历皇帝憧憬般喃喃自语。 “万岁爷,莫非,您是想?”张鲸鉴貌辨色,见缝插针,一脸的谄媚,试探着问。 “嗯。”万历皇帝眯着双眼,心领神会地说道,“朕的确是想摆驾东郊,看看那个张静修,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胡闹!不过,朕得先去请示娘亲一声。” 万历皇帝虽为九五之尊,可刚刚大婚几个月尚未亲政,秉持国政的其实是李太后,而最高执行官是张居正。 若将大明比喻一艘乘风破浪的船,那万历皇帝就是船长,而李太后才是掌舵人,张居正是负责开船的。 张鲸逢迎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其实,这也算不上逢迎,虽然张鲸嘴上不敢说,可心里想着,太后娘娘在意张先生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万岁爷想去东郊,是本着关心张先生去的,此情可鉴,太后娘娘应该不会反对。 万历皇帝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张鲸的陪同下,他去慈宁宫请示。 李太后一听,起初却皱起眉头,道:“皇帝想为张先生点化点化那个张静修,倒不是不可。只是,皇帝出宫巡视,势必会扰民,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万历皇帝立马儿接道:“娘,这个好办,那孩儿微服出宫,不许喧哗造势,挑选数十名侍卫,暗中保护便是。” 李太后沉吟片许后,点头答应了,但仍叮嘱道:“请皇帝记住一点,张静修虽然行为荒唐,被张先生赶出府邸,可他毕竟是张先生的儿子,切不可节外生枝,吓坏了他。听说他脑子本就磕碰过,出了点问题,若能劝他悔悟改过自新,是最好不过的了。” “孩儿明白。” “奴婢这就去安排。”张鲸连忙躬身答道。 “娘,请准许孩儿随皇兄左右。”朱翊镠听到这事儿,带着企盼的目光。 他的心早已飞到东郊,就想去找张静修的茬儿。 李太后微微颔首:“不可胡闹!” “是。”朱翊镠心里大喜,感觉机会来了。 张静修啊张静修,你这个小王八羔子,害得本王罚跪、抄经,手酸痛酸痛的,现在还没好呢! 你不仅害了本王,还害得娘亲为你张家的事上火,这些天她吃不好睡不好,整得皇兄和本王都上火了。 哼! 看本王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丫一顿! 反正娘亲不会轻易出宫的,只有皇兄在,而皇兄又宠爱本王,几乎有求必应!嘿嘿嘿,张静修你这臭小子,今天栽在本王的手里,算你倒霉喽。 朱翊镠脸上洋溢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但也不敢太得意,毕竟娘亲在侧,生怕犯了娘亲的“忌讳”,突然改变主意不让他出宫。 …… 东郊。 张静修在那支了个摊子。 上头就一根楠木的样品,后面树了一杆旗子,上面写着“上等楠木,作价百两”八个醒目大字。 两,自然是指银子。 也就是说,这家伙,竟想一根楠木卖到一百两银子! 吁…… 楠木虽贵,属于稀有物品,可眼下的市价,通常一根楠木也就十两银子左右。 这价格已经很高了。 要知道,当下绝大多数普通家庭,别说是一年,就是三五年,可能都存不下十两银子。 张静修这么卖,简直就是疯了! 所以,起初路人都觉得十分好奇,还以为他和方岳两个家伙,是来卖艺或杂耍的。 喜欢凑热闹的人上去一问,原来真是想卖楠木。 结果,可想而知……招来一片取笑声,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都断定这两人脑子有问题。 方岳哭丧着脸,不敢抬头看观众,这哪像是来卖东西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若不是怕挨揍,他直想一脚将这摊子掀翻。 丢人现眼啊! 张静修却刚好相反,盘膝而坐,一副佛系卖木的姿态。幸好这里没人认出他,否则不知会是什么情况。 刚开始,还有一两个人过来咨询,后来就无人问津,凉了。 无人关注更好,方岳心里反而感觉舒坦一些,至少不用担心异样的目光,笑他神经病了。 “呸!” 见四下无人,方岳很舒服地冲墙角吐了一口痰。 “狗东西。” 张静修顿时横眉冷对,十分恶心又嫌弃地朝墙角看了一眼,然后叱骂道:“娘的,人渣儿,一点素质都没有,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又丑又胖,还不文明,跟着本少爷混,本少爷不要面子的啊?你看看,人都被你吓跑了。” “噢,小少爷对不起!”方岳这一点挺好,从来不顶嘴,不和张静修争论,似乎生下来就是当狗腿子的好材料,摸着自己脑门儿,带着一脸的歉意,赔笑道,“小的该死!可是,小少爷,好像也没人说小的长得丑啊,小的只是个头儿矮了点,皮肤糙了一些。” “滚,你还自我良好了是不是?”张静修白了一眼。 “……”方岳不敢吱声,心里却腹诽道,小少爷啊小少爷,再自我感觉良好也不及你啊!你睡破庙里还白日做梦般说要挣大钱,跑到东郊挂一个样品,就想将楠木卖到一百两银子一根,你以为你长得皮肤白一点帅一点,就有人给人送钱? 这里是东郊,不是张大学士府,没人认识你的。 更何况,即便有人认识小少爷,知道你被老爷赶出张府,也没人敢上来搭讪巴结你啊! 还作价百两? 切,我看就是来喝西北风的!甭指望卖掉一根楠木。 张静修吩咐道:“去,酒香也怕巷子深,吆喝两声去,记得带上笑容,嘴巴放甜点。” “噢。”方岳很听话,无论他心里怎么想,语言和行动上永远不与张静修唱反调。 绝对是个忠实的狗腿子! 方岳乖乖起身,果然大声吆喝起来:“卖楠木啦!卖楠木啦!上等的楠木,一百两银子一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卖楠木啦,卖楠木啦……” 看起来听起来都相当给力。 而张静修自己,则仍是一副佛系姿态,眯着双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你爱买不买,我不在乎。 其实,张静修心里也着急,运载楠木的货船到底沉没沉?若写史书的也像许多写小说的作者一样,不经考证便一味胡编乱造,那不是坑爹的节奏吗? 囤积楠木兜售,虽然不会亏本,可白折腾了一场啊,还闹出大笑话! 忽然。 方岳遥指前方,欢喜无比地道:“小少爷,你看,来人了,是向我们这边走来,而且绝对是富家子弟。” 继而又小声提醒道:“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小少爷可得把握住机会呵!别放过。” 心里头则嘟哝着:“若来人真是来询价买楠木的,恐怕脑子也是进水了吧。” 第023章 初见帝王 张静修依然盘膝而坐,没有立即起身,举目望去,果然见数人簇拥着一位少年郎,朝自己这边徐徐而来。 少年郎身边,还跟着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少年郎。 两人看起来都眉清目秀红光满面的。 少年郎很有几分英气,顾盼之间,竟流露出几分别样的威严,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而小少年郎脸上挂着喜悦,一双眼睛活像刚刚出洞的大老鼠,滴溜溜地乱转,一看就是平时深居简出,但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幻想与好奇的小宅男一枚。 没错,来人正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和潞王朱翊镠。 尽管都穿着便服而来,可也难掩他们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天潢贵胄之气,尤其是已经当了六年皇帝的朱翊钧。虽然他还没有亲政,可帝王范儿早已十足。 这一帝一王,平时都难得出宫。 朱翊镠十分兴奋,东张西望后,似乎有些失望,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东郊这里买卖人多,平常热闹非凡吗?怎么,也没见几个人啊?” 张鲸小心奉陪,微微弯了一下腰,算是回应。 万历皇帝径自向前,瞧着旗子上的字,哼,果然作价百两,欺民霸市,还敢在此招摇! 万历皇帝眉宇间的怒气不由自主外露。 朝着张静修走去。 张静修这才站起身来。 待得这帮人走近了,张静修将他们看了个清楚,只可惜一个都不认识。 很显然,万历皇帝身居c位。 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随着数十个侍卫般模样的人,一个个神采奕奕,随时准备战斗一般。 而且,张静修还察觉出,c位旁边的小少年郎,也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看样子不是一般人儿啊!”张静修心下暗叹,第一感觉,“瞧这阵势,莫非认出我,是来找茬儿的?可是,我张静修对天发誓,只坑过爹,也没坑过你们呀!” 来势汹汹,怪吓唬人的! 万历皇帝驻足摊子前,将脸上先头的怒容收敛起来。 其他人随之站定。 张静修拱手施礼:“客官,需要买楠木吗?” 万历皇帝没有搭话,先是打量了张静修一番,然后围着摊子来回踱了几步,最后负手而立,抬眸问道:“你便是张静修?” 心里却在说,看样子很正常,不像脑子进水啊! 卧槽!张静修一个激灵,果然认出我来。连忙答道:“是,我便是张静修,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听说你卖了你张家的田地、宅子和家具,是吗?” “是。”不知为何,张静修感觉到一股压力。 其实,万历皇帝比张静修大不了几岁,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优越感实在强大。 本来,张静修也是一个自小就有优越感的人,但在万历皇帝面前似乎矮了一节。 而且这压力,还不是万历皇帝一个人散发出来的。他身边的小少年郎,倨傲地瞪着自己。 还有他身后的一帮人…… “这是为何?”万历皇帝指着旗子上的八个字,“作价百两,不是欺民霸市吗?亏你敢想。” 张静修镇定地笑了笑:“兄台既知我卖田地卖宅子卖家具,那就应该知道我脑子进水了。一个脑子进水的人,当然什么都敢想。这似乎不稀奇吧?” “……”万历皇帝噎了一下。 张静修接着辩解道:“可要说欺民霸市,这罪在下承受不起!我哪儿欺民霸市了?楠木作价百两是真,可我也没强买强卖啊?兄台不想买,我没按着你的头,硬要你买吧……” “放肆!”张鲸一声怒喝,凶光毕露,两眼瞪得像铜铃般大,随时会跳起来杀人的样儿。 张静修没搭理,切,我又不是吓大的,接着自顾自地解释道:“买卖买卖,当然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即便我作价千两,你不愿买,我又能如何?是不是?所以欺民霸市,还请兄台收回去。买卖不在,情谊在,说得那么难听作甚?” 说完,礼貌地,付之一笑。 这不像脑子进水了啊!万历皇帝暗自思量,虽然他年纪也不过十六岁,可毕竟已成婚,是个大人,而且当了六年皇帝,加上早年教育又好,所以心智上比同龄段的人成熟不少。 能沉得住气。 可潞王朱翊镠就不一样了。 他年纪与张静修相仿,加上飞扬跋扈的性子,再加上他这趟来原本就是要找张静修茬儿的。 所以,未等他哥哥发话,他先发飙了,戟指怒道:“张静修,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臭小子,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知道跟谁在说话吗?” 瞧这阵势,方岳比张静修还要紧张,大少爷交代过,如果小少爷受人欺负,自己难辞其咎。 于是乎,方岳壮胆,挺身上前,冲朱翊镠道:“你凶什么凶?我家小少爷脑子进水了,这样会吓到他的。” 这狗腿子,还是不错滴哈! 张静修心里一喜。 朱翊镠气愤,跨前两步,正欲动手。 方岳本能地向后一躲。 张静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负良民吗?” “弟弟,稍安勿躁!” 万历皇帝发话了。他谨记娘亲的叮嘱,不可吓坏了张静修,这家伙是张先生的儿子啊! 朱翊镠只得罢手,停了下来,但仍不服气,向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昂首挺胸,呵斥道:“张静修,你好大的胆子,本王不追究你做买卖的事儿,但皇兄和本王在此,你见了,难道不知道跪下行礼吗?” “……”方岳快惊掉下巴,啥?皇兄?本王?哎呀,这阵势,十有八九还真是。方岳两腿开始打颤,在这东郊还能遇到当今圣上?我的妈耶! 张静修绝不是一个没有眼色的人。早就看出这帮人不简单,而且是冲着自己而来。 否则,怎会一来就在自己的摊子前立定呢?况且为首那人一眼就叫出自己的名字! 只是,没想到是皇帝陛下…… 经小少年郎这一提醒,张静修思绪飞驰,哦,对了,对了,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少年郎,应该就是潞王朱翊镠,而一直占着c位的少年郎肯定就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了。 年纪,与历史吻合。 性格,那更是吻合。 张静修没有丝毫的犹豫,思绪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连忙躬身行礼道:“臣张静修,见过皇帝陛下。” 而后,冲朱翊镠道:“见过潞王。” 张静修也不知是激动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想着眼前这两人可是一帝一王啊,特么的,帝王啊,还是活的! 皇帝自不必说,任何一个念头,都可能决定他的生死荣辱,决定他张家的命运走向。要救父,要救张家,眼前这个人,不就是最大的关键所在吗? 而潞王,历史上的潞王,确实是一个不着调的主,但深得万历皇帝的宠爱,潞王说什么想要什么,万历皇帝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若能与潞王结交,那救父救张家的计划,是不是又多了一条捷径呢? 张静修看到无限希望似的,顿时间浑身充满了洪荒之力,天赐良机啊…… 第024章 你小子很正常嘛 只是,皇帝和潞王微服赶来东郊,到底所为何事呢? 关键,你们来得太突然,虽然本少爷高兴非常,可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不过,本少爷两世为人,还不至于被你们惊吓到。大不了当作一剧本演戏。 本少爷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 当然呢,稍微有点紧张那是必不可少的。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少爷可不怕!不就是一个皇帝一个亲王吗? 还不是两个大活人? 并且,一个年纪与本少爷相当,一个也大不了几岁,同龄人,有什么可怕的? 张静修找理由,自己给自己壮胆。 可尽管如此,知道对方来头和不知道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现在让张静修作死地打比方说,你不买我也不能按着你的头买楠木,那就真是与自己小命过不去。 摸着自己良心说,绝对不敢。 别说按一下万历皇帝的头,就是碰一下甚至靠近几步试试,他身后那么多暗卫随时提防着,让你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 “这下,你小子该老实了吧?”朱翊镠端详着张静修,得意非凡,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儿。 “回王爷,臣一直是个老实人,此情天地可鉴。”张静修拱手,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方岳虽然内心十分担忧,可见自家少爷如此恭敬的模样,忽然间竟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小少爷啊小少爷,你就是欠几个能收拾你的人。看,见了皇帝爷爷和潞王,一下子认怂了吧。 朱翊镠毕竟还是小孩子脾气,一直惦记着此行的目的,端详张静修片刻后,忽然抬手,猝不及防地,一个巴掌过去。 方岳咂嘴呆住了,可既不敢动,也不敢叫,那可是潞王啊。虽然他只是个仆人,可也听说了,皇帝爷爷有个飞扬跋扈的弟弟。这种超级存在,谁敢轻易招惹? 万历皇帝也是一滞,没想到弟弟会突然动手,光天化日之下,若被人瞧见如何是好?不说咱仗着位高权重欺负人吗?若再一打听,打的人还是张先生的儿子,回去如何向张先生和娘亲交代? 正准备大喝一声“住手”,嘴刚一张开,却见张静修头一偏,同时一抬手,竟将潞王的手给薅住了。 方岳心里大叫不妙,完了完了,小少爷啊小少爷,你怎能与潞王动手呢?挨一巴掌死不了人的!所谓不打不相识,没准儿日后还能成为朋友飞黄腾达呢!可你,可你……哎…… 方岳急得,嘴一瘪,又哭了! 万历皇帝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张静修敢动手。 他心知肚明,这个弟弟,常日里除了娘亲和朕,再也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确实,除了自己和娘亲,其他人谁敢对弟弟不敬?别说扇一巴掌,就是十巴掌,几人敢躲? 果然,朱翊镠气得呲牙咧嘴:“你,你竟敢还手?” 张静修不紧不慢地道:“回王爷,首先,臣不叫还手,而是正当防卫;其次,王爷无缘无故动手,臣不躲,不成了傻瓜?再者,王爷这边人多势众,若动起手来,势必招引吃瓜群众围观,有伤皇帝陛下和王爷的声誉。所以,臣是为您们好。还请王爷息怒!” “弟弟,不得无礼。”万历皇帝发话了,心里却在想,这张静修脑子到底进没进水? 思维倒是很清晰啊! “哼!”朱翊镠一甩手,气咻咻地道,“张静修你记着,你欠本王四个耳光子,总有一天本王要你还的。” 张静修诧异地道:“臣与潞王初次相识,如何欠潞王四个耳光?这从何说起?” “第一,你惹张先生不高兴,该打;第二,你惹本王娘亲不高兴,该打;第三,你害得本王罚跪又抄书,该打;第四,今日你竟敢还手,皇兄阻止就算了,但这一耳光子得记下。你给本王记住,本王不接受反驳的。” 我日! 张静修无语。 潞王果然是个不着调的主啊! 惹我爹不高兴,关你潞王何事?我啥时候惹你娘亲不高兴了?又啥时候害你罚跪抄书? 拜托,别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就将屎盆子全扣我头上好吗? 你是潞王,可我张静修也不是好欺负的! 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这情景,还是不辩驳为妙,你说四耳光子就四耳光子吧,等你打的时候再说。 嘿嘿,反正我张静修是不会白挨的。 所以,暂时选择,认。 “好,请潞王放心,臣记着,只是,今天别打哈。今天打,吃亏不上算的,是皇帝陛下和潞王。” 万历皇帝眸子里精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瞅了张静修一眼,心想这小子……除了胆大一些,很正常嘛!脑子进水了吗? 其实,万历皇帝这次出行,说来开化张静修是假,自己大不了张静修几岁,即便说出一些老成的话,张静修会听吗? 这次出行,本心是想问张静修,为何会想到囤积楠木? 这个疑问,在心中放了几个月。 因此,万历皇帝将眸子里的精光收敛几分,带着成熟的笑意,轻轻地道:“朕听说,你脑子进水了,动不动做些荒唐事说些胡话,可今日一见,朕觉得似乎与传闻不实啊!” 张静修小心翼翼抬眸,将目光从潞王身上游移到万历皇帝身上。 尽管万历皇帝刻意将眸子里的精光收敛。 尽管万历皇帝说的话听似轻描淡写。 尽管万历皇帝脸上还带有丝丝笑意……可张静修分明发现万历皇帝脸上的冷色,还有疑窦之色。 这是不是叫作笑里藏刀? 不好! 张静修刚才还觉得天赐良机,万历皇帝和潞王同时驾到,而这两个人都是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比计划中出现的时候要早得多。 可现在,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张静修的心底升起。 这三个多月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是需要“脑子进水”这个人设吗?而事实证明,贯彻得相当不错,完全没有偏航,几乎全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然而今天,却被万历皇帝怀疑,与传闻不实…… 这…… 那么,皇帝会怎么想呢? 关键,历史上的万历皇帝确实是一个多疑敏感的人啊! 他会不会认定我张静修就是装的?平时装傻充愣,关键时刻,就比如今天,却是极其精明的一个人。 这岂不是告诉他,我张静修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吗? 亘古以来,有哪个皇帝希望下头的人在他面前城府极深呢?若心思太深,连皇帝都无法预测,还放心得下吗? 这岂不等于将自己推到枪口上? 张静修如芒在背,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作死?在帝王面前作死,谁能救? 第025章 你有种 面对万历皇帝质疑的目光与神情,张静修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深吸一口气,朝万历皇帝眨了眨眼。 然后,认真地解释道:“臣的确是脑子进水了,脑子里经常如同被千万颗虫子咬噬一般,但也不是时刻都这般痛。就像今日,臣见了陛下和潞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如沐春风般,有如神助,脑壳自然就不痛了,所以要清醒许多。” 这一顿马屁过去……倒是让张鲸心头一亮,可以嘛,这么小就学会了吃饭的本领。 “噢。”万历皇帝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你为何会想到囤积楠木这种稀有物品呢?” 终于问出来了。 “这个嘛……臣也解释不清,当时好像就是稀里糊涂的!”张静修回道,总不能告诉你,本少爷事先知道运载楠木的货船要沉,然后东郊木材城又突然着火了吧? 那不是更作死? 万历皇帝沉吟片许,然后喃喃道:“朕倒觉得,你脑子正常,似乎没有进水。” 张静修当即拜倒,诚惶诚恐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也不想脑子进水啊,可有时候的确痛得厉害,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说些胡话做些荒唐事。太医院的胡御医说过,臣脑子确实是进水了。但有时候吧,臣也感觉很正常。为此,臣还琢磨过,可没什么头绪,料来是因为张家有风骨的缘故吧……就是,就是‘种’好!” 种,用上一世的话说,就是基因。 种好……就是基因好! 万历皇帝被噎着了,拼命地咳嗽,心想,原来果真是朕的眼光有问题啊,你张静修脑子确实进水了,竟敢在朕的面前夸你张家的“种好”……臭不要脸的! 万历皇帝几声咳嗽,吓得暗卫们一个个脸色骤变,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张静修。 张鲸的目光更是忽然间变得犀利无比,像是一只待命的猎狗,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便会冲上去撕咬。 在这个崇尚中庸之道、以谦卑为尊的时代,一个人的脸皮得有多厚多么无敌,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夸自家的种好! 万历皇帝咳嗽几声后,沉默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倒是一旁的朱翊镠眉毛一挑,盛气凌人,很不服气地怼道:“胡说八道,你张家的种再好,及得上我朱家的龙种吗?” 这一下,轮到张静修被噎着了,龙种……我勒个去…… 你有种! 朱翊镠这话一出,万历皇帝不作声,张鲸立马儿由怒转喜,错愕的暗卫神情也都松弛下来…… 个个好像都感觉出了一口恶气似的。 哎! 张静修心里鄙视,你们呀你们!姓朱的只是命好撒。早期姓朱的还行,可到你们这儿,已江河日下喽! 皇帝不像皇帝,个个都有外号,似乎做皇帝只是你们的副业。 王爷就更不用说了,永乐皇帝之后的王爷,由于军政权力被剥夺得干干净净,连人身自由都受到了极大地限制,所以许多亲王,尤其是大明中后期的亲王,在某些方面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哪有什么风骨可言? 种,与咱张家……怎么比? 准确地说,你们不是种好,只是命好,命好投胎成为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后裔罢了。 不过,看在投胎也是一门学问的份儿上,咱还是认怂一回吧。 命好,咱也佩服。 王健林的儿子就是比普通人牛逼!可以怼天怼地,也没人敢背后里拍他一砖头。若是常人,恐怕早被丢进粪坑里去了吧? 你朱翊镠,嗯,似乎也有这个资格。 既然如此,张静修便嬉皮笑脸地道:“对对,龙种确实厉害,非常之厉害,咱张家的种,比起龙种,自然要差那么一丢丢。” “……”万历皇帝甚是无语地看着张静修,心里头再次作出判断鉴定:这小子脑子就是进水了。 朱翊镠眉毛又是一挑,更加不服气地道:“你张家再牛叉,不过是臣子之家,竟敢说只比龙种差那么一丢丢?” 或许,朱翊镠觉得这么问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愤慨之情,所以紧接着又补充了一问:“你小子还要脸不?” 潞王啊潞王,你这个熊孩子,我这是谦虚,谦虚,你懂不?咋还非要较真儿呢? 张静修腹诽,若是允许批评皇室,你们又不记仇的话,那你们朱家的人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我张静修这是人设需要,怕见识与智商盖过你们无数倍,让你们汗颜想找块豆腐撞死,明白不? 你这熊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 万历皇帝虽是哥哥,可因为父亲穆宗皇帝死得早,他对潞王朱翊镠犹如父亲般的疼爱。 所以,听了弟弟连续两问,他也是哭笑不得,弟弟啊,你这分明是在较真儿嘛,这不等于是在你朱翊镠的额头上刻着一行金碧辉煌的大字——我是龙种,我最牛逼,哼,你们都给我靠边儿站。 的确,这行字很威武。 可逼格很低啊,而且很不和谐! 万历皇帝忽然觉得,带弟弟出行是个不明智的决定。哎算了,谁叫朕是你哥哥呢?谁让父皇过世得早呢? “咳,咳……”万历皇帝沉着脸,冲张静修喝道:“张静修,你可知罪?” 罪?张静修一激灵,言论自由皇上啊!再者说了,我也很谦虚啊!没有诋毁你们朱家。 我承认龙种厉害,我承认潞王有种。 怎么?还不让说话了? 张静修只得委屈巴巴地回道:“臣不知。” 万历皇帝厉声道:“你在此兜售楠木,莫不是要借着张先生的名头强买强卖?你让张先生如何自处?朕岂容你横行不法?” 吓死宝宝了,原来又绕回兜售楠木的问题! 还以为要追究“种”的事儿呢? 可,皇帝啊皇帝,你记性是不是不太好?一上来不就解释过吗?买卖自由啊!强买强卖,没有的事啊! 张静修回道:“臣只是做买卖,标了价格的,愿意买就买,也没有强迫人家,陛下,我们之间莫非有什么误会?” 万历皇帝冷着脸,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这时,张鲸不嫌事儿大,上前一步,添了把火,道:“楠木的价格,不过十两银,可你却标百两,竟还说是误会?” 娘的,又来一个瞎凑热闹的! 一看就是个中官! 你个死太监,给本少爷报上名来。张静修心里在喊在骂,可见万历皇帝冷着脸,他只是恨恨地瞪了张鲸一眼。 哼,本少爷记住你了,小心哪天落在本少爷的手上,有你好果子吃! 万历皇帝带着训斥的口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朕有权督导你,加上张先生又是朕的老师,朕更有责任,岂容你横行霸道,败坏张先生的名誉?” “陛下,臣冤枉啊,请准许臣解释。” “眼见为实,朕不想听。”万历皇帝摇头,正准备代替张先生训斥张静修几句,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传来。 第026章 看不懂 原来是一大腹便便的商贾。 火烧火燎的样子。 很显然,他想靠近张静修这边的摊子。 但万历皇帝和潞王都是便服出行,而随行的暗卫也都是普通人的装扮。 商贾一时着急,没有瞧出这帮人的身份。所以,与暗卫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被拦了下来。 张静修举目望去,认得此人,原来是钱通,打过交道的。正准备呼喊一声打个招呼,忽然瞥见万历皇帝还站在旁边呢,于是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好像在说,这是我的朋友。 万历皇帝谨记李太后的嘱咐:不可扰民,因此心念一动,冲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会意,放钱通过来了。 钱通是个生意人。生意做得大的,都是猴精猴精的,察言观色是必不可少的本领。 但今日也不知怎地,他压根儿就不搭理张静修身边的两个人是谁,看都没看一眼,直奔张静修而去。 钱通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劈头盖脸,一上来便道:“张公子,楠木,楠木,你手上所有楠木,我全要了,五十两银子一根,一口价,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张静修心咯噔一下子,莫非货船…… 万历皇帝一脸懵逼的样子,朕这是听错了吗?五十两银子一根楠木?不是说市价才十两吗? 潞王还小,倒没什么,对行情不了解,准确地说,是对银子不了解,十两与五十两,在他眼中似乎没多大差别。 张鲸惊呆了,五十两一根?这个人是傻子吧?莫非是张静修安排的一个托?可为的是什么? 见张静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五十两”不值一哂,钱通着急了,双目通红。 只因他是商贾,消息一向灵通。他第一时间得到,并确认了这个消息,运载楠木开往京畿的货船沉了。 楠木沉,吃水深,若走河运,极易搁浅,所以走海运,却没想到海上突然遭遇一阵怪风,滔天巨浪,货船全被掀翻,楠木沉入海底……对于汪洋大海,捞楠木与捞针有甚分别? 没有希望的。 楠木极其珍贵,得来不易,盛产地很有局限性,仅限于湖广、四川一带,而消费地同样有局限性,主力在两京,以北京为最。商贾们往往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将收罗到的楠木运往京城。 这下,船沉了。 也就意味着,未来几年,甚至若干年,都不会有货船运载楠木到京城。 而京城市面上的楠木,几乎又被张静修收购一空,仅剩东郊木材城那几处商贾,估计还有些存货。 楠木稀缺,没有替代品。 京城中的豪门贵族,也不会找替代品,因为楠木无与伦比,实在是好,哪怕贵,也会买。滥竽充数的事,豪门贵族绝不会干。 不差钱儿,这是脸面与追求的问题。 所以,钱通听到这个消息,敏锐地意识到,楠木的价格很快会翻天。可从哪儿弄楠木呢? 找东郊木材城的商贾吗? 自己是商贾,人家也是商贾。 钱通能预感到楠木稀缺要涨价,人家同样能够预感到,想从商贾们手中挣钱,别做梦了。 还是找张静修比较靠谱,听说他脑子进水烧坏了,又被首辅大人赶出府邸,不认这个儿子。 刚好,没有政治上的顾虑。 这世道,哦,不,是哪个世道,“商”都怕“官”的。 张静修是钱通能想到的最好最便捷的货源,现在沉船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一旦传开,张静修肯定就炙手可热了,届时想从他那儿转手楠木难上加难。 比别人眼光好,走得早,是商人牟利的基本素质。 钱通觉得自己是把好手。 可张静修……你几个意思?五十两银子,咋还不感兴趣呢?那可是翻了几倍的价格啊! 钱通紧张兮兮地看着张静修:“张公子,五十两银子一根,现银交易,小的若现银不够,立马卖庄子卖宅子,向朋友挪借筹措,一两都不会欠你。再说了,也不敢欠你的啊!” 张静修心中大喜,从钱通着急的神情中判断,他可以确定,船沉了,船沉了啊…… 别怪我提前没告诉你们哈! 若提前警告你们,别走海运,千万不能走海运,海上会起风,船会翻,楠木会沉的,那你们不骂我张静修是疯子?这人,真没口德。 咱还是闷声发大财吧。 眼下,本少爷很需要这笔钱啊!天天睡破庙呢,开玩笑。 钱通越是着急,张静修越是高兴,很有一种稳操胜券的感觉。 “张公子……” “张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卖田地,卖宅子,卖家具,别的牙行都不敢上门的,唯独小的去了。是不是?” “还有,你收购楠木时,小的也是出过力。如今,你手上的楠木就卖给小的吧。挣钱的事儿嘛,又没让你亏本。” “……” 钱通好话软话说了一大通。 张静修不疾不徐,这才微微一笑,抬手指着旗子上的横幅。 由于太着急,钱通都没留意,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作价百,百两…… 你小子! 心够黑的啊! 只是,莫非你比我的消息还灵通? 钱通也来不及细想这一节,满脑子只想着如今市面上的楠木几乎都在张静修一个人的手里…… 他眯着眼,眼珠子直转,百两,百两,这价格虽是吓人,可豪门贵族真的在乎吗?楠木又不是天天用? 该用还是要用的。 只是…… 钱通心里有些犹豫,但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张静修,生怕他忽然消失不见了似的。 忽然,他一咬牙道:“张公子,六十两如何?六十两一根,再给你加十两,已经不能再多了,但前提是,你手上所有的楠木需全部转手给小人。” 然而,张静修听了,依然不为所动,摇了摇头。 钱通脸上的肉在抽搐,破釜沉舟似的,再一咬牙:“七十两,七十两,小人豁出去了。但这样一来,小人手头上的现银真是不够,需要筹措筹措,但可以先付给你一大部分,剩下的半个月内一定付清。生意人最讲诚信,如何?” 七十两…… 卧槽!站在一旁的万历皇帝目瞪口呆,可是,这,算不算强买强卖欺民霸市呢?人家可是求着买的! 张鲸更是要惊掉下巴了,疯子,傻子,两个人脑子都进水了。可张静修脑子进水是因为磕碰的,你这个生意人却又是为何?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实在是看不懂啊…… 虽然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可张静修依然不甘心,认定钱通还会松口,不带犹豫地摇头道: “钱老板,说了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你可别指望我脑子进水,有时会犯糊涂答应下来哈!小岳岳,本少爷若一时糊涂,你得拉住,楠木必须一百两一根,少一两都不卖,听清楚了吗?” 第027章 着火了 方岳的心早就飞出来似的,当他听到“五十两一根”的时候,就恨不得替小少爷做主,一口答应下来。 五十两一根啊,买的时候才十两,现在五十两,翻了五倍。十万两银子,不是变成了五十万两吗? 发大财了啊! 小少爷原来真的可以白日做梦,睡在破庙里也能发财啊! 当方岳听到“七十两一根”的时候,他险些没有挺住,直接抽过去了。 七十万两啊,小少爷! 你还等待何时呢? 从无人问津到七十两一根,还不赶紧答应,万一这个钱通突然改变主意扭头走了,那可欲哭无泪啊! 本着为小少爷好的宗旨,方岳没有立即答复小少爷,而代之以支支吾吾的提醒:“小,小少爷,七十两,七十两,这价格,似乎可以的……” “就是,就是。”钱通笑了。 “哎哟!”方岳却吃了一脚,痛得一咧嘴。 “狗一样的东西,本少爷决定的事,用得着你来掺和吗?”张静修气冲冲地道。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方岳嘴一瘪,臭毛病一时改不了,又吧嗒一下落泪,“小人记住了,非一百两不卖。” 张静修白了一眼:“非得挨踢,你才长记性,狗东西。” 朱翊镠看了这一幕,眼睛大放异彩,心里琢磨着,难怪你张静修的狗腿子那么听话哈,原来是……哈哈,本王这趟没白来啊,虽然没扇着你这臭小子耳光,倒是从你那学了一手。 朱翊镠感觉自己腿上的劲儿骤然间暴涨,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恨不得立即找个狗奴才试验一下。 …… 见张静修依然不为所动,钱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自己最有希望得逞的。 一来,别人不一定这么快知道沉船的消息;二来,即便知道也没这么快找到张静修;三者,自己与张静修还有些交情呢。 只是,百两,百两……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方岳的感染,钱通的眼眶竟有点红了,像是要哭泣的样子,跨前一步,伸手意欲扯住张静修的衣袖。 谁料,张静修一闪。 钱通扑了个空。顺势,他一把抱住张静修的大腿,带着哭腔哀求道:“张公子,咱可是老朋友啊!几个月前,小人可是帮过你的,有话好好说嘛,这样,这样,八十两,八十两,总成了吧?再高就要老命了啊!请张公子格外开恩……” 八十两…… 我的天! 除了张静修,在场其他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然而,张静修的神情……竟是恼怒! 你这个钱通,还要不要脸?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啊?皇帝和潞王都在跟前呢,幸好他们先来,否则,不还以为我张静修真的强买强卖欺民霸市了? 张静修沉着脸,喝道:“快放手,买卖自由,你愿意买,我愿意卖才行,别动手动脚的,莫以为本少爷脑子进水了好欺负,再不放手,本少爷可要,可要……” “可要报官了。” 张静修差点说,可要动手揍人了,可转念间,想到万历皇帝和潞王在旁看着,只好改口。 “八十两啊,张公子,你再考虑考虑吧。”钱通依然抱着张静修的大腿不放,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啊,错过了就没了。其实只要能保证楠木都在自己手里,加上运作得当的话,把价格一抄起来,一百两应该也是有利可图的。 但是,现在还不能松口,毕竟东郊木材城尚有几个商贾手头上有货呢,还不能保证一个人能控制大局。 所以,八十两已经是极限了。 钱通心里打定主意。 张静修十分坚定地回道:“不用考虑,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钱通真想扭头就走,将张静修一军。 可又担心一扭头,张静修最后连机会都不给他。那就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可要说再加银子,钱通一方面感到心疼,另一方面也有所顾虑,毕竟自己还没有全部垄断啊! 正当在这为难纠结之际。 忽然,听到一道急促的惊叫声传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木材城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木材城着火? 张静修一个激灵,真的啊,原来都是真的啊…… 钱通抬头一看,果然见前方不远处的天空浓烟滚滚,正是木材城方向的上空。 着火了?木材城全是干木材,一旦着火,不易扑灭啊!况且,看天空浓烟的阵势,怕是已经烧起来了吧? 那楠木是不是…… 钱通脑子飞速转动着,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赶紧去救火,而是想着木材城里的楠木恐怕也烧坏了吧。 这样的话,张静修手中的楠木……必须全买下来啊! 钱通刚才还瑟瑟发抖的身子,一下子挺得笔直,内心竟有几分欢喜与激动:“好好好,张公子,一百两就一百两,但所有的楠木必须全卖给小人,一根都不得留,现在就交定金给你。” 张静修这下安心了,穿越过来的人就是牛逼啊!白日做梦挣大钱的愿望可以轻松实现! 其实他知道,楠木沉入海底,加上木材城这一着火,他手中囤积的楠木价格势必会翻数倍,只要自己乐意炒作运作,能卖到一百多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也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生意人,炒作运作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是交给钱通这样专业的人去做吧,给他留一定利润空间,有钱大家一起挣,将楠木一根不剩地卖给他才是上上之选。 所以,张静修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算是答应下来:“先等会儿哈,我这里还有两位朋友……” 可一抬头,却发现万历皇帝和潞王一群人早已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哎呀!张静修一拍自己脑门儿,都是你这个钱通,死死抱着本少爷的裤脚不放!现在好了,皇帝和潞王走了,会不会以为本少爷真的强买强卖欺民霸市了?操,解释的机会都没了。 方岳脑子是懵的,被十倍的价格惊吓住了,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 “救火啊!” “快去救火啊!” 救火声此起彼伏,才让方岳清醒了几分,问道:“小少爷,咱也去救火吧?” 张静修镇定地回道:“术业有专攻,那不是咱干的事儿,别去添乱,被人踩死都不知道。” “噢。”方岳恍然顿悟般,是啊,一百万两还没到手呢,得留着命花啊! 钱通依旧抱着张静修的大腿不放:“张公子,咱一言为定,不可反悔,给,这是一千两银票,当作定金。” “放心,本少爷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张静修接过银票。 钱通终于松开了手,欣喜地道:“张公子等着哈,小人这就回去给你筹钱。” 第028章 查 万历皇帝摆驾回宫。大部分暗卫被派去救火了,只有一小部分随他回宫。 回宫的路上,万历皇帝和张鲸都在想,为什么有人求着张静修买楠木呢? 真是奇了怪!想不明白。 刚一回到宫中,锦衣卫指挥佥事翟汝敬便报上沉船的消息。 万历皇帝听了,豁然站起,顿时想明白了似的。 好你个张静修,口口声声说囤积楠木是稀里糊涂的。好,这个就算没什么破绽,朕不予追究;货船遇海浪翻了,楠木沉了,这也不足为奇,自然灾害,纯属意外嘛;还有东郊木材城突然着火,也算是偶然事件。朕通通不追究。 可将三件事联系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蹊跷的吗? 你张静修先是囤积楠木,然后装载楠木开往京城的货船沉了,紧接着东郊木材城又着火了? 这怎能让朕不怀疑?怎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想到这儿,万历皇帝眸子里精光一闪,大喝一声:“翟汝敬。” “卑职在。” “朕,命你即刻调查东郊木材城着火的原因,还有沉船事故,到底是海浪所致,还是有人从中作祟?” “遵旨。” “万岁爷,万岁爷!”张鲸眼睛骨碌一转,立即躬身禀道,“奴婢建议暗查,毕竟这事儿有可能牵扯到张静修,奴婢是说有可能,那首辅张先生这边……”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 但万历皇帝秒懂,万一,这种事儿与张先生有关咧……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就怕万一啊。 届时该如何收场? “对,暗查,暗查。”万历皇帝觉得有道理,一抬手,神情却是异常坚决,“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不是影响到朕修葺后宫吗? …… 而另一头,冯保闻得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张静修啊张静修,你这个这臭小子,不是坑爹吗? 沉船、着火……老夫断定与你爹无关,你爹一向老成持重,城府又深,怎会掺和这种事儿呢? 可这事儿一出来,又有几个愿意相信与你爹无关呢?你不知道你爹改革途中得罪了多少人吗?那些人巴不得没事儿找事儿。 哎!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 可转念又一想,幸好你爹将你赶出府邸,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不然你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啊! 坑爹的玩意儿! 作为张居正的政治盟友,冯保第一时间吩咐大管家徐爵,立即赶往张大学士府汇报去。 不相信是一回事儿,但这事确实惊动了皇帝,事关重大。本来冯保觉得自己去一趟最好。 可大明有个规矩。 司礼监掌印,乃内廷第一人,相当于内廷首相;而张居正则是外廷第一人,大宰辅,亦是首相。这两个人,一内一外,原则上是不能私自碰头的,就怕内外勾结乱政。 只不过,随着大明中后期的皇帝越来越不务正业,动不动便不坐朝这个习惯逐渐养成了。 所以,这一原则也就逐渐松弛下来。 尤其到了高拱与张居正担任宰辅时期,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更是经常会面议事。 因为两人是一条线上的。 其实这与皇帝懒政、放权、不坐朝有关,若内外“首相”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你说一,我说二,许多政策都无法执行。 可即便如此。 冯保还是比较谨慎,通常情况下不会私自找张居正,有事总让大管家徐爵跑路。 张居正也是一样的,有事通常不会自己出面找冯保,总是由大管家游七代劳。 …… 徐爵去了张大学士府。 张居正尚在休假中。 说是休假,可每天也有处理不完的公务,除了公文奏疏外,不是这个来拜访,便是那个来问候,应接不暇。 就像英国公张溶、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希孝,来了不接待哪成? 徐爵更不用说了。 他每次来,都是代表冯保的。尽管徐爵只是一名大管家,可没有大事,他一般都不登门。 张居正听了徐爵的汇报后,先是勃然大怒,第一直觉沉船、着火十有八九与儿子张静修有关。否则为什么吃饱了撑着,搞得府上鸡飞狗跳非要囤积楠木啊? 囤积楠木只是为了大挣一笔,而大挣一笔就好的办法就是垄断。 如何垄断? 先收购京城里的楠木,然后不让外省的楠木进京,再然后将京城里剩余的楠木毁掉…… 卧槽,这小子,敢想敢干啊! 然而,张居正愤怒的时间很短暂,不对啊!儿子才十来岁的孩子呢?他有什么能耐? 沉船、着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能谋划出这种事?即便能异想天开,可谁听他的? 这不是孩子过家家游戏啊! 可是……老夫对天发誓,对此一概不知情啊! 静修啊静修,你这不是坑爹吗? 徐爵似乎看出张居正的心事,特意解释并提醒道:“张先生,我家老爷根本不相信这事与你有关,可既然发生了,又惊动了皇帝,要暗中调查,张先生还是想想接下来的应对措施吧!” 张居正点头,摆手送客,他很需要静一静。 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蹊跷。 尤其想到儿子张静修曾经给他写的那封信,再加上回府后张静修的言行举止,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很值得玩味……儿子离家,给外界造成断绝父子关系的错觉,难道是因为他提前知道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才有意撇清与老夫的关系? 老夫没有从中作梗,老夫相信儿子也没有。可囤积楠木,然后高价兜售楠木,然后船沉、着火……这一系列的事儿,让人很难相信只是孤立的事件,该如何解释呢? 张居正冥思苦想,但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其中窍节所在,只好让大儿子张敬修当面问去。 …… 方岳一方面感到高兴,小少爷一下子成为百万富翁了,即便抛去借来的银子,再赔给府上一部分。 那也是大富翁啊! 可另一方面,方岳不傻,他当然也能想到这几件事的联系性与蹊跷性。所以,担忧地问道:“小少爷,你真是糊里糊涂想到囤积楠木吗?” “是。” 张静修十分确定地回道:“只不过,本少爷脑子进水了,有时候会脑洞大开,能想到常人不能想到的地方。” “噢。”方岳点点头,似有所思,接着又问,“可这样的话,万一有人怀疑捣鬼怎么办?” “谁怀疑谁查呗!清者自清,怕什么?本少爷像是捣鬼的人吧?” “当然不像,小的天天跟在小少爷屁股后头,小少爷做什么,小的一清二楚,就怕喜欢生事的人诋毁是老爷捣的鬼。” “滚,狗东西,老爷是谁?堂堂首辅,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你刚才说啥来着?本少爷做什么,你摸得一清二楚?说,本少爷与小亲亲那个,那个时,你也看得一清二楚吗?” “……” 第029章 狗屎运 张静修与方岳一前一后又回到破庙里。 张静修回来后倒头便睡。 而方岳则在想,其实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想,小少爷说与小亲亲那个,那个,到底指哪个啊? 平时小少爷不就是调戏一下小亲亲,然后摸摸她身上不该摸的地方吗?其它的还干了些啥? 怎么说得好像不能见光似的? 关键,小少爷摸,小亲亲也没躲啊!你情我愿的事儿嘛。莫非你们还真的,真的干了干了那…… “小少爷。”方岳弱弱地道。 “嗯?”张静修眯着眼睛,将双手放在后脑勺当枕头,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钱老板会送银子来吗?”方岳想到一百万,眼睛里光芒四射。 “答应的事,签字画押立契了,他敢不送吗?” “若是送来,小少爷立马儿成了百万富翁,打算怎么花?小少爷你看,小的衣服,衣服上全是补丁……” “狗东西,补丁怎么了?勤俭节约是祖宗先辈们传下来的光荣美德,不能丢弃。等钱到手了,本少爷当然得先买一座豪宅啦,然后物色几个漂亮的丫头伺候本少爷。当然,还需几个听话的狗腿子。” “……”方岳很无语。 哎,谁叫你是少爷呢?还是跳到一个开心的话题吧。方岳接着又道:“那,那小亲亲呢?” 他本心是想说,既然要物色漂亮的小丫头,那小亲亲怎么办? 却一不留神,还是吃了一脚。 “小亲亲是本少爷的,你这狗东西,竟敢打她的主意?” “小少爷,冤枉啊!”方岳委屈地哭了,跪地求饶道,“小的哪敢打小亲亲的主意?小的是想提醒小少爷,既然有钱了,需不需要将小亲亲接到身边?” “接到身边?”张静修眼睛一亮,一下子来劲了。 “对啊!”见小少爷高兴,方岳顿时不哭,一抹鼻子,笑呵呵地道,“小少爷睡破庙时,小的不敢提;可小少爷马上有豪宅了,将小亲亲接到身边,那是她的福气。几年来,小亲亲都是伺候小少爷更衣的,如今小少爷不在府上,她指定很想念小少爷。” “真的?” 方岳立即举掌向天,作出一个对天发誓的动作:“小少爷,小的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这些年来,只要小少爷一句话,让小的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哪敢骗你?” “切,你是见本少爷发达了,所以说些漂亮话儿逢迎吧?刚才在东郊,潞王要扇本少爷耳光,怎么没见你挺上去啊?” “……”方岳的脸瞬间变绿,像吃了只苍蝇,心里却在说,小少爷不带这么玩儿的,那可是飞扬跋扈的潞王啊!难道让我一个长随去对抗潞王?那我都不知怎么死的。 “没话说了吧?” “小,小少爷,那是潞王啊。” “潞王怎么了?你是本少爷的狗腿子,眼中不能有别人。管他是皇帝老子还是潞王,即便明知是死,也得冲上去。保护本少爷,你得有飞蛾扑火的大无畏精神。若再有下次,见敌来袭,你竟敢闪躲,剁了你喂狗!” “是是是。”方岳点头如捣蒜,想着飞蛾扑火……眼眶又湿了。 “来,给本少爷捶捶腿。” “哦。”方岳乖乖地。 可刚一上手,就被鄙视了。 “轻点儿,轻点儿。本来就糙皮老肉的,还不注意力道。张家的风骨学不来一鳞半爪,小亲亲的推拿手看也能看出点名堂吧?真是笨得像头猪,就知道吃吃吃。” 小亲亲那么好,小少爷将她接过来啊!我的手当然没法与小亲亲的手相提并论。 方岳心里在说,脸上却笑呵呵地,几乎带着肯定的语气:“小少爷,若你开口要小亲亲,老爷会答应吧?” 张静修尚未来得及回答。 却听见庙外一人帮他回答了:“会。” 然后,见一道黑影一闪,进了破庙,正是张敬修。 “大哥?” “大少爷。” “六弟。” “大哥怎么来了?瞧这破地儿,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无碍。”张敬修笑道,“六弟都能在这里头吃喝拉撒睡,大哥又如何来不得?” 说着,便与张静修并肩席地而坐。 然后,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六弟,在大哥面前,你得说实话不许撒谎。你囤积楠木,为了挣钱,这个大哥理解,咱张大学士府确实穷了点,但你到底有没有干不法之事?” “绝对没有。” “那你为何断定楠木一定会涨价呢?”其实,张敬修是想问,沉船、着火……到底与六弟有无关联? 只是,换了一种表述。 张静修笑了笑,回答:“自古有言,傻人有傻福,弟弟这回走了狗屎运呗。” 狗屎运……张敬修噎着了,咳嗽一声。都惊动了皇帝陛下,弟弟难道用“狗屎运”三个字就能打发? 沉默了片许。 张敬修道:“那这么说,沉船、着火……” 张静修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苍天在上,绝对与弟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张敬修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大哥相信六弟,你还只是个孩子嘛。哦,爹也相信你。” 紧接着,口风微微一转:“只不知皇帝陛下相不相信,还有那些对咱张家虎视眈眈的人相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经派人暗中调查,无论结果如何,多少会连累到爹的,毕竟这三件事连在一起,实在过于蹊跷,任谁都会怀疑。” 张静修不以为然,侃侃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咱张家个个有风骨。至于爹,嘿嘿,他的抗压能力……夺情风波他都不怕,这个小儿科撒,何须担忧?” 说着,又拍着自己胸膛道:“至于弟弟我,脑子进水的人,时不时会犯糊涂,更不怕了,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楠木有人出钱买,我又不是强买强卖。” 张敬修问:“可,谁知道呢?” 张静修得意的样子,笑道:“大哥别说,还真有人知道,而且亲眼所见,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和潞王,还有一个死太监,长得人模狗样的五大三粗,一脸的谄媚,咱不认识。” “陛下和潞王去了?” “是。”张静修将当时的情景简单描述一番。 “他们去作甚?” “我猜想,是打着为爹爹着想的旗号,本想教训我一顿,差点儿,就被教训了,嘿嘿。” 忽然,张敬修疑窦地盯着张静修:“六弟,爹爹在张家列祖列宗面前,果真将你赶出来了?” 张静修神情微微一滞,随即笑着敷衍道:“大哥大哥,你刚才说啥来着,如果我开口,将小亲亲接到身边,爹一定会答应?” “嗯。”张敬修确定地点头。 “那太好了!”张静修眉飞色舞地道,“待钱老板的银子一到,我立即去府上接小亲亲,哦,不对不对,我不能去,让小岳岳去接。烦请大哥回去知会小亲亲一声。什么衣饰啊生活用品啊,啥都不用准备的哈,咱不差钱儿,通通给她买新的。” 方岳又想哭,心里在嘀咕:小少爷你重色轻友啊!小的衣服都破成这样,还没找媳妇儿呢…… 第030章 又坑本王 潞王朱翊镠不比万历皇帝,想着这又想着那。他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跃跃欲试自己的腿功。 潞王自小就住在慈宁宫。 慈宁宫本是他娘亲李太后的住所。 最早的时候,潞王和万历皇帝,那时万历皇帝还是皇太子,他们兄弟俩都随娘住在慈宁宫。 后穆宗皇帝逝世,万历皇帝继承皇位,需搬到乾清宫居住,由于年纪太小,才十岁,生活无法自理,所以李太后跟着搬了过去。 潞王年纪更小,只能跟着娘亲走。 再后来,到了万历六年二月,也就是万历皇帝大婚的前夕,李太后又带着潞王,重新搬回慈宁宫居住。 虽然花在潞王身上的时间,远不及万历皇帝多,可李太后也绝不允许潞王胡闹生事。 只是潞王性子顽劣,却经常背着他娘亲做些“越轨”之事。 …… 从东郊回来。 朱翊镠才不像他皇兄万历皇帝,对什么海浪大啊将船给掀翻了啊、木材城着火了啊这些感兴趣呢。 他最感兴趣并付诸行动,趁娘亲小憩不注意时,将伺候自己的贴身太监拉到慈宁宫的后花园。 这太监名字叫李忠。与他娘亲一样的姓氏。 “小忠子。” “小王爷。”李忠怯怯地应了一声,感觉没什么好事儿。 习惯了。在李忠心目中,这个潞王,平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喜欢读书,尽想些鬼点子,犹好整人,一不小心就入了他的套儿。 “来,站好。”朱翊镠看似不经意地,随手向一块空旷地一指。 “小王爷,作甚?” “让你站好就站好,你咋那么多废话呢?”朱翊镠不满,因为立马儿想到张静修身边的方岳,看人家,多听话!你呀你,就是因为本王平时没揍你。现在好了,本王受到启发,学会了。 李忠乖乖地站好,正想偷偷瞄朱翊镠一眼,却不料…… “哎呀!” 李忠一个踉跄,痛得一咧嘴,险些栽倒在地,重重地吃了一脚。 “让你平时不听话!” “让你动不动便在娘亲面前告状!” “让你喜欢背着本王说本王的坏话,别以为本王不知道!” “让你躲,让你躲,我让你躲……” “哼!” 朱翊镠每数落一句,狠狠地踢上一脚。 把李忠踹得直转圈儿。 李忠心里憋屈死了,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好端端的,我招谁惹谁了?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猛踢…… 还讲不讲道理啊? 李忠一边闪躲,一边呼喊:“小王爷,小王爷,奴婢到底犯了啥错嘛?您倒是说清楚啊?” “你再喊大声点?把娘亲招来,你就高兴了?”朱翊镠又是重重地一脚下去,“就凭这一点,本王是你的主子,揍你是你的荣幸,你竟敢顶嘴、理论、叫嚣,这还不是错吗?啊?人家的奴才,咋就那么听话呢?再看看你……” 李忠算是听明白了,潞王这是嫌弃自己不听话。可是……人家的奴才,几个意思,是哪个?哦,对了,对了,潞王刚去东郊找张静修回来,一定是看到张静修身边的奴才,然后两相一比较才…… 该死的张静修! 该死的张静修! “还敢躲不?”朱翊镠狠狠地,心里头感觉特别解气儿。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不敢,不敢。” “你再叫,试试看。” “……”李忠紧紧地抿着嘴。 “给本王记好了,以后本王说一就是一,你不能说二,否则就要挨踢,知道吗?不挨踢,不长记性。”朱翊镠又想到了方岳,接着补充道,“挨踢时,本王允许你流泪,但不许出声,得默默的。” “……”李忠想死。 “记住了没?狗东西。”朱翊镠又是一脚下去。感觉这一手学得有模有样,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而且,还觉得“狗东西”这三个字,也相当合自己的胃口啊。 “记住了,记住了……”李忠点头如小鸡啄米。 可就在这时。 一道厉声传来:“潞王——” 不是别人,正是李太后。别人也不敢这么喊。 朱翊镠吓得脖子一缩,脸色一白,本能地想撒腿就跑。 “站住!” 朱翊镠背后一凉,站着一动不敢动。刚才还威风凛凛,像公鸡中的战斗机,瞬时就像被阉了的鹌鹑,耷拉着脑袋儿。 李太后阴沉着脸,迈步过来。 “娘!孩儿是闹着玩的,不信你问小忠子。小忠子,是不是?” “是,是,是……”李忠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朱翊镠看了,直想飞上去一脚,踹死这个狗东西,跟随本王混迹这多年,咋一点演技都没学到呢? 肯定是故意的,娘的! 见潞王很不友好的眼神,李忠更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像死了娘似的,感觉自己要完蛋。 “让你出宫,是希望你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回宫后好安心读书学习,可你……”李太后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两道秀眉紧蹙,“你学到什么?就学会踢人吗?” 朱翊镠见到娘亲时总是胆怯,磕磕巴巴地道:“是,是从,从张先生的儿子,张静修那儿学来的。” 本来没必要,却故意将“张先生”搬出来。 这三个字,犹如娘亲头上的“紧箍咒”——朱翊镠清楚不过。平常只要一提到“张先生”,娘亲再大的愤怒也会打折扣。 李太后盛怒,呵斥道:“自己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偏要撒谎将张静修拉出来,给我回去跪着思过,中饭晚饭都不许吃了。” 朱翊镠觉得受到冤枉,极力辩解道:“娘,孩儿没有撒谎,张静修身边的随侍很听话,他就是这么踹的,娘不信,可以问哥哥去,还有张公公,他们都瞧见了的。” “滚回去。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些旁门左道,学会打人了是吧?娘亲一会儿打给你看。你可以好好学学。” 朱翊镠不敢对视,本想再为自己辩驳两句,可见娘亲目光灼灼,吓得灰溜溜地朝着暖阁方向跑去。 那里,有一处他既爱又恨的地方。 李太后跟着。 很快,从暖阁里传出一阵阵杀猪般的叫声…… “哎呀!” “娘,轻点,轻点!” “哎呀,我是你的儿子啊!” “张静修,你又坑了本王一次!” “痛,痛死了!痛死了!” “……” 李忠待在外头,浑身瑟瑟发抖,闭着眼睛不敢看,就像自己的裤脚被卷了起来,那竹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自己的小腿上。心想待潞王回过头来秋后算账,让奴婢怎么办啊? 第031章 使吾为刽子手 张敬修走后。 张静修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想着爹还是疼爱他这个幼子,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怀疑爹到底在列祖列宗面前有没有说过断绝父子关系的话。 “小少爷。” “小少爷?” 方岳一连喊了两声,还以为小少爷没听见。 “听,见,了——”张静修不耐烦地应道,一动不动,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小少爷马上就成为大富翁了,为何还愁眉苦脸的?小少爷不是想买豪宅吗?该琢磨在哪儿选址了。” 张静修白了一眼:“你懂个屁?有钱就快乐吗?住在豪宅里面就心安吗?本少爷是要做大事的人。” “……”方岳一脸憋屈,顿了顿,才声若蚊蝇地回道,“有钱不一定快乐,但没钱一定会痛苦。住在豪宅里不一定心安,但住在这破庙里一定会彷徨……” “g-u-n滚!” 竟在本少爷面前讲起道理来,还要不要脸?张静修鄙视,本少爷两世为人,用得着你来聒噪? “小,小少爷,你眼睛湿,湿润了……” “有吗?没见起风进沙子了?” 方岳东张西望,一头黑线:“哪有风啊?” “呜,呜,呜……”张静修自己鼓着腮帮子吹起来,“这不是风是什么?狗东西!” 方岳无语,小少爷肯定有心事。 …… 张敬修回府,迅速汇报:“爹,六弟说没有,沉船、着火,全与他无关,他说只是运气好罢了。” 张居正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多此一问。” “爹打算作何处理?” 张居正瞬间变了个脸色,刚才还带着几分幽然,可立马儿全是慨然正气:“处理什么?怕他们怀疑是爹暗中做的手脚吗?哼,懂老夫的人自然懂得,不懂老夫的人,老夫又何时祈求他们懂得?” 紧接着—— 张居正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想老夫自担任首辅以来,哪天不是在唾骂与口水中度过的?老夫何时怕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哼,使吾为刽子手,吾亦不离法场,而证菩提。这是我张居正的命,我认。” 看着父亲眼神中激情燃烧般的火焰,张敬修不禁为之动容。 那火,有种赴汤蹈火舍生取义的气概。 是啊,父亲何时怕过? 若非要找出来一次,那只有被学生刘台弹劾的时候,父亲稍稍妥协,连续三次请求辞职。 毕竟,那是大明王朝开国以来,老师被学生弹劾的第一例。 自那以后,父亲再没有惧怕过。 正如六弟所言,即便是夺情风暴,父亲都坚挺地走过来了。难怪六弟说咱张家的人有风骨…… 想到这儿,张敬修感慨地道:“爹,原来我以为我最懂您,可现在看来,还是六弟最懂您啊!” 张居正脸色忽然间又变得温和起来。 “爹,六弟让我回来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 “他说谢谢爹!若非仰仗爹的身份与地位,就他近段时间里干的那些事儿,都不知被人生吞活剥多少次了。” 很有自知之明啊! 张居正心里感动,可嘴上回道:“这是一个脑子进水的人该说的话吗?” 张敬修笑了笑说:“六弟的脑子只是偶尔会犯糊涂,也不是经常性的。他知道感谢爹,他知道爹不会为楠木的事上火犯愁,即便是被皇帝陛下追查。” “皇帝追查,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想修葺后宫各大殿堂,现在楠木紧缺,指定不好意思再开口。本来,皇帝也只是趁老夫南归,借此试探一下老夫,所以这事儿一直捂着尚未明言。可告诉冯公公,不就等于告诉老夫吗?哎,皇帝还是年轻啊!” …… 慈宁宫暖阁。 朱翊镠裤脚卷起老高,被抽得嗷嗷直叫。 李太后用的是竹鞭。 说是鞭子,其实是条子,而且很细很细。抽在小腿上,一鞭一条血印。 李太后崇尚佛宗。自穆宗皇帝染病后,她便喜欢抄写佛经,原来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完毕,领着两个孩子给陈太后请安,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诵读抄录佛经,然后才过早。 宫里宫外,都尊称她为“观世音娘娘再世”。 这肯定是赞誉,而绝非逢迎之词,但有两层意思:一是称赞她有智慧,万历皇帝登基六年,她垂帘听政六年,其实国家大事都是她在掌舵;二是称赞她心地善良,有一颗菩萨心肠。 但,她绝不柔弱。 该狠的时候狠,身上有一股泼辣劲儿。这是她不同于别个女人的地方,也是她能够成为政治女强人的原因之一。 在教育孩子方面,便可略见一斑。 对万历皇帝自不必说,十几年如一日地严苛。 对潞王朱翊镠,虽然管教不及万历皇帝严厉,但罚跪也是常有的事,竹鞭子就是为潞王准备的。 对潞王,她是恨铁不成钢啊! 一边抽打一边厉声斥道:“什么叫张静修坑你?啊?别以为娘亲不知道,你总背后埋怨娘亲更疼爱你哥哥,可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到底有多争气啊?” “娘亲为了你,请了多少老师?可你读书读哪儿去了?每次让你读书,你不是感冒,便是头痛,找这理由,找那理由。训你两句,你便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卖乖讨巧。” “从今日开始,决不允许你胡闹下去。娘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你哥哥只有你一个弟弟,你是潞王,得想着等你长大后,辅助你哥哥的万世基业啊!可你倒好……” “看你以后还敢胡闹!不狠狠地抽你一顿,你总是将娘的话当作耳边风,今日,即便你大姐二姐来了,哪怕是你母后来求情,本宫也决不轻饶!” 朱翊镠懵逼了。 看得出来,娘亲这回是真的生气。 骂得狠,抽得重…… 朱翊镠痛得涕泪纵横,我是你亲儿子啊!莫非……这只是哥哥的亲娘?我朱翊镠是路边捡来的吗? 忽然,两道清脆的声音急促地传进暖阁—— “娘!” “娘!” 原来是朱翊镠的大姐寿阳公主朱尧娥,和二姐永宁公主朱尧媖听到嗷嗷声赶到。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都是李太后所生,是朱翊镠的亲姐姐。朱翊镠还有一个亲妹妹瑞安公主朱尧媛。 尽管两位姐姐赶到,可也不敢拢过来拉扯。 寿阳公主着急地道:“弟弟,别只顾着喊疼,瞎嚷嚷,赶紧给娘亲赔礼认错啊!” 朱翊镠呲牙咧嘴大叫:“大姐,我认错了啊!哪次我没认错?可这次娘铁了心,快快快,你们去找母后,为弟弟求情,哎呀!娘,痛死我了,痛死了……” 寿阳公主与永宁公主互对一个眼色,然后急色匆匆地向慈庆宫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口中的“母后”,自然是指陈太后。 在偌大的紫禁城里,若说李太后还有忌惮的人,那非陈太后莫属。 其实也不叫忌惮,那是尊敬。 第032章 坏到骨子里 竹鞭子抽人,还是细细的竹条子,而且没有隔着衣服,直接与小腿上的肉亲密接触,那是真叫一个痛啊! 朱翊镠嗷嗷叫,也不全是大惊小怪,故意嚷给他娘听的。 眼见两位姐姐出了暖阁,他心里看到一线希望似的,想着只要母后来了,自然万事大吉。 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包括万历皇帝,都习惯叫自己娘亲为“娘”,而称陈太后为“母后”。 却不料,李太后根本不给机会,大喝一声:“回来。” 眼看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两人都已经冲到门外了,听到这一声喝,只得止步,然后乖乖地转身回到暖阁。 仅存的希望破灭了。 朱翊镠的心拔凉拔凉的…… 李太后板着个脸,冲两位公主呵斥道:“你弟弟是什么货色,你们还不清楚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痒痒了。就这点小事儿,惊动你们母后作甚?” 两位公主不敢吱声。 可是,这还小事儿吗? 看看,弟弟的小腿,娘亲的心……真大! 这回,朱翊镠装可怜都没用了,再好的演技也派不上用场,只能与眼泪、疼痛、呼喊作伴…… …… 李太后是真的气愤。 这一顿抽,得有六七十鞭子。 朱翊镠小腿上的鞭痕错乱无序,血迹斑斑。 但,也不知是因为朱翊镠皮厚,还是因为李太后留了一手,倒是没有血流汩汩。 李太后撂下竹鞭,气喘吁吁,脸色涨得通红。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都不敢睁眼看,不知弟弟为何惹娘亲生那么大的气。 相信常人见了这一幕,若不了解李太后和朱翊镠的话,肯定也都要怀疑,这绝对不是一对儿母子。 打完之后,李太后还不让朱翊镠立即休息、止痛、包扎伤口,而是让他跪在那个又爱又恨的角落里。 朱翊镠心里将张静修骂了千百遍。 本想着学了一手,好好调教调教自己的狗腿子,却没想到……酿成惨剧啊! “今天不许吃饭,就跪在这里思过,若敢耍滑,决不轻饶。” 李太后疾言厉色。 然后,偷偷瞥了一眼朱翊镠的小腿。 然后,毅然转身离开。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她鼻子忽然一酸,眼睛一闭一睁,两颗泪珠顺颊而下。打是亲,骂是爱,别怪娘狠心啊!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谁让你这浑小子不长进呢?你父皇死得早,娘亲当妈又当爹,将你兄弟姊妹几个拉扯长大。 这些年,娘心里也苦啊!家事,国事,天下事……娘是多么希望你们能为我分担!娘终究是个女人! …… 李太后走后,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两个留在暖阁,她们都是泪眼婆娑地望着弟弟朱翊镠。 身为姐姐,一方面,为弟弟感到痛惜;另一方面,也含着责备之情。 寿阳公主先发话,对朱翊镠嗔道:“看你以后还敢胡闹不?动不动惹娘生气,这下好了吧,知道痛不?” 永宁公主担忧地道:“姐姐,咱要不要去请御医?弟弟腿上的鞭痕会不会感染?” 寿阳公主回道:“娘亲没说请,你敢请吗?再说了,弟弟腿上不过是鞭痕,痛肯定是痛的,可只是皮外伤,该不会感染。等血迹干了结痂,掉一层皮倒是真的。” 朱翊镠白了一眼,心里腹诽,大姐好没同情心啊,抽你几十鞭子试试……还是二姐心肠软一些。 寿阳公主接着又责道:“弟弟,你也该长长记性了!像娘亲说的那样,打你一次,只能管三五天,像什么话?” 朱翊镠没有搭理,心里哼了一声,这个时候竟还来批评,也不知道安慰两句,不用说,大姐你肯定是娘亲生的。 “弟弟,痛不痛?” “废话……”咦,不对,朱翊镠一扭头,发现是二姐问的,态度立马儿缓和几分,但仍气咻咻地道:“都是那张静修害的。张静修不得好死!下次再犯本王手上,哼,有你好看!” 永宁公主问:“就是首辅张先生的幼子吗?” “不是他还有谁?先头他已欠我四个巴掌。这一顿毒打,得多少巴掌,才能弥补我受伤的心灵啊?” “……”永宁公主不知道弟弟在说啥,一脸懵逼地望着,“张静修也很顽皮吗?” “他可比本王顽皮多了,简直就是坏到骨子里。”朱翊镠一想到张静修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实在不值,数落道,“他卖田地,卖宅子,卖家具,抄菜刀砍人,叫他爹叫老头子老家伙,还当着他爹面吹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说坏不坏?他若换作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被娘打死的。” 数落起张静修,朱翊镠恨得咬牙切齿:“可他这种人渣儿,偏偏还活得好好的,居然还有人给他送银子。” 也不知是否悲伤、痛恨逆流成河,所以呈现出反转的态势。 忽然,朱翊镠口风微微一转:“我要是像他那样脑子进水了就好,这样娘亲至少不会动不动罚我打我。甚至,甚至像他那样离家出走,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多好……” 这一刻,朱翊镠竟发现自己十分憧憬向往张静修当下的生活状态!皇宫中的日子实在是无聊透顶啊! 吓得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浑身一颤。 寿阳公主连连摆手,急忙努嘴斥道:“弟弟你在胡说什么?若被娘亲听到了,你又得掉一层皮。” “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一副你们都不懂我伤悲的样子。 …… “阿嚏!” “阿嚏!” 张静修连续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娘的,是哪个小王八蛋背地里骂本少爷?小岳岳——” 方岳一个激灵,慌忙为自己辩白:“小少爷,小的对天发誓,没有骂你啊。” “谅你也不敢!你慌个屁?本少爷是问你,会是谁呢?” 方岳很体贴地道:“小少爷,你今儿个在东郊得罪了天皇老子和潞王,会不会是他们?”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少爷得罪他们了?明明是他们想找本少爷的茬儿好不好?你咋胳膊肘往外拐?” 惹到皇帝老子了吗?张静修摇头,好像没有吧? 惹到潞王了?更没有啊。 那家伙,嚣张得很,是他自己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扇本少爷耳光,凭什么啊?还说四个,哼,想得美! 方岳吃瘪的样,心有余悸地劝道:“小少爷说没有就没有吧,可他们是皇帝老子和潞王,他们说有就有,好像小少爷说了不算……潞王当时本就怒不可遏,而皇帝老子也是责备的语气。小少爷,往后还是悠着点儿吧!” 第033章 第一桶金 成功商人的嗅觉,比草原上的狼还灵敏。 一收到沉船的消息,钱通便闻到了一股商机,所以刻不容缓地找到张静修,要转手倒卖楠木。 想挣这一笔钱,在东郊哭着恳求,抱着张静修的大腿不放,最后终于如愿以偿,立了契约,交了定金。 当时,钱通就想拿下这笔生意。 可回来仔细一琢磨,咦?好像不对劲啊! 像万历皇帝一样,将这三件事单个来看,好像确实没啥破绽,可若联系在一起,分明是人为事件嘛!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一念及此,钱通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套了?是不是跳进了张静修给他埋的巨坑? 于是,赶紧找人打听!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吓得他险些嗝屁着凉抽了过去。 皇帝老子都介入调查了……我的妈耶!原来当日在东郊阻拦他的一拨人,便是皇帝老子和潞王…… 钱通失魂落魄,有种哔了狗的感觉。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钱乃身外之物,先得放一边不考虑,必须等待调查结果出来,确保安全后,才能达成契约,否则宁可赔付张静修超额违约金,也不能蹚这浑水! 若当真是张静修父子从中作梗,皇帝老子一生气,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到时候那别说捯饬楠木挣钱,都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 所以,钱通在契约许可范围之内,暂时缓了两天以待观察。 …… 可以说,有明一代,锦衣卫都堪称神一般的存在。 从洪武十五年即公元1382年算起,延续到公元1661年咒水之难那年结束,在这长达近300年的历史中,锦衣卫都不可小觑,即便是在东厂或西厂猖獗时期压过他们一头。 因为锦衣卫直接服务于皇帝陛下,又有巡查缉捕的特权,不仅不受其他部衙的约束,反而因为皇帝这层关系会全力配合他们。 所以,锦衣卫查起案子,不费吹灰之力。 指挥佥事翟汝敬很快便查出实情。 运载楠木开往京畿的货船,确实是被滔天巨浪掀翻的,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暗中指使; 而东郊木材城突然着火,是因为一只该死的肥猫弄翻了店里一盏长明灯,刚好店的主人有事外出,门被锁死了,结果火熊熊燃烧起来后才被发现,本来都是干木材,北京的气候又干燥,遇火则着,一连烧了好多家。 总之,全是偶然事件,并非人为从中作怪。 万历皇帝纳闷儿了…… 世上真有如此蹊跷的事?张静修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脑洞大开?或是真的像他所说,不过走了狗屎运而已? 可事情真相既已查明,好像也只能用“走狗屎运”来形容。不然怎么说?难道说张静修未卜先知? 对于万历皇帝而言,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通过这件事,他记住了张静修。就像潞王朱翊镠一样,将张静修的名字刻入心底。 只不过,一个是充满了好奇,一个是充满了愤恨。 …… 锦衣卫查案查得快。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 钱通的消息来得也快:万历皇帝不管了,张静修囤积楠木,就是走了狗屎运! 那,可以完成契约,倒腾楠木,去运作挣钱了,时间就是生命就是金钱,赶紧的。 白花花的银子,五十万两奉上。 三十万两银票,都是一等一的,随即可在京城最大的钱庄“保和号”里兑现,而且是等值的,一两银票一两银子。 剩余二十万,钱通用田契、房契等作价抵押。 三个多月前,钱通从张静修手中买走的田地、山脉、宅子都还在,如数、等价奉还。 当然,家具有些已经出手,不全了。张静修也没打算要。 这样,除了家具,其它先头被钱通买走的,现在又重新回到张静修的手里。另外还多出三张房契,也就是三处住宅,和五张田契,每张一千亩,也就是五千亩。 …… 哇!张静修,名副其实的,大富翁! 第一桶金,没想到这么多,而且得来如此之顺利。 与钱通交接完毕,张静修心情自是倍儿爽。但心情美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让张静修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因为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自己脑海中存在的记忆与信息,在未来的某时某刻,都会如同写就的剧本一样按部就班地发生,只要自己不瞎掺和改写,那历史便不会发生任何的偏移。 哇塞! 一想到这里,张静修无比的兴奋……这,岂不等于到处都是唾手可得的宝藏吗? 北京、南京、杭州……发生什么大事,有什么变化,什么货物最紧俏最滞销……卧槽,这都是财富啊! 就像囤积楠木一样! 发大财了! 张静修得意非凡,决定抱着白花花的银子美美地睡一觉。上一世的自己真是很缺觉啊!每天累得跟狗一样。 必须得补回来! 还有好多好多遗憾,比如没找到一位心仪的女朋友,没拥有一座带有露天泳池的豪宅,眼见别人才学百倍不如自己,却一个个出身显达混得人模狗样的,偏则自己怀才不遇…… 慢慢补吧! 这是一个属于我的世界,阿门! …… 相比较而言,方岳却是心惊肉跳,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钱多了不安全啊,小少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虽然小少爷是首辅家的公子哥儿,可万一有穷疯了的,或不要命的上来抢夺怎么办? 别睡觉了,赶紧多请几个护卫吧!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 …… 然而,张静修可不担心这一点,即便没有与大哥那一番交谈,其实他也已经看出来了,每天都有府上的暗哨盯着他。 自己不缺护卫啊,何必浪费银子请呢? 再说了,这是古代,穷人虽多,可京城的秩序,还是没得说,不比上一世,弯一下腰,都怕被人坑,喝杯饮料,都怕有毒,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随处都是坑都是套路,防不胜防。 美美地睡一觉后,张静修将本属于张大学士府的田地、山脉、老宅都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然后,另购置几套淡香悠长神韵内敛的上等紫檀木家具,也一并送到府上。 还有,先前逼着陈管事黄账房筹措的五万两银子,以百分之二十的利息计算清还,大大方方地奉上六万两。 很够意思! 这下子,京城再次被张静修震撼到了!他再度成为人们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只是议论的腔调与上回有所不同。 毕竟……有钱了! 第034章 自然是听儿子的 有钱没钱不一样。 外界对你的评价、目光、感官都不一样。 这话虽不完全正确,可一般情况下,有钱通常意味着地位高人一等,而没钱注定会被人奚落嘲笑。 就像张静修。 没钱的时候,人们议论的焦点是败家子,他脑子进水烧坏了;有钱的时候,人们议论的焦点变成了他运气真好,傻人自有傻福,原来真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 尤其当确定张静修送还田地与老宅子时,又买了多套高档家具送到张大学士府,然后还钱时还还本金加百分之二十的利息,更是对张静修赞誉有加。 两次大反转,似乎又让张静修的形象回到了解放前。 然而,这不是张静修希望的结果。 他仍然需要“脑子进水”这个人设,毕竟这才刚刚开始,三个多月的努力,只是完成了救父、救张家计划中的第一步。 而且,还是很小很小的一步。 当然,刚开始步子也不敢跨得太大,以免被人视为妖孽! 努力,自然有回报。 张静修对回报还是非常满意的。 成功离家出走,成功赚取第一桶金,成功引起李太后、万历皇帝和潞王等大咖的关注…… 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发展。 好的开始等于成功一半,张静修对未来充满信心,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救父救张家不是梦。 只是,当小岳岳告诉他,外界对他的评价好转时,张静修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好心。 买什么家具? 还什么利息? 不是与人设过不去吗? 为嘛要做好人呢? 失误啊!张静修甚至有点儿自责、后悔,告诉自己以后不能经常想着什么五好青年、荣辱观…… …… 张居正对外界关于张静修的评价,到底是好还是坏,他不是很在意。但对张静修的行为,倒是感动了。 不管怎么说,儿子对张家还是念兹在兹。 十天假期眼看就要结束,张居正做好还朝视事的准备。 就在最后一天,工部尚书李幼滋来访。 李幼滋擢为工部尚书刚半年时间,是去年年底才上任的,他既是张居正的同乡,又与张居正同为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两人关系非常亲密,平常无话不说。 其实,在张居正葬父回京时,李幼滋已来拜访过一次。 这次,特为长定堡大捷而来。 不是外人,所以无需客气寒暄。李幼滋坐定,像自家一样,上来就自己给自己斟茶。 他身躯肥胖,喜欢喝茶,喜欢喝酒,所以尿多,平常在家里茶壶、酒壶、尿壶三样,一样不能少。 绰号,人称李三壶。 与人聊天,若没有茶,李幼滋是坐不住的。 自斟自饮两杯后,他才开启正题,忧心忡忡地道;“叔大兄,有件事我一直心下存疑,但想来想去,觉得就咱俩的关系,还是讲出来,提醒你一声为好!” “三壶兄但说无妨。” “叔大兄回籍葬父动身没多久,长定堡便取得大捷。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张居正,自叔大。 提及长定堡大捷,张居正神情一紧,因为立即想到儿子张静修曾写的那封信,如实回道:“回乡途中收到内阁加急文书,请示对长定堡大捷进行各路封赏。” “如何封赏?” “三壶兄不知?” “当然略知,但毕竟与工部无关,想听叔大兄亲口说。” “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晋爵一级,巡抚张学颜升任戎政总督,领导此次战役的副总兵陶成喾封伯,兵部与内阁官员或赏赐增俸,或荫子晋爵,都各有所赏。” “次辅吕调阳呢?” “晋太子太傅,荫一子。” “阁臣张四维呢?” “一样,晋太子太傅,荫一子。” “那叔大你自己呢?” “皇帝陛下恩旨,准我进上柱国勋衔,荫一子。可我再三恳辞……” “叔大兄为何恳辞?”李幼滋看似着急,直接抢了一句,将张居正的话打断。 “长定堡大捷,我手无寸功,本来是想着,若获颁赐,恐怕会引起朝野非议。” “叔大兄,你到底是聪明人。”李幼滋咕噜一口茶,脸上带着几分欣羡的目光,“这些封赏,有可能成为烫手山芋。” 张居正听出话中有话:“但是,我虽再三恳辞,皇帝陛下并未准许,所以我亦接受了封赏。” “啊?”李幼滋大吃一惊,快速道,“叔大兄,难道你就没有怀疑长定堡大捷有诈吗?” 果然是为了此事! 但张居正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不惊不讶地明知故问道:“怀疑什么?” “叔大兄曾也主管过兵部,你可曾听说鞑靼在数九寒天时骚扰边境吗?” “没有。” “辽东边境,一过霜降就寒风凛冽,立冬之后更是冰天雪地,而你回籍葬父是在三月中旬,长定堡大捷是二月份取得的,二月份辽东什么天气?这时候鞑靼都缩在毡房里躲避严寒,怎么可能犯边?” 张居正蹙起眉头,但肯定是装的。 李幼滋接着说道:“依我判定,长定堡大捷肯定有诈。而且,捷报上说,斩获虏首七百余人,杀了这么多的人,肯定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战役,既是一场大战,事先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张居正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叔大兄收到内阁加急文书,难道就没有指示派人去检查虏匪的首级吗?” “有派人去清点过,这是封赏前一道必需的程序。” “不是清点,是检查。”李幼滋纠正道。 “检查什么?” “检查那些首级到底是不是鞑靼人的。”李幼滋说到激烈处,忽然站起身来,眼眶里射出的光芒如同刀子一般锋利,“叔大兄,我担心这些首级中会不会有妇女儿童,或是像咱这样的糟老头子。” 张居正依然不动声色,缓缓言道:“你我之间,无需隐瞒。实话对你说吧,其实这些怀疑,你不是第一个提醒我的人,至少是第三个。” “啊?还有谁?” “最先提醒我的人,是被我赶出府邸的幼子张静修。还有一个显赫大人物,也对我提醒过,就是上任宰辅高老。” “高拱高老?” “正是,回乡途中,我路过河南新郑,特意去看过高老,他就对我提及此事。像你一样,也是心存疑虑。” “看来,叔大兄也早就怀疑?” 张居正点头道是。 李幼滋迫不及待地道:“那叔大兄想作何处置?” 张居正稍稍停滞了一下,摆出一副沉吟的神情,然后才意味深长地道:“自然是听幼子静修的。” …… 第035章 色迷心窍 终于不用睡破庙了。 房契三张,即宅子三座,都位于不错的地段。 而且几乎在一条线上,中间那座宅子恰好位于珠市口,东边一座位于崇文区,西边一座位于宣武区。 张静修暂时选择珠市口那座宅子居住。 那宅子面积不是很大,没张大学士府宽敞,但张静修很满意,只因这里人来车往,十分繁华。 毕竟,珠市口位于正阳门外,即前门外,正好处于老北京南北中轴线与东西珠市口大街的交叉处。 …… 天色尚未黑,张静修便大喊:“小岳岳,该吃晚饭了。” “小少爷,早了点儿吧?” “狗东西,等天黑了再吃饭,不是要费蜡烛吗?” “……”方岳哭笑不得,小少爷现在是个大富翁了,咋还这么抠呢?可要真说抠吧,好像也不是,买家具都要紫檀木的,借钱三个多月,却要多还人家百分之二十。 为何对小的就这么抠呢? 衣服都不给买新的,我可是你的长随,跟小少爷出门,穿一身全是补丁的衣服,真的好看吗? 方岳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不敢直说,怕挨踢。 “吃完饭活动活动筋骨,对身子有好处,将屋子打扫一遍哈!” “哦,小少爷不是说要请几个下人吗?” “这世道,忠实可靠的人一时难找,不急,慢慢来。” 方岳立马儿咧嘴笑了:“这么说,小的在小少爷眼中还凑合呗?是一个忠实可靠的人。” “将就着用呗,待日后发现更合心意的狗腿子,那你……明白本少爷的意思吧?” “……”方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瘪着嘴又想哭,哀求道:“小的对小少爷鞍前马后,可谓忠心耿耿,此心天地可鉴,小少爷千万别赶小的走啊!” “吃饭,吃饭!激动啥子嘛?” 方岳使劲儿往嘴里扒饭,一副很乖顺听话的样子。 吃完饭。 天色终于黑下来。 张静修道:“哦,对了,白天你去了张大学士府,他们什么时候答应放小亲亲?” “大少爷没提这一茬儿。” “你就没问吗?” “问过,但老爷好像还没松口。” “这个老家伙!色迷心窍,难道他也看上了小亲亲,想留下来给自己暖被窝不成?” “……”方岳一副吃了屎想死的样子。 “咳咳咳。” 张静修眼睛一瞪,鼻孔朝天道:“你咳嗽个屁啊?本少爷说错了吗?他为嘛不放小亲亲?” “……”方岳吓得面如土色,咳嗽的人不是我啊小少爷!而是,而是……方岳分明看到一道身影,如同幽灵般闪进屋子。 那道身影,他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老爷张居正。 谁让小少爷背对着门呢? “小,小少爷,老,老,老爷他,他……”方岳吞吞吐吐,一时竟慌了神。 张静修也没看方岳,径自神补道:“他怎么了?难道他不是个色迷心窍的老家伙吗?戚大帅你也认识的,是那老家伙的好朋友,前年不就给他送过胡姬吗?哼,府上的人谁个不知?” “小,小,小少……”方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却不敢动,也不敢提醒老爷来了。 虽然这屋里光线微弱,可他依然瞧见了老爷眼中的怒火。只是怒火中还夹杂着另一个信息:别打岔儿,让这小兔崽子说下去,看他能诋毁老夫到什么程度! 方岳感觉跟着小少爷,惊喜与心跳无时无刻不在!心脏若是不好,那可真受不了。 见老爷灼灼的目光,方岳选择闭嘴,只能为小少爷默哀。 张静修依然鼻孔朝天道:“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惦记着小丫头片子,也不知害臊!那是年轻人干的活儿,既需要高超的技术,又需要健壮的体魄,你说一老头子瞎掺和啥?” “咳咳咳!”这次真是方岳咳出声的,刚才不是。他真怕小少爷什么话都敢说……老爷脸都变绿了。 然并卵。 张静修依然没有停,对方岳的咳嗽听而不闻:“小岳岳,明天你再去府上一趟,传达给那老家伙知,小亲亲是本少爷的,若他敢色迷心窍地打鬼主意,本少爷便将戚大帅送女人的事儿告知天下人,看他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不用传达,老家伙在此。”张居正脸色铁青,一字一顿。这个逆子,他恨不得上去一把掐死,大义灭亲!我张居天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蛋来? “爹,爹……”张静修转过身,惊讶无比地挤出几分笑容,“您怎么忽然来了咧?咋也不提前传个话?” “我张居正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别辱没了张家的祖宗!” “小岳岳,快快快,赐座、倒茶啊,还愣着干嘛?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是是是。”方岳嘴上应道,心里想着到底是谁不知死活啊? 气愤归气愤,但张居正还是坐了下来。 “小岳岳,出去看看,天色已黑尽,老爷肯定是坐轿来的,轿夫是不是在外头,招待一声去。” “知道了,小少爷。” “把门关上,若敢偷听,打断你的狗腿。” “是。”方岳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尴尬至极的氛围,小少爷这样诋毁老爷,瞧老爷的脸色……小少爷你还有好果子吃吗?不知死活的小少爷啊,这下你完蛋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方岳关门出去。 …… 因为刚刚住进来,地方都没收拾,所以吃饭就在客堂。 又一次父子两人独处。 “爹。” 张静修毫无违和感,亲热地喊了一声。 至于刚才说的话,其实他是故意的。父亲进来,他意识到了,即便没意识,从方岳震惊的神情中,也能察觉出。 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因为他清楚,历史中的张居正,夺情风波过后,也不知是否因为受的刺激太大物极必反的缘故,生活上确实变得奢靡起来,在外面包养有女人开始享受。 这也是张居正身体每况愈下的重大原因之一。 想想,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日理万机,每天有忙不完的公务,加上夺情风波留下的压力一直未被解除,哪还有精力搞女人? 一滴精子十滴血,那可是要命的事啊! 可这种事儿,让做儿子的怎么对父亲讲呢?难道要当面告诉,纵欲要不得的,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如何说得出口? 那可不是劝朋友兄弟啊! 所以,张静修才抓住这个偶然的机会,想冒险提醒点拨一下。毕竟戚继光送胡姬一事,张大学士府上的人似乎都知道,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只是心知肚明不敢乱说罢了。 但提醒点拨的效果,张静修暂时还不敢抱太大希望。 可他知道,要救父,这事必须提醒,甚至要劝诫阻止:搞女人当然嗨皮,但要量力而行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第036章 小少爷你不是个东西 纵使张静修喊得亲切,自觉毫无违和感,但不出意料的,张居正并没有答应。 张静修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又喊了一声:“爹。” 张居正依然没有答应,但开口了:“今日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长定堡大捷有诈?” 本来这个问题,张居正一回京就想问。 张静修信上也写得很清楚:回京再叙。 无奈,回来时,张居正被气得晕头转向,还将张静修糊里糊涂地赶出府邸,一直没有机会询问。 让张居正感到奇怪的是,无论如何,就儿子的年纪和经验,不应该是第一个提醒他的人啊! 张静修轻描淡写地回道:“领过兵打过仗,或去过辽东,或稍微懂得一点生活常识的人,都会怀疑长定堡大捷有诈啊,只是京城的官员和辽东的将士都希望真有其事而已。” 张居正想到好友李幼滋,不冷不热地道:“也并非京城所有官员都希望是真的。” “个别人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皇帝刚刚大婚不久,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是真的就够了。至于爹口中的某些官员,姑且说他们富有正义感吧,很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张静修自问自答,怕父亲忽然改变主意,又要追究长定堡大捷有诈,接着道: “长定堡取得大捷,辽东将士自不必说,人人有奖赏,肯定都高兴;内阁、兵部、中官,也都高兴;皇帝更不用说了,刚刚大婚,便取得大捷,真乃天降祥瑞。或许陶成喾副总兵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敢谎报,断定皇帝一定会高兴,不会追究。” 张居正道:“可是,死了七百余人,实有其事。” 张静修立即驳道:“那又如何?死者已矣!且都是可恶不安生的鞑靼人。相信皇帝接到陶成喾副总兵的捷报时,肯定就有官员怀疑其中有诈,却没有一个人在皇帝面前指出来。既然那么多人希望是真事,那爹何必去较真儿捅这娄子,惹那多人不开心呢?” 在这件事上,张静修不想给父亲任何回旋的余地,若真按历史发展的话,会得罪很多人。 所以,他接着又道:“若在政治面前大谈正义,就像在妓女面前谈论贞操。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呢?再者说了,谎报军功,自古有之。远的不说,就说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李大人,他立的军功,累积如山,难道爹就相信每次都准确无误没有水分吗?” “……”张居正无言以对。 因为他非常清楚,李成梁虽然军功卓越,可当然也有谎报军功的时候……只是,这种事儿无法追究。 实在也没这个必要。 张静修继续道:“辽东将士,本就身处极北苦寒之地,又连年受到鞑靼、女真部落的侵袭骚扰。这几年,在爹的改革下,国家富裕起来还好,可往些年,朝廷军饷都发不起,辽东将士镇守边关,也着实辛苦啊!他们谎报军功,无非希望多捞一些实惠,日子好过一些,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给他们便是。” 张居正吃惊地望着张静修,你小子咋懂这么多?到底谁秉持国政谁是首辅? “所以,这件事,爹若执意追究,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皇帝说是大捷,那就是大捷,不用怀疑。最多私底下友情提醒一下李成梁总兵和陶成喾副总兵,下次注意便是!” 哎呀呀!张静修滔滔不绝,见父亲紧盯着自己,心里一激灵,忽然觉得这一波……是不是表现太优秀,超出一个孩子的理解范围了?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张居正忽然道:“往后你便住在这里?” 张静修摇头道:“余生太长,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只能说暂时在这里落脚。” “欢迎爹常来坐坐。”接着又笑呵呵地补充一句。 “你我父子关系已断。” “爹,这里没有其他人,何必说这种怄气的话呢?外人怎么议论怎么说,由他们去便是。我张静修流的是张家的血,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心甘情愿叫您一声‘爹’的。” “刚才不是口口声声地叫老家伙吗?” “那是有第三者在场撒。爹难道忘了,孩儿在张家列祖列宗面前叮嘱过您的话吗?我是为爹为张家好啊!”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老夫问过胡御医,他说……” “诶,爹,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张静修直接打断,“爹难道宁愿相信一名庸医的话,而不相信孩儿吗?” “老夫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呀!”张静修忽然一咧嘴,抓着自己的头发,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好痛啊!自昏厥醒来后,也不知怎地,每天总要疼痛一次,娘的,疼痛过后,便会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张居正一度懵逼…… “头痛!爹若无它事,便请回吧。多谢爹这些日子来派家丁暗中保护。”说完,大吼一声,“小岳岳——” “小少爷。”方岳在外头应道。 “滚进来,本少爷头痛似裂,赶紧将老家伙送走。” 张居正二度懵逼…… 方岳连忙躬身而进,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老爷,您请!” 张居正不得不起身。 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冲张静修道:“从明天开始,没人暗中保护你了,自己请人,你现在比老夫有钱。” 张静修白了一眼,小声咕哝道:“老家伙,真抠!” 眼见张居正的背影就要消失了,张静修又大声喊道:“那将小亲亲送过来总成吧?” 张居正没有搭话。 方岳送走老爷,回来眉飞色舞,一脸的谄媚:“小少爷,看,老爷真是疼你,你才一落定,老爷便偷偷地来看你。老爷刚上轿时,让小的明天去府上接小亲亲。” “真的?” “小的什么时候骗过小少爷?” “嘿嘿,老家伙,这回做得还够意思的哈。” “小少爷,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叫老爷?你看你,刚才都这么诋毁老爷,他都没放在心上,不与小少爷计较,还将小亲亲送给你。老爷对小少爷表面上虽然凶巴巴的,可内心……” “滚,什么叫诋毁?难道戚大帅送给他女人,是子虚乌有的事吗?收拾屋子去,狗东西。” 方岳深深叹口气,灰溜溜地去了,心里却腹诽道:“小少爷,你真不是个东西啊!” 第037章 招聘 张居正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千头万绪。 选择傍晚来,而且坐在轿子里,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见,其实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小儿子。 长定堡大捷……高拱提醒,因为他曾是首辅,仍心怀朝廷;李幼滋提醒,一方面是出于正义,一方面是出于朋友之谊;而静修提醒是因为父子之情,浓浓的爱意啊! 知道,全都知道。 而且,我张居正难道不知道长定堡大捷有诈吗? 说是来问长定堡大捷一事,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想来看看儿子静修你啊!知道吗? 你这浑犊子,竟然说不进张府的门就不进。 是老子故意不放小亲亲的吗?老子不过是等你自己登门来要撒! 可你,每次总是让方岳来! 气死老子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子将你赶出府邸的,总不能让老子低声下气地求你回来吧? 偏偏,你压根儿就没有回心转意的意向。但凡有第三者在场,你总是老家伙老家伙地叫……这,老子还怎么让你回来? 难道,日后要在“相爱相杀”中度过? 不过,想着张静修在两人的时候,还是人畜无害亲热地喊一声“爹”时,张居正心里才暖和起来。 好吧,为了我好,为了张家好……老子信你,谁叫你是老子的儿子呢? …… 回到府上,张居正下轿。 四名轿夫立即上前,领头的弱弱地请示道:“老爷,小的们白天还需要暗中保护小少爷吗?” “当然要。”张居正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可刚在小少爷屋子里,小的们好像听见老爷说不用了,让小少爷他自己请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可靠的人哪有这么容易请到?” “小的明白了。” …… 翌日清晨。 张静修还在甜甜的美梦中,便被该死的方岳吵醒了:“小少爷,小少爷……” “鬼哭狼嚎,什么时辰……”张静修正欲发火骂人,听见耳边又传来一道婉转如莺的声音。 “小少爷,时候不早,是该起床了!” 三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已经十天了,真是阔别已久啊! 声音依然如此动听悦耳! “小亲亲?” 张静修顿时跳起来,眉飞色舞地道:“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老爷终于答应放你,快快快,本少爷又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喽。小岳岳那大笨蛋,连捶腿都不会。娘的,气煞人也!真恨不得剁了他喂狗……” 小亲亲娇滴滴地一笑,见小少爷还是那么热情,心里头高兴,可似乎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哦,对了对了,小少爷没有伸手摸不该摸的地方,也没有用色眯眯的眼睛盯着不该盯的地方…… 是因为一时高兴忘了?还是小亲亲不讨喜了呢? 小亲亲凝望着张静修,很想找到答案。 见小少爷欢喜,虽然无端被骂,可方岳他依然开心地笑了,小少爷每次都说剁了小的喂狗。可从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即便是原来在老爷那边时不时地抄起菜刀,也没见对准小的啊! 嘿嘿……我方岳现在已经习惯,不怕了。 只是,想着小亲亲一来,自己在小少爷心中的地位,难免会一落千丈不再那么重要了,方岳不禁有几分小黯然。 张静修同样凝望着小亲亲,忽然脸色一冷,带着责备的口吻:“不是让你空手来吗?怎么还背着一个包袱呢?” “这是小亲亲的衣饰……” “不是说了要全给你买新的吗?本少爷现在是个大土鳖了,不差钱儿!”张静修忽然射向方岳,“哦,一定是你,没对小亲亲说,是不是嫉妒生恨,本少爷不给你买新衣服啊?狗东西。” “小少爷,冤枉啊!”方岳一脸苦逼相。 “小少爷,”小亲亲也连忙帮衬着说,“这些衣服都能穿,丢了太可惜,小少爷莫错怪了方岳。” 张静修冲方岳怒道:“你看你,同样是吃我张家的米喝我张家的水长大的,人家小亲亲咋就那么通情达理?你衣服上就几个补丁,便嚷嚷着要买新的,正面穿着难看,还可以反过来穿嘛。是不是本少爷变成穷光蛋一个,你就高兴了?啊?” “反过来穿……”方岳嘴一瘪,眼泪吧嗒一下来了。 “你看你,数落你两句,就哭鼻子,还像个男人吗?去,将这几份告示,张贴到人流多的地方。”张静修吩咐,随手朝桌几上一指。 说是桌几,其实就一长板条,搭在一架子上。 刚搬进来,宅子里空空如也! “小少爷,什么告示?” “你不是整天担心,有胆大包天的人来抢钱吗?如今,小亲亲也来了,万一有色胆包天的人来劫色怎么办?就你这胆小鬼,潞王要揍本少爷,吓得直往后躲,能指望你吗?本少爷不得请几个孔武有力忠实可靠的护院?还有,得尽快招聘一个好厨子来,这些天,本少爷都没吃上一顿香甜可口的饭啊。” “应该的,应该的,这钱省不得,必须花。”方岳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着,小少爷你好记仇啊!是不是上次躲避潞王一节,小少爷你要说上一辈子啊?哎!一失足成千古恨! 方岳拿起长板条上的告示。 只见上面写着两条招聘信息——第一条是:招聘护院四人,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只管吃住,没有薪水;试用期结束,若合格,正式被聘用,月薪:白银一两。 这待遇……真特么诱人啊! 月薪白银一两,那一年就是十二两……普通人家种田地几年都种不出来这么多啊! 再看第二条,更是诱人。 招聘高级厨子一名,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也是只管吃住,没有薪水;但若合格,正式聘用,月薪:白银十两。 月薪十两,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方岳眼睛都快直了,一百二十两啊,小少爷你这个败家子,把银子不当银子啊!别说十两,就是月薪一两,排队的人都要从崇文门排到宣武门了。 方岳觉得有必要有责任提醒一下,小少爷毕竟只是个孩子啊:“小少爷,这厨子的薪水是不是太高了?” 张静修白了一眼:“你懂个屁啊?天天做饭,还要负责买菜,每顿都要符合本少爷的胃口,吃完还得忍不住喊一声‘真香啊’,你知道有多难吗?况且做厨子本就是一个苦差,每天要与油烟打交道,没有丰厚的待遇,谁天天不怕折腾,每顿给本少爷做好吃的?” 方岳这才点头去了。 “来,小亲亲,给本少爷更衣。” “哦。”小亲亲立即放下包袱上前去,可直到将小少爷的衣服穿好,也没见他动手动脚。 小亲亲有点不习惯,更是纳闷儿了…… 第038章 羞与为伍 过早的时候,小亲亲心里头依然琢磨着这事儿,莫非小少爷变回从前的样子了?所以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少爷。” “咋了?” “你脑壳现在不疼了吧?”小亲亲弱弱地问。 张静修一抬眸,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恍然顿悟般明白过来了,哎呀呀!是不是因为起床时少了一道猥琐的程序,所以导致小亲亲怀疑自己是否已痊愈? 这……就有点尴尬了。 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张静修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情,而是努力保持镇定,笑了笑说:“也没有,还是会痛的,只是没有规律。本少爷果然没有白疼你哈,知道关心本少爷,不像小岳岳那个狗东西。” 一边说,心里还一边想着,明天早上一定不能忘了,该出手时还得出手啊!人设不能崩。 往后还有大用呢。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诚心不给本少爷做一名良好少年的机会吗?这算不算“逼良为娼”? 本少爷对天立誓,绝不是社会的毒瘤! 本少爷三观奇正,受过荣辱观教育啊! …… 很快,方岳贴完招聘启事回来了。 “这么快?” “当然。”方岳一副得意非凡的神情,“不仅贴完了,而且全贴在朝廷通常张贴告示的醒目地方,围观的人起初都还以为是朝廷下达的公文呢,老吸引人啦!” “你小子,可以哈!” “小少爷,跟着你混,不得有点头脑?老爷那么疼小少爷,管理京城治安的巡城御史王大人,是老爷一手提拔上去的,小的认得,将招聘启事贴在哪儿,谅他们也不敢撕掉。” 张静修满意地点点头:“这次算你长了个心眼儿。” 大明虽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的职业性城管,可毕竟也有拿着水火棍巡逻的巡城士卒。 没想到小岳岳居然想到这一点。 将巡城御史给搬出来了。的确,巡城御史王篆是张居正的股肱心腹,在京城颇有声望。 …… 然而,招聘启事贴出去。 第一天,没见人来。 第二天,依然不见一个人影。 张静修不禁恼火,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三条腿儿的猫不好找,两条腿儿的人还不好找? 娘的!张静修一脚踹在方岳的屁股上,责斥道:“狗东西,你还让本少爷降低薪水?看,这都没见一个人来应聘!你将告示到底贴在哪儿?是不是根本没人看到?” 方岳瘪着嘴,带着哭腔:“小少爷,真是按照你的要求,贴在人来车往的地方,不信你自己瞧瞧去。” “哼,本少爷才不去呢,出这么高的价,本以为会户限为穿人满为患,居然没见一个人来?丢死人了!难道都嫌弃本少爷?去,赶紧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岳急匆匆地去了。 很快,他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哭丧着脸汇报道:“小少爷,围观的人很多,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可就是没人来。” “为何?” “他们说,说……”方岳支支吾吾。 “说什么?” “他们有的说小少爷脑子进水了,动不动抄菜刀要砍人,小少爷的钱不好挣;有的说小少爷不孝,被老爷赶出府,居然吹着口哨,事后也不知忏悔,连张家的门都不进,与小少爷这种人不能为伍;还有的说小少爷是个败家子,这次挣了大钱不过是走运而已,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个精光的,所以,所以……” “一帮蠢货。” “就是,没一个有眼光。”方岳连忙附和。 “本少爷砍过你吗?” “没有。”方岳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确实没有啊。 “砍过小亲亲吗?” “没有。”这还用问?小少爷巴不得将小亲亲捧在手心。 “本少爷砍过谁?” 方岳一本正经地回道:“小的知道,小少爷每次都是做做样子而已,哪还真砍人?那帮蠢货,自以为很聪明,不过人云亦云罢了,根本不了解小少爷的为人,所以胡说八道。小亲亲,你说是吧?” “是。”小亲亲毫不犹豫点头。 “那你们此生愿意与本少爷为伍吗?” “当然愿意。”方岳和小亲亲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相信本少爷这次挣了大钱,只是因为走狗屎运吗?” “……” 方岳与小亲亲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同样的潜台词:相信啊,小少爷自己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哎,算了,你们若不相信本少爷,觉得本少爷是个败家子,羞与本少爷为伍,或害怕本少爷抄菜刀砍你们,现在可以立即走人,本少爷绝不阻拦。” “小少爷说哪里话?”小亲亲连忙道,“只要小少爷不赶奴婢走,奴婢愿意终生伺候小少爷。” “小的也是。”方岳举手赞成。 见小亲亲和方岳都是一副信誓旦旦死心塌地追随的样,张静修才感到宽慰几分。 不过人还得请啊!总不能天天坐餐馆、抱着银子银票睡觉吧? 娘的!竟然给钱还不愿意来? 不是因为本少爷挣了大钱,对本少爷的印象有所好转吗?怎么外界仍是一片吐槽声?还是因为大明的人个个都像我张家的人那么有风骨? 哼,现在给钱请你们,你们都不愿意来。 等到将来,你们可别后悔! 本少爷还不是谁都要咧,小样儿! 张静修暗暗发誓。可万事开头难,眼下该想个什么办法,招几个忠实可靠的人呢? “小少爷,现在怎么办?”小亲亲有点着急了。 张静修立马儿笑着安慰道:“放心哈,肯定还是有识货的,就像小亲亲一样。” “嗯。”小亲亲坚定地点头。 张静修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无踪,一挥手道:“小岳岳,走,陪本少爷出去溜达一圈儿,还不相信京城里的人眼睛全都瞎了,总特么有几个开窍识相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方岳问:“小少爷想去哪儿溜达?” “就去张贴招聘启事的地方。” “小少爷刚才不是嫌丢人,不愿意去吗? “本少爷想通了。”张静修道,“本少爷现在是有钱人,不比他们活得逍遥自在?管他们怎么议论?他们又不是本少爷在乎的人。” “小少爷,高。”方岳竖起大拇指,一半逢迎一半深有体会地赞道,“就像小的,管别人怎么说?只要小少爷喜欢,小的就去做。” 刚走到招聘启事前,就被人认出来了。 “张静修……” “是他,就是他……” 然后……竟然一窝蜂地散开了,避之不及一样。 张静修懵逼了,怎么?本少爷只是走了狗屎运,难道你们还以为变成臭狗屎了吗?跑什么呀?本少爷手上没提菜刀啊? 第039章 打架斗殴 任何朝代,任何社会,一个人再牛叉再妖孽,若仅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缺乏团队精神,那肯定行不通走不远。 张静修需要合作伙伴。 然而,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娘的,张静修忽然觉得,来这儿溜达是个错误的选择。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那些不在乎自己的人,可被那些不在乎自己的人严重鄙视,然后还当猴儿一样看…… 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方岳更是勾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心里十分后悔跟随小少爷一起出来。 没这么丢人过啊! “小少爷,咱要不要换个地方溜达去,好像不受欢迎似的?”小岳岳小声提醒道。 “不是好像,是确实。” “小少爷,那,要不你先行离开?然后,小的臭骂他们一顿,这帮不长眼的王八蛋,太不给小少爷面子了。” “有这个必要吗?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要咬回去?” “……”方岳脸一绿,“那也不能被他们这样鄙视啊?小少爷你用余光看看,他们对咱指指点点。” “干嘛用余光?本少爷光明正大地看,他们能咬我啊?”张静修脾气也上来了,果真用赤裸裸的眼神逐一扫视。 忽然,他发现,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似乎至少还有两拨人用关爱的目光。 当然,为了不被发现,张静修的目光并没有刻意停留,但已经确认那两拨人是何身份。 其中一拨,是父亲张居正派来暗中保护的家丁,这拨人张静修熟悉不过,尽管都穿着普通衣装混迹人群中。 另一拨人,张静修本来不认识,但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笑脸,也是穿着普通衣装,那张笑脸经常出现在张大学士府,那就是方岳口中的巡城御史王篆。 张静修第一感觉,莫非王篆也是受到父亲的指示,来暗中保护我的? 嗯,以王篆与父亲的关系,很有可能。 外人都以为是父亲将我赶出府邸的,这也成为人们羞与我为伍的原因之一。但张静修相信,事实也证明,还是有人不这么认为,至少心存怀疑,比如:大哥张敬修、大管家游七。 而王篆作为父亲的心腹,当然也有这个可能。 巡城御史,乃明朝首创,清初沿袭。 负责京城内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审理诉讼、缉捕盗贼等事宜,并设有巡城御史公署。 虽然巡城御史在编制上隶属于都察院,但在履行职能时又不受都察院控制,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既代表皇帝巡视地方管理,又代表皇帝行使监察权。 因为与皇帝的特殊关系,所以,尽管巡城御史这个官职的品秩不高,但权利极大。 简单地说,巡城御史王篆在京城算一号人物,一品二品大臣见了他也得点头。 哇哈哈!既有家丁暗中保护,又有王篆暗处撑腰,张静修心里有底,霸气噌的一下子上来了。 忽然,他一抬手,指向其中一拨人:“你们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本事?有种当着本少爷的面说,过来啊。” 张静修看似“友好”地招了招手。 其实,不止一拨人,三五成群的,一拨又一拨。 被张静修所指的那一拨人,是六个青年,虽然不像什么大富大贵家的纨绔子弟,可从光鲜亮丽的衣装上看,也绝非普通人家,至少在京城吃喝不愁混得开的。 张静修可不是随手一指。 既然寻找目标嘛,那不得找有代表性的? 六个青年走过来了,一个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把张静修放在眼里。 领头那个,还用不屑的语气道:“来就来,怕你不成?若放三个多月前,还惧你几分,可现在,你已被首辅大人赶出府邸,都不认你这个儿子了,还嘚瑟个屁?大爷我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滴?” 张静修平静地道:“报上名来。” “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张名乔松,字柏羽。” 张乔松? 张静修心头微微一滞,这名字……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绝对是上一世的事,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所以依然平静地道:“也姓张,算是自家人嘛!” “别。”不料张乔松立即摆手,夷然不屑地道,“大爷可不想与你这败家子,不孝子,忤逆子和稀泥般和在一起,正确地认识你自己。” “兄台哪个门道上的?” “祖籍江西新余,来京城做点小买卖混个营生,没啥门道,怎么滴?大爷我就是瞧不起你这种人渣。” 江西新余……张乔松……张静修思绪飞驰,这名字一定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要是带着度娘穿越就好了! 空有一声感慨后。 突然,张静修利剑般冲上去,然后猛地一抬脚,一脚踹在张乔松的小腹上,气咻咻地斥道:“你特么没啥门道还牛逼个屁啊?你一个外地人,来京城做点小买卖,不怕被人砸你家生意吗?还瞧不起本少爷,哼,本少爷还瞧不起你这呢,狗一样的东西。” 这一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毫无征兆。 所以张乔松自然没能躲开,生生挨了一脚。 “好呀,你,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大家过来看看,是他先动手打人的,别说我欺负孩子。”张乔松大怒,撸起袖子。 方岳这次学乖了,一个健步冲到小少爷前面挡着,这厮又不是潞王,哼,怕你个屌,狗仗人势地道:“看你敢乱来!” 与张乔松一道的其他五个青年,也是摩拳擦掌,迅速围拢上来,一触即发的架势。 张静修用余光睃了一眼,见自家的家丁正赶过来,王篆也立即向这边走来,一股王八之气顿升: “光天化日之下打你怎么滴?谁让你对本少爷人身攻击?本少爷败家、忤逆、不孝与你何干?吃你家米了?喝你家水了?娘的,轮到你来教训吗?” “你这种人渣儿,若得谴之责之,诚为天下之大幸!看大爷我今天不替首辅大人教训教训你这个忤逆不孝的败家子。”说着,张乔松也是一脚过去。 不过,没踢着张静修,被方岳挡住了。 方岳痛得一咧嘴,张牙舞爪扑了上去:“你敢打我们家小少爷!看我不揍扁你的头。” 张乔松也不是好欺负的,与方岳顿时拳脚相交,扭打在一起,怒道:“还小少爷个屁?都被赶出府了,你还有脸说?” 张静修仗着自己人赶过来,也是不再怕的,当即冲了上去,罩着张乔松,就是一顿锤。 其他五个青年纷纷出手,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住手!” “快住手!” “全都给我住手!” 张大学士府的家丁冲过来了。 王篆带着四名未入流的吏目也冲过来了。 …… 求点击,求评论,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各种跪求! 第040章 原来是你 张乔松不认识张大学士府的几个家丁,但王篆一出现,他登时感觉不自在,老实了,立即罢手,往边上一站:“王,王大人?” 张静修趁此良机,上去又补了一脚。 张乔松无暇理会,只是望着王篆不敢吱声。 巡城御史王篆啊…… 对于京城里做小营生的,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像张乔松一家或许不怕首辅张居正,但一定怕巡城御史王篆。 巡城御史,拿到上一世,类似于城管队长。 但比城管牛逼多了。城管能干的,他都能干;城管不能干的,他依然能干。最惹不起的是,他代表皇帝意志行事,不仅有管理权,而且有监察权。 王篆没有搭理张乔松,而是冲张静修笑呵呵地道:“张公子,你是何等身份?何必与他们纠缠?” 紧接着,又挤眉弄眼地:“上次借了张公子一万两银子,谢谢你多给两千的利息哈!” 完了,还竖起大拇指,补充道:“张公子真大方!爷们儿!” 见到这一幕,张乔松感觉摊上大事了。 这个神一般存在的巡城御史,居然不问青红皂白,也不询问打架斗殴出于何故,一上来便与张静修攀起交情来……而且听这口气,还是拍马屁讨好的节奏! 我日,那,那…… 张乔松傻了,不敢想,一脸懵逼地望着王篆的背影。人家正面对着张静修呢。 几个家丁见王篆赶到,很识趣地退后,并未亮相声张。 这种事儿,由巡城御史处理最好不过。 若自己人一股脑儿上去将张乔松猛揍一顿,说出去对张大学士府的名声不好,欺负人似的! 张静修拍拍身上的尘土:“区区两千两银子,不值一提,今天不说这茬儿。王大人来得正好,请理论理论,这个张乔松,对本少爷进行人身攻击不说,还大打出手。天皇老子脚底下,岂能容忍此等嚣张的宵小之辈?” 张乔松虽然怕王篆,但还是为自己辩驳道:“胡说,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张静修两眼一瞪:“有谁看见本少爷先动的手?啊?” 方岳跟着,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怒气冲冲地指着张乔松:“咱家小少爷没有先动手,就是你这王八蛋先动的手。是你上来先踹了我小腿一脚,不信,王大人你看,这会儿肯定肿了,哎呀,痛死了,痛死我了。” 方岳一边为小少爷抱不平,一边卷起自己裤脚,也不怕羞耻。但还真是,小腿上留有一大块儿红。 戏精啊! 抢本少爷的戏! 不过本少爷喜欢,哈哈哈,这狗腿子有前途,有担当,这次倒有几分大无畏的精神哈。 请允许本少爷先笑一会儿。 张静修冲方岳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补充道:“我手上也挨了这家伙两拳,肯定肿了,就不撸给王大人看了。瞧他们六个人,我们就两个,本少爷还是个孩子呢,谁欺负谁,一目了然,王大人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一定,一定……”王篆点头如捣蒜,继而翻脸像翻书一样,横眉冷目,扫向张乔松。 “……”张乔松浑身一激灵,王大人,你,你这是几个意思?莫非要仗势欺人混淆是非不成? 王篆威严赫赫,带着叱责的口气:“是不是你先动的手?人家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呢,你竟然敢先动手?良心被狗吃了?你老爹是不是打算卷铺盖回老家,不在京城做生意了?” “我,我,我没有。”张乔松有种哔了狗的感觉,将老爹搬出来……算不算赤裸裸地威胁? “还敢狡辩?”王篆大喝一声,怒指张乔松,问随行的吏目,“你们说,是不是他先动的手?” “是,小的看见了。”四名吏目异口同声。 诬证啊!张乔松想死的心都有。 王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又问随张乔松而来的五个青年:“你们说,是谁先动的手?” 五个青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然后理智地都将目光投到张乔松身上,似乎在询问:我们该如何回答?瞧王大人这眼神和语气,似乎是要屈打成招的节奏啊!若回答不对他的胃口,搞不好你老爹真要卷铺盖回老家了,这家伙可是巡城御史啊,随便能揪人家的辫子,像你家做小买卖的就更不用说了,一揪一个准儿!咱是好兄弟,不能坑你老爹啊…… 张乔松不傻,上来见王篆那副讨好张静修的姿态,他就感觉大事不妙。加上王篆这一番盘问,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天下衙门朝南开啊! 自己受委屈受点伤不要紧,若是连累爹在京城做不成买卖了,那自己不是也成了逆子不孝子吗? 张乔松原本还想辩两句,也卷起裤脚拉开衣袖展示展示,自己受的伤绝对比张静修他们两个重得多、多得多。 可他忍住了。 巡城御史得罪不起啊!怪只怪自己倒了血霉,京城那么大,为何王篆今天偏偏在这里出现? 王篆继续影帝级别的表演,又指望围观的人群问:“你们,都看见了没有,是谁先动的手?” 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想着,张乔松你们自己都如惊弓之鸟,不敢辩驳,我们也害怕啊! 王篆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张乔松,但不再以叱责的口吻,语气变得温和多了:“你叫张乔松是吧?你家做的是餐饮生意,开了个店面,就在珠市口大街上,是一家特色小吃,瓦罐煨汤,嗯,味道挺好的,每次路过时见生意还不错……” 卧槽!连店面地址都摸清了……张乔松更不敢多言,一副吃瘪的样子,努力想挤出几分笑容回应,可受到如此的冤枉,虽然怕连累老爹不敢辩驳,实在挤不出笑,硬邦邦地回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平时多谢关照!” 王篆一摆手:“关照谈不上,但进去你家店吃过倒是真的。只要遵纪守法,做得好吃,不仅我去,手下一帮人也会经常光顾的。来,说说今天的事儿吧?” 上来先立威,然后拉家常,最后才谈事儿……这个王篆,真是个猴精,会来事儿的主啊!张静修暗自感慨,难怪父亲提拔他担任巡城御史,打蛇打七寸,办事一套一套的,张乔松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乔松尚未回话,却见人群中冲出一人,怒气冲天地骂道:“你这个畜生,爹为了挣钱供你读书,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做小生意,希望你考个好功名,从此步入仕途,可你倒好,自以为中了个举人,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整日游手好闲,几次会试都落败,还不知进取,难道就没有报效朝廷之心,就没有为天下苍生请命之宏愿,这辈子只想做一名学官吗?” 读书人?还是个举人,没看出来啊……张静修一激灵,难怪瞧不起本少爷,敢怒斥本少爷,敢对本少爷动手。 只是,等会儿,等会儿,举人,江西新余,张乔松……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张静修两眼放光,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第041章 勉为其难当学生吧 竟是几次会试落第的举人…… 张静修实在没想到,张乔松是个举人!从服侍上没看出来,从言行举止上也没看出来。 乡试考中者,是为举人。 乡试,三年一考。 所以不得不说,明清两朝的“举人”,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否则也不会有范进中举喜极若狂的讽刺小说。 比举人低的是秀才,高的是贡士、进士。 秀才都被称之为读书人,更别说举人了。可哪有举人一上来就自称“大爷”的? 粗野! 这是对我张静修有多么痛恨啊? 这回,张静修确认是自己眼拙,被张乔松“忽悠”了。 …… 骂张乔松的自然是他亲爹。 别个哪敢这样骂一个举人? 要知道,明朝的举人与县官平起平坐,即便考不中贡士进士,也可以以候补官员的身份进入仕途。简单地说,举人就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仕途,算是做官的“正途出身”。 然而,张乔松他爹似乎瞧不起儿子这个举人。也不知是否在王篆面前做做样子,还是当众有心刺激儿子为何屡试不爽几次落第以激发他的上进心?上来就是一顿臭骂。 张乔松勾着头不说话。 王篆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拱手言道:“看不出来哈,原来你还是个举人。” 确实,举人在王篆眼中不值一提。 “屁!”不料张乔松他爹立即回道,“举人拿到乡里县里,或许还算个人物,可这里是京城,屁都不是。” 数落完儿子,张乔松他爹冲王篆深深鞠了一躬:“逆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王大人,还望王大人高抬贵手。” 王篆摇头道:“你儿子得罪的不是本官,而是他,你可认得?这是首辅家的公子。你儿子动手揍了他,老爷子你说……” “首辅?”张乔松他爹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这个逆子,逆子……” “爹,不是孩儿先动的手。”张乔松脸上写着大大的“委屈”。 “跪下!” 没想到努力半天,“逆子”这顶帽子还是扣在自己头上,张乔松只得与他爹并排而跪。 “张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放过我们爷俩吧?”张乔松他爹转而恳求张静修。 张静修道:“本少爷是个小人,不过十来岁,可不是什么大人。老人家还是起来说话,你这一拜,受不起啊。” “张公子是不肯原谅这逆子吗?” “言重了!”这时候,张静修倒是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逆子二字,可是你儿子送给我的呀。” “请张公子原谅,请张公子原谅……”张乔松他爹磕头如捣蒜,诚惶诚恐地道,“张公子不是正在招聘护院吗?小人让儿子给您当护院去以赔不是,您意下如何?” 挺有诚意的哈!张静修暗自高兴,正准备谦虚两句:让一个举人当护院,不是折煞本少爷吗? 却听见张乔松大喊一声:“爹——” 好刺耳!这一声“爹”,包含了无数个我不情愿我不乐意打死我也不去…… 让张静修神情瞬时一变,小样儿,羞与我张静修为伍是吧?本少爷还不稀罕呢,当即脸色一沉:“老爷子,护院得有一身好本领,你儿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个普通人加个小孩儿都打不过,有何资格当护院?” “……”张乔松他爹脸色一红,又转向恳请王篆,“王大人,您行行好,帮忙说和说和。” 王篆一副和事佬的做派,道:“本官身为巡城御史,当然希望从中调节,双方以和为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你儿子触犯的是张公子,得让张公子满意才行啊。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张公子您说,怎样才能让您满意?只要我们能做到,逆子敢说半个不字,打断他的腿,绝不让他进家门。” 张静修感觉机会来了:“当护院你儿子肯定不行,但念在他是个举人,当本少爷的学生还勉为其难吧。” 这话一出,在场无人不震惊。 王篆奇怪地望着张静修,好小子,脑子真进水了是吧?我可一直帮着你罩着你,谁先动的手,你心里没数吗?人家好歹是个举人,他爹又诚恳道歉,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啊! 张乔松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儿,大爷我早已打听过,只不过是个秀才,居然让我这个举人当你学生?还勉为其难……要不要脸? 方岳也是快惊掉下巴了,小少爷啊小少爷,近来虽然你行为甚是荒唐,可这次……让小的怎么说呢?小少爷的脸,得有万里长城的城墙那么厚吧? 连张乔松他爹都愣住了,儿子虽然几次落第,都没考上贡士,可怎么说也是一名举人啊!而你虽是首辅家的公子哥儿,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当你学生…… 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张静修一摆手,冷冷地道:“算了,既然你们不愿意,本少爷也没什么好说的,那王大人,今天这起打架斗殴事件,你看着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 方岳不甘地大声道:“小少爷,就这样走了?我腿被踹肿了,很痛的。还有你手上的伤,难道不痛吗?” “当然痛啊。”张静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嗓门很高,“但有王大人在此,会给我们讨回公道的,你瞎嚷嚷什么?走。” “张公子请留步!”张乔松他爹急了,“小人答应您便是,三天后,哦不,就明天一早,逆子一定去贵府拜师。” “爹!” “闭嘴!你想害死老子吗?” “……”张乔松想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张静修止步,转身问道:“老爷子可否能作你儿子的主?你儿子似乎很不情愿啊!看他愤怒的眼神,像要跳起来杀人,怪可怕,本少爷只是个孩子,打不过他的,刚才就被他揍了一顿。” “当然能。”张乔松他爹信誓旦旦地道,“小人以人头担保,逆子明日一早若不到张公子府上拜师,小人以死谢罪!” “好,那本少爷等着小乔哦。”张静修双眉一挑,领着方岳,拂袖扬长而去。 小乔,小乔……张乔松喷出一口老血,目不转睛,恨恨地盯着张静修渐行渐远的背影。 留下一堆吃瓜群众,交头接耳议论如潮—— “张举人要拜张静修为师?” “我没有听错吧?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爹不是以人头担保吗?” “这不是嘲笑咱读书人吗?张静修若是神童,或是举人贡士也情有可原,可他只是个秀才,又是个孩子!” “就是,十几岁的孩子能教什么?关键他脑子进水了,动不动会犯糊涂,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可张举人他爹都开口了,能有什么办法?儿子敢不听老子的?张举人是个大孝子啊!” “哎,可怜的张举人!下次会试又得名落孙山喽!” “……” 想要新书期投资够数,然后推荐,还挺难的!心塞…… 第042章 收举人 方岳屁颠屁颠地跟在张静修后面,表示很怀疑,忍不住问:“小少爷,张乔松明天会来拜师吗?” “应该会吧!” “若真是来了,那才有意思咧,小少爷赚大发了,哈哈,收一个举人为徒……哎呀!”方岳一个趔趄,吃了一脚。 “狗东西,什么叫赚大发了?啊?难道本少爷收他张乔松为徒不够资格吗?别说是个举人,若非应聘者少,就是进士来,本少爷都不放在眼里。本少爷收他为徒,那是他张乔松三生有幸。” “……”方岳哭笑不得,小少爷的脸皮,原来不止万里长城的城墙厚啊,简直无可度量! “狗东西,即便全世界背叛了本少爷,你小岳岳也得将本少爷捧在手上举得高高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方岳嘴上应道,心里却在想,我不傻呀,别说全世界,只要老爷背叛了小少爷,小的就会不辞而别。小的还没娶媳妇儿呢,不然哪个姑娘愿意跟我?小少爷你可别逗了。 …… 回到家中。 张静修如沐春风,小亲亲不仅将客堂打扫清理了一遍,而且将他的卧居收拾得养眼顺朗极了。 很自然的,张静修又是一脚踢在方岳的屁股上。 “看看人家小亲亲,没吩咐她,自己都知道找事儿做,再看看你这狗东西,让你贴个招聘启事,连个应聘的人影儿都不见,害得本少爷亲自出马,为了招人,反其道而行之。” “……”方岳嘴一瘪,委屈巴巴地落泪。小少爷啊小少爷,招不来人,是你自身的问题,与我何干?真不讲理! 张静修白了一眼,嫌弃地道:“就知道哭。” 为了证明自己也像小亲亲一样忠心不二,方岳硬着头皮为自己辩白:“小少爷,小的现在有飞蛾扑火般的大无畏精神,刚才不是为你挡了张乔松一脚吗?” 虽然声若蚊蝇,但张静修还是听清楚了。 “是不是要本少爷赏你点儿什么,然后告诉全世界是你为本少爷挡了一脚啊?小亲亲为本少爷做了这么多,她说了一句话,想要邀功啥的吗?做好事不留名,你还年轻,要学小亲亲那样埋头做事,不计得失,懂吗?” “谨记小少爷教诲!”方岳一副虔诚受教的样,心里头却在唉声叹气:反正小亲亲做什么,小少爷就是喜欢;我做什么,小少爷就是嫌弃,除了嫌弃还是嫌弃……早就鉴定完毕:小少爷重色轻友。 “去吧,准备一条戒尺。” “戒尺?” “明日收徒,本少爷手上不得有一条戒尺?否则方头不劣的小乔顶嘴怎么办?” “小乔……”方岳扑哧一声,“小少爷想要什么样的戒尺?是打手心用,还是打屁股用?” “打手心?打屁股?哼!”张静修轻哼一声,摇了摇头,忽然目光一凌,“准备一条钢鞭,鞭子上要有倒刺。” “钢鞭?倒刺……”我的妈!方岳浑身一激灵,小少爷以后不会拿它来抽我吧?赶紧一溜烟地去了。 …… 方岳走后,小亲亲好奇地问:“小少爷,小乔是谁?听着好像也是个丫头哈。” 张静修笑呵呵地道:“即便来的是丫头,本少爷也最疼你的哈。” “这么说,不是丫头?” “当然不是,本少爷明天要收个门生。” “门生?”小亲亲愣住了,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啊! 张静修一脸的得意:“而且,本少爷告诉小亲亲,这门生还是个举人咧。” “举人?”小亲亲感觉自己智商不够。 “小乔不仅是个举人,本少爷收他做门生,决定教导他一番,还要让他两年后高中进士。” “小少爷教导他一番便能高中进士?”小亲亲尴尬地笑了笑,纯出于好意,温柔地劝道,“小少爷,这种话关起门来对奴婢随便怎么说都成,但千万莫出去说,否则会被人笑话的。” 张静修未免有几分失落:“原来你也不相信本少爷。” 小亲亲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奴婢只是想提醒小少爷,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万一小乔没有高中,那小少爷夸大海口,不是为天下笑吗?” 见小亲亲尽是担忧的神情,张静修瞬间开朗:“未来的事,本少爷糊里糊涂的,有时候好像还真能说得准呢,就像几个月前囤积楠木挣大钱一样。本少爷说小乔能高中,就一定能高中。” 小亲亲乖巧地点了点头,奔着不想打击小少爷的一片好心:“好吧,奴婢信。” …… 翌日。 张乔松来了。 不过,是被他爹绑来的。 当他爹看到张静修拿着带刺的钢鞭在等候时,觉得自己将儿子推进了火坑。 可既已答应,岂能后悔? 让张乔松他爹又想起了出门前对儿子千叮万嘱的话,可谓句句发自肺腑—— 别怪爹,谁让儿子惹的是首辅家的公子呢?他败家,他不孝,他忤逆,你一身正气,批评他,指责他,爹不怪你。怪只怪咱这个张家的祖坟,没人家那个张家好啊。官不怕大就怕管,巡城御史王篆是他们家的心腹,这口气咱不忍也得忍。 即便撇开这个层面,站在儿子你的角度,也希望你能想明白这层理儿,王篆为什么死命讨好张静修? 还不是怕得罪首辅大人吗? 得罪首辅大人的下场……儿子你也是参加过会试的人,难道就没听说江南第一才子汤显祖去年落榜的消息吗? 咱张家得罪不起巡城御史,儿子你想参加会试高中,更是得罪不起首辅大人啊!儿子口口声说张静修被首辅大人赶出府邸,那恐怕只是迂腐之见。 王篆是谁?猴精猴精的一个人,他对张静修毕恭毕敬,难道儿子还看不出一点名堂吗? 知道儿子孝顺,为了爹,你得忍。孝顺爹的最好方式是下一科会试高中,那人们对儿子指定刮目相看,即便是在张静修的门下,也能高中,届时有面子的人是儿子你啊! 既来之则安之,儿子努力! 张乔松他爹放下束脩之礼,冲张静修拜了三拜,诚挚地说道:“张公子,小人将儿子交给您了,若他不听师言,您拿您手上的钢鞭抽他便是,念在小人一片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天下父母莫不望子成龙,希望张公子责成他好好念书,将来若能一举高中,小人一定给张公子立牌坊,世世代代供奉!” 张静修爽朗一笑,摆手送客:“老爷子请放心,钢鞭就是为小乔准备的,去吧。” 第043章 拜师 张乔松他爹走了。 临走时,冲张乔松撂下一句拉风的话:“拜师时记得要磕头,磕头时记得诚心。” 废话! 张静修夷然不屑投之一笑,这种话老爷子就不用嘱咐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不磕头不诚心,不得钢鞭伺候吗? 其实,张乔松他爹还想嘱咐儿子一句,只是当着张静修的面不好开口:儿子要忍辱负重啊! …… 张静修看了一眼送来的束脩,好像是腊肉啥的,反正有一大包。 方岳搬了个凳子。 张静修坐下,也没有师长该有的样,翘着二郎腿:“小乔,可以拜师了,走起。” 张乔松脑海中依然跳跃着他爹嘱咐的话,一抬头,感觉心一阵针扎般的疼痛,真是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自己竟然要拜这种人渣为师?看看他的样子,看看…… 张乔松恨不得捶胸顿足,一头撞死算了,但一想起他爹和他爹千叮万嘱的话,只得将心中的怒火与不甘压住,像吃了苍蝇般,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拜倒在地,磕完三个响头,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学生张乔松拜见恩师。” “好好好!喊了师父,你我师徒情分就算正式确立。”张静修笑得十分灿烂,抖动手中的钢鞭,“不过小乔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往后你得听话,若不听话,为师可得用钢鞭抽你了,这玩意儿可不是只用来吓唬人的。小乔啊,为师今日是高兴,所以头脑清醒;若哪天你不听话,惹恼了为师,为师脑壳一痛,会犯糊涂的,你知道吗?小乔。” “……”张乔松有一种想死的感觉,叫小张,或小松,也成,为什么偏要叫小乔呢? 还一口一个! 拜托,小乔是大美女的代称,周瑜的小妾啊! 是故意膈应人的吗? 但今日之形势,张乔松注定有口难辩,一副便秘的样子:“学生明白,谨遵师命。” 张静修收起钢鞭,冲方岳招手:“小岳岳,来,给小乔松绑。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方岳不友好地瞪着张乔松,你丫还欠我一顿揍呢。所以在给张乔松松绑时,狠狠地拧了他胳膊一下,还偷偷踢了他后背一脚。 张乔松没有作声。 张静修笑道:“拜师就拜师嘛,来到府上,竟还带礼来,你爹太客气了,里头都是什么东西?” 该不会还藏着大把的票子吧……哎呀,好像想多了。 确实。 张乔松文绉绉地回道:“拜师当有束脩之礼,此乃基本礼仪。学生准备六礼:一为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业精于勤;二为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三为红豆,寓意红运高照;四为枣子,寓意早早高中;五为桂圆,寓意功得圆满;六为干瘦腊肉十条,以表达弟子真心实(十)意。” “就这些吗?”一听,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张静修也没多大兴趣,感慨地道,“还是你们这些穷书生厉害,就这几样不值钱的玩意儿,竟能东扯西拉讲一大堆。好啦好啦,为师听得头都痛死了,小乔啊,记住,以后与为师说话,少说这种文绉绉的话。还有,给为师送礼,折现最好,为师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张乔松勾着头,脑子进水的人果然不一样。 张静修打量着张乔松,想到了科举考试。 因为初听“张乔松”这名字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确定在哪儿见过,但当时没想起来。 后来听到张乔松他爹一顿臭骂,才唤起张静修的记忆,原来张乔松这名字,是在万历八年庚辰科殿试金榜上看到的。 也就是说,万历八年会试,张乔松是中了贡士的,然后取得殿试资格又高中进士,只是排名不很靠前,所以张静修一时没想起来。 但万历八年,即公元1580年的庚辰科,和万历五年,即公元1577年的丁丑科,这两场殿试,张静修是有印象的。 因为万历五年那科,张静修的二哥张嗣修,被皇帝钦定为一甲第二名进士及第,即榜眼。 万历八年那科,张静修的三哥张懋修,被皇帝钦定为一甲第一人进士及第,即状元。那一科,张静修的大哥张敬修也在二甲前二十名之列,成绩相当不错。 正是这个缘故,这两场殿试的成绩都被人所诟病,矛头直指父亲张居正。都以为是父亲的关系,张家三个兄弟才考出这好的成绩,实则与三兄弟才学不符。 因为最好的例证之一就是:被公认为江南第一大才子的汤显祖声名显赫,却因为不攀附父亲而连续落第。 历史上,不仅是这两科,在整个张居正执政期间,汤显祖都名落孙山。 万历五年那科已成过去,张静修自然无能为力。 但万历八年,即两年后的那科,张静修既然参与进来,就觉得需要做点什么,不能让父亲被人吐口水。 这才是张静修收张乔松为徒的真正动机。 本只是想利用家丁和王篆教训教训张乔松,却意外收获,张静修恰恰有改变万历八年科举考试格局的计划,以减少一个攻击父亲的大噱头,所以正好趁机收了张乔松,据为己用。 当然,这些想法只能深藏在内心深处,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看得出来,张乔松孝顺。 孝顺的人,品行一般都还不错。 既然收张乔松做了弟子,又牵涉到救父计划,张静修自然会投入精力调教一番。 这个时代,极其看重师生情谊,弟子就像儿子一样,儿子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了,受益最大的不还是做爹做老师的吗?像刘台这种白眼狼毕竟是少数。 “小乔啊,之前你参加了几次会试?” “三,三次。”张乔松无力吐槽的表情,这不是故意揭人伤疤吗? “哦,三次就是九年,那你中举时间倒是挺早的哈,不知这次你有几分把握呢?” 张乔松踟蹰好久,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不敢欺瞒恩师,学生资质平平,学业不精,也不知怎地,几次都摸不到窍门似的。这次若是努力些,或许有几分希望金榜题名,可,可是……” 余下的心里话恐怕是这样的:可现在拜入你张静修门下,外头的人都已下了定论:彻底没戏。 张静修装作没听出来,“噢”了一声:“距离下科会试还有将近两年时间,不急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肯努力钻研,终究有机会的。” 嗯,这句话,倒像是恩师该有的样子。 张乔松竟然小小触动了一下:“弟子一定努力。” 可好景不长。 张静修接下来的话,又让张乔松气得吐血。 “小乔啊,等到最后半年,为师自然会点拨你一两招儿,现在暂且当一名护院吧。这两天先跟着小岳岳收拾屋子去,收拾好了列一张清单出来,看需要添置哪些家具设备。为师虽不缺银子,但这世道,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能少花尽量少花,去吧。” 张静修说罢,一摆手,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起来。 第044章 惹是生非的潞王 不是说我没有资格当护院吗?怎么现在又……这算不算侮辱人的智商? 等到最后半年才点拨一两招儿?我去,你以为你是如来佛祖,能让弟子瞬间悟道成佛吗? 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这种话张嘴就来,而且说得毫无违和感,请问恩师该有的涵养呢? 哎!算了算了,多想无益,想多了都是泪啊,命苦不怨政府,谁叫自己拼不起爹呢? 张乔松垂头丧气地随着方岳去了。 …… 张静修静静地开始琢磨,护院四个才请来一个,而且以非常手段请来的,关键还是跨专业,业余的啊! 其他三个,该从哪儿请呢? 若每个都像张乔松那般折腾,似乎也不叫事儿啊! 太特么伤脑细胞了。 不过,想着父亲仍派有家丁暗中保护,请护院这事儿,好像也不用过于着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物色吧。两条腿儿的人好找,但踏踏实实一心为主的不好找啊! 只是厨子,让人着急!本少爷虽然不挑食,好养活,但不能没有品味与追求啊! 嗯,本少爷是个有品位有追求的人! …… 张静修收张乔松做门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师,也震撼了京师。 引起人们纷纷议论和猜疑—— “张举人竟然拜十来岁的孩子为师?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听说是被逼无奈的。好像得罪了巡城御史王大人,所以张举人是被他爹绑着去的。”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说不过去啊。他既然是举人,难道就没有读书人的风骨吗?” “屁!什么风骨不风骨的?在权力与利益面前谈风骨,我呸,风骨是什么玩意儿?你不想想,张举人拜的是谁,张静修啊,张静修又是谁?首辅家的公子哥儿!这样是不是能与首辅攀上关系?” “可张静修不是被赶出张大学士府,名声很臭吗?据说花高价都请不来人给他当护院当厨子呢。” “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人挤破脑袋儿想试试啊!据说张举人会试几次落第,心灰意冷,犹如落水,被淹得奄奄一息,即便是根稻草也想薅住,以为还能救他的命呢,真是可笑!” “哎,在势力面前低头,昧着良心拜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为师,实在是辱没了‘举人’二字啊!如今这世道,世风日下,读书人怎么就越来越没骨气了呢?” “最让人无奈的是,张静修什么货色?啧啧……且不说他的年纪,就他那品性,岂能担得起‘恩师’二字?” “……” 众说纷纭,津津乐道,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当笑话看。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里。 潞王朱翊镠挨了一顿毒打后,可算老实了几天,乖乖呆在慈宁宫读书,哪儿都没去。 当然呢,读书也只是做做样子,哄哄他娘亲而已,还真指望他读得进去?不存在的。 朱翊镠的心压根儿就不在这上面。 他就是一个坐不住的主。 当听到张静修收了一个举人当弟子的消息时,朱翊镠如坐针毡更是不安生了,越想越气愤。 娘的! 凭什么啊? 张静修做的事比本王不知荒唐多少倍,可他却逍遥自在的,活得有声有色,不仅有大把的票子花,还有一个随时可踢但不会叫嚷只会默默流泪的狗腿子,现在居然又收了一个举人当弟子? 老天啊,你还长没长眼睛啊?天理何在? 气死本王了! 本王虽是个王,可别说花钱,就是走路说话都受到限制,还有身边可恶至极只会打小报告的狗腿子…… 朱翊镠肺都要气炸了。 没有自由本就让他十分恼火。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方面痛恨嫉妒张静修,但另一方面也羡慕向往张静修当下的生活。 心若在,梦就在。 朱翊镠又想着出宫。 …… 这天,逢例朝的日子。 万历皇帝继承大统时,因为年幼才十岁,所以不是每日一朝,而是逢三、六、九坐朝。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好多年都没改过来。年纪小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万历皇帝还不需亲政。 每当例朝时,作为大明掌舵人的李太后,都要在幕后听政。听政完其他大臣散班,李太后通常还要留下几位重要人物,像内阁几位阁臣和九大卿九小卿等商议一番。 也就是说,例朝这一天,李太后大半天时间不在慈宁宫。 朱翊镠瞅准这个机会,将李忠叫到身边。 李忠上次挨踢,被李太后抓个现行,朱翊镠因此吃一顿暴打。这些天李忠一直忐忑不安,就害怕朱翊镠找他算账。 “小忠子。” “奴婢在。” “本王被娘亲抽打时,你在场也看到了哈。” “……”李忠浑身一激灵,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本王的腿现在还痛呢。”朱翊镠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其实已经好了,本就是皮外伤,不然也不会不长记性,又要没事儿找事儿。 “奴婢该死!” “本王今日有事外出,你乖乖地坐在这里替本王读书,然后模仿本王的笔记抄书。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绝不能被娘亲发现。若是被娘亲发现了,本王新账旧账与你一起算。”朱翊镠凶巴巴地。 “小王爷,小王爷……”李忠吓得冷汗涔涔,但不敢说不,惊慌失措地道,“您,您要出去多久?” “争取赶在例朝结束之前回来吧。” “小王爷一定啊!否则小的,小的……”李忠面如死灰。潞王这孩子不着调啊,他说的话能信吗? “瞧你这熊样儿。”朱翊镠一脸的鄙夷,“即便被娘亲抓住,每次挨揍的不还是本王吗?娘亲又没罚你抽你。什么时候带你出宫,让你见识一下张静修那狗东西的奴才,好好学习学习。” 又是张静修……李忠恨死这家伙了。 朱翊镠一摆手:“时间宝贵,本王不与你墨迹。记住,若出什么岔子,本王回来撕了你的皮。” 李忠感觉此刻身上的皮已经掉了一层。 …… 张乔松虽然是被他爹绑来的,可终究还是拜了师。既然生米煮成熟饭,也只能认了。 毕竟是个读书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还是懂得。 所以,尽管消息传出去,惹来无数人的嘲笑,尤其是昔日的同窗好友都觉得他没骨气,也像张静修一样脑子进水了。 但张乔松还是叫张静修一声“恩师”,并谨遵张静修的吩咐,看守大院。 这天早上,张静修刚过完早,便见张乔松进来禀道:“恩师,有人应聘来了。” “是吗?快快有请。”一听说有人应聘,张静修豁然站起,兴奋得不行,总算来人了。 然而,等到下一刻。 当领头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张静修看清到底是何人时,他脸色瞬间绿了,这家伙,阴魂不散啊,辣眼睛…… 不是别人,正是潞王朱翊镠。 第045章 主仆同心 潞王伤心 张静修对这个潞王的印象,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历史上的潞王朱翊镠,飞扬跋扈,骄横不法,仗着万历皇帝和李太后的恩宠,胡作非为,伤天害理,既贪财,又好色,把原本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最可恶的是,每次犯事儿,万历皇帝这位仁兄都罩着他。 而且,别看李太后平时对潞王又是骂又是打,又是罚跪,甚至拿竹鞭子抽他,可内心还是非常疼爱这个小儿子的,只是恨铁不成钢。 所以,久而久之,潞王养成一身臭毛病。 但潞王这个家伙,得罪不起。不仅仅因为他深得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他本身就是一亲王,地位高不可及,最关键的是,潞王他不讲道理,不按套路出牌。 这也是张静修为什么脸色一变的原因。 怎么还找到家里来了? 张静修浑身一激灵,看样子指定没什么好事儿。 他努力保持镇定,起身行礼,朗声说道:“臣张静修拜见潞王!未知潞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方岳吓得脸色惨白,当即拜倒在地,真个后悔前几日在小少爷面前邀功请赏,说什么为小少爷挡了张乔松一脚,如今也有飞蛾扑火般的大无畏精神…… 看,现世报应马上来了吧?潞王此刻就在眼前,记得小少爷还欠他四个巴掌呢,一会儿要冲上去挡吗?哎,原来小少爷说得对啊,做好事不能留名,像小亲亲那样啥话不说最好。 张乔松也是一脸懵逼。 眼前这少年是谁?潞王?哪个潞王?是从紫禁城里走出来的那潞王吗?莫非就是传说中皇帝老子的亲弟弟? 恩师平日也是骄横嚣张的人,可眼下他……哦,一定是了,这少年肯定是潞王。我日,大活人一个啊! 朱翊镠此次出宫,因为是偷偷的,所以并未多带人手。只是找了四名随侍,都穿着一身便衣。若非认识朱翊镠本人,谁能想到这几个人是从宫里走出来的惹不起的超级存在? 面对张静修客气的行礼,朱翊镠却戟指相向,气咻咻地道:“你是有罪,但本王绝不会宽恕。本王时间宝贵,闲话少说,今日来,是要索回本王的东西。” 张静修一副委屈的样子:“臣不知欠潞王殿下何物?潞王殿下是否记差了?” “四个巴掌。” “……” 方岳心下一紧,刚想什么来着? 朱翊镠接着又道:“不过,等到今日就不是四个了,而是八个,需要翻一倍。至于什么原因,本王现在没时间解释。” 说罢,一挥手:“将张静修绑起来。” 四名随侍一哄而上。 方岳心里纠结死了,要不要冲上去呢?这是潞王殿下,可不是小乔啊,若小的贸然冲上去,恐怕不是挨揍的事儿…… 张乔松却义无反顾,挡在张静修的面前,正义凛然地道:“恩师若是得罪潞王殿下,一定要挨罚的话,弟子甘愿代领。” 小乔啊,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 张静修心里头暖和。 朱翊镠端详着问张乔松:“你就是那个张举人?” “正是。” “狗东西!咱大明的举人,这么没节操吗?拜谁为师不行,为何要拜张静修?你不站出来,本王都要替天下读书人揍你。放心,耳光不会少你的。但这会儿,给本王滚一边去。” 张乔松站着一动不动。 朱翊镠摩拳擦掌,眼若喷火,跃跃欲试,自己要冲上去了:“敢挡本王,你想找死?” 这时,又一道声音飘起,虽然充满愤怒的情绪,听起来却是极其的悦耳:“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打人?” 小亲亲,她也冲上来了! 张静修心里更加暖和了,本少爷没有白疼你一场啊,最疼爱的小亲亲! 朱翊镠看着小亲亲,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张静修到底是哪来的福气?有一个好狗腿子,还收了一个不怕死的弟子,现在连这小丫头都敢理直气壮地质问本王…… 小亲亲昂首挺胸,清脆但无惧地道:“奴婢知道您是潞王殿下,可天下事终究逃不出一个‘理’字。若小少爷果真得罪了潞王殿下,奴婢甘愿代罚。” “小的也愿意。”方岳终于还是冲上来了。这个时候若再不出声,那后果恐怕就很严重了。 只是如此一来,朱翊镠更义愤填膺,心中的味道翻江倒海。本来自上次在东郊见过张静修和方岳后,就喜欢动不动拿方岳与自己手下那帮奴才相比。一比,恨不得将自己手下奴才全部剁了喂狗。 然而眼下,方岳竟还是最后一个冲上来的,其他两个胆子好像更大,不要命地护着主子。 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为何如此眷顾张静修?而对本王……他明明比本王荒唐百倍啊! 朱翊镠气儿不打一处来,猛地一跺脚,大声喝道:“好,既然你们一个个不怕挨揍,那本王今日便成全你们,一人八个巴掌,现在就打,给本王重重地打。你们谁敢反抗,再翻一倍。” …… 张大学士府位于灯市口大街,在紫禁城的正东方向上;而张静修选择的住址位于珠市口,在紫禁城的正南方向上。 所以,从珠市口到灯市口,无论是穿前门,还是过崇文门,都有一段距离的路。 张大学士府一名家丁飞速疾驰,恨不得踩着哪吒的风火轮,狂奔到张大学士府大门前,一头栽倒在地,恰好遇见出门的大管家游七。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快通知老爷。” “何事如此慌张?” “七爷,不好了,潞王带着一帮人去了小少爷那儿,气势汹汹,恐怕是要惹事去。” 游七一惊,别人或许不知道老爷的心思,但他早就摸出了门道,清楚老爷时时刻刻伈伈睍睍小少爷,而且还知道上次在东郊小少爷好像得罪了潞王,潞王要扇小少爷耳光。 潞王是什么德行?游七身为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经常游走于官宦之家,岂能没听说? 可老爷这会儿…… 游七着急地道:“今天是例朝的日子,去哪儿找老爷?滚起来,赶紧去叫大少爷。” 家丁一骨碌爬起,也不管自己心跳高到什么程度,便扑进府里通知张敬修。 游七来不及等候,风风火火地朝着珠市口方向奔去。潞王是个极不安生的主,而小少爷脑子进水了,时不时也会犯糊涂,若两人起冲突干仗,让老爷怎么办啊? 第046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张大学士府的家丁,原本一道来了四个。其中一个见潞王气势汹汹而来,第一时间飞回去报信。 另外三个,依然躲在暗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窃窃私语。 “怎么办?潞王好像发飙了。” “是啊,听,他吼起来了,恐怕要动手。” “可咱也不能冲进去啊!潞王总共才带了四个人,若咱就这样冲进去,潞王还以为是咱欺负他咧。” “嗯,以潞王的性子,届时肯定会到皇帝爷爷那儿告状去,这样老爷将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 “怎么办?怎么办?可不进去帮忙的话,小少爷肯定会吃亏,老爷不是同样要责怪我们吗?” “是谁都行啊,为什么偏偏是潞王呢?” “哎呀,唉声叹气有个卵子用?赶紧想办法啊!府上怎么还没人来?” “……” 三个家丁,你咕哝一句,我埋怨一句,着急得不行,可就是不敢轻举妄动,都想着潞王本就是来找茬儿的,冲进去最大的可能是:惹得潞王生更大的气,从而激起更大的矛盾。 这个时候,恐怕只有老爷出现,才能有效控制场面。所以都盼望着老爷能尽快赶来。 可左看右看,哪有老爷的人影? …… 张乔松、小亲亲、方岳三个,一个个都是我不怕你的样儿,挡在张静修的前面。 朱翊镠气得嗷嗷叫:“骨头都硬是吧?打,给本王打。” “潞,王,殿,下——” 张静修这一声喊得是又重又长,然后跨前几步,双手一分,将张乔松、小亲亲和方岳三个拨到一边儿。 然后,拱手对朱翊镠礼貌地施了一礼。 再然后,笑容满面地道:“潞王殿下,何必动怒呢?不就是八个耳光嘛,又打不死人。” 继而,摆出一副让人打脸的姿态,仰着头说:“臣张静修,主动送到潞王巴掌底下便是。” 这一波操作,倒是让朱翊镠一愣。 其他人更是一愣,尤其是方岳和小亲亲,对小少爷太了解了,不禁怀疑,小少爷难道真的主动让潞王扇耳光? “恩师。”张乔松还想冲上来。 “小少爷。”小亲亲也喊了一声。 “都退下。”张静修一摆手,接着又朝朱翊镠笑呵呵地道,“潞王殿下,扇八个耳光不是问题,臣绝不反抗,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潞王成全。” “什,什么请求?”朱翊镠问。张静修忽然变得如此老实,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张静修道:“被潞王扇耳光,虽然不是什么羞辱之事吧,但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臣也算是个小主子,被潞王扇耳光这一幕,不希望被他们瞧在眼里,臣也是要面子的人。” 朱翊镠痛快地点头,时间对他来说很宝贵,无暇细想:“好,本王答应你,先扇你这臭小子,再扇他们,今日一个都跑不了。” “没问题。臣都让潞王扇了,他们岂能跑?是不是?” “小少爷。”方岳又哭了。 张静修吩咐道:“你们三个都退下,躲得远远的,不许偷看,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 方岳动了动,却见张乔松和小亲亲像木桩子一般,他也不敢动了。 “走啊!”张静修吼道,“本少爷的话也不听吗?” “恩师……” “滚远点,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恩师被扇耳光,看恩师的笑话是吗?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张乔松终于动了,恩师的话不能不听啊! 方岳跟着动了,小少爷你自求多福吧,不是小的不愿意替你挡哈。 小亲亲也动了,泪眼婆娑。 三人一道离开,却是一步一回头。 张静修又是一声吼:“看什么看?难道一定要看到为师、本少爷被扇耳光,你们才开心吗?” 三人再也不敢回头了,快速躲进后堂。 朱翊镠内心又是一阵感慨,看张静修这弟子,这狗腿子,这奴婢……不仅勇敢,还都这么听话,为什么本王…… “潞王殿下!”张静修笑嘻嘻地道,“现在就开打吗?还是要先酝酿一会儿?” “打。” “来吧,臣已经做好了准备。”张静修摆出一副挨打的姿势,显得十分乖顺。 朱翊镠上去了。 不信你小子敢在本王面前耍诈!可刚一抬起巴掌准备扇下去,却见张静修怀里飘出一张银票。 张静修立即提醒道:“潞王殿下,你身上的银票掉了,要不要先捡起来再打?不然风吹跑了。” 朱翊镠一愣,几个意思?明明是你小子身上掉下来的银票,怎么说是本王的?搞什么名堂? 见朱翊镠一时没反应过来,张静修自己弯腰将银票捡起来,塞到朱翊镠手上,小声说道:“潞王殿下,知道你很生气,这是一张上等的一兑一银票,价值一万两,请潞王笑纳。潞王想想,这会儿你扇臣八个耳光,最多能解解恨,可哪有这个实在啊?” 朱翊镠眼珠子咕噜一转,银票,银票……本王的确是很缺这个玩意儿啊,娘亲平时管得太紧了。可这个时候若接受银票不动手,本王说话不等于放屁? 张静修像是看出了朱翊镠心中的小九九,接着又小声道:“潞王殿下可以让随侍也退下,这样就……” 朱翊镠两眼放光,对呀!不过瞬时他又严肃起来,你小子囤积楠木挣了一百万,这才一万,哪够?跟着也小声地道:“你小子八个耳光,就算用这张银票能抵,可余下三个人的呢?” “潞王你说。” 朱翊镠伸出三个指头。 张静修眉头都不皱一下,豪气地道:“没问题,另加三张,一张一万。” “……”朱翊镠虽然对钱的概念模糊,但也知道“万两”是什么概念,平常花银子都是一两十两百两的。听到张静修如此大方,悔恨刚才没有狮子大开口啊! 一个巴掌,一千多两,关键白捡来的啊……这生意,很值哈!只要本王想找你张静修的茬儿,以后肯定还有大把机会。 嘿嘿,朱翊镠心动了。 他先将票子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扭头看了四名随侍一眼,抬手吩咐道:“本王突然想起来了,这臭小子虽然可恶至极,但终究是张先生的儿子,而皇兄是张先生的学生,看在皇兄和张先生的份儿上,扇这臭小子耳光,也不能被你们几个奴才看见,都给本王退下吧。” “是,小王爷。”几名随侍巴不得赶紧退下,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才好呢。这次偷偷出宫就是被逼的。 潞王不怕张先生、李太后,可他们几个怕得要死啊! 所以,四名随侍当即退出大院。 院中只剩下两个人。 忽然,朱翊镠做了个扇耳光的动作,一边对着空气扇动,一边凶狠地道:“看你小子以后还敢坑本王,看你以后还敢嚣张忤逆,若以后再犯本王手上,还得抽你丫大嘴巴子。” 张静修灿然一笑,竖起大拇指。 可以啊潞王,虽然你一无是处,可演技杠杠滴,若赶上好时代,闭着眼睛都能拿个金马金象影帝啊! …… 本书尚在新书期,需要大力支持啊!作为一个良心作者,居然忘了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投资……真是失败啊! 第047章 一回生 二回熟 三回做朋友 张乔松、方岳和小亲亲三个,躲在后堂中,虽然不敢偷看,但静静地在偷听。 着急的心是一样的,但各自的想法不尽相同。 “哎呀!你们听,”方岳一听见巴掌声,就开始小声提醒,然后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果然是八下,小少爷他他,他,他真的挨了八个耳光。” “小少爷……”小亲亲着急,潸然落泪,每听到一次巴掌声,她便身子一颤,眼睛一闭,犹如这巴掌是扇在她的脸上。 只有张乔松,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尽管听到了巴掌声,但仍然摇头,喃喃地道:“不会的,恩师应该不会挨耳光的。” “你没听见脆亮的响声吗?”方岳咕哝。 “当然听见了,但不会的,恩师应该不会挨耳光的。”张乔松还是那句话。虽然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但语气中透着莫大的自信。 “为什么?” “第一,凭感觉;第二,是恩师。” “切。”方岳白了一眼,这也叫理由?还特么来两个,白痴!比小少爷脑子进水还要严重。 方岳身子瑟瑟发抖,想着一会儿自己也得出去挨八个耳光呢。以潞王的性子,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亲亲则是想着赶紧出去看看。毋庸置疑,她最最紧张,心一直都提到嗓子眼上。 “小乔,小岳岳,小亲亲,你们都出来吧。” “快快快,是小少爷喊咱们。”小亲亲一抹眼泪,“嗖”的一下子冲出去了。 方岳看着直摇头,这小妮子,真够实诚的,出去是挨揍,你以为是捡钱啊?那么激动作甚? 张乔松阔步而出。 方岳跟在后头,不想快也得快。 虽然小亲亲快了一步,但她滞了一滞,因为一出后堂,便见张静修一个人站在院中,却不见了潞王。 咦?潞王人呢? 然后,三个人情不自禁地,都望向张静修的脸。 似乎,脸也没肿啊! 最后,三人缓缓向前,走到张静修的身边。 就这几步路,三人又有一番想法。 张乔松想着,我说恩师没挨揍吧,看他这脸,红光满面的,哪像是挨了揍的样子? 方岳则想着,刚才“啪啪啪”八个巴掌分明很响亮啊,怎么小少爷像没事儿一样?不会是小少爷扇在潞王的脸上吧?怎么可能?潞王身边还有四个狗腿子呢,即便没有,小少爷的胆儿再肥,也不敢扇潞王耳光啊?那是潞王,皇帝老子的弟弟。 只有小亲亲,甚是单纯,自始至终都想着同一个问题,所以一走到张静修的跟前,就担忧地问:“小少爷,痛不痛?” 张静修微微一笑:“什么痛不痛?” “刚才,刚才……” “刚才什么?你以为本少爷会让潞王扇耳光吗?嘿嘿,本少爷何时吃过这种亏?” “那潞王人呢?” “当然走了,难道还留他吃饭啊?咱张家的米水那么养人,不能便宜他。” “小少爷是说没让潞王扇耳光?” 张静修得意地点了点头。 “那潞王来势汹汹,怎会甘心走呢?” “瞧把你急得,小亲亲,别担心哈,对付潞王,嘿嘿,本少爷还有几个妙手。” 方岳喜极而泣,小少爷没挨耳光,那自己也不用了,哈哈哈,当即赞道:“小少爷威武!小少爷牛逼!” 张静修本想吼这家伙几句,为何油头滑面,总走在后头,可想着刚才都受到惊吓,也就算了,避祸乃人之本能。于是笑着抚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哈。本少爷没有挨耳光,潞王已经走了。” 尽管方岳还有几分怀疑,是不是小少爷爱面子故意这么说的,但确实看不出来挨了耳光,脸上没有巴掌或手指印。 张乔松忍不住道:“恩师,弟子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潞王为什么会走?”其实这句话等于是问:恩师为什么没挨耳光? 张静修一摆手,幽幽言道:“小乔啊,不是为师不想告诉你,告诉你也学不会。想想你拜师时送的束脩之礼,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芹菜、红枣、桂圆……哎,没一样值钱的,寒碜啊,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影响师生情谊。” “……”张乔松脸色通红。这一刻,他很想学那笨笨的鸵鸟,把头埋在地下。 弟子拜师的束脩之礼,自古皆然!恩师你懂不懂?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否则有失中道,这里面可有讲究咧,怎么到恩师这里,就变味儿了呢? “小少爷,”小亲亲担忧地问,“潞王以后还会不会来?” “会来吧,不过下回来,就是朋友了。” “朋,朋友……”小亲亲讶然。 方岳也是张大嘴巴。 连张乔松都不敢相信,瞧潞王的言行举止,像恩师一样嚣张,甚至有过之,竟变成朋友了?这算不算臭味相投?哎呀!恩师,对不起对不起,弟子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 朱翊镠开心得想要飞。 这一趟,来得太特么值了!四万两银票到手,都是一兑一随时可兑现的上等银票。 本王有钱了,有钱了,哈哈! 临走时,张静修还另塞四十两现银,用来打发四名随侍。朱翊镠自己还没想到。 以致于当时就对张静修的印象大有改观:不错哈,难怪你小子手下的人都对你忠心耿耿,原来是用钱砸出来的。这一点,本王似乎还真是不如你…… “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来,该是朋友了吧?” 朱翊镠想着张静修说的话,尽管当时没有点头答应,不过回去的路上琢磨,有这样大方不缺钱的朋友,好像也不错哈!本王喜欢偷偷出宫寻乐子,若每次都有张静修作伴的话,那他不就成了本王可行走的私人宝钞库吗? 嗯,用上一世话说,就是提款机。 …… 张大学士府的三名家丁,见潞王开怀大笑地走出来,加上刚才听到他愤怒的呵斥声,而且还有脆亮的巴掌声,心想完了完了,小少爷挨揍了,只不知揍得厉害不厉害。 想进去瞧瞧,但肯定不敢啊。挨揍前不进去,挨揍后进去,那不是找死吗? 潞王刚一走开,便见大管家游七气喘吁吁地赶到。 三名家丁立即现身,迎了上去。 “怎么样?” “不知道,七爷,潞王走了。” 游七一跺脚:“我是问小少爷怎么样?” “不知道,我们没敢进去。” 游七着急,一声怒斥:“那让你们来吃屎啊?饭桶!” 就说这么两句话,张敬修带着两名家丁也匆匆赶来:“你们怎么都在外面?” 游七道:“我也是前脚刚到的,大少爷,潞王已经走了,要不你进去瞧瞧?我们几个还是不进去为好。” 张敬修大步而进。 第048章 兄弟情 父子情 贸然而进,会不会有些尴尬? 若是六弟挨了潞王的揍,这会儿进去看见了,似乎……所以张敬修走到门口,先喊了一声:“六弟。” “是大哥吗?请进。” 张敬修进去了,只见张静修怡然自得地坐在院子当中,翘着个二郎腿……这还好,不够辣眼睛。 比这更辣眼睛的是,方岳给他捶背,小亲亲给他捏脚,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端着一杯茶,恭敬地站在旁边伺候着,想必应该就是刚收的那个举人弟子。 “六弟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啊!”张敬修内心不由得感慨一句,眼前这般情景,竟是让他一时忘了跑进来的目的。 张静修连忙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不用问他也知道大哥这会儿匆匆赶来是所为何事。 果然,张敬修十分短暂的恍惚之后问:“六弟,刚才潞王来过?” “嗯,大哥请坐!” 方岳搬来一张新买的紫檀木小圆凳。 张敬修坐下,感觉就像是在自家,连凳子的风格情调都一样,六弟果然还是张家的人啊! “潞王没有为难六弟吧?” “要说为难嘛,当然是有的,但六弟自有办法应付。”张静修微微一笑,满脸的自信。 “不会结下什么梁子吧?”张敬修像游七担心的那样,想着若因此而结下梁子的话,那爹很难办,帮谁都不是。 “当然不会啦,不仅没有结下梁子,而且潞王下回来,十有八九会将六弟当作朋友。”张静修伸出四个手指,眯着眼睛笑道,“潞王这趟来,六弟我送给他这么多银子,这世道有谁跟钱过不去?” 张敬修立即笑了,点点头:“哦,原来六弟用的是这招儿,你如今的确是不差钱儿。” 张乔松在旁边也点了点头,感慨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只是四个手指代表多少呢?他想知道,但不敢问。 张敬修也想知道,好奇地问道:“六弟送给潞王四百两银子吗?” 张静修摇头不语,心想六弟难道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还是说潞王缺根筋好应付? 张敬修又道:“莫非是四千两?” 张静修依然摇头。 张敬修瞪大双眼:“六弟,不会是四万两吧?” 张静修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张乔松听了,脸色又是一阵绯红,难怪恩师总嘲笑弟子的束脩之礼寒碜,不值几个钱儿,恩师一出手就是四万,平常人家不得吓死?祖孙三辈儿也挣不来啊! 方岳心里直叫唤,小少爷你这个败家子啊,该给你找个媳妇儿管管才是,否则有多少银子也会糟蹋干净!可转念又一想,咦?好像不对呀,为什么对小的就如此抠呢?小少爷对老爷,对小亲亲,对潞王,都是豪爽大方啊! 张敬修却是一脸的苦色,苦口婆心地道:“六弟,你这招儿恐怕只能应付一时,而非长久之计啊!听说潞王是个不着调的主,这次你让他尝到甜头,往后他若总是想着伸手,那岂不坏事儿了?经常哪有这多银子给他是不是?无底洞啊!” 张静修像是吃定了潞王,胸有成竹地道:“大哥请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潞王,六弟不止这一个招儿。” 张敬修依然警醒地道:“六弟莫过自信,人家终究是潞王,纵使讨他十次欢心,可只要惹怒他一次就危险了。” 张静修不以为然,“嘿嘿”两声笑,心想对付别人或许头痛,但对付一个贪婪、好色、又向往绝对自由的人,怎会找不到办法呢?任何人,只要有欲望,心存贪念,就容易对付。 “见六弟安然,大哥就放心了。但六弟还是小心为妙,爹若知道你惹上潞王,指定会着急。” “多谢大哥提醒,六弟自有分寸。”张静修忽然将话题一转,“大哥,最近在忙什么?” “准备会试啊,六弟也知道,上一科,二弟高中,大哥落第,爹很不高兴,为了这事儿,不止一次数落呢。” “诶,大哥才落第一次,有啥子嘛?看,我这不成器的弟子,才收的,小乔,张乔松,都已经落第三次了。多落第几次,也就习惯了,大哥何必放心上?” “……”张乔松想找块豆腐撞死,恩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而且说的话还这么刺耳! “……”张敬修也是无言以对,刚才还说着好好的,怎么忽然打起脸来?而且还同时打两个,说的叫什么话啊?什么叫多落第几次就习惯了?脑子进水又开始犯糊涂了吧? 走了。张敬修起身告辞。 “大哥不多坐会儿?”张静修装作没看出来,笑着吩咐道,“小岳岳,送送大少爷。哦,对了,大哥,让三哥有时间也来坐坐哈,他也正在准备会试吧?” 张敬修没应声,心里哼了一声,来了你好祝福他落第是吗?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张乔松见师伯走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恩师,你这样说弟子没关系,但在师伯面前这样说,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习惯成自然。”张静修托着语重心长的调调,“为师难道说错了吗?你们这些读书人啊,一个个不就是死要面子吗?哼,面子能卖几个钱?你告诉为师。” 张乔松觉得与眼前这位与众不同的恩师讲道理,根本就是在自寻晦气……哎,他不禁自怨自艾起来,张乔松啊张乔松,你这个倒霉催的,在恩师的熏陶下,下科会试还能指望高中吗? 洗洗睡吧。 张乔松心在滴血。 …… 例朝结束。 张居正刚踏上通往内阁朝房的道儿,老远便看见府上的陈管事在那候着,一副火烧火燎的样,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 见老爷终于散班,陈管事赶紧跑过去汇报潞王与小少爷的事,并强调上次在东郊两人就险些动起手来。 因为陈管事与张敬修前后脚出门,所以并不知道张静修其实已经摆平了潞王,汇报时难免焦急。 张居正听了心里一咯噔,这两家伙闹到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但面不改色,镇定地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陈管事任务完成,走了。 张居正回到自己值房便琢磨,这事儿老夫也不好出面啊,潞王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李太后能镇得住他,老夫去了也不一定好使。 但得想个法儿提醒一下潞王。 这孩子太骄纵了,平时在宫里想怎么折腾,老夫眼不见为净,可若非要惹到静修头上,老夫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那是我张居正的儿子啊! …… 第049章 做好事 不留名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李太后尚未回来。 完美! 朱翊镠心里乐开了花,美滋滋地想着兜里的银票,一下子有这么多钱,接下来该怎么花呢? 李忠也是大松一口气。 生怕小王爷胡闹,李太后先他回来而被发现了,那结局不被李太后教训,迟早也会遭潞王的毒手。 现在好了,小王爷总算靠谱一回,谢天谢地! 朱翊镠有钱,本想打赏一点给李忠作为封口费,毕竟随他而去的四名内侍都得到了十两赏银。 可转念又想起自己上次挨打的事儿,若不是李忠死了娘似的瞎叫唤,娘亲也不会赶来抓个现行。 这样一想,赏银也就省了。 当天无事。晚上,朱翊镠搂着银票美美地睡了一觉,原来有钱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 …… 张静修依然在为招聘的事儿犯愁,没有一个好的团队,总感觉不能放手做大事似的,至少底气就不够。 就在潞王找茬儿的第二天上午,张静修又决定带方岳出去溜达一圈儿。想着既然人家不愿上门,那本少爷出门找去。 因为有张乔松的先例,所以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瞎猫碰到死耗子的事,也不是没有嘛。 总比待在家里坐等强。 所以,张静修摸了摸自己兜里的两锭银子和一大沓银票,然后领着方岳大大咧咧地出门了。 不管怎么说,有钱就是踏实,让人心安不少。而且,还得随时准备着,以防不虞之需,就像对付潞王一样。 这次,张静修依然想去招聘启事的地方。 平心而论,他不怕外人怎么评价。准确地说,还恰恰需要“崩”的人设。 可单就招聘方面,就有些悲催了。 两人还没走到招聘启事那里,行至半途,便听见一阵叫骂声。 “小少爷你看,好像有热闹瞧诶。”方岳两眼大放异彩,像个八卦姐,满心期待的样子。 “瞧你个的大鬼头,咱是来招人的。” “小少爷你看看,好像是个落魄的读书人。” “读书人?”一听说是读书人,张静修不由得沉默了一下。虽然来到这个世界,觉得没必要读书照样能发迹。 可上一世,的确读了不少书啊! 总体来说,读书是一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可若真能读进去,还是有点儿味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只是这种人不多。 所以,张静修对读书人还是很佩服。 顺着方岳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对面的街道边儿上站着一个读书人,儒衫纶巾的,不过实在是破旧。那人不仅衣衫褴褛,而且面若枯槁,明显营养不良。 瞧那副模样,一眼就能断定:穷酸——这也是大部分读书人未成名之前的宿命。 自古穷文富武嘛! 看样子是被客栈老板赶出来的。 客栈掌柜正朝着他怒骂:“你个穷秀才,房租都交不起,还不好好念书,整日写字作画,你以为你是顾恺之赵孟頫啊?哪怕你能学得唐伯虎一点皮毛也行啊!” 读书人红着脸,又是惭愧,又是茫然,硬着头皮央求道:“还请掌柜将几件衣服,和砚台和笔墨还给在下。” “衣服?砚台笔墨?去去去。”掌柜两眼一瞪,怒斥道,“你上个月的房租都没交,本店都不跟你计较了,亏你还有脸讨要?本店是小本生意,若人人像你这般,拖着个把月的房租不给,那本店不早就关门大吉了吗?” 读书人站着不动,却再也开不出口了。 倒是一旁的吃瓜群众,有些似乎知道这个读书人的底细,低声议论着:“这秀才本不是顺天府人,据说是来京城游历的,就想寻找灵感作几幅画,结果来北京没多久,身上带来的银两便被偷了,一下子失去依靠,本想靠写字作画卖几个钱,谁知根本没人看得上眼,回去的盘缠没了,好像还赊欠了不少银子,困顿至此,举目无亲的,真是可怜啊!” 许多人听了,不由得唏嘘起来。 读书人勾着头,默不作声,可就是站着不肯走。 读书人脸皮薄啊!欠钱的都是大爷,挺胸抬头你不会吗? 张静修扼腕而叹,不过想着这人倒挺有意思的,来北京游历只为作画,至少能证明他是个敢想敢干的人。 而且是个有追求的人。 或者叫追梦人。 无论怎么说,有梦想是好事啊! 星爷不就说过,人若没有梦想,与咸鱼有什么分别? 另一个钞票收割机也说过,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张静修正寻思着自己不差钱儿,有没必要去帮这外乡人一把,却听见方岳讥诮地道:“小少爷,我看这个读书人傻不拉几的,又瘦得像大马猴,不然穷成这样,刚好请他做护院。” 张静修真想骂方岳十八代祖宗,人家是因为追逐梦想,才落魄成这逼样,可他不比你活得明白?你竟敢讥笑人家傻不拉几的?这会儿若不是在外头,本少爷恨不得一脚踢死你。 张静修白了一眼:“人家外地的,去。” “小少爷,去哪儿?” “给这读书人送一锭银子去,拉他一把,帮他渡过难关。” “……”方岳无语,小少爷你就是个败家子啊,给这种人银子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愣着干甚?狗东西。” “若他问及,小的该如何回复?” “做好事不留名,本少爷没教你吗?就告诉他,这是盘缠,让他赶紧滚回自己乡里。京城不欢迎他,背井离乡的,生活都没着落,处处遭人冷眼挤兑,还追求个屁梦想?” 方岳接过银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边走还一边在咕哝着,小少爷就是脑子进水了。 走到读书人跟前,方岳伸手将银子塞过去,几乎一字不漏地传达张静修交代的话,而且语气也大致相当:“给,这是盘缠,赶紧滚回自己乡里。京城不欢迎你,背井离乡的,生活都没着落,处处遭人冷眼挤兑,还追求个屁梦想?” 说完,转身就跑,好像与读书人说句话就会死一样。 读书人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旁边看热闹的人,倒是有人认出来了:“咦?这不是张静修身边的那个长随吗?” 然后,东张西望,寻找张静修,却哪见张静修的人影? 这下,又有人议论:“看不出来哈,张静修如此荒唐忤逆,他身边长随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待得读书人反应过来,追出两步,着急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尊姓大名,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方岳见小少爷不见,早已一阵风似的跑了。 心里本来就一万个瞧不起这种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穷酸落魄的读书人,真想对着他大声呵斥:娘的,做好事不留名,这是咱家小少爷教的,你这个穷鬼,问个屁尊姓大名啊?小少爷让你滚蛋,你就赶紧滚吧,你丫是外乡人,小少爷又不求你回报。 第50章 偏执的穷书生 方岳追上张静修,气喘吁吁地道:“小少爷,即便你,你做好事不想留名,也没必要跑嘛,搞得旁人都,都还以为我好心肠呢,怪不好意思的!” 张静修没有搭理,心想这正是本少爷需要的,你懂个屁?本少爷可不想被他们认为好心肠呢。 崩——才是本少爷需要的人设! 救人只是因为同情,没有名气的读书人着实可怜啊! 本少爷可是三观奇正,受过荣辱观教育的,而且对“读书人”这三个字深有体会! 经过这一节,张静修直接原路返回。 肯定不能再向前去招聘启事那儿,万一被那穷书生追上来,不得伤脑筋,就得费嘴皮子。 人设不能被怀疑啊。 方岳紧跟在后头,心中仍有不平之气,想着小少爷对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扣呢?对一个路人都这么好,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一锭银子都能买一个水灵灵的丫头当小妾了,还没娶媳妇儿呢。 呜呜呜,方岳痛心疾首。 实在忍不住,带着商量的口吻,又提醒道:“小少爷,刚才那锭银子可是十两啊,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大方?” 张静修摇头:“不能,本少爷不差钱儿。” 方岳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身上打着补丁到处是褶子的衣服,欲哭无泪,感觉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小少爷的啊,这辈子投胎为人,就是来还债的……哎,命苦啊! …… 第二天一大清早。 张静修还在甜美的睡梦中,便听见方岳叫喊:“小少爷,小少爷快起来……” “狗东西,大早上吵死人了。” “小少爷,昨天那个落魄书生来了。” “让他滚蛋!” “说了,跟他说了大半天,可他就是不听,跪在大门口,死活不肯起来,真是大倔驴一个,小少爷还是起来看看吧。他说,今天若见不着小少爷,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他娘的,想跪就让他一直跪着,别打扰本少爷睡觉。滚!”张静修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开,继续埋头睡。 “恩师,这样……好像不好吧?”张乔松也来了,劝道,“那是个读书人,而且听口音不是本地的。” “为师不知道他是外地人吗?要你多嘴,都给我滚。”张静修忽然又翻个身,睁开双眼,瞪着方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岳岳,他为何一定要见本少爷?” “是因为昨天小少爷的一锭银子。” “昨天一锭银子不是让你给的吗?怎么扯到本少爷头上?” “是,是小的告诉他……不过,小少爷,即便不告诉他,他也猜出来了一定是小少爷暗中指示的,原来他不是很傻,只是很倔……” “狗东西,你特么才傻呢。嘴长你身上,你不会矢口不认啊?让他赶紧滚蛋。” “……”方岳被骂得没脾气,弱弱地道,“昨天他都看清小的面容了,如何矢口不认?” “看清又如何?就说不是,他能咬你啊?本少爷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别废话,赶他走。还愣着干嘛?” 方岳站着不动,一脸便秘的样:“小少爷,实在是因为赶不走才打扰你睡觉的,总不能将他打死吧?” 张乔松还是同样的话:“恩师,赶人恐怕不好!” 张静修终于坐起来,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做好人咋就这么难呢?让小亲亲来伺候更衣。” “小少爷,奴婢在呢。”原来小亲亲一直躲在后头。 “哦,你在啊,”张静修立即变成笑面佛,“来来来,过来,让本少爷瞧瞧,你是不是又长大了?” 小亲亲乖乖地走到床边。 方岳和张乔松识趣地退了出去,在门外等候。 穿好衣服,张静修履行义务般,草草地捏了小亲亲一把,然后与张乔松、方岳一道出了院子。 果然,就是昨天那个落魄的穷书生,跪在大门口,还引来一拨吃瓜群众在那儿指指点点。 张静修登时恼了,你个穷书生,跪在大门口,一副忏悔的样,引来那多人围观,搞得好像本少爷欺负你似的! 幸好本少爷不怕:“小乔,小岳岳,把这穷书生拖进院子里。” 说完,一甩手,气咻咻的,转身先行进了院子,也不管外头人是如何猜疑如何议论的。 张静修找个椅子坐下。 张乔松和方岳将穷书生拉进来。 不等穷书生开口,张静修便呵斥起来:“让你丫滚蛋回乡,你却跪在本少爷院子门口不走,想要作甚?啊?难道还嫌本少爷给的银子不够再讨要一些吗?” 穷书生跪倒:“不是的,大恩人,我是来道谢的!” “本少爷不需要,赶紧滚蛋,你再磨磨唧唧的,昨天那锭银子本少爷要回来,你信不信?” “大恩人,要是要不回来了,昨天那锭银子已经花没了,将房租补齐,然后赎回自己的东西,还剩几两,还了酒钱……” 张静修气得直翻白眼:“小岳岳,取钢鞭来。” “小少爷……”方岳一愣,钢鞭不是教育弟子的吗?这穷书生虽然可恶、愚蠢至极,可抽他……真的合适吗? “去呀!” “是。”方岳没招儿,取来钢鞭。 张静修抖动钢鞭,气得咬牙切齿,斥道:“我好心给你盘缠,让你回乡,你倒好,交房租,赎东西,还酒钱,掌柜都说了,房租不用你交了,酒钱,还有你那些砚台笔墨啥的,难道不能先回去再派人来还来取吗?我看你是故意的吧?银子花没了,又跑来跪在大门口,是不是还指望我再给你?” “不是这样的,大恩人。” “滚!不想听你说话了,我数三个数,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如若不然,钢鞭伺候。” 穷书生岿然不动。 “一。” “二。” “三——”张静修还故意拖得长长的,然而穷书生无动于衷,像是没听见似的。 倔驴一个啊!方岳看了直摆头。 “呦呵,你丫还不知道本少爷的厉害是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张静修也是生气,抖动钢鞭,“嘌”的一声,一鞭下去,抽在穷书生的后背上。 因为钢鞭上有倒刺,加上穷书生衣衫本就单薄,破破烂烂,大窟窿小洞的,这一鞭下去,将上衣扯个稀巴烂,还溅出了好几滴鲜血。 张乔松倒是睁着眼睛。 小亲亲双手捂住双眼,不敢看,浑身直哆嗦。 方岳也是用两只手挡着眼睛,只敢透过手指缝偷偷地看,这头大倔驴,就是傻不拉几的。 然而,书生依然跪着不动,像是压根儿不知道疼痛似的。 连张静修都感到震惊! 我日,是个铁人吗?难道不是血肉之躯?可分明溅出了血啊! 张静修再次举起钢鞭:“你滚不滚?” 穷书生虽然吃了一鞭,但态度比刚才更加坚决,说话的口气也更加铿锵有力:“我要感谢大恩人!” “本少爷不稀罕!”张静修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吼道,“你一个穷书生,交不起房租,吃不饱饭,借不到钱,又是外地来的,拿什么感谢本少爷?啊?你到底滚不滚?” 说着,又是一鞭下去。 如果说刚才那一鞭只是试探,用了五成力;那这一鞭足足用了十成力,张静修真是怒了,没见过这么偏执的人。 第051章 强大的气场 这一鞭下去,差不多将穷书生的上衣生生拉扯下来了。 穷书生后背完全裸露在外,血流汩汩。 张静修自己都不忍看了,怎会遇到这种倔驴呢?总不能将你丫活活抽死吧? 好,想跪是吧? 别说本少爷不给你机会。 反正这会儿是在院子里面,也没有吃瓜群众过来围观议论,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不许给他水喝,不许给他送吃的,更不能给他银子票子,都听清楚了吗?” 张静修气咻咻地扔下钢鞭,回房继续埋头睡大觉。 好不容易才眯着,又被方岳吵醒。 这次,他的叫喊声比刚才更加急促,语气中还透着惊慌:“小少爷快起床,不得了了,快,快,宫里来人了。” 张静修正准备开骂,听见最后几个字“宫里来人了”,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宫里来人了?什么意思?” 方岳着急得快要哭了:“是啊,传话的宦官正在外头,说李太后娘娘生气,让小少爷急速进宫一趟。” 卧槽! 李太后? 张静修一个激灵,好像……我没招惹她啊?什么时候惹她了?宣我进宫作甚?这个女人……惹不起啊! 来不及细想。 也来不及呼喊小亲亲为他更衣。 张静修囫囵吞枣地自己动手,连忙出去一看,果然见有两名小宦官在院子里候着。 其中一名宦官见他出来,立即上前一步,道:“张公子好!请急速进宫,李太后娘娘有请。” “不知所为何事?”张静修问。 “因为潞王。” 潞王?张静修一咯噔,思绪飞驰,本少爷没有揍潞王好不好?莫不是这家伙说本少爷的坏话? 可既是李太后开口,心里有一万个拒绝也得去啊。 “好,稍等片刻,换身衣服就来。” 张静修迅速进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忧心忡忡地跟着两位宦官去了。 “恩师,那读书人怎么办?”张乔松追上来问。 张静修不耐烦地一摆手:“没时间搭理,他想跪到什么时候随他的便,反正不许给水,不许给吃的,不许给钱。” 眼睁睁地看着小少爷被两名宦官带走,方岳急得直跺脚,眼睛一睁一闭,眼泪又顺颊而下:“完了,完了……” “为什么?”张乔松冷静多了。 “潞王的性子,你没见识过吗?与他纠缠搅和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还有,李太后娘娘……”说起李太后,方岳谈虎色变似的,将声音压低两个八度,“是个厉害的主啊!老爷都怕咧。我得赶紧去一趟老爷那边。” 方岳惊慌失措地去了。 …… 张静修不知什么情况,无缘无故被传进宫里,召见的人还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女人。 哦,不,准确地说,是当即最有权势的人,得把这个“女”字去掉才对! 本来,一个潞王就让人极不放心。不着调的主,不知他会说什么做什么怎么坑人。 再加上一个李太后,要颜值有颜值,要智慧有智慧。不是常听人说嘛,越是聪明漂亮的女人越可怕……而且,传话的宦官也明确告知,李太后这会儿正在盛怒之中。 张静修的心跳加快,难以预料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不其然。 到了慈宁宫暖阁。 张静修第一眼不是看见李太后,而是因为正对着门的方向,刚好看见跪在角落里的朱翊镠,耷拉着脑袋儿,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往日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气势全无。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原来你潞王也有怂的时候,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张静修忽然发自肺腑地,竟升起几分沾沾自喜的庆幸劲儿。这时候,若有高清手机,一定要拍下来,发到朋友圈,让各路朋友围观点赞,这可是潞王啊! 李太后端坐在绣椅上,绣椅位于暖阁左侧方向。 张静修被一名女官领进,看朱翊镠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毕竟在这慈宁宫,谁主谁次还是分得很清。 眼前这个女人,才是需要聚焦的对象。 但是,张静修也没敢拿正眼看李太后,按理说自己两世为人,观看女人其实早已过了凭借肉眼判断的阶段,没想到面对李太后时,居然产生一种胆怯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个女人实在太漂亮,而且气场太大。 只偷偷瞄了一眼,便能断定这是女王。用上一世的话说,就是超有女王范儿。 张静修不敢怠慢,上前行礼,朗声说道:“臣张静修,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想加一句:娘娘永远犹如十八岁。 可想着初次见面,就这样逢迎,好像有点油腻,也就作罢。 “好,你来了,赐座。” 张静修内心不禁一喜,呦呵,待遇还不错哈,不是来了像潞王那样罚跪,而是赐座。 张静修坐下,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暖阁里的人物和环境。 暖阁里,除了李太后和潞王,还有两名女官和两名小内侍。女官站在李太后身后,小内侍站在与张静修相同的方位上。 朱翊镠抬头看了张静修一眼。 恰好张静修也看了过去,四目交错的那一刹那,分明瞅见朱翊镠冲他使了个诡谲的眼色。 卧槽,张静修浑身一激灵,潞王几个意思?你这家伙,不会是让我来给你背锅的吧? 你是潞王,又深得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若你都吃不消,那我张静修何德何能,能给你潞王背锅? 这锅,我背不动啊! 可别坑我! 李太后开口了,冲朱翊镠冷冷地道:“潞王,你不是要等张静修来对质吗?他来了,看你怎么说。” 朱翊镠低眉顺眼,这个时候看起来简直乖巧极了,果然是影帝级别的人啊!不投胎做演员实在暴殄天物。 可越是这副德性,张静修看着越是紧张。 只听朱翊镠慢悠悠地道:“娘,孩儿因前日受张静修所邀,娘亲当时又参加例朝去了,孩儿便没去请示,所以才私自出宫的。但孩儿真是去交流感情,我俩现在成为好朋友了。” 等会儿,等会儿……张静修心里大叫。 什么叫受我所邀?我那么没人邀请吗?会吃饱了撑着邀请你? 什么叫交流感情?你分明是去找茬儿耍威风的。 潞王啊潞王,你果然是个甩锅侠! 哦,不,是甩锅王! 李太后的目光射向张静修:“潞王说的可是事实?” 张静修更不敢正视李太后。 朱翊镠的目光也射向他,心里在说,你若敢说个“不”字,本王以后隔三差五去找你的茬儿。 其实不用看朱翊镠的目光,张静修也知道潞王那家伙是怎么想的……哼,找我来果然没好事。 张静修神思电转地掂量着眼下的局势。 若不替潞王背锅,日后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可若真的敢欺骗李太后吗?她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 偷偷瞧一下她此刻的眼神,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再感受一下她强大的气场,回山倒海,锐不可当。 关键是,欺骗李太后,若追究起来,这个罪责谁特么敢背啊? 你以为我脑子真的进水了吗? 我不傻啊! 这一刻,张静修恨不得将朱翊镠和李太后刚才说的话全部打上马赛克…… 第052章 深得女人心 真特么后悔说下回与潞王是不是可以做朋友啊! 张静修后悔死了。 猪队友——就是形容潞王你这种人的,全然不顾别人死活,只顾你自己好过! 娘的!张静修心里骂。 可时间容不得他细想,李太后正盯着等他回复呢。 张静修思绪飞驰,很快便作出一个十分违心的决定,决定与潞王这位猪队友、甩锅王站在一条线上。 因为他想明白一个道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李太后是个厉害的女人不错,但她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否则怎会成为大明王朝真正意义上的掌舵人呢?她那么欣赏父亲,全力支持父亲的改革事业,证明她有过于常人的眼光。 这是张静修最基本的判断。 所以,面对李太后灼灼的目光,张静修努力保持镇定,不慌不忙地回道:“潞王所言极是,的确是受臣所邀,还望娘娘恕罪!” 李太后追问:“邀他作甚?” 又是一道考验求生欲的要命题啊!也不知潞王说过没有,是怎么说的?万一两人说的口径不一致……想圆都圆不回来。 张静修不得不用余光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坑人的家伙。 幸好朱翊镠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好像在怂恿他说,随便编个理由就是啦……证明没说过。 张静修感觉没那么棘手了。 然而,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也没能逃过李太后的法眼,只见她眼波一闪,瞪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赶紧垂下头。 张静修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听说潞王殿下读书时,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只听到这一句,朱翊镠猛地一抬头,恨不得跳起来杀了张静修,你竟敢在娘亲面前说本王的坏话? 可当他接着往下听,心情逐渐如拨云雾般开朗,目光中竟带着几分欣羡,甚至崇拜之情。 张静修是这样说的:“臣窃以为,这是潞王殿下缺少活动的缘故,常日闷在宫中,缺少同龄朋友,所以缺乏孩子该有的玩乐,以致于读书总提不起劲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朱翊镠两眼大放异彩,简直说到他心坎儿上去了,张静修啊张静修,你为何不早进宫对娘亲说出这番话呢?本王就是感觉闷,缺少同龄朋友啊! 李太后却是冷冷地道:“你竟说情有可原?” “臣窃以为,潞王殿下聪明伶俐,并非天生读书不专。臣住在宫外头,平日倒有一些同龄朋友,他们除读书外,都玩过游戏的,唯独潞王殿下没玩过,所以臣才想邀请潞王一道玩游戏。” “玩游戏?”李太后一愣。 “是,一道玩风葫芦的游戏。可惜今日进宫仓促,否则带来在娘娘面前献丑演示一番。” “玩物不会丧志吗?”李太后脸色一沉,她生平最怕提这个“玩”字儿,哪个孩子没有玩的野心? 而且孩子年纪尚幼,不能节制,所以她才会对两个儿子管束严之又严,尤其是对万历皇帝。 别看张静修说得铿锵有力有模有样,实则心儿像小鹿般跳动,额头上也已沁出了涔涔汗水。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先不理会李太后是否会生气。 张静修回道:“玩物肯定丧志,但风葫芦不一样,它能舒筋活络启沃童心,偶尔玩习之,有百利而无一弊。这还是父亲大人教给我们的呢,臣和五哥允修,往常读书也是病怏怏的,总打不起精神。现在却不然,一天到晚朝气蓬勃,父亲总笑说这是风葫芦之功。” 一提到父亲张居正,李太后灼然的目光逐渐变得平和:“你是说你父亲教你们,还经常一起玩?” “是的。” “这么说,风葫芦还是疗治孩子贪玩的灵丹妙药?” “回太后娘娘,臣以为风葫芦确实有此功效,父亲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加强可信度,张静修还往空中一抛,做了一个摔动风葫芦的动作,接着道:“就像这样,将风葫芦往空中一摔,然后扯动绳索,那风葫芦便随着手势上下翻飞。” 李太后端详着张静修,风葫芦她是见过的,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表示怀疑—— 你张静修不是因为荒唐,被张先生赶出府邸了吗?怎么在本宫面前说得头头是道? 不是说你脑子进水会时不时地犯糊涂吗?今日见你思维清晰,又懂得礼仪,莫非外界传言不实? 既是如此,本宫便考教你一番。 一念及此,李太后悠悠言道:“难得你有此心,平时你也有读书的习惯吗?” “习惯谈不上,倒是读过一些书。” “都读过什么呀?” “四书五经自然是读过的,像《史记》、《资治通鉴》、《汉书》这类史学典籍,也读过一些,还有佛教一些经典,臣亦略懂一二。”张静修引到佛教经典上,可不是随口的。 历史上,李太后秉持国政的同时,有两大业余爱好:一是书法,一是佛宗。 都有一定的造诣。 而恰好,张静修也有这方面的兴趣。 在别人面前偶尔装脑子进水尚可,但在李太后面前,张静修还是觉得老实一点比较安全。 尤其是帮潞王背锅的时候。 李太后对潞王本就恨铁不成钢,邀请潞王若只是一味突出玩,非但不能帮助潞王,反而有可能会让李太后更加生气。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表现出优秀的一面,才不会让李太后觉得是自己将潞王带到沟里去了。 对此,张静修有清醒的认识。 至于潞王会怎么想,是否感到自惭形秽,眼下照顾不到,先得把李太后这一关过去再说。 果然,一提到佛教经典,李太后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喜色。 张静修的紧张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敢打量这位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一眼。 当然,仅仅一眼。 只见李太后穿着一件制作考究的九凤翔舞的绯红锦丝命服,戴在头上的凤冠珠光摇曳,脸上薄施脂粉,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妩媚中带着几分端庄、冷峻。 只看了一眼,张静修赶紧垂下眼睑,绝不敢多看,似乎多看一眼就是一种亵渎。 李太后轻启丹唇:“那你读过《心经》吗?” “读过。” “能背吗?” “能。” “不妨背来听听。” “好。”张静修点头,自信满满。 朱翊镠听了两人对话,却像堕入冰窟似的,心急如焚,还没等张静修开始背诵,心里已将他痛骂了百几十遍。 张静修,你大混蛋,你不是人……本王刚刚为你高兴一阵子,若你在娘亲面前将《心经》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不是狠狠地打本王的脸吗?还让不让本王活了? 第053章 翻脸如翻书 朱翊镠的心理活动,张静修自然是听不见。 朱翊镠愤怒的小眼神,张静修也是视若无睹,现在真没时间搭理他这甩锅的家伙。 毕竟这是第一次被李太后召见,张静修几乎将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这个女人身上。 得给她留一个好印象啊! 无论多聪明的女人,都尤为注重对男人的第一印象。 这也是为什么总有人说:女人看男人,第一眼绝对是脸。而男人看女人就不一样了,有可能是脸,但更大的可能是胸,或是屁股,或是三围曲线…… 所以,为了博得李太后一个好印象,张静修一字不漏地将《心经》背了下来,且不磕巴,不停顿,一气呵成。 朱翊镠气得吐血,恨不得跳起来将张静修的头按进粪坑里,太特么不会做人了,得考虑一下本王的感受啊! 死张静修…… 当然,愤怒只是内心深处的,朱翊镠的面上,还得带着虔诚的笑意。尤其是当张静修背完,李太后将目光扫向他时,他更是装作一副惭愧不已的样儿,就像一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保证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演技……杠杠滴。 李太后听张静修背完《心经》,先是用严厉的目光射向儿子朱翊镠,似乎在质问:你看看人家,与你一样,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张静修咋就如此优秀?而你……然后带着嘉许的目光,转向张静修,浅浅地笑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待遇……截然不同。 张静修忽然佩服起自己,抓女人的心——这项业务能力,原来并没有因为来到这个世界而生疏啊! 当然,最感谢的还是上一世的自己喜欢读书这个好习惯,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来着?若非知道李太后崇尚佛宗,而自己又不关注佛教经典的话,那今天这场作秀就等于是在作死。 …… 李太后看张静修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温和,竟泛着母爱般的光辉。 为了进一步考教张静修。 她接着又问:“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知你是作何理解的?” 其实,李太后清楚,这一问,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为难了。但她仍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想着张静修既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心经》,那不知能理解到什么程度。 张静修明显感觉到,李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可以说,借助一篇《心经》,成功拉近了与李太后之间的距离。 完美! 张静修心中不禁暗自窃喜,要救父救张家,李太后是能左右大局的人,十分关键,一定要与她搞好关系。 其实,将《心经》完整地背下来并非难事。 中间最长的那段,虽然有许多个“无”字,这在不求甚解的潞王眼中确实容易混淆,让人发昏,但只要用心读进去了,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所以背诵对张静修来说不在话下。 总共才两百多字嘛,能有多难? 但李太后这一问,着实有些深度,尽管只有短短十六个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且经常还被人挂在嘴边装逼用。可要解释清楚,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因为这十六个字(其实是八个字),乃大乘佛教的重要义理。 佛教博大精深浩瀚无涯。 一个人有再高的学问,哪怕是苦心钻研一辈子,都不敢说对佛教理解得十分通透。 别说十六个字(八个字),就是单单围绕一个“色”和一个“空”这两个字,给一天时间恐怕都解释不透。 张静修也打心里相信,李太后不可能指望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解释通透明白。 想通这一节,张静修至少没有感觉多大心理压力。 这就像老师给一名小学生发一张一百分的高考语文试卷。 放心作答呗,怕什么? 考六十分以上肯定会得到老师表扬,考三四十分也不丢人,总不能考零鸡蛋,语文试卷怎么也能掰扯两句是不是? 所以张静修侃侃而谈。 也不管深浅如何,甚至不管对错与否,便从“色”、“空”的字面含义谈起。 然后谈到“色”、“空”的本源。 再谈到佛教的基本教义,即苦、集、灭、道“四谛”。 再谈到五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十二因缘等等…… 最后,落脚在因果报应、善恶循环上,并着重强调“善念”。 对,善念。 李太后被誉为“观世音娘娘再世”,张静修确定她肯定欢迎、偏好这个词。 最后的最后,张静修做了一个总结: “《心经》的内涵与本质,其实是关于‘般若’的问题,般若即智慧。而人类最大的智慧,臣以为是积善行德。积善行德越多,功德越大,越能破除我执。” 嗯,智慧。 李太后被誉为“观世音娘娘再世”,智慧是她头上必不可少的标签,这个词她也一定不会抗拒。 这样,一顿神侃下来,差不多耗费了半柱香的时间。 虽然有讨好的嫌疑,将李太后问的问题拉到“善念”与“智慧”上,但张静修没有感到丝毫的违和感,或不妥之处。 原本,这两点就是《心经》的内涵与本质,甚至可以说是大乘佛教的内涵与本质。 并没有说错。 关键,李太后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她出身卑微,心存善念,她拥有一般女人所没有的智慧,掌控着大明的国运与方向,事实就是这样啊! 所以,张静修说的时候底气十足。 不知李太后内心是否认同,反正张静修看得出来,他在论述过程中,李太后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这笑,确定是诚挚的,是赞许的,是欣慰的。 够了。 张静修内心不禁为自己的表现得意起来。 然而,这回他说完,李太后并没有像刚才背诵完《心经》那样作出回应,一连说三个“好”字,而是滞了滞,似乎还在回味当中没有立即缓过神来。 朱翊镠对张静修已经无力吐槽了,心里只是骂个不停:你个死张静修,你个死张静修…… 见李太后沉默不语,张静修谨小慎微,谦虚地道:“臣夸夸其谈,有辱圣听,还望太后娘娘……”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李太后忽然脸色一沉,抬手指向朱翊镠跪着的位置。 张静修一个激灵,什么意思?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物种啊!前一刻脸上还挂着笑意,怎么翻脸像翻书一样瞬间变了个脸? 据说,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却总还是看不清人心啊!尤其是女人心。 李太后沉沉地道:“去,与潞王一起跪下。” “太后娘娘,臣……” “去。” “……”张静修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时也找不到好词回应。难道刚才的话说得不对路子? 或是谎言被看破穿帮了? 来时还想着待遇挺好的,没想到终究难逃厄运! 潞王啊潞王,你这个甩锅坑死人的家伙……我张静修的好男人形象就这样毁在你手上啊! 第一次被李太后召见就罚跪,还与你跪在一起?不是给人沆瀣一气的感觉吗?还能有什么好印象? 第054章 愤怒的李太后 朱翊镠对张静修的心情相当复杂。一方面,他感谢张静修,为他背锅,为他圆谎,为他说出心底的话。 那一刻,他感觉找到了知音。 可另一方面,张静修在李太后面前表现得如此优秀,一下子把朱翊镠比下去了,他又十分憎恨张静修。 相反,张静修对朱翊镠的心情倒是比较单一:潞王就是个大坑货。 现在高兴了吧? 猪队友。 为你撒谎,妥妥的逼良为娼,害得本少爷为你罚跪,瞧,李太后此刻的眼神。 本想博个彩头,给李太后留下一个好印象,结果…… 哎,抱怨无益。 张静修乖乖地站起来,走到朱翊镠跪着的角落里。 心想,不就是罚跪吗? 你是太后,本该给你跪安的;又是长辈,还是父亲的伯乐,罚跪就罚跪吧,似乎……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哈。 再说,脸皮能卖几个钱儿? 脸皮若能卖钱,上一世也不会活成一穷逼。 这么一想,张静修心里觉得舒服多了,拱手道:“潞王殿下,请往边儿上挪一挪。” 朱翊镠咧嘴一笑,好像在说:本王终于有伴了,欢迎与本王同甘共苦哈! 瞧你这贱样儿,张静修白了一眼。 朱翊镠往旁边一挪,迫不及待寻找同盟军似的,露出一个大空档。 张静修“噗通”一声跪下去。 朱翊镠心里头鄙夷地笑了,脑子进水的人果然不一样,下跪那么用力作甚?膝盖骨磕着不痛吗? 娘亲罚跪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会让起来的,一会儿有你好受。 本王可是练过的,而且,而且…… 哈哈,朱翊镠得意了会儿。再一想着张静修这个喜欢卖弄、装逼的家伙被娘亲罚跪,他更是感到沾沾自喜。 所以,无形中对张静修的恨也就减了几分。 而张静修本来就心里有气,见到朱翊镠得意的小眼神,对这个坑货的恨则是增了几分。 李太后依然端坐着。 张静修和朱翊镠两个都不敢拿正眼看。 忽然,李太后目光一凌,犀利地射向朱翊镠:“潞王,来,你接着说,前日出宫,到底所为何事?” 朱翊镠一副受了委屈我有理的样:“娘,张静修都来作证了,你怎么好像还不相信孩儿似的?孩儿就是受张静修所邀,与他一起玩风葫芦的游戏啊,可好玩儿了。” 不慌不忙,还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和语气……我日,张静修不禁感慨,潞王啊潞王,在演技方面,虽然我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也不及你牛叉啊! “如此不老实!”李太后豁然站起,大喝一声,“拿鞭子来。” “娘……” “住口,才抽你几天?啊?腿上的疤痕刚好,你就不老实了,不仅背着娘亲私自出宫,还怂恿张静修一道欺骗娘亲,你以为你做的好事娘亲不知道吗?” “娘,孩儿没有骗你啊!”朱翊镠还死鸭子嘴硬,极力为自己辩解,“若孩儿欺骗娘亲,那张静修刚才不也骗你了吗?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啊!” 你大爷!刀呢?刀呢?张静修恨不得杀了朱翊镠,若不是李太后盯着,绝对跳起来与这家伙拼命。 你甩锅就甩锅,你是潞王,我用吃奶的力气帮你背着,可你反过来咬我一口,这算哪门子事啊? 什么玩意儿? 张静修气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幸好李太后英明睿智,呵斥道:“娘亲现在是问你,别拿张静修做挡箭牌。” 朱翊镠一努嘴,带着小情绪:“娘亲既然不信任孩儿,那孩儿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太后气得脸色通红:“好,好,看你不老实交代是吧?” 内侍将竹鞭子取来了。 李太后接过,走到朱翊镠跟前。 张静修的心像要跳出身体,不会连我也一起抽吧?想着刚刚早上还拿着钢鞭威风凛凛地抽别人,马上就遭到报应自己也要挨抽?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前日,你趁娘亲不在慈宁宫,便偷偷唤上四名内侍出宫,跑到张静修那儿,非要扇人家耳光,你以为能瞒得住娘亲吗?” “娘,谁说的?”朱翊镠急了。 “还不止这些呢。”李太后呵斥道,“你还向张静修索要了四万两银票。” “……”朱翊镠顿时无语,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偷偷告密的?若让本王查出来,非得丢进油锅里煎了不可。 “没话说了吧?” “娘,不是孩儿向张静修索要的,而是他自愿给的。”朱翊镠情知已经隐瞒不住了,但仍不放弃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哼!” 李太后重重哼了一声,训斥道:“你仗着潞王的身份,带领四名内侍去张静修那里耀武扬威,还扬言每人要扇八个耳光方肯罢休,张静修才会给你银票免遭侵辱,不然他的钱烫手吗?凭什么无缘无故给你啊?你长得帅吗?还是德艺双馨?你倒是挺威风的,小小年纪,竟如此张狂!” 此时,朱翊镠脑子里只想着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告的密?不可能是张静修,难道是内侍?吃了豹子胆是吧? “大明祖宗留下的规矩,你是亲王,待一成婚,便要立马儿调出京师,封地就藩,可你这德性,劣性不改,在娘亲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嚣张,到时候你去了封地,不得横行霸道任意鱼肉百姓?” “孩儿不敢。” “还有你潞王不敢做的事吗?张静修一来,你便给他使眼色,伙同他一起欺骗娘亲,你以为娘亲看不出来吗?你仗着潞王的身份,连张先生的儿子都敢欺负,那等你长大成人,是不是连你皇兄、连娘亲都随便欺负啊?” “孩儿知错,请娘亲责罚,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每次教训你,你都知错知错知错,不是保证下次不敢,便是保证一定改正,可哪一次你兑现过?” 朱翊镠勾着头,不吱声了。 “站起来!” 张静修和朱翊镠两人同时站起。 这是要挨鞭子的节奏啊。 刚说什么来着?聪明漂亮的女人果然可怕! “没说你!”李太后亮晶晶的眸子射向张静修,“你继续跪着。” 张静修又连忙跪下。 李太后用竹鞭怒指朱翊镠:“将裤脚卷起来。” 朱翊镠俯身,慢腾腾地将下身衣服往上摞,然后,然后,露出两块儿厚厚的护膝,绑在他的膝盖上。 张静修一愣,卧槽,你小子,原来时刻防备着罚跪啊!难怪你跪姿那么端正。 李太后面色冷峻:“这是什么?” 朱翊镠战战兢兢地回答说:“娘亲每次罚跪,时间都不短,孩儿膝盖骨硌得疼,所以,所以,才备了两张护膝。” “哼,读书不求上进,这些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哈,将兜里的银票掏出来。” 朱翊镠乖乖地将四张银票摸出来交给李太后,肠子都悔青了,还没来得及兑现消费,就这样被横刀夺爱了。 “站好!”李太后喝斥,举起竹鞭,绕到朱翊镠后面。 第055章 可怜的潞王 接下来,不用说,自然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朱翊镠涕泪纵横,一半是出于表演,一半是真痛,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听见。 有那么一刻,张静修甚至怀疑,潞王是不是李太后亲生的。 不过转念一想,竹鞭子抽人,只见血痕,不见血流,比起自己准备的倒刺钢鞭,还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抽的是小腿儿。 小腿儿上肉多,只是疼痛而已,根本碰不到筋骨。 这么一想,又觉得没毛病,确定潞王不是路边捡来的。 说实话,他的性格与处事作风,确实不招人待见。若是自己儿子,张静修很负责任地告诉自己,绝对下得去手。 很有可能比这更狠,得绑起来用扁担吊打,竹鞭子抽算个球? 这家伙,可恶啊! 但另一层面,潞王确实也有些可怜。 他不是太子,只是个亲王。 亲王是被许多人防范着的,不希望他的能力与才华盖过皇储太子或皇帝,尤其是政治方面。 “王”在宫中的身份地位本就尴尬,文皇帝之后更是对亲王藩王加以严格的约束限制。 其实朱翊镠人一点儿都不笨,两岁时便被封为“潞王”,自小就活在这种尴尬的身份地位中。 孩子都有叛逆的心理。 小时候还好一些,长大成熟也好,就是在十来岁到成年之间,表现得最为明显、强烈。 加上李太后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大儿子万历皇帝身上,朱翊镠难免会有心理阴影:娘亲更疼爱哥哥。 宫里又找不到其他同龄孩子与朱翊镠取乐玩耍,久而久之,他不叛逆才不正常呢。 嚣张,是潞王! 可怜,亦是潞王啊! 想到这一层,张静修对这家伙不禁抱有几分同情。 虽然自己地位与潞王不能比,但自己童年充满欢乐,不仅有五个哥哥陪伴,而且父亲对自己何时动过手? 仅有的一次,还是不久前。 可父亲刚举起巴掌,自己便低头躲过去了。 再看看潞王,李太后何止抽过他一次?抽他的时候,他只敢哭喊哪敢躲避逃跑啊? 在这方面,比起潞王,张静修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哎! 人生如戏,可每个人只能演自己的戏,什么角色演什么戏。你演不了我,我也演不了你。 这都是命啊! …… 整整抽了三十鞭子。 李太后每抽一鞭子,张静修心里都相应喊出一个数字。 抽完,朱翊镠的小腿上,多了三十条纵横交错的“光荣徽章”。 这次,李太后依然没有心慈手软。 抽完朱翊镠,立马呵斥道:“去,接着跪,没有娘亲的吩咐,不许起来。” 说完,转身走了。 朱翊镠咬着牙,再次跪下。 李太后一离开暖阁,张静修顿时感觉压力倍减,偷偷地用手碰了碰朱翊镠的袖子,然后指着他小腿上的鞭痕,再然后竖起大拇指,小声赞道:“男儿本色,潞王是条真汉子!” 朱翊镠气得直翻白眼。 张静修又小声解释道:“别误会,我可不是笑潞王,是真心点赞,哪条真汉子身上没几道伤疤?我头上就有。” 从朱翊镠眼神里只能看出一个字:滚。 张静修本心是想安慰几句,结果讨了个没趣儿,只能闭嘴,像朱翊镠一样挺直腰板,端正跪姿。 像是比赛似的。 两名女官和两名小内侍没走,奉李太后之命在旁监督着。 跪了小半个时辰后。 张静修发现根本不是潞王对手,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额头上冷汗直冒,不得不动来动去以缓解压力; 反观朱翊镠,尽管他受了三十竹鞭,可依然屹立不动。 练过就是不一样啊! 又跪了两刻。 张静修实在受不住,感觉头昏眼花,再次碰了碰朱翊镠,小声问道:“还得跪多久?” “远着呢。”朱翊镠一个白眼过来,“这才哪儿到哪儿?” “要晕倒。” “晕倒?”朱翊镠顿时眸子一亮,没心没肺地道:“这个可以有,别误会,本王给你真心点赞。” 你大爷!活学活用啊! 张静修无语:“真事儿,我脑子痛。” 这会儿,与朱翊镠跪在同一起点上,也不称“臣”了。 好在朱翊镠也不计较:“本王难道说假不成?你若晕倒,娘亲指定慌张,那本王也不用跪了。” “那还是算了,不能吓着太后娘娘,我还能忍会儿。” “娘亲到底是怎么知道前天的事?”朱翊镠忽然道,“是不是你偷偷告密,想害本王?” “冤枉啊!我若告密,又何苦冒天大的风险帮潞王撒谎?现在还害得一起罚跪。” “也是。”朱翊镠点点头,“可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小忠子不知道银票的事,四名内侍?他们有这个胆儿吗?若真是,本王不扒了他们的皮?” 张静修道:“宫中耳目众多,太后娘娘又聪明睿智,她知道也不足为奇。” “屁!”朱翊镠不以为然,“本王私自出宫,娘亲知道,确实不足为奇,可银票的事,有几个人知道?不是本王身边的人告发的,就是你身边的人告发的。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么一问,张静修心里一咯噔,好像知道的人还真不少:张乔松、小岳岳、小亲亲、大哥…… 哎呀!大哥知道,回去一定会告诉父亲知道,会不会是…… 张静修忽然觉得很有可能。 但,这个不能让潞王看出来,所以张静修信誓旦旦地回道:“也没几个人知道。潞王也看到了,当时我院子里不就一个弟子、一个长随和一个丫头吗?他们三个哪敢告密?” “嗯。”朱翊镠表示认同,喃喃地道,“他们对你确实挺衷心,比本王手下的狗腿子强一百倍。可,那会是谁呢?” 张静修不想继续纠缠此事,赶紧岔开:“这样一直跪下去,午饭有着落吗?早饭还没吃呢。” “悬。”朱翊镠经验丰富地回了一个字。 “这次可是潞王坑的我哈,虽然不知道之前潞王为何说我坑你,今天过后,咱俩就算扯平了。” “扯平可以,但以后本王没银子花,得找你要。” 这回轮到张静修翻了个白眼,卧槽,没银子花找我要?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 “不同意拉倒,那本王以后……” “好吧,好吧。”张静修无奈答应,摆出一脸的委屈,“但能不能提两个小要求?” “说。” “第一,以后别让我给你背锅,行不行?真心背不动,看看今天的下场,非但没帮到潞王,你挨揍了,我也一道罚跪,还不知道太后娘娘一会儿追不追究。” 张静修本想再加一句:牺牲一个,总比牺牲两个强。但怕激起朱翊镠的怒气,只好作罢。 “好,本王尽力。” “第二,我想过了,即便给潞王银子,不能一下子给那么多,就像今天,全被没收,一次性不能超过一百两。” “一百两?太少。” “不少了,潞王,一百两能买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呢。你是潞王,平时又不缺银子花。” “三百两。”朱翊镠坐地涨价。 “一人让一步,两百两,多了没有。”张静修试着往下砍。瞧你潞王有时候也蛮可怜的,就当救济救济。 “成交。”朱翊镠一口答应。 张静修忽然觉得,潞王好像也不是特别胡搅蛮缠哈!两百块钱儿,哦,不,两百两就能打发。 第056章 三个罚跪的家伙 临近中午时分。 张静修真的感觉随时会晕倒。 肚子不仅在打仗,眼皮子也跳个不停,嘴巴都快干出火来,而且整个下半身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了。 起初,他只是感觉膝盖骨硌得生痛,可这会儿已经完全麻木,不得不借助双手苦苦支撑。 然而悲催的是,李太后依然没有出现。 这也就意味着,还将继续跪下去。 这锅背得…… 张静修精疲力竭,本来今天关自己屁事?哎,也没心思痛恨朱翊镠这坑人的家伙了。 实在是没力气。 可,不招惹这家伙吧,这家伙还特么来招惹你!在这么痛苦难熬的时刻,他居然得意地笑了。 笑得很贱,简直就是欠揍。 你大爷的! 张静修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自己心中的厌恶之情。 这家伙,似乎忘了刚才被李太后抽打的惨痛经历,看着张静修痛苦的模样,竟挤眉弄眼地调侃道:“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本王可是练过基本功的。” 你说可气不可气? 张静修懒得搭理,只求李太后赶快现身,最好送点吃的来,不然真怕身子虚脱,撑不住晕倒在慈宁宫。 饥饿、口渴、头昏、难受……驱使着张静修向两名女官求助:“两位好姐姐,能否找点吃的来填一下肚子,为了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两名女官摇头不语。 张静修接着又央求道:“两位好姐姐,行行好呗,没有吃的,倒杯水来总该成吧?嗓子干得冒烟儿。” 女官依然摇头。 张静修绝望的小眼神……两声“好姐姐”白叫了,女人怎么能缺乏同情心呢? 朱翊镠在旁又讥诮地道:“别做白日梦了,本王可是过来人,奉劝你省省力气吧,罚跪就是罚跪,还想喝水吃东西?想得倒挺美!娘亲没拿竹鞭子抽你就不错了。” “潞王殿下,此刻不想看见你,不想和你说话,请与我保持一定距离好吗?”实在忍无可忍,张静修怼了一句,也不管他是不是尊贵的潞王身份。 “看你张静修也有今天,本王好开心啊!你继续痛苦着,本王继续乐着。哈哈,哈哈——” 张静修明白朱翊镠为什么总是挨打。这家伙,浑身充满了欠揍的细胞,从肉体到灵魂,从外到内。 就好像是从“欠揍”中脱胎而出的。 …… …… 这边,张静修在慈宁宫暖阁里罚跪,好像很惨很惨。 但另一边,在他珠市口的大院里,那个偏执的穷书生,也一直跪着不起。 比起张静修,穷书生惨得多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找到这里,一样没吃东西。 开始,一直跪在院子外头,与方岳、张乔松理论半天无果,请求遭到拒绝。 然后,又被拖进院子里,挨了张静修两鞭。 那可是带刺的钢鞭啊! 他上身衣服被扯得稀巴烂,背后血流汩汩。 本来,他就瘦得像个猴子,面黄肌瘦的,不给吃不给喝,跪的时间又是张静修两倍长。 痛苦可想而知。 小亲亲在旁边看得都流泪了,富有同情心地对方岳道:“看,他脸上肌肉在抽搐,要不给他一杯水解解渴吧?” 方岳摇头:“你敢不听小少爷的话?” “不是,我是怕他晕死在这里,那对小少爷名声不好。” 小少爷的名声……方岳想笑,小少爷是在意名声的人吗?但嘴上可不敢这么问,回道:“他也没喊口渴啊。” “这人倔,口渴他也不会喊,看他弱不禁风的痛苦样儿,万一晕死怎么办?”小亲亲担忧。 方岳点点头,一副为难的表情,喃喃地道:“可小少爷说过,不能给他吃不能给他喝。” 小亲亲紧蹙眉头。 方岳忽然灵机一动:“要不让小乔去看看?都是读书人嘛,容易交流沟通。” 小亲亲没作声,知道方岳是在推卸责任,跳转一话题:“小少爷为何去宫里还没回来?” “放心,刚刚去了老爷那边一趟,大少爷说不用慌张,老爷心中有数自有分寸,咱还是安心等候吧。” “可都已经到饭点儿了。” “太后娘娘留小少爷吃午饭也不为奇啊,老爷为大明立下卓越的功劳,外界都在盛传,太后娘娘不知有多感激老爷呢。” 这么一说,小亲亲稍感心安,思虑又回到穷书生身上,想了想忽然道:“要不还是我去给那书生送杯水吧!” 她觉得张乔松这人还是不错的,比较本分,有原则,潞王找茬儿时他最先站出来。 所以不想学方岳将风险推给张乔松。 方岳立即笑道:“好好好,你去好,小少爷最疼你的了。无论你做什么,小少爷都不会骂你,我就不行了。” 小亲亲道:“其实小少爷也很喜欢你啊,只是他口上不说,不然怎会天天将你带在身边?” 方岳一脸苦笑,摇头叹气:“小少爷对我与对你,简直天差地别啊。看,我这身衣服,到处都是补丁,小少爷也不管。还说什么正面穿破了,可以反过来穿。” “小少爷是刀子嘴豆腐心,等啥时候找个合适机会,我帮你在小少爷面前提醒一声。” “谢谢!谢谢!”方岳一脸得逞的贱笑,“难怪小少爷那么疼你,你真是个好人!又漂亮,又善良,又善解人意。” “我去了。”小亲亲倒一杯水,走到穷书生跟前,递过去,“给。” “不喝,谢谢!”穷书生想都不想,也不看一眼。 “你不渴吗?不难受吗?” “渴,很难受,但大恩人说了,不让你们给吃给喝的。” “没事儿,咱小少爷人其实挺好的,别看他平时凶巴巴地喜欢教训人。” “那也不行。” “你这人咋这么倔呢?” 穷书生不说话。 小亲亲道:“那我把水放在这里,你口渴就喝吧。放心,小少爷不会骂我的。” “拿走,反正我不喝,何必连累姑娘?” “你这人……真拿你没办法,可万一你晕过去怎么办?” “不会的。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能挺得住。”穷书生忽然咬着牙,露出两排交错不齐的牙齿,带着几分傲然的神情,“姑娘不信看我牙齿,为什么会交错不齐?就是因为一路的艰辛苦难,都是靠咬牙挺过来的。” “那好吧。”小亲亲没辙。不过,你倒是为难看的牙齿找了一个好借口哈,看你分明很痛苦,却仍笔挺地跪着,又不肯喝水,实属可敬可畏,于是说,“等小少爷回来,我会为你求情的。” “谢谢姑娘好意,但不必为在下求情,我会用自己的诚心感动大恩人的!” 没见过这么偏执的人,小亲亲叹了口气:“祝你好运!” “谢谢!” 小亲亲只得端着水走开。 刚走两步,只听穷书生道:“姑娘心地善良,又长得俊俏,待大恩人原谅后,请允许在下为你画一幅肖像,以表谢意吧?” “好!”小亲亲不以为意,随口答应,并接了一句,“听说你很喜欢写字作画,你是哪儿人?叫什么名字?” “在下湖州府乌程县人氏,姓董,名嗣成。” “噢,记住了,董,嗣,成。” 第057章 舐犊情深 李太后在自己房间里默读佛经。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在旁陪伴着,静静地,也不说话。她们知道今儿个娘亲心情不好,弟弟又惹娘亲生气了。 听说,张静修这家伙也进宫来了,这会儿正与弟弟一起在暖阁里跪着受罚呢。 弟弟本就桀骜不驯,再加上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家伙,这两个搅和在一起,娘亲不生气才怪? 忽然。 李太后一抬眸,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两个女儿,分明想说点什么,但又咽回去了,徒留一声叹息。 哎,怎么说呢?儿子就是比女儿让人操心啊! 看几个女儿,多么听话! 若她们也像儿子一般,心操碎了一地,仍解决不了问题,那还哪有心思操持什么国事天下事啊? 两位公主心眼儿透亮,知道娘亲是为弟弟上火。 就弟弟这性子…… 真个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到半个月时间,竟挨了两次鞭子。若不是娘亲管束着,弟弟都能上天,是谁谁不上火? “娘!” 见娘亲脸上写着大大的“忧愁”,寿阳公主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然后提醒道:“时候不早,该吃午饭了。” “嗯。”李太后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恍惚。 “那,弟弟呢?”问话的依然是寿阳公主,“他们已经跪了将近两个时辰。” 李太后没有说话,似乎思考着什么问题。 “娘!” 跟着,永宁公主也开口了,带着征询的语气:“要不,我与姐姐过去看一眼弟弟吧?” 李太后仍是“嗯”了一声,依然是一个字,像刚才一样的调调,一样的神情。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相互对了个眼色,然后缓缓站起身,稍稍停滞了片许,似乎在等待娘亲的进一步指示,见娘亲坐着没啥反应,这才谨小慎微地出了门。 李太后恍惚半晌之后,突然间回过神来似的,抬手急促喊道:“回来,你们快回来。” “娘娘,两位公主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暖阁。”在旁伺候的女官连忙躬身答道。 李太后像是才想起这一茬儿,站起来,一跺脚:“哎呀!暖阁里张静修还在呢,两个未出阁姑娘,就这样跑去,成何体统?一点礼仪规矩都不懂。” 见李太后稍有愠怒,女官谨慎地回道:“娘娘,恕奴婢直言,张静修是张先生儿子,张先生是万岁爷的恩师,娘娘总说是自家人。况且张静修不过是个孩子,娘娘何必在意?” 这么一说,李太后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女官虽然是谨慎地提醒,可心中也有几分把握的。 毕竟留在李太后身边的,与她亲近的人都摸清了一个套路,或者叫作习惯,也可以称之为规律:但凡李太后发怒或心情不好时,只要提到这位“张先生”,她的情绪或多或少都会平静一些。 堪称灵丹妙药。 作为下人,掌握这个规律,并成功运用,只要不过,适度,有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 女孩子比男孩子普遍地要成熟得早。 寿阳公主大朱翊镠三岁,而永宁公主才大朱翊镠一岁而已。 的确,她们俩几乎没让李太后操心过,包括比朱翊镠还小的瑞安公主。 其实,李太后担心的问题,两位公主不是没有想到。 刚走到暖阁门前,永宁公主便停下来问:“姐姐,张静修在,我们这样进去,好像有失体统,不好吧?” 寿阳公主点点头:“我知道不好,可二妹没看出来吗?娘亲说是看书,其实心根本不在上面,所以才神情恍惚。每次教训完弟弟,娘亲都会默默流泪,或呆滞大半天。只恨弟弟不思进取,不能体谅娘亲的一片苦心,心最痛的不还是娘亲吗?” 永宁公主叹了口气:“可弟弟就是劣性不改,年纪也不小了,依然像个小孩子,隔三差五地生事。” “走吧,进去,娘亲不好说,但我们可以。” “姐姐什么意思?” “弟弟评价张静修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虽然有些夸张,依张先生的性格为人,断不至如此,可娘亲对张先生如此宽恩厚爱,居然也要惩罚张静修,只能说明张静修的人品确实不敢恭维。刚好借此机会让他离弟弟远点,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永宁公主浅浅一笑,道:“听姐姐的口气,是要代娘亲训斥张静修几句吗?” “训斥当然不敢,咱是女儿家,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但我们做姐姐的,给他们一个提醒总该可以。你想,娘亲生气了,可以骂弟弟打弟弟,但张静修是张先生的儿子,对他能怎么着呢?所以,劝他们少来往,少惹娘亲生气。让他们两个搅和一起,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荒唐事呢?”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似乎不抱什么希望:“姐姐想法固然是好,就怕他们不听。” 寿阳公主不以为然道:“弟弟不听,张静修也敢不听吗?” 永宁公主又是浅浅一笑:“那姐姐姑且试试吧!” 就这样,两位公主进去了。 …… 朱翊镠虽然练过,跪功已经炉火纯青,可时间长了,他一样感到累、渴、饿,难受…… 只是习以为常,没有张静修那么糟糕而已。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一听两名女官的声音,朱翊镠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叫喊道:“姐姐,我的好姐姐,快给弟弟找点吃的来,饿死了。” 卧槽,还以为你不饿,是个铁人呢。 张静修心里嘀咕了一句,但目光却是落在两位公主身上。 朱翊镠喊“姐姐”,而不是妹妹,那不用说,张静修已经认准了:走在前头的肯定是寿阳公主,后头的是永宁公主。 毋庸置疑,两位都是美女胚子。 只是寿阳公主更有御姐范儿,举止神情与李太后颇有几分相似,清澈明亮的眼瞳,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薄薄的嘴唇如玫瑰花瓣娇艳欲滴。 而永宁公主,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可爱的,也是清秀绝俗,但跟在姐姐后头,显得有些娇羞腼腆,她的肌肤如牛奶般吹弹可破,鹅蛋般的脸蛋儿看着很想上去咬一口,如画的柳眉下是一双含烟带俏忽闪忽闪的亮丽眸子。她的嘴角微微上翘。 张静修看着竟有几分痴了! 或许是习惯了调戏、抚摸小亲亲的缘故,突然见到两位这般年轻漂亮的女子,又与自己年纪相仿,目光总是难免带有几分轻浮与猥琐,显得很是没有节操…… 寿阳公主还好,御姐范儿足,气场大。 可永宁公主似乎察觉到了张静修不老实的目光,顿时略带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只是未敢声张,迅速将目光瞥向朱翊镠。 永宁公主这一躲闪,让张静修立即想起了一件事…… 第058 永宁公主 据《明史列传》上记载,永宁公主,名朱尧媖,是明穆宗第四女,下嫁梁邦瑞。 几年后,为永宁公主选驸马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一手负责。 首先必须得承认,冯保是个牛人。 他精通书法、乐理。 而且相当有政治头脑,极富远见卓识,紧紧抱住李太后的大腿不放,与张居正政治联盟。 冯保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孟冲与首辅高拱,两位大咖相继倒台,都与这家伙有必不可少的关系。 太监,毋庸置疑,原本都来自于社会底层人士:游手好闲,生活基本没有着落。达官贵人或富家子弟,谁会阉了慧根当太监? 若非被生活所逼,谁甘心挨那不是人的一刀? 所以,太监的层次普遍不高。再加上皇帝都害怕宦官干政,通常也不允许太监读书,以免他们变得很聪明很有野心。 像冯保这样有才华的,毕竟属于少数。 但才华归才华,政治才能归政治才能,冯保这个人有时候做事真的很操蛋。 对待永宁公主,就是一例,令人发指。 朱明王朝的皇家,有一条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规矩。 千百年来,也是被历史和现实无数次证明过,找老公或找媳妇儿最好是找门当户对,或者说是同一水平线上的,这样,以后夫妻俩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不至于没有共同语言。 然而,朱明王朝的驸马,必须从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中选取,而且一旦被选中的人家,近亲中不能再有人出仕为官,即便已经做了官的,也得退休回家。 看看,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解释貌似有理,美名其曰:是为了不让王公贵族,借皇家姻亲的身份,为非作歹危害政权。 但这样一来,一个家族,若有子弟被选为驸马,则举族,不是举家哦,都不能应举做官,而所谓的驸马也毫无权力,只不过是一个领干俸的虚职。 所以,大明一朝的世家大族书香门第,都视与皇家结亲为畏途。 《明世宗实录》中就记载着这样一句话:“……诗礼世家、衣冠世胄,俱不愿与王家结亲……” 导致的结果就是:驸马素质参差。 多么悲剧! 公主遗传的都是谁的基因?是皇帝与皇后、嫔妃的。用朱翊镠的话说,就是“龙种”好。 从长相上看,绝对没毛病。 能被一层一层地选进宫里,然后还能留在皇帝身边,且被皇帝看中临幸的,哪一个不是漂漂亮亮的?生的女儿几乎全是美女。 不仅如此,公主自小教育好,环境好,懂礼仪,会女红……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放在后世,“女神”都不足以形容。 然而,就是这样优秀的女子,堂堂的公主殿下,居然要嫁给丑陋顽劣的市井小民! 在陈规陋习和政治利益之下,公主们竟成为贪官污吏和市井小民卑劣计谋的受害者。 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辣鸡规矩! 让人唏嘘。 历史上的永宁公主朱尧媖,就是受害者之一。 冯保负责为她选驸马,这个太监头子仿佛又看见了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在收受了巨额的贿赂后,他居然为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的永宁公主选了一位身患痨病的梁邦瑞。 在古代,痨病是不治之症。 梁家知道儿子命不久矣,舍出家底,贿赂买通冯保,硬是将梁邦瑞那个即将死亡的病鬼塞给永宁公主。 就在婚礼的当天,梁邦瑞因为身体不行,当众吐血晕倒。 然而,事情尚未结束。 你以为公主与驸马举行了婚礼,以后就可以天天滚床单,享受天伦之乐了吗? 非也,非也…… 朱明王朝(也包括清朝),还有一个辣鸡规矩:公主下嫁后,要派一名老女官给她作“管家婆”,全权管理公主的大小事务。 也就是说,公主权力被架空。 这样,名义上已经嫁出去的公主,实际上只能在公主府里度过大婚的那一夜,便要搬到后宫专设的殿宇居住,空荡荡的公主府便只住着驸马一个人。 如果公主要与驸马见面谈情做……哦,说爱的话,公主是不能随便出宫的,驸马必须赶进宫里与公主相见。 但又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中间隔着一个老女官和一帮宦官。 这两类都是什么人呢? 宦官是身体残缺的废人,最多只能用手和嘴伺候女人的;而老女官是终生幽闭后宫,连正常男人都看不到的老处女。 马斯洛需求学说告诉我们,生理需求是人类的第一需求。 这两类人都无法满足。 所以,他们心理变态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这两类人,往往最看不惯男女间的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因此通常串通一气,在后宫作恶。 公主与驸马都已经成亲了,想行夫妻之事,却还要像偷情一样,需私底下贿赂老女官和与她沆瀣一气的宦官群。 梁邦瑞本是小户人家,出手自然不大方。老女官知道冯保在这件事上大捞了一笔,也想发一笔横财,对梁邦瑞送的一点例行金银根本瞧不上眼,于是双方辩解冲突起来。 老女官仗着管家婆的身份,竟然喊来宦官,将梁邦瑞一顿好打,然后拖出宫门,扔到大街上。 本就病体支离的梁邦瑞气得浑身发抖,当街便大口大口地吐血晕死过去了,被梁家人抬回救治,却是药石无灵。 结果不到一个月,便一命呜呼! 可怜永宁公主,在这短暂的一个月婚姻里,根本就没有与自己的驸马有过夫妻之实。 而倡导贞洁的朱明王朝,后妃都要为帝王殉葬,上行下效,民间这样的贞洁烈女也是层出不穷。 高贵的公主,流着皇室的血脉,虽然不用为驸马殉葬,但也没有再嫁的可能。 这样,苦苦守了十二年的寡后,历史上的永宁公主寂寞地离开了人世。去世时,给她装殓的人心酸地发现,她竟然还是一个处女。 可以说,永宁公主连自己丈夫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过。 朱明王朝公主悲惨的生活,可见一斑。 封建,真特么害死人啊! 此刻,这位公主就站在张静修的面前。张静修并没有因为永宁公主瞪了他一眼而放弃对她的打量。 多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儿! 难道真会经历如此悲惨的命运吗? 张静修忽然觉得,救父救张家当然是第一要务,但也应该救救这位可怜的公主殿下。 若是见死不救,怕是心里不安吧? 可是,应该怎么救呢? 朱明王朝这两条恶心人的辣鸡规矩,难道可以在我张静修手上改变吗?我姓张不姓朱啊! 第059章 寿阳公主 可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儿,终生不识闺房之事,二十多岁便抑郁而终……太悲催了! 张静修想想就打寒颤。 得救! 一定得救! 张静修心底有个声音。 虽然他是因为人设需要,这会儿竟习惯性的脸上不免带有几分轻浮与猥琐,而且行事风格在这个时代有时确实也够荒唐的,可内心深处终究是个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啊! “臣张静修,叩见两位公主殿下!” 张静修毕恭毕敬地,刚好借这个机会,拜倒匍匐于地,发现比直挺挺地跪着舒服多了。 两位公主都愣了愣。 不是说这家伙不知礼仪吗?他不是不叫张先生为“爹”,而是“老家伙”、“老头子”的叫吗? 这会儿怎么行如此大的礼呢?莫非,莫非,还是个登徒子之辈? 朱翊镠接道:“姐姐,别搭理他,快找点吃的来。” 你妹!你妹!你妹…… 张静修心里直骂,老子早饭都没吃呢,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想着怎么救你姐姐,你倒好,别搭理我?太特么讨厌了,你要不是潞王,一定找块砖头拍死你。 “免礼!”寿阳公主端庄地道。 看看,看看,同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差别咋这么大咧?张静修严重鄙视朱翊镠这家伙。 “多谢公主殿下!” 张静修叩谢,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因为命运的缘故,他目光竟跳过寿阳公主,情不自觉地直接投到永宁公主身上。 恰好,永宁公主也正偷偷地看过来,发现张静修刚一抬头,目光便对准自己,心里顿时又恼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太放肆,弟弟说他坏到骨子里,果然不假。 永宁公主又是一个嗔怒的眼神过去。 张静修本想友好地回之一笑,但还是忍住了,乖乖地跪好,人家是公主,以免留下一个轻浮浪子的形象。 殊不知,他的形象在两位公主的心目中已经是这屌样了。 刚才那一愣表示怀疑,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两位公主已经断定张静修就是一个坏坏的,喜欢惹是生非的,像弟弟一样叛逆的家伙。 甚至更为荒唐可笑。 否则,以娘亲对张先生的厚爱,怎会让这家伙与弟弟一道罚跪呢? 尤其是永宁公主,想着张静修居然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望着自己,这是一件羞耻的事。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一个男人这般赤裸裸地看,实在是不成体统。 好在永宁公主有些腼腆羞涩,没有对张静修直面呵斥。 但要说形象……还是算了,差评! 身为大姐,寿阳公主对朱翊镠又责备起来:“弟弟你看你,娘亲才抽你几天?又惹娘亲生气,知道饿了渴了难受了?可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朱翊镠有点不耐烦:“大姐,都快饿晕了,你说再多,我也记不住啊,还是先拿点吃的来吧。” 寿阳公主无奈地摇头,冲两名女官招了招手。 很快,女官弄来一盘糕点。 好几样品种,一是千层糕,一是豌豆黄儿,一是芸豆糕,都是宫廷特色小吃。 朱翊镠抓起一块千层糕便往嘴里塞,或许觉得千层糕块儿大,吃完一块儿,又是一块儿。 两位公主没有吩咐,张静修也不敢开口,旁边看着直吞口水,心里埋怨起朱翊镠,真他娘的不讲义气,只顾着自己吃,也不提醒你姐姐让我吃两块儿,还说做朋友,让我给钱你花,滚犊子吧!这种朋友有什么可交的? 朱翊镠一连吃了三块儿,像是噎住了,摸着自己的喉咙,嘴里还有没吞下去,便喊道:“真香啊!水,水,水……” “平时都不望一眼,这会儿真香。”寿阳公主埋汰一句,然后冲另一名女官摆手。 女官端来一壶热水,给朱翊镠倒了一杯。 因为朱翊镠着急,脖子一伸一缩,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也不将水凉一凉或吹一吹,抢过来张嘴就要喝。 女官连忙提醒:“小王爷,别烫着!” 然而,迟了。 朱翊镠已经送到嘴边,顿时烫得他一咧嘴。 只见他用力一甩,将一杯热水直接泼在女官身上,斥道:“你想害死本王啊?” 幸好没泼到女官脸上,可女官也是一声惊叫,吓得跪倒,连连道歉:“小王爷,对不起,对不起……” “狗东西。”这三个字,朱翊镠是从张静修那儿学来的,觉得很符合自己的口味。 他总感觉自己眼下一帮人不听话,不会办事,用这“三个字”骂他们太有感觉了。 寿阳公主责道:“弟弟胡闹,都是你自己不好,还怨人家。再胡闹,我把娘亲喊来。” 朱翊镠这才作罢,又抓了一块儿芸豆糕往嘴里塞。 寿阳公主冲张静修道:“你也吃点吧。” “多谢公主殿下!” 张静修高兴,正准备伸手抓大一块千层糕,只听寿阳公主不冷不热地道,“请张公子以后少与潞王来往。” 张静修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公主殿下,几个意思?怎么听着像是抱怨、警告的口气啊?你以为是我想与潞王来往?是潞王像个臭屎壳郎糊上本少爷,甩也甩不掉好不好? 见张静修停下不吃,寿阳公主道:“怎么?” “公主殿下,是否对臣有所误会?” “你不是叫张静修吗?据说你脑子进水了。” “呃……”张静修无言以对,这算是戳人伤疤吗? 寿阳公主一本正经地道:“你的荒唐事,本公主听过一些;而弟弟潞王也是一个不安生的主,隔三差五地惹娘亲生气,所以希望你俩以后少搅和在一起。” “……”听到这话,张静修不开心,本来饿得发昏,瞬时感觉食欲全无。公主殿下,什么叫也是一个不安生的主啊?好像是我将潞王带坏的,这话说得……还讲不讲道理? 张静修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接着寿阳公主又道:“记住本公主的话。还有,如果张公子脑子真是进水了,就该好好治疗,不要讳疾忌医。” 说完,拉着永宁公主,轻飘飘的,走了。 我去,张静修无语。 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需要“脑子进水”这个人设,但那也是有对象、有目标群的啊! 两位公主身居宫中,还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怎么能对本少爷如此偏见呢? 好像本少爷是害人精一样。 最多不就是色眯眯地打量了你们两眼吗?可见了大美女不看两眼,那长着一双眼睛用来干嘛?嘴是用来喝水吃饭的,耳朵用来听话的,眼睛不是用来发现美欣赏美的吗? “喂,”朱翊镠吃过东西,又来劲儿了,“叹什么气啊?大姐就是喜欢教训人,习惯就好了。” 张静修不想说话,为什么要习惯?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本少爷与她很熟吗?关键她不仅仅是教训,更多的是抱怨,是警告……而且还将本少爷与你这坑人的家伙划上约等号。 本少爷是这种人吗? 这算不算人身攻击? 在大美女面前,本少爷还是希望保持一个好的形象好不好? 看本少爷是如何对待小亲亲的就知道了。 你们这一个个的…… 第060章 又闯祸了 扎心! 无论怎么说,被美女教训警告,是一件很不开心的事。 张静修本想给两位公主留个好印象,结果还被鄙视了,直接将他划到与潞王这种人一个水平线上…… 看来,想与美女建立那种纯真无邪的友谊关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哎!算了吧! 张静修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候,朱翊镠眨巴着眼睛,一副欠揍的样儿,倒是像很体贴人似的,问:“你饿不饿?刚才的糕点,真香啊!” 香你妹! 张静修气鼓鼓地道:“不想和你说话。你大姐都警告过,以后少与你来往。” “嗨,你说,我大姐这人怎么样?” 张静修懒得搭理,恨不得将马列两位先生抛过去,镇压镇压这个相当欠揍的家伙。 稍顿了顿,朱翊镠又没话讨话,忽然迸出来一句:“你那么怕我大姐,要不你娶了她如何?” “娶你妹!”张静修脱口而出,我怕她就娶她?你是想让本少爷得气管炎吗?你咋不上天呢? 不料朱翊镠也不生气,反而眼珠子骨碌一转,大放异彩,立马儿接道:“娶我妹也行啊!本王还真有个妹妹。” “……”张静修找不到语言。 潞王,你赢了。 朱翊镠接着又笑道:“我妹妹也很漂亮哦,娶了她,你就成了本王的妹夫,那本王日后伸手向你要钱,便理所当然的了。” 张静修要吐血。 敢情,都是为了钱……我日,为了钱,你竟然连你姐姐、妹妹都随便送人?潞王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 “怎么样嘛?”朱翊镠追问,很有一股八卦精神,“本王可以帮你牵线搭桥的哦。” “潞王,你不知道皇室的规矩吗?公主是不能随便嫁人的。” “切,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 也不知是朱翊镠性格叛逆,还是他压根儿不知道朱明王朝的辣鸡规矩,竟然说出一句超越时代、富有前瞻性的话。 这话,张静修打心里同意。 规矩,合理的,要发扬;不合理的,当然要改,要变嘛。 否则,如何进步? 不过,张静修不想和这讨人嫌的屎壳郎讨论如此高端的问题。他现在很渴,想喝水;很饿,想吃东西;很累,想找一张双人床美美地睡上一觉…… “你考虑一下嘛!”朱翊镠继续纠缠,“难道配不上你?” 保持沉默。 本少爷不惯你。 你以为在这个时代,迎娶公主就等于迎娶高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吗?负面情绪748…… …… …… 两位公主回到李太后身边,发现娘亲还坐着发呆。 寿阳公主小心地喊了一声:“娘!” 而永宁公主脑海中依然飘荡着张静修那放肆的眼神,被她姐拉出暖阁时还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一眼,想确认一下张静修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是不是还在继续放肆。 “回来了。”李太后看似不经意地答应一声,紧接着问,“让他们吃东西了吧?” “嗯。”寿阳公主声音微弱,害怕娘亲怪罪。 “好!”李太后点点头。 寿阳公主发现娘亲非但不怪,反而带着嘉许的口吻,瞬间明白娘亲内心的真实想法:娘亲本心肯定不想惩罚他们两个,只是恨铁不成钢,不想让惩罚这么快结束,否则一点效果都没有。 所以,寿阳公主如实回道:“他们都饿得紧,弟弟是吃了不少糕点,可张静修一口都没吃。” “为什么?” 寿阳公主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永宁公主帮着回道:“娘,姐姐不过提醒了张静修一句,所以他怄气不吃。” “提醒什么?” “让他以后少与弟弟来往。” “哎,你们……”李太后摇头叹气,“这又是为何?” 寿阳公主担忧地道:“他们两个都是不安生的主,若经常在一起,指不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太后又是一声长叹:“知道你们是为娘亲好,可张静修比你弟弟强多了,这样提醒他,他当然怄气。” “可张静修脑子进水了,有时候不是很荒唐吗?”寿阳公主小声辩道,“否则娘亲为何罚他跪?” 李太后摇了摇头说:“张静修不仅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心经》,而且还有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哪像你弟弟?娘亲罚他跪,只是因为他与你弟弟一道撒谎欺骗娘亲。” “竟敢欺骗娘亲,那还不坏?罚跪都是最轻的了。” “若是你,遇到像你弟弟这种人,动不动带着一帮人来找茬儿,甚至要动手打人,还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伸手要钱,可偏偏又得罪不起,你会怎么做?” 寿阳公主皱眉,好像是很头痛……心想别说张静修,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甚至娘亲,不都感觉头痛吗? 只是,听娘亲的口气,难道张静修与弟弟不是一路货色吗? 尤其是永宁公主,一想到张静修那放肆的眼神,她就恨不得一个瞪眼儿过去。 见两位公主沉默,李太后正准备起身去暖阁看看。 却见一名女官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禀道:“娘娘,娘娘,不好了,雯姐姐她,她要寻死,一头撞在柱子上,头破血流……” “什么?”李太后豁然站起。 “幸好被我们拦住,她这会儿正哭着嚷着,说不想活了呢。” “为什么?” “娘娘,刚才两位公主殿下也在,小王爷他骂雯姐是,是狗东西,所以雯姐她,她……” “混账!”李太后一拂袖,立即向暖阁赶去。 “哎,弟弟啊弟弟,又闯祸了,这一天天的……”两位公主摇头叹气,跟着也去了。 …… 刚才为朱翊镠倒水的女官叫秦雯雯,是尚食局里的一名典膳。 典膳,正七品的女官。 大明一朝,宫里头女官的设置,基本上遵循唐朝的制度,共设立有六局。尚食局便是其中之一。 朱翊镠骂秦雯雯“狗东西”,其实也并非诚心的,只是由于最近骂得多,所以脱口而出。 但他忽略了一点:平时骂的都是宦官,怎么说也算是男人,脸皮自然厚得多;而秦雯雯是个女官,她一听到“狗东西”这三个字,顿时想死的心都有,只是碍于两位公主在场,她不敢发作。待两位公主离开,她便找准时机,趁人不注意,猝不及防地撞向柱子。 幸好被另一名女官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没让她再撞第二下,否则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可即便就这一下子,也是撞得头破血流。 女官安抚好慌忙禀报李太后去。 朱翊镠又傻眼了…… …… 新书期,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各种跪求啊!开局或许慢些,但别急,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作者,一定会精心布局并写完这个故事!今天加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所以做…… 第061章 哀莫大于心死 秦雯雯虽被两名内侍暂时按住了,可她情绪依然很激动,一直哭着嚷着,挣扎着还要撞墙。 朱翊镠一方面懵逼傻眼,一方面也感到愤怒,冲秦雯雯吼道:“哭什么哭?娘亲马上便来了,你再哭大声点!” “奴婢不想活了,奴婢不想活了……”秦雯雯一直是这句话。 “不就骂你一句吗?用得着大惊小怪的吗?你是见本王泼你一身热水,故意想害本王受罚吧?狗东西。” 又听到“狗东西”,秦雯雯哭喊声更加壮烈:“奴婢不想活了,奴婢不想活了……” “放开她,让她撞死,看她敢不敢。”朱翊镠虽然跪着,可戟指相向,气焰不减,“撞死了,本王给她收尸,还有她的家人,让她撞死试试。哼,骂你一句狗东西,就要哭天喊地寻死觅活的,难道你不是朱家的狗奴才吗?” “放肆!” 李太后人未到,声先至,很快色急匆匆地进来了。 朱翊镠立马儿变成一只被阉了的鹌鹑。 张静修忽然觉得,若不考虑带着鄙视的态度,寿阳公主对自己的警告是多么英明睿智啊!潞王这种人,就应该离他远点,与他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时候连累你倒霉呢。 他就像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包一样。 人家都已经要寻死了,撞得头破血流。这家伙可好,非但不同情安慰,说几句好话,反而盛气凌人地怂恿,还威胁人家,将她的家人拉出来…… 骂人也不看对象。并非是个人都能骂他“狗东西”,人家可是懂礼仪的女官。懂礼仪,好的一面是知书达理;但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脸皮太薄,经不起玩笑,经不起刺激。 而且,女人都是水做的,要温柔对待,温柔,懂吗?潞王! …… 两名内侍放下秦雯雯。 秦雯雯不敢造次,头伏于地,声音也弱了下来,哭诉道:“太后娘娘,奴婢自十三岁入宫,如今已有十年有余。今日,奴婢受小王爷羞辱,不想苟活于世,请太后娘娘赐奴婢一死!” 朱翊镠气得咬牙切齿,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怎么?骂你一句“狗东西”就叫羞辱……还不让本王说话了? 两位公主随后赶到,也觉得秦雯雯未免小题大做,想着娘亲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李太后冷着脸,不疾不徐地道:“你先起来,并非本宫护着儿子。赐死你容易,不过一句话的事,但本宫想问你,死了之后呢?” 秦雯雯一下子被问得不吭声。 李太后走到秦雯雯跟前,俯身,伸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起来吧!” “太后,奴婢……”秦雯雯涕泪纵横,不敢让李太后搀扶,自己赶紧爬起来了。 李太后苦口婆心地道:“潞王是什么性子,你既入宫十年,几乎看着他长大的,还不清楚吗?本宫骂过他多少回?打过他多少回?何必为他一句话寻死觅活的呢?” “是啊!雯姐,小王爷还是个孩子呢!”刚才报信的那女官也连忙劝了一句。 “奴婢惊动太后娘娘,罪该万死!”秦雯雯道。 “下去吧。”李太后一抬手,幽幽言道,“今天的事,切莫放心上,至于寻死,更是不可。人活于世,有多少称心如意的事?若遇不开心,便萌生死念,那有多少条命也不够啊!” “奴婢知罪!” “不是你的罪,本宫知道,是潞王这孩子顽劣。看,他不是一直跪在你们面前吗?恨只恨本宫教子无方。”说着,李太后眼眶里竟闪动着泪花。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惹太后娘娘伤心!奴婢罪该万死……”秦雯雯又跪倒。 另一名女官跟着也跪下。 “都下去吧。” “是。”秦雯雯诚惶诚恐,站起来躬身而退,再不敢叨扰。 “你们也下去。”李太后又冲两名内侍一抬手。 两名内侍也走了。 “娘,坐。”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上前,将李太后扶到绣榻上。 暖阁里瞬时安静下来。 ……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李太后处事果然很有一套。张静修深感佩服。这个时候,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 若只是一味批评潞王,女官、内侍都在场,以后保不齐还会为了芝麻蒜皮的小事而大动干戈;当然,这事儿是潞王有错在先,肯定不能训斥女官,只能责怪潞王。 但李太后高明就高明在,她没有直接训斥潞王,而是数落自己教子无方,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 如此一来,女官哪还敢寻死? 女官、内侍一走,朱翊镠感觉又要接受惩罚罚了。只是,已经惩罚了一上午,不知娘亲还能罚他什么。 “娘!孩儿知错了。” 朱翊镠先开口,虔诚地道。 对,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认错,而且态度一定要诚恳。这是多年来总结下来的经验。 “都起来吧。” 李太后的语气非常平和,以致于朱翊镠恍若梦般。 但张静修一下子看明白了,这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现。李太后实在是没辙啊!还能怎么着?总不能亲手将儿子掐死吧? “娘!” 朱翊镠又喊了一声,生怕刚才听错了。 “都起来。” 朱翊镠这才轻轻松松地站起来,心里美滋滋的,咦?看样子娘亲不惩罚了哈…… 张静修就很悲催,感觉下半身早已麻木,又饿又难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借助双手支撑着,慢慢向上挪动,但还是起不来,下半身根本不听使唤,废了一样。 忽然,他稍一用力,吧嗒一下子,还一屁股坐到地上。 两位公主看着他那滑稽样,不禁莞尔一笑。 “真是没用!”朱翊镠神补一刀。 张静修哭笑不得,冲李太后尬笑:“这跪功,臣以后得练练。” “是,就该练练,来。”补刀归补刀,这个时候,朱翊镠还是友好地伸出一只手,将张静修拉了起来。 张静修双腿颤抖不止,依然站不稳,不得不依靠着朱翊镠的身子。 因为两人几乎挨着脸,朱翊镠有意将张静修再扶一把,并借机附在他耳边,声若蚊蝇地道:“考虑清楚没?是想做姐夫,还是做妹夫?本王都行,不会棒打鸳鸯的……” 张静修吓得连忙往后一退,险些跌倒,嘴角蠕动,好像在说,离我远点,别找茬儿! 李太后忽然问:“张静修,饿了吧?” 张静修如实回道:“是,太后娘娘,饿得快已经没有知觉了。” 李太后眸子一闪,声音一沉:“那你以后还敢信口开河,欺骗本宫吗?” …… …… 加一更,还有。 第062章 待遇截然不同 “太后娘娘!”张静修拔高音量,若非腰酸背痛腿抽筋,这个时候肯定要拜倒,“臣哪敢欺骗您啊?若说臣的父亲是千里马,那您便是父亲的伯乐。娘娘虽是女子,可巾帼不让须眉,将天下男子都比了下去,臣对您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因为这番话发自肺腑,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眼前,张静修对李太后都是由衷地佩服,所以说得真挚又动情。 而且不知不觉中,将父亲拉出来,这样更有效果。 果然,李太后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犀利,但仍带着质疑:“哦,是吗?你真不敢欺骗本宫?” 张静修心知肚明,今天才第一次见李太后,若说有欺骗,那也肯定是为潞王撒谎一事。 “当然。” 张静修这一声答得非常干脆,但随即又补充道:“若是哪天太后娘娘发现臣欺骗了您,那一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臣脑子进水了,犯糊涂;二是善意的欺骗,绝对为了娘娘好。除此,臣可对天发誓,断不敢欺骗娘娘。” “好,本宫记住你的话!”李太后点了点头,看似很满意,“想吃什么?本宫立即吩咐御膳房给你做。” 朱翊镠见娘亲高兴,不提惩罚一事,立马儿接道:“娘,要吃猪肘子,红烧肉,还有,还有……” 只是,刚数了两道菜名,便勾下头,不敢吱声了,因为他发现娘亲的目光与刚才看张静修的目光截然不同。 刚才是温和中带着笑意,瞬间变成了愤怒中带着寒意。 娘啊娘,我才是你的儿子好不好? 朱翊镠觉得憋屈。 这一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个宫女生下,被娘夺过来的。 张静修侃侃言道:“多谢娘娘好意,臣即便不吃饭,现在浑身也充满了洪荒之力。臣想,不用那么麻烦,来一碗瘦肉粥就可以了,因为臣经此一跪,想起了一件事,需要急着赶回去……” “你说什么力?” “娘娘,洪荒之力,就是全宇宙的力量,哦,全世界、全天下的力量。”张静修发现这个“洪荒之力”还不好解释。 “哦,”李太后点点头,吩咐道,“尧娥,传话让御膳房的厨子迅速做一碗瘦肉粥,多放点肉。” “娘,你好像也没吃呢。”寿阳公主提醒道。 “娘不饿,一会儿再吃。” “娘,孩儿也没吃呢。”朱翊镠又没底气地嘀咕了一句。没有红烧肉猪肘子,瘦肉粥来一碗也行。 然而,李太后没有搭理他。 朱翊镠摇头叹息,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好像欠考虑。不能让张静修做自己姐夫或妹夫。若是张静修进了这个门,那以后自己在娘亲的心中还有一席之地吗? 寿阳公主去了,留下永宁公主陪伴在李太后身旁。 “刚才你说想起了什么事?” “回娘娘,跪得久了,原来滋味儿真是不好受,嘻嘻……”张静修真诚地笑道,“但臣绝没有怪娘娘之心,而是想起臣的院子里也跪着一个人,他从天蒙蒙亮就开始跪起,想必这会儿肯定还跪着。臣刚才都站不起来,那他会更加难受,所以臣想吃点东西赶紧回去,还望娘娘成全。” “嗯。”李太后微微颔首。 “多谢娘娘!” “听说你收了一个举人为徒?” “是,那是他的荣幸。” 李太后:“……” 永宁公主:“……” 朱翊镠:“……” 一个个错愕的望着张静修,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来一句如此骄傲自大、折损他人的话? 张静修不紧不慢地道:“回娘娘,臣那弟子虽说是一举人,可参加会试,三次落第,资质太过平庸,能拜在臣的门下,实乃他的造化。” 脑子进水的人,原来有时候真会犯糊涂的…… 这是李太后、永宁公主、朱翊镠三个人一致的看法。只是朱翊镠的想法多一个:你小子吹牛逼也很在行哈。 因为张静修这番话,一时陷入了沉寂。 都不知说什么好。 张静修也感觉到,好像……天,就这样被自己聊死了。 哎,不怪你们,不怪你们,现在让你们相信,张乔松拜我张静修为师是他三生有幸,你们肯定不信。 但总有一天,会让你们相信。 等着! 寿阳公主传完话回来,又坐到李太后的身边。 很快,瘦肉粥送到。 有且只有一碗。 朱翊镠快要奔溃了,一首凉凉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悲伤。 张静修囫囵吞枣,将一大碗粥迅速消灭掉,然后摸着肚子,打个饱嗝,也学朱翊镠,来了一句:“真香啊!” 不过,他是真的觉得香,而朱翊镠刚才是炫耀的。 吃完,李太后安排一顶轿子,将张静修送回。 这待遇……真没得说! 只是,张静修不确定,能够享受这番待遇,到底是因为自己太过优秀,还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他只敢确定,李太后在乎父亲。每次提到父亲时,李太后的眼神会不自觉地变得温和。 这让张静修不禁想起,也不知是哪个心肠歹毒的小王八羔子竟恶意诬陷,以致于上一世流传着父亲与李太后有暧昧关系。 莫非不是空穴来风?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张静修立即又自己否定。想着父亲和李太后都是聪明人,要说相互羡慕、钦佩、欣赏,应该是有的,但要说暧昧不清,发展那种关系,怎么可能? 回到府上。 那穷书生果然还在院中跪着一动不动,他后背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但伤痕依然触目惊心。 卧槽,真他娘的偏执! “大恩人。”见张静修回来,穷书生微微一笑,喊了一声。 张静修没有搭理。 “小少爷回来了。”方岳和小亲亲都跑出来。 “吃过午饭没?” “没有,等着小少爷回来哩。”方岳笑呵呵地道。这家伙,不哭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讨人喜。 “做好了?” “嗯,今天是小亲亲、小乔和我,三个人一起做的。”方岳一脸的谄媚,他心中一直惦记着新衣服的事儿,就指望小亲亲在饭桌上提出来。 “好,本少爷虽然吃过一大碗粥,但还可以再添一点,走。”张静修一摆手,像穷书生不存在似的。 “小少爷,宫里那多好吃的,怎么只吃一碗粥?”方岳好奇地问。 “你懂个屁?这碗粥可是太后娘娘特意让御膳房的厨子做的,连潞王和两位公主都没有份儿呢。” “小少爷,”小亲亲道,“咱们吃饭,那董嗣成怎么办?” “谁?”张静修一个激灵。 “就是院子里的那个书生啊!” “你说他叫什么?” “董嗣成,是他自己说的。” “董嗣成,董嗣成……”张静修喃喃自语,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狂喜不已……本少爷的命不会这么好吧? 董嗣成? …… 加二更,休息会儿,吃点饭,接着,还有。各种跪求…… 第063章 真香 听到“董嗣成”这名字,张静修好鸡冻,那比听到“张乔松”的名字不知兴奋多少倍。 因为,当时听到“张乔松”的名字时,他只觉得名字有点熟,但没有想起来到底是谁? 甚至在哪儿见过这名字都没想起来。 后来,是听到张乔松他爹一通叱骂才勉强回忆起。 原来,张乔松这名字是万历八年庚辰科殿试金榜上看到的,只是名次不很靠前,所以一时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但董嗣成,太有印象了。 他是万历八年庚辰科殿试金榜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人,也就是那一科殿试的第四名。 紧随董嗣成之后的,是一个更牛逼的人:东林党领袖顾宪成。那一科,顾宪成考的是第五名。 张静修听到小亲亲说出“董嗣成”这个名字时,之所以没有表现出内心的狂喜。 是因为:一来,还不确定这个“董嗣成”,是否就是庚辰科殿试金榜上的那个“董嗣成”。毕竟,人家现在还是个穷秀才呢,连举人都不是。 二来,现在自己与这个“董嗣成”好像也没啥关系,不过是扔给他一锭银子,帮他渡过最最难关,然后这个偏执的人一定要感谢,仅此而已。 但是,听到“董嗣成”这名字时,张静修还是无比鸡冻。 万历八年会试——作为拯救父亲计划中的一环,张静修有心改变这个格局,那么自然而然,要从“进士”那些人着手。 庚辰科殿试金榜上,共有三百零二名进士,不可能全部关注,但前几名,肯定要留心。比如:张懋修、萧良有、王庭撰、董嗣成、顾宪成等。 …… “咱先吃饭,不管那穷书生。”张静修将内心的鸡冻暂时压住,觉得对付董嗣成这种偏执的人,不能操之过急,欲情故纵似乎更稳当有效一些。 “哦。”小亲亲点点头,想着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反正董嗣成说了,他能挺得住。 不过,张静修自己一说起“穷书生”这三个字时,觉得这个董嗣成十有八九就是庚辰科殿试金榜上的那个董嗣成。 历史上那些学霸中的战斗机,基本上都有偏执的一面,如李白、苏轼、王国维等。 因为“偏执”,换个词,就是“钻牛角尖儿”。而钻牛角尖儿,可以说是“学霸”不可或缺的性格。 只有钻,才会读得深。 只有钻,才有质疑、求证的精神。 董嗣成的性格,无疑偏执到了极致,具备“学霸”的基本条件。 虽然现在他还只是个秀才。 但明年,即万历七年,不就可以参加乡试吗?乡试一旦考中,录为举人,那第二年,即万历八年,就可以参加会试了。 时间上,是吻合的。 即便院子里的董嗣成,不是庚辰科殿试金榜的那个董嗣成,张静修想着,既然要改变会试格局,那也可以让他有一番作为。 想到这一节,张静修开始琢磨、盘算…… 他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地乐着。 方岳心里惦记着新衣服,见小少爷脸上挂着笑容,还以为他在宫里遇到什么开心事儿。 既然开心,那还不抓进机会,等待何时? 所以,方岳冲小亲亲挤了挤眼。他自己不敢说,便怂恿小亲亲。 小亲亲心领神会,毕竟答应过方岳。 很快,小亲亲率先吃完。 “小少爷。” “嗯?”张静修心不在焉的,还在想着董嗣成的事。 “小乔已经拜了师,小少爷理应送给他一件新衣服。”小亲亲旁敲侧击。 “买去,这点小事你做主便是,不用问本少爷。” “哦,小岳岳的衣服也破得不成样子。” 方岳听了,激动地微笑,冲小亲亲不断点头,一副你真好的贱样儿。 “买去。” “是小岳岳的。”小亲亲见小少爷好像心思不在这上面,又特意提醒了一句。 “买去。”张静修依然还是回答那两个字。 “哦。”小亲亲冲方岳浅浅一笑。 成了。 方岳登时跳起来,兴奋地道:“小少爷,你终于答应,肯为我买新衣服啦,好开心呀!” 张静修这才一愣,缓过神来,盯着方岳问:“你跳什么?捡钱了吗?还是中大奖了?” “小少爷,高兴啊!” “高兴啥?” “小少爷刚才答应为我买新衣服的。” “谁答应的?什么时候的事?你是在做白日梦吧?” 一连三问,顿时让方岳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嘴一瘪,又是要哭的样子:“小少爷刚才分明答应了的,小亲亲也听到了。不信,小少爷问问小亲亲。” “是吗?”张静修转向小亲亲。 “是,小少爷。”小亲亲点了点头。 “看,小少爷莫非说话不算数?”方岳终于硬着头皮,为了自己的新衣服,胆儿肥了一回。 “好啦,好啦,不就是一件新衣服嘛,多大点事儿?还以为抢鸡蛋呢,瞧你这可怜的样儿,眼泪都掉下来了,明天买去便是。” “多谢小少爷!”方岳登时破涕为笑。对于他说,得来不易啊!毕竟提过几次,都被小少爷骂回。 “去,给外头穷书生送一大碗饭、一大碗汤去。” “好。”方岳屁颠屁颠地去了。 小亲亲记得在董嗣成面前的承诺,要帮他说几句好话,虽然被拒绝:“小少爷,其实,外头那个书生人还不错,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说一定要感谢小少爷。” “你与他搭讪过?” “是,奴婢见他渴得厉害,脸上肌肉都在抽搐,所以斗胆,给他送了一杯水过去,可他死活不肯喝,说一定要小少爷开口才成,性子实在是倔。” “倔一点好啊!”张静修想到读书。 “奴婢以为,那书生只是想感谢一声,小少爷不妨答应。” “嗯。”张静修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没那么容易。本少爷就是不接受他的致谢,让他永远欠着本少爷一个人情,难道他还想还清不成?” “……”小亲亲发现,今天这个点儿,是不是小少爷脑子发烧的时刻?怎么说变就变呢! …… 方岳端着饭菜汤水过去。 说是菜,不过是几根清淡的白菜,外加几块肥肉。对于张静修现在的生活水平,实在一般。 “这是小少爷吩咐给你送的。今天小少爷高兴,你吃完后有什么话,赶紧趁机说吧。” “真的?”起初董嗣成还有点不信。 “若非小少爷亲口吩咐,我会给你送吃的送喝的吗?” 见方岳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董嗣成才相信。 他跪姿保持不变,三下五除二,将一大碗米饭扫个精光,一粒米都没剩下,菜就更不用说了。汤也一滴不剩,连碗底都舔干净了,生怕浪费一点。 “真香!”董嗣成吃完,仰天长舒一口气。这感觉,活像憋了一整天的屎尿,终于排放出来。 “哎,可怜!难怪瘦得像个猴子,”方岳看了直摇头,“好像三年没吃东西似的。” “三年倒是没有。”董嗣成接道,“但三天是有的,能再来一碗米饭吗?不要菜也行。” “原来不止是只猴,还是头猪啊……”方岳端着碗去了。 …… …… 加三更,保底两更,今天共五更,一万二千字,是不是该投票鼓励一下? 第064章 赶都赶不走 真正的狗屎运 董嗣成没说谎。 他可真是三天没吃东西。 这三天里,方岳刚才送给他三碗米饭,对,是三碗,不是两碗,后来又送了一碗。 董嗣成还在客栈里偷偷喝过客人剩下的半碗菜汤。 除此,再也没吃过其它任何东西了。 因为,穷,他身无分文。 连吃三碗,不是因为饭量惊人,而是因为饿。他凭着坚强的毅力支撑到现在。 跪在院子里,张乔松、方岳和小亲亲都怕他随时会晕倒。 但没有。 不仅没有,小亲亲送水过去,他还说了好多话,而且还想着自己的画,头脑逻辑非常清醒。 待他吃完三大碗米饭。 张静修慢悠悠地出来了。 “大恩人。” “别,别,打住,打住。”张静修连忙摆手拒绝,“本少爷对你可没什么大恩,更不想认识你这种穷酸落魄的读书人,你看你,吃得还多,像头猪,万一黏上本少爷了,谁特么养得起?” 董嗣成也不辩解为何吃得多,只是说道:“若非大恩人送一锭银子,我很有可能饿死街头……” “得得得,废话太多,吃饱了没?” “多谢大恩人,吃饱了。” “喝足了没?” “嗯。” “既然吃饱喝足,那可以滚蛋了。”张静修面色冷峻,抬手指向门口。 董嗣成依然跪着,既没有动,也没有作声。 “哦,你是个大穷鬼。”张静修又摸出一锭银子,扔到董嗣成面前,“现在就滚,滚回你老家,别让本少爷在京城看到你。” 董嗣成都没看银子一眼,而是说道:“我没有感谢大恩人,现在还不想走。” 张静修冷笑:“正确地认识自己,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你瞧你这样儿,拿什么感谢?” 董嗣成摸着自己心口,非常认真地道:“用心,诚心。” “诚心能卖钱吗?” “如果大恩人觉得不够,我还可以用生命。” 张静修笑得更厉害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劳资就扔给你一锭银子,扔的时候当肉包子打狗,你却要用生命来感谢?本少爷让你立即一头撞死,你答应吗?” “答应。”董嗣成眉头都不皱一下。 “深井冰。”张静修不耐烦,“赶紧滚,本少爷脑子进水了,被人鄙视,若再加上一个你,那还有脸出这个院子吗?哦,你身上衣服撕烂了,小岳岳,将你外衣脱下来给他。” “是,小少爷。”方岳心里乐开了花,小少爷答应买新的,破衣服终于后继有人了。 赶紧脱下,扔给董嗣成。 “还需要什么?本少爷满足你,但以后不想看见你这穷逼,省得连累本少爷。” “大恩人不是正在招聘护院吗?我可以。” “就你?”张静修一脸嫌弃,“瘦得像个猴子。” 董嗣成抬头打量了张乔松和方岳一眼,然后平静地道:“大恩人别看我瘦,我可以打他们两个,而且不用手。” 张乔松一瞪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 方岳也不服气,想立即扑上去。 “好哇,来,试试,本少爷最喜欢看热闹了。”张静修索性坐下,心想这节奏,好像离自己目标越来越近哈。 小成啊,你这脾气,本少爷喜欢,赶都赶不走,哈哈哈……张静修很想仰天大笑。 “来,开始。”张静修一摆手,“不许打脸,本少爷倒想看看,你这只瘦猴不用手是如何打到他们两个的。” 董嗣成站起来。 尽管他跪了很久,但似乎没受多大影响,站起来时只是身子稍微颤了颤,瞬间便站定,然后反剪双手,一副大宗师的样。 渊渟岳峙。 这个时候,看起来真有几分风范。 张乔松和方岳上去,两人互对眼色,正准备商量如何攻击。却见董嗣成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是一个侧踢…… 先对准的是方岳。 方岳猝不及防,一脚踢在他肩膀上。他原本想着自己能抗住,不料这一脚犹如力道千钧,将他踢出一丈多远,摔了个四脚朝天。 还没结束。 张乔松尚未反应过来,董嗣成又是一脚,踢到他的脖子上,同样快得不可思议。 张乔松都没看清董嗣成是如何出脚的。 结局,自然像方岳一样。 张静修眼睛一亮,莫非还是个练家子?可这不合情理啊!又会写字作画,又能打,怎么混成这个逼样? “你偷袭!” “你无赖!” 方岳和张乔松爬起来大叫。 董嗣成不以为然道:“不是比武,不用等摆好架子。再说,即便让你们一人抓住我一条大腿,你们也不是对手。” “我不信。”张乔松冲上去,首先抱住董嗣成的左腿。 方岳跟上,抱住董嗣成的右腿。 两人同时发力。然而,董嗣成稳如磐石,任凭张乔松和方岳怎么掰也掰不动。 真是邪门了! 忽然,董嗣成双腿一曲,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张乔松和方岳顿时感觉犹如泰山压顶,挣扎喘不过气来。 张静修看得很明白,这场比试已经没有往下进行的必要了。 因为压根儿不在一个档次。 好家伙! 小成啊小成,原来你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哈!若只做个护院,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冷静,冷静…… 张静修站起来:“停。” 三人罢手。 张乔松和方岳都是一脸的不服。 董嗣成不疾不徐地道:“我不能伤害你们,所以没有下狠手。若真是对手或敌人,我比刚才更厉害。年轻时练过多年,喜欢打架,但有次闯了大祸,连累家人,从此不再与人动手,转攻写字、作画,只可惜至今毫无所成,竟落得如此下场。” 原来如此! 张静修冷冷地道:“本少爷看出来了,你死活不肯走,无非因为走投无路,希望本少爷赏你一口饭吃,还说什么感谢?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大恩人,本心不是这样的。” “你真心想留下?” “是。” “瞧你还有几分本领,留下来倒也可以,多一个人吃饭,加一双筷子的事,但先得……”张静修手指张乔松,终于将心底话说出,“先得像他那样,拜师。” “没问题。”董嗣成想都不想。 “不用考虑?” “不用,大恩人热心肠,而且已经收了一个举人为弟子,我不过一小小秀才。” 说着,董嗣成纳头便拜:“恩师,请受弟子一拜!” 张静修摆手:“先别拜。小乔是个举人,你一秀才,收你为弟子,可有条件的。” “来年乡试,弟子争取考中便是。” “那也不够。而且,你是湖州府人,乡试得回籍报考,若你考中举人,一去不回,那我岂不浪费一年粮食?” “读书人讲究一个‘信’字。董嗣成以人格、生命作担保。”董嗣成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 送菜上门啊! 本少爷喜欢。 至此,张静修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捯饬楠木,收张乔松,貌似走运,其实不过蓄意为之,这才叫真正的走了狗屎运呢! 第065章 一顿令人汗颜的训话 不过,要说走运,肯定也不全是。 运气这个东西,总是为有准备的人而留。 董嗣成被客栈掌柜赶出来,当时站在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没见一个上去帮他的。 若不是对“读书人”这三个字有不一样的认识。 若不是因为同情,大方地扔出一锭银子。 张静修也会像其他吃瓜群众一样,只是当作一场热闹看,那就错过了这个偏执的穷书生。 当然,最重要的是穿越的身份,张静修知道庚辰科殿试金榜上有“董嗣成”这个名字。 否则,董嗣成都没有机会展示他过人的一面,更别谈什么收留了。 结果,总是由许多原因促成的。 所以,张静修收留董嗣成,看着好像只是幸运、偶然,实际上一细想,中间伴随着一定的必然。 但不得不说一声:好人有好报啊!受过荣辱观教育就是不一样! …… 张静修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子:“既然你以人格、生命做担保,那本少爷答应你便是。” “多谢恩师!”董嗣成高兴。第一次见他笑了,一笑,便露出交错不齐的牙齿……好难看! 瞧你高兴的样儿!张静修心里想着,难道你还有本少爷高兴吗?哈哈,哈哈…… 但他面上是冷漠的,甚至是鄙夷的:“先别急着喊恩师,有几句话需要交代一下:第一,小乔怎么说也是举人,收他为弟子,都勉为其难,你现在不过是一穷秀才,所以先不要喊恩师,本少爷也是个要面子的人。” 这句话,伤了两个人的心。 张乔松面红耳赤。 董嗣成自惭形秽。 “所以小成啊,等你明年乡试一举高中,再喊恩师不迟。你若乡试都落第不中的话,我是不会公然认你这个弟子的,否则出门本少爷脸往哪儿搁?明白吗?” “明,明白。” “嗯。”张静修点了点头,话锋稍稍一转,“但本少爷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这弟子名额还是为你留着,私底下允许你叫一两声恩师乐呵乐呵。但要记住: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才可以叫。” “是。” “眼下,你与小乔一道,安心当好一名护院吧。人多时随小岳岳叫小少爷。乡试明年秋天才举行,最后三个月本少爷教你两招儿,然后放你回籍考试。这第一条,你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小少爷。” “好,那本少爷接着说第二条,虽然暂时不允许你喊恩师,但你心底不能不将本少爷当恩师看,尊师重道的话就不多说了,拜师的束脩之礼一概免了,反正你穷得叮当响,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谢谢小少爷,等我乡试高中,再正式拜师,束脩之礼一定得补上,这是礼仪。”董嗣成道。 “等你高中再说吧。从今天起,既然小成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穿我的,住我的,那你写的字和画的画,也该属于本少爷,你不能私自售卖。这一点,你有意见吗?” “没有,应该的。” “但本少爷也不是一个霸道不讲理的人,若哪一天本少爷包装你让你名气大增,你写的字画的画值钱了,有人抢着买,本少爷会分给你一成的利润所得,这个不少了吧?毕竟现在的你狗屁不是,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一切任凭小少爷做主。” “好,那接着说第三条。小成啊,你看现在院子里的几个人,小亲亲就不说了,人长得漂亮,心地又善良;小乔呢身材魁梧高大,长相也说得过去;小岳岳虽然丑了点,皮肤又黑又糙,但笑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可再看看你……” 张静修顿了顿,抬手从上到下,打量董嗣成一番,然后一脸嫌弃地道:“你平时照过镜子吗?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儿吗?” 这,就尴尬了。 董嗣成哭丧着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唯唯诺诺地道:“知,知道,我长得是有点丑……” “何止一点啊?你长得简直像车祸现场,瘦不拉几的,真想把你扔进火炉里重造,尤其是你笑的时候,那两排牙齿,像是野兽派,简直突破了人类的想象。” 董嗣成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心想丑是丑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说得不像人似的…… 看来,外界的传说似乎不假,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当面这样评价一个人的长相吧? 直戳人伤疤……董嗣成尴尬死了,勾着头。 张静修也不管他是什么感受,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多吃点肉。本少爷不是一个抠抠嗦嗦的人,只要你能吃得下去,放开肚皮使劲儿吃,限你三个月内长三十斤肉,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我争取。” “不是争取,是一定要做到。”张静修纠正道。 “好!”董嗣成点头。 方岳旁边听着,扑哧一笑,三个月长三十斤肉……嘿嘿,这也只有小少爷才会提这种要求吧,真有意思! 张静修一个瞪眼儿过去:“你笑什么?狗东西,肥得像头猪,你要燃烧你的卡路里,减肥,以后不许吃肉。” 方岳神情一紧,虽然没听懂燃烧卡路里什么意思,但减肥不许吃肉他听懂了,嘴一瘪,又哭了:“小少爷,我,我,我……” “我个屁啊?身高比小乔矮一个头,体重得超出他十几斤,就知道吃吃吃哭哭哭,刚才真后悔答应给你买新衣服。” “小少爷,我从明儿起锻炼身体,一定减肥。” “限你三个月内减掉十斤肉。” “好,一定一定。”方岳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真该死!刚才被笑鬼缠身了吗?怎么就笑出声来了呢?不过后悔也已经迟了,想着以后不许吃肉,呜呜呜…… 张静修继续对董嗣成道:“还有最后一点,虽然本少爷喜欢笑呵呵的人,毕竟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但求求你,以后不要轻易咧嘴笑,行吗?牙齿太难看了。本少爷走南闯北,都没见过这么具有考古价值的牙齿。” 董嗣成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甚至都有点后悔了,为什么一定要报恩?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 句句戳人伤疤呀…… 见董嗣成没有搭话,张静修道:“本少爷说得不对吗?” “小少爷说得对,我以后打死都不笑。”董嗣成欲哭无泪,小少爷说得好像是没毛病,可这样说出来,真的很好吗? 张静修又纠正道:“也不是不能笑,只是不要轻易咧嘴笑,要学女孩子,笑不露齿。” “是是是。” “记住:人丑,多读书。于你,写字,作画,也行,但一定要先考个功名,不然你的字你的画,别人会瞧不起的。” “明白。”不容易啊,小少爷终于说了一句稍微好听点的话。 这一顿训,让董嗣成三观操碎了一地…… 张静修的话直白得让他想死。 但董嗣成也并非一无所获,毕竟教育他人丑多读书,先考个功名,还是有道理的。 第066章 董嗣成的第一幅画 这样,院里又多了一个人。 董嗣成不比张乔松,他练过,有两把刷子,是个称职的护院。 他自个儿号称发起狠来,十来个人休想近得他身。 具体怎么狠,现在还不得而知。 不过,从他踢翻方岳和张乔松的动作、力道、速度上来看,肯定不是一个吹牛逼的家伙。 毕竟,方岳和张乔松两个人,一人抱着他一条大腿,掰都掰不动。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当然,张静修最满意的不是他的功夫,而是董嗣成像张乔松一样,将来会登上万历八年庚辰科殿试金榜的榜单。 金榜题名的人啊! 学霸中的战斗机! 哈哈哈,不经调教,他都能考第四名,若是经本少爷调教一番呢…… 张静修想想就开心。 只不过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好像早了点儿,至少得等到董嗣成过了乡试这一关再说。 但有董嗣成和张乔松这两张王牌在手,张静修觉得万历八年的会试应该能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仗。 …… 就这样,董嗣成算留下来了。 但他长相肯定没有张静修描述得那么丑。 张静修只是因为某种“需要”,所以才将一堆近乎于诋毁人的词扣在这家伙头上。 让董嗣成沐浴,然后修饰整理一番,只要他笑不露齿,看上去干净利落的也还行。 除了面若枯槁,瘦得可怜。 方岳见董嗣成出来,又忍不住咧嘴笑了:“小少爷,看,小的衣服他穿着真合适。” 张静修正仰躺在院中休憩,脑子里又在琢磨着厨师的事儿,总不能让小亲亲他们几个每天做饭吧?油烟不利于皮肤…… 术业有专攻,还得请大厨。 听了方岳的话,张静修漫不经心地道:“人家比你高一个头,为什么合适啊?” 方岳被问得一愣,笑呵呵地回道:“也不知为什么,反正看着就是顺眼。” 张静修一脚过去:“狗东西,这都不知道,人家瘦,你胖呗。看看你,再不减肥,就成一肉球了。” 方岳没躲开,好在踢得也不重,信誓旦旦地道:“明天开始一定减肥,三个月内不减十斤肉,便是小狗。” 张静修白了一眼,然后冲董嗣成招了招手:“小成,过来。” “小少爷。”董嗣成看上去很乖。 “你说你专攻写字、作画,可为什么没有人瞧得上眼,买你的东西呢?水平是不是很辣鸡啊?来,本少爷描述几样东西,你根据描述现场作几幅画出来。” 董嗣成搬来自己赎回的一套工具。 虽然档次看上去不高,但笔、墨、纸、砚等,倒是一应齐全,像水盂、笔架、笔洗、镇纸、画毡、印泥、墨盒等等,这些衍生物,他也不缺。 总之,有模有样的。 但是,见董嗣成有几分拘谨色,所以张静修鼓舞道:“小成,别有压力哈,只是让你笑不露齿,可面带笑容还是需要的。写字、作画都讲究一个心境,或者叫境界,不能心有杂念。好好画,画好了,本少爷有赏。” 董嗣成抿嘴笑了,弱弱地道:“好,若画得满意,小少爷能否奖赏几两碎银?” “卧槽,好家伙,没还开始画,你就想卖钱?你是穷疯了吧?” “是这样的,小少爷,”董嗣成连忙解释道,“平时喜欢喝酒,但穷,没钱,赊了一些,小少爷给的一锭银子赎回东西后,还酒钱就不够了。欠着人家的,总归不好,所以,所以……” “好好好,本少爷不是个吝啬鬼,不差钱儿,只要你画得好,你还欠多少酒钱,本少爷帮你还了便是。” “多谢小少爷!”董嗣成喜不自禁。 “你听好了,要画的第一件物事是,果实扁圆,如肾形,表面凹凸,凹处长有黑色斑点,直径约三寸来长,外皮白色;地上茎呈菱形,有毛;长有羽状复叶,叶如卵形,有六至八对,叶柄长约一寸;此物开花,花为白色,萼钟形……” 想着是简单,但描述起来,相当费劲。 尤其是董嗣成见都没见过,压根儿不知道描述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根据描述作画,更是费了劲。 第一次画完,都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张静修看了直摇头。 董嗣成懵逼问号脸,惭愧地道:“小少爷,你要画什么?” “马铃薯,也叫土豆、或洋芋。” 董嗣成更是一脸懵逼,摇头道:“没听说,是什么?” 张静修哂之一笑:“嘿,你若听说了,本少爷拜你为师。小成别气馁,来,接着画,画到本少爷满意为止,要对自己有信心。” 张静修在旁指点。 董嗣成画了一张又一张,却没有一张让张静修满意的。 倒不是因为董嗣成画工不行,实在是因为他脑海中对马铃薯根本就没啥概念,所以画起来十分吃力。 好在董嗣成性格偏执,就是钻牛角尖儿,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不气馁,不焦躁。 最后,终于画出一张像模像样的。 那是在画了二十多遍之后才找到感觉的。 张静修端详着不眨眼,脸上浮现几分淡淡的笑意。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耗费将近两个时辰,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虽然画好了一张,可董嗣成感觉十分惭愧,也不知道小少爷还帮不帮他还酒钱,小心翼翼地道:“小少爷,不是说画几样物事吗?还要画什么?” “算了吧,明天再画。小成啊,你的画工,只能说凑合,还需多多努力啊,有待进一步提高。” “是,小少爷。”董嗣成感觉赏银泡汤了,情绪也些失落。 顿了顿,忽然。 张静修问道:“你还欠了多少酒钱?” 董嗣成立马儿喜笑颜开,生怕回答慢了,“小少爷,还欠着有五两银子。” “五两啊,这么多。”张静修喃喃地道,“这幅画呢,看你画得挺辛苦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本少爷便赏你二两银子。明天接着画接着挣,五两银子不难挣,努力,努力!” “多谢小少爷!” “我一定努力到哭!” “绝不辜负小少爷的厚望! 董嗣成紧握拳头发誓,忽然觉得小少爷虽然喜欢戳人伤疤,可对自己还是挺好的。 …… 暮色降临。 一天眼看就要过去。 张乔松、方岳和小亲亲三个忙活,做好了晚饭。 听见方岳喊:“小少爷,准备吃饭了。” 张静修正准备起身,却见一人神出鬼没般闪进了院里,背影是如此的熟悉。 第067章 爹就是爹 出于本能地反应,董嗣成神情一警,目光如电地道:“谁?”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居正。 董嗣成不认得。 张静修也是出于本能,嘴巴都已经张开,“爹”字差点喊出来,又缩回去了,代之以讥诮地道:“嘿,来得真够巧的哈,一喊吃饭,老家伙立马现身了,莫不是来蹭饭的吧?” 张居正面色如霜。 纵使他总安慰自己要习惯习惯,但听到儿子这么叫自己,还是感觉极其的刺耳,很有一股冲上去扇几耳光子的冲动。 刚好方岳赶出来,讶然而惊喜地喊道:“老爷来了。” 小亲亲也连忙出来行礼拜见。 这才将尴尬稍稍化解。 可即便如此,董嗣成也是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想着老爷那不就是小少爷的老子吗? 而小少爷的老子不就是当今首辅张居正吗? 原来外界的传言不虚,小少爷果然叫他老子叫“老家伙”! 大逆不道啊,难怪被赶出府邸。 看到这一幕,董嗣成不禁怀疑自己,两个时辰前,怎么就毫不犹豫地答应拜小少爷为师呢?是不是也脑子进水了? 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 张居正来到这里,像是进了自家,也不等人请,径自去了待客厅坐下。 毕竟来过一次,对这里好像并不陌生。 张静修大大咧咧地跟上去。 方岳连忙沏了一壶茶,本想站在小少爷旁边,瞧瞧老爷来是所为何事,却被一脚踢了出去。 像上次一样,又只剩下父子两人。 张静修变得老实了,乖乖地喊了一声“爹”。 虽然张居正没有答应,但脸色显然比刚才外头好看多了,开门见山地道:“今天进宫了?” “嗯。” “有何收获?” 张静修微微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也没什么收获,只是被李太后考教了一番学问,然后夸了几句,最后赏了一碗可口的瘦肉粥,潞王和公主都没有份儿的……” 张居正轻轻“哼”一声,直接打断:“尽说好的,你怎么不说罚跪的事啊?” 这,就有点尴尬了…… 报喜不报忧——我大中华的优良传统,天底下谁不爱面子嘛?爹何必当面戳穿呢? 张静修脸色一红:“这么快就传到爹的耳中了哈……”心里却想着莫非爹与李太后真有一腿儿? 张居正以责斥的口吻,疾言厉色地训道:“你这浑小子,简直胆大包天,李太后是何等聪明之人,连爹和冯公公在她面前都不敢丝毫懈怠,你居然敢撒谎欺骗她?” 张静修只得笑着解释道:“脑子进水了,有时候是会短路的……” “别拿脑子进水当借口!”张居正再次打断,语气更加严厉。 “可是爹,李太后似乎也并未怪罪啊!” “她是不想与你计较。” 张静修叹了口气,缓缓言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嘛,被潞王喊去背锅,能有什么办法?爹不是不知道潞王的脾气。欺骗李太后一次或许侥幸无碍,李太后深明大义;可若惹恼了潞王,他可是一个没事儿找事儿的主啊!” “给。”张居正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四张银票,往桌上一拍。 “这……” “李太后派人送到内阁来的,而且还替潞王道歉。” 张静修看了一眼银票,果然是自己送给潞王的四张,四万两,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哈哈哈哈…… 李太后对爹,果然没话说啊! 爹就是爹,对儿子也没话说啊! 张静修心里不禁感慨,随即将银票推了回去:“既是李太后送给爹的,那爹拿去吧,我不差钱儿。” “是你的东西,爹据为己有作甚?” “我是你的儿子,爹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的钱不就是爹的钱吗?又不是外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拿回去,我才不要呢。” “爹先别着急嘛,孩儿还真是有事,需要请爹帮忙,就当给爹打发下人的路票钱吧。” “你这是贿赂吗?” “说得那么难听干嘛?天下哪有儿子贿赂亲爹的道理?爹若真是不想要,那儿子收回去了。” 张静修刚一伸手。 银票却被张居正薅回去了,只见他一脸的狡黠:“等等,你先说什么事儿。”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啊! 哎呀!这样形容自己老子好像不够仗义哈。 姜还是老的辣,似乎得体一些。 张静修掏出董嗣成画的那幅画:“爹看看这个。” 张居正咂摸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紧锁双眉,一头黑线。 “这是马铃薯,又叫土豆。” 张居正摇头。 “爹不知道,很正常。”张静修不紧不慢地道,“马铃薯,可以当作农作物,也可以当作蔬菜,营养价值超高,是苹婆的四倍。” “这么厉害?” “还不止呢,马铃薯可以作为主食。” “主食?”一听到主食,张居正两眼放光。 “爹听我说,马铃薯不仅可以作为主食,而且产量大,同样一亩地,马铃薯的产量是小麦的二十倍不止。而且它的适应力强,性喜冷凉,南方北方都可以大面积的种植。” 张居正异常兴奋。 张静修接着道:“马铃薯的播种、繁殖也很容易,爹你看,画上黑色的点点,叫作芽眼,繁殖时只需按照芽眼切成块状,埋入地下或水里垄播即可,大概三个月就可以成熟了。只要温度控制得好,一年可以种植三季。” 听到这儿,张居正忽然冷静下来,盯着张静修道:“你是不是在讲故事呢?” “那是儿子小时候,爹喜欢为儿子做的事。”张静修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儿子今天跟爹说的可是国家大事,而且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爹你想想,若有这种农作物出世,可以解决多少人的饥饿吃饭问题啊?北方粮食一向短缺,每年需要春运、冬运两次从南方大量地输送粮食,且不说途中的浪费,单单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有多少?” 张居正若有所思,忽然问:“你说这叫什么?” “马铃薯,也叫土豆。” “你说的这些靠谱不?” “儿子敢骗爹吗?” “有你不敢的吗?”张居正两眼一瞪,“你连李太后都敢欺骗?又不是没骗过爹。” 好像,也对哈……张静修尴尬一笑,随即又是一本正经地道:“但这件事,儿子可以用人格做担保,只要爹帮儿子找到种子,然后推广开来,对大明功不可没,大明也一定会有一个质的飞跃。马铃薯,可是一大神器啊!” “你的人格?”张居正冷笑一声。 “……”我日,竟被亲爹鄙视了,张静修又是尴尬,爹啊爹,还能不能好好聊天?我是你儿子啊!别人不信,你咋也不信呢?你又不是别人的爹。 张静修不得不嬉笑道:“要不,借用爹的人格?” 张居正脸色一沉,斥道:“胡说八道,没大没小。你就说,要爹如何帮你?” 张静修喜笑颜开,爹就是爹啊! 第068章 多吃肉 接着画 张乔松、董嗣成、方岳、小亲亲四人,围坐在餐厅里的一张紫檀木圆桌上,原本是准备开饭的。 没想到“大魔王”级别的人物忽然出现。 这里面,唯有方岳是第二次经历,上次差不多也是这个点儿,张居正一声不吭地不请自来。 所以,方岳表现要冷静得多。 其他三人,脸上都写着大大的“担忧”。 尤其是张乔松和董嗣成两个,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过张居正,理应是要喊一声“师公”,上前行礼拜见的。 只是,他们发现师公进来时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最要命的是,恩师还要死不死地,火上加油喊“老家伙”…… 这一下子,让他俩不知怎么办才好,拜见不是,不拜见也不是。但最终还是没拜见,因为张居正压根儿也没给他们机会。 小亲亲不知道老爷来过一次,担忧地问方岳:“老爷为何突然现身?小少爷不会有事吧?老爷看上去好像很生气。” 方岳不以为意的答道:“放心,小少爷怎会有事呢?你不知道老爷最疼小少爷的吗?小亲亲你是没见过啊,老爷上次来,脸色比这难看十倍不止呢。” 方岳心想,毕竟这次小少爷只喊一声“老家伙”,上次可是骂老爷色迷心窍呢,还不照样没事儿? 小亲亲又道:“可这么久了,小少爷还没出来。” 方岳胸有成竹地道:“小少爷今日被太后娘娘召进宫里,老爷指定有话要问他,或是交代什么,咱就安心等着吧。别看小少爷被老爷赶出了府邸,可老爷也只是当时气愤难平,心里头还是时刻惦记着小少爷的,否则咱俩的饭碗早就砸了。” 小亲亲点点头,想想是这个理儿。 张乔松和董嗣成两个虽然担忧,可毕竟新来乍到的不了解情况,所以也不知道该说啥。 只是感觉恩师和师公的关系看上去怪怪的。 说他们断绝了父子关系吧? 感觉有点儿像。外界都是这么传的,况且哪有儿子叫老子叫“老家伙”的是不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可要真说断了吧? 感觉又不像。这不,老子很有老子的范儿嘛,来了二话不说径自去客厅,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师公目空一切,一副这里老子最大的姿态。 若按常理,这里理应恩师最大呀,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呢。 …… 约莫一盏茶功夫,张静修大摇大摆地进了餐厅。 方岳和小亲亲几个,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张静修的后面,等着看还有没有人进来。 然而,并没有。 确定没人跟进来后,方岳问:“小少爷,老爷回去了吗?” 张静修送了一个大白眼:“不回去,难道还留老家伙在这儿吃饭过夜吗?狗东西,本少爷的饭菜不用钱买啊?” “……”方岳无语,小少爷你啊,有时候真不是个东西!亏得老爷对你那么好。 “开饭。”张静修一摆手,然后冲董嗣成道,“小成啊,今天足足浪费了一下午时间,你才画完一幅画,不仅效率低下,而且水平也着实不咋滴,明天接着画。画好了有赏哈。画画这手艺简单,依本少爷看没啥了不得的,不过多加练习熟能生巧罢了。” “是是是,小少爷。”董嗣成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着,说得那么容易,恩师咋不自己画呢?就恩师说的物事,可是前所未见!我不是空想派,而是写实派啊! 张静修接着又热情地道:“来来来,小成啊,多吃点肉,三个月内若不能长三十斤肉,达不成目标的话,到时候可别怪本少爷用钢鞭抽你哈。” “哦,知道了。” 张静修又将目光投向小亲亲,像关爱怀孕的宝贝妻子一样,笑呵呵地道:“来来来,小亲亲你也得多吃肉哈,你还像本少爷一样正长身体呢。”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一个猥琐的动作,“俗话说得好,吃肉长肉,长胖一些,手感……哦哦,感觉好一些,你懂的哈!” 小亲亲“哦”了一声,却是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小少爷,我的小祖宗,吃饭时做这个动作说这种话……真的感觉很好吗?我还是个孩子呢,而且是个女孩子。 张静修浑若无事般,又转向张乔松,依然热情不减:“来来,小乔啊,你也得多吃肉哈,当日死活不肯拜师,现在觉得有福了吧?天天有肉吃,是不是?” “是是是,恩师对弟子就是好!”张乔松点头如捣蒜。 “当然得好啊,你是本少爷的儿子嘛,哦不不不,你是本少爷的弟子嘛,恩师不对弟子好,对谁好?来来来,多吃肉。” 张静修说完,自己先行夹了一块猪蹄子啃起来,眼睛里仿佛没有方岳这个人似的。 方岳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少爷是故意的吧?一口一个肉字不说,还劝了个遍,让多吃,可到我这儿…… 气人! 张静修每说一个“肉”字,方岳都条件反射般,要偷偷地瞄一眼桌上的五花肉和猪蹄子炖黄豆这两道菜。 然后吞口水。减肥就减肥,为什么不让吃肉呢? 小少爷答应买新衣服,却不让吃肉,我图啥子嘛?这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吗?那还不如不买呢。 方岳心痛,蓝瘦香菇…… …… 第二天,董嗣成接着画画。 这回,张静修描述的物事是番薯。番薯也叫红薯,或山芋,北方人习惯称之为地瓜,南方人则习惯称之为苕。 难度依然超乎想象。因为对于张静修的描述,情景像昨天一模一样,董嗣成脑海中没有任何的库存形象。 哪怕是一丝影子都没有,也没见任何一本书上有相关记载。 董嗣成画得都想哭,画了一张又一张,每次得到都是类似这样的回复与反馈—— “不行。” “一点都不像。” “画的这是什么鬼?” “……” 若不是恩师,若不是还欠着酒钱等着要还,董嗣成有那么一刻真想甩笔拍屁股走人,然后大吼一声:这活儿劳资干不了,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嘛! 好在张静修也不是一味地只知道挑刺儿。他一直不骄不躁地在旁边等着,看着,并指导着。 他自己也清楚,让人画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东西确实很难。 若自己也没见过,那好办,画鬼容易画人难嘛,反正谁都没见过。 关键他见过吃过,番薯的形象早已深入骨髓。只要哪儿画得有一丁点出入,虽然他不擅作画,但能准确地指出来。 如此一来,苦了董嗣成。 好在他也是一个不轻言放弃的人,身上就是有一股劲儿。 这样,在画了三十多张后,终于完成了一幅看起来就是番薯形象的画像,虽然细节上仍差强人意。 但张静修端详着点点头,算是勉强通过了,答应打赏给董嗣成二两银子,并嘱咐道:“明天继续画哈,还有。” 然后,让方岳第一时间将画送到张大学士府。 想得好,不如做得好! 得干!干,才是第一生产力。 行动最重要。 哈,目标明确,有努力方向,有盼头……就是倍儿爽的一件事啊! 张静修美滋滋的。 第069章 因材施教 好像总不缺话题,一不小心就能刷一下存在感。 真个是热度不减! 只不过一天的时间,董嗣成被张静修收留的消息就传开了,传得沸沸扬扬,有声有色。 又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嘿,听说了吗?那个穷酸落魄的书生,瘦得像个猴儿似的,竟被张静修聘去当护院了,真是笑死人!” “切,这有什么好笑的?张静修请不到人嘛。这就像憋了十多年的光棍汉,还是个老处男,见了个女的,可不就想扑上去吗?” “但也没必要请那种人啊?就那穷书生,面黄肌肉的,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请与没请有啥分别?” “脑子进水的人嘛……” “也别这么说,我听到的是这样:那穷书生跪着死活不走,说是为了一锭银子要去感恩的,其实啊就是走投无路,张静修拿带刺的钢鞭抽他都没辙。” “不是个读书人吗?咋低声下气这么没骨气呢?” “哎!还不是因为穷闹的吗?身无分文,找不到吃的怎么办?在饥饿面前谈何尊严、骨气?想想也不容易啊!” “这样的话,看样子也雇不长吧?” “难说,请不到人能咋滴?穷书生再不济,他也是个活人嘛,这就好比是……该怎么形容呢?叫作,有洞进出胜过顶墙壁,茄子再软也比黄瓜切片儿强啊,是不是?” “你个老不死的,不过就喜欢听你胡说八道,来,继续。” “……” …… 如今,董嗣成和方岳两个,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一定要坚持锻炼身体。 只不过,一个是为了强健,练肌肉,一个是为了减肥,去膘肉;一个餐餐大口大口地吃肉,一个唯有看着流口水的份儿。 同一个屋檐下,不同的命运啊。 有时候方岳不禁想,是不是自己读书少的缘故,为什么随便来一个人的待遇都比自己好,感觉自己就是小少爷的沙包,有事儿没事儿骂几句踢几脚,难道要发奋读书才能赢得小少爷的青睐? 但想想,自己也不是那块料。 还是算了吧,决定先减十斤肉下来再说。 反正小少爷自晕倒醒来后脑子确实不一样了,指不定明天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 董嗣成作了两幅画:一幅马铃薯,一幅番薯,费了一番周折,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画得好不好像不像,但至少感觉入了恩师的眼,答应赏给他四两银子。 这样算来,酒钱五两,还缺一两,他琢磨着赶紧挣,欠着人家的不还,心里总不踏实。 可第三天,他发现恩师没有让他画画的意思,难道忘了?不是说继续吗?董嗣成不免有些着急,便主动上前提醒:“小少爷,今天不作画了?” “嗯。”张静修仰躺着,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今天你和方岳出去招人吧,街上吆喝吆喝,尤其是招大厨。” “噢。”董嗣成应了一声,却慢腾腾的没有立即走开。 “咋滴?” “小少爷,”董嗣成硬着头皮,“我还欠着酒钱,怕出去被人纠缠,所以,所以……” “谁敢纠缠你,报上本少爷的名字,或者你直接上去揍他,只要不打死人,本少爷帮你扛着便是。小成啊,你是不是也该露两手给他们瞧瞧?否则外头都说你是个不称职的护院呢。” “这,这个……”董嗣成无语,小少爷居然装糊涂,不提银子的事儿了……而且欠人家钱还揍人家……好像说不过去吧? “怎么?不敢吗?”张静修用一副关爱智障的神情。 “好吧,我出去招人。”董嗣成只得和方岳去了,感觉自己的智商被小少爷按在地上摩擦,小少爷不会忘了赏银的事吧?有时候脑子好像真是……哎! …… 张乔松的日子过得倒是一如既往的清闲,近似于无聊,每天有且只有一件事儿:看守大院。 今儿个,他好不容易摸出一本《大明会典》出来,想看看,温故而知新嘛,毕竟考试有可能会涉及。 张静修看见,上去一把将书夺过来,扔到地上恨恨地踩了几脚。 然后是一顿训斥:“为师不是告诉你最后三个月才冲刺的吗?难道还不相信为师?啊?看这书有个屁用?难怪你考三次都落第不中。再这样下去,为师都救不了你。” “……”张乔松想死的心都有,恩师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显得格外的幽深、阴寒……天底下,哪有恩师不让弟子读书的道理?不说鼓励,至少不用毁书吧? 恩师怎会是这种人?此人只应天上有啊! 这恐怕就叫脑子进水了吧…… 哎,误交匪类,搭错车了呀!难怪从拜师的那一天起,就遭到同窗好友不客气的定论。 看来,下次会试也不用抱希望了。 自此,张乔松破罐子破摔,索性落得个清闲,不再看书了,本本分分地看守大院。 他唯一担心的是,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被养成一个废物,有幸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废柴的举人。 …… 董嗣成和方岳不出意料地空手而回。 张静修斥道:“没用的东西!本少爷出去两趟,虽然招来两个歪瓜裂枣吧,可也算有所收获不是?你们两个一块儿出去一整天,竟然一无所获,是不是躲哪儿偷懒睡觉去了?” “没有!” “绝对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信誓旦旦地保证。 “谅你们也不敢!” 忽然,方岳一副国宝大熊猫似的憨笑又委屈的样子,提醒道:“小少爷,小的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行不?” “说。” “让老爷出面呗,别说是大厨,就是皇宫里的御厨,都不在话下。” “滚!”张静修一脚过去,踹在方岳的屁股上,“就这点小事儿还求那老家伙?你是觉得本少爷很无能是吧?” “不敢!”方岳嘴一瘪,哭了。 “做饭去。” “是。”方岳灰溜溜地去了,感觉在小少爷面前都不会说话了。 “小成啊!” “小少爷。”董嗣成身子不由得一紧,心想幸好自己练过,屁股上挨一脚应该不碍事。 张静修当然不会乱踢,骂人踢人也得看对象的嘛:“晚上本少爷陪你喝两盅哈!” “小少爷……”董嗣成忽然感觉大祸临头似的,刚才对方岳又是吼又是踢,怎么到自己这儿……小少爷,还是不要那么友好,我心里反而更踏实一些。 “瞧你这样儿,本少爷陪你喝酒还不乐意吗?本少爷又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无非过两日有个小任务需要你配合一下。” “哦。”董嗣成答道。刚想什么来着?不会真是大祸临头吧? “恩师,”正在这时,看门的张乔松进来,“宫里头来信了,是给你的。” “给我?”张静修一愣,“宫里来的?” “是。” “拿来。”张静修接过,会是谁呢?与宫里的人好像没有这个交情啊?况且就在眼皮子底下,派人传个话不就成了?又不是情书机密啥的?还写个卵子信? 第070章 这个王八蛋 信札是用火漆封好的,搞得还挺神秘。 带着无限期待和一颗纳闷儿的心,张静修将信拆开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信不是别人写的,而是那个惹是生非、臭屎壳郎一般的潞王。 我日,只看一个开头,张静修就要气得吐血:“妹夫(姐夫)谨启……” 你妹!姐你个头啊? 还妹夫姐夫? 就没见过这么坑人的家伙! 你是想让本少爷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吗?你是想让本少爷一族人回家养老吗? 擦,没有我爹,你皇兄能坐稳四十八年的帝位? 真特么想骂你十八代祖宗! 为了不让两个弟子看到自己糟糕的情绪,张静修支开他们:“小乔、小成啊,你俩去帮小亲亲、小岳岳他们做饭吧。” “哦。”董嗣成应声。 “恩师,是谁写的信?”张乔松不禁问了一句。 张静修脱口而出:“王八蛋写的。” “……”张乔松咂摸着嘴,但也不敢多问什么,和董嗣成乖乖地去了。一边走一边想,送信的可是一名穿着袍服的中官,能够穿袍服的宦官都有一定级别,恩师竟骂人主子是王八蛋…… 张静修接着往下看:“别来无恙,久不晤见,甚是想念……” 张静修又是一脸的鄙夷! 才特么几天不见?还“久不晤见,甚是想念”? 想你妹啊! 若不是劳资想着救父救张家,与潞王你这种人渣儿,一辈子不见都是好事,有多远滚多远。 “上次因私自出宫一事,被娘亲禁足,不许踏出慈宁宫半步,本王好寂寞好郁闷啊……” 好哇好哇! 潞王你寂寞郁闷,本少爷不知有高兴呢! 看到这句话,张静修才缓了口气,恨不得鼓掌大赞李太后英明神武。对潞王这种人渣儿,就得做个铁笼子,像关老虎一样关着,听话就给他吃的给他喝的,不听话就饿着晾着,看他还老不老实,千万别放出来乱咬人为祸苍生啊。 “本王想出宫,拜托……” 拜托个屁?张静修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想出宫,找本少爷作甚? 你特么是潞王,自己都想不到办法,本少爷何德何能?找你皇兄去啊,他是大明皇帝。 这个脑子欠费的王八蛋! 你是多么没朋友啊?你是多么没有人缘啊? 本少爷认识你总共才不到一个月时间,你就要找本少爷帮忙?而且帮的叫什么忙? 又是与李太后对着干…… 还以为本少爷真想与你潞王做朋友啊! 醒醒吧! “且本王这次出宫,以后不想再回……” 卧槽! 这句话,张静修看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想出宫,请本少爷帮忙,出宫了还不想回去?那人家不以为本少爷拐卖青少年儿童? 去你的吧! 太特么坑人了! 跟潞王这种人来往,危险的系数不亚于电闪雷鸣天高空作业,不知什么时候被劈中,烧得骨头渣儿都不剩。 “书不尽意,谨此奉闻,勿烦惠答,还望多劳费心,即候!” 候个屁? 完了,完了! 张静修看完信,懵逼傻眼,怔愣半晌,有一种哔了狗的感觉。 这不仅仅是臭屎壳郎附身甩不开的问题啊! 想出宫,出宫后还不想回去……这分明是扔一个炸药包过来,还不允许本少爷躲避逃跑! 帮你?哼,本少爷就问:李太后这一关怎么过?要是能过,潞王你自己不早过了吗? 关键,潞王你这人忒不着调!就像上次进宫帮你背锅一样,锅是咬牙背了,可结果呢,当时就反咬一口。 不能同谋共事的玩意儿! 若再帮你,本少爷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吗? 到时候万一你再一甩锅,这就不是善意欺骗李太后的问题了。 张静修点把火,将信赶紧烧毁。 娘的,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哪天潞王出宫不想回去,别拿这信说事儿,本少爷可什么都不知道。 本少爷还是个孩子呢,不做拐卖青少年儿童的蠢事。 …… 只是,信札虽烧毁了,可张静修心里仍不踏实。 毕竟,潞王这人太没节操,万一不搭理他让他久等,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带人找上门来找茬儿?李太后总不能将他关在慈宁宫一辈子不出来吧?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个潞王可比老虎还恐怖三分啊! 头痛…… 正在这时,小岳岳喊道:“小少爷,该吃饭了。” 不管,先吃饭。 妈的,潞王这个王八蛋! 张静修一边走,一边心里骂,同时还想着怎么处理。若只是一味地逃避,好像不是万全之策。 张乔松见恩师进来,本想关切地问两句,可见恩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加上刚才“王八蛋”三个字,他又憋回去了。 祸从口出,觉得还是不多嘴安全。 瞧这样子,酒是别指望了。董嗣成索性闷头吃肉,三个月长三十斤肉,否则就要挨钢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岳冲小亲亲挤了挤眼,知道小少爷肯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刚张乔松提过宫里来信,可他不敢随便开口。 这种事儿,只能怂恿小亲亲。 自己说什么,即便出于好心,可能面临的也是白眼加挨踢,小亲亲就不一样了。 小亲亲心领神会:“小少爷,今天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张静修猛一抬头,笑呵呵地道:“好吃,本少爷正吃得香咧,都吃都吃哈,多吃肉,多吃肉。” 说完,埋头吃饭。 当然,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 方岳和小亲亲面面相觑,都想着小少爷心里肯定有事。 忽然,张乔松来一句:“恩师,宫里哪个王八蛋惹你生气了,我张乔松第一个找他拼命去……” 张静修又是猛一抬头,但脸上依然是笑:“小乔啊,莫非你忘了你爹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吗?江西瓦罐煨汤味道还是不错的嘛,啥时候带着恩师几个喝两罐去哈。” “只要恩师赏脸,别说两罐,就是包场都行。” “你知道,为师只喝免费的!” “那还用说?一定,一定。”张乔松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着,恩师不提,弟子也知道嘛,说出来不是显得恩师喜欢占便宜?恩师不都是高大上的代表吗?何必像个贪图便宜的小人? 但张乔松不傻,张静修这打太极式的一问,让他立即明白,恩师是不想提宫中来信这一茬儿啊! 于是,低头吃饭,不再过问。 “小岳岳,”张静修忽然又是一抬头,“你吃饱了没?” “小少爷,还没呢。” “你正在减肥,晚上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趁现在天还没黑尽,别吃了,去一趟老家伙那边。” “噢。什么事?” “告诉他三句话:加紧。着急。潞王想出宫。” “……”方岳一头黑线,加紧什么?又着急什么?谁着急?潞王想出宫?三句话屁联系都没有啊! 不过,说到潞王,张乔松心头一亮,哦,恩师口中的王八蛋一定是指……对了对了,不会再有别人的。 “去啊!愣着干嘛?一会儿天色黑尽,还得打灯笼费油呢。” “是。”方岳连忙站起来,“加紧,着急,潞王想出宫,就这几个字对吧?” 张静修一瞪眼:“不是几个字,是三句话,狗东西。” 方岳一溜烟地跑了,心里还不平地嘀咕道:明明就是几个字嘛,哪是三句话啊? 第071章 安抚 张居正刚吃完晚饭,正准备到花园中溜达一圈儿以助消化,忽然见大管家游七将方岳领了进来。 天色几乎黑尽,这个点儿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所以,张居正连忙将方岳引进书房。 一进来,方岳便拜倒在地,然后将张静修需要传达的话告知,并强调道:“老爷,小少爷说,这不是几个字,而是三句话。” “加紧。着急。潞王想出宫。就这九个字?”张居正乍一听,也咂摸了会儿。 “是。小少爷看似有心事。” “嗯。”张居正沉吟不语,只是看似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抬眸道:“回去告诉他,让他先安抚潞王。” 方岳弱弱地问:“老爷,请问如何安抚?” 张居正脸色一沉,带着叱责的口吻道:“那是他的事,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善后,与老夫何干?” 方岳讨了个没趣,可他并没有立即动身想走的意思,主要是怕回去挨骂挨踢,感觉差了点事儿,接着又弱弱地问道:“老爷,小的不明白,潞王想出宫,与咱家小少爷有何关系?” “你问我,我问谁?”张居正冷冷地道。 见老爷连续两个硬邦邦的反问,方岳不得不起身告辞,再也没有胆量继续叨扰了。心里却直嘀咕:小少爷是这样,老爷也是这样,亲父子就是亲父子,谁说他们断绝父子关系劳资跟谁急,天生的一对儿父子嘛! …… 方岳走后,张居正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落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福建巡抚耿定向的,一封是给福建左布政使劳堪的。 其实,白天已经给巡抚耿定向写过一封。 两幅看不懂的画,他这个做爹的,已经帮着张静修寄出去了。 虽然他抱着怀疑的态度。 但见张静修一副语重心长信誓旦旦的样儿,再加上张静修不惜四万两银票,让他觉得不妨试一试。 但最让他动心,或叫冲动,作出这个决定的,是觉得儿子好像还真有几分未卜先知的本领。 现在只要遇到不可思议、有违常理的事,张居正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南归途中儿子写的那封极富远见的信,以及倾家荡产捯饬楠木挣大钱一节……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反正是自己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帮儿子也是应该的。 先不谈成败。 倘若真能找到如此高产量的种子,那大明贫苦百姓的饥饿问题就能得到大大改善啊! 只是,这个潞王…… 一想到潞王,张居正就觉得头痛,总不能为了儿子,动不动提醒李太后,或直接告状去吧? 潞王也是个孩子呢。 自己护犊子,难道李太后就不护犊子? 若自己出面干涉,只会把李太后夹在中间,让她左右难做。 关键,潞王想出宫这事儿…… 大明的亲王也没有在京城开府建衙的成例啊。亲王得等到长大成亲后,一律外地就藩“之国”的,潞王现在还是个孩子,没到娶亲的年龄呢,不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想去哪儿? 这可是朝廷的规矩啊! 只能先安抚住,再慢慢想办法吧。再者说,这事儿除了李太后和皇帝能管,其他谁能瞎掺和? 不仅不合规矩,也没这个权力啊! 潞王真是异想天开。 …… 趁着还有一丝朦胧的月色,方岳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向张静修汇报情况:“小少爷,老爷说让你先安抚潞王。” 张静修道:“如何安抚?” 就知道小少爷会这么追问,可老爷没说啊,而且态度还……方岳磕磕巴巴地道:“老,老爷说,让小少爷,自己看着办。” 张静修翻了个大白眼,哼了一声:“本少爷要知道怎么安抚,还用请教他?老家伙,哼,咋如此不识抬举呢?” “……”方岳无语,想着若是将老爷的原话和老爷当时的情绪告诉小少爷,那小少爷不得破口大骂? 安抚,安抚,安抚……张静修思绪飞驰,既然潞王偷偷写信派人送来,那肯定也不能向李太后禀明实情呗! 能怎么安抚? 擦,关键这忙也不能帮啊! 万一想个法儿,让这家伙出宫散散心,他真的几天不回宫去,那李太后一生气,谁来背锅呀? 可是,若不搭理这个坑人家伙,当作压根儿没收到那封信吧,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既然父亲都想着只能安抚……说明同样考虑到了潞王的性子。 张静修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老家伙说安抚,那本少爷就试着安抚安抚。” “小少爷,潞王想出宫,小少爷打算怎么安抚?” “还能怎么安抚?让他宫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呗。等毛长全了娶个婆娘,不想出宫都得出宫。拿笔来。” 方岳速度很快。这家伙虽然胖了点儿,又爱哭鼻子,可做事手脚还是蛮利索的。 是个好下手。一会儿便磨好了墨。 张静修提笔,片刻写就。 “小少爷这么快?” “敷衍的事,当然快啊!”张静修悠悠然道,“潞王不是想出宫吗?本少爷没这个本事儿,让他找皇帝老儿便是。况且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都当面警告过,不让本少爷与潞王有来往。” 方岳连忙马屁精似的笑道:“就是就是,太后娘娘不让出宫,他可以去找皇帝爷爷诉苦做主嘛,找小少爷作甚?潞王真是个脑洞大开的主!” “用火漆封好,明天偷偷送进宫里,哦,你不行,还是明天一早送到老家伙那儿去,让他派人偷偷送到潞王手上。记住,千万别让李太后发现了。哎,遇上潞王这种人,就当本少爷倒霉认栽吧。” …… 次日一早。 方岳就将信送到张居正手上。 中午时分,张静修便收到潞王的回信。打开一看,又愣住了,首先倒不是因为信上的内容。 而是映入眼帘的字。 昨天那封信,字迹端正,遒劲有力,颇见几分功力,一列一列的看着甚是养眼;可今天信上的字,东倒西歪,活如满纸乱爬的小螃蟹,这儿一个黑点,那儿一个涂改了的错别字,简直不堪入目。 这是第一感觉。 再看信的第一句话,张静修立即明白,原来昨天那封信,根本就不是出自朱翊镠的手。 而是出自万历皇帝的手。 张静修一拍自己脑门儿,恍然顿悟般,对呀,咋就没想到呢?潞王不学无术,都说字如其人,怎能写出那么漂亮的字? 只是,万历皇帝代替潞王写信……张静修有点绕不过弯儿来,感觉自己智商需要缴费充值了。 第072章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 万历皇帝怎会帮潞王写这样一封信呢?潞王又是如何忽悠万历皇帝成功的? 这一帝一王,也真够奇葩的。 潞王胡闹,不知宗法,难道皇帝也不知道?还是说果真如史料所载的那样,万历皇帝对潞王逢求必应? 张静修也无暇细想,接着看信。 且不说朱翊镠这坑人的家伙字写得如何如何辣鸡。 单看他说话的水平,上来第一句就是:“你这个大笨蛋,昨天那封信是皇兄帮本王写的……” 这不就是妥妥的幼儿园水平吗? 而且也没抬头称呼啥的。 现在回过头来一想一对比,两者高下立判。 昨天那封信颇有文采,口吻也是客客气气的,看得出涵养;可今天这封信,上来就是“大笨蛋”,卧槽,像个市井小流氓。 紧接着,朱翊镠这样写道:“这都看不出来,亏你还想着让皇兄帮忙出主意,简直笨死了。看来本王高估你的智商了,真不知本王的妹妹或姐姐能否相中你。赶紧的,别废话,别敷衍,别拿两位姐姐作挡箭牌,本王在宫中一刻都坐不住,给你三天时间,为本王想出一个出宫的妙法儿来,否则后果自负。” 然后,没有然后,信就这样结束了…… 张静修看完直翻白眼,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日,还特么赖上本少爷了! 三天想出一个妙法儿,凭什么呀?劳资欠你的?吃你家米了? 你咋不上天呢?娘的! 张静修将信往桌子上一拍,这一刻,他真想飞到朱翊镠的身边锤他一顿,然后将他脑袋儿按进粪坑里清醒清醒。 什么玩意儿? 方岳偷偷瞄一眼,顿时错愕……心中无限话,欲说却忘言。 再一看小少爷的神情,方岳更是觉得,小少爷好像是不是摊上大事儿了?愤愤不平地道:“潞王怎么如此不讲理啊?这不明摆仗着王爷的身份欺负人吗?” “本少爷是好欺负的吗?”张静修白了一眼,思绪却是飞驰。 “他,他是潞王……” “潞王咋了?” “小少爷,莫非你想出妙法儿了?” “他不就是想出宫吗?腿长在自己身上,走出来不就完了?本少爷保证亲自去正阳门外迎接。拿笔来。” “……”方岳无语,决定还是不多嘴安全,赶紧奉上笔墨。只是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信中说妹妹或姐姐能否相中……几个意思?是对小少爷说的吗?好像是的…… 但显然,这个疑问只能藏在心中,方岳不敢瞎问。 张静修想了会儿该如何措辞,然后提笔写道:“潞王殿下,想出宫很容易,最好的办法是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说吧,定个时间,好去接你。” 这回,张静修也不讲究格式。 方岳旁边看了直摇头,可发现小少爷好像不是开玩笑,一本正经的样子,于是壮胆提醒道:“小少爷,这样写恐怕不行吧?潞王会以为小少爷是故意消遣他的。” 张静修一击掌,得意地一撇嘴,道:“你说对了,本少爷就是故意消遣他的,能咋滴?出宫最好的办法不是自己走出来吗?难道还要本少爷安排一顶八人大轿去宫里抬他出来不成?” 方岳哭笑不得:“可这样,小少爷不等于将问题又推回去了吗?” “没错啊,就是要推回去。想坑本少爷,哼,本少爷还想坑他呢,小样儿,他是潞王就以为很了不起啊。” “……”方岳吃瘪,觉得这样不妥,又提醒道,“万一潞王真从宫里走出来,太后娘娘怪罪,潞王将小少爷写的信拿出来,说是小少爷怂恿他的怎么办?” “切,他敢拿出本少爷的信,本少爷就不敢拿出他的信吗?李太后难道那么容易糊弄吗?把信封好,送过去。” “小少爷,”方岳一脸的担忧,“不会真的就这样送进宫里吧?” “狗东西,你以为本少爷在讲笑话吗?”张静修抬脚又要踹。 方岳连忙一躲。 “滚,本少爷想静静。” 想静静?公主叫什么名字?方岳想问,但怕死,只弱弱地道:“小少爷,那信还送不送?” “当然送。”张静修眼珠子骨碌一转,“但还得再写一封。本少爷可不打无准备之仗。” “那样最好,那样最好。”方岳连忙附和,想着人家是潞王,可不能随便消遣哦。消遣潞王不等于在老虎头上捉虱子玩吗?正准备伸长脖子瞧瞧小少爷是怎么写的,却冷不防地挨了一脚。 “滚一边儿凉快去。” 方岳乖乖地溜到墙角边上站好。 张静修是打算再写一封,可没打算写给潞王。潞王这边,他觉得自己已经想清楚了。 铁了心,决定就这样干一票。 小样儿,还特么威胁本少爷!本少爷就想看看,潞王你敢不敢从皇宫里明目张胆地走出来。 只要你敢,本少爷就敢去接。 来吧,e on! 谁怂谁是孙子! 但为了保险起见,张静修决定,还得给李太后写一封信。 李太后是个深明大义极富远见的女人,应该会选择配合吧?为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总该可以的。 张静修写完,又仔细检查一遍。 毕竟这是写给李太后的,不能像写给潞王那样随便草率。 确定无误后,才唤方岳过来。 “送去,叮嘱老家伙,一封给潞王,一封给李太后。记住:都需保密,不能被人发现。” “哦。”方岳接过,仍出于好心,提醒道,“给潞王的那封信,小少爷真的不需要改改吗?” “改你个头啊!滚。” 方岳忐忑不安地将信封好,深感小少爷脑子进水了,简直没得救啊,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将信上的内容偷偷告诉老爷。 小少爷是因为脑子进水了才胡来,老爷如此疼爱小少爷,断不会让小少爷胡来的,没准儿将写给潞王的信扣下。 嗯,就这样。 方岳想好,连忙找老爷去。 然而,当他将信交到老爷手上,并偷偷告知信上的内容时,张居正只是稍稍沉吟片许,然后一迭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方岳一脸懵逼,好好好,神马情况? 小少爷脑子进水了,老爷怎么也……还是说老爷因为疼爱小少爷,所以对小少爷过度纵容,觉得他做什么都好? “老爷,潞王会不会……”可方岳刚一开口。 便被张居正直接打断:“你可以回去了。”并摆手逐人,根本不给咨询解释的机会。 果然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做事风格都是如出一辙,一样的让人莫名其妙! 方岳悻悻然地回来了。 想着原来只是觉得摸不准小少爷隔三差五咋咋呼呼的性情,现在觉得老爷的性情自南归回京后也摸不准了。 哎,世道变化太快,跟不上节奏啊!难道这就是总被小少爷当沙包踢的原因? …… 第073章 李太后的心事 慈宁宫。 李太后的书房。 因为她在处理政事之余,平时的爱好不是读佛经便是练书法,所以备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此刻,李忠正跪在她的面前汇报情况。 “太后娘娘,小王爷这两天老实倒是很老实,只是心思好像不在读书上。” “不是好像,是不用想都知道。”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李忠接着禀道:“这两天,小王爷做了一件蹊跷的事,他遣人偷偷地让万岁爷帮他写了一封信,然后信是送给张静修的。” “让皇帝写信?送给张静修?”李太后诧异。 “是。” “真是胡闹!” “昨天,万岁爷写了一封信,今儿个张静修回了,回信还是张先生派人送进宫的,今天小王爷自己也写了一封。张静修行为荒诞,与小少爷……” “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吗?”李太后打断。 “这个,奴婢不知。” “好,下去吧。”李太后一抬手。 “奴婢告退!”李忠站起,躬身而退。心里不禁嘀咕:怎么?太后娘娘好像不高兴,说错话了吗? 平时李太后读得最多的是佛教经典,练字时也喜欢抄录佛经,书房里挂着她写的不少真迹。 但这些东西,她从不送人。 即便是大公公冯保,想讨得一份,也是痴心妄想。 李忠走后,李太后就在琢磨,潞王找皇帝写信给张静修,所为何事?又是要惹事节奏吗? 这两兄弟,如今也是翅膀长硬了,都敢串通起来背着娘亲行事。 哎!儿子大了,就是不好管啊! 正自思量,冯保来了。 “娘娘!” “进。” 有资格进来这里的人不多。冯保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常客,毕竟他既是大明内臣第一人,又是皇室家仆第一人。 在紫禁城里,除了皇上皇后太后公主等为数不多人的寝卧,其它地方冯保都能进。 冯保一进来,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李太后:“是张先生派人送来的,还特意叮嘱一定要送到娘娘手中,所以老奴不敢怠慢,亲自来了一趟。” 一听到“张先生”,李太后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丝潮红。 她接过拆开一看,原来并非张居正写的,而是张静修,心里未免有几分失望。只是当她读完这封信,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冯保躬身站在旁边,察觉出李太后神情有些古怪。 “娘娘!” “娘娘?” 冯保一连喊了两声,李太后才回过神来,将手上的信递回去:“冯公公,你也看看。” 冯保微微滞了一滞。 “是张静修写的。”李太后反应明捷。 冯保这才伸手接过,读完后,同样是紧锁眉头。 彼此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忽然道:“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保想了想,然后摇头,谨慎地回道:“这不合规矩。” “张先生不知情吧?” “依老奴看,应该不知,这信是用火漆封住的。张先生若知其中内容,想必不会让张静修胡闹的。” “那如此看来,这只是张静修一厢情愿的想法?” “张静修那家伙脑子进水了,才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别人断不敢想,即便敢想,也不敢写信告诉娘娘知。” 李太后沉吟不语,又是忽然抬眸道:“潞王让皇帝写过一封信,冯公公知道吗?” “老奴不知。” 李太后接着沉吟半天,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张静修的话何必放在心上?” 李太后没有搭话,沉默片许,然后显得十分突兀地道:“但张静修的想法与建议,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冯保连忙劝阻:“娘娘岂能相信?张静修自己都不敢保证,信上说得模棱两可。” 李太后轻轻地道:“潞王如此顽劣,遇上他,谁敢轻易保证?” 冯保一愣,好像有点儿道理哈,随即又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若潞王殿下真要出宫,便放他去?” 李太后幽幽言道:“多年来,潞王一直是本宫的一块心病,抽打过不知多少次,骂就更不说了,可他就是没有一点长进。本宫将他关在慈宁宫,无非希望他不胡闹,若能安心读书,甚至做点有益于朝廷的事,那本宫又何必将他软禁起来呢?” “娘娘言之有理!但张静修自己就是个不着调的主,被张先生赶出府邸,行为甚是荒唐可笑。张先生回籍葬父那三个月不说,这阵子他做的事也是让人啼笑皆非,竟收一个举人为弟子,还说勉为其难,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又请一个风都能吹倒的落魄穷书生当护院,娘娘您说……” 李太后抬了抬手:“可本宫觉得,他比潞王靠谱多了。前两日本宫还特意召见过他,虽然他说话不拘小节,可似乎也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荒唐可笑,而且,他的学识渊博。” 学识渊博……冯保不禁冁然一笑,但随即收住,因为发现李太后的目光不允许。 李太后接着道:“既然张静修说有几分把握将潞王调教好,那本宫何不给他半年时间试试?不行再论,万一他真有这个本事呢?潞王性子顽劣,张静修说得没错,平时就是管教太严,兼之无同龄朋友与潞王为伴,所以难免叛逆乖张。” 冯保道:“若说管教严格,潞王与万岁爷相比,不足一半,可万岁爷他……” 李太后又是一抬手:“本宫知道,可潞王毕竟是潞王,当然不能与皇帝相提并论。” 冯保鉴貌辨色,心思洞明,揣摩着李太后这分明是向着张静修,只是这小子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堪忧,千万不要因为张静修是张先生的儿子便对他另眼相看,那就本末倒置了。 一念及此,冯保小心地道:“娘娘的意思是,可以一试?” 李太后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如是般回道:“其实,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张静修,而在潞王,还得看潞王的表现。” 冯保心领神会,至此,感觉基本上已经摸清了李太后的意指:只要潞王敢,而且有决心有态度,李太后便会放人。 李太后叮嘱:“冯公公,此情你知我知,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包括皇帝,否则恐怕达不到预期效果。” “老奴明白。” “去吧。哦,对了,皇帝的饮食起居,最近没有放松警惕吧?” “没有,一切依娘娘的嘱咐来。” “那皇后……”李太后一摆手,想说又不想说,“哎,算了,下去吧。” “老奴告退!” 冯保心眼儿透亮,别说李太后叹了口气,心中似有隐隐之忧,即便没有叹气,他也知道李太后是因为何事:万岁爷大婚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可皇后娘娘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李太后当爹又当妈好几年,平时念佛经练书法,爱好固然是一部分,但冯保心知肚明,半数以上的原因是为了打发时光消遣寂寞,肯定急切盼着抱孙子呢。 第074章 可了劲儿地作 朱翊镠收到张静修的信,气得咬牙切齿,勃然大怒:让你为本王想个办法,你却告诉本王大摇大摆地走出皇宫,狗日的,竟敢说风凉话消遣戏弄本王! 张,静,修——本王要生吞活剥了你! 然而,朱翊镠也只能在心里喊喊,火气自是无处发泄。 毕竟,张静修不在他身边,他又不能踏出慈宁宫半步,最可气的是连大声叫嚣都不敢,害怕被娘亲发现。 唯一的办法只有继续写信痛骂、威胁张静修了。 什么“狗东西”啊、“狗日的”啊、“你给本王等着”、“本王出宫有你好看”等等,反正都是这类词。 写完派人偷偷送出宫。 自以为挺保密。 …… 张静修收到后,不过微微一笑,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不慌不忙地吩咐方岳取来笔墨。 尽管送信时老爷都说“好好好”,可当方岳忍不住看了一眼潞王回信时,依然吓得他心肝儿直跳。 “小少爷,你看看,看看,潞王生气了吧?这可如何是好?”琢磨着等潞王出宫,咱还有好日子过吗? 张静修却优哉游哉地道:“生气就生气呗,人生如此漫长,谁没有生气的时候,是不是?潞王也是人。” 方岳无语:“那小少爷打算如何回复潞王?” 张静修提笔,寥寥草草地写道:“出宫最好的方法,已经告诉了潞王。没胆量,别抱怨,有种走出来。” 我的妈耶! 竟还激将? 火上加油? 方岳要疯了,眼珠子都快跳出来,小少爷想演哪一出啊?这不是玩火自焚吗?我要是潞王的话,宁可被李太后剥一层皮,也得出宫出这口恶气,先揍小少爷一顿再说。 太可气了! 小少爷你就是欠揍啊! “去,小岳岳,送给老家伙。”张静修一副浑不在意的样,还讥笑地道,“瞧你这苦瓜脸,本少爷都不怕,你怕个屁?” 小少爷不怕,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我们?方岳很想问一句:小少爷是否也有飞蛾扑火般的大无畏精神,为小的们扛着顶着? 但他不敢,乖乖将信封好,然后送走了。 只是,脑海中一直飘荡着潞王率领一帮锦衣卫,气势汹汹而来的场景,久久挥之不去。 …… 朱翊镠又收到张静修的信了。 不消说,这回更加气愤,肺都气炸了:张静修啊张静修,你这个狗东西!不知死活了是吧? 看着信上的一个个字,朱翊镠感觉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戳他的心脏,随时会让人窒息一般。 朱翊镠紧握拳头,凶光毕露,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的双脚不断磨蹭着地面,像是要踩死一只可恶的臭虫。 忽然,朱翊镠一跺脚,一咬牙,心里作出一个决定—— 擦,有什么了不起? 最多不就被娘亲抽一顿吗?又不是没被抽过? 本王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宫去,还能怎么滴?让张静修你这狗东西睁大眼睛瞧瞧,看你敢不敢来接? 朱翊镠彻底被激怒了。于是乎,他提笔写道:“明日巳时,本王出宫,若不来接,打爆你的狗头。” 写完,派人送走。 …… 很快,张静修收到了。 他看完,仍是微微一笑,然后提笔,简简单单地写了五个字:“不见不散哈。” 方岳看着,脸绿了,心哇凉哇凉的。 小少爷啊,就你这语言和口气,别说超级存在的潞王,就是一个普通人看了,也会火冒三丈,想找块砖头拍死你! 小少爷想作死,别伤及无辜啊!小的还没娶媳妇儿,连女人都没摸过呢,呜呜呜…… …… 朱翊镠自以为能逃过李太后的眼睛,实则李太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假装不知。 当然,朱翊镠也已经想好了。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胆气在人间。 以为本王害怕,真的不敢走出宫吗?哼,朱翊镠眼睛里似乎能看见张静修那得意的神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气人! 即便挨娘亲一顿暴揍,也不能被张静修这狗东西嘲笑。 况且,朱翊镠还想起来了,明日又逢三六九例朝的日子,怕什么? 来吧,看是你张静修厉害,还是本王厉害! 狗东西! …… 第二日。 慈宁宫这边,朱翊镠擦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即刻出宫,将张静修碎尸万段。 而在珠市口这边,除张静修,其他几个都是忧心忡忡的样,不知会遭潞王什么毒手。 反正都感觉,惹怒潞王,就等于摊上大事儿。 只是担心的程度有所不同。 方岳像死了娘似的,还没到与潞王约定的时辰,心里就想着飞蛾扑火般的大无畏精神,到时候要不要扑上去?人家可是潞王啊,小少爷又不知死活地挑衅……纠结!烦人! 董嗣成倒是做好战斗的准备,想着恩师答应还酒钱,这两天既不让作画,也不提这一茬儿,好像忘了,是不是该表现一番,到时候好提醒一声?不然心里总惦记着一件事。 张乔松的态度最为坚决,想着已经正式拜师,师父遇到麻烦,做弟子的肯定要第一个挺上去。就像上次潞王找茬儿一样,宁可自己挨揍受辱,也得替恩师挡着。 小亲亲是女孩子家,肯定不能抛头露面去现场,只能在家里默默祈祷。早上给张静修更衣时还紧叮嘱:“小少爷,万一你与潞王冲突起来,你就往宫里跑。” 张静修问:“为什么要往宫里跑?” “潞王怕李太后娘娘,而且老爷也在宫里头。” “放心哈,别看潞王嚣张,几天前或许他敢对本少爷动手,可时至今日,他不敢。” “为什么?” “本少爷有杀手锏对付他。” “是又要砸钱吗?”小亲亲眨巴着眼睛。 张静修摇头笑道:“钱,只能收买人心,不能收服人心。要让一个人心服口服,靠砸钱是万万不行的,得有一身好本事。” “那小少爷小心,奴婢相信小少爷。”小亲亲不想打击人,心想让潞王心服口服?小少爷也未免太自信了吧? “没事的,没事的哈!”张静修又习惯性地草草捏了一把,然后喝道,“小岳岳,几时了?” “小少爷,离巳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刚好,吃点早餐,然后出发。小成,小成呢?” “小少爷在呢。” “今日你该好好表现哈,记住,一刻都不得离开本少爷身边。” “知道。”董嗣成点头,随即弱弱地问,“是要连潞王殿下也一起揍吗?” “他若想冲上来揍本少爷,当然得揍他,正当防卫嘛。” “可潞王还是个孩子,揍他会不会有麻烦?” “好像也对哈!” 张静修想着,万一到时候李太后没有及时赶到,潞王冲上来揍人咋整?所以接着吩咐:“小成啊,潞王若真冲上来,那你拉着他,假装劝架,本少爷揍他便是。他是个孩子,本少爷也是,孩子打架,小事一桩,不怕。” 方岳心里直嘀咕:小少爷,你就可了劲儿地作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老爷会被你连累惨的…… …… 好多都是直接标题上三百六十度跪求推荐票、收藏啥的,作为一个热情洋溢投入生命写作的良心作者,却一次没干过,只能偶尔在文末诉诉苦……可并不代表不需要啊,简直太缺了!推荐票不多,收藏不多,评论不多,投资不多……哎,失败!只能多码字,多存稿,期待你们快点来砸! 第075章 想着是美好 现实很骨感 朱翊镠出发了。 李忠拼了命地阻止。 但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挨了骂,还挨了揍。 显然,这个时候,除了李太后,谁也阻止不住朱翊镠。他大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气概。 这次出宫,他带的人倒是不多。 四名锦衣卫而已。 朱翊镠不相信张静修敢与他动手,想着尽管张先生功高震主,可毕竟是大明的臣子。 所以人手不用太多。 况且并非“光明正大”地出宫。 这四名锦衣卫,是头天晚上偷偷向皇兄借的。 …… 另一边,张静修也出发了。 他带着三个人。倒是想多带,讲究一下排场,但没有,手上现在只有三个人可用。 不过,张静修觉得够了。 如果将这场小小的角逐当作一场斗地主比赛的话,那朱翊镠无疑是地主,斗的是他。 张静修自认为手上的牌还算凑合,毕竟有奋不顾身的张乔松,还有号称能以一敌十的董嗣成。潞王出宫肯定是被激,出来也是壮着胆子偷偷的,不可能带很多人。 所以,牌面上张静修觉得不会输。 关键,张静修还有一个牛逼的对家,手上抱着王炸。本来一对一都不怕的,还是斗地主二打一,更不在话下。 张静修唯一感到担心的是,李太后出现的时机不知道是否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出现早了,或出现晚了,效果恐怕都会打折扣。 不过,相信以李太后的聪明睿智,应该不会令张静修失望的,毕竟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在帮她。 本来,这件事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不用搭理朱翊镠这个臭屎壳郎。 想出宫,自己想办法。 被纠缠,也不管,插手皇室的事,张静修既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这个义务。 …… 这样,两拨人都朝着正阳门外进发。 朱翊镠怒气冲冲的同时,还在想着张静修这狗东西不会忽悠本王吧?将本王忽悠出宫,他自己却躲起来。 张静修则是大大咧咧的,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儿,给人的感觉仿佛就不把今天这事放在眼里。 张乔松、董嗣成、方岳三个都一脸的拘谨。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担忧,毕竟面对的是潞王。 方岳则天真地祈祷着,潞王不要出宫,潞王不要出宫…… …… 巳时。 两拨人不出意外地,在正阳门外相遇了。 然后,同时驻足。 朱翊镠怒不可遏,眼若喷火,似要杀人。 张静修风轻云淡,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只是他用余光不停地观察周边,想着李太后她们会不会先到,藏在哪儿? “本王,走,出来了。” 朱翊镠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声音犹如被冷风机吹过,散出来的全是寒气。尤其强调那个“走”字,拖得又重又长。 张静修脸上依然挂着招牌似的笑容,不慌不忙地上前鞠躬行礼,客客气气地道:“潞王殿下,臣也守约,在此恭候大驾。” 当着锦衣卫的面儿,张静修以臣礼拜见朱翊镠。 只是这种姿态,在朱翊镠看来,却是有心挑衅。 董嗣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自觉地紧紧跟在张静修的后面。 对此,张静修很满意,古人就是特么讲义气啊! 只需一锭银子就能买一个好儿子,哦,不,买一个死心塌地的好弟子,这比上一世只认钱不认人的孙子们强多了。 “狗东西!” “别在本王面前假惺惺的!” “竟敢消遣本王!你是皮痒活腻了吧?” 朱翊镠戟指怒骂,一如既往地气焰嚣张:“这次出宫,本王知道一定会挨娘亲暴揍的。但没关系,本王身子结实扛得住,冒险出来就是要先揍你这狗东西一顿再说。” 张静修没有被朱翊镠的气势吓住,当然他也没有生气,招牌似的笑容依然挂起,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其实对潞王,本心是不想客气的。 这个臭屎壳郎一般坑人的死家伙。 张静修之所以彬彬有礼,之所以一直微笑,是因为他感觉李太后的人或是她自己好像在哪儿望着他。 “潞王殿下!” “稍安勿躁!” “请允许臣先说两句,行吗?” 张静修又打了一躬,还想着先与潞王掰扯几句。 “滚!狗东西!” 不料朱翊镠一摆手,根本不给机会:“上!” 四名锦衣卫当即窜到前头。 董嗣成也立马儿闪到张静修的前头。 张静修本能地往后一躲,像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拉着董嗣成的衣袖,却小声道:“干趴他们,争取话语权。” 董嗣成得令。 一个健步冲上去。 唰唰唰!三下五除二,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将四名锦衣卫放倒。 小成! 好样儿的! 本少爷给你点赞! 张静修乐开了花,原来小成真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哈! 方岳却是着急地哭了,小少爷啊,不是说正当防卫的吗?怎么还先动手?嫌作死的节奏还不够快吗? 朱翊镠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地上四名只顾着“哎呀哎呀”站不起来的锦衣卫,上去狠狠地踢了一人一脚。 一边踢,还一边数落: “回去立即让皇兄炒你们鱿鱼!” “真他娘的没用!” “丢人!” 教训完锦衣卫,朱翊镠直冲张静修而去,气咻咻地道:“你这狗东西,胆子不小,还真敢动手。来呀,有本事揍本王,不敢的话,本王可要揍你们了。”边说边撸起袖子。 张静修虽然躲在董嗣成的后面,但神情还是有几分得意,笑呵呵地道:“潞王殿下,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哎算了,还是不说这个啦,正事儿,正事儿,潞王想出宫,现在不是已经出来了吗?臣教给你的方法,确实是最好的呀!就该昂首挺胸走出来,向李太后表明自己的决心嘛……” “滚!” 这个时候,朱翊镠哪听得进去? 挥动拳头冲上来了。 董嗣成再如何忠诚,也不敢对潞王动手,只能依着张静修的嘱咐,摊开双手将朱翊镠拦下。 “狗东西,敢阻拦本王,滚一边儿去,胆敢碰一下本王试试!” 董嗣成当然不敢碰,只是伸手阻拦。 朱翊镠向东,他便向东;朱翊镠向西,他便向西。 张静修跟在董嗣成后头打转。 三个人犹如孩子在玩躲喵喵游戏一样。 忽然,朱翊镠一把薅住张静修的衣袖,然后死死不放手。董嗣成夹在中间转圈儿,拉扯不是,不拉扯也不是。 “潞王快松手,否则臣不客气了。”张静修挣扎,难道真逼着自己动手揍潞王不成? “来呀,对本王不用客气,本王求求你。”朱翊镠死活不放,还出言相激。 “潞王——”这道叫唤声,在张静修听来,犹如天籁之音。 朱翊镠听了,却是堕入冰窟一般,脸色瞬间变绿,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第076章 本想出气 却总受气 呼喊的正是李太后。 但她是坐着一顶四人抬的杏黄色暖轿而来,引轿前行的是两名女官,这架势看起来倒不像“蓄谋”。 正当张静修想着李太后是不是来早了点儿?朱翊镠这家伙性子忒急,又在气头上,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一上来就要动手。 动手就动手,其实也没啥关系。 可这才拉扯了两下,怎么也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儿,吓唬吓唬这家伙吧?这样,待会儿好说正事儿啊,是不是? 哎!李太后肯定是怕儿子吃亏。 女人果然天生就有“护犊子”情结啊。再聪明的女人,遇上儿子的事,都会沉不住气。 可是…… 要不要现场表演一下,假装就地打几个滚儿呢?毕竟本少爷也是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的人嘛,虽然老天爷和老祖宗都没有赏这碗饭吃,但演技还是在线的。 然而,张静修还只是想想。 朱翊镠这家伙却已经付诸行动了。 只见他松手的同时,虽然脸色变绿,但天生影帝的潜质上线,当即就地一滚,然后双手抱头,委屈地大叫起来:“哎哟哟,你们两个打一个,竟敢欺负本王!哎呀,哟哟……” 尼玛! 假摔,以为国足踢球呢?这演技……都能将发哥、伟仔p下去。 张静修无语。 董嗣成更是懵逼问号脸,唯唯诺诺地道:“小少爷,我,我根本没碰到潞王殿下啊!” 张静修眼珠子骨碌一转,猛地一用力,将自己上衣撕开了,然后冲董嗣成挤了挤眼:“别多嘴,站好。” 董嗣成看了一眼地上打滚的朱翊镠,又看了一眼张静修……哭笑不得,敢情我来只是为了给你们搭戏的啊! 暖轿停下。 女官掀开轿帘。 李太后走下轿,面含愠色。 朱翊镠还在地上打滚,继续他的戏精路子。 方岳胆战心惊地走到张静修后面,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的李太后娘娘吗?若非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个美少女!小少爷这下玩大了吧?把锦衣卫揍了是事实,潞王又在地上打滚儿,看你怎么收拾? 李太后莲步,走了过来,轻启丹唇:“潞王,起来吧。” “娘啊,你来得正好,要为孩儿做主啊,张静修胆大包天,将四名锦衣卫打倒,接着又欺负孩儿。” 朱翊镠恶人先告状,可怜巴巴的样儿,还带着哭腔。 卧槽! 果然来这一手。 幸好本少爷留了个王炸。 张静修也不说话,只等着李太后的裁决。虽然仅见过一面,但他非常信任眼前这个强悍的女人。 果然,李太后摇了摇头,轻轻地反问道:“潞王,果真希望娘亲在这个时候出现吗?” “娘,孩儿是被张静修骗出宫的。” “可以起来了潞王,娘亲刚才什么都看见了。” 李太后好样儿的! 为你点赞! 666……张静修内心狂赞,与聪明人一起斗地主就是开心,都能算到自己下手出什么牌了。 朱翊镠没脾气,只得乖乖地爬起来。爬起来后还不忘表演,这儿摸摸那儿捏捏,一副被虐受害的模样。 “娘,一定要为孩儿做主啊!” 李太后没有搭理,只是冲两位女官道:“摆驾回宫!” “娘!” 李太后脸色一沉:“回去。” 朱翊镠蔫吧了,想开口再争辩两句,但又不敢。 李太后接着冲张静修不冷不热地道:“你也一道进宫吧。” “遵命,娘娘!” 张静修鞠了一躬,可心下不禁一个激灵,怎么态度好像不是那么友好啊?与想象中的剧本似乎有所出入咧,莫非刚才出错牌了?不该揍锦衣卫?还是…… “恩师。”张乔松喊了一声。 “小少爷。”董嗣成感觉自己是不是闯祸了。当今最有权势的女人都到了现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岳则是哆哆嗦嗦地请示道:“小少爷,要不要通知老爷?” “不用,没事儿,你们都回去吧。” 张静修说罢,朝朱翊镠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微微一笑示意他先行。 朱翊镠横眉怒目,跳起来要杀人似的,“哼”了一声,一拂袖,赶在暖轿后头。 张静修又扭头冲张乔松几个摆手道:“都回去吧。” …… 望着小少爷被带走,方岳眼睛一闭,眼泪吧嗒一下又来了,嘴里还喃喃地道:“小少爷,小少爷他……” “我们回去。”张乔松道。 “小少爷会不会受惩罚?”董嗣成总感觉是自己动的手,所以像方岳一样担心。 张乔松镇定自若地道:“要相信恩师,恩师说没事就没事。” 方岳却抱怨道:“谁让你先动手揍人的?揍的还是锦衣卫。你知道锦衣卫代表什么吗?那是皇帝爷爷的亲卫。你这不是将小少爷往火坑里推吗?现在好了。” 董嗣成慌忙为自己辩白:“我动手,可是小少爷吩咐的,小少爷向我使了眼色呢,只是,只是出手好像重了点而已。” 他心里则想着:恩师说了,今日要好好表现证明自己的嘛,不然酒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啊! “回去吧,站这里也没卵子用。”张乔松又道,“这事儿咱也插不上手。” 想想也是。 三人以张乔松为首,忐忑不安地回去了。 …… 张静修和朱翊镠一前一后,跟在暖轿后头。 张静修脸上虽然仍是挂着招牌似的笑容,但带着几分怨气,小声道:“潞王殿下,出宫也不小心点,怎么还让太后娘娘发现了呢?这下好了,又得一起罚跪。” 朱翊镠一扭头,咬牙斥道,“滚,本王不计前嫌,亏得还想把你当朋友,所以才会写信让你出主意的,谁料你不仅推卸责任,而且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简直就是来消遣戏弄本王的。哼,本王日后与你这狗东西势不两立。” 张静修笑了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儿:“潞王殿下,别说得这么严重嘛。你看,刚才把我衣服都撕破了。” 朱翊镠抬腿,做了个踢人的动作,“便宜你,没暴揍你一顿,本王难泄心头之恨。” 张静修嬉皮笑脸的:“潞王骂人学我,踢人也学我,收你为徒当然不敢,你是潞王,可若认个小弟,还是可以考虑的嘛……” “滚!”朱翊镠眼里全是烈火。 “那潞王还想不想出宫啊?等你娶老婆最少还得两三年时间,难道就这样被软禁在慈宁宫?整天面对一帮叽叽歪歪的内侍和女官,又没有朋友,你不感到烦心吗?” “那是本王的事。” “哦,”张静修点点头,“这么说,那以后潞王都不会招惹我了呗?一百两银子的事,是不是也可以不作数啊?” “……”朱翊镠气得要吐血,今天原本打算出宫出气的,怎么感觉处处受气啊?娘的,狗日的张静修! 第077章 考成法的要旨与灵活运用 到了慈宁宫。 李太后落轿,径自进了暖阁。 因为朱翊镠早就作好一顿暴揍的心理准备,所以跟着进去后,都不等李太后抬手提示,自个儿便非常自觉地朝着角落里那个又爱又恨的地方走去,然后乖乖地跪下。 搞得张静修一愣,心里头直骂:潞王你大爷的!你这么自觉,那本少爷是跟你一块儿跪还是不跪啊? 想想,还是跪吧。 在李太后面前老实一点,做个乖顺听话的好孩子,总归不是坏事。 所以,张静修也慢腾腾地走向那个角落。 不料,李太后却抬手道:“张静修,你回来。” 然后,吩咐一名内侍:“赐座。” 凭什么呀?朱翊镠心里火气直冒。 张静修暗自高兴,心想一旦取得女人的信任,原来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啊! 嘿嘿,看来刚才在正阳门外,李太后不冷不热的语气是做给下人看的。一回到慈宁宫,态度立马儿不一样。 那本少爷就不客气了,先坐下再说哈。 张静修坐下后,不禁偷偷瞅了朱翊镠一眼。 一看,好家伙,朱翊镠眼神像刀子,正锋利地刺过来。 不过,嘿嘿,张静修也不怕,眼神像机关枪也没卵子用喽,不过是吓人的把式,徒有其表。 “潞王,有什么话要说?”李太后看似平静地开口了。 “孩儿今日出宫是,是……” “潞,王——”李太后打断,语气倒是平和不严厉,“今日在娘亲面前,你就说实话吧,到底有多想出宫?” “孩儿,孩儿也只是想想。”朱翊镠终究还是没胆儿。 李太后苦口婆心地道:“既然你只是想想,那以后就好好呆在慈宁宫,别动不动琢磨着出宫惹是生非,娘亲没时间隔三差五为你生气上火,明白吗?” “娘,孩儿,孩儿……” “今日的事娘亲不追究,不骂你,也不打你,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到底要怎样,你才能让娘亲少操一些心呢?” “孩儿,孩儿不想整日呆在慈宁宫。” “那你想去哪儿?” “想……想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见李太后语气平和,朱翊镠终于还是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外面的世界很大,那你想在哪儿落脚?又想着干什么?心中有何计划和目标?” “这个,这个……”朱翊镠凝望着李太后,支支吾吾,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的确,他只想着出宫出宫,可出宫后去哪儿,干什么,他糊里糊涂的哪里想过? 所以,这会儿李太后问他,他编都编不出来,小脸蛋儿通红,双手不断地拧着自己衣角。 “看,你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儿,目标方向都没有,却嚷着要出宫出宫。倘若娘亲放你出去,你不是像一只无头苍蝇?让娘亲与你皇兄如何放心?娘亲不是不讲道理,平日对你管束严格,还不是希望你像你皇兄一样听话成器?” “孩儿知错。”朱翊镠耷拉着脑袋儿。 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眼眸里浮现几分失望的神色,想着儿子终究是个胡闹的主啊,原来脑子里果然一团浆糊,一谈到正经话题,他就蔫吧了,只知道认错认错认错…… 只知道认错有什么用呢? 李太后道:“娘亲今日不追究对错。你要知道,认错并不是娘亲的目的,学好才是啊!” “孩儿明白。” “明白和认错一样的,都不是娘亲的终极目的,你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你是一个自觉自律,能够独立自主的人,这样娘亲才能放心得下。这方面,你不妨学学张静修,看他一个人自立门户,不仅能挣钱,还收了弟子,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这是在夸我吗?好像是的……张静修暗自窃喜。哎呀呀!想不到在两位公主眼中与潞王一样的货色,一不小心在李太后眼中的形象却拔到一个潞王难以企及的高度! 还是李太后英明睿智啊!难怪慧眼识英雄,是父亲的伯乐;难怪坐镇大明江山,成为真正的掌舵人。 哈哈,看看,这世界总有欣赏我的人! 当然,张静修更佩服李太后在不知不觉中将话题拉到他身上。 李太后的确是个聪明人! 张静修忍不住又偷偷地瞄了朱翊镠一眼,想看看这家伙是什么反应。 不看还好。 一看发现,朱翊镠眼神里全特么是鄙视,好像在说:本王瞧不起这种人。娘亲找谁比较不好,竟让本王向张静修学习?本王脑子可没进水啊! 张静修假装没看见,心里更鄙视:潞王啊潞王,你小子还是没开窍啊,比起李太后,你狗屁不是。 不过,朱翊镠鄙视归鄙视,在李太后面前,他也不敢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太后接着道:“潞王,今天娘亲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你有计划有目标有方向,不胡闹不生事遵纪守法,娘亲答应放你出宫,让你体验体验外头的生活,如何?” “是真的吗?”朱翊镠登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 “娘亲说话,岂是儿戏?但你要想清楚,你想好了目标与方向并能为之努力吗?” “只要娘亲答应孩儿出宫,孩儿相信可以找到目标与方向。”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李太后却是摇头:“不是先放你出宫,而是你要先有计划,将你的方向与目标定好,然后作出承诺与保证,就像张先生提出的‘考成法’那样,若能达成,如何如何;若不能达成,如何如何。这样娘亲才会答应放你出宫。知道张先生‘考成法’的要旨吗?” “请娘亲告知。” “张静修,你知道‘考成法’的要旨吗?” “回娘娘,臣可以试着讲讲看。” “好,那你来告诉潞王。” “臣以为,考成法的要旨其实就是一条:逼人做实事。简单地说,就是一保证书。比如:今天臣定个目标,要完成三件事,然后写在小本子上,一件一件地去完成。完成了,有奖励,没完成,受惩罚。娘娘,这样解释,不知对否?” 李太后欣慰地点头,赞许道:“正是此理。简明扼要,你解释得比本宫想象的还要好。考成法的要旨正是逼人做实事,这条法则不仅可以用在处理国家大事上,也可以用于个人的日常生活中。潞王,你听明白了吗?” “孩儿明白。” “既然你想出宫,那该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孩儿得先有个计划目标,然后写保证书,这样才能出宫。” “对了!”或许是李太后感觉极不容易,终于在顽劣的儿子面前讲清了一个道理,儿子貌似还听进去了,所以她浅浅一笑,“若潞王达不成保证书上的目标,娘亲可随时将你抓回来,届时别怪娘亲没给你机会。” 第078章 配合默契斗地主 话虽如此。 然而,朱翊镠抓耳挠腮,一筹莫展的样子,本王有何计划?有何目标方向?不知道啊…… “潞王,是不是觉得很为难?”李太后凝望着,轻轻地问,脸上毫无愠色。 “孩儿,孩儿……”朱翊镠支支吾吾,找不到词。的确很难,本王对天发誓,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啊。 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如此一来,朱翊镠更是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难道机会来了自己把握不住? 张静修却是暗自高兴,李太后用看似极其“温和”的方式,硬是将朱翊镠“逼”进一条死胡同里。 潞王不是想出宫吗? 好,没问题,本宫答应你。 但有个前提:拿出你的计划,拿出你的态度。 李太后明知自己儿子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瞧朱翊镠的样儿……用脚都能想明白,如何拿得出来? 张静修觉得自己表现的时刻到了,李太后为他创造了如此完美的形势,若还犹豫不发声,那就是傻瓜,可以炖了喂猪。李太后这斗地主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哇,配合太默契了! “太后娘娘!” 张静修一声呼喊打破了宁静:“臣有话想说。” “说吧。” 李太后的语气依然平和,但若细心观察的话,会发现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嘉许,或是叫鼓励。 张静修更是能感觉出李太后的用心良苦,于是朗声说道:“太后娘娘,猝然间问潞王殿下有何计划目标,想必潞王殿下一时也难以想周全,臣倒是有一建议,不知可否?” “什么建议?” “臣正准备研究种植新兴的农作物,眼下正缺人手。此物一旦研发成功,并推广开来,将对国家社稷有不世之奇功。潞王殿下若是有心参与的话,臣倒是可以邀请他一道。” “研究何物?”李太后问。 “不少,比如说番薯啊、马铃薯啊……” “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像水稻麦子一样,可以当作主食的农产品,能让数百数千万的人得以活命,甚至结束饥饿苦难的日子。” “这么神奇?”李太后将信将疑。 “只要研发成功,臣敢以,以臣的人格做担保。”张静修本想说用父亲的人格做担保,但想想还是算了。 虽然自己的人格在李太后眼中指定不及父亲的千分之一,可这时候将自己祭出来,至少比祭出父亲显得有诚意。 李太后没作声,心想你张静修的人格……现在来看,好像也不是很靠谱,尽管有几分小聪明,尽管本宫觉得也并非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脑子进水烧坏了,但刚才在正阳门外,你撕裂自己的上衣,是怎么回事儿啊?就这一点,与潞王地上打滚有何差别? 但见你信誓旦旦,又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本宫姑且相信你一次也无妨,毕竟还是个孩子嘛,有想法,敢想敢干,总是一件好事,比潞王整天只知道惹是生非正经事一件没有要强。 所以,李太后虽然没有作声,但目光依然是嘉许的,很有听下去的兴趣。 张静修接着侃侃言道:“以大明当下的条件,寻常的水稻一年下来也就两石米左右,三四百斤这个样子;而北方的麦子产量更差一些,据嘉靖皇帝爷时期的《河间府志》上记载:‘一夫耕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也就是说,一个青壮男丁耕种一亩地,能收麦两百斤左右。因此这样算来,若是北方一户人家想要不挨饿的话,需要耕种几十亩地才可以果腹。而南方水稻的产量要好一些,但一户人家也得种植十来亩水田,方能维持几口人的生计。” “这些年受冷空气侵袭,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父亲的富国强兵政策虽然惠及天下百姓,但依然有流民不断地出现,流民终归是贫穷饥饿所致。父亲也常忧心忡忡地惦记着说,如何让大明数千万人不挨饿受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若臣研究成功,比方说番薯、马铃薯,不仅营养丰富,可以作为主食,最重要的是,亩产量可以达到三千斤以上,其产量大概是南方水稻的十倍,是北方麦子的二十倍。” 李太后听得很入神。 但张静修所言,在她听来也是神乎其神。 好在她出身卑微,自小受穷挨饿,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更知道张静修口中的“十倍”、“二十倍”这两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别说是水稻的十倍是麦子的二十倍,即便是三五倍也了不得,能解决当下大明许多人的饥饿问题,足以震惊天下。 只是,这种作物果真能研发出来吗? 李太后不敢相信。 却也没有完全否定打击张静修的信心,只是诧异地道:“世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作物?你能研发成功?” “有。”张静修胸有成竹,点头道,“请太后相信微臣,一定可以成功。” “需要研发多长时间?” 张静修稍稍犹豫了一下,想着虽然请求父亲帮忙寻找,但也不知道手下的人给不给力,什么时候能将种子带回来。 若按照原本历史进展的话,番薯的推广与种植得在万历十九年之后,还得再等十几年时间,马铃薯的推广与种植更晚一些。 因此,时间上张静修自己也不敢确定。 但敢确定的是,番薯和马铃薯的物种一定能找到,并成功引入国内,而且不是很遥远的事。 并且作为一个知道未来的穿越人士,张静修很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历史的进程,毕竟还有父亲的大力支持,看这样子李太后也会责无旁贷。 所以,张静修也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伸出三个指头道:“三年之内,应该没问题。” 李太后会心一笑,虽然本心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张静修还是个孩子,但给予鼓励是必须的:“好,若途中遇有难处,大可向你父亲求助,若你父亲不允,可以直接来找本宫。” “多谢太后娘娘!” “只是本宫有个要求,研发归研发,常日里切不可荒废了读书。你是张先生的儿子,科举一途才是正道。” “多谢娘娘点拨提醒,臣一定谨记于心。”张静修嘴上回道,心里却想着,上辈子读书太多,好像对国家也没啥突出贡献,反而混得不尽人意,这辈子还没打算走科举考试这条路呢。 现在,对考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虽然不在话下吧,可提笔就感到头痛。 所以,还是将头痛的任务交给儿子们,哦不,交给弟子们吧,他们更需要。 至于我张静修,救父救张家才是目标。 路很长,任务也艰巨,但风景在路上,也得享受生活不是?总不能整日一副苦大仇恨的样子吧? 那不是我张静修的风格啊。 李太后听罢,将目光缓缓转向朱翊镠:“潞王,听明白了吗?你意下如何?” 第079章 桀骜不驯 张静修循着李太后的目光望去。 本以为朱翊镠这家伙会答应的,不答应也不会明确拒绝嘛。本来就没地儿可去,脑子又是一团浆糊,让他想三天三夜,他也想不清楚能去哪儿能干什么。 这不等于好心收留他吗? 虽然不像董嗣成那般走投无路,但若放他出宫,没人拉一把,他指定比董嗣成还惨得多。 然而,这家伙不识好人心,眼神里竟写着大大的“拒绝”,而且还是一脸鄙夷的神情。 张静修忽然觉得,提议的时机还是不够好,应该先让朱翊镠出宫吃些苦头,然后再去救济他。 人只有吃过苦,才知道生活的不易。 才知道始终抱着一颗感恩的心。 像朱翊镠这厮,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生活优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下过田地,锄头都不知道怎么扛,哪会知道外面世界其实有多辛酸! 所以,张静修只是看了朱翊镠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不说话了。 无话可说。 觉得自己的心意到了,李太后也领会承情了,至于朱翊镠选不选择,那是他的事儿,决不强求。 …… 朱翊镠确实一头黑线,本心是抗拒的,没听明白是一回事:什么番薯?什么马铃薯? 根本闻所未闻,像听无字天书。 但更让他生气、不服气是:为什么娘亲总站在张静修那边?在他看来,张静修分明就是在吹牛逼,娘亲为什么仍然相信?难道就因为是张先生的儿子? 因此,朱翊镠望着李太后,选择了沉默。 …… 李太后玲珑剔透,自己儿子想什么,她当然一眼即明,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地道:“张静修,本宫感谢你为潞王的事费心,但他确实不是这块料,跟着你只会带来麻烦,你回去吧。” 出牌出得真好! 简直心有灵犀! 张静修也是这样想的:此刻不起身离去,等待何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还要留下来恳求朱翊镠这家伙不成? 本来就是在帮他。 若非看在李太后的面子上,若非指望将来或许能借借他的势,谁稀罕与他这臭屎壳郎一起共事? 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 本少爷也是个有骨气的人。 张静修站起来,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去吧。” 李太后一抬手,然后冲朱翊镠道:“潞王,你也起来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告诉娘亲。但娘亲还得提醒你一点:既然不领张静修的情,那你以后莫再招惹他了,这个你能做到吗?” 朱翊镠又一次选择沉默。倒不是没听到李太后的问话,而是想着回去琢磨的事:只要自己没想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计划方案出来,那就意味着还得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没有自由。 可是,自己真的想得出来吗?脑子一片空白啊,想出来后又能像张静修那样得到娘亲的认可吗?娘亲看待本王的目光可是与张静修明显不一样啊!要不先答应,然后再…… 朱翊镠思绪飞驰。 “怎么?做不到?”李太后在催促,她的目光变得锐利了。 此时,张静修已经跨出了阁门。 忽然,听到朱翊镠大声叫喊道:“娘,孩儿愿意跟随张静修而去。” 张静修不由得滞了一滞,但没有回头。 小样儿,有本事硬一炷香时间给本少爷瞧瞧?自己没本事,本少爷好心赏你一口饭吃,给你谋一条出路,你特么还假装硬气?哼!本少爷还不想陪你玩儿了呢。 “张静修。”李太后随即喊了一声。 其实,她才是最着急的人。只是她沉得住气,不像朱翊镠那样表现在外。 先头,张静修偷偷给她写信,她当时与冯保计议,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觉得可以一试。 今天出面,只是想观察一下儿子出宫的决心和能给出的姿态。 朱翊镠决心倒是强烈。 但要是说姿态……哎,她这做娘的已经看出来了,儿子脑子里就是白纸一张,哪有什么方案计划? 所以,当张静修提议时,她是多么希望儿子答应,然后作出承诺与保证……然而,她又一次失望了。 儿子拿不出方案已是定数,偏偏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拒绝张静修的好意。 别人或许看得不清,但李太后心知肚明。 上次两位公主不过简单提醒一句,张静修便怄气不吃东西,看得出来,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将他与潞王等同视之搅和在一起,他本就觉得委屈。这下他主动提出帮助,还被潞王藐视、拒绝…… 毋庸置疑,张静修从此肯定不会再提这一茬儿了,也就等于失去一个锻炼儿子的机会。 忽然听到儿子想通了似的喊“愿意”,李太后当然高兴,立即让张静修回来,生怕错失了这个机会。 毕竟,以儿子的脾气和名声,愿意帮他的人有几个?宫里头的人若不是没办法,看见他都直躲。 做娘亲的,心里也不舒服啊! 可有什么办法?要改变刻板印象,不是还得靠儿子自己吗?别人也无法代劳。 …… 张静修重新回到暖阁坐下。 见儿子松口,李太后内心颇有几分欣慰,好像破灭的希望又重燃似的:“张静修,潞王答应与你一道去。” 然而,经历了一去一回的张静修,觉得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这叫先说断,后不乱。回道:“太后娘娘,恕臣直言,潞王殿下刚才满脸的拒绝,想了半天才答应,现在他心里恐怕也十分纠结。若非真心与臣共事,臣担心……” “你是担心他会胡来吗?”李太后心切,快人快语。 张静修也很坦诚,这个时候不能松口啊:“恕臣直言,是有这个担心,毕竟是潞王殿下。” 李太后有心:“来,潞王,你在娘亲面前表个态。” 朱翊镠看起来态度还是蛮诚恳的:“请娘亲放心,孩儿不会胡来的,若娘亲发现孩儿胡来,派人抓回宫里便是。真是这样,孩儿从此绝口不提出宫一事。” 李太后望着张静修,也希望张静修表个态。 张静修却没有说话,想着上一世的经历,口上承诺不可靠啊,合同都不一定管用呢。他是潞王,在李太后面前当然说得好听,可一旦离开李太后的视线,谁能想到他会不会胡来,听不听话呢?还是缺乏约束他的手段啊!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只需一个眼神,李太后便明白何意。 只见她起身,将墙上的竹鞭取下,递到张静修手中:“这是本宫的物事,今日便送给你,见鞭如见人。倘若潞王胡来,你也可以像本宫一样抽他。他若敢反抗不依,本宫决不轻饶。” “娘娘,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是诚心帮助潞王,本宫何尝不希望他学好?只要他听话,无缘无故抽他作甚?” “娘娘所言极是,那臣便收下了。”张静修接过竹鞭,看了朱翊镠一眼,心想其实臣也有私心的,并非百分百诚心…… 朱翊镠脸色一变,但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切,即便娘亲送给你竹鞭,你张静修拿在手里,与娘亲拿在手里,能一样吗?哼,不信你真敢抽本王! 第080章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无论怎么说,对李太后这一波操作,张静修还是非常满意。 潞王的确是招人烦。 但若帮助李太后解决这块儿心病,既能巩固李太后对自己的信任,或许还真能改变朱翊镠这家伙的品性。 这样的话,不仅对救父救张家的计划大有裨益,而且对朝廷也是功不可没,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历史上的潞王为祸不浅。 且不说他之国就藩后如何疯狂敛财,为非作歹,抢占民女,鱼肉百姓。单看万历皇帝下旨为他做的三件事,让大明王朝耗费了空前的财力,还不算人力和物力等方面的消耗。 一件是为潞王筹办婚礼,一件是为他修建潞王府,一件是为他修建潞王陵。 历史上,潞王朱翊镠大婚,正是万历十年,张居正刚去世不久。 据明史记载,万历皇帝为了给这个宠在手心上的弟弟筹备婚礼,动用各色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白银十万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余颗,珊瑚珍珠两万四千余颗…… 由于费用过度奢侈,户部看不下去,以礼法《大明会典》载“亲王定亲礼物,金止五十两,珍珠十两”提示万历皇帝:潞王婚礼的费用严重超标了。 然而,万历皇帝置之不理,光边备军费就挪用了九十多万两,差不多将整个京城的珠宝购置一空。 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朱翊镠大婚过后,“就藩”便自然而然提上日程。 “之国”得有府邸。 潞王府的修建工程之浩大,很快让当地官员吃不消了。需要多少银子呢?预算是六十七万七千八百两白银。 这对于当地府衙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要知道,当时像湖广等稍富裕的省府,一年的赋税收入也才二十多万两白银,而像贵州、四川等偏远一点的地区都不足十万两。近七十万两是什么概念? 历经四年,潞王府修建完毕。 竣工后的潞王府,气势恢宏,雄伟壮丽。至今卫辉潞王府的遗迹,依稀可见昔日之气度。 但这又是劳民伤财。 潞王就藩时还需要安家费,安定后又需要修建潞王陵…… 朱翊镠的陵墓,创造了一个中国历史之最——封建社会陵墓门户装饰的最高规格。 陵墓前设置石兽,本是帝王陵寝的传统。按明代的规矩,帝王陵前设置石兽六种:狮、麟、象、驼、獬、马。可骄奢的潞王一口气给自己的王陵神道两旁设了十四种石兽。 潞王陵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史料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规模超过了万历皇帝的陵墓。 而万历皇帝的陵墓花费多少白银呢?七百万两——大致相当于大明王朝三年的gdp。 这贪婪奢侈的哥俩儿,最后终于以报复性的方式,将张居正辛苦积攒的银子花了个精光。 若张居正泉下显灵,估计再厚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他,也要跳出来阻止,妥妥的就是败国败家的典范。 这便是历史上的潞王朱翊镠。 绝对堪称一个劳民伤财、危害社稷的主。 好在他年龄现在还小。 张静修抱着救父救张家的大目标,虽然知道亲近潞王并试图改变他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并且依照佛宗的理念,世人皆可度,世上并无不可度之人。 张静修相信自己可以。 孩子的可塑性强。 为了父亲,为了张家,也得冒险一试。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事。回报与风险,一向是成正比的。通常风险越大,回报越丰厚。万一调教成功,那救父救张家,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毕竟朱翊镠虽然荒唐可恨,但很有话语权,加上万历皇帝非常听他的话。 有这两点,张静修觉得应该争取。 咱伟大的革命家不是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吗? 况且,退一万步说,朱翊镠这个坑人的家伙,像个黏人精、臭屎壳郎一样,在你耳边乱飞,一不小心溅一身屎,多恶心!若真能让他老实一点,找点事情给他做,不是也少了许多麻烦吗? 所以,张静修决定带朱翊镠出宫。一方面,朱翊镠本就迫切希望出宫;另一方面,张静修刚好有心推波助澜。 只要李太后松口,理论上,应该是一拍即合水到渠成的事。 无论朱翊镠心中是否有小九九盘算,暂时跟随张静修出宫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但他眼下确实没地方可去。 遑论什么计划、目标、方向……跟着张静修,似乎是朱翊镠目前唯一的选择。 …… 临行时,李太后当然叮嘱交代一番。 反正朱翊镠不论情愿与否、能否做到,他都老实地点头答应,寻思着先离开樊笼再说。 叮嘱交代完朱翊镠,李太后又问张静修还需要什么帮助。 张静修觉得机会来了,人手不够啊! 这个时候还不开口,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调教潞王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折损脑细胞的事啊!放眼天下,除我张静修,试问谁还有这个胆量? “太后娘娘,能否借两个人使使?臣手上缺人。” “想借什么样的人?” “首先需要一名会做菜的厨子,潞王与臣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伙食总不能太差,所以,所以……” 理由还是得冠冕堂皇一点。 李太后爽快得很:“好,本宫明日便从御膳房调一名御厨给你。” “多谢太后娘娘!”张静修接着又补充道,“但臣不想要只会做宫廷佳肴的御厨,最好是擅长做江南小吃的厨子,毕竟臣的家里没有宫廷物种齐全。至于薪水,不会比宫里少,臣付得起。” 李太后道:“薪俸不用你管,还是依照宫里的规矩,御厨的身份保留着。” “多谢娘娘!”张静修乐滋滋的,这样是不是等于又省下一百多两银子? 钱不是流水淌来的,能省当然最好。 “还有何需求?”李太后又问。 “娘娘,是不是还得给潞王殿下配备几名侍卫?”张静修琢磨着再争取免费劳动力。因为若按照李太后这个套路,肯定也不用管侍卫们的薪水,自有宫里负责。 有免费的不用,良心会感到不安的。 果然,李太后慷慨地道:“暂时给潞王配备四名侍卫吧。薪俸也不用你管,依旧按照宫里的规矩。” 欧耶!完美! 厨子解决了,护院也顺带解决了。 谁说与潞王一起尽是风险?看看,这么快就能捞到好处。嘿嘿,想想,容我再想想,还缺什么。 张静修脑子飞速转动。 这时,朱翊镠道:“娘,给孩儿配备的侍卫,一定得听话哈,而且战斗力要强,别像今天的四名锦衣卫,简直就是大饭桶,将皇室的面子丢尽了。” 张静修眼珠子一转,立马儿接道:“潞王殿下,要不你自己去挑选吧?想要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这样好。”朱翊镠当即附和。 “那潞王自己向你皇兄要去,这事儿娘亲不管了,但不可多要,最多四个。”接着又问张静修,“你还有什么需要?” 李太后一连问了三次,张静修都不好意思:“娘娘,一时好像也想不出来,待有了,再向娘娘言明。” “嗯。” 就这样,张静修带着朱翊镠出宫了。 又是一个让人震撼的消息。 反正张静修最近就没缺过话题,时不时地能刷一下存在感。 …… 今天加更。推荐不够,加更来凑。多多支持!砸几张票子过来吧! 第081章 抽的就是你 朱翊镠踏出午门的那一刻,不知有多开心多激动,转身端详着眼前的宫廷别苑,竟忍不住双手向天,仰着脖子,大声呼喊道:“本王脱离樊笼了,本王终于自由了……” 张静修能够体会。 若抛去地位与享受,皇宫中的生活实在无趣得很,连说话、走路都要受到限制。 尤其像朱翊镠那种不大不小的孩子,读书写字有专门老师,伺候他的不是宦官就是女官,连一个儿时伙伴都没有,想想这样的童年生活也着实够悲催的。 难怪他长大后心理扭曲、过度膨胀,若说只是因为万历皇帝惯出来的臭毛病肯定不准确。 内因才是主要的。 见朱翊镠一副放飞自我的样儿,张静修不得不摸了摸李太后赐给他的竹鞭,在旁边轻轻地提醒道:“潞王殿下,出宫是有任务的,若届时不能达成,李太后会抓你回去。而且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永远是相对的。” 后面这句话,以朱翊镠的性子,张静修感觉纯属浪费,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果然,朱翊镠斜睨着他手中的竹鞭,哂之一笑,讥诮地道:“你还真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咧!怎么?以为拿着娘亲赐给你的竹鞭子,你就真的敢抽本王几下?” 张静修回之一笑:“我只想好心提醒潞王,如果你不想被太后娘娘抓回去,那你最好尽量配合;若只是想出宫溜达一圈儿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那你大可以为所欲为。当然呢,我是有原则的人,也不会随便告状,随便对潞王下手的。” 朱翊镠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屑一顾地道: “第一,别拿娘亲压本王。” “第二,在本王面前,你需要称臣。” “第三,与本王说话时,请低眉顺眼,别昂首挺胸。” 我日! 还没开始,竟先约法三章。 张静修平静地道:“潞王殿下若是这样计较的话,那您请自便,臣有事先回,拜拜。” 说完,扭头就走。 “你!” 朱翊镠气得一跺脚:“张静修,你给本王站住。” 张静修没有搭理,径自朝着珠市口方向走去,想耍威风回宫里耍去哈,本少爷可不伺候你。有本事自己找吃的找住的去,自己挣钱自己花,能有模有样地活过三天,本少爷找一顶大轿抬你回来,将你像神仙一样供奉着。 “张静修!” “你混蛋!” “气死本王了!” “……” 朱翊镠气得鼻子冒烟儿,跺得脚底板生疼,可也没能让张静修回头看他一眼。 …… 张乔松、董嗣成、方岳三个人回来后,与小亲亲一起,心惊胆战地等待。都以为张静修被李太后召进宫中要受罚呢。 珠市口距离紫禁城并不远。 张静修沿着正阳门外的街道,一路走回自己院子。 进去时,四个人见了,立马儿起身相迎,喊“恩师”的喊“恩师”,喊“小少爷”的喊“小少爷”。 但都发现了一点:张静修如沐春风一般。 好像,没受惩罚。 因为是董嗣成动的手,揍的还是锦衣卫,当场就被方岳责斥,回来后又是一顿批评,所以他最担心,最先开口:“小少爷,李太后没有责罚你吧?” 张静修摇头:“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董嗣成终于放心了。 “小少爷,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方岳好奇地问,“这不是竹鞭子吗?” 张静修脸上洋溢着一股得意的神情:“嘿嘿,可不是普通竹鞭子哦,谅你们也猜不出来。” 方岳凑上去左瞧右瞧:“看着也没啥特别的地方呀?”正准备抬手摸一摸,再感受一下。 “哎呀!”却冷不防地吃了一脚。 “狗东西,拿开你的脏手,岂能乱摸?这可是李太后赐给本少爷用来抽潞王的圣鞭。” “啥?” “圣鞭?” “李太后赐予的?” “用来抽潞王殿下的?” 一个个咂摸着嘴,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神情。 “记住了,本少爷再说一遍,这不是普通的竹鞭,而是李太后平时用来抽打潞王的。如今她将这一光荣任务交给本少爷了,倘若潞王日后不听话,本少爷可随时抽他。” “……” “……” 这下,四个人面面相觑,不仅仅是惊讶,都感觉张静修又开始犯糊涂说胡话了。 方岳立即冲小亲亲挤了挤眼。 小亲亲心领神会,弱弱地道:“小少爷,你先坐下,让奴婢看看你烧不烧?若是发烧的话,让方岳马上请大夫去。” 方岳心想,这种话,也只有小亲亲敢在小少爷面前说,若换作是我,早就挨踢了。 张静修笑呵呵地回道:“他们几个狗东西不相信本少爷,难道小亲亲你也不相信?” 小亲亲沉默了,一副无辜的样子,就是感觉小少爷脑子发烧啊。 其他三个,就更不用说了。 正在这时,只听一道气急败坏地怒喝声传进来:“张静修,你个王八蛋——” 四人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都听过潞王的声音。除了他,也没人有这么嚣张。 方岳磕磕巴巴地道:“潞,潞王,他,他追到这儿来了……” 张静修却不慌不忙,坐回自己常坐的躺椅上,双手架着竹鞭,故意抬得高高的,翘起二郎腿,然后鼻孔朝天,闭目养神起来。 妥妥的一副少爷相。 把方岳他们一个个都看傻眼了。 难道小少爷进宫受了大的刺激,病情忽然加重?明知潞王生气怒骂要闯进来了,还这样有意气他…… 朱翊镠气成包公脸,冲进来。 然而,方岳几个东张西望,却发现只有潞王一个人,并不见侍卫跟来,这才稍微放心,想着潞王一个人发飙威力也终究有限,折腾不出多大浪花。 朱翊镠戟指怒向,喝道:“张静修,你给本王起来。” 张静修一动不动,慢悠悠地道:“潞王,这里不是皇宫,这里的主人是我,不许喧哗,否则饿你两顿,不给你饭吃。” “你敢!本王吃饭又不需要你掏钱。” “那潞王可以睡大街去,别打扰本少爷清修。如果再鬼哭狼嚎的叫唤,信不信本少爷抽你。” “你试试。” “你再嚷一声?”张静修忽然端正坐姿。 “本王就嚷,张静修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哎呀!哎呀……你真敢抽!”朱翊镠手掌连续吃了两鞭,痛得咧嘴大叫,若不是赶紧跳开,还会吃第三鞭。 “在这里,本少爷可不惯你臭毛病。抽的就是你,咋滴?小成,把这家伙拖出去,关门,不许他进来,烦人!” “小少爷,这,这……”董嗣成怯生生的样子,眼前这人可是潞王,我眼睛没有花呀,怎么小少爷还真敢抽他?是孩子们的世界太玄幻,大人们看不懂吗? …… 今天加更。推荐不够,加更来凑。这是保底第二更。还有三更。有票赶紧砸几张,跪求啊…… 第082章 服不服? 朱翊镠撸袖子跳起来,扑向张静修,被董嗣成窜上去一把抱住,气得朱翊镠脸色铁青,手舞足蹈,破口大骂。 “小成,给本少爷扔出去!”张静修大声下令,“私闯民宅,还敢动手?” 方岳都看傻了,小少爷是不是疯了? 小亲亲也是花容失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张乔松倒是镇定得多,虽见潞王被董嗣成抱住,可他依然挡在张静修的前面,一副视死如归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 “还愣着干嘛?拖出去啊!”张静修瞪着董嗣成呵斥道。 “潞王殿下,得罪了得罪了……”董嗣成硬着头皮。 “你眼瞎吗?谁得罪谁?”张静修又是一声呵斥,“明明是这家伙得罪本少爷的。” “张静修你个王八蛋,待明日本王向皇兄要来四名锦衣卫,看不打爆你的头。” 张静修摇头笑道:“潞王殿下,不妨先把话撂在这儿,今日你若敢胡来,不守规矩,明日保证你乖乖坐在慈宁宫里头,你还幻想向皇帝陛下要锦衣卫?别做梦了。拖出去——” 董嗣成将朱翊镠抱走了。 朱翊镠尽管气愤非常,张牙舞爪,手脚并施,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力气终究有限,哪里挣脱得开? 董嗣成可是练过的。能以一敌十的人,开什么玩笑? 这样,朱翊镠被关在院门外,暴跳如雷一阵吼叫。 可是,无济于事,没人搭理他。 …… 听着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和破口大骂声,张乔松道:“恩师,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潞王这种人渣儿,难道不该饿他几天,给他点颜色瞧瞧,灭灭他的威风吗?” “可这样的话,不是加剧矛盾增添潞王心中的火气?” “不怕的。”张静修扬起手中的竹鞭,“为师有李太后的懿旨,有权督导、教育好潞王。潞王若敢反抗,不仅要被抓回慈宁宫,不准他踏出慈宁宫半步,而且还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他好不容易才出来,若就这样被抓回去了,岂能甘心?” 这么一说,四个人立马儿明白,原来有李太后这个大靠山,难怪敢与潞王叫板。 “可是,小少爷……”方岳弱弱地道,“也不能将潞王殿下一直关在门外吧?这不像话。” “什么时候他消停下来,心平气和了,什么时候再放他进来,不然他动不动想揍本少爷。” 这个理由貌似强大。 方岳无话可说,既有李太后撑腰,自然不怕潞王。 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李太后如此信任小少爷?小少爷到底用什么手段,竟然能让李太后将宝贝儿子交给小少爷督导? 传说中,李太后可是个聪明绝顶魄力十足的女人啊!在正阳门外匆匆见过一面,强大的气场确实无人能及。 可是小少爷他……脑子进水的人啊,时不时会犯糊涂的。李太后怎会相信他呢?真是奇了怪! 方岳的疑问,张乔松、董嗣成和小亲亲同样有。 但都保留心中。 …… 朱翊镠的嚷叫,很快便引来一堆围观的吃瓜群众。 起初,没人认识他。 还以为是被张静修欺负了要讨还公道呢。 可一细听,很快发现不像,因为朱翊镠张嘴闭嘴便是“本王”、“本王”的…… 京城里的亲王只有一个,那就是潞王。 于是纷纷猜测,莫非这个少年就是潞王?嗯,看着挺像的,飞扬跋扈,锦衣玉带,肯定没错了。 只是,潞王跑这儿来作甚? 出宫为何不见一个侍卫在旁保护? 怒气冲冲的难道就为了骂张静修一顿? …… 诸多疑问。 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开。 传进了内阁,传进了张大学士府,也传进了慈宁宫和乾清宫,引来一番热议。 张居正例朝结束,回到内阁值房,听到这个消息紧锁眉头,不是让安抚潞王的吗?怎么还招惹上他? 再派人一打听,原来是李太后将潞王托付给张静修了。 张居正哭笑不得,两个都还是孩子啊…… 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隐隐之中感觉李太后的决策英明,毕竟自己的儿子确实与众不同。 最近,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 且不说收购楠木挣大钱,不惜巨大代价寻找番薯马铃薯的事,还是回到归乡途中那封信上的四条谏言,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越想越觉得儿子的四条谏言无不富有远见。 李太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难道只召见过儿子一次,就能准确无误地断定?还是因为儿子偷偷写的那封信? 张居正一时想不明白。 ……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 向李太后汇报的人依然是李忠。 不过,李忠对朱翊镠这家伙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所以,汇报时也没有为朱翊镠说什么好话,只是简简单单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启禀太后娘娘,小王爷被张静修关在门外不许进去。” 李太后听了,不以为意,轻轻地道:“随他们去。” 然后,然后,就没了下文。 好像这件事儿就这样轻飘飘地带过去了。 …… 传到乾清宫万历皇帝那儿。 汇报的人是秉笔太监张鲸,开始倒是为朱翊镠打抱不平,责斥张静修不是东西不知死活,竟敢对潞王殿下如此无礼。 可当万历皇帝轻轻地告知,这是李太后赋予张静修的特权时,张鲸立即选择闭嘴。 李太后的决定无人敢质疑。 质疑的后果很严重:司礼监掌印孟冲是如何下台的?内阁首辅高拱是怎么被驱逐出宫的?张鲸可是一路经历过来的。 更何况,他头上还有一个冯保死死压着,李太后说一,连冯保都不敢说二,自己又何必撩骚惹膻? 想不明白,那是心底的事儿,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表现出来。 要当好太监难吗?很难,需要装,需要藏;但要说简单,也简单,只需记住一点就行:太监自个儿不能有心,心只能跟着主子走。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照做就行。 这是张鲸入宫三十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之谈。 李太后是主子的主子,所以无论她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举双手赞成指定没错,还得加上双脚。 …… 午饭时间到了。 张静修依然悠然自得地躺着院子中。 “小少爷,潞王殿下这会儿好像没动静了呢。”董嗣成紧张地提醒,“他会不会走了?” “他能去哪儿?”张静修慢悠悠地道,“他若进宫,以后休想出来,这是他在太后娘娘面前保证过的,相信他还没那么弱智。” “外面的人肯定已经知道潞王的身份,万一有官员收留他呢?” “若有官员收留,那不是与本少爷、与老家伙,与李太后都过不去吗?就问京城里谁敢吧?” “可潞王他……” “他肯定是喊累了,声嘶力竭嘛。小成,出去瞧瞧,问他,到底服不服?” “小少爷,什么服不服?” “笨蛋,就是服不服本少爷。问他,服气的话,就乖乖进来;不服气的话,午饭没得吃。小样儿,还不信收拾不了他。饿他几天,保证就老实了。” 董嗣成转身去了,俯仰之间,便听见他的叫喊声:“小少爷不好,潞王不见踪影了。” …… 加更一,还有二、三。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求投资……各种跪求! 第083章 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 不见踪影了? 张静修站起来,这家伙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去哪儿?关键他什么都不会,走到哪儿不是一废柴啊? 董嗣成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小少爷,赶紧去找找吧?” 张静修稍一犹豫:“不必了,先吃饭。” “可万一出什么事,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董嗣成放心不下。 “若现在急着去找,那家伙尾巴不得翘到天边儿去了?以后本少爷还怎么管束他?” “但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岂能让他乱跑?” “难道还有人敢拐卖他不成?” “走丢了也不好。” “放心,这家伙虽然讨厌至极,但不笨,走丢是不会的。最多赌气遛马路去了。再说,别看他一个人跟随本少爷出宫,背后指定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李太后是何等聪明之人,岂会大意?不用为那家伙操心,咱先吃饭吧。” 但董嗣成依然觉得不妥,恩师终究也是个孩子啊,还没有深刻体会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内涵吧?孩子突然不见了,父母得有多着急? 可既然张静修坚持,董嗣成也不好再说什么。 比董嗣成更着急的是方岳,他着急得都无心吃饭,如坐针毡,感觉小少爷太不把潞王当回事了。 “小少爷……” “吃饭时少说话。” 可方岳刚一开口,便被张静修堵回去了。 然后,四个人谁都不敢说话,埋头吃饭,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 …… 朱翊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街道上游荡,原本想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有趣,谁知一出来就受了一肚子的气。 刚才锤了半天的门,又是踢,又是骂,可就是没人给他开。一来感觉口干舌燥,想找点水喝;二来围观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指指点点的,他感觉很没面子,所以一个人跑开了。 可是身无分文,他又不知道能去哪儿? 在宫里,从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只需开口叫唤一声,自有人飞快地送到跟前;然而现在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搭理他。 他感觉周围的人不再顾及他的感受了,也不关心他是谁,至于他有多渴多累,更是没人在意。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再也不是被人捧上天的宠儿了,外面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而转。 一下子,让朱翊镠心头涌出巨大的落差感来。 他走到一家杂货铺跟前,口渴得实在不行,便上前道:“拿水来,本王口渴了。” 杂货铺的老板两眼一瞪,呵斥道:“滚,这是谁家的浑孩子?看你穿得有模有样的,咋一点不懂规矩礼节?想喝水,自己买去,即便没钱想讨水喝,说个‘请’字不会?还‘拿水来’?老子该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本王……”朱翊镠正欲辩解,表明自己身份。 “去去去,别挡道儿,影响客人。”不料,杂货铺老板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将他哄走,还气嘟嘟地嘀咕道,“老子生平最看不惯像你这种纨绔子弟,眼睛都长在天灵盖上了。” 朱翊镠气得咬牙切齿。 可又不能拿人家怎么滴,手下没有狗腿子,又打不过人家,总不能上去动粗,人家压根儿不相信他的身份。 朱翊镠只得憋屈地走开了,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威胁人的话:“你给本王等着!” 杂货铺的老板根本没当回事儿。 走着走着,朱翊镠又到了一家包子铺跟前,蒸笼上的包子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儿。 他忽然感觉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然后,走上去,来一句:“本王饿了,想吃包子。” 包子店的掌柜愣了一愣,看他穿着还挺体面的,不禁问道:“小哥儿,是要买包子吗?” “本王没钱。”朱翊镠既不知道送上一个国宝大熊猫般憨厚的笑脸儿,也不知道讨好人说话客气一点,口气还保持着一贯的蛮狠,理直气壮的样子。 “神经病。”掌柜白了他一眼,径自忙活去了。 朱翊镠气愤,大声吼道:“本王要吃包子,狗东西,没听见吗?” “滚!”换来掌柜一个字。 朱翊镠当即捡起脚下一颗石头,砸向蒸笼,然后撒腿就跑。 气得包子铺的老板破口大骂,一路追出百好几十步远,一定要抓住这家伙猛揍一顿。 幸好朱翊镠跑得快,溜掉了。 可是嘴巴越来越干,肚子越来越饿,偏偏又找不出原因所在,为何人们都很讨厌他,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在宫里,除了娘亲,所有人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的啊! 朱翊镠这才想着宫里的日子原来是如此的舒服。 可是,要回去吗? 不。朱翊镠明确告诉自己:本王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征得娘亲的同意,刚一出来就要回去,那岂不为人所笑?回宫后本王脸面又往哪儿搁?而且日后再也不能嚷着出宫了。 然而,不回去,又能去哪儿呢? 身上没钱,手下没人,街上的人都是如此的冷漠,没有一个人屌他!别说吃的,连杯水都不给喝。 该死的张静修! 该死!该死!该死…… 狗东西!朱翊镠一边溜达,一边踢脚下的石子,唯有将怒气发泄到张静修身上,心里将张静修骂了千百遍,可即便是这样,也难解心头之恨。 …… 慈宁宫暖阁。 东厂一名番役跪在外头。 李忠了解一番后,进去代为传话:“启禀太后娘娘,小王爷正在街上游荡,因为不懂得与人沟通交流之道,而且说话口气不善,所以这会儿还讨不到喝的吃的。” 李太后道:“张静修没有派人找他吗?” “没有。” 李太后蹙眉,沉吟不语。 李忠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太后娘娘,是否需要奴婢给小王爷送些银两?或是暗中……” “不必了。”李太后不假思索,直接打断,“派人继续监视着便是,别让他走丢就成。” “太后娘娘,这个张静修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怎能如此对待小王爷呢?”李忠虽然对朱翊镠毫无好感可言,但一直憎恨张静修,始终惦记着因为张静修而挨踢的事,所以趁机添了一把火。 却不料,李太后亮眸子里精光一闪,柳眉倒竖。 吓得李忠浑身一激灵,赶紧闭嘴,垂下头,心想看来在任何时候,但凡议论与“张先生”相关的任何话题都得小心啊。 “下去吧。”李太后一抬手。 “奴婢告退。” “等会儿,”李太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若街上有人认出潞王来,切不可扰民,不可引起骚乱,让冯公公手下的人盯紧点。” “明白!”李忠躬身而退。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希望潞王这次出宫,能将他身上的戾气、骄横之气统统磨掉,这样的话,本宫的心境也就平和畅快多了;而张静修,本宫必记他一功,重重有赏。” …… 第四更送到,还有一更。各种跪求啊!下周强推,收藏、推荐、投资、评论……都这么少,情何以堪! 第084章 任重道远 张静修吃饱喝足,得意地道:“明天宫里要来一位大厨,以后你们就不用烧火做饭了。” 可方岳几个不禁想着,如果惹怒潞王,他一生气直接回宫里去了,那李太后还会派御厨来吗? 互对一个眼色后,这回张乔松先开口:“恩师,要不咱还是去找找潞王吧?” 张静修慢条斯理地道:“不急不急,让那家伙再感受一下什么叫作孤独无助,这样对他人生大有好处。为师教育人,可不是吹牛,很有一手的。” 瞧着恩师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张乔松哭笑不得:恩师还好意思说教育人很有一手!弟子看书,都将书直接抢走扔掉,试问哪有这样教育人的恩师? 张乔松心中唯有一声长叹。 …… 吃过午饭。 张静修自己也参与,与方岳几个一起收拾一间空屋子,留给即将到来的御厨,似乎压根儿不把朱翊镠的事放在心上。 “小少爷,潞王以后住哪儿?”方岳一边忙活一边问。 “要不让他与你住一起?” “使不得,使不得……”方岳连连摆手,“小的只是一长随,哪能与潞王住一起?”心里想的可不是这理由。 “先让他住两天柴房,咱不也是住过破庙的人吗?” 方岳很无语,猜不透小少爷的心思。既然小少爷那么讨厌潞王,为何又要写信激他出宫?而且还将这事儿揽到自己头上?写给潞王的信,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都看过的。 “小少爷,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问得不好,踢你一脚。”一边干着活儿,一边逗逗乐子,张静修感觉这样带劲许多。 “潞王是个难伺候的主,小少爷为何决定邀他一道?况且真不知他能干什么。” “废柴也有废柴的用处,实在没用,可以当火烧、当搅屎棍嘛。” 废柴、搅屎棍……方岳又是一阵无语,这要是让潞王听到,他不得跳起来掐小少爷脖子? 忽然,听到院子里一声急促的叫唤:“小少爷。” 卧槽,大白天的见鬼了?张静修心里一咯噔,方岳和董嗣成两个都在跟前,院子里竟然还有人叫“小少爷”?连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父亲暗中派来保护自己的一名家丁。 家丁气喘吁吁地道:“小少爷,不好了,潞王殿下在珠市口西大街上正与人争执打架呢。” 妈的!这家伙果然走哪儿,都是个惹祸精。调教这种人,得损伤本少爷多少脑细胞啊! “小成,走,随本少爷出去一趟。”张静修连忙叫上董嗣成这个超级保镖。 让朱翊镠吃些苦头,体会体会“独孤与无助”的感觉,对他成长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若对方不知身份,将他给打了,那得另当别论。 李太后对这个儿子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本心是非常疼爱的,狠心将朱翊镠放出来,人身安全肯定第一位的。 “为何打架?”路上,张静修问。 “潞王估计饿得不行,碰到一卖果饼的摊儿,上去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结果人家向他要钱,他又没有,还骂人家不识抬举,说吃他的果饼是他的荣幸,惹得摊主大骂,潞王怄气,冲着摊主脸上吐了一口痰,两人动起手来。摊主揪住潞王不放,不相信他的身份,硬要拉他去衙门,等潞王父母来评理、赎人。” 家丁简单叙述一遍。 原来密切关注朱翊镠的不止一拨人。 除李太后那边,还有张大学士府的那几名家丁。朱翊镠怒气冲冲追来时,他们就看见了。 随后,见董嗣成将朱翊镠抱出来,关上大门不让他进去,觉得蹊跷反常。再后来,见朱翊镠恼羞成怒愤然离去,其中两名家丁便偷偷跟上去了。 想着保护小少爷固然重要,可若潞王因为小少爷而有什么差池,他们同样难辞其咎。 …… 到得现场。 打架自然停止了。 其实说打架不准确,拉扯才是真的。 朱翊镠毕竟是个孩子。 但朱翊镠依然被摊主死死抓着不松手。 或许因为吃瓜群众太多,又被扣得太紧,这家伙竟有点慌乱失神的感觉,实属少见。这种感觉只有在李太后面前才会出现。 摊主实在是气愤不过,朱翊镠抢东西吃不说,还开口骂人,又吐痰羞辱人。换作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东厂的番役倒是现身了,但谨遵李太后的指示,不能扰民,所以穿着便衣而来,出面竟也没调解好。况且摊主只是抓着朱翊镠,并没有动手打人,若先行动手的话,必定招致民怨沸腾,届时难以向李太后交差。 但没有调解好,主要是因为朱翊镠做得太过分,吃瓜群众将上来调解的番役围起来,纷纷为摊主打抱不平。 果饼摊主看上去有一大把年纪,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与朱翊镠身上华丽光鲜的服侍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此一来,更是让大家站在看似弱势的摊主一方。 本来朱翊镠就蛮不讲理,让人生厌,加上吃瓜群众仇富心理隐隐作怪,原本需要保护的孩子竟成为讨伐的对象。但也不是为了讨伐朱翊镠,而是为了等他的看护人出现。 吃惯群众不认识朱翊镠,可有人认识张静修。 张静修一来,便有喊出他的名字,然后一部分人无声无息地退却……原来不好的名声还有吓退人的功能哈。这样更好,省事。张静修倒是乐见其成。 而对于另一部分誓要讨回一个公道的人,张静修二话不说,上去冲着摊主就是一句:“老伯,您看需要多少银子?” 讲理费口舌。上一世也遇到不少这种事,甚至专门碰瓷的,用钱比什么都好使。 摊主却道:“不是银子的事,要公道,你是这孩子什么人?” “我叫张静修,就是传说中脑子进水的那个张静修。我,老伯您都惹不起,这个熊孩子,您更惹不起。这有一锭银子,老伯拿走吧,今天这事儿就算了,行不?” “不行。”摊主正在气头上,脾气也倔。 这时,旁边有人小声提醒:“莫非这孩子真是潞王?否则还有哪个比张静修更惹不起?” 又有人附和:“是啊!张静修都愿意出一锭银子,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张静修抓住机会:“奉劝老伯一句,若继续纠缠下去,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很有可能面临无妄之灾。实话告诉老伯,您不要不信,这孩子确实是当今潞王殿下,否则谁会这么嚣张蛮横无耻不讲理?” 群众议论的声音一下子亮了。 “收下吧!” “一锭银子够你卖大半年的果饼。” “这孩子是谁其实重要吗?现成的赔偿金比什么都实在。” “……” 摊主在一片劝说声中犹豫,最后松开朱翊镠,道:“既是张公子求情,老朽放人便是。但老朽想多叨扰一句:若果真是潞王殿下,今天的事更不该发生。” “多谢老伯!”张静修拱手,然后将一定银子递过去。 可就在这时,挣脱束缚的朱翊镠,飞起一脚踹向摊主的小腹,又啐了一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宁可相信张静修这狗东西,也不惜相信本王。” 自我感觉真好啊!这特么算是人身攻击吧?张静修气得要吐血,很有一股抄刀砍人的冲动。 …… 说到做到,五更送到。今天一万二千字,能换几张票不?各种跪求啊…… 第085章 急人之困 大道朝天 就没见过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孩子! 老摊主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本就犹犹豫豫,若非围观的人一个劲儿地劝他,接不接银子都不好说。 这下可好! 朱翊镠又是一脚一口痰过去…… 让老摊主羞愤难当,当即将银子塞回张静修手中:“张公子,这钱老朽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收,只想讨一个公道一个说法。” 朱翊镠被董嗣成拉着动弹不得,两眼死死瞪着老摊主,一副你活该看你能把我怎么滴的样子。 张静修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坑人的家伙。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民愤,忽然间又像着火了似的沸腾燃烧起来,纷纷将张静修、朱翊镠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嘈杂不休。 “这孩子,竟如此缺乏教养!” “是潞王又怎样?难道天皇老子脚下还不要规矩礼仪?” “都说慈圣皇太后娘娘是‘观世音娘娘再世’,却怎生出这么一个泼皮无赖?” “要我说,狠狠地揍他一顿,这孩子就是欠揍。” “对,揍他一顿,揍,替慈圣皇太后娘娘管教一次又有何妨?” “……” 朱翊镠此举引起公愤。 也不知是谁还神补一刀:“他家就是有泼皮无赖的血统,这孩子指定像他舅舅、外公。” 朱翊镠的舅舅,当今国舅爷李高,泼皮无赖在京城出了名的,能臭到天上去。 他的外公武清伯李伟,因为贪婪、小气、逼格低,也是喜欢被京城人随时拿来取笑调侃。 这应该就叫丢人丢到家了吧?将李太后、国舅爷、武清伯,全部顺藤摸瓜一般扯回来…… 被一帮人围在中间这样议论,张静修的脸都不知往哪儿搁。本少爷虽然需要“脑子进水”这个人设,可不等于不需要脸啊! 误交匪类啊! 潞王这家伙确实是欠揍,可你们哪知道,李太后平时也揍得不少,而且每次都揍得不轻,若只是揍一顿就能让他改过自新,那李太后就不用痛心疾首地将潞王托付给我张静修啊。 哎!张静修白了朱翊镠一眼。 然而,朱翊镠却昂着脖子,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样,好像在说,能拿本王怎么滴?敢抽本王,不是很牛逼吗?看你如何解决! 张静修已经词穷,找不到语言形容这家伙了。 可问题来了,唉声叹气也没卵子用,终究还得面对解决,不能一走了之撒手不管。 忽然,张静修大咳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高举双手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请听我一言。” 这一嗓子还是很管用。 喧嚣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老伯,请消消气儿,今日让您受辱,首先表示非常抱歉。您要讨一个公道和说法,我非常理解。那您说说,要什么样的公道,什么样的说法,需要我们作出什么样的补偿,才能让您心里好受些?从而原谅我们这样两个孩,子。” 张静修尤其强调“孩子”两个字。 确实是孩子啊! 客客气气的,这姿态一摆,话一说,倒真让老摊主愣住了。 张静修又心平气和地道:“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先皇帝已驾崩好多年了,潞王殿下自小性子顽劣,难道为了这事儿,老伯要将慈圣皇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请来吗?” 老摊主一时无言以对。 心里十分纠结:是啊,与孩子较什么劲儿?慈圣皇太后娘娘和当今圣上岂能为这事儿出宫?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呀! 张静修接着又道:“潞王殿下过惯了宫里的生活,今日是第一次一个人独自出宫,尚不知宫外的人情世故与规矩礼仪,确有许多冒犯之处。不瞒老伯说,太后娘娘今日才将潞王殿下托付于我。” 说着,张静修拱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我张静修代潞王殿下向老伯赔个不是,还望老伯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两个孩子吧!老伯若嫌诚意不够,我给您跪下了。” 说罢,长袖一拂,“噗通”一声,果真对着老摊主单膝跪下。 本来,这番话就说得十分诚恳。 再加上这一鞠躬和一跪,更是让老摊主感到失措震惊,只见他连忙躬身,搀扶张静修: “老朽何德何能?不过京城一市井小民,做小买卖勉强度日,今天受辱是实,可如何受得起张公子这般大礼?罢了罢了,若老朽执意与你们计较,倒是显得老朽小鸡肚肠不近人情,张公子快快请起,这银子老朽也不要了,您收回去吧。” 这一波操作,最震惊的不是卖果饼的老摊主,而是认识张静修听过他荒唐事迹的那拨人。 张静修不是脑子进水了吗?不是不懂礼仪叫他爹叫“老家伙、老头子”所以被他爹赶出府邸了吗? 怎么这会儿彬彬有礼说得头头是道?做得更是让人惊掉下巴,居然当众给人下跪赔礼道歉?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 今儿个太阳打从西边出来的吗? 就连董嗣成都感到无比惊讶:没见恩师这么仗义大方过啊!原来恩师也有低头的时候! 可今日之形势,若恩师不这么做的话,潞王肯定要挨一顿揍,否则休想轻易跳出这个包围圈。 看看,围了多少人?一个个恨不得冲上来将潞王撕了,关键潞王还没有一丝认错道歉的意思。 “老伯,这锭银子,您还是收下吧。这是您的精神损失费,应该得的。” “啥?” “收下吧!”张静修硬塞了过去,解释“精神损失费”就没这个必要了。 “好!张公子既然如此诚恳大方,那老朽便领情收下。倘若日后谁敢在老朽面前说张公子的不是,老朽一定跳起来与他拼命。张公子义薄云天急人之所困,老朽祝你鸿运当头前程锦绣。只是,老朽心中有句话,想提醒一声张公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伯不妨直说。” “慈圣皇太后娘娘实乃慧眼,将潞王托付给张公子,可潞王方头不劣,老朽担心……” “老伯的果饼味道应该不错吧?”张静修突然突兀地打断,立即切换话题,“本少爷午饭还没吃呢,来来来,给本少爷烙两张,能夹肉夹鸡蛋不?” 董嗣成听了一愣,恩师不是刚吃过饭的吗?脑子犯糊涂的时刻又到了? 老摊主尬笑:“小本买卖,鸡蛋有,但没肉。” “果饼夹肉才有味道嘛,没肉吃得多不带劲,来两张,多放两个鸡蛋,本少爷自己回去加肉。” “好,好,好。”老摊主依然尬笑,只是心里纳闷儿,怎么话风说变就变了呢,莫非真是脑子进水了时而会犯糊涂? 第086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到得这时,群众的气儿也消得差不多了。 虽然痛恨朱翊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家伙,可张静修代为道歉了,又赔钱了,鞠躬了,跪拜了,态度还是如此的诚恳…… 本来都是孩子,还能怎么滴? 所以,原本围着一圈儿又一圈儿的人群逐渐散开。 而老摊主则是挥动着擀面杖,瞬间滚炸出两张金黄色的面饼儿出来,包好交给张静修。然后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了一句:“首辅大人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啊!” 谢过老伯,张静修看了朱翊镠一眼,倒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怕他又出口伤人节外生枝。 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彬彬有礼地道:“潞王殿下,请回吧!” 董嗣成松手。 朱翊镠“哼”了一声,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张静修紧随其后,将手中的果饼递到他跟前:“潞王,给,趁热吃吧,凉了就不香脆。” 朱翊镠微微一滞,颇感意外。闻着香味儿,他直吞口水,想接但碍于面子,迟疑不动,心想这家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不像他做事的风格啊! 张静修硬是塞了过去。 “人是铁,饭是钢,知道这个时候潞王有许多话想说,甚是想骂人是不是?但吃饱了才有力气的。” 朱翊镠一咬牙:“哼,本王不但想骂人,还想打人呢。” 张静修微微一笑,还之以招牌似的笑容:“好好好,先吃饱再说哈。” 董嗣成看不懂了。 恩师买果饼原来是给潞王的啊……可恩师到底演的哪一出?上午分明还凶巴巴地痛骂抽打潞王,怎么这会儿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哪个才是恩师真实的一面? 朱翊镠本心十分不情愿接受张静修的好意,但果饼的香味儿实在是太诱人,这都马上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肚子一直在打仗,否则也不会冲上去抢东西吃。 “别想那么多,有吃就吃吧。”张静修手一直伸着。 “本王是不会感激你的。”朱翊镠气嘟嘟的样儿,仍想硬气一把。 “感激不需要,别惹事连累我,就阿弥陀佛了。” 饥饿如同思春一样,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否则“饥渴”的含义怎会得到延伸? 朱翊镠终于还是抵抗不住饥饿的侵袭和果饼的诱惑,从张静修手里接过果饼,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小成,给潞王找杯水去。” “哦。”董嗣成速度很快,眨眼功夫便端来一大碗水。 朱翊镠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底朝天,然后奇怪地问:“这水是买来的吗?” “不是,讨来的。”董嗣成答道。 “为什么本王找了两个时辰的水都找不到?” “……”董嗣成一愣,笑了笑说,“怎么可能?这一带繁华如斯,到处都是人家或店铺,哪儿都有水的。” 张静修摇头,微微一笑。 朱翊镠眼睛一瞪:“你笑什么?” “不是潞王找不到水,而是他们不想给吧?” “为什么不给?”这个问题朱翊镠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想明白。 “潞王真想知道?” “说。” “你看,请教问题,潞王还用命令的口气?我是知道潞王的性子,不与你计较。可若不知道,第一次见你,谁会搭理?你就不会加一个‘请’字吗?这里不是皇宫,潞王不能总是以命令的口气,好像都该为你服务似的。简单地说,就是要以平等的姿态待人。这样不仅能讨到水,还能讨到各种吃的。” 张静修可算掏心掏肺了一回。 接着又道:“潞王若真不想回宫的话,请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而且,不要张嘴闭嘴就是‘本王、本王’的,这样别人听了会厌烦,无形中与人拉远了距离。” “你还不一样张嘴闭嘴就是‘本少爷、本少爷’的吗?”朱翊镠立即反驳道。 “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少爷’是寻常的称呼,普通人家子弟都可以;而‘王’是高高在上的象征,别人听了本能会感到害怕。” “切,本王本来就是高高在上,那些刁民,竟敢辱骂本王,嘲笑本王,总有一天,要收拾他们。”朱翊镠目露凶光,忽然想起一茬儿似的,“哦,还有你这狗东西,竟敢抽本王。” “潞王,能不能别这么记仇?你摸着自己良心,刚才的事你怎么不说?我为你损失了一锭银子吧?那可是十两啊!为你费了多少口舌?不然你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还有,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你像求亲似的,单膝跪拜人家,那是用金钱无法衡量的,这份情,你怎么不说?我也没有因为你骂我而不救你啊?” 朱翊镠没话了。 顿了顿,他忽然道:“那抽本王两鞭子的事儿就算扯平了,可你将本王赶出院子不让进去,导致本王游荡街头,最后受人欺负,这事儿又怎么算?” 张静修笑了笑:“这件事儿嘛,明日进宫挑选锦衣卫,要不潞王去太后娘娘那儿说理去?” “滚蛋!”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娘亲总是向着你,即便本王有理,也会挨骂的。” 我日,有两下子,还不好忽悠! 张静修又笑了笑:“要不这样,在你皇兄那儿说理去也行,本少爷是不怕的。” “好!”朱翊镠觉得皇兄还是没话说,处处向着他。 “潞王,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皇帝陛下为何会帮你写信,可以看作是怂恿你出宫吗?” “当然!”朱翊镠洋溢着几分得意,“皇兄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他一样不得自由,头上有三座大山压着,所以能体会本王的苦衷,自然答应背着娘亲为本王写信。” “三座大山?哪,是哪三座大山?”张静修故作诧异。其实不用问他也心知肚明,肯定是指李太后、冯保和张居正,只是没想到这话从朱翊镠口中说出来。 而且很有可能万历皇帝私下与潞王偷偷交流甚至抱怨过这个问题,难道万历皇帝这么早就想搬掉这三座大山急切亲政? 这可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啊! 需要警惕! 朱翊镠忽然也警觉到什么似的,只抛出四个字:“自己体会。”然后三缄其口。 不知不觉,三人回到珠市口张静修所在的院子前。 朱翊镠走到门口,恍然顿悟般跳起来:“本王上当了,怎会随你走到这里来了?” “那潞王想去哪儿?” 朱翊镠又没话了,脑海中像放映一样,一幕一幕地浮现出今日游荡街头的情景。 张静修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至少,进去这里,有水喝,有东西吃,有人搭理潞王两句,只要你客客气气的,别摆臭架子,保证这里的人会恭敬地称呼你一声‘潞王殿下’,把你当作座上宾。” 确实没地方可去啊,外面的人都瞎了眼不认识本王……朱翊镠纠结矛盾地进去了。 张静修微微一笑,虽然知道朱翊镠眼下是硬着头皮进去的,但至少不会像上午那样嚣张跋扈了。不过,这才仅仅是个开头,要驯服这个家伙,接下来可得费一番心思哦! 第087章 时刻准备着 双面性——是世上所有事物的特征。 包括我们人类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行为,甚至说的每一句话,尽皆如此。 当然,除了事物本身具有双面性,由于每个人的经历和人生观世界观不同,导致的看法评价自然也不同。 古人云,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其实,无论男女,都不会随意跪于他人面前,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尊严”或叫“威严”的东西。 所以,跪是一门学问。 毕竟,跪是自降身份,抬高他人。跪对了,或许赢来赞许;但若跪错了,或许遭致一片骂声。 …… 董嗣成回来后,将张乔松拉到一边儿,偷偷地问:“师兄入门早些,你说,恩师是认怂的人吗?” “当然不是。”张乔松不假思索。 “所以,恩师不是随便低头认错的人吧?” “那是当然。” “可恩师今天给人单膝下跪了,而且还是街道边一个不起眼的没有身份地位的老头儿,师兄说奇怪不?” 董嗣成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但张静修说过承认他这个弟子,私底下也允许他叫一声“恩师”。 所以,董嗣成自然叫张乔松“师兄”,不过也是私底下叫的,有人时通常称呼“张兄”。 “是吗?”张乔松起初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想着以恩师的性子,断不会这么做。 但随即想到恩师夺书骂人的事,张乔松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以为意地补充道:“恩师行为处事往往出人意表,确实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衡量。” “嗯。”经张乔松这么一评价,董嗣成也点点头,喃喃地道:“当时乌泱乌泱的人,都有撸拳要上去揍潞王的,恩师这一跪确实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成功将潞王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张乔松道:“若非如此,想必以潞王的性子,也不会乖乖跟随恩师回来吧。” “是这样。”董嗣成如拨云雾般,再也不觉得恩师“下跪”难以理解了。 …… 张静修这一跪,很快便传开了。 对此,当时在现场的人几乎论调一致,若非张静修这一跪,潞王哪能轻易脱身? 而对于不在现场的人,也有不少认为张静修没骨气,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轻易跪人? 传到李太后耳中时。 李太后第一感觉竟有些错愕:张静修是这么认怂的人吗?但第二感觉随之而至:哦,本宫明白了,张静修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为了拉近与潞王的距离,让潞王觉得欠他一个人情。 先将潞王赶出院子。 然后让潞王陷入一个绝境。 这时张静修再出面帮助潞王解决危机。 若能悲壮一点更好,就像给人下跪那样。如此一来,潞王性子再野,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假若张静修以强制强,或者出手的话,倒是为潞王出气了,但这样,潞王只怕日后变得更加嚣张。 潞王现在不需要这个,他需要的是“善念”与“同情心”,让他狂傲的性子慢慢沉淀下来。 张静修显然看透了这一点。 所以才会有这一连串的行为,看似荒唐不可思议,但若仔细一想,简直步步为营。 可以啊! 这小子一套一套的! 念及此情,李太后不禁会心一笑。原本还担心张静修借着自己的威风,只会用竹鞭来督导潞王。 现在看来,张静修比想象中有智慧有方法多了。 张静修会“攻心”。至少将潞王的心和性子摸透了,然后还能准确地对症下药。 李太后暗自高兴。 将潞王托付给张静修,是个明智的选择呀! 只是,李太后开始怀疑,张静修脑子是不是真的进水了?可要说不是吧,也让人怀疑,有些事情做得确实让人难以置信,比如:叫张先生为“老家伙”、“老头子”,收举人为弟子还说是举人的荣幸,将潞王赶出去不让进门,这一般人谁敢…… 越想,李太后对张静修这个人越感兴趣了。 …… 朱翊镠气鼓鼓地进了院子。 除张静修,其他四个人对他还是不敢丝毫怠慢,斟茶倒水,客客气气的,陪笑奉承着。 这样,朱翊镠心理也算得到几分安慰,想着这里总比游荡街头强数百倍,于是心安理得地坐下。 太累了! 可刚一坐下。 张静修便不客气地道:“潞王,这个椅子不是你坐的,这是本少爷专属的椅子。今天看你累成狗,让你享受一天,明天可不行,否则别怪本少爷用竹鞭子抽你。” 朱翊镠两眼一瞪,本想吼两声,你敢?但想着张静修还真敢,也就不搭理。 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 张静修接着又道:“还有,院子里现在有四个人,都是本少爷花钱请来的,潞王你没有权力吆三喝四,他们高兴可以听你的,他们不高兴可以把你当作空气一般存在,可不能对他们撒野。” 朱翊镠鼻孔朝天:“切,谁稀罕?” 但随即,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不对啊,你都有贴身丫头、长随啥的,本王也得有,锦衣卫只是用来保护本王的。” 张静修立即道:“向你娘要啊。” 反正都是免费,只需提供一个住处,其它什么都不用管,稳赚不赔的事,不要白不要,不要心里不踏实,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你说要什么样的?娘亲会给吗?” 张静修眉头一皱,心头却是一亮,感觉机会是不是又来了?救父救张家的计划一刻也不能忘啊! 只要有利于这个计划的机会,就得尽力争取。 所以,听似不经意地答道:“也是,太后娘娘只答应给潞王配备四名锦衣卫,多了不给,即便给了,要来的人也不一定有我这些人听话。” “是一定没有你这些人听话。” 朱翊镠很有自知之明地回答,他只要一想到娘亲给他身边安排的那些人就咬牙切齿。 别说听话,不向娘亲打小报告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这里,朱翊镠又觉得,要人还不如不要,一个人没约束,反而自由自在些。 只是他心里不平衡,张静修都有,本王凭什么没有? 张静修瞅准机会,不急不慢地提议道:“潞王,本少爷倒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潞王可以绕开太后娘娘,向你皇兄要嘛。” “咦?对呀!”朱翊镠顿时眉开眼笑,“本王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静修又道:“要来的人一定得听话,否则就成了累赘。” “你这话,本王举双脚赞同。” 因为朱翊镠躺在椅子上,他竟真的抬起双脚。这一刻,他忽然感觉竟与张静修的心亲近了一分。 “潞王可否听本少爷一言?若听了,保证帮你找到一个非常听话的狗腿子。潞王说一,他绝不敢说二。” “谁?” “张鲸。” 第088章 借势谋张鲸 “谁?” 朱翊镠惊讶无比,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别人或许不认识,但张鲸他认识啊! 还以为张静修说笑呢。 张鲸乃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冯保,几乎每天待在皇兄身边。 代皇兄“朱批”的经常是他。 “张鲸啊!”张静修又确定地说了一遍。 “你开什么玩笑?张鲸何许人也!皇兄岂能答应给本王?”朱翊镠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潞王先说,张鲸这个人听话不?” “听话当然是没得说,他最听皇兄的话了,让他吃屎,估计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潞王觉得张鲸这人听话就好。” “可光听话有个屁用?”朱翊镠觉得张静修太异想天开了。 “潞王说的话,皇帝陛下可听?” “嘿嘿,”提起这个,朱翊镠得意洋洋地笑道,“不是本王吹牛逼,只要娘亲不横加阻止,皇兄对本王有求必应。” “好,潞王再捋一捋,张鲸听皇帝陛下的话,皇帝陛下又听潞王的话,那潞王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朱翊镠想了想,依然摇头道:“没有。” “为什么?” “且不考虑张鲸的身份地位,也不考虑司礼监是否放人,关键皇兄也喜欢张鲸,离不开他啊!” “嘿嘿,”张静修笑了笑,“那不妨问潞王一句,如果潞王和张鲸同时掉进水里,皇帝陛下会先救谁?” “废话,那当然先救本王啊!” “这不得了?张鲸再受恩宠,也只是个奴才,潞王在皇帝陛下的心目中,岂是张鲸所能比的?只要潞王开口要,皇帝陛下或许还真的答应呢?再者说了,潞王出宫不过是三四年的事,终究是要大婚,然后之国就藩离开京城的,只是暂借张鲸用用而已嘛。” 难得看见朱翊镠这家伙听得那么入神,看来他是真想找一两个听话的狗腿子留在身边使唤。 张静修继续道:“以太后娘娘的决定,凡是跟随潞王出宫的,都保留着宫里的身份不变。也就是说,张鲸即便来到潞王的身边,他的职务依然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等到潞王之国就藩,张鲸还可以回宫继续当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到时候,若潞王再夸赞他几句,没准儿他能前进一步,接替冯保荣登司礼监掌印太监呢,这不正是张鲸梦寐以求的吗?” 张静修说完,留意着朱翊镠的神情变化。 朱翊镠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喃喃地道:“皇兄真的会答应吗?会答应吗?” 张静修挪用一句神评,怂恿:“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朱翊镠又琢磨了会儿,依然摇头:“不可能。” 可张静修也不放弃。 想着张鲸这个没卵子的家伙确实听话,可就是因为太听话了,所以万历皇帝对冯保或父亲稍有不满,他便开始在万历皇帝耳边吹“枕边风”,父亲与冯保的下场都与这厮有着必不可少的关系,最好的办法是先将他与万历皇帝扯开。 这样,对冯保,对父亲都好。 虽然冯保也是个狠角儿,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但冯保力挺父亲,自始至终与父亲一条心。 而且,冯保在改革中所起的作用,非张鲸所能比。后世更多的人都愿意将冯保看作是大有作为的一代贤相(内相)。 冯保的功要大于过,几成定论。 张鲸就不一样了。 所以,张静修接着撺掇道:“潞王不去试试,又如何知道?皇帝陛下拒绝,潞王身上也不会流一滴血掉一块肉嘛,没什么损失;可若皇帝陛下答应,潞王不就赚了吗?像张鲸那么听话的狗腿子,这世道可不好找,也不多见呀!” 朱翊镠开始犹豫起来。 虽然张静修也不敢确定万历皇帝是否一定会答应,但不是因为知道结果才去做,而是因为做了才知道结果。于是又道:“反正主意已经告诉潞王,而且也帮你物色好人选,剩下就是潞王的事了。” 朱翊镠忽然抬眸:“对了,你是怎么认识张鲸的?又如何知道他这人很听话?你很了解他吗?” 张静修微微一滞,确实好像不认识张鲸,但他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笑道:“谈不上有多了解,但本少爷不是吹牛皮,看人的眼光一向非常准确。潞王不信,瞧瞧本少爷身边这四个人就略见一斑。” 这个理由实在强大,朱翊镠不佩服都不行。 他最先认识方岳,当时就很欣赏,太他娘的听话了,踢他都不敢叫; 然后是张乔松和小亲亲,比方岳还要忠诚还要听话; 最后是董嗣成,没想到这个家伙更特么牛逼,张静修只是一个眼神,他都敢出手揍锦衣卫。 确实一个比一个听话! 娘的,难道真是张静修这家伙看人的眼光准? 想到这儿。 “好!”朱翊镠终于点头,“那本王不妨试试,向皇兄要张鲸。可若要过来,他不听话怎么办?” 我日! 不听话也不能找我呀? 张静修咯噔一下,这特么谁敢保证? 毕竟一个人听不听话,还得看是谁发号施令的不是?张鲸听万历皇帝的话,谁能保证他就一定听你潞王的话? 潞王是什么性子,有多少人愿意与你交往共事,难道自己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当然,这话张静修只能藏在心里。面上还得笑道:“不听话,好办啊,本少爷有的是招儿,今天不妨免费教潞王一手。小岳岳,把本少爷的戒尺取来。” 方岳迅速取来带倒刺的钢鞭。 张静修扬起钢鞭,指着董嗣成,冲朱翊镠道:“潞王,小成他还算听话吧?本少爷用这个抽过他。若张鲸来了,不听潞王的话,本少爷的钢鞭,倒是可以免费借你一使,折损费就算了,本少爷不与潞王计较。” 朱翊镠眼睛一亮,立马儿想到自己被娘亲抽打的情景,欢欣鼓舞地抢过钢鞭,用力一甩,“呜”的一声。 “好!” “这东西好!” “本王拿着也趁手!” 朱翊镠大赞,发现自己终于找到发泄的方式和对象了。但他也不想想,自己被抽还不是一样不听话,反而变得更加叛逆,只想着用钢鞭抽人的感觉肯定倍儿爽。 朱翊镠一下子兴致大增:“明天本王就向皇兄要人去。” 欧了! 张静修更是暗自大喜,寻思着即便万历皇帝这次拒绝潞王,他也不会放过张鲸这家伙。 还得找机会。 要救父救张家,必须趁着父亲和冯保得势,先扳倒张鲸,绝不能给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那可是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啊! 第089章 一打一拉 拉打结合 张静修决定晚上做几道精美小菜犒劳一下朱翊镠。 这家伙虽然坑人、讨厌,但不可否认,绝对是一支潜力股啊。 利用价值不是一般的高。 但要说“利用”,好像很不好听。 也不准确。谋取张鲸,当然是为了救父救张家,但其实不也是在救大明吗? 历史上,万历皇帝倒攻清算张居正,走的原本就是一步相当“作死”的棋。只是万历皇帝当时不自知而已。 等到后来亲政,他才发现,原来治理好国家是如此的难,手底下竟没有一个像“张先生”那样可堪大用之人。 肠子都悔青了。 因此,张静修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救父救张家就等于是在救朱家救大明。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哈哈!这么一联系,张静修忽然觉得,自己的逼格无形中是不是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档次了? 心情一好,就想在朱翊镠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厨艺,也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对朱翊镠这家伙不能一味地打压,他性子本就叛逆嚣张,若一味打压,容易引发反弹;但更不能一味地逢迎讨好,否则他的尾巴都能翘到天边儿去。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朱翊镠就如同北方边境的鞑靼,一味地打,伤筋动骨,即便最后打赢了,也不划算;一味地拉,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指不定什么时候溅你一身屎,得像父亲对待鞑靼那样,最好采取“一打一拉”、“拉打结合”的战略方针。 打一下,拉一下;拉一下,打一下,软硬兼施。 当然,张静修此刻最开心的是,感觉张鲸倒霉的日子即将到来,那么无疑,向着救父救张家这个计划又前进了一小步。 所以,兴致勃勃地道:“潞王晚上想吃什么?本少爷亲自下厨,保证让你吃到宫里吃不到的美食。” 然而,朱翊镠听了一愣,一副打死都不信的样,凝视着张静修,忽然大喝一声:“说,对本王有何企图?” 我日!这货见不得对他好! 那不就是犯贱吗? 张静修无奈地摇头道:“你是潞王殿下,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的面子不是?说得那么难听作甚?况且,今天是潞王第一天在这儿落脚,好歹也是个客人,本少爷身为主人,不得招待你一番?以后咱就是一个屋檐下的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搞得太生分吧?” 朱翊镠眨巴着眼睛,仍是一副智障,哦,质疑的神情:“你抽过本王两鞭子呢。” “怎么又来了?”张静修是真的送了一个关爱智障的神情,“不是说好扯平了吗?本少爷为你屈膝下跪,抵你两鞭子,敢情你还感觉吃亏是吗?要不你抽本少爷两鞭子,然后下跪试试?” “噢,本王知道了。”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十分笃定地点点头,“那你一定是怕本王明日要不来张鲸。” 我去! 张静修白了一眼。 忽然发现,哦,应该说是终于发现,朱翊镠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对他自己之前说的话不放在心上。 比如:刚一出宫,这家伙就义正辞严地强调,在他面前只能称臣,说话要低眉顺眼的,这会儿好像也不计较了。 白他一眼没事儿。 在他面前自称“本少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点挺好。 若天天让这里的人俯首称臣,有事儿没事儿还要行个礼鞠个躬啥的,谁特么受得了? 张静修白了一眼后,叹了口气:“潞王啊潞王,要来张鲸是伺候本少爷的吗?好心为你出谋献策,到头来还落得里外不是人。发现与潞王这种人真没法交流,就该拿鞭子抽你。” “那你有这么好?” “有。”张静修毫不犹豫点头,自信满满,本少爷可是一个三观奇正,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啊。 随即转首问方岳:“小岳岳,你说,本少爷好吗?” “好!”方岳脱口而出,而且还漂亮地附上他那肉麻的笑容,心里却想着小少爷这样问,让人还能回答别的吗?小少爷若不骂我不踢我不对我抠抠索索……总体还是好的。 张静修又问张乔松:“小乔,恩师好吗?” “好!”张乔松回答的速度更快,而且一本正经不容人质疑,只是心里当然也有一番想法,恩师就是喜欢咋咋呼呼动不动发脾气,还不让弟子看书备考…… 张静修接着又问董嗣成:“小成,本少爷好吗?” “好。”董嗣成不久前还是个穷得走投无路的人,被张静修慷慨地救济过,如今天天有肉吃,管够管饱,他能说不好吗?并且还郑重其事地补充道:“小少爷乐善好施,是个热心肠人。” 董嗣成不像张乔松或方岳,心中多多少少藏有一丝抱怨,只是不敢说出来,他可是真的觉得张静修好。 最后,张静修将目光转向小亲亲,笑眯眯地问道:“小亲亲,你说,本少爷好吗?” “好!”小亲亲更不用问。毕竟张静修是真的对她好,无论什么时候,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哪怕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这下,张静修像展翅的孔雀般得意,以为天下之美尽集于己身。 “潞王,你听听,都说本少爷好吧?确实啊,本少爷除了好,没啥其它优点,似乎只剩下好了。” “呕……”朱翊镠直接作了个呕吐的动作,面含讥诮地道,“你还有一宗好,的确胜过本王百倍,吹牛逼时从不脸红。” “本少爷是这样的人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都是你的人,还有脸说?” “那潞王晚上还想不想吃一顿好的?” “当然想,本王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若不是刚才两张果饼进肚,这会儿和你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本王得严肃警告,吃饭归吃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饭后算计本王就行。本王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家伙一肚子鬼点子。” 张静修嬉皮笑脸地道:“潞王这是在夸本少爷吗?” “滚,你咋听不懂人话?” “哈,恰恰相反,本少爷只听得懂人话。” “你敢辱骂本王?”朱翊镠跳了起来,“狗东西。” “别动手。”张静修连忙一躲,但笑容依然奉上,“惹急了,晚上将潞王赶出去,那就不是白天的滋味儿咯。” “你敢?” “嘿嘿,本少爷脑子进水了,有时候疼得厉害,会犯糊涂的,不信你问问他们几个。” 确实,朱翊镠虽然翻着白眼质问,但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底气远不如上午那会儿。 张静修这犊子,是真的敢拿鞭子抽他,真敢将他拖出去关门不让进啊! 第090章 一道谭家菜 直取潞王心 烧菜绝对是一门手艺。 同样的菜,同样的料,哪怕是同样的锅,同样的火候,即便看起来什么都一样,出自不同人的手,味道也大不相同。 朱翊镠最喜欢的两道菜:红烧肉和猪肘子。 谈到吃的,他眉飞色舞。 红烧肉的做法简单,注意去掉肉中的油腻味儿,做到肥而不腻香脆可口,咬起来滑滑的黏黏的就算成功了。 上一世,张静修对吃算得有一番研究。 堪称标准的“厨男”一枚。 下班最大的爱好和乐趣就是做菜和读书了。 吃完自己做的菜,心情美美的,白天所有的累与不开心,通通烟消云散,然后静静地躺着读会儿书。 正因如此,才会开出那么高的薪水请厨师,对“读书人”这三个字也有独到的见解。不就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才感同身受,深深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吗? 红烧肉自然不在话下。 张静修感到唯一的缺憾就是,这个时候还没有辣椒出世,否则做出来的味道会更美。 辣椒被四川人称之为“海椒”,顾名思义是从海外引入的。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都没有记载,大概是明末才从美洲传入国内的。 不过张静修相信很快会有的…… …… 至于猪肘子,做法就多了去。 说起这个“猪”,朱翊镠自己倒不忌讳,上次在慈宁宫在李太后面前,他也是这么叫的。 都说明朝的“猪”不让叫“猪”,其实是个误解。 熟悉历史的都知道,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算是个开明的皇帝,对猪的叫法并没有提出刻意的要求,只是有时开玩笑地叫作“肥肥”。 真正忌讳的是官员和百姓。 这或许就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吧。 那明朝有没有对“猪”相当忌讳的皇帝呢? 有。就是那个极其不靠谱的、奇葩得不能再奇葩的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 他曾经颁布过《禁猪令》,禁止所有人不得养猪、杀猪、吃猪肉。好像杀猪就是杀他,吃猪肉就是吃他的肉一样。 可都知道,猪是太牢之一。 古时祭祀最少不了的就是猪,猪是祭祀时不可或缺的贡品,不用猪祭祀祖先意味着大不敬。 所以没过几个月,《禁猪令》就因为遭到臣民的一致反对而被迫解除,可一向迷信的朱厚照却将猪的名字改了,叫作豚或彘。但一年后朱厚照就驾崩了。 像朱翊镠这样直呼“猪”的帝王不算另类。 其实到了后来,也没有那么严格,并不是有明一朝都不称呼“猪”为“猪”,只叫豚或彘的。 这种叫法更多是在民间。 …… 猪肘子的做法不下二十多种,像红烧肘子、麻粉肘子、清炖肘子、水晶肘子、豆瓣肘子等等。 最出名的当然属东坡肘子。 朱翊镠这货肯定只知道吃,不知道那么多名堂。 “潞王,想吃什么样的猪肘子?”既然朱翊镠自己都不忌讳,张静修更不迷信忌讳这个“猪”字了。 “红烧。” “不是有了红烧肉吗?又红烧?本少爷今晚给你做一道冰糖雪梨猪肘子如何?” “啥?”显然,朱翊镠没听过。 听过才怪呢。 冰糖雪梨猪肘子,是北京谭家菜的一道名肴,而谭家菜是清末才在北京城出现的,它结合北京菜和广东菜的优点而自成一派。 谭家菜,起初是私家烹饪,出名后成为官府菜,流传至今。 可谓非常难得。 要知道,上世纪北京城三大私家烹饪菜:军界的“段家菜”,财政界的“王家菜”和银行界的“任家菜”,随着官府老爷的盛衰起落,最终都灰飞烟灭。 只有谭家菜流传至今,并经久不衰,还赢得了“人类饮食文明,到此为一顶峰”的极高盛誉。 冰糖雪梨猪肘子,经煮、蒸而成。谭家菜讲究细火慢做,往往糖盐各半,以甜提鲜,以咸提香。做出来的菜鲜美可口,口味适中,因结合南北菜系优点,所以南方人、北方人都喜欢吃。 做法,张静修当然清楚得很。 这道菜,上一世的他,一年得做好几次。 学会了,也简单。 虽然是高仿,但味道一流。 先将猪蹄膀刮洗干净,软的一面剖开深见大骨,再在大骨的两侧各划一刀,使其摊开。 然后切去四面的肥肉成圆形,将蹄膀放入开水锅中,煮十分钟左右至外皮紧缩。 再然后加水淹没,加入料酒、酱油、精盐、冰糖雪梨、葱、姜等作料,旺火烧开。 加盖后,再小火烧两刻来钟。 接着将蹄膀翻身,烧至烂透,再改用旺火,烧到汤水如胶汁,最后将蹄膀捞出即可。 这个时候,猪肘子色泽红亮,肉肘酥烂,卤汁如胶,味道香浓,咸甜适口。 一入嘴,绝对余味悠长。 …… 朱翊镠终究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霸道的孩子。 本来他点了两道菜,一道红烧肉,一道猪肘子。 结果,冰糖雪梨猪肘子一端上来,他只尝了一口,便将一大盘子往自己怀里一薅。 “真香啊!” 然后,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本王宣布,这道菜归本王独自享用,你们谁都不许吃。” 直接霸为己有,不让别人夹一块儿。 这才叫真正的霸王餐呢。 张静修恨不得跳起来,将一大盘肉扣在这家伙脸上,不得不警告道:“潞王,念你首次,本少爷懒得与你计较,下不为例。瞧你这吃相,说是宫里出来的,谁特么信?若说是慈圣皇太后娘娘的儿子潞王,不嫌丢人吗?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有了好吃的,朱翊镠没脾气,也不计较,只是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家伙的厨艺还,还凑合哈!” 本想说高超,但不想提高张静修的身价。 张静修嗤之一笑,夹含着几分得意:“只要潞王以后听话,不给本少爷惹事,偶尔会吃到一些美味佳肴的。” “既然你自己能做,为什么还向娘亲要厨子?” “本少爷是个做大事的人,做菜只是业余爱好而已,偶尔做一两顿陶冶一下情操,岂能当作正业?” “切,那你将这手艺传给本王,别浪费啊。”朱翊镠忽然异想天开地道。 意外收获哈! 这个……好像可以有。 是该找点事儿给这家伙干干,只不知有没有这个天赋。 张静修琢磨着。 不过,他也不会立即答应的,这家伙头一次吃到谭家菜,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学?一旦进了厨房,闻到油烟味儿或是沾到半点油腻之物,会不会逃之夭夭? 对这种自小没吃过一丝苦头、出门都不知与人沟通交流的家伙,张静修可不敢抱什么希望。 “潞王,想学本事可以,但本少爷得看你表现。” “你说,要怎样才能教本王?”朱翊镠看似倒是兴致勃勃,这道菜的确勾起了他的欲望。 “这个嘛……”张静修双眉一挑,“潞王先将《心经》背下来,本少爷再考虑考虑是否教你。” “……”朱翊镠埋头吃肉,心里骂:娘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091章 进宫面圣 次日一早,朱翊镠拉着张静修进宫。 因为昨晚一道冰糖雪梨猪肘子,张静修明显感觉朱翊镠这家伙殷勤又亲近多了。 本来就是孩子,前头打架后头忘,不记仇。原本两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朱翊镠对张静修痛恨的同时,也非常向往他当下的生活状态。 想到谋张鲸,张静修觉得还是不出面为好:“潞王,我就不随你进宫,你一个人去吧?” 朱翊镠却抓着不放手:“滚,你不是说要到皇兄面前理论理论吗?怎么?事到临头没胆子了?” “皇帝陛下看起来严肃,是让人有点儿怕怕的。” 张静修可不是故意找借口,确实有点儿担心,毕竟捯饬楠木的事,直接让万历皇帝修葺后宫的计划胎死腹中。 外界或许只议论他卖楠木挣大钱,可张静修自己心知肚明,其实是他间接阻止了万历皇帝的计划。 此情父亲和冯保都心中有数,而且是赞赏的,因为表面上看是阻止万历皇帝修葺后宫,实际上是阻止他乱花钱。 皇帝喜欢乱花钱可不是好事,他不像普通人,随便一开口,国库都要抖三抖的。 朱翊镠拍着胸膛:“放心,有本王在,你不用怕皇兄的。” 张静修摇头笑道:“若太后娘娘在,你自身难保,不也蔫吧了吗?” 朱翊镠白了一眼,心里头哼了一声,狗东西,就知道拿娘亲来压本王,不过他随即回道:“娘亲在,你不是活跃了吗?” 这个理由……好像没毛病。 张静修道:“那我得提醒潞王两句,进宫向陛下要张鲸时,别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哈,而且别直不笼统张口就要,最好讲究一下迂回的策略,装一下可怜更好,这方面潞王可是行家。” “你是怕张鲸恨你报复你吧?” “这当然是一方面,但只是很小的方面,我又不进宫当值,将来也没打算科举入仕。报复,张鲸肯定不敢,恨不恨我,管他呢?我只是担心,若张鲸知道这主意是我出的,而非潞王本心想要,那他来了之后,对潞王恐怕没那么衷心。怎么说,他也是一名秉笔太监,潞王至少得表现出真心想要,甚至非他不要的意思吧。” 朱翊镠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忽悠孩子还是很拿手的……张静修随潞王进宫面圣。 …… 乾清宫东暖阁,是皇帝披览奏折处理政务之地。 里头书籍盈架卷帙浩繁,硕大几案后头的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块黑板泥金的大匾,上头书有“宵衣旰食”四个大字,乃是万历皇帝的爷爷,即世宗皇帝的手书。 按规矩,这东暖阁外臣不得擅入,但像世宗、穆宗都是懒惰出了名的家伙,养成不坐朝的臭毛病,于是东暖阁也就成为召见大臣垂询军政大事之地。 朱翊镠领着张静修大摇大摆地去了。 来乾清宫,朱翊镠压力小多了,即便李太后在,万历皇帝通常也会帮他说一两句话。 这哥儿俩挺有意思的。 当值的太监见朱翊镠来,正准备进东暖阁通报一声。 “等等,等等。”朱翊镠冲过去,贼眉鼠眼地小声问,“娘亲在吗?” 当值太监摇了摇头。 朱翊镠立马儿放飞自我,一摆手,大大咧咧地道:“那就不用通报了。” 然后冲张静修挤了挤眼,好像在安慰说:别怕哈,这里是本王的地盘本王做主。 两人一前一后。 “皇兄。” 都还没到门口,朱翊镠便喊了一声。 进去后也不正儿八经地行礼,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径自坐下。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臣张静修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静修当然不敢学朱翊镠这家伙,得有模有样地行拜见之礼。 万历皇帝正在阅折。 旁边陪伴的是冯保。张静修认得,这位老公公偶尔会在晚上偷偷拜访父亲。 政治盟友不是吹的。 内廷白天发生的大事,包括官员们经过司礼监要送达皇帝手中的奏疏,晚上父亲一般都会收到消息。 当然呢,内阁或是外廷发生的大事,父亲一般也会提前与这位大公公通气儿的。 两人一内一外,配合相当默契。 “平身。” 万历皇帝虽然也年轻,大不了朱翊镠几岁,才刚大婚不久,可言行举止看起来比朱翊镠不知稳重多少倍。 对,也仅仅是看起来。 千万不要怀疑这哥儿俩不像一对亲兄弟,他俩骨子里有许多相同或叫相通的地方。 万历皇帝赐座。 张静修坐下。这儿不是自己的主场,所以他坐下后默不作声,尽量让朱翊镠这家伙表演去。 “皇兄,今日进宫是要人的。”朱翊镠直承其事。 “知道,娘亲提过,四名侍卫,皇弟可随时找左都督朱希孝要去,但只可挑选普通军士。” “挑两名百户长不行?” 万历皇帝摇头:“这是娘亲的意思。” 朱翊镠叹气,索然无味地道:“普通军士,那就只能挑校尉或力士了呗?是不是又像前两日皇兄借给皇弟的那样,一个个都像脓包根本不抗揍吃不了人家一拳啊?” “自己去挑,挑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那好吧。”朱翊镠记着张静修来时的嘱咐,喃喃地道,“还以为能挑两名百户长呢,没有百户长,挑两名总旗或小旗也行啊,普通军士能有多大能耐?哎——” 一声长叹,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意、不开心”。 说完,还坐着磨磨蹭蹭不走。 万历皇帝道:“怎么?皇弟还有事?” 朱翊镠轻轻地道:“看来也难挑到称心如意的侍卫,既是如此,那皇兄能否借一个人给皇弟使唤使唤?皇兄问张静修,他不仅有长随,还有贴身侍俾。” “娘亲没指示。” “知道。皇弟这次出宫,娘亲送了四名侍卫,皇兄好歹也得表示一下是不是?”朱翊镠某些方面还是很有潜质的。 “想借谁?” “皇弟就想要一个听话的。” “有谁不敢听潞王的话,直接告诉皇兄。” “张静修说了,利用威权只能赢得表面的顺从,皇弟需要一个真心实意听话的人。” 你大爷,你大爷……张静修心里直骂,不是告诉你别拉上本少爷的吗?怎么转个身就忘了?还能不能好好玩耍? “皇弟直说,想借谁?” “皇兄可不能小气哦。皇弟好不容易费老半天口舌求你一次。”朱翊镠稍顿了顿,“皇弟想借张鲸一使。” “谁?”万历皇帝的神情,比朱翊镠昨天乍一听到还要惊讶。 “张鲸张公公,皇弟知道他最听话了。” “胡闹!”万历皇帝脸色一沉,“张公公乃司礼监秉笔太监,每日要事缠身,岂能说借就借?” …… …… 收藏少,推荐少,投资少…… 心塞,只能勤奋点,多写点,今天又可以加更了。 各种跪求啊! 第092章 幸福来得好突然 朱翊镠不慌不忙。 他早已预料到万历皇帝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接着不以为然地道:“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是有好几个吗?又不是只他张鲸一个?难道司礼监没了张鲸就运作不开?大伴这会儿也在,皇兄可以问问他,司礼监没了张鲸行不行?” 卧槽! 这小子行哈,还能自由发挥啊! 张静修心里一喜,昨天谋张鲸时,原本就想着将冯保祭出来。想着冯保这厮谨慎、阴险,应该不会让手底下的人过分得宠。 还有一点:冯保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极其不易。 在做司礼监掌印之前,冯保也是一名秉笔太监,而且是司礼监二号秉笔太监,做了好多年,同时提督东厂。 但无论怎么说,秉笔太监就是秉笔太监,终究是二号头领,一号头领是掌印太监。 可想升上去,冯保可费了劲儿。 只因他与高拱不和,高拱是两度入阁的人,加上又是穆宗皇帝的老师,甚是得宠。 导致的结果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本早该轮流到冯保的头上,可就是因为高拱从中作梗,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连换了五个,死活都不给冯保。 冯保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确实得来不易。 得来不易的东西,人们往往会倍加珍惜,这是人类的共性。 所以,张静修虽然不敢确定,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冯保是绝不会容忍万历皇帝过分宠信另一名大太监的,而且还是对他的地位很有威胁的秉笔太监。 张鲸得宠,冯保肯定看在眼里,也许早就想出手了。 但这也只是张静修的猜测。 昨天之所以没有在朱翊镠面前提及这一茬儿,一来是因为已经忽悠成功,没必要再祭出冯保;二来也是考虑到,眼下冯保这个家伙比张鲸恐怖多了,能量不知要大多少倍。 且不说冯保与父亲的同盟关系。 他深得李太后青睐倚重,本身又是司礼监掌印,内廷第一人,加上又提督东厂。 东厂可是个特务机构啊! 搞不好,一不小心,背后捅你一刀,忒不划算。 而且,万一冯保没有拿掉张鲸的意思,或是他有这个意思,却打死不承认,无凭无据的还能咬他? 所以,为安全起见,昨天就没有将冯保祭出来。 却没想到,朱翊镠这家伙还能歪打正着,我日……张静修岂能不高兴?情不自禁地偷偷看了冯保一眼。 这时,冯保不慌不忙,情不自禁地瞅了万历皇帝一眼。 并没有急着表态。 看看,看看,姜还是老的辣。 可是,冯保的心里却是大喜啊,他恨不得大声呼喊: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有点招架不住,潞王这主意,啧啧……简直妙不可言! 老夫举双手双脚赞成。 潞王可从未做过一件合乎老夫心意的事啊,今天这件事怎么就如此贴心贴意呢?张鲸这个家伙,哼,仗着万岁爷的宠信,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早就想拿下他。 只是碍于万岁爷,不知从何下手。 潞王啊潞王,你总算靠谱了一回,待老夫回去,立马儿给你烧高香哈。今天也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这幸福来得,老夫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 冯保脑子飞速转动,潞王深得万岁爷的宠爱,万岁爷对他几乎有求必应。他借张鲸,万岁爷虽然不会一口答应,但只要潞王哀求,加上老夫推一把火……嘿嘿,一切皆有可能! 张鲸啊张鲸,原来都不用老夫出手的,哈哈…… 但冯保何许人也?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毕竟这事儿看起来与自己无关。 当然,万历皇帝也没问冯保,只是冲朱翊镠一脸严肃地道:“此事不可,皇弟休得胡闹。” “哼!”朱翊镠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皇兄总说对皇弟百般恩爱,原来只是嘴上说说,皇弟想借一个衷心可靠的人使唤使唤,皇兄都不答应。” “皇兄另送你一人。” “不好,别的人不听话,皇弟不喜欢,不然不向娘亲要,何苦恳求皇兄呢?慈宁宫又不是没有奴才。皇弟就喜欢张鲸,他听话。皇兄就将张鲸送给皇弟吧,用几年,待皇弟就藩,还给皇兄便是。”朱翊镠可怜巴巴地哀求。 这家伙,演技杠杠滴,确实无可挑剔。 万历皇帝紧锁眉头,这才将目光慢慢转向冯保,问道:“大伴,这事儿不妥吧?可有先例可徇?”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回万岁爷,妥肯定是不妥……” 一听,就是话里有话啊! 老奸巨猾的家伙! 可未等万历皇帝搭话,朱翊镠便抢道,而且还强词夺理:“有何不妥?若走一个张鲸,司礼监便瘫痪的话,那也只能证明大伴你无能,手底下无大将可用。” “皇弟休得胡言乱语!”万历皇帝沉声喝道。 “皇兄,皇弟说的是事实嘛。张鲸即便跟随皇弟去了,他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又不是要他的命,就当皇兄赏赐给皇弟的呗。”朱翊镠滔滔不绝,口才都能与韦小宝媲美了:“再者说,皇弟这次出宫是征得娘亲的同意,是要与张静修一道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对朝廷有益的大事来。张鲸跟随皇弟而去,一样是在为朝廷效力啊!” “娘亲是不会同意的。” “多大的事儿啊?皇兄给了,难道娘亲还要回去不成?” “那也得征询张公公的意见才行。” “说来说去,皇兄就是不舍得割爱,答应借别人,就是不愿意借张鲸。张鲸能有什么意见?只要皇兄开口,一句话的事儿,他不得乖乖地跟着皇弟走?” 万历皇帝沉默了。 冯保心里偷偷地乐了。 张静修只管坐着静静地听,与本少爷无关哈! 朱翊镠继续韦小宝俯身,哀求道:“皇兄啊,皇弟还是个孩子咧,出宫总得需要一个尽心尽力的人伺候吧?锦衣卫都是粗人,只能行使保护之责,皇兄就将张鲸送给皇弟吧。求求皇兄,要不皇弟给你跪下。” 说着,朱翊镠果真“噗通”一声跪在万历皇帝面前,还有模有样地拜了三拜,央求道:“请皇兄满足皇弟的心愿吧。” “起来说话。” “不,皇兄若不答应,皇弟就跪地不起。” “你呀你,真拿你没办法。”万历皇帝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冲冯保道:“大伴,传话,让张公公速来觐见。” “奴婢遵旨!”冯保立即动身,这幸福,这幸福……刚一背对万历皇帝,他便咧嘴笑了。 然后一阵风似的去了。 朱翊镠偷偷冲张静修得逞地一笑。 张静修立即将头转过去,假装没看见,望着暖阁书架上一卷卷的藏书…… …… 第二更,默默地送上。 不说话了,说多了都是泪。 第09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万岁爷!” “万岁爷不可啊!” “奴婢舍不得离开万岁爷!” “……” 人未到,声先至。那哭泣的腔调,如同专门训练过的送葬队伍一样,哭得有滋有色,字字见血,声入人心。 张静修听了,不禁一愣,好熟悉的声音啊!肯定是张鲸无疑呗,只是,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待得张鲸满脸惊恐跌跌撞撞地进来时,张静修才发现,原来当日在东郊卖楠木时领队的就是这个家伙啊! 难怪声音那么熟悉。 当时就看他不顺眼。 本来对张鲸就没有一丝好感,这下张静修更是觉得心安理得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对为祸苍生的人不用客气。 更何况也没要张鲸的命,算是非常仁慈了。 像张鲸这种人,砍了他的头都不足为惜,害的可不仅仅是父亲和冯保几个人啊! “万岁爷!” “万岁爷!” “奴婢,奴婢……” “……” 张鲸匍匐跪进,惊慌失措的神情就不形容了,反正是涕泪纵横,比死了娘还难看百倍。 也是,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哭。 好好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中,可以说是第二号人物,而且还是万历皇帝眼中的大红人。 忽然间告诉他出宫伺候潞王…… 这个天大的落差谁特么能接受? 关键是,谁不知道潞王是个极其不着调的主?伺候他的女官或宦官有哪一个说他的好?若不是没办法,恨不得一辈子不与潞王打交道都是好事,跟着他那不是找罪受吗? 哭算个屁? 听到这个消息时,张鲸想死的心都有。 …… 见张鲸哭得如此伤心,朱翊镠不高兴了,当即喝道:“张公公,你是觉得跟着本王很委屈对吗?” 张鲸没有回话,只是哭着哀求万历皇帝:“万岁爷,奴婢还想尽心尽力伺候您几年呢……” “狗,混账东西!难道伺候本王辱没了你吗?”朱翊镠又是一声呵斥,“狗东西”险些脱口而出。 “皇弟,休得焦躁。”万历皇帝抬了抬手,然后,平静地对张鲸说道,“张公公,既然皇弟相信你,喜欢你的衷心听话,你就跟随皇弟去吧。” “万岁爷……”张鲸头伏于地,今天特么招谁惹谁了啊?原来衷心听话也潜伏着危险,是个大坑啊! 万历皇帝接着又道:“张公公,请你谨记,无论是服侍朕,还是服侍皇弟,都是为大明。” 朱翊镠斥道:“张公公,还不谢恩?难道想抗旨不成?” 张鲸只得磕头:“谢主隆恩!” 此时此刻,他若知道这个鬼主意是张静修出的,估计都不会顾忌万历皇帝的感受,也会跳起来与张静修拼命。 “大伴。” “老奴在。” “张公公的职位暂且保留,但他手上的事务,大伴你尽快物色合适人选接手,三日后送张公公出宫。” “遵旨。” 看得出来,虽然万历皇帝纠结万分,但还是不出意外地答应了朱翊镠。 潞王在万历皇帝心中的地位,果然不一般啊! 有求必应,真不是盖的。 张鲸哭得伤心是伤心,但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只敢间接地说还想继续伺候万历皇帝。 然而,万历皇帝已经开口。皇帝一言九鼎,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哭也不能改变什么,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 朱翊镠开心,既证明了自己在万历皇帝心中的地位,又感觉应该找到了一个十分听话的好奴才。 原来只是想着从娘亲那儿要人,怎么就没想到从皇兄这儿要呢?这一点,还得感谢张静修啊! 冯保更高兴了,卧槽,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张鲸给拿下了,这幸福来得,猝不及防啊…… 万岁爷虽然说暂时保留张鲸的职位不变,可人都已经出宫伺候潞王去了,那也只不过是占个位置而已。 想着潞王年纪还小,等他结婚至少还得三四年时间。结婚后也不是立马儿就能离开京师。 还得议藩,决定派到哪儿去,这得需要时间; 议藩确定之后,还得修建潞王府,这又得需要时间,而且这时间都大有操作的空间。 这样算来,不等个六七年,潞王是离不开京城的。 一个人得势的时候,别说离开六七年,就是一两年,回来后都不是你的天儿了。 这也是为什么张居正当初宁可冒着被天下士人攻击吐口水的巨大压力,也倾向于皇帝“夺情”的缘故。一旦回家丁忧守制,就是二十七个月,到那时,别说首辅的位子还能不能保住,改革的进程是一定会受到阻止,甚至中断的。 对此,冯保太清楚不过。张鲸这一离开就是六七年,那这个人在内廷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张静修却想着,小样儿,你们再高兴,还能有本少爷高兴吗?本少爷可是在救父救张家救冯保救大明啊! 只是,没有借此宰冯保一顿,张静修觉得很亏。冯保可是个有钱的主啊!而且钱都是流水淌来的。 哎!虽然本少爷奉承“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可也需要钱需要养家不是?以后得找机会弥补回来。 …… 有高兴的,自然就有悲伤的。 张鲸就不说了,谢完恩后,还一直跪地不起,是确实起不来,感觉天都要塌下来,浑身没劲儿。 万历皇帝也是忍痛割爱。 但他还好,虽然稍有不悦,可表现还算比较镇定,毕竟张鲸也不是送给别人,而是送给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更是平和多了。又强调一句:“张公公起来吧,朕希望你以后待潞王如同待朕一样。” “奴婢知道。” 朱翊镠这会儿变得懂事了,居然破天荒地上前要搀扶张鲸,并热情地道:“张公公,来,起来,本王拉你一把,以后跟着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潞王!”张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死,恨不得一脚将朱翊镠踢飞。 “别哭丧着脸,高兴点儿嘛,回去吧,三天之后,本王亲自去司礼监接你去,这总该成了吧?” 张鲸被朱翊镠拉起来后,还神魂颠倒似的站都站不稳,面色惨白活如刚得一场大病。 恢复了老半天,他才稳住自己的步伐,然后感觉自己像个被人遗弃的孤儿黯然离去。 “多谢皇兄!”朱翊镠眉飞色舞。 “现在高兴了?” “皇弟再次确认,皇兄最疼的人是皇弟!哈哈……”朱翊镠如沐春风般,早已将理论的事儿抛之脑后,冲张静修一摆手,“走,挑侍卫去。” …… …… 第三更。 不说话,也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第094章 御厨到 侍卫到 不理论最好。与潞王在他皇帝哥哥面前理论,即便最后赢了,也是不讨好的事儿。 张静修乐见其成。 不过,想着要去找朱希孝挑锦衣卫,张静修又有点不情愿了。当日被父亲“赶出”府邸时,听小岳岳说,就是朱希孝和英国公张溶这两个老家伙煽风点火去,讥嘲挖苦了一番。 为此,还特意让小岳岳记了一笔账呢。 …… 拜别万历皇帝,步出乾清宫。 朱翊镠得意洋洋地道:“今天还算顺利吧?皇兄对本王真是没得说呀,也仅仅是为张鲸犹豫了一小会儿便答应。” 张静修点头笑道:“张鲸回去得哭死。” “那是他的事儿。”朱翊镠更开心,“若哪天你得罪了本王,本王就告诉张鲸,说这主意是你出的,哈哈……” 笑得真特么贱! 张静修恨不得上去踹他丫一脚。 擦,本少爷可不是吓着长大的,当即针锋相对地回道:“本少爷会怕他?之前告诉他,还有点小担心,现在陛下都已经答应,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个屁?三天后,等张鲸来报道,潞王告诉他,就说是我张静修出的主意,看他能咬我不?” “你真不怕?” “谁怕谁是小狗,开玩笑。”张静修带着几分得意之情,“张鲸跟着潞王,潞王跟着本少爷,你说本少爷会怕他?” “这话本王可不爱听。”朱翊镠两眼一瞪,似乎听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来,“什么叫张鲸跟着本王,本王跟着你啊?张鲸是本王的狗奴才,你这是骂本王也是你的狗奴才吗?” “潞王想多了。”张静修赶紧岔开话题,“挑选锦衣卫,我不陪潞王,你自己去哈。” “来都来了,干嘛不去?” “头疼。” 张静修甩了两个字过去,是真心不愿意去。一方面不想见朱希孝,另一方面感觉自己的印象在朱希孝心中肯定差,再加上朱翊镠这货,不知道还能挑出什么样的锦衣卫。 他们看见不躲就不错了。 挑好了,朱翊镠高兴;挑得不好,以后肯定又叽叽歪歪的,这家伙烦人。索性让他自己折腾去。 挑好挑坏都是他的事。 但想着锦衣卫以后也得为自己服务,挑选的方法还是得传授给朱翊镠。这家伙脑子倒是一点都不笨,可与人沟通交流的能力实在不敢恭维,急需缴费充值。 所以,张静修离去前建议道:“挑锦衣卫比要张鲸简单多了,潞王一个人去足够,教你一招儿,去了别管其他的,话也不用多说,只需丢给朱希孝一句话即可。” “什么话?” “锦衣卫不行,唯你是问。就这一句。” “那行与不行的标准呢?” “三条:一要听话,二要能抗揍,三要能打。” 交代完,张静修独自回去了。 朱翊镠也没勉强,觉得张静修的建议还是可供参考,挑锦衣卫何必自己一个个去选呢?一层管一层,直接找朱希孝就成。 …… 张静修刚回到家门口,便听见张乔松欢喜地汇报,说宫里的御厨到了。 这御厨与张乔松年纪相仿,见张静修回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张公子。” 张静修打量一番,肥头大耳的,确实拥有一副厨师相。只是一问他的名字,张静修笑了。 叫白李杜。 然后听他一解释,张静修更是捧腹大笑。 “俺爹娘一生都没进过学堂,希望俺长大后像白居易、李白、杜甫那样有知识、有文化、有才华。谁知俺却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对做菜倒是十分感兴趣,所以这名字也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确实是个大笑话,你爹娘更是大笑话……”张静修毫不客气怼道,“以为读书不要天赋不要遗传基因啊?以为将白居易、李白、杜甫三个牛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就能沾他的光往你脸上贴金吗?切,本少爷还想叫张马云、张健林呢?” 白李杜虽然不知道张马云、张健林是何意,但也听出来了张静修是在嘲笑他。 好在他或许平时就被人讥笑惯了,也已经打听到张静修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并不在意,只是嘿嘿地憨笑着。 这一点,倒与方岳有几分相像。 张静修继续带着讥诮的口吻道:“你这名字取得,让本少爷以后怎么称呼你呢?是叫你小白,还是小李,或是小杜?” “俺姓白,若是称呼,当然叫小白更合适。” “擅长什么菜系?” “鲁式。” 张静修点点头,鲁式菜系确实是明朝的一大菜系,它包含着京式菜系。因为鲁式菜系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京式菜系,所以通常用鲁式菜系代替京式菜系。 京、苏、广三式,即京式菜系、苏式菜系、广式菜系,是大明三大菜系。因为这时“辣椒”还没有引入国内,所以像川系、湘系、粤系等菜系自然没有出现。 “小白啊!好好做菜,做得好,本少爷有赏;做得不好,本少爷便将你送进宫去,到时候别怪本少爷在太后娘娘面前诋毁你两句,把你饭碗给砸了哈。” “是是是,张公子。” “你也别叫什么张公子了,就随他们叫小少爷吧。‘公子’显得好像很有文化似的,本少爷可不想步你后尘啊!” “好,好……”白李杜尬笑,心里不禁想着,脑子进水,原来果真不假,第一次见面就连续嘲笑,这样真的好吗?张先生家严谨的家风何在?都说李太后聪明过人,却怎放心将儿子托付给这嘴上没毛的家伙呢? …… 很快,朱翊镠领着四名锦衣卫回来了。 锦衣卫清一色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一个个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威武不凡,看起来牛逼得很。 绣春刀短小轻巧,若非御赐,即便是锦衣卫,都不能擅自佩戴。 看来,他们已经得到万历皇帝的许可。 朱翊镠这货一回来,便炫耀地道:“左都督说了,这是最牛逼的四名校尉。” 然后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喊道:“董嗣成呢?让他出来,比划比划,看左都督是否忽悠本王。” 张静修白了一眼:“以后都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什么劲啊?有本事明天随本少爷……” “小少爷,小少爷……” 张静修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小亲亲声音发颤,大声尖叫起来,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 然后瞬时间,见她脸色绯红,失魂落魄般从后堂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厮声大喊:“小少爷,小成他,他,他……” 一连三个“他”,却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弱,再也说不下去了。 …… …… 第四更送到。 不出意外,还有第五更。 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啊…… 第095章 人体素描的萌芽 神马情况? 张静修一个激灵:“小亲亲,怎么了?” 小亲亲的脸色像熟透的苹果一般红,羞涩难当,一脸的焦急、气愤,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忽然一跺脚:“小少爷,你问小成去。” 他娘的! 莫不是董嗣成对小亲亲动手动脚的不老实了?瞧小亲亲这副委屈又羞愤的神情! 哦,一定是了,一定是了。 这个狗东西!死穷书生!看着斯斯文文老实巴交的,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大色狼! 还要不要脸啊?这才来几天?就敢如此放肆! “小成,小成人呢?” “死哪儿去了?” “狗东西!” “看本少爷不剁了他喂狗,竟敢欺负小亲亲!”张静修暴跳如雷地大声吼起来。 “小少爷,在呢。”董嗣成不急不躁,平静地出来了。 “你对小亲亲做了什么?” “小少爷,没做什么呀!” “娘的,狗东西,竟敢不老实交代!小岳岳,取钢鞭来。”张静修跳起老高,斥道,“本少爷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每顿还怂恿你拼命吃肉,管饱管够,你却在本少爷眼皮子底下撒野,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方岳磨磨蹭蹭的,心想原来不知情,抽董嗣成还不惧,现在知道他身手了得,七八个小少爷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吧?钢鞭子真的起作用吗?小少爷难道不感到心虚? 董嗣成仍然不慌不忙,还是那句话:“小少爷,真的没对小亲亲做什么。” “那她怎么吓成这样?” “是因为我之前答应过她,她也应承过我,所以,我只想亲手为她作一幅画,然后送给她,表示感谢,并无它意。” “感谢?想画什么画?” “一幅肖像。” “谁的肖像?” “小亲亲的。”董嗣成一直很冷静。 “是这样的吗?”张静修怒气稍减几分,将目光转向小亲亲。 小亲亲既没有摇头否认,也没有点头承认,但脸色依然绯红,仍是一副羞愤的样子。 张静修接着又问:“他要画什么样的肖像?” 小亲亲支支吾吾地道:“小少爷,他,他,他要……” 又是一连三个“他”,像刚才几乎一模一样,说不下去了,然后一跺脚,扭头像一阵风似的,掩面而去。 张静修感觉到肯定是难以启齿的事儿,否则小亲亲不会脸色绯红,羞愧地跑开了。 “小成,你过来。”张静修怒气冲冲地去了后堂。 董嗣成跟上去。 两个人时,张静修喝道:“老实交代。” “恩师。”董嗣成小声喊了一声,“弟子真的只想作一幅画送给小亲亲,但这幅画弟子想用木炭描绘出真实不二的人体来,所以,所以弟子希望小亲亲脱掉外衣……” “你这个狗东西,小亲亲是女孩子家,你竟让她当着你的面脱衣服?你是个读书人,还知不知道羞耻?” “恩师,作画是一门艺术。”董嗣成辩解道,“在弟子眼中,无论是人体,还是风景或场景,都不过是物体形态的一种呈现,弟子只想通过手中的笔,将她原原本本地描绘出来,绝无半分亵渎之意,还望恩师明察。” 张静修算是听明白了。 董嗣成不就是想人体素描吗? 可素描这门艺术是从欧洲传过来的,开始于文艺复兴时期,传入中国时已经是二十世纪的事情了。 莫非董嗣成这家伙还有如此超前的觉悟? 竟想当然地……超现实主义的素描?而且是人体素描?而且的而且是女孩子的人体素描…… 我日! 你特么也是穿越而来的吗? 不过,若按照时间的平行轴上来看,西方文艺复兴确实发生在十四到十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三大素描巨匠:列奥纳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波纳罗蒂、拉菲尔桑乔,差不多都是这个时代的人。 董嗣成比这三位大师也就晚出生几十年而已,最多一百年,莫非还真有这个天赋? 理论上应该是没问题的。 只是……董嗣成你这家伙,是不是也太超前了? 这里是中国,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国度,别说现在是大明,就是等到几百年后,也没几个姑娘敢脱衣服让你画画呀? 你以为你是泰坦尼克号上的男主角啊? 小亲亲又不是你老婆,否则两个人躲在家里,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张静修当然明白董嗣成这萌芽般的想法,有艺术细胞的人的脑子确实也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衡量。 可明白是一回事儿。 这种艺术追求,到底该鼓励,还是该呵止呢? 按理说,像董嗣成这么固执的人,一旦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业中,总有一天他会做出一番成就的。 理应鼓励。 毕竟人体素描真的是一门艺术。 虽然比意大利文艺复兴要晚几十年到一百年,但在中国算是很早很早出现这种思想的萌芽,如果不加鼓励的话,像这种萌芽般的火苗只会瞬间被扑灭。 可若鼓励的话,这条路的前方指定全是磕磕碰碰,荆棘丛生,不知道有多少风险呢! 甚至会遭致全天下人的唾骂。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素描才那么晚传入中国并被国人接受的。 可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谁知道到底是西方先出现这种萌芽,还是东方先出现这种萌芽? 只不过因为观念的问题,西方先被更多的人接受,然后成为一种思潮或学术而已。 然而,身为人家的恩师,学生有思想有追究,而且是超越时代的,难道不应该给予信心和帮助吗? 否则,岂不愧对“恩师”这两个字? 张静修忽然间犯难起来。 这时,董嗣成又诚恳地强调道:“恩师,弟子当时真的只是想作好一幅画,绝无半分亵渎之意。” 张静修稍一沉吟,点头道:“这件事先到此为止,改天为师单独与你一叙。” 见恩师好像没有责怪之意,董嗣成放心了:“多谢恩师体谅!那小亲亲她……” “小亲亲你别管了,为师自会与她解释。不过,为师先提醒你两点:第一、对小亲亲下不为例;第二、你的追求可以继续保持。为师是个开明的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多谢恩师!”董嗣成当即拜倒在地,心悦诚服地感慨道,恩师不愧为恩师啊! …… …… 第五更送到,有良心,有诚信吧? 今天又是一万两千字! 有票的朋友别吝啬哈!还有收藏、投资…… 第096章 少年游 谁家子弟谁家院 然而,跪倒后。 张静修却没让起,而是喊了一声:“小亲亲。” 小亲亲连忙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弱弱地道:“小,小少爷。” 张静修笑呵呵地:“刚才骂过这狗一样的东西,不要担心哈,下次她再也不敢了。”然后狠狠地踢了董嗣成两脚,“跪着好好反省,今天不用吃饭了,狗东西。” 但就作画这件事的本身,张静修也没多作解释,相信以董嗣成的人品,他是真心奔着艺术去的。 但小亲亲肯定一时难以理解如此超前的思维。 解释无益。 这事儿就算翻篇,张静修记在心里。 确实,小亲亲依然心有余悸,一想到董嗣成让她脱衣服,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想着这人不正常,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 张静修从后堂出来,朱翊镠这家伙依然惦记着“比划”的事,嚷嚷着定要检验一下自己的侍卫抗不抗揍、能不能打。 “董嗣成呢?” “躲起来了吗?” “莫不是怕输怕挨揍吧?” 张静修没搭理这一茬儿,最欠揍的就是这家伙。 早已鉴定完毕。 张静修看着四名锦衣卫,以主人的姿态吩咐道:“来,给你们编个号吧。” 编号?四名锦衣卫一个个懵逼脸,不解地望着张静修。 “啥意思?”朱翊镠也是一样。 张静修道:“以后跟着本少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本少爷脑子进水了,时不时地会犯糊涂,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名字,所以呢,以后本少爷只喊代号,不喊名字,这样叫起来方便。” 朱翊镠当即发现什么漏洞似的,气嘟嘟地反驳道:“哼,几个名字你都记不住,可当日在娘亲面前背书咋那么牛逼呢?还有,必须纠正一点,这些锦衣卫是跟着本王的,吃的可是咱朱家的皇粮,不是跟着你的,你没有权利对他们吆三喝四。这可是你定下的规矩。” 娘的,发现这孩子有时候也不怎么好忽悠。 张静修只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说人嘛,变坏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纯碎被逼的:“潞王,方便我记,不也方便你吗?潞王跟着本少爷混,难道手下只有四名锦衣卫供你吆喝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好像,还有点儿道理。”朱翊镠咂摸着嘴。 “那就这样吧,零贰零,零贰壹,零贰贰,零贰叁。”张静修依次指着四名锦衣卫,“这就是你们四个人的代号。看,多方便,以后来人,往上叠加就成。” 朱翊镠又发现什么漏洞似的,问道:“为什么要从贰开始而不从壹开始呢?” “贰”——不从潞王的人开始,难道从本少爷的人开始? “贰”——不挺适合潞王的吗? 张静修心想,嘴上当然是另一番回答:“壹的名额有限,当然得为牛人备着嘛……” 一句话没说完,朱翊镠便抢道:“那本王的代号就是零零壹。” 滚,卧槽,这脸皮厚得……很让人无语。 你特么除了能拼爹妈,就问你“牛”在哪儿? 张静修很想怼过去。 “潞王,这个以后再议再定,总之是论功劳论成就,谁的功劳大成就高,谁就排在前头,公平合理。谁也不许争,争了也没用,想排在前头,就得努力作出成绩。” “那排在前头有什么好处呢?”朱翊镠又问。 “以后本少爷会制定出一套完整的福利体系,越是排在前头的人年终时的奖励就越多。” “什么奖励?” “金钱啊、土地啊,甚至有……美女,潞王喜不喜欢?”你这还没长毛的家伙,发现话还挺多的。 朱翊镠不再追问了,但又老调重弹,东张西望地:“董嗣成呢?董嗣成呢?” 张静修没再理会,径自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想着啥时候该去城外田庄监督佃户缴纳麦租的事。 那些田庄都是钱通拿来抵押的,一应事宜也就自然而然地过户到自己的头上了。 六月份眼看就要结束,节气已过大暑,三伏天进入中伏,正值一年最热的时候。也不知今年的麦子收成如何?田庄换了主子麦租好不好收? 前两日本来就想着这事儿,还说请董嗣成喝两盅小酒,然后带着他一道前去。万一有不懂事的佃户或刁民不听话,张静修还打算让董嗣成好好表现一番。 结果,节奏被朱翊镠这家伙打乱了。 不过,也没多大影响。 好歹将朱翊镠这家伙的问题暂时解决掉。关键是,原来请不到厨师和护院,这下不仅人有了,而且还是免费赠送的。 省了一笔钱。 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养了这么多口人。 …… 酷暑天气,已是相当闷热难当,加上知了们唧唧的叫唤声,更是让人焦躁。尤其那些知了,叫唤一阵子,竟不约而同地忽然一停,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让人耳朵颇感不适。 张静修仰躺在阴凉处,虽然心静如水,可也感觉出闷热,小亲亲正在轻轻地为他打着扇子。 朱翊镠也搬来一张椅子,在张静修的不远处坐着,四名锦衣卫伫立他身后一动不动。 他看着张静修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还有一位美俾伺候着,心中无来由的又升起一股不平之气,突然将摇扇朝锦衣卫怀里一扔:“零贰零,给本王扇凉。” 零贰零双手执扇,“呼啦呼啦”地,卖力为朱翊镠扇着风。虽无谄媚之相,可也是一脸的忠诚。 虽然他们几个都知道潞王性子顽劣,不好打交道,可人家终究是得宠的潞王,而且又是指挥使特派而来,心中有再大的不乐意,也得藏着掖着,不能表现出来。 小亲亲打了会儿扇后,又放下摇扇,俯下身子,自觉地为张静修捶着腿。 朱翊镠也不知哪根神经错乱,竟忽然伸手喊道:“姐夫,给本王一百两银子,本王也要买一个贴身侍俾。” 你大爷的! 咋这么欠揍呢? 这不诅咒本少爷,希望本少爷一辈子当个窝囊废吗? 张静修跳了起来。 吓得小亲亲一个激灵,也没来得及想“姐夫”是为何意,还以为自己哪儿下手重了锤到小少爷的痛处:“小少爷。” “没你的事儿。” 张静修一摆手,冲朱翊镠喝道:“潞王,别以为身边有四名锦衣卫就敢胡言乱语,你不嫌害臊,本少爷还要面子呢。还有,你特么想要贴身侍俾,向你娘亲或你皇兄要不就得了?用得着花钱买吗?你以为本少爷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朱翊镠像是突然被人言中什么藏在心中不能说的秘密一样,慢悠悠地道:“要锦衣卫,甚至要张鲸,本王都敢开口,可就是要侍俾,本王不敢。” “有你不敢的吗?” “哎,你是不会明白的。”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但显然又不想解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儿,依然伸着手不放,“一百两银子,就说给不给吧?” 第097章 昔时因 今日意 几个意思? 该你的? 怎么听着像是要抢啊? “潞王,普通家的公子哥儿都有贴身丫头,你为何不能要?”张静修一时没想明白。 “反正娘亲就是不让。”朱翊镠气嘟嘟的样子,像是受到多大委屈似的。 张静修思绪飞驰,想着这才万历六年,万历皇帝才大婚几个月,历史上的偷腥事件还没发生呢。 李太后不至于现在就对两个儿子管制那么严厉吧!关键朱翊镠才多大?声音稚嫩没变声,下面还没长毛咧。 “为什么不让?”张静修追问。 倒不是因为八卦,而是觉得既然朱翊镠在身边,对李太后一家子应该有足够的了解。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多掌握一些情况,对救父救张家肯定大有好处。 “有本事问娘亲去啊!”朱翊镠来了这么一句。 看来,其中定有原因。 只是显然,朱翊镠不想说。也不知是真的不想说,还是因为考虑到锦衣卫和小亲亲在场所以不好意思说。 张静修就没再追问下去了。但默默记下这个信息,想着没准儿哪天就变成有用信息,能派上用场。 多留一个心眼儿,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儿。 可对于买奴婢这件事,张静修还是十分谨慎,发现并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潞王,既然太后娘娘不让,那向我要钱买,万一太后娘娘追究起来,谁敢负责?” 对,得随时准备搬出李太后镇压这家伙。 朱翊镠道:“只要你和手下的人不告状,谁知道?” 张静修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一个大活人,又藏不住,就是不告状,太后娘娘终有一天也会知道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潞王不要强人所难。” “哼,你就是小气。” “不是小气的事,只要太后娘娘点头应允,别说一个侍俾,就是十个一百个,本少爷也给潞王买。” 这时代,男尊女卑,买一个丫头也用不了几个钱,遇到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出几两银子就有卖的。 又不像上一世,女孩子都那么金贵,一个个自视甚高,初中都没毕业的,竟异想天开地想找大学生研究生做老公。 “这么说,就是不给呗?你承诺过,本王需要钱,随时可以开口要,每次最高能两百两,想赖账不成?” 朱翊镠瞪着眼,看样子想发火。 “本少爷是承诺过,但又没承诺只要你一开口就给,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物有所值才行。” “好,你不给是吧,小心本王将小亲亲抢过来。”朱翊镠眼神里露出狡黠、贪婪之色。 小亲亲浑身一颤,花容失色。 张静修立马儿递给小亲亲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冲朱翊镠大声斥道:“你敢!潞王若敢打小亲亲的主意,本少爷就不是拿竹鞭子抽你那么简单,钢鞭子潞王不是没见过。”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不得不防啊! 朱翊镠住在这里,算是家贼,更是要防备。 而且,历史上的朱翊镠确实是个好色之徒,据《明史》记载,他有十几位妻妾,但仍抢占民女。最荒唐无耻的是,但凡他看得上眼的新婚女子,他都要占有“初夜权”,典型的“处女控”。 就好色这一点,他很像他老子。 穆宗皇帝就是因为沉迷于酒色,喜欢猎奇,整天躲在后宫与各种类型的女子嬉戏交欢,最后身子被掏空,以致英年早逝。 死时才三十六岁。 哎呀!一想到穆宗皇帝,张静修忽然间好像想明白了似的,为何李太后不给朱翊镠配备贴身侍俾…… 是不是怕这小子长大后像他老子一样沉迷于酒色? 酒伤身,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 昨晚吃饭时,就问这家伙要喝一口小酒吧?他直摇头,而且还说从来没沾过;今日又说到贴身侍俾的事,估计是羡慕又嫉妒,所以才想背着李太后自己偷偷地买。 那由此可见,对于酒和女人这两方面,李太后对儿子的管制是非常谨慎严格的。 李太后不喜欢的事,更不能随便碰。 张静修心里有数。 见张静修一副剑拔弩张要拼了老命的架势,朱翊镠也只是瞅了小亲亲一眼,然后不作声。 因为,到了吃饭的点儿。 吃一堑,长一智,这个时候被赶出去,实在是不上算。 关键,朱翊镠他发现,在这里吃饭比宫里吃饭舒服多了,也有意思多了,不仅仅是好吃的问题。 …… 白李杜的手艺还不错,可圈可点。 张静修倒是觉得,也就是一个合格的厨师水平,至于有多高,谈不上。况且自己心爱的辣椒尚未出现,味道总感觉差了些。 可朱翊镠不这么认为。 尽管没有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和猪肘子,但他仍吃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真香啊”竟成为他饭中饭后的口头禅。 “在你们这儿吃了两顿饭,本王才发现,原来慈宁宫的饭菜是如此的难吃,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第一顿饭,就收到朱翊镠这高的评价,白李杜还是蛮开心的。生怕来了做菜不合胃口,被赶回去。 赶回去其实也不怕,就怕像张静修说的那样,在李太后面前诋毁他两句,让他饭碗给丢了。 现在好了,工作算是基本稳定下来。 身份依然是御厨,在这里做菜待遇与宫中是一样的。 张静修还承诺会有奖励。 而且,在这里做菜没有风险,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随心所欲,不像宫中要求那么严格。 …… 朱翊镠说到做到,第三天一大早,张静修还在沉睡当中,他便冲进来,嚷着要一道去司礼监接张鲸。 张静修真心不愿意去,可这家伙硬是不让睡。 没辙,张静修只得相陪。 但为安全起见,防止朱翊镠这家伙过河拆桥,真的管不住嘴,告诉张鲸这主意是他出的。 所以,张静修决定,将董嗣成带上。 万一张鲸气得发疯要拼命呢。 这样,张静修带着董嗣成,朱翊镠带着四名锦衣卫,一道前去司礼监接张鲸。 也算是给足了张鲸面子。 然而,去司礼监值房左等右等,从辰时等到巳时过半,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却始终不见张鲸的人影。 “狗东西!难道上吊自尽了?”朱翊镠怒气冲冲。 冯保做的接待工作,连忙答道,“不会不会,这是万岁爷的旨意,张鲸断不敢抗旨不遵。” “娘亲知道此情吗?” “好像知道,”冯保不确定地回答说,“可据奴婢所知,太后娘娘得知此请,并没有说什么。” “那张鲸死哪儿去了?” “奴婢马上派人去瞧瞧。”冯保巴不得将张鲸即刻踢出司礼监。 第098章 我们不一样 确实,平常冯保对朱翊镠可没这么热情。 这两天冯保的心情特别好,吃饭倍儿香,晚上睡觉还偷偷地笑个不停,走路时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飞起来一样。 只因朱翊镠将张鲸要走了。 张鲸的离职手续和交接事宜已全部办理妥当,此乃万历皇帝爷的旨意,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朱翊镠这神来一笔,让冯保意外、惊喜、感激、佩服…… …… 冯保正准备派人去看看张鲸为何迟迟未到。 忽见一名小宦官色急匆匆地进来,汇报道:“潞王,大公公,李娘娘有请。” 内廷衙门中许多宦官都称呼冯保为“大公公”,有些与他关系亲密的也称呼他为“伴伴”,少数私底下称“老祖宗”的,只有那些地位稍高一点的太监称呼他为“冯公公”。 一听说“李娘娘”有请,朱翊镠不由得神情一紧,连忙问:“因为何事?” “回潞王,秉笔张公公去了慈宁宫,这会儿正在李娘娘面前痛哭流涕呢。” “这个狗东西!” 朱翊镠一咬牙,豁然站起,随即朝张静修道:“张鲸指定是去娘亲那儿诉苦告状去了,现在怎么办?” 李太后便如同是朱翊镠头上的紧箍咒。 甚至都不需要念咒。 只要有人在他面前轻轻提及李太后,他就感觉头疼欲裂似的,立马儿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 张静修却是风轻云淡地回道:“还能怎么办?太后娘娘有请,自然就去呗。” 朱翊镠有点慌了神:“你得随本王去,主意可是你出的。” 你大爷! 张静修白了一眼。 这死家伙,李太后只是有请,又没说不给张鲸或惩罚你啥的,还没摸清什么情况呢,就想着甩锅。 什么玩意儿啊? “瞪本王作甚?你不是说不怕吗?”朱翊镠又好像很有理似的地神补了一刀。 “本少爷是不怕!”张静修昂首挺胸,带着讥诮的口吻,不客气地怼道,“但与潞王这样的怂包一起去,本少爷嫌丢人。” 冯保在旁算是听明白了。 表情更是亮了。 老夫就说嘛,以潞王不靠谱的为人性格,怎么能想到如此契合老夫心意的事呢? 原来是张静修的主意啊! 哈哈……只是张静修这小子,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哦哦,确实确实,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脑洞大开地要司礼监秉笔太监出宫去伺候潞王。 正常人谁能想到这种馊主意? 但这馊主意……非常合老夫的胃口啊! 因此,冯保目光中含有几分欣赏,望着张静修,面含微笑。 张静修没有回避。 对冯保也无需回避,同一条战线上的人,所以大方地回之一笑。 而且,张静修还通过微部表情,毫不掩饰地传达出一个讯息:冯公公这次是不是得感谢我?若表示一下最好啦,本少爷热烈欢迎哈。 冯保眯着双眼,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当然,两人之间这样用眼神交流的时间十分短暂。 “走走走。” 因为朱翊镠这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了。 准确地说,他是忐忑不安,压根儿就没发现张静修和冯保两人还进行了一番眼神的交流与碰撞。 这样,三人出了司礼监,急冲冲地向慈宁宫赶去。 …… 赶到慈宁宫时,张鲸已经哭停了,但他坐在椅子上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 三人坐定。 李太后脸色一沉,上来第一句话便是:“潞王又在胡闹。” 朱翊镠立即回道:“孩儿这两天挺听话的,娘不信可以问张静修。” 妈的,这家伙随时准备找人背锅。 不过,好在张静修现在也不怕,感觉在李太后面前,自己比朱翊镠要“吃香”多了。 李太后聪明睿智啊!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张公公乃司礼监秉笔太监,潞王怎能让他出宫伺候你?你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皇兄答应了,他觉得没啥大问题。”朱翊镠弱弱地回了一句。 “这事儿你事先可问过娘亲?” 若事先问娘亲,不就黄了吗?朱翊镠心想,所以保持沉默。 “为什么一定要张公公?”李太后接着又问。 “他听话。”朱翊镠脱口而出。 “宫里不乏听话的人,娘亲另送你一个,还是让张公公回到司礼监当值去吧。他是秉笔太监,走不得的。” 冯保感觉这是要坏事儿的节奏……张鲸这老东西,知道求万岁爷没用,便来太后娘娘面前哭泣诉苦。太后娘娘是个女人,难免会心慈手软。痛哭可是老夫惯用的伎俩,怎么这老东西也学会了? 朱翊镠据理力争:“娘,皇兄可是答应了的。皇帝一言九鼎,哪有说话不算数的理儿?还有,大伴也说没问题,离职手续都办妥了。” “让你皇兄收回旨意便是。” “这样,好像不好吧?”朱翊镠有点急了,理所当然地将张静修祭出来,“张静修也说了,没有比张公公更听话的,所以建议孩儿要他。” 张静修并不感到惊讶,刚才来慈宁宫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朱翊镠这货会将他祭出来的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 冯保已经得知此情,所以表现也比较淡定。 但用脚都能想明白,听了朱翊镠这话,最不淡定的人是张鲸。 他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将张静修骂了个千百遍,原来是你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出的鬼主意。 可劳资哪儿得罪你张静修了? 不就是在东郊呵斥过你两句吗?不就是在万岁爷面前说了你几句坏话吗?至于这样坑劳资吗? 你个小王八蛋,龟孙子…… 李太后听了,神情微微一滞,竟然是张静修的主意?外界都说张静修脑子进水了,甚至因为张先生将他赶出府邸的缘故,再加上他自己做出的一些荒唐事,都习惯将他贴上“纨绔子弟”、“败家子”的标签儿。可从本宫与他交流的两次情形来看,并非如此啊! 张静修在本宫面前可是规规矩矩有礼有节。否则,本宫又怎放心将儿子托付给他呢? 他捯饬楠木挣大钱,在本宫面前深入浅出地讲解佛经,将潞王的性子看得比谁都清楚透彻所以深谙调教之法…… 张静修像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啊! 哪是纨绔子弟所能比的? 而且还有一点:从张先生偷偷为张静修送信一事来看,张先生虽然将儿子赶出府邸,可似乎并未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若本宫也像外界的人那样,将张静修仅仅看作是“纨绔子弟”或是“败家子”的话,那本宫与外头那些人有何分别? 只是,张静修为何建议潞王要走张鲸呢? 是因为一时冲动吗?还是像潞王说的那样因为张鲸很听话?还是说有其它的什么想法? 李太后思绪飞驰,该不会是潞王临时又找张静修背锅的吧?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张静修,很想确认一下。 第099章 在家出家一样的 张静修觉得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妥协。 若稍一妥协,李太后真的不放张鲸,让万历皇帝撤回旨意,那这些天的努力就白费,与朱翊镠白折腾一场了。 张鲸可是一定要拿下的啊! 这虽然是救父救张家计划中的一小步,但却不可忽视。 从与朱翊镠的交谈中得知,万历皇帝现在就觉得自己头上有三座大山,那他心中肯定萌生摆脱三座大山自己亲政的想法。 可他年纪尚小,而且生性多疑、敏感,根本没有能力亲政,管理好这样一个泱泱大国。 对此,李太后和父亲看得非常透彻。 这也是为什么李太后坚决要“夺情”慰留父亲,而父亲也不想改革中断实际上倾向于“夺情”的缘故。 若将张鲸这样只知道讨好万历皇帝的人留在万历皇帝身边,对父亲对冯保无疑都是一种灾难。 张鲸只能去,不能留。 所以,面对李太后的目光,张静修非但没有否认,而且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也不管张鲸是不是要跳起来杀人。 铁了心要向李太后表明,让张鲸出宫伺候潞王就是我张静修的主意。 至于张鲸出宫后是否报复,张静修暂时不考虑。 李太后玲珑剔透,看了一眼便心下了然:看来这次不是潞王找张静修来背锅,而恰恰相反,正是张静修出的主意。 冯保也是个心眼儿透亮的人。 揣摩主子的心意,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上回因为张静修暗中写信给李太后让潞王出宫一事,冯保就看出名堂来了:李太后非常喜欢张静修。 否则,断不会答应张静修带走潞王。 李太后虽然对潞王恨铁不成钢,经常不是打便是骂,但作为大管家的冯保心知肚明,李太后像疼爱万历皇帝爷一样疼爱潞王。只是疼爱的方式有别。 “打是亲,骂是爱”这个道理——在李太后对待潞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冯保还担心张鲸一哭诉,没准儿李太后心一软,就将万历皇帝爷的旨意驳回去。现在看着李太后欣赏张静修的眼神,冯保觉得这种担心纯属多余。 潞王尽管不着调,但他说的话还是有分量,毕竟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再加上一个张静修,那李太后驳回旨意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以放心地让张鲸这厮下课了。 在这件事上,冯保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这场戏,但其实他才是最想看到结局的那个人。 可张鲸不知道张静修写信那些细节,更不清楚李太后还打心里喜欢张静修。所以,他见李太后好像要松口,如同看见一道曙光,还以为李太后会驳回万历皇帝爷的旨意呢。 而且,从刚才李太后训斥潞王的口气、神情上看,也确实是朝着这个节奏发展的啊! 因此,张鲸眼巴巴地望着李太后,满心的期许! …… 然而,李太后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为道:“张公公今儿个是来辞行的哈?” “是,是的……”张鲸嘴上回道,心里却一激灵,大叫不妙:辞行只是个幌子,希望太后娘娘为奴婢做主才是真啊!刚才太后娘娘不是也说要为奴婢做主吗? “冯公公,张公公的离职手续都办妥了?” “回娘娘,是。”冯保立即答道。 “若张公公离开,司礼监该不会有什么波动吧?” “应该不会,老奴都已安排妥当。” 等会儿,等会儿……张鲸急得要哭,几个意思?怎么听太后娘娘这口气,越说越不对味儿啊?不是说让万岁爷收回旨意吗?怎么忽然间风头就转向了呢? 女人果然善变啊…… “哦。”李太后点点头,似有所思的样。 “娘娘,娘娘……” 张鲸“噗通”一声跪下,涕泪纵横。 这时,他看上去惊慌失措,感觉彻底要凉了,怔怔地望着李太后,心碎了一地。 本来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却不曾想到,当听到潞王说这是张静修的提议时,瞬间让李太后改变了主意。 张静修,张静修…… 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张鲸终于将目光缓缓转向张静修,打死他都没想到居然栽在这个嘴上都没长毛的家伙手上。 只是他想不明白,李太后聪明过人,一向很有主见,为何如此在意张静修的提议? 难道仅仅因为张静修是张居正的儿子? 张居正,张居正…… 哦,一定是了,一定是了,李太后最在意的人就是张居正,对张居正的话几乎言听计从。 一时想不明白心乱如麻的张鲸,只得将罪魁祸首强加在张居正头上。 李太后抬了抬手:“张公公,起来吧。” “娘娘,奴婢,奴婢……”张鲸一把鼻涕一把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本就是来“辞行”的。 李太后一副为难的样子,长叹一口气,缓缓言道:“本宫本想为张公公做主,让皇帝收回旨意,无奈潞王一再求情,冯公公又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那张公公便暂时跟随潞王去吧。张公公无需惶恐,只要你一心为咱大明,在宫里与在宫外都是一样的。” 张静修听着李太后这话,让他立即想起了玄慈方丈对逐出师门的虚竹说过的话。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虚竹,这是你的缘法,无须惶恐,你只要不走上邪道,记得一心向善,在家出家都是一样的,最终都能修成善果……” 李太后不愧为崇尚佛宗、钻研佛教典籍的人! “娘娘,娘娘……” 张鲸已经深感无力回天了,只得磕头哭拜。在这一刻,一切已成定局。 “奴婢此番出宫,便不能侍奉娘娘、万岁爷左右,娘娘保重!奴婢会经常回宫看您看万岁爷的……” “张公公有心,去吧。” “多谢娘亲!”朱翊镠笑了,冲张静修挤了挤眼,一副小人得志的贱样儿。 冯保也笑了,不过他是心里笑,表面上不敢,否则,还以为是他从中作梗促成的呢。 当然,张静修也笑了,大松一口气,李太后真是慧眼啊!张鲸以后别再想有什么大的作为了。 唯独张鲸哭得很伤心,跪地不起。他是真的起不来,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感觉浑身提不起劲儿。 张静修递给朱翊镠一个眼神。 朱翊镠心领神会,立即起身走到张鲸身边,伸手去搀扶,又难得礼貌了一回:“张公公请起!日后只要你对本王真心,本王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不会亏待你的。” 张鲸跌跌撞撞被拉了起来,他头脑不算一片空白,尚有几分清醒,先是冲李太后鞠躬:“多谢娘娘!” 然后又冲朱翊镠鞠了一躬:“多谢潞王!” 朱翊镠喜笑颜开:“娘,那孩儿回去了。” “去吧。”李太后一抬手,忽然又道,“张静修,你留下,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第100章 神女生涯不是梦 对此如何不感怀? 朱翊镠赶紧贼眉鼠眼地,轻轻碰了碰张静修,小声嘟哝道:“外面等你哈,别说本王的坏话。” 身不正就是特么心虚! 张静修没搭理这家伙,跟随李太后去了她的读书房。 有资格进来这里的人可不多。 书房里头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放着许多书籍,其中以历史、佛教典籍居多。 张静修扫视一圈儿后坐定。 李太后开门见山:“静修,为何建议潞王带走张公公?” 静修……好亲切啊! 父亲平常也是这么叫的,不过也已经好久没听到了。 可该怎么回复呢? 张静修适才被喊留下时,他的脑海中就开始为这个问题组织语言,为什么一定要让潞王带走张鲸? 总不能按照历史的剧本告诉李太后说,张鲸不是个东西,留在万历皇帝身边是个大祸害吧? 这谁特么相信? 历史上的事还没发生呢,现在就如此断定,那不是叫诋毁人或是危言耸听吗? 而且,以李太后的睿智聪明,她若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问下去,那怎么回答?还怎么玩耍? 可是,难道要像告诉朱翊镠那家伙那样,说张鲸是个最听话的好奴才吗? 很显然,李太后不信,她抱着怀疑的态度。 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单独留下来问及这事儿。紫禁城里听话的宦官多了去,为何一定要选张鲸?张鲸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万历皇帝眼中的大红人啊! 情急之下,张静修回道:“张公公骂过我。” 这就有点胡诌的味道了。 张静修总共才见过张鲸两面,一次是在东郊,一次是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张鲸并没有当面骂过他。 在东郊,瞪过、斥过倒是有的。 在东暖阁,张鲸那时根本没想到是张静修的主意,以为只是潞王胡闹,万历皇帝宠爱这个弟弟所致。听到万历皇帝的旨意,他心里乱作一团,哪有心思骂张静修? 不过,要说骂过,也没错。张鲸不止一次在万历皇帝面前数落张静修的不是,而且刚才得知是张静修的主意,他心里确实不知将张静修骂过多少遍! 骂过……这话没毛病。 李太后听了一愣,微微滞了一滞,随即笑道:“别告诉本宫,你是为了这个缘故?” “张公公还骂过父亲。”张静修又来了一句。 就眼下情形来说,这话更有胡诌的味道。 张鲸之所以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除了他胸中有点文墨,最重要的就是他听话。而与李太后亲近的人都知道,“张先生”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谁敢骂? 不过,历史上的张鲸确实骂过张居正,但那也是在万历皇帝反攻清算张居正之心昭然若揭之后的事了。 所以,现在就说张鲸“骂过父亲”为时过早。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张静修只是相信父亲在李太后心中的分量,而且李太后应该不会去刻意追究查证,反正张鲸已经被潞王带走了。 “是吗?”李太后质疑地道。 “嗯。”张静修十分确定地点头。 “可,张公公为何要骂你和你父亲呢?” 张静修一副怯怯的神情,凝望着李太后,为难地道:“太后娘娘问及,臣当实话实说吧?” “那是当然。” “父亲南归之时,皇帝陛下本有修葺后宫的计划,但因为京城里的楠木被臣购置一空,后从湖广四川一带运载的楠木又遇海难,加上东郊木材城突然着火,皇帝陛下这个计划自然搁浅,所以张公公非常痛恨臣。” 张静修说得有模有样的。 说完,还用一副委屈的神情望着李太后。 李太后微微点头。万历皇帝想修葺后宫一事,虽然没有亲口对她说,但她是知道的,本心也反对。 关键张居正极力反对。 万历皇帝因此迁怒张静修,倒是有这可能;那么张鲸骂张静修坏事,更有这个可能。 李太后信了,接着又问道:“那张公公为何骂你父亲呢?” 这一问的理由就太好编了。 张静修信手拈来,口若悬河:“父亲与冯公公交好,张公公自然怀恨在心,这是其一;” “其二,臣在太后娘娘面前也不敢说谎,父亲对宦官一向有偏见。当然,这也是天下读书人的共同毛病,似乎都瞧不起宦官,张公公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第三,父亲自荣登首辅以来,一直在加强内阁的权力提升内阁的地位,无形中对其他衙门的权力有所压制,包括司礼监,所以张公公背地里不止一次骂过父亲,仗着是皇帝陛下的老师,仗着是内阁首辅专权擅政呢。” “可其实父亲的心,太后娘娘还不清楚吗?加强内阁的权力,只是为了更好地推动新政。父亲在改革的途中,不知遭遇多少喷子的口水与攻击,晚上还经常做噩梦,惊醒后满身大汗。内阁若没有高度集中的权力,恐怕什么事都做不成。” 一气呵成! 最后还完美地将问题引到改革上来,为父亲诉了一回苦。 但准确地说,也不叫诉苦。 因为本就是事实。 李太后听着不禁动容,眼角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喃喃地道:“你父亲的心意,本宫岂能不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可是你父亲改革途中的座右铭,本宫早已听说。你父亲为了大明呕心沥血,本宫全都知道,全都知道,张鲸这个混账东西,竟敢背地里数落你父亲?” 张静修心里得意了一把。 也不算冤枉张鲸。 若不将此人拿下,让他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发展下去,那张鲸比这会儿说的要可恶得多。 李太后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又道:“这么说,你是有心借助潞王将张鲸赶出司礼监的?” 哎呀! 张静修忽然一个激灵,刚才这一波操作是不是太优秀了?搞得好像自己是个“心机boy”似的…… 所以,连忙跪拜行礼道:“请太后娘娘恕罪!” “起来,本宫又没责怪你。” “谢娘娘!恕臣直言,张公公跟随潞王,对陛下、对父亲、对冯公公都大有好处。其实臣也是在帮他,若让父亲或冯公公出手,张公公的结局恐怕就,就……” “本宫明白,你无需多说,这事到此为止。” “娘娘宽宏大量!娘娘英明神武!娘娘智慧过人!臣对娘娘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呀!”李太后摇头,颇有几分无奈,戟指笑道,“原来你还是小滑头一个。” “娘娘,臣以人头担保,这绝对是臣的肺腑之言!在臣的心目中,娘娘就是这样的人!” 李太后又摇头调笑:“本宫在想,你某些时候与张先生神似无比,某些时候却一点儿都不像他儿子。”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啊! 竟然第一个看出本少爷人格具有双面性! 张静修笑呵呵,弱弱地道:“太后这是在夸臣,还是笑臣?” 李太后轻“哼”一声,付之一笑:“自己体会。哦,对了,这两日潞王可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听话?” “听话倒是还行吧,不听话,臣就用娘娘赐的鞭子抽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潞王每日纠缠不休,要臣给他买一个贴身丫头。” “……”李太后神色一紧。 第101章、爱惜羽毛 “阿嚏!” 外头等待的朱翊镠,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猛地一跺脚:“娘的,张静修你个混蛋,肯定又在说本王的坏话。” 张鲸站在旁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小鲸,小鲸……”朱翊镠也学着张静修,竟以“小”字称呼张鲸,“你进去催一催,咋还不出来?” 小鲸……张鲸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曾经走路都带风的大公公,竟然转眼间成了,成了,小鲸…… 我日! 张鲸站着没动,死了娘似的,道:“潞王殿下,娘娘与张静修的谈话尚未结束,这让奴婢怎么催?” “想怎么催就怎么催,你问本王,本王问谁?啊?不是说你最听话的吗?怎么本王吩咐的第一件小事儿就叽叽歪歪,是不是没挨踢的缘故啊?”朱翊镠抬腿,想起了方岳,摆出一副踢人的架势。 “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张鲸想死的心都有,不得不转身而去,心里感慨与潞王这种人果然无法交流啊! 然后,张鲸开始痛骂张静修,狗东西,竟这样坑老夫,看哪天不刨了你张家的祖坟。 也只是为了应付一下朱翊镠,张鲸装个样子进了慈宁宫。 进去后,他便在花园里溜达,哪还真敢去催啊! …… 很明显,李太后神色一紧。 张静修不知道是否因为穆宗皇帝沉迷于酒色以致英年早逝,所以她讳疾忌医似的也怕儿子染上这一恶习。 李太后沉吟不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静修也不敢插话。 忽然,李太后一抬眸,道:“好,本宫明天送给潞王一名侍俾吧。不过有两句话,本宫需要交代你一声。” “娘娘请说。” “第一、让潞王善待下人,切不可动粗。潞王性子顽劣,将他伺候开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二、第二……” 李太后稍顿了顿,细心会发现,她脸色微微一红,像鼓起巨大勇气似的,才纠结地道:“第二、防止潞王与侍俾鬼混一起,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臣明白。” 张静修音韵铿锵地回道。 点到即可,他都感觉李太后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看来,自己的猜测十有七八正确。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听明白了,张静修又补充道:“就是让潞王既要懂得爱惜侍俾,又要与侍俾保持一定的距离。简言之,爱惜羽毛。娘娘,这样理解对吗?” “对对对!”李太后一迭连声,开怀地笑了起来,看上去甚是兴奋,并且目光中带着莫大的赞许,“你比本宫想象中聪明多了,就是爱惜羽毛,要爱惜羽毛。” 见李太后高兴,张静修望着桌上墙壁上的一幅幅字,央求道:“娘娘,能不能恳求送给臣一幅字?” “这个……”李太后一滞,“本宫写的这些东西,可是从不送人的哦。” 不过随即,她又浅浅一笑,道:“可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本宫便送你一幅。否则,你还以为本宫是个小气鬼呢。来,自己去挑,看上哪一幅,拿走便是。” “多谢娘娘!”张静修激动无比,站了起来,一张张寻去。 有的字帖是一句话,比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有的字帖像是一首特色小诗,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反正很多很多。 最后,张静修如获至宝般挑了一幅字迹很小的《心经》。 确实是宝贝。 回去得第一时间装裱起来,逢人可以嘚瑟嘚瑟。 …… 从书房里出来,张静修如沐春风。 这一趟来得太值了:不仅解决了朱翊镠那烦人的家伙一件事,而且还带走一件超级宝贝。 刚走至花园处,看见张鲸正在那儿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张静修上去打了个招呼,笑道:“张公公,你好哇!” 张鲸心里又是一顿脏话,面无表情地道:“潞王正等着焦急。” 张静修端详着:“张公公,瞧你这副表情,是不是心里面将本少爷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啊?” “没有的事。”张鲸辩解道,仍面无表情。 “有没有现在都不重要了,娘娘刚与我交涉了一番。张公公日后得听话啊,否则本少爷脑子一疼,说张公公两句坏话,那你秉笔太监的职位恐怕保不住,连伺候潞王的机会都没有。” 张静修说着,扬起手中的那幅字帖,摊开一角,递给张鲸看,得意洋洋地道:“瞧,这是娘娘刚才奖赏给本少爷的珍贵礼物,不知张公公书法造诣如何,有兴趣鉴赏一下否?” 张鲸看了一眼,确定果然是李太后的真迹,心下震惊无比,想着李太后何时将自己写的字送给别人啊? 他自己也曾经求过,可李太后就是不给。 听说冯保也求过,一样铩羽而归。 却没想到,李太后将真迹送给张静修这臭小子! 这世界太疯狂,让人难以置信啊。 一念及此,张鲸感觉自己的命运好像被牢牢地控制在张静修的手里,越想越觉得憋屈、难受…… 嘚瑟完,张静修一摆手:“走吧,张公公,记得要听话呵。” 一边走,还一边优哉游哉地道:“其实,张公公跟着潞王也是不错的嘛。潞王深得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的宠爱,又不是没机会捞油水是不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想开一点嘛,一辈子一晃而过,一天怎么过不是过?何苦拉着脸为难自己呢?” 张鲸不想说话,默默地跟在后头,心里依然是脏话一大堆,还想着刨张家祖坟的事儿。 张静修又意味深长地来一句:“别恨本少爷,本少爷是在救张公公,让你如何从魔道踏入人间正道。” “滚!”张鲸心里骂,恨不得上去一脚将张静修踢到天边儿去。 …… 朱翊镠和董嗣成几个还在等待。 见张静修步出慈宁宫,朱翊镠飞快地跑上去,气咻咻地道:“你是不是在娘亲面前数落本王的不是?” “没有啊!” “那本王刚才一直打喷嚏?” “哼!”张静修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亏得本少爷还帮潞王一直说好话呢,否则李太后怎会答应送你一名贴身侍俾?” “什么?你再说一遍。” “本少爷说,太后娘娘答应送给潞王一名贴身侍俾。明日便送到。” “哦,你小子还挺鸡贼的哈,本王让你出钱买,你就向娘亲要,这样又省了一笔钱。” 哎,潞王啊潞王,你这熊孩子,本少爷父亲荣登首辅前,你朱家的国库可是空了一千多万白银啊! 再看看现在如何?都是我张家人为你卖命挣的啊! 当然,这话张静修不能直说,只是悠悠然地提醒道:“潞王,太后娘娘让你爱惜羽毛。” 朱翊镠脖子一犟:“本王又不是笼子中的小鸟儿,哪来的羽毛?” “……”卧槽,没文化真可怕! 第102章 年龄从来不是问题 将张鲸成功谋到手,张静修真个是开心。 他一回到院子,便吩咐白李杜晚上做大餐,理由相当给力:欢迎张鲸大公公出宫,以后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 张鲸心里只想骂娘。 尤其当朱翊镠这家伙开口闭口都是“小鲸、小鲸”叫得不亦乐乎,而张静修也跟着叫时。 张鲸更是有一种抄刀砍人的冲动。 这个人当然是张静修。 主意是他出的。 尽管名义上依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可被两个嘴上都没长毛的家伙这样呼唤着,张鲸心里很特么不是滋味儿。 实在接受不了。 但也没卵子用,还得听着,答应着,甚至陪笑着……皇帝都下了旨的,李太后也点头认同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豁出老命,否则只能认命。 张鲸还不想死,所以唯有接受命运的安排。 …… 第二日,李太后果然为朱翊镠送来了一名侍俾。 然而,不仅朱翊镠,就是张静修都没想到,送来的人竟是当日在慈宁宫寻死觅活的那名女官秦雯雯…… 朱翊镠亮瞎了眼,脸都变绿了。 张静修也是一脸的尴尬:贴身丫头不都是小女孩儿吗?这李太后怎么送来一名老女官…… 哦哦哦,不老不老,女孩儿不能说老。 可是,秦雯雯十三岁进宫,入宫十来年,现在都二十多岁了,放在这个时代,那不就是“大龄剩女”吗? 李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以为会送来一名十几岁的小宫女呢。 送秦雯雯来,到底是来服侍潞王的,还是监督管束潞王的?或是怕这家伙胡搞? 朱翊镠只是看了秦雯雯一眼,便跳起来大声吼叫:“张,静,修——你给本王过来。” 好像,有点儿不太妙哈……张静修一激灵,这会儿是得安慰安慰这个心灵受伤的家伙。 张静修跟着朱翊镠去了后堂。 朱翊镠跳起老高,一把掐住张静修的脖子,不停地摇晃着,像要拼命似的:“本王掐死你这狗东西,就说了你昨天肯定在娘亲面前说过本王的坏话,你死鸭子嘴硬还不承认。”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咳咳,潞王你放手,放手,咳咳……”张静修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那娘亲为何送来一名女官?” “我怎么知道?”张静修是真不确定李太后怎么想的啊! “本王不就是向你要一百两银子吗?至于这样坑本王吗?娘亲送她来,那不是监督本王来着是什么?来了还不如不来呢。” “潞王你,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嘛,咳咳,不然我可要喊小成来揍你了。” “哼,你敢。”朱翊镠将张静修往后一推,但依然掐着张静修不放,“今天这事儿你不说清楚,本王指定要抢走你的小亲亲。不信你等着瞧,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张静修急了,一本正经地道:“潞王,一码归一码,本少爷可警告你,不许胡来。无论怎么说,秦雯雯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潞王的,难道你要将她退回去吗?她是女孩子家,你让她怎么想?又将太后娘娘置于何地?” 一提到李太后,朱翊镠嚣张的气焰登时弱了几分。 张静修趁势推开,嘟哝道:“多大的事儿啊?不就是送潞王一名侍俾吗?又没让你娶她做老婆,搞得像要你命似的。再说了,秦雯雯这姑娘,我看挺好的,长得漂亮、大气、识礼、规矩,又有骨气,伺候潞王,怎么不行啊?” “那本王与你换,你要了她,本王要小亲亲。” “滚。信不信本少爷马上进宫告诉太后娘娘去?我就想问你,秦雯雯哪儿不好了?” “她比本王高,比本王大,看起来像本王娘亲似的……” “这样的姑娘伺候人,那才叫一个体贴周到呢。比你高怕什么?潞王还在长个儿,用不了两年就会比她高的;比你大又有什么?她能像照顾小弟弟一样照顾你,这样不是正好吗?” “你懂个屁?”朱翊镠白了一眼。 “你才懂个屁呢?”张静修更是不屑,不客气地怼道。本少爷两世为人,不比你这小东西懂? 不就相差十来岁嘛,况且只是主仆关系,即便是夫妻恋人关系也没啥子嘛,本少爷见得多了。 学学咱张家的人吧,看看人家张伦硕、张丹峰,多有博爱精神!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啊! “娘亲就是派她来监督本王的。”朱翊镠认定了这一点。 张静修不以为然地道:“是就是嘛,娘娘在宫里头,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潞王。如果我是潞王的话,就乐呵呵地接受,然后将秦雯雯变成自己人。” “什么意思?” “潞王不是害怕秦雯雯是来监督你的吗?如果秦雯雯的心向着潞王,那潞王还怕什么?” “哼,让她的心向着本王,你可拉倒吧!” “事在人为,那就要看潞王你的手段了,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很有乐趣的,尤其是一个倔强的女人,不信潞王可以试试。不过,我可警告你哈,太后娘娘反复叮嘱过,切不可动粗,要善待下人。” 虽然这样劝着朱翊镠,可张静修担心更多的是秦雯雯。人家都已经二十多了,是个姑娘家,现在还单身着呢。 李太后将她送出宫服侍潞王,那将来怎么办啊? 等潞王大婚最低还得三四年时间,那时秦雯雯都是奔三的人了,嫁人成问题啊! 看这姑娘,人还不错。 长相就不用说了,能选进宫的都是大美女,况且还是留在李太后身边的。性格属于刚的那种,这种女孩儿有个性,一旦赢得她的尊重和喜爱,那就是一辈子。 朱翊镠这家伙还不开心,好像很受委屈似的,最不开心的人不应该是秦雯雯才对吗? “潞王,试着接受吧,用心,用心,只要用心,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滚,本王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求之不得啊!张静修心里说,嘴上笑道:“那本少爷去迎接新人,潞王哪儿凉快你呆哪儿去。” …… 秦雯雯看上去倒是很冷静,年龄上有优势就是不一样。 “张公子好!”见张静修出来,秦雯雯先行施礼。客客气气,大大方方的,很好的一个姑娘嘛。 “秦姑娘好!欢迎!欢迎!”张静修还想着是不是握个手,来个拥抱啥的,以表示热烈欢迎。 “潞王见了奴婢,为何扭头就跑?” “他脑子有毛病,别搭理他。”张静修吩咐小亲亲道,“来,小亲亲,先将这位姐姐安顿好。” 小亲亲领着秦雯雯去了。 望着秦雯雯袅袅多姿的背影,张静修心里不禁感慨:小亲亲年纪还小了点儿,这院子里阳盛阴衰阴阳失调,是该多来几位漂亮的女子调和调和啊!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朱翊镠这个死家伙,居然还拉着个臭脸,像是要立马儿赶走人家似的。 哼,本少爷岂能允许? 潞王啊潞王,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稀罕,保证院子里有人看着流口水呢。 第103章 防患于未然 “小岳岳。”张静修大喝一声。 “小少爷,在呢。”方岳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 “死哪儿去了?狗东西。” “看小成作画。” “他给你饭吃吗?他给你发薪水吗?你是本少爷的长随,得时刻跟着本少爷,还懂不懂规矩?” “是是是,下次不敢了。”方岳点头如捣蒜。 张静修斜睨着方岳,讥诮地调侃道:“就你这欠费的智商,能看懂小成作的画吗?” 方岳摸着自己脑门儿,一副国宝大熊猫般的委屈但又不失憨厚地笑道:“小少爷,看不懂,也是可以欣赏的嘛。” “看不懂还欣赏个屁啊?去,看小亲亲收拾完房间没?收拾完了让她来书房一趟,本少爷有点儿事需要交代她。” 方岳应声而去。 …… 张静修所谓的书房,其实昨天才收拾整理出来的。 虽然他没打算走科举取士一途,但他觉得在任何时代看看书装装门面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吹牛逼都没人信。 当然,若不是李太后送的那幅《心经》字帖,当天就被精美地装裱起来,需要一个很有品味的地方挂着,这书房肯定也只是停留在意识想象当中而没有付诸行动。 虽然书房里暂时还没几本书,也没书架,但墙壁上有了李太后的字帖,感觉逼格一下子提升了无数倍。 坐在里头即便不看书只看字帖,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这就叫精神层次上的自娱。 …… 须臾功夫,小亲亲进来:“小少爷。” “将秦雯雯安顿好了?” “嗯。其实知道太后娘娘要送一名侍俾给潞王殿下,房间昨个儿就已经收拾好。不过小少爷,雯雯姐好像偷偷哭了。” “潞王刚说,让你去服侍他,而本少爷由秦雯雯服侍,你与秦雯雯调换一下。” “小少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小亲亲吓得花容失色,泪花点点,连连摆手,心想潞王这人性情乖张,小少爷对自己可是一句重话从来都没说过的呀! “看,这不得了?”张静修笑了笑,“让你去服侍潞王,你不是一样也哭吗?” “哦,原来小少爷是吓唬奴婢的。”小亲亲顿时破涕为笑。 “放心,只要小亲亲愿意,本少爷是不会放你走的,别人抢都抢不去。” “谢谢小少爷!” “但本少爷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潞王这个家伙不止一次说要抢你去当他的侍俾,平时离他远点。他这个家伙仗着自己是潞王,做事不顾后果的。” “啊?这……”小亲亲吓得浑身一哆嗦。 “小成会武功,他不怕潞王,本少爷不在你身边时,与她多亲近亲近。” “什么?”小亲亲又是一哆嗦,因为立马儿想起董嗣成作画让她脱衣服一节,“可他,他,他……” 张静修鉴貌辨色,一眼即明,立即笑着抚慰道:“放心,小成知道分寸的,他不会乱来。在他心目中,作画只是一门艺术。况且小成的人品不比潞王强一百倍?小少爷的话你还不信?” 小亲亲点点头,但心中还是怕怕的。 这事儿交代完毕,张静修忽然跳到另一话题:“小亲亲,你去问问秦雯雯,看为什么李太后要派她出宫服侍潞王?最好也别直来直去地问,毕竟人家初来乍到的,与你也不熟,不一定愿意说,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哦。”小亲亲扭头去了。 本来,这事张静修也没想着去管。李太后是个聪明人,既然她送秦雯雯出宫,自然有她的想法和道理。 其实,也轮不到他插手。 只是,张静修想着,既然秦雯雯来到这里,自己好歹也是个主人,应该有责任维护这里的秩序与和谐。 潞王,可是社会的毒瘤,不和谐的因素啊!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总归不是坏事儿。况且李太后还委以重托,不看僧面看佛面。 多掌握一些情况,有利于问题的防备与解决。 …… 却不料,一会儿小亲亲领着秦雯雯来了。 单论姿色,秦雯雯绝对堪称一流的美女。标致得很,标准的削肩膀,水蛇腰,尤其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看了不禁很想上去轻轻地啄一口。 朱翊镠这个下面还没长毛的家伙,肯定不是站在男性欣赏女性的角度上。现在他也没有这个鉴赏力,一看是李太后派来的,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股排斥的心理。 小亲亲道:“小少爷,雯雯姐知道你有问题想问她,所以决定自己来说。” “张公子好!”秦雯雯先开口。 “请坐。” “奴婢还是站在说话。” “在本少爷面前,你不用称奴婢的。”张静修又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雯雯这才坐下。 “小少爷,奴婢先行退下。”小亲亲转身去了。 未等张静修问及,秦雯雯主动说道:“张公子是否想问,太后娘娘为何会派奴婢来服侍潞王?” 张静修点点头,眼神里含着几分欣赏之色,没想到秦雯雯不仅大方得体面无惧色,而且还快人快语。 在这个时代,这种性格的女子可是少见啊,堪称国宝级的。 秦雯雯也不拐弯抹角,直承其事:“潞王性子顽劣,若只是派个小宫女来,太后娘娘不放心。” “可是,秦姑娘不怕潞王吗?” “做奴婢的当然怕主子,但也得尽心尽力服侍好不是。” “可万一,潞王又骂你难听的呢?”张静修脑海中始终记得秦雯雯撞墙寻死那悲壮的一幕。 “奴婢在太后娘娘面前发过毒誓,以后再也不会因为潞王骂一句难听的,便想不开甚至轻生作践自己。” “如此甚好!”张静修微微颔首,稍顿了顿,忽然突兀地道,“秦姑娘不觉得委屈吗?” 秦雯雯回道:“能得太后娘娘赏识,那是奴婢的荣幸。” 原来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不仅如此,还是一个外表坚强的姑娘,刚才不是听小亲亲说在偷偷流泪吗?这会儿哪看得出来? 难怪深得李太后的信任。 张静修发现也喜欢这样的性格:“那秦姑娘以后住在这里,有何需要,或潞王欺负你,可以直接告诉本少爷。本少爷会为你做主。” “多谢张公子!”秦雯雯莞尔一笑,“在宫里,她们比我小的都叫我雯雯,张公子也可以这样称呼,秦姑娘显得生分。” “好!雯雯姐。” “姐也可以去掉的。” “雯雯。” “张公子。”秦雯雯微笑时百媚横生。 张静修不由得小心儿一荡。 又开始猥琐地幻想着,其实若有这样一位大方、主动、漂亮、识礼的姐姐日常服侍自己,也是一件蛮开心的事儿嘛! 哎!潞王这家伙…… 正在幻想之际,忽听“哐当”一声响,书房的门被撞开了,朱翊镠冲进来,气得呲牙咧嘴:“张静修你个混蛋,本王都没有抢你的小亲亲,你还先打起本王侍俾的主意!” 张静修:“……” 秦雯雯:“……” 第104章 此消彼长 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娘的,这个熊孩子! 幸好啥都没干,面对面端庄地坐着,若是亲热靠近一点,冲进来好像是要捉奸似的! 不就是与美女套套近乎吗? 朱翊镠你个死家伙,对大美女都不屑一顾,难道还不允许本少爷表示一下关怀吗? 女孩子需要温柔对待好不好? 真是的! 朱翊镠一冲上来,伸手就要掐脖子。 这回张静修可有准备,自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潞王,冷静点,你想干嘛?” “想揍你。”朱翊镠像个猴子似的跳跃着,又是伸手,又是抬脚。 “第一,你揍不过;第二,本少爷才是这里的主人;第三,揍人得有理由吧。潞王这样冲进来,一点规矩都没有,小心我拿娘娘赐的竹鞭子抽你,然后将你赶出去。” 张静修毫不示弱。 嗯,在美女面前必须得强势。 刚在秦雯雯面前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过呢,若她被潞王欺负,一定会为她做主的,那首先必须有做主的能力才行啊。 “你敢!” 朱翊镠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张静修将这个可恶的家伙一把推开:“潞王还想再试一次吗?上回将潞王赶出院子,太后娘娘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嘉奖。你看看,墙上挂的是什么?是娘娘的亲笔,《心经》字帖。” 提及李太后,朱翊镠登时泄气两分,但仍犟着脖子道:“哼,有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张静修嘿然一笑,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潞王好没见识啊,你可曾见过太后娘娘将她写的字送过任何人吗?不信你可以问雯雯。” “你叫她什么?”朱翊镠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雯雯啊,她不是叫秦雯雯吗?” 朱翊镠发疯了似的嚷道:“第一天刚来,就叫人家雯雯?还叫得这么亲热!气死本王了!气死本王了!说,是不是你个大混蛋看中了人家,故意让娘亲将她送来这里的。” 我日! 本少爷只是因为人设需要,希望让人觉得脑子进水了偶尔会犯糊涂的,什么时候还给人留下一个“登徒子”的印象? 张静修翻了个大白眼:“潞王,请说人话!” 秦雯雯也连忙跟着摇头解释道:“潞王,不是这样的,请不要冤枉张公子。” “看看,看看你们!”朱翊镠更是气愤,怒指秦雯雯,“你吃的可是咱朱家的米,居然一来就维护他?那你也不用服侍本王了,本王将你赏赐给他做小妾。” 秦雯雯不疾不徐十分冷静:“潞王,奴婢是来服侍您的,那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张静修沉吟不语,心想若一定要塞给本少爷做小妾的话,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嘛…… 秦雯雯确实是个大美女啊! 而且性格还很不错。 “哦,不行,不行……”朱翊镠忽然又想起哪一茬儿似的,“不能便宜了你这个家伙。秦雯雯,来,来本王身边。” “是,潞王。”秦雯雯乖乖地走到朱翊镠的身边。 “哼!” 朱翊镠两手叉腰,一副旗开得胜的大公鸡模样,像是干掉另一只也要骑在母鸡身上撒欢的大公鸡。 “秦雯雯是本王的侍俾,本王宣布,从这一刻起,你,张静修不能亲近她,不能单独私会她,更不能勾搭她,否则本王对你不客气。” 原来这家伙是要刺激才行哈。 接受秦雯雯就好。 张静修心里更是感觉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喃喃地笑道:“哦,不能亲近,不能私会,不能勾搭……那说话能不?” 朱翊镠稍稍一滞,好像被问住了,然后气嘟嘟地来一句:“说话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不能背着本王。” “没问题。”张静修道,“本少爷可以遵守,但潞王对小亲亲也得这样。” “你凭什么约束本王?” 张静修音韵铿锵地回道:“因为本少爷是这里的主人,小亲亲是本少爷的贴身侍俾。而且,本少爷有太后娘娘的旨意,有权利有义务督导管束潞王,有竹鞭子为证。” 当然,还有一点不能说:小亲亲不喜欢潞王你这个臭屎壳郎啊! 说完,张静修气势如虹地对视着朱翊镠,一副“你瞅啥,啥你咋滴”的气势。 确实,起初几次遇见潞王,张静修还是有几分胆怯的,毕竟人家是帝王一族。 而且潞王的性子太野,怕倒是不怕,就怕他无理取闹,没时间没精力与他纠缠不休。 同时也担心,若真与潞王杠下去,让父亲夹在中间不好办。 可现在,张静修越来越有底气了。 有李太后撑腰,随时可以抛出来镇压这家伙; 再加上对这家伙的性子越来越了解熟悉了,能够行之有效地与他拆招儿过招儿; 还有,万一这家伙不服气想大打出手的话,也不再怕的,有董嗣成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搞定。 所以,现在张静修虽然还不能将潞王压得死死的,但与他抗衡完全没有问题。 气势上,可谓是此消彼长。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但显然,与自己目标还是有距离的。 不过张静修相信,制服潞王是迟早的事,毕竟这是救父救张家大计划中的一部分。 必须做到。 潞王可是一个强有力的跳板啊! 面对张静修的气势,朱翊镠又是“哼”了一声:“总有一天,本王要烧掉你的竹鞭子,让你无法向娘亲交代。” 张静修得意地笑道:“谢谢潞王提醒哈,本少爷一定会保护好竹鞭子的。竹鞭子可是太后娘娘赐予的圣物,若果真不见或烧掉了,找你潞王准没跑,别人没有这个胆儿。” “秦雯雯,走,不理这个死家伙。”朱翊镠忽然发现,想从张静修这儿占便宜好像越来越难了。 “是,潞王。”秦雯雯很冷静,也很乖巧。 看,多好的一姑凉! 张静修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热情洋溢地挥手送别。 “潞王请慢走!” “雯雯请慢走!” “潞王要遵从娘娘的旨意哈,记得善待人家,女孩子是水做的。” 朱翊镠气得一跺脚:“哼!”白了一眼,拂袖而去。 秦雯雯浅浅一笑,冲张静修投之感激的一瞥,然后紧随朱翊镠而去。 哎!这是大白菜被猪拱掉的节奏啊…… 张静修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感慨:这时代的女子为什么一个个都这般好这般听话呢? 关键还是女神级别的啊! 不是应该高傲一点、冷漠一点、让人觉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吗? 这时,听见方岳在外头喊了一声:“小少爷。” “进来。” “小少爷,刚府上来人说,老爷这几天食欲好像不好,晚上睡眠也不好,大少爷问小少爷要不要回去看看?” 张静修神情一紧,父亲身体不会现在就开始呈现出不良的状况吧? 第105章 此局该如何破? 这可得需要警惕啊! 别到时候只顾着帮助父亲解决一些外部的不利因素,却忽视了他自身的身体状况。 在历史上,不少人将父亲的死归于得了痔疮。 其实,痔疮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即便是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也不是不治之症。 而且,痔疮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肛肠疾病,素有“十男九痔”、“十女十痔”的说法。 只需平时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比如多锻炼身体、多喝水、注意饮食规律、别久坐不动等等,痔疮是很容易防治的。 之所以没有治好,说到底还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压力太大,平时休息时间太少,久坐不动,导致身子被掏空了。 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劳猝而死——累死的。 本来,父亲因为“夺情”一事,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身子骨确实大不如从前。 父亲本心是想还政给万历皇帝,可因为万历皇帝风流、偷腥,险些被李太后废掉帝位。 所以,作为万历皇帝的恩师,父亲觉得还政还不到时候,万历皇帝心智尚不成熟,无法独当一面自行处理政事,要管理好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再加上李太后更不放心万历皇帝秉持政务,曾当着万历皇帝的面告诉他,至少得等到三十岁之后才能有亲政的想法。 如此一来,父亲只得继续秉持朝政。可以说,父亲是带病工作到死神的那一刻降临。 真正是呕心沥血累死的…… …… 张静修思绪飞驰地想着,父亲之所以不顾自己身体的状况,一直坚持到最后死亡的那一刻。 原因大概有三个: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大明,父亲不想改革被中断; 另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李太后的知遇之恩,若非李太后力排众议无条件地支持,父亲的改革根本不会有力地推行贯彻下去,甚至坐上首辅的位子还得等好几年。 第三,父亲是为了他学生万历皇帝。上一世不少人议论说,父亲的改革被中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殊不知父亲培养的接班人正是万历皇帝啊! 只是,父亲高估了他这个自以为很得意的接班人学生。 准确地说,是看走眼了。 用张静修的话说,万历皇帝就是一只白眼狼,自以为是,根本没有体会到作为老师的父亲的一片苦心。 等到万历皇帝果真亲政,后来终于体会到了,却为时已晚。大明已经像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浑身上下散发不出一丝活力。 最后,父亲自以为很得意很听话的这位学生万历皇帝,选择一种自暴自弃的方式——倦于朝政万事不理,终于将大明王朝推上了一条衰亡的不归之路。 许多人说,大明之亡,其实亡于万历皇帝之手。 仔细一想,是有几分道理的。万历皇帝确实走了一步“自宫”或叫“作死”的棋。 …… “小少爷?” “小少爷?” 方岳发现小少爷陷入沉思,轻轻地一连喊了两声。 张静修只是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方岳立马儿建议道:“大少爷知道老爷最疼小少爷了,所以希望小少爷回府看看老爷。依小人之见,小少爷还是赶紧去吧。老爷见了小少爷,心情一定会好的。” “出去。”张静修依然尚在思绪中而没有缓过神来。 “小少爷……” “本少爷说过,不会踏进张大学士府半步的。” “这个时候小少爷还计较……” “滚。” 方岳灰溜溜地去了,心里又开始嘀咕:小少爷真不是个东西啊,亏得老爷那么疼爱你,老爷吃不香、睡不好,大少爷都传话让你去,你竟还无动于衷…… 将来我方岳要是有这样的儿子,宁可掐死算了。 但方岳还算有心人,他心里挂念着老爷,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在小少爷面前就等于放屁。 所以从书房出来,立马儿去找小亲亲。想着小少爷一向听小亲亲的话,让小亲亲劝去。 反正方岳打心里认为,小少爷就应该立即回张大学士府看望老爷去,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不去肯定是不对的。 …… 张静修依然在琢磨,如何破开父亲这个局。 其实,世间上所有问题的解决之道,不外乎两个方向:一个是从外部着手,一个是从内部着手。 就父亲的身体状况而言—— 外部,当然需要减轻父亲的工作压力。这一方面,张静修正在进行当中,一直在默默努力; 内部,当然需要父亲自己调理。这一方面,尤为重要,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个工作狂,不会轻易休息。 大明又没有周末礼拜六礼拜天啥的。 单就调理而言,除了父亲自己需要注意一些事项外,通常也还需要借助一些外部力量:比如药物啊,医师的帮助啊,等等。 一想到医师,张静修脑海中就想到一个人,想到一件事。 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可是,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参与到这个历史当中来了,当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事态朝着好的方向,朝着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 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 正当思忖之际。 “小少爷。”小亲亲来了。 “进。”张静修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小岳岳找小亲亲充当说客,让自己回去看望父亲。 方岳这家伙,知道自己位卑言轻,总是怂恿小亲亲干这种事。 “小少爷,老爷他……”小亲亲小心翼翼,可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张静修打断。 “小岳岳刚才说过了。” “那小少爷不担心吗?”小亲亲眨巴着眼睛,一副急切渴望得到肯定回复的神情。 张静修一抬手:“去,把小成叫过来。” “哦。”小亲亲点点头,感觉自己来了好像也不起作用,不免有些小失落,乖乖地转身去了。 一出来,便看见方岳冲她使眼色:“怎么样?” 小亲亲无奈地摇头。 方岳唯有一声叹息,面含忧色,轻轻地,感慨道:“小少爷有时候怎么如此固执不讲理呢?” 小亲亲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摇了摇头,然后小声道:“小少爷让你把小成叫过来。” 方岳点头,立马儿去了,也没想到小亲亲随意说了个慌。 董嗣成来。 小亲亲却偷偷溜走,本能地感觉这个人的目光不友善,一碰触到心里便有些发憷。 方岳叮嘱道:“小成,如果有可能,尽量劝小少爷回府看望老爷。” 董嗣成点头进去了。 第106章 自有分寸 “坐。” 张静修抬了抬手,也没看董嗣成一眼,似乎尚未回过神来。 董嗣成坐下,喊了一声:“恩师。” 单独两个人的时候,老规矩依然不变。 张静修这才抬眸,盯着董嗣成,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拉家常似的问:“小成啊,最近长了多少斤肉?” 董嗣成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辜负了恩师的厚望,努力挤出几分笑容:“不多,不到十斤。” “那你还得加把劲儿啊,不然多对不起为师那些肉!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啊!” “学生惭愧!学生记得!” “这几天没有琢磨人体素描的事儿吧?”张静修打一枪换一炮,毫无章法可言。 “没,没有。” “小成啊,不是为师批评你,脑子放灵活一点嘛。你钻研绘画也有几个年头了,应该有些悟性,其实绘画是可以跳开底本的,不一定非要对着参实物描摹。任何艺术都需要想象的空间,确实也可以通过想象去完成。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董嗣成摇了摇头。 “真笨!” 张静修嘀咕了一句,这家伙就是一根筋,转不过来弯儿:“作画难道一定需要眼睛看到什么才能画出什么吗?你脑子里可以想啊,想到什么试着画什么。你看到什么画什么,那叫‘写实’或‘写生’的画法,不是还有一种画法叫作‘写意’吗?” 董嗣成依然紧锁眉头,想着恩师似乎也很懂的样子,怎么画画也能掰扯几句?可是……到底是真懂假懂?素描素描不就得描吗?若通过想象来画,那就不是素描了。 “哎!”张静修摇头叹气,与这种仅仅只有萌芽思想的家伙交流如此高端的问题就是特么费劲! 不过,也不能求全责备。 毕竟,素描是西方的产物,东方人还是偏向传统,像董嗣成这样的有人体素描的想法就已经超越时代了。 张静修只得苦口婆心再解释:“素描看中的是结构和形式,而不是总体和色彩,所以它是可以脱离底稿和实物的,也不一定非要呈现出与实物一模一样的画作出来嘛。就比如你想画小亲亲,难道画上的她一定要与现实中的她那样逼真吗?” 董嗣成弱弱地道:“若不逼真,只能怪学生画作水平太差……” “你不仅笨,还特么较劲。”张静修气咻咻地甩出一句话,大有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感觉。 “学生确实不才,否则也不会一无所成,若非恩师救济,都快饿死街头了。” “哎,算了算了,改天为师再给你好好洗洗脑。”张静修一摆手,颇显几分无奈。 但想着,也不能太打击人家信心。 对于一个屡遭挫折的人,董嗣成需要的是自信。 张静修接着又道:“为师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本想派你去,可一来你要增肥,去了恐怕目标完不成;二来为师不在时,还得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保护小亲亲。潞王这家伙做事从来不顾后果,老是说要抢走小亲亲,搞得小亲亲心惊胆战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得帮为师盯紧点。” 董嗣成尬笑回应道:“可是恩师,因为画画一事,小亲亲她现在见了我也躲。” 张静修又是一个大白眼过去:“偷偷地做一名护花使者,又没让你天天与她在一起。” “哦,学生明白。”董嗣成稍顿了顿,“恩师这样交代学生,是要去远行吗?” “是有南下一趟的打算。不过也不确定,为师这样交代你,也是未雨绸缪,总有不在小亲亲身边的时候。” “恩师想去哪儿?” “湖北。” “要回江陵老家吗?” “不是,蕲州。” “去那作甚?” “因为那儿有一个神医。” “是请他来为师公看病的吗?听小岳岳说师公最近身子不太好,恩师要不要回去看看?” 张静修登时变了脸:“滚,出去。” 董嗣成一个激灵,说错话了吗?好像没有啊,师公身子不好,做儿子的不应该回去看看吗?恨不得飞回去才合情合理啊! 怎么,恩师是这个样子…… 哎!恩师某些方面好得不行,可某些方面又…… 董嗣成无语,想不明白,只得怏怏而退,心里面将这一反常的行为归结于恩师脑子进水的缘故。 “小少爷他愿不愿意?” 方岳见董嗣成出来,立马儿迎上去。 董嗣成沮丧地摇头:“刚提及一句,就被赶出来了。” 方岳更是沮丧,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哎,也是,连小亲亲都说服不了的事,指望你,也只是像溺水的人,抓一根稻草就以为能救命那样天真不切实际。” …… 小亲亲和方岳都惦记着老爷的事儿,可小少爷一个人在书房里呆着也不出来。 急死他们两个了。 偏偏谁劝都没用,而且还发现一劝,小少爷就要发火,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到晚饭结束。 因为是大热天儿,暮色降临要晚些,所以外头依然亮堂堂的。 方岳实在看不过去,很想冒着被骂被踢的风险再提醒一声:老爷都来这里两次了,礼尚往来,小少爷是不是也该回敬一次? 但只是看了小少爷一眼,他不禁又害怕起来。 因为看见小少爷一副十分闲游的样子,似乎压根儿就没将老爷的事放在心上。 当然,方岳看到的只是表象。 张静修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过不去张大学士府就不去,但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 准备晚上让方岳送给父亲。 现在时候还早。 不能像小亲亲小岳岳他们那样着急,得时刻提醒自己“人设”不能崩,尤其是与父亲的关系。 在外界看来,哪怕是自己身边的人,认为断绝父子关系更好。只要父亲不这么认为就行,其他人怎么看不重要。 这样,对救父救张家的计划大有好处。 现在细心的人仔细一想,或许就已经能看出来这一点了:若没有离开张大学士府,会将潞王争取到手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争取潞王等同于捏住了万历皇帝的一只胳膊。 所以,一直等到天色黑尽,张静修才将小岳岳叫到身边,将信交给他:“去,送给老家伙。” 方岳哭笑不得……刚才天色尚早不让送,现在去送?小少爷到底图啥?搞不明白。 但方岳不敢问这个。 倒是弱弱地问了另一个问题:“小少爷,信上是安慰祝福老爷的好话吧?” 他很怕小少爷像当初写给潞王的信,上面尽是一些刺激让人愤怒的话。 张静修抬腿就是一脚:“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屁事?” 本少爷没有分寸还用你教? 方岳没躲开,嘴一瘪,灰溜溜地去了。 第107章 第三次登门 第二天一大清早。 张静修还在沉睡当中,便被方岳吵醒了:“小少爷,小少爷,快起来,老爷给你来信了。” 虽然张居正来信,方岳高兴叫得欢。 但他实在想不明白,儿子对老子是这样,老子对儿子怎么也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通过写信的方式? 又不是天南地北,你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几步路的事儿嘛。 难道小少爷就为了“不进张大学士府”那狗屁承诺吗?终究还是年轻啊,根本不明白老爷想要什么! 可老爷为何接受这种交流的方式,同样也是书信? 真搞不懂这对儿奇怪的父子! 方岳不禁感慨,想着昨晚抹黑送信时,就想拆开看看,小少爷信上到底写着什么,但还是不敢。 这会儿更想看看老爷对小少爷写了什么。 正准备探头过去瞧一眼。 “滚远点!” 张静修一声怒斥,若非坐在床上,估计抬腿又要踹了。 “狗东西,瞧你贼眉鼠眼的,本少爷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很想看啊?来,过来,帮小少爷念念。” 张静修抬手将信递送给方岳。 “不不不,”方岳连连摆手,同时向后退,知道这是反话,挨近被抓住了,估计就是挨踢的节奏,“还是小少爷自己读吧?小的没念多少书,许多字不认识。” “哼!” 张静修这才慢慢拆开信,然而打开一看,不禁一愣,信上只写着简短的六个字:你不行。晚上见。 “我不行?” 张静修很不服气,喋喋不休地道:“这个老家伙,竟然说我不行?本少爷可是个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小岳岳。” “小少爷。” “就六个字,你认识的,本少爷允许你看,来。” 方岳过去了,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这次不是反话,于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信,果然只有六个字。 不过,关注的重点不同。 方岳关心后三个字,高兴地道:“小少爷,老爷晚上要来这里吗?这可是老爷第三次登门哩。” “他不来这里,难道要本少爷去他那里吗?” “那是不是叫小白做一顿大餐?”方岳理所当然地想着,老爷要来,不得欢迎庆祝一下? 张静修依然老调重弹,斥道:“做什么大餐?本少爷的饭菜不要钱买啊?给他倒杯茶喝就不错了。再说,与他坐在一起吃饭,本少爷还有心情吗?” “……” 方岳像吃了一只苍蝇,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又开始骂小少爷真不是个东西,老爷身子不舒服,还让老爷跑路,来了还不给饭吃,这哪是儿子干的事啊? …… 傍晚时分。 依然是开饭前夕,张居正如期而至。 因为这次有准备,方岳也知道老爷喜欢在这个点儿出现,应该是散班后没有回家直接来到这里的。 所以,他和小亲亲早早在门外候着。 寻思着小少爷不懂事,自己和小亲亲这些做下人的亲热一点,这样老爷心里或许感到暖和些。 谁知,张居正来,像前两次一样,全程黑着脸。 “老爷,小少爷在书房候着。” “老爷这两天吃饭香吗?睡眠好吗?” “小人立马儿通知小少爷。” “老爷……” 方岳一连说了好几句,都换不来一句话,甚至连“嗯”字都没有一个。这让方岳十分确信,昨晚小少爷写的那封信,上面肯定没什么好话,严重触犯老爷。 但张居正这样黑着脸出现在这里,最尴尬的不是方岳和小亲亲,而是朱翊镠和张鲸两个。 朱翊镠虽然总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儿,可也知道这位“张先生”能量巨大,娘亲对他言听计从。 所以见了张居正,尽管是潞王的身份,朱翊镠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行礼相迎:“张先生好!” 张居正回礼,答了一句:“臣见过潞王!” 朱翊镠感觉承受不起似的,平时确实难得像今天这样碰面,他竟有点不知所措,慌忙道:“张先生,别别别……” 最最尴尬的人是张鲸。 虽然张居正乃百官之首,但张鲸在内廷也算二号人物,加上万历皇帝对他百般恩宠,所以平时在宫里见了张居正,也只是以平等的姿态打招呼,并没有刻意鞠躬行大礼啥的。 但在这里,张鲸俨然成为潞王的跟班儿,尽管依然是秉笔太监的身份,可与原来万历皇帝的跟班儿大不相同。 感觉掉了一个大大的档次。 况且,作为主子的朱翊镠又冲着张居正行礼,一下子让张鲸不知如何应对,一时杵在原地发愣。 好在张居正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喊“张公公”,否则张鲸更不知怎么接招。 草草与潞王打了个照面,张居正便在方岳的引领下,进了张静修的书房。 方岳像前两次一样依然想旁听,但这是不可能的,不出意料地被赶了出去。 “爹!请坐!” “潞王和张鲸没有欺负你吧?” 张静修一愣,准确地说是感动了一下,爹就是爹啊,没想到上来第一句话就充满了温情与关爱。 “没有。” 张静修脸上写着大大的“得意”,自信满满地道:“就他俩,哪能欺负孩儿?只有孩儿欺负他们的份儿。爹,你抬头看,这是太后娘娘赐予的竹鞭和字帖。放眼天下,只有孩儿有这个荣幸。” “当然,也是需要本事的。” 张静修又强调一句。 他特意将李太后赐予的竹鞭子也挂在墙上。 这算是他迎接父亲做的唯一准备工作。 张居正倒是抬头看了一眼,但不冷不热,带着责备的口吻道:“小小年纪,岂能得意忘形?” 张静修笑道:“孩儿只是向爹证明,有制服潞王的手段。别人都怕潞王,但孩儿不怕。” 张居正又提醒道:“张鲸这个家伙,是个阴面虎,你得小心他背后搞事。” 张静修不以为然道:“管他有多阴?管他是什么虎?在孩儿面前,他也得老老实实地趴着。他连潞王都无可奈何,还能将孩儿怎么样?他想背后搞事,首先得搞定潞王。况且,孩儿不是还有爹和太后娘娘撑腰吗?张鲸,孩儿是不怕的。” 张静修很想再补充一句:“孩儿没有什么不行的。” 但想着父亲“你不行”三个字不是指这事儿,也就算了。 张居正不纠结,接着道:“潞王出宫是你怂恿的?” “可以这么说。” “有何目的?”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总之,关于潞王和张鲸,爹不用操心,孩儿心中有数,还是说说爹的身体状况吧。” 张静修连忙跳到正题上。 这才是紧要的事啊! 想着外头许多事许多人,自己都可以暗中帮助父亲解决掉。但若父亲的身体扛不住,垮掉了,最后计划即便成功目标达到,效果也会差强人意。 第108章 巧拿不如乱打 “爹身子无碍,你无需担心,管好自己的事儿。” 张居正像是讳疾忌医似的,竟带着几分愠色,僵着个脸,沉沉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好!张静修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难道大哥派人来提醒,就是因为父亲不当回事儿,所以才想让我回府上劝说的? 很有这个可能。 历史上父亲死于痔疮,一方面是工作的压力大,这诚然没错;但另一方面,肯定也是因为父亲平时不注意调理所致。 否则,常见的痔疮怎会夺他性命? 想到这儿,张静修一本正经地劝道:“爹,若工作压力大,或感觉身子哪儿不舒服,胃口不好睡眠不好的话,要注意适当休息,不妨将手头上的工作先放一放。” 张居正轻哼一声:“放?你说得容易!爹恨不得日夜不休,哪还敢放?只要稍微松懈,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如今取得这般成就,你可知道得来多么不易啊!” “孩儿当然知道。”张静修掷地有声地回道,“徐老、高老都是赫赫有名的干臣,可也没能扭转大明的颓败之势,是爹上任后力挽狂澜,取得万历新政的大好局面。个中的辛酸,爹遭遇多少人的攻击,孩儿怎会不知呢?何心隐是爹的同窗,刘台是爹的门生,连他们都来攻击爹的改革,爹所顶的压力不轻于一座北京城啊!” 提及何心隐和刘台两个人,张居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像是心窝口被扎了两针。 让人看着,都感觉出很痛很痛! “但是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爹只有拥有一个好身体,才能将改革事业进行到底……” “爹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你瞎操哪门子心?”张居正一瞪眼。 “哎!”张静修深深叹了口气,“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或折磨,都不愿让子女分担。可是爹,我已经不是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能够为爹分担的。” 张居正脸色一板,这回重重地“哼”了一声:“就你做的那些荒唐怪诞事儿,连孩子都不如。” 张静修一滞……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像被打脸的节奏。 不过,被自己老子打脸也不算丢人。 张静修道:“爹,荒唐怪诞自有荒唐怪诞的妙处。就像与人搏击,巧拿不如乱打。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打架踢人蛋,胜利一大半。孩儿若不荒唐怪诞,如何囤积楠木挣大钱自立门户?孩儿若不荒唐怪诞,如何收一个举人为徒?爹您也不要生气,若孩儿不荒唐怪诞,爹怎会将孩儿赶出府邸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若非如此,太后娘娘又岂会将潞王托付给孩儿?” 一连四个反问,将张居正问得一愣一愣的。他憋了一会儿气,斥道:“怎么?你还为此自鸣得意了是吧?” “爹,也别这么说。” 张静修笑了笑,以缓解紧张的气氛,然后又是慷慨激昂地道,“孩儿还是那句话,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爹,为了咱张家,此心能昭日月,天地可鉴!” “爹谢谢你啊!”张居正冷冷地道。显然带着讥诮的口吻,没有范伟那句“谢谢啊”真诚! “爹不客气!”但张静修还是先回之一笑,随即一脸的认真,“爹若真要感谢,就听孩儿一言,平时多多注意身体,处理公务时,多起来运动运动,活络活络筋骨,多喝开水,多吃水果。” 张居正脸上的肌肉不禁又抽搐了两下。 他听了这番话,心下已是感动非常。外界都说儿子荒唐、不孝、败家……可哪知道儿子还有这一面? 张居正鼻子有点酸酸的感觉。 但他刻意忍住了,不想在儿子面前感动落泪,暴露出自己软弱不坚强的一面。 张静修继续道:“孩儿曾记得,爹与高老一道出游香山时说的那句话:鞠躬尽瘁,但为国事,死而后已,功业自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爹改革途中的座右铭,但爹发誓不会像诸葛武侯那样: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爹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等会儿,等会儿……张居正诧异震惊地望着张静修,这话爹何时在你面前提过? 确实是老子说的,但当时只有高老一人在场,说这话的时候,你这小兔崽子还没出生呢? 是咋知道的? 道听途说的? “总而言之,孩儿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爹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感觉不舒服,压力大,可以向太后娘娘请假,她一定会批的。而且爹还能试着放手,让皇帝陛下试着处理一下公务。” 张静修强调两个“试着”。 “绝对不行!”不料张居正断然喝道,像是触犯他什么底线似的。 “孩儿只是说试着……” “试着?怎么试?国事岂能当儿戏试着玩的?你不想想,爹回籍那三个月,陛下都干了些啥?暗中让湖广四川的官员运送楠木进京准备修葺后宫,最可气的是背着太后向户部要钱,给的理由居然是内务府私人金库的钱不够花。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起这,张居正鼻子一耸一耸的,气得七窍生烟。 张静修听明白了,父亲就是担心万历皇帝不成熟不靠谱,将他的心血给折腾没了。 “爹,别生气,别生气。”张静修感觉现在与父亲沟通这个问题好像为时过早,父亲也不会接受。 但这个问题又不得不面对,万历皇帝已经大婚,算是成年人,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所以,张静修接着道:“爹,孩儿是想说,父亲总得给皇帝陛下机会,哪怕是犯错的机会。天底下的孩子、学生,哪有不犯错的道理是不是?不给犯错的机会,如何让人成长成熟?” “你到底想说什么?让爹还政不管了?” “不是不是,爹别误会。”张静修赶紧解释,这个时候还政给万历皇帝,他一个孩子哪有这本事? 纸上得来终觉浅。 当然还没到时候。 “孩儿的意思是,让爹多多休息,别事事躬亲,身子哪儿不舒服,注意调整。所以,孩儿想去一趟蕲州。” 张静修朝着自己的计划方向引导。 张居正面色凝重地道:“你是想请李时珍来当爹的私人医师?” 张静修点头道是:“孩儿是有这个想法,但李公来,肯定也不是为爹一个人服务的,孩儿可以为他开馆授徒,甚至还可以为他做很多很多……” “不行。”张居正断然拒绝。 回信上“你不行”三个字,张静修知道就是指的这件事。“孩儿快马加鞭,快去快回,要不了多长时日的。” “那也不行。”张居正态度十分坚决。 “只要李公愿意,为何不行?” “他凭什么愿意?” “孩儿自有办法,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六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不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那你去也不行。”张居正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第109章 决心请李时珍 反正父亲回信就三个字“你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张静修也没能猜透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爹为何斩钉截铁地说孩儿不行?” “李时珍曾来京,当过太医院御医,那时爹刚回翰林院供职,认得他。此人年轻时,因为医好富顺王儿子的命,而医名大显。可据爹所闻,他从太医院离职回乡后,便开馆行医,潜心著述,像他这样的高人,怎会受你这个黄毛小子驱使?” 张静修笑了笑。 心想,爹只是据闻,可孩儿是据实啊。爹对李时珍再清楚,还能有孩儿清楚吗? 上一世,孩儿就住在蕲州东长街上呢。走在东长街的街道,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药材批发店。 只因东长街,是医圣李时珍的故乡。 如今又叫作“博士街”,因为那一条只有五百多米长的老街,总共一百多户人家,却在新中国成立后走出了一百多位博士、教授,平均差不多一户人家出一位博士。 惊煞世人! 这可不是传说,而是事实。 自李时珍之后,蕲州便有了“见人皆懂医,指草皆为药”之说。 在上一世,孩儿自小就是听着李时珍的故事长大的,无论是蕲州的老师还是家长,都将李时珍视为学习的楷模。 所以,爹与孩儿论及李时珍…… 嘿嘿,不是瞧不起爹,好像是真的不够格。 况且,当下的李时珍,还远远没有达到驰名天下的盛誉。 …… “你笑什么?”张居正似乎发现了这家伙眼中的不屑。 “爹,因为你说的孩儿都知道。” 张静修依然保持着他那招牌似的笑容,道:“不过,孩儿得为爹纠正一点,李公医好富顺王儿子的命时并不年轻,近四十岁了。” “你又知道?” 张居正快要惊掉下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既亲近又感到陌生的儿子。 想着刚才自己年轻时在香山上与高拱说的那句话,儿子知道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这会儿连李时珍都知道?而且还能纠正老子说的纰漏? 太妖孽了吧? 张静修笑道:“孩儿何止知道这些?还知道李公父亲李言闻,又名李月池,也在太医院供过职,因为早年生活贫困艰苦,不愿让儿子继续学医。李公十四岁高中秀才,可他像孩儿一样,本心并不热衷于科举考试,所以连续三次乡试均落第,于是决心弃儒学医,从此走上一条神奇又神圣的道路。” “你都知道他神奇又神圣,却想请他?不是痴人说梦吗?而且依据推算,李时珍现在已经六十岁了吧?” “没错,今年六十有一。” “那你呢?” 张静修又是笑,知道父亲这是在讥笑自己:“孩儿虽然年幼,可与李公算得上有一些渊源,相信能成为他的朋友,因为孩儿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么,孩儿能够竭尽全力帮他达成愿望。” 张居正轻“哼”一声,也不知道儿子脑子里为什么会涌现出如此之多的奇怪的想法,之前是什么番薯、马铃薯,现在又是大谈特谈李时珍,还不知以后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偏偏说得头头是道。 虽然福建巡抚耿定向和左布政使劳堪尚未回信,可张居正总隐隐觉得世间上或许真有番薯、马铃薯这种东西。 此刻谈及李时珍,儿子眼中更是满满的自信,而且句句属实,绝非信口开河胡乱捏造。 可是,儿子才十来岁啊!与他的经验、阅历根本不相匹配。 总不免让人怀疑。 …… 面对父亲的质疑,张静修不紧不慢地道:“父亲是不是觉得有点接受不了?孩儿见过太后娘娘几次,有时她的眼神与父亲一样,但她送给孩儿一个词,孩儿非常喜欢:宿慧。她说孩儿或许因为脑子磕碰进水了,从而阴差阳错开启了宿慧。” “宿慧?”张居正讶然。 “对,这是太后娘娘送给孩儿的。” “你就胡诌吧你。” “孩儿哪敢胡诌?即便胡诌,也不敢拿出太后娘娘来啊!孩儿口中的李公以及他的相关经历,难道哪儿说得不对吗?虽然孩儿没有十足的把握请到他,但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么。” “他需要什么,你就能满足?” “当然不能全部满足,但孩儿能满足他一部分,比如说经费、出资、建馆的问题。剩下一部分,只要爹不反对,孩儿也能找人帮他完成。” “那他需要什么?” 张静修侃侃言道:“李公自决心弃儒学医后,便一门心思投入到医学当中,在行医和阅览医典过程中,他发现古代本草书籍中存在着不少错误,决心编纂出一部本草类的书籍,未入太医院之前,他就开始着手这件事儿,经过长达近三十年的努力,今年这部书的初稿终于完成,此刻他急切需要刊行、出版、传播。” “你这些消息都从哪儿得知的?”张居正仍然是质疑的眼神。 “爹就别管消息从哪儿来,孩儿只敢保证绝无半分虚言。李公将半生的心血都投入到这部著作中,当然希望尽快出版传播开,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的确,历史上的李时珍写完《本草纲目》,为了早日出版与大家见面,到处寻找出版的机会,他希望通过私商来解决出版问题,出版后再献给朝廷。 然而,由于当时的他名气不够,没有人愿意出资,也没有人为他写序推荐,没有几个识货的人等诸多原因,导致李时珍为此苦苦奔波了十几年,从蕲州跑到武昌,从武昌跑到南京……直至逝世都没有实现这个愿意。 直到万历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593年,李时珍死后不久,万历皇帝为了充实国家书库,下旨全国各地向朝廷献书。李时珍的儿子李建元才将《本草纲目》献给朝廷。 然而,朝廷批了“书留览,礼部知道”七个字,便搁置一旁不管。 后来,到了万历二十四年(即公元1596年),李时珍逝世三年后,终于还是在私人刻书家的刊刻下才出版面世。 出版一途,可谓坎坷重重。 现在,张静修既然参与到这个世界中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本草纲目》的价值,那何不帮助李时珍一把,让这部惊天地泣鬼神的滔天巨作提前面世? 不就是钱的问题吗? 本少爷不差钱儿,免费资助。 不就是找人写序、刊行、出版、传播吗? 本少爷资源丰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父亲不行,找皇帝,皇帝不行,找李太后…… 本少爷不信了,举全国之力,还出版不了一部著作? 张静修唯一不敢确定的是,李时珍会不会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拒绝合作…… 这种人不是没有,大才子汤显祖不就是这样吗? 第110章 刀子嘴豆腐心 好小子呵! 张居正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投资帮他出版著作?” 张静修点点头:“孩儿正有此意。” “若他不答应呢?” “没有理由不答应啊,孩儿诚心诚意,既识得李公著作的非凡价值,又免费出资帮他出版传播,而这也正是李公梦寐以求的事,他为何要拒孩儿于千里之外?” 张居正掷地有声:“因为你是我张居正的儿子。若你这般前去请他来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是动用威权逼他就范的呢,而站在他的角度,不以为他巴结权贵吗?” 这个理由……是不是忒霸道不讲理? 敢情我是你张居正的儿子,还不能助人为乐抱团取暖了呗?否则会被认为是仗势欺人或强买强卖? 按照这个逻辑,别人也不能与咱家走得太近,否则会被认为是阿谀奉承拍马屁的小人? 什么鬼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儿子是不是又该暗自庆幸被赶出府邸被人误以为断绝了父子关系? 否则将来儿子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成就来,让世人怎么看?都是你首辅的荫护之功? 儿子倒不在乎将功劳归结于你。 你是老子嘛,老子为大,可总不能拿这个借口不让儿子做好事做大事吧? 儿子可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啊! “爹,身正不怕影子歪,孩儿又不是做什么坏事,相反,而是在助人为乐,做积德行善的大好事,管别人怎么说?况且爹又不是一个在乎世人评价的人,何必拘泥于此呢?” “即便如此,你一个孩子去,哪儿成?” “这个请爹放心,孩儿将会带着弟子张乔松一道同行,他好歹是个举人,说话总有些分量,不至于让人觉得忽悠不靠谱。” 张居正又道:“若是去了,李时珍本心愿意与你合作,还好;若他本心不愿意,你让他如何拒绝?” 张静修不以为然。 “爹你想多了吧,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儿子又不会叫人将他绑到京师为咱服务。李公的大作初稿已经完成,相信他后半生会不遗余力地为此作的出版奔波,孩儿刚好有心,按理说是一拍即合的事。” “别想得这么简单。”张居正依然抱着怀疑的态度。 “即便再难,不去试试,怎会知道结果?孩儿只求爹给两张堪合和路引,以防过关查验。” “你可以派一个人去请。” “不行。” 张静修毫不犹豫地摇头,态度坚决地道:“派一个人去,第一显得不够真诚;第二,没有人比孩儿更懂李公和他的需求,孩儿去,成功的机率更大。” 见这家伙铁了心似的,张居正沉吟不语。 张静修则趁热打铁,央道:“爹,就让孩儿去吧,若成了,当然最好不过;若不成,咱也不损失什么嘛,无非当孩儿出一趟远门,看看沿途风景,长长见识。” “难得你有此孝心,但爹还是不放心,你从未出过远门。” “这有什么担心的?孩儿都已经想好了,张乔松原籍江西,他可是走南闯北的人,有他同行,怕什么?再说了,孩儿不是恳求爹给两张堪合的吗?遇事还有驿站、官府……” “堪合哪是说给就给的?” 张静修嬉皮笑脸的,这个时候不像撒娇的孩子,更像是一个泼皮无赖:“堪合爹不给也没关系,孩儿可以向冯公公要去,只要爹答应放孩儿出京,别找人拦截阻挠就成。” “胡闹!冯公公与你半分交情也无。” “爹可别这么说哦。”张静修自信满满地道,“如果孩儿开口,保证冯公公会答应。但绝非借爹的名头,孩儿这次暗中将张鲸拿下,冯公公欠我一个大人情,他心里门清着哩。” 张居正眸子一闪,警醒地叱责道:“这话岂能乱说?张鲸是潞王要走的,别将火往自己身上烧。” 张静修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事儿已成公开的了,张鲸就是孩儿怂恿潞王要的,此情太后娘娘、冯公公,包括张鲸自己都知道,遮肯定是遮不住的,孩儿也从未想过遮。在别人面前不敢说,但在爹面前孩儿敢理直气壮地说,张鲸这个只知道讨好皇帝陛下的阉竖,就是孩儿拉他下水的。” 张居正气得鼻子一歪:“不知所谓的小东西!” 见父亲生气,张静修只得陪笑:“事实就是这样。哎,算了,还是不说张鲸。回到刚才的问题,孩儿决定快去快回,两日后便出发,请爹不要阻止。” “若不答应呢?” “那,那……”张静修顿了顿,眼珠子骨碌一转,狡黠地道,“孩儿便偷偷地去。” “既是如此,那你又何需征询我的意见?”张居正板着脸。 “问,是表示尊重,让爹知道孩儿的去处,不至于让你操心。在外人眼中,孩儿是个不孝之子;但希望在爹的心目中,孩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哼,一顶高帽子就这样扣在爹的头上,你让爹还怎么拒绝?” 见父亲好像松口了,张静修美滋滋的,连忙道:“多谢爹的理解与成全!” 张居正摇头,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平和许多:“算了,怎么说也算是你的一番孝心,为了爹你才作出如此决定。堪合与路引的事,就别麻烦冯公公了,爹明日一早派人给你送来。” “我就知道爹是刀子嘴豆腐心,会答应的。” “你别得意,这事儿不见得能成。爹给你两个月时间,无论成否,第一时间赶回来。” 张静修伸出食指,满怀憧憬地道:“孩儿不用两个月,此行只是游说,有堪合在手,孩儿骑马来回一个月时间足够。若李公答应,待孩儿回京后,再另派人手去接。” 张居正严肃地提醒:“答应给你堪合和路引,只是为了应付不必要的查验,但切不可借此叨扰麻烦驿站、府衙的人。” “孩儿明白。” “那你出发时,爹就不送了,自己一路小心!” “谢谢爹!” 两人沉默稍许。 忽然,张居正慢条斯理不阴不阳地道:“这次南下,等你回京想必已入秋,届时你祖母也该抵京了,你是不是还打算不踏进府上半步连祖母来了都不去问候一声啊?” 显然父亲这是大气话。 张静修又只得陪笑:“此事等孩儿回京后再议,再议……” “告辞!”张居正脸色一沉,起身要走。 “请。”张静修也不挽留,随即开口大声喊道,“小岳岳,死哪儿去了?狗东西。” “来了,来了。”方岳人不在跟前,但接话倒是很快。 张静修扯大嗓门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老家伙要走了,领他出院子即可,不用送。” 方岳小跑过来,低头哈腰,一脸的谄媚,抬手道:“老爷,您请!” 张居正佛袖而去,努力告诉自己:要习惯,要习惯…… 第111章 黏人精 吃过晚饭。 张静修宣布过两日要南下蕲州的消息。 不料话还没有说完,朱翊镠这家伙就兴奋地跳了起来,高举双手叫嚣道: “带本王去!” “带本王去!” “本王也去!” 张静修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一脸的嫌弃。 “本少爷去蕲州,是有正儿八经的事儿,又不是游山玩水,潞王跟去作甚?” 朱翊镠一副理所当然志在必得的样儿,反问道:“本王又没说游山玩水,你能做正儿八经的事儿,本王就不行吗?再者说,娘亲可是嘱咐过,本王以后跟着你,难道你想甩开本王不管?” 我去! 这个黏人精,真特么无耻!竟将本少爷的招法儿学会了:借用李太后的威风。 张静修极力劝退:“来回一个月时间,跋山涉水,风吹日晒,很辛苦的,潞王——” 朱翊镠却满不在乎地回答:“只要不是坐着读书,本王都不怕。” 张静修肯定不乐意。 “不行不行!你堂堂王爷,哪能随便出去瞎逛?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本少爷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 且不说朱翊镠这家伙有多么烦人。 关键,若李时珍知道潞王也来了,保不齐还真以为仗势欺人、逼他就范呢,那就违背了自己初衷。 不过,瞧朱翊镠这架势,是不会妥协让步的。他当即驳道:“你不会不告诉娘亲吗?反正本王就是要去,从前宫里闷着无聊死了,现在就想出去逛逛。” 说完,见张静修无动于衷没啥反应,朱翊镠先是瞅了他一眼,然后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凝视着小亲亲。 小亲亲不禁一激灵,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被侵犯了似的。 如此一来,朱翊镠更是感觉得逞,像是抓住一个胜利的法宝,得意洋洋地道:“嘿嘿,你敢不带本王去,难道就不怕本王欺负你的小亲亲吗?本王知道你会找人看着,可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 张静修神情一警,目光如同两把刀子般射过去:“潞王若不怕挨揍,不怕被抓回宫去,不妨试试看。” 不过,这倒是给了张静修一个提醒。 本来,是交代好了董嗣成的,让他保护小亲亲,然后自己带着张乔松南下,就怕朱翊镠这家伙生事。 自己不在,谁敢管他?谁管得住他? 确实没想到朱翊镠一定要去。但他若真跟去了,这边倒是让人放心一些,至少不用担心他胡天胡地乱来。 “嘿嘿!” 朱翊镠继续发出两声阴笑。 这笑声,绝对有小儿止啼的功效,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而且,他还要死不死地故意摆出一副“蓄谋已久、蓄势待发”的猥琐样儿。好像在说:小亲亲,你等着哈。 小亲亲吓得连忙躲开,都不敢直视。 朱翊镠笑得更是得意:“看,你若南下蕲州,小亲亲吓都吓死了,都不用本王做什么。” 你大爷的!瞧你这贱样儿! 张静修心里骂,觉得计划要变一变,沉声喝道:“潞王,你是否一定要去?” “那是当然。” “去,可以,但必须约法三章。否则明日一早,本少爷便进宫向太后娘娘禀报去。” “好好好,你说你说。”见张静修松口,朱翊镠贼眉鼠眼地笑了。 “第一,此行不可暴露潞王的身份,否则容易招惹是非。” “本王很穷,还想着借机去各藩王处打打秋风呢。”朱翊镠脸上的笑容骤然减却几分,不过还是点头了,“好,这条没问题,本王可以答应你。” “第二,去了必须听指挥,没有本少爷的指示,不可胡言乱语不可擅做主张。这次是去办正事,不能将事情搞砸了。” “勉为其难,也算能接受吧,还有一条呢?” “最后一条,潞王不可带侍卫,只能一人跟着去。” “那怎么行?”朱翊镠不干了,立马儿跳起来,表示反对。 “又不是去打架斗殴,你带什么侍卫?” “万一有人欺负本王咋办?” “只要你不嚣张嘚瑟,谁知道你是潞王?况且本少爷决定带董嗣成去,有他在身边,怕谁欺负?” 这么一说,朱翊镠更不满意,觉得自己吃亏了似的:“哦,你也知道带着董嗣成,却不让本王带侍卫,凭什么啊?” “那免谈。”张静修也硬气不让步,“明日一早,我进宫告诉太后娘娘。还有,潞王不是想打小亲亲的主意吗?最不济本少爷将她带在身边,宁可麻烦点,看你还能咋滴?” “你——”朱翊镠气得呲牙咧嘴,忽然有一种脑袋儿被张静修这家伙按在地上摩擦似的感觉。 这下,换作张静修甚是得意:“本少爷带你去,潞王就知足吧,别这事儿那事儿的哈。” “好,算你狠!” “这就对了嘛。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出发。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为了不让太后娘娘操心,本少爷决定还是要进宫向太后娘娘禀告一声的。” 朱翊镠火气一冒:“你个王八蛋,骗本王答应你三个条件,反过头来又要告诉娘亲,那本王还能跟去吗?” “怎么不能?潞王,这不一样的。”张静修像是在决斗中打败了对手的蛐蛐,浑身的嘚瑟劲儿,“若潞王不答应三个条件,本少爷进宫就是告状;只有潞王答应了,本少爷进宫才是说服。明白不?潞王请放心,只要你依照本少爷说的做,保证太后娘娘不会反对,没准儿等你回京后还称赞你两句。” 朱翊镠这才消停下来,想着有张静修当说客,娘亲肯定会同意。 虽然他也想不明白,娘亲为何如此信任张静修。 只是,不让带侍卫,这家伙心里难免不舒服,寻思着董嗣成在,到时候自己恐怕只能听命于张静修。 但转念一想,这将是生平第一次出京啊,不禁又激动起来。 所以,心里头的不舒服,也只是一时之间,很快便忘了。他随即跳到主题上:“南下蕲州,办何正事儿?” 张静修道:“与一位震烁古今医圣交流交流。” “医圣?是谁?” “去了自然知道。”张静修心里又是嫌弃,只是这回没表现在脸上。心想就潞王的见识与知识底蕴,告诉你也白搭啊! 董嗣成在旁听着,有点迷糊了,恩师不刚说过为了弟子的长肉计划,暂时不安排远行的吗? 怎么忽然间又改变主意了?难道因为潞王斜插一杠?还是因为恩师脑子犯糊涂?那三个月长三十斤肉……任重道远啊! “小成啊!” 张静修忽然喊了一声。 “恩,哦,小少爷。” 正在思虑中的董嗣成险些口误。 “跟随本少爷南下蕲州的时日,不算在长肉的计划之内哈,回京后继续。” “是,小少爷!” 董嗣成放心了,恩师有时候聪明得简直像是人肚中的蛔虫,可有时候吧……哎,弟子还欠着五两酒钱呢,恩师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第112章 老张 小猪 第二日,张居正派人送来堪合与路引。 其实路引没啥用。 那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则,相当于后世的身份凭证。不过到明朝中后期基本上不用这玩意儿了,只是在动荡或发生内乱那样的紧急时刻才派得上用场。 但堪合就太有用了。 因为它一般只发给新上任准备去就职的边疆大臣,或是刚卸任荣归故里的朝中一二品大臣。 只要有堪合在手,沿途驿站不仅可以随便吃喝,而且还会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招待。 可以这么说,过关入境时,堪合比钞票好使。 …… 张静修与朱翊镠一道进宫。 张鲸也跟着去了。 路上,朱翊镠好奇地问:“张先生到底是讨厌你多一些,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张静修直接甩一句:“关潞王何事?”若非张鲸在旁,张静修感情指定更加丰富饱满,代之以:“关你屁事?” 其实还别说,这个问题朱翊镠真的一直感兴趣。 准确地说,是羡慕。 他总想着张静修这家伙做的事分明比他荒唐一百倍,可为何享受到的待遇却比他好一百倍。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朱翊镠就感觉蛋疼。 甚至天真地想着,若能从张静修那儿学得一招半式,往后见了娘亲是不是就不用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瞧瞧人家张静修,多屌! 对张先生简直呼来唤去的,从来都不叫“爹”,可张先生竟也不生气,还给这家伙献殷勤地送来堪合路引…… 再想想自己,哪次面对娘亲时不是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可结局呢…… 让人情何以堪!天理何在? “小张,小张,你就教教本王嘛,到底有什么秘诀?”朱翊镠难得求人,一副谄媚相。 张静修却跳起来吼道:“你叫我什么?” 朱翊镠嬉皮笑脸,非常确定这一招儿是从张静修这儿学来的,但还是连忙改口:“老张,老张,行了吧? “本少爷老吗?” “那叫你什么?叫你姐夫你不乐意,叫你妹夫也不乐意,叫你小张、老张还不乐意,总不能叫你王八吧?” “滚!你才是王八,小猪王八。” 朱翊镠仍想求教,也不气恼,理解错了还乐呵呵地:“叫本王小朱,本王倒是没意见的……” 张静修立即抢道:“好好好,以后就叫你小猪。” 张鲸在旁边听得脸色都绿了,心想也只有你张静修这脑子进水不知死活的家伙,若是别人敢在小王爷面前如此不知避讳,砍了他的脑袋儿都有可能。别说是“猪”,就是“朱”,能张口就来吗? “小朱,好像不大好听。” 朱翊镠自己念叨了一遍,也像是发现哪儿不对味儿似的,转首问张鲸:“小鲸,你说好听吗?” “不好听。”张鲸脱口而出,“容易让你误会。” “嗯。”朱翊镠点点头,喃喃地道,“天下虽是咱朱家的,可这个姓氏确实不咋滴。” 张静修不以为然道:“怎么不好听?小猪小猪,多好听,亲切又自然。本少爷一个人叫,又不许别人叫。” 朱翊镠想了想:“行,但本王得叫你老张。” 张静修也犹豫了一下:“成交。” “老张。” “小猪。” 两人喊着对方的称呼,相视而笑,似乎都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张鲸却想哭,暗自感慨,真是老喽老喽,跟不上年轻人天旋地转般的思维啊…… “老张,说说嘛,你爹对你那么好,你到底用的什么妙招儿?”朱翊镠依然惦记着。 “小猪啊,其实也没什么招儿。”张静修得意地笑道,“无非就是骂他。你没听到本少爷叫他‘老家伙’吗?” “当然听见了,所以才更加好奇嘛。为什么骂他,不叫他爹,他还对你那么好呢?” 张静修抬手指着自己脑袋儿:“这里。” “哦,知道,老张的脑子进水了。”朱翊镠恍然顿悟般,然后憧憬地道,“本王的脑子要是也进一下水就好了。” 张静修嫌弃地白了一眼:“不是脑子进水,是智慧,用太后娘娘的话说,是开启宿慧之人。小猪,你的明白?” 朱翊镠一副智障般的眼神,摇头道:“还是想不明白。” 张静修安慰道:“没关系,以后多听本少爷的话,多向本少爷请教学习,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加油!” 张静修握拳,做了个“打call”的动作。 …… 两人一路就这么聊着,无形中又感觉亲近了两分。 当然,这种感觉主要是朱翊镠。 毕竟,张静修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试着改变朱翊镠这个原本非常讨厌又糟践大明的家伙;而朱翊镠则是真心羡慕张静修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状态,总想着若自己能这样该多好! 殊不知,天底下有多少羡慕他潞王的人。 或许正诠释了这句话: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如今,宫里的人都知道,陪在潞王身边的是张静修。 虽然他们也都知道,张静修被张先生赶出了府邸,可因为李太后的青睐,宫里更多的人宁愿相信这只是个误会。 所以,无论是宦官女官还是侍卫,见了张静修都是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不仅仅因为他是张居正的儿子。 这也说明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名誉终究要靠自己去挣,靠遗传或继承老一辈的肯定不行。 其实张静修自己心知肚明:只是凭借穿越者的优越身份,抱大腿抱得好,知道怎么抱,该抱谁不该抱谁…… 很快到了慈宁宫。 李太后赐座。 朱翊镠一半出于真情一半出于演戏,自然与李太后亲热了一番。 “这些天没有顽皮吧?” “娘,当然没有,孩儿每天读书呢。娘亲若不信,孩儿现在就背诵《心经》给你听,孩儿会背了。” “是吗?” “当然。”朱翊镠眉飞色舞,为了自己的南下计划,一来就决心表现一番。 都还没开始,李太后就感到诧异、惊喜,因为从未见过儿子背书还这般自信,难道真的有长进? “快,背来娘听听。” “娘,那孩儿背了。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朱翊镠摇头晃脑一口气背完,像上次张静修背诵的那样,中途不再停顿打岔的。 李太后欣喜无比,激动得眼角噙满泪花,打量着朱翊镠,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儿子吗? 几天不见,居然会背书了? 曾经可是一看到书就嚷着头痛,盯着他背诵《心经》半个月一点成效都没有的啊! 对了,对了,这一定是张静修的功劳! 果然很神奇啊! 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太后掏出手帕,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然后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张静修,很想知道答案。 朱翊镠弱弱地道:“娘,孩儿背错了吗?” 张静修心里直翻白眼:小猪你这个戏精,装逼装过了,李太后分明是激动高兴,错你个猪头!还特么假装问。若非本少爷教你两招儿,你嘚瑟个毬? 第113章 顺心遂意 就连张鲸都目瞪口呆,潞王啥时候这么成器?竟然敢在太后娘娘面前主动要求背书?而且还背得一字不差…… 这是神马情况? 因为都知道李太后崇尚佛宗,所以张鲸平时对佛教典籍也有所了解,算是一种投其所好吧,虽然涉猎不深,但两百多字的《心经》还是非常熟悉的。 李太后将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下,刻意隐藏几分喜悦,若太高兴,怕儿子滋生骄傲自满的心理。 “没错,潞王确实没有背错。” 嘿嘿,当然不会背错,朱翊镠心里头开始嘚瑟起来,孩儿可是下过功夫的,否则今天也不会进宫。 “你是如何做到的?”李太后好奇地问。 “孩儿这些天比较刻苦。”朱翊镠没羞没躁地回答,演技依然是那么炸裂,好像每天真的在刻苦读书一样。 “依娘亲看,是张静修督导有功吧?” “他督导之功肯定是有那么一丢丢,但孩儿认为,最大的功劳是孩儿自己。若孩儿不刻苦努力,任谁督导都不行。” “那是,那是当然。”李太后微笑道,“想着娘亲从前督导多辛苦多严厉,可结果反而……” 李太后不禁感慨,没有继续说下去。 朱翊镠接着又道:“但要说最大的功劳是孩儿也不对,最大的功劳当属娘亲。若娘亲不给孩儿出宫的机会,孩儿也不会刻苦努力,还不知道何时能开窍读得进去书呢。” 李太后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这孩子真是长进不少哈,居然说得头头是道,还学会逢迎人了。 可面上,李太后却是脸色一沉,虽然并非真的怨嗔:“胡说,娘亲能有多大功劳?实事求是地讲,娘亲只是对你无可奈何,才会答应放你出宫,最大的功劳当属张静修才对。” 当然,李太后肯定不会告诉儿子,放他出宫是因为张静修写的那封信。 朱翊镠还不知道张静修给李太后写过那样一封信呢。 朱翊镠今天抱着目的而来,听娘亲依然向着张静修,他也没想着反驳,只是冲张静修微微一笑,好像在说:老张,本王已经表演完毕,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李太后再次将目光投向张静修,带着无比的嘉许。 “张静修。” “臣在。” “潞王性子顽劣难训,这些时日你定是操碎了心吧?” “回娘娘,若说不操心,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说实话,潞王这阵子确实用了心。” “嗯,本宫晓得。”李太后点点头,明显感觉到儿子的目光较之以前自信多了,不再闪闪躲躲。 “那你们今个儿进宫,不会只是为了在本宫面前炫耀吧?” “臣有一事想向娘娘禀报。” “说。” 张静修连忙将决定南下蕲州请李时珍来京的想法,简单对李太后叙述了一遍。 李太后听完,紧蹙秀眉,显然没有将重点放在李时珍以及他的著作上,而是担忧地道:“你父亲身子不舒服?” 本来张静修叙述时,就将这一节弱化了,着重强调李时珍是一位医药专家,医术高明。 但李太后还是选择性地捕捉信息,将父亲的身体状况当作重点。 可见是真关心父亲啊! 张静修回道:“娘娘勿需担心,想必是工作压力稍大了点,相信休息一阵子便无大碍。” “既是如此,京城里医师那么多,加上太医院的太医御医,为何要远赴千里去请,请,叫甚名字来着?” “李时珍李公。” “一定要不辞辛苦去请他呢?” 为了多快好省地取得李太后的同意,张静修单刀直入:“这是父亲的意思,或许上次南归时父亲见过李公吧。” 这恐怕是说服李太后最有效最快捷的理由。 毕竟现在吹嘘李时珍和《本草纲目》有多么牛逼也没人相信。李时珍的价值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实现呢。 果然,李太后点点头:“既然是你父亲的主意,那本宫祝你一路顺风!” 朱翊镠一个劲儿地冲张静修使眼色。 张静修道:“娘娘,臣想带潞王一起南下。” “说什么?” “恳请娘娘允许潞王与臣一道南下。”张静修又说一遍。 “他?他跟去作甚?” “娘娘也知道潞王性子顽劣,臣若南下,就没人管得住他,这是其一;其二,趁南下之机,刚好也可让潞王见识一下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长长见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你大爷的! 朱翊镠听了,学着张静修的话,心里开骂,本王还以为你有多么高明的理由呢,原来是如此的拙劣! 李太后想了想,问:“与你随行的都有谁?” “一个举人弟子张乔松,一个秀才护院董嗣成。”张静修也算是有心,在李太后面前提及这两个名字。 “让张公公随你们一道吧。” “娘,你同意了?”朱翊镠高兴得跳起来,立马儿不淡定,像要是放飞自我似的。 李太后轻轻地反问道:“难道张静修说的没道理吗?” “是是是,有道理。”朱翊镠点头如捣蒜,心里乐坏了,想着只要娘亲答应了,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反正老张说什么,娘亲都会觉得有道理,孩儿已经习惯了。 张静修倒是无所谓,想着张鲸跟去也行。 张鲸现在依然是秉笔太监的身份,而内廷在全国各地都设有自己的办事衙门,许多职能与外廷一个样,也是可利用的资源。 但与朱翊镠已约法三章,只怕张鲸去了装大爷不听使唤。 更怕去的都是大佬,届时吓着李时珍。 所以,张静修有意提醒道:“娘娘,此行只是诚心请人,还望潞王与张公公不要暴露身份,这也是父亲最为担心的。不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仗势欺人逼人就范呢。” 李太后微微点头:“潞王,张公公,你们都听清楚了吗?不可轻易亮明自己的身份,记住切不可扰民,一切听张静修的。” “孩儿明白。” “奴婢明白。” 张鲸虽然嘴上也像朱翊镠一样回答,但心里面非常不服气,想不明白李太后为何如此信任一个毛头小子,还要听他使唤?哎!我张鲸这是晚节不保的节奏啊! 李太后又冲张静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助的?” 张静修摇头:“暂时没有。” “那你们快去快回。” “多谢娘娘!” 从慈宁宫一出来,朱翊镠便道:“老张,还是你有本事,娘亲的心被你抓着死死的,没想到她只是稍一犹豫便答应了。” 张静修拍着朱翊镠的肩膀:“小猪啊,以后多学着点儿哈。” 随即,又对张鲸道:“哦,还有小鲸你,别总拿这种崇拜的眼神盯着本少爷看,本少爷脸上没有花儿。” “……”张鲸恨不得飞起一脚。 张静修想着要去请李时珍,会见大师,也是逸兴遄飞,拉着朱翊镠:“走,回去打点打点,明日南下。” 第114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朱翊镠忽然想起一茬儿似的:“老张,蕲州千里之外,来回一个月,要不要去与皇兄道个别?” 显然,听口气也听得出来,朱翊镠这家伙叫张静修叫“老张”已经到了游刃有余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带上这个称呼,似乎对不起他这个杰作。 未等张静修回答,张鲸立马儿逢迎地道:“是是是,潞王是该去道个别,这是礼仪问题,免得万岁爷知道后担忧。” 张静修却摇头:“小猪佩奇,不用。” “你叫本王什么?”朱翊镠倒是没生气,得到李太后的允可,这会儿他正高兴呢,更大的原因是没听明白。 “小猪啊!”张静修立马儿改口,心想以这家伙的人品性格确实配不上“小猪佩奇”这么可爱的名字。 就这一点好,朱翊镠也不纠结:“为什么不用?” “这次南下,是偷偷地去,刚才太后娘娘也说了,潞王和小鲸到时候都得微服,何必搞得人尽皆知?这是其一;其二,皇帝陛下那么疼爱小猪,万一不放心你去咋整?还有,如果皇帝陛下答应,却非要给咱配备侍卫,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 张静修一口气给了几个理由。 其实,远不止这多。 但有一点,这次南下的消息指定不想声张,还是偷偷的好。 父亲身子暂时无甚大碍,只是因为秉持国政,鸭梨山大,胃口不怎么好,睡得不踏实。 自己千里迢迢去蕲州请名医,若被皇帝陛下和朝臣们知道,搞得好像有多么严重似的。 自父亲荣登首辅以来,经过六年的辛苦经营,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朝局,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父亲构成威胁。 可以说,父亲的威权已经达到了极致。 比之前的徐阶、高拱都有过之。 若非如此,就凭自己干的那些荒唐事,恐怕早已被千夫所指,甚至面临牢狱之灾。 张静修心知肚明,都因为借着父亲这块金字招牌挡着,别人才不敢放肆对自己怎么滴,最多只在私下议论议论有多么不靠谱,或是像招聘那样羞与为伍给钱也不来。 更过分的事,还没人敢做。 也只有像皇帝陛下、潞王、英国公这样为数不多的人敢说一说。 但也只是说一说,自己现在过得好好的。 毛儿都没掉一根,相反势头越来越盛,看看现在身边的人,都是拿得出手的。 可张静修也非常清楚,尽管父亲控制了朝局,但朝野上下对父亲不满的人依然很多,明着暗着攻击父亲的人不在少数。若知道父亲身子不好,指不定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呢。 本来没啥事儿,别整得像是有大事儿。 张静修不希望看到如此情形。 这可不是夸张,历史上张居正得病的消息传出去后,尤其是知道他卧床不起只能在家里办公那阵子,不知有多少人整天打听他身子的状况,得的是什么病啊?开的是什么药方啊?会不会挂?甚至有人不惜出大价钱买药方,就想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夸张到就连为他看病的御医都能上热搜上头条。 那可真是叫: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所以张静修不想节外生枝,还特意叮嘱李太后可以让朱翊镠和张鲸两人随行,但一定不要暴露身份。 怕吓着李时珍,只是一方面的考虑。请他,是为了未雨绸缪,提前做好预防工作。 当然,张静修将目光对准《本草纲目》这个方面,世人暂时肯定也无法理解。 李太后聪明睿智,都理解不了,遑论他人。 张静修提出来时,李太后直接跳过去,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关于这一层又一层的考虑,别说是朱翊镠这个没长毛的家伙,就是张鲸也想不到。 但张静修只能藏在心里。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娘亲都答应了,皇兄焉有不答应之理?再者说了,皇兄若真要派侍卫给咱沿途暗中跸护的话,不要白不要,为什么不接受呢?” 张静修白了一眼:“小猪,微服微服,要什么侍卫?要侍卫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还想不想去蕲州?不想去拉倒。” “当然想去,那不向皇兄道别就是了。”朱翊镠立马儿认怂,不过仍不甘心似的,又道,“老张,为什么你主动要向娘亲禀报,却不愿意告诉皇兄呢?” 张静修没好气地道:“与皇帝陛下交情不深行不行啊?” 朱翊镠自以为是得意洋洋:“哦,本王知道了,肯定是皇兄没有像娘亲那样对你处处依从,加上皇兄又那么宠爱本王,你讨不到好处,所以感到害怕是不是?” 张静修没再搭理,扭头径自去了。 朱翊镠只得跟上。 张鲸愣了愣,似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然后摇头一声长叹,乖乖地追上去。 …… “老张,老张,等等我,不去皇兄那儿就不去嘛,生哪门子气啊?至于吗?” “没生气。”张静修气嘟嘟地回道,哪有时间与你生气?本少爷犯得着吗? “还说不生气,那你给本王笑一个。” “滚,本少爷又不是卖笑的?给小猪笑一个,你给多少钱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本王穷逼一个。本想着这次南下蕲州,一路上可以遇到不少藩王郡王,每到一处,就去拜会拜会,既显得本王知书达理,肯定还能落下不少银子呢,偏偏你这家伙非要微服!哎,到手的好处不捡,本王都懒得说你。” 朱翊镠又提起这一茬儿,看来他想去蕲州,一方面是去玩儿,另一方面是想大捞一把油水。 “知道自己是穷逼一个,小猪有手有脚有脑子,就该想办法去挣钱啊!” “怎么挣?怎么挣?老张教教本王呗。”朱翊镠凑过来,像个哈巴狗似的,“若能像你囤积楠木那样,一下子挣个几十万一百万,那就牛逼带劲了!” “乖乖地随本少爷去蕲州,途中别生事,待回京后本少爷手把手教你如何挣钱。” “真的?”朱翊镠两眼放光。 虽然他不止一次理直气壮地向张静修伸手要钱,但发现每次开口,张静修不是这个理由就是那个理由,分明前头说好了一次能给两百两的,可到头来一两都没搞到手。 气愤的同时,也让朱翊镠明白:钱还是自己挣来的装在自己兜里踏实,想白白地从别人兜里掏出来,那不仅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而且显得自己特没底气没面子无故矮人三分。 “本王一定得挣钱,这样才更像一位王!”确实,朱翊镠不是这会儿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小猪听话,老张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静修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那咱拉钩,骗人是小狗。”朱翊镠伸出小拇指。 “好!”张静修欣然同意,要的就这效果,“不听话就是小狗、小猪、小王八。” 两指勾在一起,一拉。 朱翊镠忽然脸色一变,像刚回过味儿来似的,气咻咻地,一副干仗的架势:“老张你个王八蛋,说,你嘴里的‘小朱’原来一直是‘小猪’,对不对?” 第115章 想挣钱 得听话 真新鲜! 居然现在才发现! “小猪”这个称号,潞王拥有,不是当之无愧的吗? 张静修腹诽,但面上笑道:“小猪同学,你想说啥?小猪本来一直就是小猪啊……” “你嘴中的‘小猪’是不是猪头的‘猪’?”朱翊镠这家伙是真的不忌讳这个字。 “本少爷可没这么说哦,是你自己这么想这么说的。” 切,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儿,本少爷认了就是傻子。 本少爷可不傻! 而且还是一个读过小学,哦,不,读过大学的人,兼之受过荣辱观教育呢,开玩笑! “算了,算了!”朱翊镠一摆手,“看在你答应带本王南下,又保证带本王挣钱的份儿上,本王就不与你计较。老张,你快说说,具体怎么个挣钱法儿?本王已经迫不及待了。” “小猪同学,请注意前提,有前提。” “不就是听话嘛,本王现在已经很听话了。” 张静修摇头,哂然一笑:“小岳岳小亲亲那样的才叫听话呢。” 朱翊镠脸色一沉,斥道:“本王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是何身份?本王是何身份?难道你也敢骂本王是‘狗东西’吗?难道你也敢动不动踢本王两脚还让本王说一声‘谢谢’吗?即便本王答应,若让娘亲和皇兄知道,老张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娘的!发现这家伙越来越狡猾,都学会狐假虎威了,这回将李太后和皇帝都搬了出来。 张静修笑道:“骂小猪同学当然是不会的了,本少爷也没要求你一定要像小亲亲小岳岳他们那么听话,但总不能胡闹生事,好歹也得让本少爷看得顺眼吧。小猪同学,不是本少爷吹牛,只要你听话,不烦本少爷,以后挣钱的机会多得数不过来。” 朱翊镠无比的憧憬:“好,反正拉过钩,本王等着这一天。” …… 回到院子里,张静修决定召开一次全体会议。 计划不如变化快!原本只想着与张乔松两人南下蕲州,所以只向父亲要了两张堪合两张路引。 结果朱翊镠这家伙非要去,张静修不得不带上董嗣成。 一下子变成四个人。 朱翊镠要去,必须得向李太后汇报一声吧。李太后不放心,让张鲸跟去,又加一人。 这样,变成了五个人。 五个人就五个人,只要朱翊镠老实不生事,张静修觉得多几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有些话必须交代留下的人。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需要保密,守口如瓶。 张静修刚一强调完。 朱翊镠便立即补充道:“这次南下的消息,谁若敢泄露出去,本王回来取你狗命。” 好样儿的! 就需要小猪你这样的配合。 张静修慷慨地递给朱翊镠一个赞许的目光。 朱翊镠不傻,他当然知道,张静修这一条主要是针对四名锦衣卫而言的。像小亲亲小岳岳肯定打死不会泄露,厨子白李杜也是个本分老实的人,秦雯雯更是懂得时刻要与主子一条心,那不放心的自然只有锦衣卫了。 张静修接着强调第二点:“本少爷与潞王南下后,这个院子里将由小岳岳说了算。” 对此,大家无异议,毕竟方岳是张静修的长随,几个重要人物都走了,理应他说了算。 方岳也小鸡冻了一把,想着小少爷虽然平时打我骂我,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看中我的哈! 然而,这种鸡冻稍纵即逝。 因为张静修随即又补充道:“但遇事,最终的决定权在秦雯雯手里,大家不可欺负她是女流之辈。” 方岳一愣,神马情况?小少爷怎能将决定权交给潞王的人?不信任小的,哪怕是交给小亲亲也行啊! 朱翊镠听了也是一愣,很想跳起来大吼一声:说,你俩是不是有奸情?但想着要南下、要听话、要挣钱……还是忍了。 秦雯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先是看了张静修一眼,确认过眼神似的,然后又看了朱翊镠一眼,便低头不语。 眼下就这么几个人,易于管理,也没啥难度。 开完会,张静修去了自己书房。 读书人都应该有一个书房,这一点确实有道理:书房容易让人安静,坐在里面,即便不读书,也能做到心平气和。 正想着明天五个人将以何种身份南下。 朱翊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不敲门直接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或许是太兴奋的缘故。 “老张,老张,你说明天咱穿什么衣服?” 张静修笑呵呵地:“小猪同学,来来来。请坐!请坐!” 朱翊镠神情一紧:“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有何企图?” “坐下,坐下嘛,小猪同学,你想想哈,明天咱五个人出发,肯定以本少爷马首是瞻,对吧?这个太后娘娘也说过的。” “没毛病。” “那小猪同学扮作本少爷的书童吧。” 朱翊镠当即跳了起来,一脸的不乐意:“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为什么要本王扮作你的书童,而不是你扮作本王的书童?” 张静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玩味儿地望着朱翊镠,好像在说,如此弱智的问题还用问吗? “本王若不答应呢?”朱翊镠抗议。 “小猪同学,开动脑筋再想想,不扮作本少爷的书童,你还能扮作什么?本少爷已经想好了,你扮作书童,张鲸扮作大管家,张乔松和董嗣成扮作长随,以游玩的名义一路南下。” “扮作兄弟也行啊,干嘛扮作书童?” 张静修坦白地道:“不妨明说了吧,就是不希望小猪同学叽叽喳喳乱说话,扮作书童自然少插嘴。” 朱翊镠鼻子里冷“哼”一声。 “要听话,听话,这次表现好,本少爷回京后教你挣钱。” 一说到挣钱,朱翊镠立马儿泄气三分,点头应承:“好,本王就相信你一次。但必须警告你,扮作你的书童可以,途中不可像对待小岳岳那样又是骂又是打。” “那是自然。” “这么说,本王还不能穿艳过你的衣服呗?” 张静修竖起大拇指:“小猪同学聪明!书童自然要穿书童该穿的衣服,朴素一点最好。” “哼!”朱翊镠起身,拂袖而去,还气嘟嘟地撂下一句话:“回京后若不让本王发一笔横财,与你没完!” 解决这件事,张静修满意地笑了。 只要五个人身份确定下来,其它穿什么衣服、选择什么交通方式都好办。 至于朱翊镠想要挣钱,张静修更不担心了。 嘿嘿,挣钱是必须的。 本少爷吃肉,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怎么也得有汤喝不是? 本少爷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早就知道在任何时代都必须有团队合作精神,互惠互利才能走得更远。 第一卷《不破不立》完。 敬请关注第二卷《人间宿慧》。 第116章 蕲州城 东门口 “缇骑来了!” “缇骑来了!” 两声惊叫犹似半空中打了两道响雷,原本井然有序的蕲州城东市顿时间嘈杂混乱起来。 街道上的老弱妇孺都唯恐被奔马撞上,吓得纷纷躲避。要知道缇骑奔驰迅疾,若是普通人家被撞了也是白撞。 天下衙门朝南开,穷人是没处说理的。 平常乍着膀子横行无忌的流浪汉,听到惊呼声,照样像老鼠一样吱溜一下子缩进角落里。 别看他们平时像蚱蜢般活蹦乱跳,今儿个从这包子铺敲几文铜钱,明儿个从那醉鬼身上摸两钱碎银,见了锦衣卫,也像被阉了的鹌鹑,屁都不敢放一个。 街道上两边忙着收拾挡路的东东,什么扁担啊,凳子啊,打泼的汤碗啊,弄翻的蒸笼啊……稀里哗啦一片。 就连东市上平时算得有头有脸的牙行爷们也不例外。刚刚还见他们将折扇斜插在脖领后面,优哉游哉地沿着街心踱着八方步,对满街小商小贩们肉麻的谄媚都不屑一顾。 此刻也赶紧寻个店铺,躲进门槛里面,微微躬身伸头探脑,冲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做好笑容的准备,生怕错过一次露脸的机会。 想着若是碰巧遇见哪位有一面之缘的锦衣卫缇骑,在马背上冲他微微点一下头,那面子可就大发了,登时感觉浑身充满王八之气,日后在街上可以更加嘚瑟了。 如此混乱之际,唯有与本城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大商铺掌柜、赌坊的大管事、青楼东家、恶霸地痞们行若无事。 甚至听到惊呼声,他们神色间还隐隐带有几分得意之色。只因他们要么与锦衣卫关系匪浅,要不背后站着荆王府的人。 在这个时候,他们恰好借着普通百姓对锦衣卫的无比畏惧,反衬出他们牛逼哄哄的一面来。 …… 一辆由北而南的大马车,刚好也行进了蕲州城东市东门口处。 车上坐着五个人,正是张静修他们。 遇到这种情况,朱翊镠很是兴奋,立马儿掀开车帘,东张西望地道:“老张老张,蕲州城好像出什么乱子了,快下车瞧瞧,难道一到这里就有好戏看?” 尽管这一路上,让朱翊镠扮作书童的模样,尽量不让他说话,但朱翊镠这家伙的本性一时难移。 尤其遇到不寻常的事,更是管不住自己,就像此时此刻,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也不喊张静修“小少爷”。 “小猪,注意你的身份。”张静修无动于衷,不得不提醒。 “哎呀,知道啦,下去瞧瞧嘛。” “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张静修一个大白眼过去。 车里面,除了张静修衣着光鲜亮丽一些,其他几个都身着普通的青布衫,包括朱翊镠在内。 这是出发前商量好并一致通过的。 五个人一路从京城出发,整整耗费了半个月。 原本张静修是想着骑马飞速前进,这样不知要省多少时间,却无奈朱翊镠这家伙连马都不会骑。 重文轻武的大明朝啊!皇亲贵族也不重视马上功夫了。 哎,没办法,最后只得选择乘坐马车,吭哧吭哧地来。 好在有堪合、路引在手,一路上倒是顺顺当当的,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关键张静修不允许招摇。 就这样抵达蕲州城。 坐马车慢是慢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将朱翊镠关在车子里面,让他看不见外头熙熙攘攘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 眼不见为净。 否则他这家伙,一下车就像猴子入了山林一般,蹦蹦跳跳的不知有多兴奋,动不动忘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身份。 看,这会儿他一听到外面惊呼声、马蹄声、霹雳哐当声,便恨不得马上跳出去看个究竟。 在他心目中,好像压根儿没有“危险”、“麻烦”几个字。 张静修当然不依。 如雷般的马蹄声隆隆而来,渐渐逼近了东市东门口这边。 借着朱翊镠掀开的车帘,张静修也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毕竟车里面自己是主心骨,不下去也得了解一下外面情况。 只见二十余骑锦衣卫正朝这边飞奔而来。个个身披飞鱼服,腰上系着鸾带,挂着绣春刀,胯下健硕的马匹身高腿长。 尽管只有二十余名,但可谓是人如虎马如龙,奔驰起来波澜壮阔,竟有大军云集的气势。 “好不威风!” 朱翊镠嘀咕了一句,蠢蠢欲动的样。他很想跳下去往街道中间一站,然后让锦衣卫全部下马,冲自己纳头而拜,这样岂不比他们威风百倍? 为首那位锦衣卫统领,穿着百户服色,应该是一名百户长,满脸的络腮胡子,很有几分威势。 见东市街上混乱不堪,他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大声喝道:“锦衣卫亲军出城缉拿白莲教匪徒,寻常百姓休得惊慌,快快靠边让开一条道。” 朱翊镠一愣,大惊小怪地道:“啥?白莲教匪徒?经过张先生几年的吏治军政改革,现在不是四海升平了吗?” 张静修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朱翊镠不要多嘴。 的确,历史上记载,万历年间湖广一带有白莲教匪徒生事。 其实,大明建国以来,严禁明教、白莲教等左道方术,但也没能完全禁止。累年来白莲教大小起义无数,蕲州称得上是荆湖一带白莲教传播的中心。 单以蕲州本地而论,就有洪武六年“聚众烧香,谋为乱”,和永乐四年“聚男女,立白莲社,假神蛊惑”两起起义兴兵事件,时至今日仍有白莲教徒大肆活动。 本来,永乐年间锦衣卫有十四个千户所,后来到万历年间,增设至十七个,除了拱卫京师的要任外,还有各千户所分驻在各布政使司衙门辖地,各百户所分驻各府州通衢要津。 蕲州城,位于长江之畔,三面临水,不仅左控匡庐右接洞庭,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还是大明皇亲荆王开府之地。 自正统年间的第一代荆宪王朱瞻堈迁建王府于蕲州麒麟山南,到现在万历六年的第七代荆王朱常,七代繁衍生息,城中成群的郡王、郡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 真个是:府第楼台平地起,巍峨等次比皇都。 因此,朝廷设锦衣卫百户所于此,明为保护皇亲宗室,暗中亦有监督之意。 锦衣卫百户所常驻于蕲州城,军饷每年每月倒是朝廷按时发放,可自上而下层层盘剥,到手的所剩无几。 加上外放的锦衣卫远离京师,也知道这辈子恐怕升迁无望,难免会在地方作威作福,与市井无赖、土豪劣绅相勾结。 所以百姓见了,当真是畏之如虎! “缇骑”二字,实有止小儿夜啼之大功效! 东市街上的百姓,听到这队缇骑兵是搜捕白莲教匪徒的,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军官搜捕白莲教匪徒,在蕲州城是司空见惯的事。锦衣卫也无暇滋扰普通的商户、百姓。 人人脸上变得轻松,混乱的局面顿时得以缓解,片刻间便为这队缇骑兵让开了大路。 百户长领头,策马奔驰至东门口处,目光情不自觉地朝张静修他们所在的大马车扫去。 似乎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吁——” 马儿前蹄撂起老高,被百户长勒停。 只听他大喝一声:“什么人?马车为何停在路口?快快下车接受检查。” 第117章 强龙遇上地头蛇 “娘的,竟敢呵斥本王!” 朱翊镠当即不高兴了。想着这一路由北而南,直至蕲州城,都还没遇到这种情况呢。 其实,是没遇到这种特殊情况。 朱翊镠正准备跳下车,被张静修伸手拦住。 见锦衣卫百户长盯上了马车,原本就已经宽心了、想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纷纷将目光聚向这边。 而在东门口附近的闲杂人,则是刷的一下子闪得远远的,脸上尽数摆出一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打酱油的”表情,生怕连累到自己。 跟随百户长而来的锦衣卫缇骑也都勒马叫停。 百户长打马,兜至马车前,又喝了一声:“车上何人?为何磨磨蹭蹭还不下车?” 张静修探出半个脑袋儿,打着标准的北京腔,笑呵呵地道:“大人,你是怀疑我是白莲教的匪徒吗?” 百户长打量了片许,摇头直言道:“小哥儿长得细皮嫩肉的,眉宇间没有一丝卑微之色,而且神态平和自然,不似风餐露宿奔走传道的白莲教匪徒,只不知车上还有何人?” 张静修道:“车上是几个家奴。” 见张静修字正腔圆,绝非本地人。这里的人说话,都操着一口蕲州腔儿,一听就辨认得出来。 百户长又道:“可有路引?” 张静修递出去两张。 朱翊镠不耐烦地嘟哝道:“与这种芝麻大的小官儿废什么话?扔给他一张堪合吓吓他。” 百户长接过一看,是从北直隶来的,登时朝张静修微微点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不过,随即一警,北直隶来的?千里迢迢来蕲州作甚?偌大的马车里,难道只坐着两个人?不禁让他生出几分怀疑,接着又道:“车上家奴几何?” 张静修正想着如何回答,是如实回答共有五个,还是像朱翊镠说的那样,直接递过去一张堪合了事。 不料朱翊镠先行抢道:“五个,怎么滴?” 而且口气不善,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子不屌你,偏不下车检查”。 确实,他下车只是为了看热闹,若让他乖乖地下车接受查验,朱翊镠这家伙自恃潞王身份,可不乐意。 来时路上也遇到过查验的情况,不过都是过关时,也还没像眼下这般拦车呵斥盘问的。 朱翊镠根本不考虑现在是非常时刻,也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蕲州城,一下子倍感轻松,想要放飞自我。 百户长更是一紧,五个人两张路引?而且这路引也奇怪,竟没有指名道姓,只写着哪儿哪儿人。再加上一个说话如此冲的……到底是因为害怕检查,还是因为地位高不可及? 但无论哪种情况,是不是都得见一见? 若是前者,要履行义务检查;若是后者,从京城来的大咖,也得认识一下吧,然后赶回蕲州卫禀告指挥使。 关键,来的时间点很让人怀疑,正要出城缉捕白莲教匪徒,这边刚好挡住去路,而且还拒不下车检查…… 但考虑到车上的人可能有来头,百户长起初的态度还算客气:“麻烦这位公子哥,让你的家仆下车接受检查。”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张静修真不觉得这道程序有何不妥,走哪儿不都要带着身份证准备接受检查的吗? 这本也是人家的职责所在,只是没想都刚到蕲州城便遇上锦衣卫缉捕白莲教匪徒这种非常时期。 然而,朱翊镠的既视感却大不一样。 他感觉受到藐视似的,虽然谨记不暴露自己身份,但口气依然很嚣张:“滚远点!抓匪徒就抓匪徒,在这儿瞎墨迹个屁?给你道儿你不走,本,我可要先行了。” 险些一冲动,“本王”脱口而出。 百户长一个怔愣,想着京城里的大官大僚多如牛毛,这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家仆竟也如此嚣张吗? 只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车上坐着的竟是京城唯一一位尚未就藩的亲王和当今首辅的小儿子。 这特么谁能想到? 所以,百户长想到的是:无论你有多牛,那是在京城,这里是蕲州城,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再牛还能怎么滴?好歹来到这里也得客气点吧!况且,本官是在执行公务,职责所在,还不信为了这事,京城有人下来找茬儿! 一是因为情况特殊,二是因为朱翊镠态度不好,加上锦衣卫本也是嚣张惯了的种,导致这名百户长的气儿被激起来了,硬气地道:“下车检查,白莲教匪徒是不是藏在车子里面?” 这话一出,张静修都感到无语,当即回道:“大人,若白莲教匪徒藏在这车子里面,我还会招摇过市等你们来查验吗?” 心里却是相当鄙视:这脑子欠费的家伙! 百户长旁边的一名缇骑兵,刚才听见头领被朱翊镠叱骂时,就想开口回击了,立刻反驳道:“这或许正是你们的伎俩呢?否则为何不敢下车检查?” 朱翊镠咬牙撸袖,要冲下车。 被张静修和张鲸两个同时拉住,不约而同想着以潞王的性子,又这种架势冲出去,不起冲突才怪呢?一起冲突,身份指定要暴露,否则如何收场? “小猪,坐下。”张静修轻喝一声。 “主子,不可。”张鲸摇头,附在朱翊镠耳边小声提醒,“请主子谨记娘娘的嘱咐。” 朱翊镠这才消了消气儿,不过仍气咻咻地嘟哝道:“老张,待咱办完正事儿,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张静修没有搭话,只掀开车帘,递过去一张堪合,本以为这样可以轻松了事,避免节外生枝。 来蕲州只是请李时珍,既为了父亲的身子,又为了一件意义重大的事,犯不着与这里不相干的人闹矛盾。 况且,出来不可扰民确实是李太后千叮万嘱的。 然而,想着很美感,现实总是很骨感。 百户长接过堪合一看,先是一愣,随即斥道:“瞧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堪合在手?是偷来的还是高仿的?” 这,就尴尬了……居然不相信。 确实,高仿不仅是现代人所长,有明一代也很流行。 “不长眼的东西!”朱翊镠直接开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张静修虽然没有像朱翊镠那般气愤,但听到这话也不干了,沉声道:“偷?高仿?本少爷是这样的人吗?看清楚,话可不能乱说。” “那下车查验。” “不方便。”张静修回道。心想这时候下车指定会暴露身份,关键还没见到李时珍的本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一来蕲州就开始耍威风呢,让人家怎么想? 不仅扰民,还会给这里的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那请李时珍成功的概率自会大大降低。 可这样一来,百户长更是觉得十分可疑,当即一挥手,命缇骑兵将车子包围起来。 “狗东西,好大的胆子!”朱翊镠一声呵斥。要知道除了李太后和张静修,还真没人敢这样对他。 一个百户长,正六品,在蕲州城或许牛气冲天,但在朱翊镠面前叫官儿吗? 正六品,放在京城衙门,就是一名“主事”级别的。各大部院里的主事……不夸张,一巴掌过去能扇倒一大片。 然而,还别说,这里是蕲州城,朱翊镠自视甚高,大大低估了锦衣卫的能量。 第118章 本少爷自有妙手 最愤怒的人当然是朱翊镠。查验也就算了,递过去一张堪合,竟特娘的还不识货。 气煞人也! 但要说最着急上火的人却是张静修,眼下这情景,明显就是强龙遇上地头蛇的节奏嘛! 下马车去?怕引发冲突,影响不好,届时请不到李时珍,这辛辛苦苦的一趟就白跑了。 可不下车?这帮孙子,竟将车子包围起来,又是怀疑车里有白莲教匪徒,又是怀疑堪合来路不正……分明就是找茬儿碰瓷的嘛。 娘的! 张静修思绪飞驰,想着如何有效解决这次突发事件。 …… 被骂“狗东西”,百户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寻思着自己在蕲州城也算是一号人物。 只要不是面对荆王府那些皇子皇孙,自己代表皇帝巡视地方,走到蕲州城哪儿都是昂首挺胸,腰杆笔直笔直的,现在居然有人在他的地盘上骂他“狗东西”。 北直隶来的怎么了? 北直隶来的就可以目无王法拒绝查验吗?北直隶来的就可以随便开口骂人吗? 尤其被这么多民众围观,平时百户长可是威风八面,这会儿却被叱骂,而且听着还是个孩子的声音。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百户长气得鼻子一歪一歪的,誓要将人揪下车来教训教训,最起码也得当众理论责斥一番,于是喝道:“下车!” 见头儿无端被骂,脸色气得铁青,缇骑兵也忍不下这口气,叽叽喳喳附和起来,定要履行检查。 “下车!” “下车查验。” “再不下车,别怪我们不客气。” “……” 官儿从来不怕大,只怕管。 既然百户长都要追究下去,他们这些小兵小将更是有恃无恐,就想看看车里坐着什么人,到底是藏有白莲教匪徒不敢出来,还是真的很牛逼得罪不起。 反正上面有头儿扛着。 而且,来蕲州城撒野,就是不行。 所以,只要百户长点头不怕事儿,他们这些人巴不得干上一仗。 既可以过把瘾,又可以借此在蕲州城树威,告诉眼前这些吃瓜群众,锦衣卫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若被骂作“狗东西”,还不敢还嘴出手的话,那日后“缇骑”在蕲州城岂不是颜面无存? 这口气一定要出! …… 驾车的马夫见这般架势,早已吓得浑身哆嗦。 锦衣卫他是认识的。也不知车上坐的什么人,看上去倒像出自贵族子弟,只是锦衣卫能随便招惹的吗? 居然还出口骂人? 哎!这下好了吧,被围起来怎么办? 马夫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打死也不接这趟活儿啊! …… 朱翊镠被薅住,脸色憋得通红,冲张静修道:“你倒是给个主意啊,看他们的嚣张劲儿,恨不得下去一人踢他们几脚,然后让他们跪在本王脚下磕头认错。” “注意身份!注意身份!注意身份!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张静修不急不躁地提醒。 “还身份个屁啊?他们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本王岂容这些宵小嚣张?”朱翊镠虽然气愤非常,可也没将张静修和李太后的话全当作耳边风,至少他说这番话时压低了嗓门儿。 “冲动是魔鬼。他们只是叫嚣,又没打上来,急什么?” “那你快点拿个主意啊!难道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马车里不敢出去吗?” “出去肯定是要出去的,但要有的放矢一击而中。”张静修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来,“本少爷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指定能将他们的脸打得啪啪啪的响。” “真的?”朱翊镠眼睛一亮。 “需要小猪同学的配合,否则肯定将他们打得不痛不痒,而且这次南下的任务恐怕无法完成。” “就问你靠谱不?” “小猪同学,本少爷做事何时不靠谱?你想出宫,本少爷是不是帮你完成心愿了?你想南下,是不是也出来了?” “那倒是。” “所以呢,这次你还得听本少爷的,保证最后让小猪同学开心大笑爽歪歪。” “快说快说,什么主意?听听,他们在外面叫嚣得多厉害。” “小猪同学,首先谨记一个宗旨,不可暴露身份,这也是李太后的懿旨,明白吗?” 外头的锦衣卫叫嚣也有个好处,张静修和朱翊镠之间的对话指定被掩盖淹没。 朱翊镠点点头,只对打脸感兴趣:“如何啪啪啪地打他们?” 张静修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记住这个宗旨后,接下来就看本少爷的眼色行事。” “好!”朱翊镠欣然应诺。 “小猪同学,切记莽撞!否则,本少爷回京不仅要告状,而且日后不会带你挣钱发财。” 张静修怕单凭李太后约束不了朱翊镠这性子急躁的家伙,又将挣钱这档子事儿摆出来作为另一道筹码,然后认真地问:“小猪同学先想好,能做到吗?” “能!”朱翊镠毫不犹豫地点头。 张静修会心一笑,想着有“李太后”和“挣钱”这两道筹码,朱翊镠应该会听话的吧。 马车外,以百户长为首,锦衣卫们还在嚷嚷。 可也只是嚷嚷,还不敢冒冒失失上车拿人,但对马车的包围圈儿越来越小了。 张静修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冲张乔松和董嗣成一摆手道:“小乔,小成,你俩随我下车。” “那我呢?”朱翊镠立即道。 “你和小鲸暂时留在马车里面,记得要听话,切忌莽撞,对付这帮小兔崽子,本少爷自有妙手。” “相信你。” 张静修猫腰下车了。 董嗣成和张乔松两个紧随其后,分居一左一右,面无惧色,直挺挺地侍立在张静修的两侧。 百户长一抬手,众锦衣卫停止叫嚣。 场面顿时间安静下来。 张静修拍着自己胸口,一副受惊害怕的样子:“大人,何苦兴师动众呢?本少爷还是个小孩子咧,搞得好像车里真有白莲教匪徒似的,怪吓唬人。” 百户长的目光却没放在张静修身上,而是盯着马车:“怎么?就你们三个?” “这是在下两个家奴!”张静修回道。 “车上没其他人吗?刚才分明听见还有个孩子的声音。”百户长目光灼灼,语气十分确定。 “大人,孩子是有一个的,但我好像不大认识。” 这话一出,锦衣卫们都愣了愣。 特么骗傻子呢?坐在一个马车里,竟然说不认识?而且听口音分明就是一个地儿的。 不仅锦衣卫,就是张乔松和董嗣成两个也是一愣。 包括车子上的朱翊镠和张鲸,也是竖着耳朵在听,并透过车帘密切关注着。 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张静修到底有何妙手,既不暴露身份,又能收拾眼前这帮嚣张的锦衣卫。 第119章 先抓起来再说 对张静修的话,百户长显然不信,责问道:“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不大认识,几个意思?” 张静修这会儿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刚才装出来的几分怯怯然也随风而逝:“不大认识就是,可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 百户长脸色一沉,喝道:“你这孩子,是在消遣本官的吧?” “不敢。” “这堪合从何而来?”百户长扬起手中的堪合。 张静修慢悠悠地道:“首先,大人,这堪合货真价实,可不是高仿的。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是朝廷命官,代天子巡视地方,若连堪合的真假都分辨不清,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没问你真假,问你从何而来?” “反正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大人也看清楚了,路引是北直隶衙门签发下来的,堪合是兵部签发的。本少爷可是凭借这个,从京城一路南下至此哦。若到大人手里,怀疑起真假的问题,那不是将沿途守关军士的脸全给打了吗?” “……”百户长一时无言以对,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口舌倒是挺伶俐的! “大人,还请将堪合和路引还给我吧。”张静修压根儿不相信一名锦衣卫百户长真的不认识堪合,说偷或高仿只不过一借口罢了。 百户长没理这一茬儿,接着又问:“车上的人为何不下来?” 张静修回道:“刚不是解释过了吗?在下家奴只有这两个,与车上的人不大认识。车上确实还有两个,一个是脑子进水了的孩子,一个是孩子的叔叔,途中认识的……” “胡说八道!”百户长直接打断,“听你们口音,分明来自同一个地方,什么途中认识的?” 朱翊镠在车上听了,轻轻地一跺脚,小声埋汰道:“老张你个混蛋,竟敢骂本王脑子进水了?” 不过转念一想,老张你这家伙脑子才是真的进水了呢,顿时感觉舒服很多。 张静修辩道:“没说不是一个地方啊,都是北直隶的嘛,正因为是老乡,所以本少爷才大发慈悲带他们上路。他们要去江西走亲,刚好顺道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一路上还多些欢声笑语,反正三个人是坐,五个人也是坐,何乐而不为?” 张乔松和董嗣成在旁听着,都不禁暗自感慨,恩师胡诌的功夫绝对堪称一流水准啊,信口拈来,脸色如常。 朱翊镠一直自信自己的口才也不错,可听到张静修这般胡诌,感觉自己好像逊色那么一丢丢。 赶不上老张啊,尤其面对那么多人时,竟然一丝不着急,不得不佩服,老张某些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 朱翊镠这次是发自内心,对张静修有点小佩服。 只听百户长又道:“那他们有路引吗?” “没有。”张静修摇头,随即补充,“一路上平静得很,不似这里有白莲教匪徒出没。” “这么说,他们也没堪合?” “更没有啦。大人难道还不清楚吗?堪合岂是一般人能随便拥有的?有银子都买不到呢。” “那你这……”百户长又绕回来了,第二次扬起手中的堪合。他很想知道张静修这堪合是怎么来的,从而判断出到底是什么身份、家族是什么地位。 张静修抱拳,微微躬身,客客气气地道:“大人,请恕在下不能坦诚相告。若大人执意要追问的话,那只能告知在下父亲曾经是一位侍郎大人。” 张静修这话,在与他随行的四个人听来,肯定是谎言,分明是首辅大人,怎么是侍郎大人? 可张静修自己并不觉得,父亲曾经确实是一位侍郎大人啊,本少爷又没说现在? 百户长心里有几分底气,既然只是一名侍郎大人,那就不用太担心了。想着虽然侍郎是正三品的官儿,可要插手蕲州城这边事务,估计手还不够长,阁臣和大九卿还差不多。 不过,百户长也确实没打算找张静修的茬儿,瞧他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说话还很客气。刚才骂人的不是他,而是车上那个孩子。 所以,百户长道:“既如此,那让他们下车。” 张静修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的神情,但脸上依然挂着他那招牌似的笑容:“大人,怎么好像说不明白似的?在下与他们不是很熟,指挥不动他们的。” 百户长冲马车大喝一声:“车上的人下来!” 车里面,朱翊镠与张鲸对了一个眼色,毫不犹豫地冲了回去。 百户长一挥手。 两名缇骑兵立即冲进马车里查看,发现里面空荡荡的,然后冲百户长摇了摇头,确定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就这五个人。 张鲸是见过大世面的,当然不会害怕。 若非谨记李太后的吩咐,切不可暴露身份,就眼前这二十几个锦衣卫,他真不放在眼里。 朱翊镠更是不再怕的,原本在这世上除了李太后一个人,哪还有他怕的人? 对张先生敬畏是因为李太后的缘故,听张静修的话是觉得有共同语言,且有利可图。 但要说怕,不存在的。 所以,面对诸多锦衣卫的目光,朱翊镠有恃无恐地道:“下来了,怎么滴?” 百户长端详了一番,见两个人不过穿着普通衣饰,肯定也不是出自什么大官大僚之家,朱翊镠这熊孩子如此蛮横不讲理的态度倒着实少见,应该真是脑子进水了的缘故,于是将目光投向张静修:“你果真与他们不熟?” 看来,百户长还是有点忌惮张静修。 毕竟,张静修衣着光鲜,又自报家门是侍郎大人的儿子,手上又有堪合路引,而且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的姿态,一看就属于有家教的那种。 殊不知,一大半是装出来的。 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嗯,不熟,可以对天发誓。” 百户长立刻怒指朱翊镠:“你辱骂朝廷命官,且身份不明,本官尚有重任在身,先抓起来再说。” 朱翊镠眼若喷火:“你敢!” 百户长“嘿嘿”两声冷笑:“在这蕲州城,本官不敢做的事儿,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张静修心里偷偷地乐着,感觉武夫就是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么容易就上套了…… 朱翊镠看样子要发火。 张静修连忙道:“我说你这孩子,认得这帮军爷吗?锦衣卫,锦衣卫,知道吗?也不客气一点,动不动瞪眼儿发脾气,还骂人,险些连累本少爷。看看,你叔叔都不敢说你一句重话,让军爷抓去教训一顿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儿。” “老……”朱翊镠气得呲牙咧嘴,“你……” “看,本少爷好心给你一个建议,你又像吃了枪子儿一样。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嘛,谨记大人的嘱咐,否则很讨人厌的。”张静修苦口婆心地劝道。 朱翊镠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心下忽然一激灵,老张说的妙手不会是让这帮兔崽子将本王抓走吧? 这不等于将本王卖了吗? 娘的! 朱翊镠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先头答应张静修太早! 第121章 东壁堂 李时珍的医药馆之所以取名为“东壁堂”,是因为“东壁”是李时珍的字号,所以直接以字号为堂号。 只是李时珍的大名现在仅限于蕲州城附近一带,还没有像后世那样传神,闻名于世界,张乔松和董嗣成不知道李时珍字东壁有个药堂叫“东壁堂”,也并不为奇。 沿着东长街一路向西行。 其实,东长街很短,街头街尾加起来还不到一里长。 走到瓦屑坝,也就是后世的博士街,果然看见右手边有一家药堂,赫然写着“东壁堂”三个隶书大字。 “恩师果然很神奇诶!第一次来蕲州,不仅不用问路,直奔目的地而来,竟还真的知道李时珍药堂的堂号!” 张乔松和董嗣成都暗自惊叹。 起初,张乔松还是被他爹绑来拜师的。开始那会儿,每到晚上他总咄咄书空,感慨自己误交匪类; 可现在,他越来越有一种感觉:恩师深不可测啊!深得李太后的喜爱倚重,然后将潞王和张鲸谋到自己身边来,不上门孝敬师公师公反而几次登门造访…… 都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却全在恩师身上发生了。 且不说那些远的,就是刚才潞王被抓走一事,以潞王嚣张跋扈的性子,恐怕天下间也只有恩师才能不动声色,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办到吧? 同是十几岁的孩子,比起潞王,恩师的睿智精明,不知要强多少倍啊! 与张鲸所想如出一辙。 这趟远行,也让张乔松逐渐感觉到,拜师是不是明智之举?之前对恩师某些方面的认识是否全是误会? 董嗣成没有这样的感慨。 他是一开始就笃定地看好张静修。 原因很简单:当他走投无路时,没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把,是张静修扔给他一锭救命的银子。 而且扔完不留名直接走了。 从那一刻起,董嗣成就决心报答张静修。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成为张静修的弟子,虽然现在尚未正式拜师,但张静修说过承认他这个弟子的。 所以,董嗣成对张静修的感情,比起张乔松要简单得多。 …… 三人走到东壁堂大门口。 一名白白胖胖的少年立即迎了上来,用蕲州方言道:“嗯三个,是买嚛还是看病的?” 的确,蕲州城都操着一口湖广土音。 这个时代并没有收音机、电视机,口音的传播相对稳定,几乎等同于是一个人籍贯和身份的标签,是哪儿人,只要一听他口音,便能立马判断出来。 虽然蕲州方言不怎么好懂。 但像张乔松和董嗣成都是南方人,尤其是张乔松,江西新余的,与湖广接壤,更是听得懂。 知道“嗯”就是“你”,“嚛”就是“药”的意思。 张静修更不在话下,但他还是以北直隶正宗的官话回道:“在下是从北京城来的,闻得东壁堂主人医术高明,特前来拜会,还望小哥代为通传一声。” 一听是从北京城来的,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又见张静修彬彬有礼,衣着装扮光鲜,白胖少年猜想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顿时肃然起敬,感觉自己面上也贴金了。 于是,赶紧换作十分憋足的官话:“司走到龙峰三采嚛去了,请三位慨官先到类似休息片刻,司走过阵子就回。” 其实,还不如老老实实说方言,至少不用听着这么别扭。 张静修点头微笑,随白胖少年进了东壁堂。 东壁堂面积不是很狭小,有抓药区,有坐诊区,有休息区,后面还有一处花园,和一个小小的人工池塘。 看来,历史记载或许也有偏差。 李时珍的家境看样子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贫困,至少从东壁堂现有的规模上看不出来。 但李时珍父亲那一辈,也就是李月池应该确实贫穷,否则他也不会有改换“医户”的念头,一心想让李时珍走科举考试这条路,希望能谋得一官半职。 而且,封建社会“医生”的地位着实低下,常与“算命”、“卖卦”的相提并论,有时还遭到地主、官僚、豪绅们的欺压。 这股势力在明朝尤为明显。 当时还规定“医户”人家不能轻易改行,就像“工匠”等低贱的职业一样,一人为匠,子孙世代为匠。 不过,到了李时珍这一代,情况明显有所改善。 首先,李时珍的医名大显,虽然还远远没有后世牛逼大发,但在蕲州城,甚至荆湖一带都是有名的。 李时珍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深得民心,当地百姓赞不绝口,见面都称呼他一声“李神医”。 若他也像后世的医生那样,稍微将“医德”降低那么一丢丢,绝对闻着满身的医药味儿加土豪味儿。 可李时珍身上只有医药味儿。但像他那样有声望的医生,人缘好,也绝逼穷不到哪儿去。 其次,李时珍虽然没有实现他父亲科举的心愿,但他几个儿子算是帮他完成了。 大儿子李建中以嘉靖壬子年举人的身份出任四川蓬溪县令,次子李建元和四子李建木也都考上了秀才。 这样算来,李家也算跻身于儒林,称得上是官宦门第。 所以,李家并没有后世人想象的寒酸,或许只是为了突出他的医德和医术,有意写出一副寒酸。 毕竟,越是寒酸的人,做出的成就越高,就越让人钦佩。 …… 约莫在内室等了小半个时辰。 白胖少年进来,躬身笑呵呵地道:“司走回来了,有请三位!” 张静修起身,深吁一口气,想着马上要见天下第一医药学家,不禁有几分小鸡冻。 特意整了整衣衫,还嫌不够满意,转了一圈儿后问:“小乔,小成,看看,有哪儿不整齐吗?” 直到张乔松和董嗣成都摇头确定没问题,张静修才跟着白胖少年出去了。 看得白胖少年咧嘴一笑,想着这个从京城来的少年还挺逗,不过他很开心,毕竟这是尊重自家师祖。 李时珍在后堂候着。 也是刚回来的,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听说有三个人专程从北京城赶来拜会,决定先行接见。 这时他正值花甲出头的年纪,身材不高不矮,体型偏向瘦弱,面貌清癯,双目湛然有神,穿着青玄色儒布衫,腰上系着象牙白的丝绦,花白的须发微微扬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静修带着小紧张、小鸡冻,进去后纳头便拜:“晚辈张静修拜见李神医!” :。: 第122章 等着看戏 雨湖之滨 代天子巡视蕲州城的锦衣卫百户所,常驻于蕲州城的阅马场内。 朱翊镠和张鲸被押到这里,直接关进一间小黑屋。 刚一送进来,朱翊镠便破口大骂,什么“狗东西”啊、“狗杂种”啊、“王八蛋”啊,等等,这些粗话脏话张嘴就来。 只是,也没人搭理他。 好在他谨记两点:第一想挣钱所以选择忍,第二不可暴露身份,所以并没有“本王、本王”的自称。 但他觉得,这两点丝毫不阻碍他骂人。 张鲸要冷静得多,似乎早已看穿张静修的用意,因此一送进来就往地上一坐,根本不在乎这是什么鬼地方。 反正他觉得有好戏看。 至于张静修会怎么唱,那不是他关心的事儿。这次南下,李太后明确指示,一切要听张静修的。 “小王,王,王……还是坐下来休息会儿吧,喊破喉咙也没用的。”张鲸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朱翊镠。 本想轻轻喊一声“潞王”或“殿下”的。 但又怕隔墙有耳。 可他也不敢学张静修那样喊“小朱”。 况且,刚才在东门口被指认是朱翊镠的叔叔,所以这会儿只好磕磕巴巴地喊了一声“小王”。 朱翊镠忽然道:“老张是不是坑我们?” “不会。”张鲸十分肯定。 “为啥不会?” “坐下慢慢说。”张鲸轻轻碰了碰朱翊镠的衣角,请他坐到自己身旁。 朱翊镠又道:“老张不会跑了吧?” 张鲸凑得很近,声若蚊蝇地道:“张静修肯定先去办正事儿,相信一办妥,就会过来接我们。这次南下,虽是张静修一力主导,可毕竟他是奉了娘娘的旨意,岂敢乱来?” “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要关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吃的、有没有水喝。” “潞王,现在我们在这里多吃一分苦,待张静修办完正事儿,不就可以多加锦衣卫一分利吗?若老奴没猜错的话,这正是张静修打脸的策略啊!” “嗯,好像有道理。”朱翊镠点了点头。 “所以请潞王放心等待。” 两人沉默了会儿。 朱翊镠忽然又道:“这群兔崽子一会儿不会揍人吧?” “等要揍的时候再说。”张鲸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有老奴在,岂能让他们揍潞王?” “希望老张快点完事儿,不然困在这里不憋死,嘴巴也会淡出个鸟来。”朱翊镠稍稍安分了一点。 …… …… 在北京城,由于张静修干过几次轰动的大事、奇事,加上父亲张居正的关系,尽管不一定都认识他本人,但“张静修”这个名字,相信大部分人还是听过的。 但在蕲州城,“张静修”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没人认识他。 所以李时珍听了,也只是记住这个名字。 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但非常好奇张静修千里迢迢赶到蕲州城来拜会的目的何在。 张静修拜倒了,张乔松和董嗣成自然也跟着拜倒。 “快快请起!” 李时珍虽然已过花甲之年,可声音依然饱满有力,想必这应该得益于他常年跋山涉水采药的缘故。 张静修起身。 李时珍招呼白胖少年看座、倒茶,然后和蔼可亲地像拉家常一样问:“听说小友是从北京城来的?” “是。” 张静修朗声回答。 听到“小友”二字,他心里美滋滋的,感觉异常的亲切。 但刚才从李时珍和白胖少年两人的神情上也看出来了,根本不认识“张静修”是谁,否则以当今首辅儿子的名头,怎么也得表现出几分诧异的神情吧。 即便李时珍年高平静一些,但白胖少年断不至如此。 不过,张静修想着这样也好,毕竟“张静修”的名头在北京城确实不咋滴,多数人还是将“败家子”、“不孝子”、“荒唐”、“脑子进水”等不好的标签贴在他的脸上。 若李时珍听说了,或许反而还不利于这次游说行动。 “小友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这个……”张静修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犹豫了一下。 李时珍鉴貌辨色,眼疾心明,寻思着张静修神情举止不似普通人家的纨绔子弟,立即道:“那不妨换个地方谈话如何?本来接待贵客也不该在这药堂,老夫与弟子一道采药刚回来,怕你们有要事求见。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好!”张静修应诺。确实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父亲的病症,最好是与李时珍单独一叙。 李时珍起身:“那请随老夫来。” 这样,李时珍前方引路,将张静修引至蕲州雨湖之滨。这里距离东壁堂不是很远,一里路的样子。 张静修知道,这儿正是李时珍的住宅区。 也是他致力于写作《本草纲目》的地方。 其实,李时珍除了《本草纲目》,还著成《滨湖脉学》、《奇经八脉考》、《所馆诗集》等大作。 后世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医圣”,还在此修建了一座陵园,是名为“李时珍纪念馆”。 住宅区比起东壁堂,显得寒碜多了。 这里不是闹市,但无比的安宁。 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茅草屋,或叫草庐。 进草庐前,李时珍还特意解释道:“平时不出诊,就喜欢待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写作。” 草庐有人看守,毕竟里面有许多珍贵的资料,李时珍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看守的人是李时珍的次子李建元。见父亲带客人到,立马出来迎接。 走到门口,张静修冲张乔松和董嗣成道:“你俩在外头守候。”然后自己一个人随李氏父子进去了。 雨湖面积不算大,水面看上去也就两千来亩,沿岸杨柳依依,湖面浮光跃金,风景倒是怡人。 难怪历史上曾经有过“有雨湖,不下西湖”的说法。但就眼前的现实看,多半是吹嘘之辞。 雨湖与西湖,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只是因为这里盛产世所罕见的蕲龟,所以盛名犹在。 草庐内,遍地可见李时珍的书稿,墙上、地上、桌子上……走路都要捡空档才能落脚。 李时珍笑道:“小友莫见笑。” “有幸目睹李神医的书稿,那是晚辈莫大的荣幸!” 这绝非张静修的逢迎之词。他甚至还天真地想着,若能穿越回去,讨要几张底稿,那就赚大发了。 李时珍推开草庐的一扇窗户,雨湖的风光尽收眼底。 这里确是一个写作的圣地。 两人分宾主坐定。 李建元沏一壶茶送过来,便出去了。 :。: 第123章 就要你 坐在草庐里,张静修不禁感慨,屋子虽然简陋,但主人热情。这才见第一面,就直接被领进家里。 而且这个家,在李时珍眼中绝不是普通的“家”。 要说古人,就是容易与人推心置腹啊! 张静修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两世为人,对茶都没什么研究,自然也品不出什么茶什么味儿。 李时珍打量着张静修,不知为何总感觉眼前这个孩子不简单,虽然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但言行举止却是少有的沉敛、冷静,与同龄段的孩子真是不太像。 这或许正是张静修的另一面。 第一次见大圣人,也只能以这一面,难道还要装作脑子进水不成? 李时珍微笑,先开口道:“小友,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静修礼貌地点了点头,问:“李神医,是否第一次听说张静修这个名字?” “嗯。” “不瞒李神医,晚辈正是当今首辅的幼子。”张静修觉得,说服的前提必须要坦诚。 李时珍一怔愣,双眉立即蹙成一团:“当今首辅?莫非你是张叔大张公的儿子?” “正是。” “哦,难怪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涵养与气度,老夫真是眼拙,失敬!失敬!”李时珍抱拳施了一礼。 “承蒙李神医夸赞!晚辈实在愧不敢当!”张静修还了一礼,心里却想着,其实心理年纪不小了,而且涵养与气度……怎么说呢?在北京城可没人这么评价哦。 “首辅大人的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李神医,若不介意,还是像刚才那样称呼晚辈小友吧?” “好说,好说。”李时珍也不纠结,笑道,“那小友千里迢迢来到蕲州,到底所为何事?” 张静修起身,“噗通”一声冲李时珍跪下,然后拱手诚挚地恳请道:“晚辈此次南下,只因父亲最近感觉身子不适,特意恭请李神医进京逗留些时日,不知李神医愿意否?” 李时珍面色有些凝重,抬了抬手道:“小友不妨先起来说话。” “不碍事,晚辈年轻。” “首先,谢谢你们父子俩看得起老夫!虽然老夫并不识得你父亲,连一面之交都没有。但也听闻你父亲这些年为了国家的改革大业,呕心沥血,全力以赴,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尤其是在湖广这一带,到处盛传着你父亲的美名……” 听到这儿,张静修心下不禁一激灵,神马情况?怎么好像是要拒绝的节奏啊?大凡拒绝人之前,都像这样客客气气地夸赞一番,然后将话锋一转。 果不其然。 李时珍轻轻地道:“只是,不知你父亲身体哪里不适?京城里医生不说别处,单就太医院里头也是多不胜数,为何一定要千里迢迢恳请老夫进京呢?” 这一问看似简单,实则非常不好回答。 若说李时珍是天下第一名医? 显然与实际情况不符。 这个时候的李时珍仅仅只是一民医,在蕲州名气还算颇盛。但要说全国,李时珍自己都会笑的。 《本草纲目》出世之后,再被译成多国语言竞相传播,李时珍的名气才逐渐大盛,那已是死后的事了。 生前,可以说,李时珍只是一位在太医院工作过的医生,这样的医生成千上万。 可要说为了救父而来? 父亲现在只是身体不适,痔疮都还没染上,如何让人相信一件尚未发生的事? 况且,痔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太医院随便一个医生都能搞定,为何一定要请李时珍? 要说是为了《本草纲目》而来吗? 会不会让人觉得居心叵测?其实请人治病就是一个幌子,贪图人家的著作才是真? 还有,很重要一点,如果真将李时珍请到北京进行预防治疗,那父亲很有可能不会患痔疮,以后将《本草纲目》扩大宣传,会不会更加让人觉得就是冲着《本草纲目》而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请李时珍? 这个问题,其实李时珍不问,张静修也仔细想过,而且他想的很简单,就两个:一是为了救父,一是为了《本草纲目》。 只是这两个理由,都不好对人言,或者说不好解释清楚,毕竟都是尚未发生、无法见证的事。 而张静修一旦参与这个历史,那原来的历史剧本便不会发生,更无所谓见证不见证了。 历史,如同人生的道路一样,只有一个方向,属于射线型,永远没有回头路。所以人永远不知道另一条道路上的自己,走过了,就算走过了,回头又是另一番风景。 在父亲面前说李时珍医术高所以要请,在李太后面前说因为父亲亲点李时珍所以要请,那在李时珍面前呢? 难就难在这儿。自己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请李时珍,但在人家面前就是不知怎么说好! 偏偏这个问题必须回答,无法回避。 请人家,不得给个理由? 张静修神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李神医,父亲或许因为操劳国事,加上坐在首辅的位置上,所以讳疾忌医,看见太医院的御医太医就头痛,不希望自己的病情被外界议论,就想请一位私人医生,而普天之下,父亲最相信李神医了。所以父亲指名道姓,就要你。” 这个理由……应该还三算凑合吧? 不至于认为是倚势欺人或强人所难吧? 张静修说完,静静地望着李时珍,观察他神情的变化。 不料李时珍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喃喃地道:“你父亲为国操劳,按理说,老夫当义不容辞,只是,只是……” 张静修其实能料到“只是”后面是什么内容,当即接道:“李神医是否正在写一部滔天著作?” “哦?”李时珍果然眼睛一亮,“小友如何得知?” “看,眼前都是书稿嘛。”张静修给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现成的理由。 “确实。” 张静修扫了一眼:“可据晚辈看,李神医初稿应该完成了啊!” 李时珍感慨万端地道:“不错,初稿确实已经完成,但书名尚未确定,而且后续的修补工作任务十分繁重,老夫已是六十开外半截入土的人,恐怕今生今世都不见得能完成。这是老夫花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出版与大家见面。” 李时珍的回答,在张静修的预料之中。 所以张静修顿了顿,注视着李时珍,认真地道:“倘若晚辈能够协助李神医尽快达成你的心愿呢?” :。: 第124章 震撼李神医 李时珍愣了一愣,眯着眼睛,同样注视着张静修,缓缓地道:“这是小友一时冲动,还是令尊大人的意思?” 虽然只是简单一问。 但张静修听出来了,或许因为自己年龄太小的缘故,李时珍不大敢相信。 也难怪,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这种保证,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张静修镇定自若地道:“正所谓父子连心,晚辈的意思与父亲的意思没什么分别。” 这话,张静修也只能在蕲州城这边吹吹牛逼肆无忌惮地说,若放在北京城说,听到的人十有七八会笑掉大牙的。都被赶出府邸,还敢说什么父子连心没什么分别? 李时珍沉吟片许,然后一连三问:“小友可知,老夫这本书上面都写着什么吗?总共有多少字?而出版这样一本书,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这个……嘿嘿,张静修熟得不能再熟了。 难不倒本少爷的。 本少爷可是背过基本文学常识应付过高考的人。 虽然对书中的内容不是很清楚,但关于《本草纲目》一书的基本介绍还是铭记于心。 “晚辈知道李神医的大作是为了纠正从前医书中的错误而编,对本草学进行了全面的分类、总结,耗时将近三十年才完成,书中载有药物近两千种,其中新增药物近四百种,共收集药方一万多个,按照这些数字,最后完书估计得两百万字左右吧。至于出版需要付出的代价和费用,不是晚辈吹牛,无论有多大,晚辈可以一力承当。” 张静修一口气说完。 这小儿科,都不用打草稿的。 李时珍却哑然不已,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孩子,脸上神情竟有说不出的复杂,既有震撼,又有惊喜…… 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书也只是完成初稿,还没有公开面世呢! 而且这孩子是从京城远道而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如何知道这些?虽然给出的都是概数,可相差无几啊! 真是邪门了! 其实很显然,李时珍这么问,本心并非希望张静修详细作答,而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他这个后生,好让他知道出版这样一本书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却没想到,张静修居然将著作的基本情况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还信誓旦旦地承诺可以一力承当出版的费用。 要知道,近两百万字的著作,以当时的雕刻印刷条件,要完成它出版它,至少得需要三年时间。 中间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李时珍彻底惊到了! 听完张静修的一番陈词,他如同做梦一般。 为了争取到李时珍,张静修使出浑身解数,决定继续通过放大招儿的震撼方式引起这位神医的兴趣和关注:“李神医这部著作打破了自《神农本草经》以来沿袭一千多年的上、中、下三品分类法,把药物分为水、火、土、金石、草、谷、莱、果、木、器服、虫、鳞、介、禽、兽、人共16部60类……” “等会儿,等会儿……”李时珍心脏实在受不了,再听下去感觉自己会疯掉,“这些你都从何得知?” 简直匪夷所思! 老夫这种分类方法,不是吹牛,绝对是人类史上的首创啊,你这小朋友怎么说得头头是道? 李时珍想不明白。 …… 不得不说,来到这个世界,张静修最怕的,就是问这个问题。 你为何小小年纪就知道那么多啊?总感觉像是在问“你还是不是人”这问题一样! 明显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嘛。 但确实,张静修没想到一个很好的回答,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李太后的“宿慧说”勉强可以接受。 毕竟,李太后的话没人敢质疑。 想质疑,有本事问她去,向她求证去啊! 反正本少爷是不会解释的。 哎,没办法,关键时刻,还得找一个依靠,谁叫李太后的腿白,哦不对,腿粗,哦还是不对,该怎么说呢? 就是666吧。 所以,张静修如是般回道:“在京城时,有时也被人问及过,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后来慈圣皇太后娘娘说,是因为晚辈的脑子开启了宿慧,有时候会冒出许多奇怪的念头,这些念头有的超越同时代,有的具有先见之明,有的不可预料……反正就是不同寻常。晚辈这次来请李神医进京,其实也是奉了慈圣皇太后娘娘的懿旨。” 既然提及李太后,索性将她搬出来算了。 这个不算祭吧? 果然立竿见影。 李时珍诚惶诚恐站起来,惭愧地道:“老夫何德何能?竟惊动当今慈圣皇太后!这如何敢当?如何敢当?” 看看,都不用解释为何知道那么多,好像重点一下子转移了。 看来以后得经常这么干。 张静修道:“李神医当然担当得起!就凭你这一部神作,足以让全天下人对你顶礼膜拜!” 李时珍连连摇头,连连摆手:“小友千万别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夫也!” “莫非李神医不相信你这部著作的价值?” “价值,老夫当然自信是有的,但也不能夸大其词啊!” 张静修言之凿凿地道:“李神医,晚辈并没有夸大其词,且不说你著作中对各种药物的历史、形态、功能、方剂等方面详细的叙述和严谨的考证,单凭你几十年如一日的那股钻研、求是的精神,便足以让天下人汗颜,包括太后娘娘和晚辈的父亲,当然也包括晚辈。” “过誉!过誉!”李时珍受宠若惊似的。 此时的他,真看不出来像个神医。 与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啊,怎么夸两句都不敢接受,脸还红了呢? 那么牛逼的人,不是应该天生自带一股清高之气吗? 张静修诚挚地道:“晚辈实乃发自肺腑之言,并非为了恳请李神医进京而刻意讨巧逢迎。还望李神医相信晚辈!” “老夫当然相信,只是,只是……” “其实,李神医初稿已经完成,余下的修补工作,大可以带到京城里去做,晚辈可以为李神医请人,提供一切方便。” “那小友图什么?” “为了父亲啊!”张静修脱口而出,随即动情地道,“父亲自荣登首辅以来,日理万机,也不知道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瞒李神医说,晚辈是怕父亲身体扛不住啊!” “难得小友如此孝顺,容老夫再想想,再想想……” 终于有人说本少爷孝顺。 哈哈,张静修忽然感觉任务好像完成一半似的。 :。: 第125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李时珍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确实,像这样的人生大事,可以说是人生重大的抉择,肯定得需要时间考虑,毕竟是年过六旬的人。 不像年轻小伙子小姑凉,能够随时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为了感动并成功邀请到这位神医,张静修依然跪在那儿没有起身。 刚才那番话全是跪着说的。 为了帮助父亲,为了让《本草纲目》早日面世,千里迢迢跑到蕲州来请大神医,这份诚心诚意是要拿出来的。 至少得向李时珍表明自己诚恳的态度。 而李时珍,或许由于一时确实难以抉择,竟像忘了这一茬儿似的。 张静修不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但他也知道,不能这样一直跪着“强逼”人家,所以轻轻喊了一声:“李神医。” 李时珍微微抬眸,才反应过来似的,满脸的歉意,并起身做了个搀扶的动作:“哎呀,小友快快请起!” 张静修这才起身,重新落座,道:“李神医不必马上答复晚辈的。” 考虑到父亲现在只是身体感到不适,尚未患上什么痔疮,若按原本历史的剧情发展,还得再等两年。 于是,又补充道:“李神医可以静下心来慢慢考虑这件事,一个月,两个月,或是半年,晚辈都可以等的。” “好,好!”李时珍点点头,看来确实是为难,“多谢小友体谅!毕竟老夫毕生的心血都在这里。” “懂得,懂得!” “不知小友此行需盘桓蕲州多长时日?” “不瞒李神医,刚一到蕲州城,晚辈便遇上锦衣卫出城搜捕白莲教匪徒,将晚辈几个拦在东门口。晚辈不想过早暴露身份,险些杠上引起冲突,与晚辈一道前来的潞王殿下被锦衣卫抓走了……” “什么?”李时珍一惊非小,“谁被抓走了?” “李神医勿需紧张。” 张静修有意将语速放慢几分,想着李时珍不一定知道潞王,毕竟他从太医院离职至今一晃已过了二十多年。 “潞王就是慈圣皇太后娘娘的儿子,年纪与晚辈不相上下,因天性顽劣贪玩,又深得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的宠爱,一定要跟来,没办法晚辈只好带上。但娘娘千叮万嘱,切不可扰民,不可暴露身份,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只好暂时让锦衣卫将潞王带走了。” 李时珍常年住在蕲州城,自然知道锦衣卫在地方上的厉害,一脸的担忧:“这可如何是好?” 张静修却一点都不放心上。 若只是朱翊镠这家伙一个人被带走,还是难免有点担心;可他身边有张鲸在,担心纯属多余。 张鲸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能够在风云变幻的紫禁城中混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人岂可小觑?这种人应该随便放到哪儿都可以生存下来,而且只会比普通人生活得更加舒服。 所以,张静修抚慰道:“李神医不必担忧,晚辈自有解救潞王的办法。只是想打听一下,这蕲州卫指挥使和百户长都叫什么名字?” “指挥使叫作李承鹏,百户长叫作石大大。李指挥使老夫不认识,平常也不见他出来,但石百户长倒是来过药堂几次,巡视、办案时偶尔也会受点皮外伤。” 张静修点点头,记住这两个名字,又听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石百户这人在蕲州声誉如何?” “此人性子刚烈暴躁,对老夫总是客客气气的。”李时珍如是般简单评价了两句。 张静修也没打算继续打听下去:“好!多谢李神医!那晚辈暂且别过,待接过潞王殿下,再与老神医一叙。” 说完,起身。 看得出来,李时珍心中有事。所以他也未出言挽留,喊道:“建元,送客!”然后又迅速陷入沉思中。 …… 张乔松和董嗣成在草庐外头候着,见张静修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恩师,李公答应进京没?”张乔松迫不及待地问。 “若只是一席话便能搞定大神医,如此轻而易举,那还用为师亲自跑一趟吗?” “那恩师现在去哪儿?” “先找个餐厅,吃饱喝足,然后去会会蕲州卫。” 忽然,董嗣成小声提醒道:“恩师,咱好像被人盯上了。” 张乔松不由得一警:“谁?” 张静修却若无其事般继续赶路,边走边道:“还能有谁喜欢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不是锦衣卫就是这里的泼皮呗。随他们去,不用搭理。” 有董嗣成在身边,张静修不知有多放心。 …… 蕲州城外路边,一队缇骑兵正坐在一棵参天般的白花泡桐树下纳凉。这种泡桐树也只有长江以南方可见到。 正是石大大他们。 说是出城搜捕白莲教匪徒,气势倒是牛逼哄哄,其实也就走走过场,起到一种威慑的作用。 说白了,就是耀武扬威。 或是说得更直接一点,出城就是为了兜兜风观光观光,不然一堆大老爷们儿整天挤在一块儿,闲得蛋痛。 难道还真与白莲教匪徒真刀真枪地厮杀? 那可不是他们喜欢干的事儿。 一帮人正说笑着。 见一骑飞驰而来,翻身下马,朝石大大汇报道:“头儿,小人暗中跟踪过那位侍郎大人的儿子,他们先是去了李神医的东壁堂,然后又随李神医去了雨湖之畔的草庐。” “看医生去的?”石大大喃喃地道,“侍郎也不小的官儿啊,请得动太医院的御医啊。” 那锦衣卫接着又报道:“不过他们也没待多久就出来了,这会儿正在铜鼓楼上悠闲自在地吃喝呢。” 石大大微微颔首:“这么说,他们与那个被扣留下来的脑子进水的家伙真不是一路人?” 没人敢确定。 冷场了一小会儿。 还是那名跟踪汇报的锦衣卫道:“头儿,这难说,看那侍郎大人的儿子巧舌如簧,谁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石大大鼻子里冷哼一声:“管他是真是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来蕲州城就得遵守蕲州城的规矩,想撒野去他的地盘北京城撒野去。走,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回去。” 石大大一挥手,率众缇骑沿着原路而返。 …… 上架第一天,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埋头码字,能多更新就多更新,诚心诚意。但还是希望多多支持订阅! :。: 第126章 不是对手啊 雨湖之滨的草庐里。 李时珍如同泥塑般,手上端着一杯茶,却没有送到嘴里喝,像是被定格住了。 李建元轻轻地走过去。 “爹!” 这一声呼喊,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本就犹如喉咙被人捏住,再轻就只能咽回肚子里。 即便如此。 李时珍还是被吓到了,身子一颤,手上的茶杯跌落在地。 咣当!碎了。 李建元知道父亲遇到了揪心事,平常实在少见父亲如同这般神情恍惚的时刻,于是又担忧地喊了一声: “爹!” 李时珍缓了缓劲儿,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将刚才与张静修之间的谈话内容,简单对儿子讲了一遍。 听完,李建元沉默不语。 想着父亲毕生的心血全在这里,书籍尚未修补整理完毕,这个时候如何舍得放下? 可若不答应,那可是当今首辅啊,而且还有皇太后的懿旨……难怪父亲如此揪心! 李建元不想干扰父亲的思绪,从而影响父亲的判断,所以并未急着表态。 李时珍喃喃地道:“小友给你爹跪下了,诚意满满;又是为了他父亲,即首辅大人的身体,孝心一片;再加上慈圣皇太后娘娘和首辅大人也都有请你爹的意向,本当义不容辞,叫你爹如何拒绝?可是,可是……哎……” 说着说着,李时珍竟发现说不下去了,徒留一声长叹。 见父亲如此纠结,李建元听着都心塞:“爹就是过于仁慈,所以才感到揪心,若明言拒绝,难不成他们仗着首辅和太后的名头,还定咱李家的罪不成?” “那当然不会。”李时珍幽幽言道,“倘若小友仗着位高权重,你爹倒不纠结,直接拒绝就是。正是因小友抱着一片赤诚之心而来,所以你爹我才一时难以抉择。” 李建元面含忧色,忧色中亦带着几分愤慨:“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蕲州,该是抱着势在必得之心,分明都没想着给爹拒绝的机会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时珍抬手,纠正道:“小友的诚心诚意勿需质疑,他承诺一力承担所有出版事宜,这可是一件十分浩大的工程,你爹都没有信心在有生之年实现这个目标。不得不承认,以小友的身份地位和他拥有的资源,的确比你爹更容易完成。” 李建元微微点头,隐隐明白父亲的心意。 看来父亲也不是一点都不动心。诚然,要出版这样一部滔天著作,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万万办不到。 这恐怕也是父亲完书后最大的担忧。 而张静修恰在这个时候抛出橄榄枝,也算是用心良苦,只此一招便将父亲的心给抓住了。 念及此情,李建元心中的不平之气也就不复存在了,说话的语气自然平和许多:“那父亲将作何决定?人家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肯定需要给他们一个答复。” 李时珍微微点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 阅马场那间小黑屋里。 朱翊镠又饿又渴,头晕脑胀的,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得在张鲸面前幽怨地道:“老张办事儿咋这么不靠谱呢?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吧,他人死哪儿去了?还不来。这鬼地方,也不给送吃送喝的,待出去有他们好看!狗东西!” “应该快了。”张鲸只得这样安慰一句。 他非常清楚朱翊镠的性子,在这小黑屋里憋那么久已是难为他了。 若非惦记着张静修承诺回京后带他挣大钱,以朱翊镠的脾气早就按捺不住。 “小鲸,喊两声去,娘的,问他们要吃的。老张这家伙,不会早办完事,躲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吧?” “不会。”张鲸嘴上回道,心里却想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张静修这家伙,丢下潞王不管肯定是不敢,但故意先让潞王在这儿受窝囊气倒是很有可能。 早看出来了,这家伙心眼儿多着呢,潞王好像不是他对手。 …… 的确,张静修带着张乔松和董嗣成吃酒去了。 虽然选择的酒楼并不十分高档,但也是吃饱喝足春风满面。 董嗣成与酒鬼仅一步之遥。 只要有酒,他可以不吃菜不吃饭,也不会叫饿。 好在这阵子他谨记“长肉三十斤”的任务,所以尽量克制着,少喝酒多吃菜。 张静修只饮了一小杯,毕竟还在长身体呢。 然而,吃饱喝足后,张静修并没有立即寻去蕲州卫的驻地阅马场,而是带着两名弟子这儿遛遛那儿逛逛。 似乎忘记潞王被锦衣卫带走这一茬儿。 董嗣成不禁想,恩师脑子有时候就是奇怪,让人琢磨不透,刚才不是说好了,吃完饭就去接潞王的吗? 就像当日承诺画画奖励银子一样,当时说得好好的,可画画完了银子却不知猴年马月的事,至今都没给。 张乔松一样看不懂,但他敢提醒:“恩师,再不去接潞王,恐怕潞王会发疯。” “急什么?”张静修慢悠悠地道,“刚才楼上吃饭时,你们没听见锦衣卫的马蹄声吗?他们出城刚回来不久,这会儿过去,估计还没开始盘问小猪同学呢。” “以潞王的性子,万一干起来咋整?” “干起来更好啊,就怕不干,去了一点都不刺激。” 张乔松和董嗣成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恩师是故意的。只是这样……算不算又将潞王当枪使? 嗯,好像是的。 发现恩师总是利用潞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 潞王炸炸咧咧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牛逼,但其实每次都被恩师玩弄于鼓掌之中……完全不是对手啊! 关于这一点,张乔松和董嗣成有着相同的感慨,恩师就是恩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 张鲸本不想喊,因为他知道,喊了也是白搭,这间小黑屋就是平时关押犯人的地方。 可朱翊镠命令,他没办法,只得装模作样地扯着嗓子叫喊。 “饿死了!” “渴死了!” “有水有吃的吗?” “关押犯人都得送饭呢!” “……” 然并卵,喊了一阵子,尽管张鲸没有像朱翊镠先头那样骂人,结果却是一样,没一个人鸟他。 朱翊镠没叫停。 张鲸只得继续喊。 又喊了约莫一盏茶功夫。 忽听“咣”的一声响,小黑屋的门被踢开了。 由于好久不见光明,亮光猛地一下子射进来,朱翊镠和张鲸都本能地用手掌往眼睛上一遮。 “喊个卵子?” 门前站着一人,大声呵斥,正是出城刚回来的百户长石大大。他身后跟着两名缇骑校尉。 :。: 第127章 闹闹更健康 石大大吩咐两名缇骑校尉将朱翊镠和张鲸拖出来。 刚一回来时,就有监视的手下向他汇报,说侍郎大人的儿子吃饱喝足,正如沐春风般带着两个人逛街哩,似乎压根儿就没将这对“叔侄”放在眼里。 从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侍郎大人与他们确实没啥关系。 本来在城外时,手下提醒这事说不准,因为侍郎大人的儿子巧舌如簧说话真假难辨,石大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 这下好了。 既然啥关系都没有,那可以教训一下眼前这个脑子进水的小家伙,竟当着蕲州城那多人的面骂本官“狗东西”!如此缺乏教养,本官就代他父母履行教育之职吧。 这算不算做好事? 考虑到还是个孩子,若像揍犯人那样揍他一顿,未免以大欺小,传出去不好听。但可以学习家长教育孩子的方式,罚跪面壁不让吃饭,或是吊起来抽屁股一顿…… 似乎还是可以的。 孩子嘛,就得严于管教,从小端正他的思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棒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 一念及此,石大大大喝一声: “跪下!” 张鲸一愣,不禁瞅了朱翊镠一眼,心想,跪……显然是不可能的。别说潞王不答应,就是我堂堂司礼监秉笔也不答应,就你这个六品芝麻官儿,说出来都得吓死你。 朱翊镠两眼一瞪:“你这狗东西,让谁下跪呢?” “真是没教养的孩子!” 石大大气得鼻子一歪,一拍桌案,喝道:“拿鞭子来,本官今天就要代你父母好好管教管教。” 朱翊镠犟着脖子道:“不怕死,就试试看。” 石大大不屑地“哼”了一声。 鞭子送来了。 不是细小的竹鞭,也不是带刺的钢鞭,而是抽人的麻鞭,锦衣卫平常估计就是用这个执行任务的。 张鲸连忙劝解: “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你可别犯糊涂啊!” “用这鞭子抽孩子,不得掉一层皮?” 朱翊镠瞅着鞭子,也不屑地“哼”了一声,还出言相激道:“我就站在这儿不动,谁不敢抽,谁是孙子。” 脑子进水了,这孩子脑子绝对有问题……石大大已经鉴定完毕,“给我绑起来!今天不抽不教训你一顿,本官是孙子!” 朱翊镠连忙接道:“好,我倒想看看,谁是孙子!” 他怕是一点都不怕,只是想着老张这家伙怎么还不出现?瞧眼前这形势,搞不好身份马上就要暴露了。 两名缇骑取来绳索。 石大大抖动麻鞭,“呼”一声响,喝道:“两个都给绑起来!” 张鲸有点儿着急了,张静修咋还不现身?再不来就撑不住,恐怕要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暴露身份了,不然,难道还真让这帮兔崽子绑潞王抽潞王?当然,还有我。 没办法,张鲸只得来一句:“使不得!你会后悔的。” “哼,后悔?先教训你们一顿再说,本官看你这个叔叔,也是个窝囊废,根本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就知道一味地顺从。” “……”张鲸心里“日”了一声,堂堂司礼监秉笔居然被一个破百户长教训…… “小鲸,闭嘴!”朱翊镠火气也被激上来了,“瞧你这点出息,用得着求他们?站着别动,就让他们绑,让他们抽,谁不敢动手,谁是孙子,谁是王八蛋。” “绑!” 石大大又是“呼”的一声抖动麻鞭。 张鲸不动,也不说话了,只盼张静修赶紧现身,扮猪吃虎是刺激好玩儿,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兔崽子都要动手了,白挨他们一顿抽那可亏大发了。 缇骑果真上来,将朱翊镠和张鲸两人来了个五花大绑。 朱翊镠说不反抗就不反抗,一脸的倔强。 张鲸想反抗,但瞅着朱翊镠的眼神,只得乖乖束手就缚。 石大大走过来,指着张鲸责斥道:“你这个做长辈的,怎能如此纵容孩子呢?难怪将孩子教得狗屁不是。” 张鲸像吃了一只苍蝇,偏偏朱翊镠又不让他说话。 “本官今天就教教你如何教育孩子。孩子不听话,就得这样。”石大大说着,“呼”的一声,一鞭下去,抽在张鲸的后背上。 “哎呀……”张鲸痛得一咧嘴,火气一冒,“狗日的,竟敢动真格啊,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朱翊镠更是大叫:“狗东西,你再抽一鞭试试。” 石大大冷“哼”一声:“当众辱骂本官,妨碍本官执行公务,抽你们几鞭算是便宜,有何不敢?” 说着,再次举鞭。 就在这时,一名缇骑进来汇报:“头儿,侍郎大人的儿子来了。” “什么?谁?”石大大一个激灵,举在半空中的鞭子停下,“他来这里做么事?” 张鲸大松一口气,再不来,照这情形,还得挨抽啊。 朱翊镠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就说老张靠谱嘛,而且总喜欢在关键的时候上场,显得逼格高,还酷酷的。这一点,本王以后得好好学学,不能太急躁不能太冲动…… 果然,张静修也不用缇骑引路,带着张乔松和董嗣成大摇大摆地进来。 进来后,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刚才百户长石大大坐的位置上。 张乔松和董嗣成分居左右。 这架势活如清官大老爷出堂审案一样。 亮瞎人的眼! “逼都让老张一个人装完了!”朱翊镠只得暗自感慨,“本来这逼应该是本王来装才对啊!” 石大大一愣,没回过味儿来,怎么好像这是你家似的?侍郎大人的儿子有这么目中无人吗? 张静修坐定,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喊道:“石大大。” “你叫哪个?” “你不是百户长石大大吗?” “是。” “没喊错就好,出城这么快就回来了?抓着几个白莲教匪徒?” “……” “本少爷看你就是想出城兜兜风,溜一圈儿吧?还拿什么抓匪徒当幌子,扰乱市民秩序。” “……” “不说话就表示认同哈!本少爷就想问问,你自担任蕲州卫百户长以来,共抓着几个白莲教匪徒了?好像一个也没有吧,整天在蕲州城耀武扬威倒是真的。” “……”石大大脸色一红,这是什么节奏?上来就……丈二摸不着头脑啊,不禁看了一眼刚才汇报的那名缇骑。 缇骑也是一脸懵逼。 “来,小石,将鞭子给我,用鞭子抽人,那可是本少爷最喜欢干的事儿,想抽谁,本少爷动手。” 小石……石大大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套路呢?怎么一点套路都没有…… :。: 第128章 不服就干 石大大当然没有动,而是一头黑线地盯着张静修。 关键是这突如其来的,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张静修冲董嗣成一摆手。 董嗣成走到石大大跟前,不冷不热地道:“鞭子给我。” “你是谁?” “鞭子给我。”董嗣成还是那句话。 “凭什么?” 董嗣成瞥了一眼张静修,确认过眼神后,忽然伸手一探,轻松麻利地将鞭子夺了过来。 石大大气得鼻子冒烟儿,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喝道:“竟敢来这儿撒野?”一摆手,“给我上,抓起来。” 管你是不是侍郎大人的儿子! 这里是蕲州城,而且还是蕲州卫的驻地。 十几名锦衣卫一哄而上,将董嗣成团团包围起来。 朱翊镠见过董嗣成的厉害,看到这一幕,不禁想笑,你们这帮兔崽子,这下可要受苦喽! 老张没骗人,原来真有好戏看哈! 张静修不慌不忙地道:“怎么?这是要动手的节奏吗?以多欺少?小成啊,你能搞定不?” “一、二、三、四……”董嗣成开始数着数,“十三、十四、十五,嗯,十五个,应该没问题。” “那还等什么?” 张静修话音一落,只见董嗣成飞起一脚,“噢喔”的一声,左脚踢倒一个,右脚踹翻一个,手脚并施,龙腾虎跃。 每一拳都到肉,每一脚都不落空。瞬间将十五名锦衣卫干趴在地,稀里哗啦鬼哭狼嚎一片。 然后,董嗣成一个人渊渟岳峙般,傲睨自若地站在厅堂中间。 这架势,精武门踢馆的陈真啊! 张静修眼睛亮了。 这还真是第一次见董嗣成一个人干趴十几个。 关键蕲州卫或许嚣张惯了,平时找不到对手,也没参加训练,大部分都长着一身肥肉,不堪一击。 朝廷养着这样一帮人,简直就是浪费粮食钱财,若真有哪个藩王郡王造反,还能指望上他们? 藩王制和锦衣卫制,发展到这个时候,无疑都成为大明的蠹虫!不断侵蚀并腐朽着大明江山。 若想大明坚挺地走下去,这些个制度必须得改。 张静修心下暗自掂量着。 见董嗣成牛逼大发,朱翊镠和张鲸欢喜无比,感觉有人为他们出气了。 朱翊镠更是兴奋地高声呐喊,若非被绑着不能动,肯定要跳起来振臂欢呼:“小成威武!小成牛逼!” 欢呼完,他这家伙还不嫌事儿大的怂恿道:“小成,接着揍啊,停下来作甚?把他们一个个揍成猪头。” 石大大都看傻眼了,本来他就懵逼。 张静修一上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开始发问,偏偏问的还都在点子上;随即又命人夺鞭子,夺完鞭子竟敢先行动手…… 我日!简直不把蕲州卫放在眼里。 不就是一侍郎大人的儿子吗?老子怕个屌? 欺负人都欺到家里来了,这口气谁他娘的能忍?大爷们儿活的不就是一口气?打不赢也要打。 石大大怒气冲天,此刻根本不管什么侍郎不侍郎,大喝一声:“没死就都给我起来!” 有的锦衣卫能挣扎站起来,有的仍躺在地上呻吟,实在是痛得站不起来。 董嗣成打架,就是他娘的狠! 看他外貌体型,绝对看不出来,好像天生擅长搏击一样。也不知当初他为家里带来多大的灾难,逼得他决心弃武从文,不然一个武状元绝对手到擒来啊! 以石大大为首,锦衣卫第二次将董嗣成包围起来。 只是,这次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害怕,尤其是刚才领教过厉害的锦衣卫,都硬着头皮,眼前这人不好对付啊! “上!” 石大大振臂一呼,率先扑向董嗣成。 “好好好……” 朱翊镠欢呼,这家伙,巴不得有好戏看,就想看看董嗣成一个人到底能打多少个。 原来他还老想着自己身边的四名锦衣卫可以挑战他,虽然京城里的锦衣卫看上去比这里的锦衣卫牛逼多了,但肯定四个也不是董嗣成的对手,以后本王身边还得多添几个人啊。 朱翊镠还以为一场好戏看,本来箭都已经离弦射出去了。 不料就在这时,只听外头有人一声呵斥:“都给我住手!” 人未至,声先到。 石大大一怔,脸色陡然一变,立即罢手。其他锦衣卫更不用说了,乖乖地往两边儿站。 瞬间,一个个都像被阉了的鹌鹑。 只见一位身材魁伟的大汉阔步而进,衣着如蟒似的飞鱼服,神采奕奕威严赫赫,正是蕲州卫指挥使李承鹏。 “大人!” “大人!” “……” 石大大和手下锦衣卫纷纷点头,一个个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本能地想往后躲,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石百户长也是一样。 看来,这个李指挥使还是很有威望的。 李承鹏脸色阴沉,冲石大大斥道:“尽给我惹祸添乱,现在没时间搭理,一会儿看不收拾你们。” 石大大一怔,神马情况?头上虽然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可一向护着我们啊,不然我们哪能在蕲州城混得如鱼得水?怎么今天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发火? 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啊! 而且这里是阅马场,我们的地盘! 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这要是传出去,蕲州城的人不得笑死?以后锦衣卫还怎么混? 石大大愤愤不平,怨气横生。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怨气、不平之气,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惊掉下巴,心都快蹦出来了。 只见李承鹏冲张静修一拂袖,恭敬地鞠了一躬,像是下级见了上级那样,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诚惶诚恐地道:“不知张公子大驾光临蕲州城,李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张静修一摆手,风轻云淡地道:“李大人不必客气,好说,好说!” 石大大快要疯了,这孩子不过是侍郎大人的儿子嘛,头儿你至于这样降低自己的身份吗? 蕲州卫虽是外派,可指挥使同样享受朝中三品官员的待遇啊! 是,指挥使确实不及京城里的三品侍郎那么香饽饽,但也不至于卑躬屈膝诚惶诚恐害怕成这样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从西边儿出来的? 拜完张静修,李承鹏扭头对石大大他们喝道:“都还愣着干嘛?还不向张公子赔礼道歉!” 等会儿,等会儿……赔礼道歉? 石大大懵逼问号脸,头儿啊头儿,今天这事到底谁没理?谁才需要赔礼道歉?你好歹得问个清楚吧! 他们可是上门找茬儿打架来的,怎么到头来还要我们赔礼道歉?这这这……不是头儿的作风啊! :。: 第129章 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 “你个二愣子,咋连我的话都不听?还特么站着一动不动!” 见石大大还在犹犹豫豫,李承鹏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石大大踢倒跪地。 头儿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石大大憋屈地想着,虽然心中存有无数个疑问,但他不敢反抗,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头儿全程黑着脸,他只得乖乖地朝着张静修跪好。 “还有你们!” 李承鹏又冲余下的锦衣卫呵斥道。 百户长都跪了,其他锦衣卫自然没得选,哗啦啦地在石大大后面跪了一大片。 张静修依然是那招牌似的笑容。 “哎呀,李大人,你这太客气了,我还是个孩子呢,受不起,受不起啊,快让他们起来,都起来吧。” 李承鹏连忙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帮兔崽子,就喜欢惹是生非,要不,你拿鞭子抽他们一顿?” “这,不好吧?” 张静修话音刚一落,朱翊镠立马儿接道:“有什么不好?就该抽他们一顿,你不抽,我来。” 全场顿时为之一静。 尤其是跪着的锦衣卫,不约而同地想着,头儿今天忒不正常,这小鬼看样子也是疯了吧?凭什么抽我们?你骂人打人最后还有理了是不是?哦,对了,你脑子进水了进水了…… 李承鹏望着张静修,似乎在等他的回复。 张静修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微微一笑,抬手道:“李大人,先让人将他们松绑了。” 李承鹏点头道是,一丝犹豫都没有,立马儿冲锦衣卫喝道:“听到没有?还不给他们松绑?” 后头两名锦衣卫,也就是距离朱翊镠和张鲸最近的两名锦衣卫立即起身,正准备动手解开绳索。 张静修忽然开口轻轻地道:“让石百户长去吧。” “对对对!” 朱翊镠又连忙附和道:“就要百户长亲自来解。”暗自忖道,老张啊老张,你咋越来越牛逼了呢?现在连本王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石大大直想破口大骂,一个个都想得挺美!怎么不去死啊?还让本官亲自来解? 然而,他这想法稍纵即逝。 只听李承鹏喝道:“石大大,没听见吗?还不起来?” 石大大像吃了一只苍蝇,而且不是吞进肚里,犹如卡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平常那么护着自己人的头头儿,今天怎么处处护着外人呢? 太疯狂!想不明白啊! 但头儿有令,石大大不敢不听,磨磨蹭蹭地起来,极其地心不甘情不愿,走到朱翊镠和张鲸身边。 先是解开张鲸,毕竟人家年纪大,然后才解开朱翊镠。 可刚一解开,朱翊镠猛地一脚踢过来了,踢的还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的裤裆下。 朱翊镠这家伙,看来是深谙“打架踢人蛋,胜利一大半”的精髓! 石大大猝不及防,冷汗一冒,痛得呲牙咧嘴,火气更是一冒,正欲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放肆!” “放肆!” “住手!” 没想到,三道声音同时传进他的耳朵,两个“放肆”是张静修和张鲸所发,一个“住手”是李承鹏所发。 扬起的巴掌,停在半空中,终究没有落下。两个“放肆”,石大大可以不管,但一个“住手”,他不得不听。 只是,今天到底怎么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大变天儿了,神情就这么一恍惚,“啪”的一声,石大大耳朵里嗡嗡作响,竟然反过来还挨了朱翊镠一个耳光,伴随着那极其讨厌的三个字:“狗东西!” 气死个人! 朱翊镠扇完骂完,趾高气扬地走到张静修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赞道:“老张,还是你牛逼!” 张静修同样附在朱翊镠耳边小声道:“老张可是一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说好了会让小猪同学打他们脸的,岂会说话不算数,是不是?” “可就打了一个啊!”朱翊镠一副很不满足的样儿。 “那你接着打啊,地上不是跪一大片等着吗?” “这样,一会儿不会暴露身份吧?” 张静修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递过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色:“有我老张在,不用你的身份,你现在就是脑子进水的小猪同学。” “可是,娘亲说了不可扰民的。”朱翊镠又嘀咕了一句。 “这里没有一个民,大小都是官儿。即便不入流,也算是吃着皇粮的官儿。” 朱翊镠眸子里精光一闪,光芒四射,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佩服张静修,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好竖起大拇指,以表心中敬意。 张静修笑着催道:“想去就赶紧啊,别浪费时间!本少爷正事儿还没办妥呢。” “但得先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没力气,打得不过瘾。”朱翊镠其实早就饿得不行,只是见张静修风风光光的来,又为他大大出了一口气,所以一时高兴激动竟给忘了,这会儿想着要去扇人,才想起来肚子很饿。 张静修摇头道:“想吃东西,找他们要啊!怎么啥都需要手把手地教你呢?” 我日!被鄙视了…… 不过,朱翊镠这会儿可不气恼。所以尽管被鄙视,仍笑着连连点头道:“老张说得有理,有理!” “蕲州的牛肉粉堪称一绝,可尝尝。” “好!”朱翊镠美滋滋的,抬头吆喝道:“我饿了,要吃东西,先来两碗牛肉粉。” 李承鹏立即接道:“是。” 然后直接吩咐石大大:“去,赶紧找人做两碗正宗的蕲州牛肉粉,再加两个荷包蛋。” 石大大微微一滞,主要是愤愤不平,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两熊孩子如此张狂,简直目中无人,而且刚才还那样虐待、辱骂自己,干的叫什么事儿?可今天头儿,为嘛不给自己人做主,处处维护他们呢? “赶紧的!”李承鹏沉声催道。 没辙,石大大去了。 余下锦衣卫还跪着不敢起身,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心中却都如同石百户长一样,哔了狗。 张静修冲李承鹏笑了笑:“李大人,今日打扰了哈!” 李承鹏连忙回道:“不不不,是他们不安分,碍了张公子的眼,让张公子见笑,杀杀他们是威风挺好,还得感谢张公子呢。” 张静修又笑道:“想不到李大人如此深明大义,将你放在蕲州卫,好像有点委屈哈!” 李承鹏敬谢不敏:“张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为朝廷效命,驻守哪儿都一样的。” “给你点赞!”张静修竖起大拇指。 很快,石大大托着一个盘子进来了,盘子上两碗热乎乎的牛肉粉。 香气四溢。 朱翊镠和张鲸都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 第130章 大忽悠(万更求票求订) 石大大走到李承鹏面前时,那一双眼睛不知有多无助,无助中又带着急切。急切想知道为什么。 然而,李承鹏回应他的目光依然十分冷漠,这让石大大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样。可今天到底做了什么呢?自头儿出现的那一刻起,头脑都便一直处于极度懵逼的状态中啊!到现在还是懵的呢…… …… 朱翊镠和张鲸一人端起一碗牛肉粉。 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其实对于长期住在宫里的人,偶尔出来吃一顿像蕲州牛肉粉之类的特色小吃,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不过像这种小吃,普通人家可吃不起。 因为牛在这个时代是要耕耘劳作的,属于稀缺的劳动力,一律禁止屠杀,要杀必须有政府开具的屠杀令才行。 所以,一碗牛肉粉要卖到二十文钱。 普通人家哪吃得起? “真香啊!” “真香!啧啧……” 朱翊镠吃完啧啧直叹,连同汤水都喝了个一干二净。饿只是一方面,确实好吃。 张鲸更不用说了。 吃到最后,他双手抱着碗,仰着头,一滴汤都不舍得浪费,还伸出舌头直舔碗底,舔干净后意犹未尽地迸出来这么一句话:“如此美妙的小吃,为何京城里就没有呢?” 张静修很想告诉他,北方人只是能吃,但都不会吃。 朱翊镠一放下碗,跪在地上的锦衣卫心跳便开始加快,不约而同地想着,难道还真让这家伙打脸吗? 可瞧着指挥使大人的神情以及对侍郎大人儿子的姿态,打脸似乎已成定局。这个时候,他们只希望有人跳出来反抗,然后众志成城地一致附和,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然而,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第一个跳出来反抗呢?当然,不是害怕两个少年,而是害怕指挥使。 朱翊镠冲董嗣成招了招手:“小成,把鞭子拿过来。” 董嗣成先是看了张静修一眼,见恩师默不作声,好像并没有反对,于是走过去将麻鞭递过去。 朱翊镠端详着石大大,举起鞭子,喝道:“你,也跪下!” 石大大神色一紧,站着无动于衷。 朱翊镠提着鞭子,走到石大大身边:“呦呵,还挺硬气哈!” 然后冲张静修道:“老张,他不跪咋办?”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哦,我不能什么都问你,以后得学会自己拿主意。” 低头想了会儿,朱翊镠好像想明白似的,将鞭子指向李承鹏,以命令的口吻道:“你,让他跪下。” 李承鹏听了,像刚才董嗣成一样,也是先看了张静修一眼,见张静修沉默不语,然后一咬牙,冲石大大喝道:“跪下!” 石大大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刚才的凌辱难道还不够吗?被踢了一脚,还被扇了一耳光,现在又要跪下? 凭什么啊?石大大实在忍无可忍,硬着头皮道:“头儿,下官想知道为什么。” 他不笨,懂得如何借助外力,所以接着又补充道:“我相信,跪着的人也都想知道为什么,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受人凌辱。你们说,是不是?” “是!” 跪着的锦衣卫生怕回答慢了,声音出奇地一致。终于有人敢站出来说话了,而且说话的是百户长,这样更好。 李承鹏望着张静修,冷冰冰地问石大大:“你可知坐着的这位少年郎是谁吗?” “他说父亲是一位侍郎大人。” 张静修立马儿接过话头,笑道:“石大人,真不好意思哈,先头介绍的时候好像忘了说明,我父亲任礼部左侍郎时兼掌翰林院事,很快他又以裕王旧臣的身份,擢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父亲确实担任过两任侍郎,这没骗你,不过时间都很短暂,而且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张静修说这番话时,尤其强调侍郎后面的两个“兼”字。 对,后面兼任的职务,更牛逼更为威慑力。 因为准确地说,父亲担任两任侍郎都不过是兼任职务的过渡,时间极其短暂。 石大大脸色铁青,浑身开始哆嗦战栗起来,嘴巴蠕动着分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承鹏道:“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是,是,是当今首辅大,大人家的公子……”石大大磕磕巴巴说话都不利索了。 “现在你还想问为什么吗?” “不,不,不……”石大大面色惨白,当机立断,“噗通”一声跪下。已经不是为什么的问题了。 虽然他这个百户长外派驻守蕲州城,可也知道当今首辅张居正堪称神一般的存在。 他不仅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而且总揽朝纲把持朝局,都说他是摄政王,权力甚至比圣上都大。因为圣上决定的事必须要经过他手,而他决定的事圣上只能同意。 虽然锦衣卫名义上是为皇帝服务的特殊机构,说是说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不受其他衙门和任何人的管制与监督,但首辅张居正想拿下谁,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难怪头儿都毕恭毕敬,今天的表现如此反常,原来事出有因啊! 石大大一下子明白过来。 只是,这个拿着鞭子耀武扬威的小家伙又是谁?不是说他脑子进水了吗?不是说两人“不大认识”吗? 这会儿怎么看起来甚是亲密? 难道首辅家的公子是个大忽悠不成? 但石大大也清楚,追究这些已经不重要,也没有意义,只需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是首辅家的公子就足够了。 因为得罪不起。 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百户长算个屁啊? 指挥使大人还不是一样吓得卑躬屈膝?即便是荆王本尊来,照样得客客气气的。不久前,首辅回籍葬父,荆王不是亲自赶到荆州城江陵县去迎接吗? 想到这儿,石大大垂下了头,只能认栽怪自己倒霉。 见局势明显朝着自己,朱翊镠开心地笑了。 他像是一只得意的小狮子抓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旁边还有母狮守着,所以不担心,也不着急吃掉,就想先玩耍一阵子再说,笑着问石大大:“谁是孙子?” 石大大像咬到一只臭甲虫。 “问你话呢,谁是孙子?不是要抽我吗?看谁抽谁。”朱翊镠边说边扬起鞭子,“呼”地一声,朝着石大大后背下去了。 跪着的锦衣卫皆是浑身一颤。 …… 第一次打着标题跪求…… 没办法。明天不出意外,依然五更。 若有事,最低三更,无论如何,自己态度端正。 所以你们…… :。: 第131章 好演员 “让你牛逼哄哄的!” 朱翊镠“呼”地又是一鞭子下去。 “让你抓我、饿我、绑我、抽我、教训我……” 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一鞭子。 虽然这家伙力气有限,但下手着实不轻。 感觉很带劲。 石大大咬牙,一声不吭,为了自己,为了头儿,为了蕲州卫,这时候除了忍,别无选择。 “嗨,小猪,够了哈,给一点警示就行,再抽就是欺负人了。还有,抽人总得让人心服口服,看你都给的什么鬼理由?搞得好像是来报复解气似的……” 张静修不得不提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腹诽道:“小猪同学啊,你逼格高一点好不好?找两个高大上的理由啊!真特么不会来事儿!” 朱翊镠停下,歇了口气,心想本来就是报复解气的啊!理由给的越是不堪,不是越解气吗?都恨不得不给理由,就想揍他抽他!看他还能怎么滴? 不过,他对老张是越来越佩服了。 所以,朱翊镠停下歇气时,还是在尽力想着有什么好理由呢?毕竟还有跪着一大片等着的。 哦,对对对! 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打着缉捕白莲教匪徒的幌子出城兜风,耀武扬威,扰乱市民秩序…… 这可是老张一进来时说的。 嗯,这理由好! 想到这儿,朱翊镠继续,又狠狠地抽了石大大一鞭,斥问道:“你说你该不该抽吧?吃着大明的粮食,领着皇家的俸禄,却不干正经事儿,打着缉捕白莲教匪徒的幌子,出城兜风,耀武扬威,扰乱市民秩序,抽你几鞭子,就问你服不服?” 张静修微微一笑,这样就对了嘛,小猪同学,孺子可教也! 石大大默不作声。 呼! 又是一鞭子。 “就问你服不服?” 石大大仍不吱声,只是跪着动也不动,目视前方。 呼! “服不服?” 石大大像是被人点穴定住了,就是不动不应声。 呦呵,小石倒是有小成的几分风范哈!骨头挺硬的,张静修不禁暗自忖道。 李承鹏不忍心,看得心痛,只得出声代为喝道:“石大大,问你服不服,你哑巴了?” “服!”石大大终于重重地回应一个字。 “好,服就好,就怕你不服。”朱翊镠收起鞭子,洋洋得意,也是感觉有点累了,“你,现在可以起来。” 石大大站起,面无表情。 朱翊镠还要死不死地道:“高兴点儿嘛,做错了事,挨几鞭子不很正常吗?想本,想我,平时不知挨过多少鞭子呢,都没让你脱衣服卷裤脚算个屁?” 石大大很想怼一句:你脑子进水了,该! “来!” 朱翊镠将鞭子一伸,递给石大大,“这跪着的一大片,都是随你出城兜风去的吧?你代我抽,每人三鞭,不多吧?” 见石大大一动不动,朱翊镠又道:“拿着呀,难道非要指挥使大人指挥你才肯动吗?” “拿着!”李承鹏喝道。 石大大这才接过鞭子。 “开始吧!”朱翊镠一摆手,“记得要用力哈!” 然后走到张静修身边,冲他挤了挤眼,一副贱样儿,好像在炫耀地说:老张,这一波操作还行吧? 张静修没搭理,这家伙笨倒不笨,就是有时候欠揍。 跑人家地盘儿来打人家的脸,打完别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啊,最起码要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嘛!娘的,你特么演技不是影帝级别的吗? 石大大“呼呼呼”地开始了。 地上跪着的锦衣卫没一个敢动,倒不是有多怕首辅张居正,毕竟隔得太远,级别够不着,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为了蕲州卫,为了李指挥使。 不就是挨三鞭子的事嘛,忍忍也就过去了,总比让这脑子进水的小家伙扇耳光强。 况且百户长还吃了十来鞭子呢,而且还挨了一脚一耳光。他都能忍,咱这些小兵为何不能忍? 这么一想,锦衣卫也不觉得有啥。 石大大打完,冲朱翊镠冷冷地道:“还满意不?” 朱翊镠凑在张静修的耳边,小声嘟哝问:“接下来该干嘛?” 张静修道:“代我训他们两句。” 这种装逼的事儿,本王太喜欢了。朱翊镠高兴,于是乎,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训道: “咱大明锦衣卫是身份的象征,走到哪儿都带风的,可也不能因为身份高贵,便可以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要懂得洁身自爱,这样才对得起大明朱家的皇粮俸禄。这是第一。” “第二,看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的,可战斗力如何呢?十几个人还打不赢一个,说出去多么丢锦衣卫的脸!往后你们要加强锻炼身体,万一真有白莲教匪徒恶意生事的话,朝廷也好指望得上你们,让圣上放心啊!” “最后,不要因为今天挨了鞭子而怨恨老张,哦,就是首辅大人家的张公子,他也是为了锦衣卫好。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们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朝廷对你们的厚望!” 好演员!参加那个什么的诞生,绝对问鼎,此处应该有掌声啊……小猪同学这番话说得还是有范儿的,张静修心里点了个赞。 只是锦衣卫听着却不受用。 想着都外派驻守蕲州城,恐怕这辈子也无望调回京师,只能在这里碌碌无为度过此生了。 还谈什么厚望?不存在的。 “接下来呢?”朱翊镠又问。 “你的表演时间已经完毕,可以闭嘴,安静会儿。”张静修站起来,拱手冲李承鹏道:“李大人,今日打扰,还望多多担待!此次南行,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张公子,有何需要下官帮助的?” “不必了,若说帮助,倒还真有一点,待我走出这个门,不希望被人跟踪,若再发现,可得往死里揍了。” “是是是。这帮不听话的兔崽子,一会儿好好教训他们。” “教训也不必,今天这事儿关起门来说,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也没必要传出去,堕了锦衣卫的威风。” “张公子教训得是。” “好了,我们走。哦,李大人,你这人不错,回京后会在父亲面前表你一功,再见!” 说罢,张静修一拂袖,带着几个人扬长而去。 朱翊镠一边走还一边扯着张静修的衣袖道:“老张老张,这个石百户长很听话哦,抽他时一声不吭,看着比小岳岳还衷心,本王就喜欢这样的,要不将走他吧?” :。: 第132章 逗留两日 体验生活 张静修白了一眼,没好气地道:“请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凭什么带走人家?” “就说你要的呗。” “我可不要,本少爷手下不缺听话的人。” “老张你这人真扫兴,将石大大带走,他不也高兴吗?虽然人家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可毕竟是蕲州城啊,他也只是个百户长。本王将他带走,保证立即升他为千户长,甚至是镇抚使。” “那也得回到京城再说,正事儿还没办妥呢。”对,还不知道李时珍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啊?”朱翊镠讶然道,“敢情,我们关在小黑屋里那么久,你啥事都没办成呗?” 张静修很无语,嫌弃地道:“小猪同学,别把什么事都想得这么简单好不好?人家是神医,已经六十开外的人,不图名不图利,几句话就能打动他,那还叫高人吗?” “早知如此,就该让皇兄下一道圣旨……” “滚,这样会弄巧成拙的。”张静修又是一个大白眼过去。哎,与这家伙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都没法交流。 “那怎么办?”朱翊镠眨巴着眼睛问。不得不承认,眼下的他比刚认识他的那会儿,交往要舒服多了。 张静修慢悠悠地回答:“接着请去啊!” “万一人家还不答应呢?” “那咱就悄悄地走,正如咱悄悄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朱翊镠当即不干了,好像决不允许被人拒绝似的,愤愤地道:“老张,这可不是你风格啊!咱千里迢迢而来,一路坐车颠簸劳累,诚心诚意,而且带着娘亲的懿旨,如果这样都请不到人的话,那回京多没面子。不行,这事儿老张办不成,本王帮你。” “一边儿凉快去,你想干嘛?”张静修眸子里精光一闪,很怕这家伙瞎掺和坏事,“我可警告你,别胡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早接你出来,让你继续关在小黑屋里挨饿、挨揍……” “瞧你说得,人情一张锯,你不来我不去,是不是?刚才你毕竟让本王大出一口气,本王只想帮你一把嘛。” “得得得,打住,打住!你还是少掺和为妙,别给我添乱。”张静修鄙夷的神情跃然脸上。 哪敢指望这个家伙? 借你点儿威风还可以,若让你去办正经事儿,还不等于找母猪上树玩?自己有多不靠谱,难道心里没一点逼数吗? 被鄙视了,朱翊镠也不生气。 的确,他对张静修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已悄然改变。 朱翊镠幽幽然地道:“我可是诚心想帮你的哈,是你不让,别说我不讲义气。” 张静修见这家伙有几分索然,抱着安慰的心态,只当聊天儿打发时光:“既然你那么有诚心,那不妨说说看。” 朱翊镠立即灿然一笑:“老张你想想,刚才咱在蕲州卫,石大大很不听话,咱是不是通过李承鹏间接指挥石大大的?” 朱翊镠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眉飞色舞地道:“就像本王,谁都指挥不动,就服娘亲。其实每个人应该都一样,都有那么一个或几个非常忌惮、在意的人。那以此类推,咱或许不需要直接做李时珍的思想工作咧,只需将他最忌惮或最在意的人思想工作做通就可以。老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还别说,这家伙的思路,应该是对的。 不过,张静修也没表现出嘉许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回道:“先等等,不着急。让人家考虑两天。” 李时珍本心肯定是不愿意进京的,这一点张静修从交谈中已经看出来了。来蕲州之前也有所预料。 但人家也没明确拒绝。 毕竟抛出一个那么具有诱惑力的承诺。在当时,这个承诺一般人可不敢随便给。 否则李时珍也不至于奔波十几年,最后精疲力竭累倒在床上,直至溘然而逝,都没看到《本草纲目》的出世。 可谓是抱憾而终。 朱翊镠摇头叹气,喃喃地道:“还得让他考虑两天啊,那这两天咱干嘛去?” 张静修已经想好了:“出宫前不是对太后娘娘说过吗?要带你出来体验体验民间的生活,见识一下地方的风土人情。” “好哇好哇!”朱翊镠拍掌叫好,顿时一下子激情暴涨。 “民间的生活有苦有乐,苦乐同在,小猪同学是想先吃苦,还是先享乐呢?” “嗯……”朱翊镠稍一沉吟,“享乐总在吃苦后,那先吃苦去吧。” “说得好!”张鲸立马逢迎地道。 朱翊镠确实说了一句像模像样的话。发现这家伙,只要李太后不在他身边,他干什么都还是抱着极大热情的。 就不知这热情能持续多久。 张静修道:“那就先带小猪同学参加‘双抢’劳作去吧,好让你真正体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 此时正值暑季。 差不多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江南的农村,刚好也是最忙的时候,都要忙着“双抢”。 水稻在江南一带一般都要种植两季。七月份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立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 因为水稻插下后,得六十多天后才能成熟,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 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早稻要收割,然后迅速犁田,晚稻接着要插秧,几乎同一时间进行,十分忙碌。 所以才有“双抢”一说。 …… 张静修带着四个人,找了一户农家,准备投宿一宵,并请求参与第二天的抢收抢种活动。 诚然,以张静修这身打扮,说要去干农活儿,没几个人相信。 最后好说歹说,还送出一锭银子以表诚意,农家才答应下来。 这个季节,白天几乎是一年中最长的时候,所以亮得早,寅时刚过,也就是第一声鸡啼,便起来了。 五个人学着农户人家,搬起小凳,有模有样地拎着一把早已梳理好的稻草,跟着他们出门了。 七月的夜空,灰蓝,高远,月亮还挂着树梢上。 赤脚走路,踩着带霞的草丛,竟还有一丝凉意。 “老张,挺有意思哈!”这是朱翊镠人生的第一次,他蹦蹦跳跳的,感觉十分兴奋。 “走中间泥路,当心草里踩到蛇。”张静修一扯。 “啊?蛇?”吓得朱翊镠一跳,赶紧跟着张静修的脚步走。 而张静修,则跟着农家的脚步走。 在农家的眼中,这就是富家子弟吃饱撑着没事儿干,出来找乐子寻开心的,若非看在那一锭银子、又好说歹说的份儿上,绝不会答应带他们出来干这种粗活儿,也不相信他们能干好。 :。: 第133章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原本空旷的秧坂田里,只有此起彼伏的蛙声和虫鸣。 脚步声和说话声惊扰到它们的领地,青蛙纷纷“扑通,扑通”逃进水沟深处去,百虫噤声偷偷地观望着。 农家合着一个秧坂,坐下来一起拔秧。 张静修对农活儿并不陌生,前世他本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所以干活儿不在话下,可以手把手地教朱翊镠。 朱翊镠看了一会儿,似乎瞧出点儿门道,跃跃欲试:“老张,拔秧简单,小菜一碟,看我的。” 他用拇指和食指撮了几根,觉得秧嫩、泥软,很舒服。 可没过多久,就感觉指尖痛,而且拔出的秧苗不少还断了,手里两把秧苗也是乱蓬蓬的…… 农家看了心疼,但也没作声,毕竟收了一锭银子,人家本来就是花钱买乐子来的,还能指望他们将活儿干好? 不过,看着张静修有模有样,而且听他教授拔秧的要领也很在行,不禁感到奇怪。 张静修道:“看着,拔秧两手底边儿需贴地,拇指要和其它四个指头配合,捏住秧苗根部,手腕力量水平方向拉,切记用力只往上拔,这样避免秧断。” 朱翊镠试了试,咦,好像有点儿感觉。 张静修接着又道:“待两手满了,看,像这样,先轻轻在水中洗洗秧根,左右稍微交叉叠放在一起,左手捏紧,右手抽秧,从中间扎牢,打上活结。看清楚没?” 张静修说话间,手里一个偏亮的秧帚已经成型。他轻轻一抛,摆在身后的秧帚队伍中,与农户扎的一模一样,个个如同听话的小兵,列队恭候将军的号令,等着奔赴各自的战地。 朱翊镠两眼放光,对张静修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分:“老张,你为什么啥都懂?” 张静修微微一笑,用泥巴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一个开启宿慧的人。” 朱翊镠毕竟还是个孩子,佩服的同时也不服输,开始模仿张静修的动作,认真学习实践。 约莫过一个时辰,天才亮开。 朱翊镠只觉手指锥心的痛,抬起来一看,发现两手经过长时间的浸泡,皱巴巴的,个个指腹磨损得赤红赤红,两个小拇指都已经破皮流血了。 “老张,你看。”朱翊镠扬起双手,带着几分抱怨,“哎呀,感觉腰酸背痛的。” “怎么?很辛苦吗?”张静修带着夷然不屑地道,“你一个小屁孩儿,哪有腰啊?” “咱还得体验多久?” “早着呢,看,天这才刚刚亮。” “他们每天都是这样起早干活儿的吗?” “废话!” 这时农户笑着接道:“小朋友,今年气候还好,没有暴雨,没有干旱,没有蝗灾,若是往年,各种灾害,想干活儿都不成。对于我们这些百姓,有活儿干就是天大的幸事,起早摸黑算什么?” 张静修笑道:“小猪同学,听到了没?吃苦,吃苦。” “太苦了!”朱翊镠一停下来,感觉饥肠辘辘,身体几乎趴在秧凳上。 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人。 农户又笑道:“小朋友,我与你一般年纪时,每天还得挑稻来回跑呢,一担水稻,一百多斤,拔秧算是最轻松的活儿了。” “还最轻松?”朱翊镠咋舌。 吃过早餐。 说是早餐,其实只是每人一碗白粥。这还是农户家照顾客人,否则平时白粥都吃不上,只能吃泛黄的粗糠粥。 餐后,人手一把镰刀,准备出门割稻。 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朦胧的薄雾早已散尽,这个季节早上的太阳晒到脸上,已是热辣辣的。 农家先去田埂上均匀地分好稻草绳。 几个人一起要割五六亩的样子,右手镰刀呼啦啦地挥几下,左手已是满满的一个稻把,交叉叠放在稻草绳上。 因为田要急着耕耘,插第二季秧苗,所以割下的稻谷需要马上捆起来。若非着急,一把情况会放在田里晒几天。 由于几个人都没穿厚重的粗布衣裤,结果几亩稻子没割好,手臂和小腿都被长满锯齿的新鲜稻叶划出一道道鲜红的纹线,在汗水的浸泡下又痒又痛! “老张,我受不了了。”朱翊镠扔下镰刀,便往岸上跑,一抬脚忽然发现腿上一片鲜红,原来是趴着一条吸血的大蚂蟥,吓得他大声尖叫起来,“哎呀,老张,这是什么鬼东西?” “蚂蟥,捉下来啊!” “它咬人。” “再咬人,不就是一条小虫嘛。” “不敢,你来你来,快快快。”朱翊镠汗涔涔的脸蛋儿涨得通红。 张静修抓起蚂蟥,扯得像皮筋儿一般长,拉了下来。 “还流血呢。”朱翊镠大惊小怪的。 张静修不慌不忙,用一根稻草,兜成一圈儿,将流血的口子缚住。 果然血不流了。 “那畜生呢?我要将它碎尸万段。” “你要是能将它碎尸万段,我张字倒过来写,而且还告诉你,即便你能将它碎尸万段,它也不会死。” “这么恐怖?那我上去了。”朱翊镠趁机溜到岸边上去,再也不敢下田了。 待得全部割完,原本的金色,变成一片翘着稻茬儿的灰泥,浸在水中,闪着银光。 但没有一个人有兴致和时间去端详大地容颜的变化,个个拖着汗水湿透了的又沉又脏的衣裤往回赶。 中午歇热,五个人找个阴凉通风处,布两块门板,或席地而卧,美美地睡了一觉。 下午,又戴上草帽,全副武装,去插秧。 朱翊镠磨磨蹭蹭的,不想去,但还是被张静修拉走了。 体验嘛,至少不得一天? 上午刚割完稻的田块,经过农家几遍耕作,密密麻麻的稻茬儿不见了,展示给人平整、水汪汪的新面容。 全部下田,开始倒退插秧。 张静修俨然一行家,一边干活儿一边教着朱翊镠:“看,左手抓秧把,拇指快速挑出四五根秧,右手及时接了就插,插了再接,讲究的是两手和各指尖间的默契配合。” 年轻人的威力来自动作灵敏,腰板结实,能双臂脱靠,两手的距离短了,速度自然就有了。 经过一上午的劳累,朱翊镠下午激情大减,懒洋洋的也不想学。 其实,本心也没指望他学会干农活儿。 让他来体验,只是想让他见识一下百姓的不易,从而激发他的同情心。毕竟要改他的性子需多方面着手。 若争取他,而不能改变他,那将来很可能是祸而不是福,张静修算是有心,一直留心这个问题,并试图改变。 …… 火一样的太阳炙烤着背脊,而始终贴近水面的脸,被蒸得汗如雨下。一方田插好,不知流多少汗! “老张老张,腰都直不起来了。”朱翊镠虽然干的活儿最少,而且插的秧东倒西歪,随时需要张静修指正更改,有些秧插下去不久就漂浮起来,但他看上去最没精打采。 “坚持就是胜利!” “……”朱翊镠想哭。 终于挨到太阳西沉,酷热得到缓解,可恶的蚊子又上阵了。围着脸和两条泥腿嗡嗡不停,赶也赶不走,具体咬到哪里也不清楚,只知道痒痒难受,忍不住用泥手去抓,整个儿变成泥人…… 一天劳累结束。 张静修带着几个去河里泡了个澡,也没继续停宿农家,而是找家旅店。准备慰劳一直造反的胃和疲乏的身子。 吃饭时,朱翊镠来一句:“本王今日终于知道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了。” 张静修摇头摆手,笑道:“你还差得远咧!” …… 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这一章写得如此不堪,都不想上传,实在愧对自己,愧对你们…… :。: 第134章 夜难眠 钓之夏 五个人当中,属董嗣成体力最好,他干完活儿,浑若无事般,该吃吃,该喝喝。 张鲸累得跟狗一样,吃饭时感觉一点胃口都没有。 张乔松也好不到哪儿去,看来他年少时也只知道读书,没干过农务活儿,进京后做营生就更不用说。好在他比张鲸年轻,体力自然恢复得也快。 朱翊镠这家伙,虽然嘴上叫累累累,但他是干活儿最少、偷懒最多的一个,泡完澡便活蹦乱跳了,根本没影响到他的食欲,而且还像往常一样话多。 张静修也感觉累,只是他干活儿时总保持一副佛系心态,讲究质量而不讲究数量,毕竟主要目的是带朱翊镠体验生活,所以他累的程度有限,晚饭同样吃得香。 但无论怎么说,都是干了一整天活儿的人。 所以,吃完饭大家呼呼而睡,都还惦记着明日的享受呢,休息好心情才会好,玩得才开心。 …… 蕲州卫驻地阅马场。 自张静修离开后就一直很清净。 张静修离开时特意嘱咐李承鹏两点:一、千万别跟踪;二、打脸的事儿关起门来说,别往外传。 关于第二点谁都愿意遵守,毕竟丢人丢到家了,谁还希望将自己的糗事儿往外说啊! 但关于第一点都耿耿于怀,尤其是指挥使李承鹏,很想知道张静修来蕲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不像石大大,认为朱翊镠就是一个脑子进水的家伙。 虽然都还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当今潞王朱翊镠,是京城里唯一一位尚未就藩的亲王。 因此,李承鹏虽然没有派人跟踪,但还是让手下暗中打探了张静修的消息与动向。 一打听,他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那孩子肯定不是什么途中遇到的“不大认识”的人,十有八九与张静修的关系密切,而且身份很可能非比寻常。 否则,为何敢在蕲州卫如此嚣张跋扈? 关键,张静修容忍他。 准确地说,是纵容。 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孩子与张静修一样身份高贵,甚至有过之。从那孩子神情举止上亦能判断出一二。 想到这儿,李承鹏感觉有事要发生,眼皮子跳个不停,尽管张静修告诉他会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 但他依然心神不宁。 石大大等锦衣卫这两天只得小心陪伴着,也不敢刻意打扰。 忽然,李承鹏喊道:“石大大。” “在呢,头儿。”石大大赶紧冲进值房。 “张静修他们今天干了一整天农活儿?其它什么地方都没去?” “是,从早干到晚。” “你可想到张静修旁边那少年郎是谁?” 石大大摇头。 “你……”李承鹏分明想说什么,但眉头蹙成一团,又想到什么似的,生生咽回去了,然后一摆手,“今晚你们不用在这里值守了。” “那头儿呢?” “我还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哦。”石大大对李承鹏一向言听计从,头儿不想说,他也没打算问,所以乖乖地退了出去。 李承鹏陷入无尽的沉思,非常地纠结:要不要去一趟靖王府汇报呢?不能。那要不要亲自找少年郎赔礼道歉呢?也不能。 看来,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哎……石大大啊石大大,这次可是撞在刀子尖上喽,竟抓人,还将他关在小黑屋里几个时辰……真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灾难。 这一晚,李承鹏一夜未眠。 …… 而在雨湖之滨的草庐里。 因为张静修,李时珍也是两个晚上没睡好。 不仅他自己没睡好,儿子李建元看到父亲愁眉苦脸,也是跟着无心睡眠。 听说张静修他们白天参加“双抢”劳作去了,瞧这架势,是等待自己的决定啊。 首辅家的公子,再加上一个潞王……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作出决定。去还是不去,都得给人家一个答复。 李时珍心底有个确定的声音。 …… 干完活儿睡觉就是舒服,睡得香沉,一觉到天亮。本来还可以再美美地睡会儿,可朱翊镠这家伙……烦人。 “老张,老张,今天享受什么?”他一醒,就跑来滋扰。 “带你去钓鱼如何?” “好哇!”什么活动对朱翊镠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所以他也不挑剔,好对付。原来宫里可什么都没得玩儿。 为了钓鱼,张静修特意买了两把油伞和两套渔具。 蕲州一带大小池塘湖泊遍地都是,野生的鲫鱼哪儿都有,所以钓鱼的地点很好选。 反正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发时光,一是等李时珍的决定,一是带朱翊镠玩儿。 距离雨湖不远,有个竹林湖。 张静修带着几个人去了那里,找一处易于收竿,又是阴凉的地方坐下,撑起鱼竿。 张乔松和张鲸两个负责打伞遮阴,董嗣成在旁边服务。 一边乘凉,一边钓鱼,何其美哉! 朱翊镠性子急,又是第一次垂钓,鱼刚一咬饵,他便提竿,所以总钓不到鱼。 张静修都钓了好几条半斤重的鲫鱼,朱翊镠一条都没钓上来,气得他只得叽里咕噜地骂鱼不长眼睛,还用脚不停地踢,不断有小石子和尘土落入水中,鱼儿都吓跑了,更是一条钓不到。 “小猪同学,你静下心来,不要出声,不要急躁。”张静修只得在旁指导,“看见鱼漂动时,别着急提竿,要等到鱼漂差不多沉入水里才往上拉,拉的时候适当偏斜,也别笔直往上。静下心来,一定可以钓到鱼的。相信你,加油!” 朱翊镠应了一声,学着张静修的模样,执着鱼竿,不出声,手时不时地轻轻一抖。 这样,水里的鱼饵也跟着动了动。 过不多会儿,朱翊镠见他那个浮在水面上的鹅毛管制成的鱼漂一动一动的,看来有鱼要上钩了。 他谨记张静修的嘱咐,不能急躁。 忽然,见鱼漂往下一沉,朱翊镠将鱼竿斜着往上一拉。 “嗖”的一声轻响,然后“啪嗒”一下子,只见一条灰黑色的小扁鱼应声而出。 鱼竿被压弯了,雨儿也离开了水面,在空中晃晃悠悠,尾巴不停地摆动着。 “我钓到鱼了,钓到鱼了,哈哈哈……” 朱翊镠喜出望外。 正在这时,李建元来了。张静修他见过,认识,想着另一个少年肯定就是潞王殿下。 但他谨记父亲的嘱咐,不可随便暴露潞王的身份,所以朝张静修和朱翊镠都只是打了一躬。 然后恭敬地道:“父亲有请张公子到草庐一叙。” “好!”张静修立即收竿。 “老张,老张,才钓上一条鱼就走啊?”朱翊镠意犹未尽,“再钓会儿呗。” “你自己钓去,本少爷还得办正事儿呢。” “那办完正事儿再来钓行不行?” “办完正事儿就得立即回京。不然一个月都赶不回去,你这家伙又不会骑马。” 朱翊镠垂头丧气,忽然眉毛一挑,又道:“那将鱼竿带回京城,找个湖泊钓行不行?” 张静修白了一眼:“小猪同学,你真是个猪脑子!鱼竿哪个地方没有买的?从蕲州城带两根鱼竿到北京城,抽风啊!” 朱翊镠一赌气,将手上的鱼竿往湖中一扔,直接扔到湖中央去了:气嘟嘟地道:“那就不要。” 张静修实在无语,娘的!不要也别扔啊,送人不好吗?真特么想抽这家伙两耳光子。 李建元看到这一幕,心下也是不禁唏嘘,这便是活生生的潞王吗?真是有性格! :。: 第135章 《本草纲目》 “不过这个张静修,胆子是不是忒大了,怎么还当着好几个人的面骂潞王是猪脑子呢?要知道这个‘猪’字忌讳着呢,在我们普通人嘴里可是说都不敢说的啊。” 李建元在唏嘘感慨的同时,也有点儿懵懂看不明白,心想是不是这两个孩子为人处事都很出人意表? 潞王还不知道,反正听父亲说张静修脑子是非比寻常,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居然对父亲的著作如数家珍般! 真是奇葩、怪哉也——这是父亲对张静修的评价。 …… 张静修也没时间搭理朱翊镠,心里只有一句话:“侄女像姑、外甥像舅”所言非虚啊! 这家伙,骨子里就像他舅舅李高,有时候让人恨不得抄刀剁掉喂狗算了。 朱翊镠还在使小性子,不断踢着脚下的石子,咕哝道:“哼,还说先吃苦,后享乐,昨日吃苦一整天,今儿个享乐却不到一刻,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张静修没好气地道:“小猪同学,那你是跟我去,还是继续在这儿发脾气呢?” “哼,不公平,不公平……”朱翊镠虽然一直念叨着,一脸的不开心,但还是乖乖地走过来了。 他才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活动,成功钓上来一条鱼的那一刻他不知有多兴奋!却突然被打断,实在是让他气恼不过。 也确实,他长这么大,钓鱼算是他最开心最开心的一件事儿。 “李兄,请!” 张静修礼貌地朝李建元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 李建元前方引路。 这样,一行人离开竹林湖,来到雨湖之滨。 走到草庐前,张静修照例不让其他人跟进去,因为有些话还不想被人听到,包括朱翊镠都被阻挡在外。 …… 第二次与李时珍单独一叙,张静修迫切想知道老神医的决定。 分宾主而坐。 李建元还是沏了一壶茶过来便离开。 瞧着李时珍好像没有前两天那么纠结,神情平和自然了许多。这让张静修不禁心头一喜,更是急切想得知李时珍的决定。 “小友,潞王殿下也没让他进来吗?” “他话太多,”张静修笑答,“而且坐不住。不要介意,让他在外头待着吧,不碍事。” “殿下亲临,老夫应该去行拜见之礼的。” “不必拘于小节,这次微服而来,娘娘本不允许暴露身份。若非锦衣卫抓人,想必晚辈也会对李神医隐瞒的。” “好,即使如此,那我们就直奔正题。” “李神医心中已有决定?”张静修迫不及待。当然,他也担心李时珍会不会考虑两天后一口拒绝。 “老夫这两日想了又想,想到一个折中方案,我们各自退一步,不知小友觉得是否可行。” “李神医请说。” “你父亲日理万机,身体感到不适,你又千里迢迢来请老夫,老夫本当义不容辞,即刻随你进京才是;无奈拙作初稿方定,后续修补纠正工作十分繁重,此乃老夫毕生之心血。” “晚辈明白,李神医不妨直言。”张静修感觉已经等不及了。 “所以老夫决定:请小友再给老夫半年时间,半年之后,老夫进京当你父亲的私人医师,小友你看如何?” “好!”张静修喜形于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本来,此行就是未雨绸缪之举。 父亲的身子眼下无甚大碍,等半年时间肯定没问题。 上次谈话本也对李时珍说过,一个月,三个月,甚至是半年,都可以等的。 李时珍直接给了一个最长期限,说明实在是难以抉择。 “多谢小友体谅!” “不不不,是晚辈打扰李神医,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晚辈。” “这半年,老夫得为拙作想出并拟定一个好的名字,还需夜以继日地将初稿核查一遍。” “李神医,这部著作就叫《本草纲目》,您看如何?” “叫什么?”李时珍眼睛一亮。 “《本草纲目》。”张静修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本草纲目》?”李时珍豁然站起,两眼却不是注视着张静修,而是盯着摆放在案头上的那本《通鉴纲目》,喃喃地道: “纲为提要,模仿《春秋》;目以叙事,模仿《左传》,用意在于春秋笔法,辨名,正纲,以纲挈目,‘纲目’二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好!好!好!就叫《本草纲目》。” 李时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然后提笔,蘸满了墨汁,在洁白的书稿封面上写下“本草纲目”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端详了许久许久,竟是激动得泪花连连…… 《通鉴纲目》是南宋朱熹的撰著,这种书的编写方法本属于史书专有的一个门类,叫作纲目体。 每一条纲后跟着一条目。 顾名思义,纲,提纲,简明扼要地记述一条史实;目,大项中再分的小项,进一步阐述纲中的史实。 “纲目”二字刚好借用过来,又是“本草”类的著作,确实再也没有比“本草纲目”更适合的书名了。 李时珍当然激动。 “李神医!” 见李时珍久久回味其中而不能自拔,张静修不得不喊了一声。 “小友见笑,对不起!老夫失态了!”李时珍回过神来,抬袖揩了一把泪水。 “此行恭请李神医进京,实在打扰,还望李神医见谅!晚辈为表歉意,决定留下一名弟子服侍您老半年,同时写一保证书,必定竭尽全力帮助您早日出版《本草纲目》,完成李神医的心愿!” “不用,不用。” “晚辈有一弟子叫张乔松,是一名举人,颇有学问,留下来既可以服侍李神医,又可以帮您整理医学典籍。” 见张静修诚心诚意,李时珍只得笑纳,一迭连声地道:“那多谢小友!多谢小友……” “请李神医将笔给晚辈,晚辈即刻写一保证书,关于一力承担出版《本草纲目》相关事宜,绝不反悔。” “不必,不必,老夫相信小友。” “李神医,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要的,要的。一是为表明晚辈的心意,二也是让李神医放心。” 李时珍只得将笔递过去。 张静修落笔写下第一个“保”字时,忍不住瞥了一眼李时珍刚才写的四个字。 两相一对比,发现自己写的字就像被鸡爪扒过一样,简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心下不禁感慨:幸好没有科举取士之心。 单凭写字这一项,就不及古人万分之一啊。 原来总看别人写小白文小说,一穿越过去就能考上举人进士啥的……现在想来那些作者是不是太高估自己、刻意放大主角光环了?反正我张静修做不到。 :。: 第136章 完事一身轻 “小乔,你进来。”写完保证书,张静修交给李时珍,走到门口喊了一声。 “恩师!” “李神医!” 张乔松进来,先是冲张静修行了个礼,然后冲李时珍行礼,完事后笔直地站在那儿。 李时珍见这人彬彬有礼,心下自然满意。 只是……想着自己年轻时曾考三次乡试都不第,现在让一名举人服侍自己,是不是…… 而且,瞧此人的年纪,至少是小友的两倍,为何拜小友为师?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又想到自己那个举人儿子此时正在四川蓬溪当县令,举人本就可以以候补官员的身份直接入仕做官的。 小友真是一奇人也! 李时珍想不明白,也只能这么形容。 张静修吩咐道:“小乔,李神医答应半年后进京,所以为师决定让你留下来服侍他老人家半年。” “谨遵恩师之命。”张乔松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半年时间里,为师会给你留下足够的银子,李神医有何需要或帮助,你要竭尽全力帮其达成,切不可有半分违拗之心,要像侍奉为师一样侍奉李神医,明白吗?” “明白。” 还别说,张静修虽然年幼,但说起话来,有板有眼掷地有声,真有几分“师长”的风范。 嘱咐完张乔松。 张静修又冲李时珍道:“李神医,今年春节一过,晚辈还会派人来接您,届时您想要托运什么书籍、资料,提前准备好就是。《本草纲目》若还没有补修完毕的话,大可带到京城接着干,到时候晚辈可以帮您请人。至于人力、费用等事宜,晚辈自会为您安排妥当。您只需安心进京,其他都不用李神医费心。” 李时珍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小友!” 这趟终于没白跑啊!张静修心下大喜,恨不得即刻飞回京城,告诉父亲这个天大的消息,尽管父亲现在肯定不知道“李时珍”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辈明日便启程回京。” “老夫明日送小友一程。” “好!” 张静修稍一犹豫,答应了,他本想说“不用”,但一回思,送一程也好,毕竟锦衣卫都知道自己是谁了,这样他们以后会对李家更为照顾、看重,也算聊表自己对李家的一番心意吧。 解决完这件事,张静修倍感轻松,开心得想要飞起来。 离开草庐时,让张乔松留下。 …… 第二天,张静修带着朱翊镠、张鲸、董嗣成准备返回京城。 李时珍、李建元和张乔松前来东门口相送。 “恩师,保重!” 张乔松被留下来,虽然欣然同意,但分别之际,还是难免有几分伤感。 张静修正准备安慰他几句,听到马蹄声朝这边隆隆而来,不用想肯定是锦衣卫到了。 果不其然,是李承鹏和石大大他们。 “张公子!”李承鹏疾驰而至,翻身下马,“下官送你一程。” 只是他说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瞥向旁边的朱翊镠。 仅仅只一眼,见朱翊镠神情倨傲,李承鹏便心下一凌,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张静修道:“李大人,何必客气?” “张公子,下官有句话想问,不知方便否?” “问。” “能否借过?”李承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张静修大大咧咧地走到边儿上。 李承鹏跟着,站定后,谨小慎微声若蚊蝇地道:“张公子,随你而行的那少年郎,是否乃当今潞王殿下?” 张静修脸色一沉:“李大人,这句话本少爷当作没听见。” “下官能否过去行个礼,道个歉?” 张静修眼神如刀子般射过去:“你是不想干了对吗?” “……”李承鹏面如死灰。 “别胡思乱想,本少爷眼下还在蕲州城,若途中出什么岔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一个指挥使担当得起吗?” “是是是,下官多想了。” “刚想着回京在父亲面前,甚至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你几句,你脑子就开始发热犯糊涂了是吧?” “下官多嘴!不该问!该死!” “滚!”张静修没好气地道,“自作聪明。” 李承鹏灰溜溜地勾着头。 张静修附在李承鹏耳边,又轻声道:“昂起头来,回到你该回的位置上,记住:你是蕲州卫指挥使大人!” 李承鹏昂首挺胸,努力保持镇定,阔步走至石大大跟前,然而感觉自己的心像要跳出来似的。 张静修回到张乔松身边,接着刚才的一茬儿,安慰道:“小乔啊,半年时间一晃而过,不要想念恩师哈!在这里,你想吃什么,随便买就是,银子嘛,为师是不在乎的,若不够,写信告诉为师,生活一定要搞好,不要为难自己。” “多谢恩师!” 张静修故意拔高音量,接着又道:“在这蕲州城,谁若敢欺负你,你直接找指挥使李大人便是。” “弟子明白。” 张静修又扭头对李承鹏道:“李大人,好像没与你介绍哈,这位是我一名弟子,叫作张乔松,接下来会在东壁堂逗留半年时间,还望李大人多加照顾。” “一定,一定。”李承鹏点头如捣蒜。 其时,亦有一些围观的群众,不禁纷纷猜测这少年到底是谁,能量竟是如此之大!为何一向威风八面的百户长大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而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指挥使大人竟然唯唯诺诺像个乖顺的家奴? “好了,李大人,你们都回去吧。哦,对了,约束好你的手下,别动不动就让他们骑马在蕲州城各街道上飞驰,你不知道‘缇骑’挺吓唬人的吗?” “是是是。” 张静修一摆手。 石大大纵身一跃上马。 李承鹏当即呵斥道:“下来。” 石大大连忙下马,跟在李承鹏后面,牵马而行。 张静修冲李时珍拱手施礼:“李神医,你们也回去吧,这两日多有打扰,还望担待则个。” 说完,先行猫腰钻进租来的马车里。 朱翊镠、张鲸、董嗣成三个刚一进来,尚未坐定,只听“哒哒哒”的声音朝这边而来,听着不像是马蹄,然后听见有人大声喊道:“请张公子留步!请张公子留步!” “老张,喊你的,还不下车?”朱翊镠道。 “又是谁?”张静修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掀开车帘,只见一中年汉子,骑着一头驴歪歪斜斜地奔过来。 此时李承鹏尚未走远,该是认得此人,讶然道:“余县令?你急匆匆地赶来这儿作甚?” :。: 第137章 一张量弓 驴上那中年汉子穿着一身青布衫,肩上背着一个偌大的包袱,里头好像藏有什么东西,包袱都快撑裂了。 他脸庞削瘦,下巴上留着一撮干枯稀疏的山羊胡子。 单看外表,实在与“县令”二字搭不上边儿。 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但李承鹏身为蕲州卫指挥使,既然认得此人,并称呼他一声“余县令”,那说明来人肯定是哪个县的县令。 这位“余县令”目光只是注视着张静修的马车,他也不回答李承鹏的话,拍着驴“哒哒哒”地过来了。 走到马车前,余县令从驴背上跳下来,道:“这位可是首辅大人家的张公子?” “正是。”张静修下车,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冲着自己而来。 “下官是黄梅县的县令余顺清。” “余县令好!” 据《蕲州志》记载,“蕲州”这个名字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从北周至今,一直作为州、路、府而存在。 明初为蕲州府,后降为州,隶属于湖广布政司下的黄州府。 黄州府当时管辖着黄冈、麻城、黄陂、蕲水、广济、黄梅等八县,再加上一个蕲州。蕲州与黄梅县是紧挨着的。 看着余县令还挺急促,张静修也不知他骑驴赶来这里见自己到底是所为何事。 自己身份暴露倒不是最诧异的。 毕竟在蕲州卫闹过一场。 锦衣卫里头有人认识隔壁这位余县令,然后向他偷偷报信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余顺清县令赶来作甚?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也不认识。 余顺清开门见山:“张公子,下官有一事相求。” 张静修道:“什么事?” 此时,本来已经决定离开的李承鹏又停下来了。 余顺清不急不忙,也没有立即回答张静修的话,而是从大包袱中取出一张弓,递了过来,略含一丝诡谲,问道:“张公子,不知你可认得这个东西?” 张静修接过一看,以两世为人的经验端详了片许,缓缓言道:“若猜得不错,这当是丈量田地专用的量弓。” “正是。”余顺清眸子里亮光一闪,好像被说中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山羊胡子微微一翘,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张静修不禁好奇,想着黄梅县虽然与蕲州紧挨着,但赶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于是问:“不知余县令背一张弓来作甚?” “下官请求张公子将这张弓带回京城交给你父亲。” “不知有何用意?” “蒙皇帝隆恩,本县非常荣幸,自年初开始,便被选为清丈田地的试点县。既然要清丈田地,自然需要量弓。不知张公子知否,户部颁布的弓样是个啥尺寸?” 张静修摇了摇头,这个是真的不知道,想吹牛逼都不行。 不过他知道,父亲决心清丈全国田地的试点工作,确实是从今年开始的。 准确地说,是从去年,也就是万历五年开始的。 当时山东、福建作为一南一北的两地,已经开始筹谋试点工作。 只是事不凑巧,刚好赶上父亲“夺情”风波,因此有所耽搁,但有些地方已经在做这个工作。 因为清丈全国田地并非父亲首创,其实早就有人在做,只是一直没有贯彻落实下来。 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实现赋役均平,一批有识之士很早就发出清丈田地的呼声。 早就嘉靖九年,桂萼便提出清丈土地、核实田亩的政治主张。 距万历六年已经将近有半个世纪了。 另外还有一些开明的地方官员,在局部地区也早已开始了清丈田地的试点工作。 比如嘉靖十年的安福、十五年的苏州、十八年的应天、二十六年的嘉兴、三十一年的宁国、隆庆元年的杭州等等…… 这些地方都进行了清丈田地的试点工作。 张静修知道,父亲只是觉得清丈田地势在必行,所以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逐步展开,并非一下子推行全国。 湖广在当时“两京十三省”中算是比较富庶的承宣布政使司。黄州府黄梅县作为试点,这个无需置疑。 余顺清解释道:“张公子,户部颁布的弓样是三尺五寸。” 张静修点头“哦”了一声。 “可是,这张弓呢?张公子不妨量一下。” 张静修用手拃了拃了弓弦,咂摸着嘴:“好像是短了点儿,不够三尺五寸。” “张公子慧眼!这张弓短了三寸。”余顺清就着张静修的手,也不拘小节,弹了一下弓弦,说道,“这张弓只有三尺两寸,是一张不标准的小弓。” “哦!”说到这儿,张静修才恍然顿悟般想起来,父亲推行清丈全国土地时,确实遇到这种奇葩现象:那就是以小弓丈量田亩。 丈量土地之初,肯定要制定出一个合理的度量制:即以三尺五寸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这是当时朝廷颁布的标准尺寸。 现在如果改用手上这个短了三寸的小弓,即三尺两寸为一步,如此丈量下来的话,那一亩田就变成了一亩一分多。 这笔账……可不是开玩笑的。 余顺清晃着他干巴巴的指头,指着张静修手上的小弓:“一弓克扣三寸,张公子你想想,这是一笔多大的虚账。” “不知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上司知府大人啊!” “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张静修知道为什么,想到“小弓”代替标准的量弓这一茬儿,就已经知道了。 余顺清一声冷笑:“哼,为什么?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张公子的父亲决心清丈全国土地,虽然现在还只是开始试点工作,但目的想必大家都清楚,肯定是要增加全国的田亩而不是减少,这样才能为国家收上来更多的赋税嘛。” 张静修点点头。 余顺清接着道:“这政策固然是好,我余某人虽然官儿小,位卑言轻,但举起双脚双手赞同。可惜各地的官员只知道投其所好,巴不得能够丈量出更多的田地,这样一来,既有斐然的政绩,又能得到你父亲的青睐,何乐而不为?” 看得出来,余顺清或许心中有激愤。 但这人绝对不怕事儿。 他一上来就把矛头对准自己上司知府,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管他处事方式对不对妥不妥,张静修至少佩服这个人仗义执言的勇气! …… 晚上还有一章。 手上有票的奶我一下哈!急需营养啊…… :。: 第138章 铁头县令 张静修道:“照这么说,余县令所在的黄梅县不是要多量出不少田地来吗?这里面肯定有虚假的成分呗?” 余顺清点点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好像还想爆什么黑料,但想想,他又忍住了。 张静修却不想放过,接着道:“余县令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父亲吗?” 余顺清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他将张静修往边儿上拉了拉,降低一个八度,压着嗓子讳莫如深地道:“咱黄州府最大的势豪大户是荆王……” 这话其实说得已经相当露骨了。 张静修道:“怎么?也是用的小弓?” “对他哪敢用小弓?”余顺清连连摇头,“像荆王名下诡寄隐瞒的田庄本来就多,就是正常丈量,人家也不乐意。这种小弓是专门用来对付小户人家的。这也是下官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赶来,将这张弓交给张公子转交给你父亲的缘故。清丈土地政策虽好,可别到头来最后受苦吃亏的依然是穷苦人家啊!” 真是个为民做主的好清官儿!难怪骨瘦如柴!有点像第一次见到董嗣成时的样子。 张静修暗自感慨。 余顺清苦笑一声,接着幽幽言道:“不瞒张公子说,咱若想闷声发大财,利用这次丈量田地的机会,也能赚上一大把黑心钱。” “哦?是吗?” “可不?就因为咱手里有两张弓,一大一小,清丈田地是千家万户的事儿,张公子你想想,谁不想自家田地少报一些?因此人上托人保上托保,纷纷使银子让咱高抬贵手用大弓丈量。这样的话,只要你肯用大弓,财源自然会滚滚而来嘛。”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父亲想着肯定大大的惠民,原来里头也藏着这么多的猫腻哈!” “张公子年纪尚小,没有做过官儿,当然不清楚官场里的情况,哪里会晓得各种各样的鬼把戏?” “其他地方也是这样吗?” “当然。”余顺清提了提嗓子,“小弓可不是咱黄州发明的,福建浙江那边先开始,咱黄州也是从别处取经学来的。清丈田地工作才开始施行,若不能开个好头,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为了政绩,都用小弓测量,最后溢额那么多,而赋税是根据田亩而定的,将来不知要增添多少负担,最后不全落到百姓的头上吗?” 惊天大黑幕啊! 虽然张静修对历史上的“小弓测亩”有所了解,但此时此刻听到余顺清面对面地数落起这件事儿,心里头还是翻江倒海。 很不是味儿! 想着回京后一定要让父亲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否则真会像余顺清预言的那样,田地的亩数倒是增了不少,但里头的虚假成分也很多。势豪大户人家的田地数目或许不会增多,反而会因为用小弓测量而减少。增多的,只是小户人家的田地数目,最后买单的也是他们。 这时,李承鹏又回来了,肯定看出余顺清来见张静修的目的,走到跟前问:“余县令,你想干什么?” 余顺清一副桀骜不顺的样子,也不屌李承鹏这个指挥使:“李大人,我想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你是要将这张弓交给首辅大人吗?” “是。”余顺清摆出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铿锵有力地道,“下头当官儿的应该有责任提醒首辅,而不是像某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只知道曲意逢迎,该隐瞒的瞒,不该隐瞒的也瞒。” 明显有所指。但李承鹏也不介意,只是冷冷地道:“余县令,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可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且该说的话也对张公子说完了。” “据我所知,余县令所抱怨揭露的事,与清丈田地的实际意义相比,毕竟只是枝节问题。你这一反应上去,或许会让首辅大人疑虑重重,不利于政策的推行开展,而且你说的,也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 “指挥使大人,你这话我可不同意。” “余县令,那我只想问你一句,就咱黄州府试点清查田亩,受到打击最大的是谁?” “当然是势豪大户。” “这不就得了?小户人家能有多少田地?新增的大头不还是大户人家的吗?也就是说,至少八成以上新增的田地还是很过硬,你揭露的只是很一小部分,不要本末倒置。” 看来,这个李承鹏有两把刷子,也不是一无所知。 余顺清不服,驳道:“或许指挥使大人说得有理,我余某人也不反对这一点,但要知道,势豪大户的大宗田地是用来收取租课积累财富的,而小户人家的几亩田地是用来养命活口的。” 李承鹏同样不服,似乎一定要在张静修面前争个高下,当然他也知道车子里还坐着一位更大的咖,所以针锋相对地道: “余县令,你说的现象我承认确实存在,也确实是一大隐患,但也不是所有小户人家都吃亏。多数穷人在这次土地丈量中还是得到实惠的,尤其是从前鱼鳞册上记载多了田地的人家,比如实际上只有十亩田,但鱼鳞册上记载有二十亩,收税却只认鱼鳞册上的数字。像这种情况,在这次丈量田地中,全都依据实际纠正过来,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或许因为李承鹏这个例子很有说服力,余顺清驳不倒,所以他只是咕哝道: “咱对张公子说得很清楚,不是说清丈田亩政策不好,通过清丈田亩惩抑豪强,我余某人举起双手双脚赞成,难就难在底下一帮小和尚,把首辅大人好好的一本正经念歪了。我也不怕你这个指挥使,你不让我捅上去,不就是担心荆王府的既得利益受损而牵连到你吗?” 李承鹏脸色一沉:“余铁头,话可不能乱说,我知道你富有一身正气,被当地百姓称为‘铁头县令’,但说话还是要过过脑子,这种话岂是你一个县令能随便说的?” “好了好了!” 张静修连忙劝止,再让他们争论下去,真怕他们会动起手来:“你们的意思,我大致也听明白了,反正各执一端,世上事本来就都有两面性,辩一辩也好。这张小弓呢,既然余县令骑驴送来了,我还是带走吧。留个纪念也好,给父亲提个醒也好,相信父亲会处理好这件事儿的,多谢两位大人坦诚相告!” …… 今天又是一万多字,累!投点票啥的,或许好些…… :。: 第139章 为官之道 张静修既已明确表态,李承鹏和余顺清也就不再争论下去了,但彼此都是一副“你瞅啥,我瞅你咋滴”的眼神。 这两人之间具体的“过节”张静修不清楚。 也不想搞清楚。 毕竟是地方官儿之间的“恩怨”。 可有一点,张静修看明白了:李承鹏是个会来事的角儿,维护着荆王府的利益;而余顺清是个不怕事的角儿,“铁头县令”不是白叫的,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以致于两人对“小弓测亩”问题的看法各执一端。 李承鹏看到的是好的、积极的一面,而余顺清则刚好相反,为小户穷苦人家请命。 应该说两人都没错,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如果借用父亲的话形容:李承鹏是属于循吏一派,而余顺清属于清流一派,像青天大老爷海瑞那种。 这个时候,如果让父亲来抉择用人的话,张静修十分确定,父亲会首选李承鹏,而对余顺清有抗拒心理。 不过,像余顺清这种人……尽管大明不乏铮铮铁骨的人,但放在哪个时代都应该让人肃然起敬。因为他们见不得不好,而且敢于站出来为民请命。 要知道,在任何时代人都是利己的动物,对自己不利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沉默。 想到这里。 张静修翻转着手中的那张小弓,冲余顺清笑了笑:“余县令,对今天你的所作所为,不感到害怕吗?” 余顺清音韵铿锵地回道:“怕什么?若是害怕,就不会一定要赶来见张公子。百姓送我一个‘铁头县令’的称号,我更愿意将它视为是一种赞誉、鼓励,而不是像某些人只当作一种嘲讽、笑话。” 说这话的时候,余顺清又鄙夷地瞥了李承鹏一眼。 余顺清这性子,妥妥的就是一个“得民心、不得官心,受百姓欢迎、却不得上司青睐”的清官儿。 “谢谢余县令!”张静修由衷地道。 “张公子不必客气,只希望你能将下官的话带给你父亲知道。” “一定一定。”张静修又冲李承鹏道,“也谢谢你,李大人,但还想提醒一句,怎么说余县令也不是为他自己。” 点到即止。 聪明人应该一听就懂。 李承鹏道:“请张公子放心,下官还分得清什么是正能量什么是负能量,驳斥余县令并不代表就是嘲讽他笑话他,他有一身铁骨,胆气冲天,下官一向佩服得很。” 语气倒也诚恳,并非揶揄。 但余顺清听了不受用,鼻子里轻哼一声:“不稀罕!” 李承鹏当作没听见。 “好,你们都回去吧,我也该上路了。” “告辞!祝张公子一路顺风!”余顺清抱拳一揖,也不墨迹,快步走到他的驴前,爬到驴背上,都不回头看一眼,或是摆摆手说声再见啥的,拍着驴屁股径自扬长而去。 很有个性! 李承鹏望着“哒哒”而去的余顺清,微微吁了口气,说道:“张公子一路珍重!下官也告辞了。” 张静修笑了笑:“李大人,你不会将余县令今天的事告诉黄州知府大人或荆王吗?” 李承鹏连忙道:“张公子,锦衣卫的耳朵一向灵敏,有何风吹草动一般都是最先得知。倘若下官是这样的人,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或公报私仇通风报信,恐怕余县令早就被撵回家了。” 张静修点点头,一摆手:“去吧!” 李承鹏走了。 此时,李时珍、李建元和张乔松,还在不远处张望等候。张静修没有上车,他们也没离开。 张静修又冲他们摆手告别,拿着小弓重新钻进马车里。 围观的吃瓜群众这下终于知道这少年郎是谁了,原来是当今首辅张居正的儿子!难怪一向威风八面的石百户长都没有说话的份儿,而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李指挥使毕恭毕敬像个孙子。 马车动了。 人群逐渐散去。 张静修与人交谈那么久,朱翊镠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若不是张鲸拉着,他早就跳下车。 见张静修一进来,朱翊镠便道:“老张老张,你手上拿的是啥子?是弓箭吗?就是骑马用的那种弓箭?” 张静修白了一眼,实在没法儿交流,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径自闭目养神,想着清丈全国土地的事。 可朱翊镠是个不安生的主,摇晃着张静修的胳膊:“唠会儿嘛,我看你这首辅家公子哥儿的名头也很不咋滴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看着你倒是恭恭敬敬的,可咱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手啊!来时五个人,回时却只有四个人,还搭一个人进去。” “小猪同学,你想说啥?” “就这样上车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给你送点礼物特产啥的,你说气不气人?咱好不容易南下一趟,回京不得给娘亲、张先生带点礼物吗?总不能空手回去见他们吧?” 咿呀!这家伙虽然讨人嫌,但这个提议还是可取的。 脑子里一直惦记着请李时珍请李时珍,竟然将这一茬儿给忘了!确实应该给太后娘娘和父亲带点礼物回去。 哦,还有小亲亲,他们都对自己那么好! 不过,张静修可不想表现出来,不然朱翊镠这家伙尾巴还不得翘到天边儿去又得叽叽呱呱半天。 朱翊镠接着又道:“这帮锦衣卫明明都知道你身份,却没有一个送礼的,真特娘的不会办事儿!不送礼,送点银子也行啊,咱这么大的咖来蕲州,卧槽,最后竟啥都没捞着,空手而回,说出去丢人!难道买礼物还得自己掏腰包吗?” “小猪同学,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就想下车逛逛吗?” 朱翊镠举掌向上,信誓旦旦地道:“本王对天发誓,绝对只想给娘亲和张先生买礼物。” 张鲸提议道:“潞王说得也在理,确实应该带点礼物回去。那等咱到了武昌,不妨下车逛逛吧。” “就是就是。”朱翊镠连忙附和。 张静修没搭理,顿了顿,忽然道:“下车逛逛不反对,买礼物也可以,但钱谁出啊?” 朱翊镠:“……” 张鲸:“……” 一个是因为没钱说不上话。 一个是有钱也不会掏出来消费在这上面所以不想说话。 都沉默了会儿。 突然,张鲸摸着自己包袱,讶然道:“好像有东西!” 打开一看。 发现多了一根黄灿灿的金条,金条下压着一张两千两的银票,银票下是一张字条,上头写着“蕲州卫敬上”五个字。 朱翊镠眼睛大亮,喜出望外地道:“呦呵,说曹操曹操到。这个李承鹏真会办事儿哈,本王喜欢!回京后让皇兄将他和石大大两人都调回京师吧。” 张鲸一脸懵逼:“这,这,这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为何要放进我的包袱里?” :。: 第140章 因热停武昌 雨中听荤话 “小鲸你真逗!” 朱翊镠带着讥诮的口吻,摇头笑道:“咱四个人,我和老张没有背包袱,只有你和小成俩背着,李承鹏他们不塞进你的包袱里。难道还敢塞给小成?小成可不像你,目光无神,呆头呆脑的,他可是练家子,李承鹏他们岂敢轻易靠近?” 张鲸仍是问号懵逼脸:“可李承鹏他们为何要偷偷地塞进来呢?” 朱翊镠又笑了:“他高看老张了呗,以为老张不会收礼。老张说过要在张先生面前美言他几句,当然得孝敬孝敬嘛。看来这个李承鹏在蕲州捞了不少油水,金条子都有,可以啊!” 朱翊镠羡慕,说着伸手便要拿金条和银票。 张静修眼疾手快,一把薅了过来,然后紧紧抱在怀里,一副别跟我抢的架势:“小猪同学,你想干嘛?” 朱翊镠才反应过来似的,感觉自己慢了一拍,立即扑上来,张牙舞爪地道:“老张,怎么?你一个人想独吞?” “这钱咱不能要。” “切,不要白不要,都已经快离开蕲州境了,难道还给他们送回去?为什么不要?刚好拿去给娘亲和张先生买礼物。” 其实,张静修打心里认为,既然李承鹏将他们钱偷偷塞进张鲸的包袱里,说明可能不是给他这个首辅家公子哥儿一个人的,毕竟李承鹏已经猜出了朱翊镠的身份。 但这一节朱翊镠并不知情。 所以张静修也没打算捅破。 否则,以朱翊镠这家伙的性子,他不想将金条、银票据为己有才怪呢。 于是,张静修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姿态:“小猪同学,这是贿赂银,必须得交公。” 朱翊镠气恼不过,喝道:“老张,你脑子进水了,果然有时候不好使,蕲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送给咱,咱就收下嘛,这里就我们四个人,又没其他人知道,小鲸不说,小成不说,咱俩平分得了呗?还交公?亏你想得出来!” “不行,暗室不欺,人在做,天在看。我说不能拿就不能拿,必须交公。” 张静修紧紧盯着朱翊镠,小心翼翼地将金条和银票都取了出来,转手交给董嗣成。 “小成,你来保管,谁敢抢,只管揍他。” 朱翊镠气得鼻子冒烟儿,可也不敢动手,董嗣成的厉害在蕲州卫他可算彻底见识到了,也彻底服气了,唯有气嘟嘟地抗议道:“那娘亲和张先生的礼物全部由你掏钱。” “我掏就我掏呗。” 张静修嘀咕了一句,心里却琢磨,买礼物的钱总不至于超过一根金条两千两银票吧。 …… 过蕲州境,穿大冶,直抵武昌。 正值午时三刻。 由于地势低洼,加之遍地的湖塘,这个季节,武昌城热得简直如同蒸笼。 说蒸笼还不够准确,应该说像是烤红薯的红炉铁桶。 车夫全身湿透了,大汗淋漓,感觉坚持不下去,再这样赶路,恐怕会中暑晕倒,不得不请求歇息。 车子里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张静修只得喊停,想着接下来是不是改走水路,速度慢一点,但人肯定要舒服一些。 那就先吃个饭吧,然后逛逛去。 礼物确实要买的,朱翊镠这个建议得采纳。 张静修作出决定,于是领着三人找了一间客栈,下车前还特意嘱咐朱翊镠注意自己的身份。 刚一坐下,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西北角上却忽然起了乌云,只是一霎儿功夫,便滚滚弥漫开来,又是扯雷又是打闪。 天色说变就变。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满世界乱砸。 半个多月响晴响晴的天,晒得树叶打蔫地皮起卷儿,这会儿雨点刚一降落,滚烫的鹅卵石街面如同烧铁淬火,都“嗞嗞嗞”地冒着青烟儿。 不过一刻来钟,路上已是积水成河。 一场豪雨总算解了暑气。 武昌城的居民,终于获得一个盼望已久的清凉下午。 由于下雨,避雨的人多,吃饭的人自然也多。坐在一起,说笑吹牛逼总是在所难免的。 这个习惯,古今哪个时代都一样。 除了张静修这一桌,由于身份特殊,加上口音问题,所以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其它桌子都是叽叽喳喳。 与张静修正对的那一桌上三个人显得尤为兴奋。 只听其中一人拖着一口湖广口音道:“世上千般苦,人都不爱吃,唯独一种苦,皆乐此不疲。” “什么苦?”另一人连忙问。 “被窝里打勤劳。” 朱翊镠每个字是听清了,但不明其义,眨巴地眼睛,望着张静修,好像在问:被窝里打勤劳是什么意思? 张静修没搭理。 先头那人舌头灵敏得像水蛇:“昨听说武昌城来了一浑人,逛完窑子,狂嫖一宿竟赖账不给钱,抓起来送到官府还嘴硬,说那不可描述的东西恁怎么用都不会磨损,凭什么收那么多的钱?还一个劲儿地感慨:世人都道摇钱树好,却不知摇钱树全长在那不可描述的东西里。你们说,这叫什么人?” 那人绘声绘色,两个旁听的人都笑得直抹眼泪。 朱翊镠实在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张静修的衣袖:“老张,被窝里打勤劳什么意思?不可描述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张静修白了一眼:“小猪同学,你还没变声,没长毛,瞎问什么?” “变声?长毛?什么意思?”朱翊镠更来劲儿了。 “吃饭!” “你这人,真没劲,说说嘛!”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是对什么都感兴趣。 对面那桌,先头那人接着又道:“据说,那浑人最后被送进监牢里,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吟唱着: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齐动,其乐无穷……你们说,浑不浑?” 这时,旁边一桌,有人接过话头:“兄台,你说的倒是事实,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是吗?莫非在下说得不对?” “也不是不对,而是说对也对,因为那人确实干过这事儿,但要说不对也不对,兄台可知那人是什么人?又可知为何逛完窑子宁可被抓进监牢,落个臭烘烘的名声也不给钱?他是因为缺钱的缘故吗?兄台仔细想过没?”一连几问。 两桌人这么一搭腔一辩,而且似乎第二桌那人更加了解内幕,以致不仅他们两桌人都静了下来,就是旁边几桌子人也都放下碗筷,想听个究竟。 反正外面还下着大雨,一时也走不开,有人讲趣闻何乐而不为? 一个个都竖起耳朵。 …… 晚上应该还能来一章。 :。: 第141章 狂人 圣人 狂耶圣耶! 张静修对这种八卦可不感兴趣。 若非大雨不能走,他才不会坐下来偷听呢。 关键,此刻身在武昌城,管他是哪个浑人干的什么卵子事儿,与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来到这个世界,决心救父救张家多么不容易! 自己手上的事儿都做不完,闲下来时还想着享受生活不是,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关心别人? 远的不说,就说这趟蕲州城之行。 本来只是一心一意恭请李时珍进京,结果半道上被拦下扯出“小弓测亩”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是父亲正在推行的“清丈全国田地”政策中的一大隐患。 清丈全国田地,势在必行。 自明中叶以后,皇亲、勋臣、贵戚恃宠挟恩,纷纷奏求田地,皇庄、王庄、贵族庄田风云而起,加上缙绅地主推波助澜广占田地,从而在全国刮起兼并土地的狂潮。 都知道,土地是封建社会最主要的生产资料,有土才有财,赋自田出,有田即有役。但由于这批人享有优免赋役的恩赐,钦赐土地例不纳粮当差,文武官员亦是论品优免,导致国家控制在籍的纳粮当差地大大缩水。 据不完全统计,自洪武迄弘治这一百四十年间,天下额田差不多减少了一半,以湖广、河南、广东最为严重,不是拨给皇亲国戚贵族缙绅了,就是被刁民隐瞒不报。 土地兼并、流失的现象日益严重。 加上吏治腐败,放大户,盯小户。造成大户前滚钱富得流油,小户人家力薄难撑举家逃亡。 赋役不均遍及全国各地。 只有全国田地丈量清楚了,赋税改革“一条鞭法”才能有效地推行下去。 所以“小弓测亩”急需想出一个解决方案。 可容易吗?很难啊…… 正如余顺清所言,政策固然非常好,却抵不住底下不正儿八经念经的和尚多。 张静修相信,甚至确信,父亲现在还没预料到“小弓测亩”这个奇葩的现象。 毕竟清丈田地还只是停留在试点阶段。 看,随便来个问题,都不容易解决,哪有闲心听这帮不认识的人扯淡? …… 朱翊镠听得倒是很上心,主要是因为他还小,没有上过套交过公粮,所以因为懵懂好奇而感兴趣。 加上他本来就是一个凑热闹的性子,自然听得津津有味,想着若老张时不时能给解释一下,那就更过瘾了。 可惜,张静修不搭理他。 问张鲸吧,张鲸半个男人,虽然懂得,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 第二桌那人接着说道:“知道你口中的浑人,为何会做出如此噱头的事吗?” 稍顿了顿,压低一下嗓门,但因为大家都静下来,所以仍然听得十分清楚:“他不是本地人,也算一位读书人,但他是一名山人,是何狂人的弟子……” 听到这儿,张静修不由得神情一紧。 何狂人? 难道是何心隐吗? 何心隐是父亲的同窗,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泰州学派,是在王阳明心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可谓是心学体系中的一个大分支。 何心隐确实有个外号叫“何狂人”。 只因他鼓吹“凡人皆可成圣”、“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等在当时属于非常激进的思想学说。 所以,推崇他思想学说的人都称呼他一声“何圣人”,而不推崇他思想学说的人称呼他“何狂人”。 关于何心隐,几个月前张静修特意在那封信中提及,劝说并告诫父亲不要暗中指示湖广巡抚暗中缉捕何心隐。因为在张静修看来,这属于学术争端,不应该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张静修定了定神,接着往下听。 “何狂人是武昌洪山书院的主讲,但他能量不限于此,他在全国各地都创办了书院,弟子满天下。可是,这些书院的弟子只对陆王心学感兴趣,对朝廷奉为圭臬的程朱理学再也没有兴趣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热衷于科举考试,只想着如何标新立异……” “兄台,请说重点,说重点。”也不知是谁打断插了一句,或许只对那个浑人、荤话感兴趣。 “兄弟别着急嘛,请听我慢慢道来,朝廷创办书院是为国家培植人才,而像何狂人创办的书院,想的却是按照他们的意愿,调唆青年士子如何与朝廷分庭抗议。如此一来,你们想想,朝廷是不是宁愿将何狂人那些山人看作害群之马?” “那是自然。”有人立马儿接道。 “所以,据不确定的消息,朝廷有心拆毁以何狂人为首创办的这些书院,朝廷一直盯着何狂人。这样,时不时地便传出他被省抚台衙门秘密逮捕的消息,可每次消息似乎都不可靠,也不知是何狂人的能量巨大每次都开溜了,还是朝廷只是警告警告他并未有心抓捕,反正听说他依然还在办学讲学宣扬新的主张。但因为他弟子满天下,总有外地弟子误以为他是不是真被抓进监牢,所以纷纷前来武昌打探,这才有了你口中的那个浑人干的浑事。” “哦,明白了,那浑人是故意让衙门抓进监牢里,然后去打探何狂人的消息,对吗?”先头那人终于明白过来似的。 “对了,就是这样的。” “可是,他为何一定要找那样的噱头吗?听着多浑多离经叛道!” “嘿嘿,这不正是他们新主张的体现吗?为何都叫他何狂人?不就是因为他标新立异、异于常人吗?若思想正常,像我们一样,逛个窑子闷在肚里生怕被人知道,那就不叫狂人了。” “是也!此人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也听说了,可亦有不少人叫他何圣人的!” “确实,毕竟圣人与狂人,本在一念之间嘛。就像天才与傻子一样,其实只是一个问题的两面。” “……” “……” 听话这番议论,张静修心下已了然,果然猜得没错,这些人口中议论的“何狂人”定是何心隐无疑。 这几年,何心隐确实是在湖广一带讲学时间较长。 只是……张静修思绪飞驰,难道决心摧毁私立书院、暗中缉捕何心隐,父亲依然在暗中进行着,而并没有听自己的谏言? 可父亲分明答应过的呀! :。: 第142章 礼物 雨变得温柔了很多,从刚才的倾盆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也显得格外的明亮开朗。 客栈里的宾客,议论的热情依然不减。 可张静修无心继续聆听。 他恨不得即刻飞回北京,除了向父亲汇报李时珍神医答应进京的好消息外,还想与父亲探讨好多问题。 所以,吃完饭,即便外面的雨还没停,张静修依然带着三个人打伞离开了。 留下来听得再多,也解决不了武昌城这边的问题啊。 “走,挑选礼物去。” 一听张静修要买礼物,朱翊镠来劲儿了:“老张老张,你说给娘亲买什么礼物好?” “你呀,从地上捡个石头带回去,你娘亲都高兴。” “切,小气鬼!”朱翊镠白了一眼,这个动作,就像踢人、骂“狗东”西一样,他十分确定是从张静修那儿学来的,“就知道你又不舍得花银子,亏得娘亲对你那么好。” “我真不是开玩笑的。”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若娘娘知道小猪同学这趟南行,一没闹事儿没暴露身份,二还有模有样地体验了一把农夫的生活,她不知有多开心呢。” “那也得买个拿得出手的贵重一点的礼物啊!”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个你都不懂? “哼!”朱翊镠一嘟嘴,“你就是小气!” 张静修狡黠地笑了笑,想着反正你小猪同学生气还能怎么滴?有本事自己掏钱买去啊! 这就是“有钱才有话语权”的硬道理。 张静修接着又问董嗣成:“小成,你在京城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有亲人在身边,不需要买礼物吧?” “嗯。” 董嗣成微微点了一下头,想着自己在京城确实无亲无故。 原本以为结识了几个好朋友的。 可谁料到,当得知自己穷困潦倒一无是处时,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避之不及,竟没有一个肯施以援手…… 这样的朋友还算朋友吗? 若只谈大吃大喝大乐、坐一起炫耀吹牛逼而不谈需要,那还能叫朋友?不要也罢。 董嗣成走投无路时就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觉得那些当初自以为是好朋友的“好朋友”,到最后,连当时还是一路人的恩师都不如。 这也是他为什么决心留在张静修身边以尽报答之心的缘故。 确实不需要买礼物,因为没有值得送的人。 但想着,好像也觉得哪儿不对。 心中除了恩师,似乎有一个人…… 所以,此刻被张静修问及,董嗣成虽然微微点头了,但接着他又弱弱地道:“小少爷,我想买一支簪子送给小亲亲。” 张静修稍稍一滞,递过去一个颇为玩味的眼神。 朱翊镠这要死不死的家伙立马儿大笑起来:“哦,小成小成,你是不是看上小亲亲了?” 董嗣成连连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是得罪了小亲亲,最近她看见我直躲,所以想找个机会向她赔礼道歉。” “看上就看上了嘛!”朱翊镠又笑道,“让老张帮说合说合,一定能成的。若老张不答应,本王可以帮你做主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俩结为夫妻,不是挺美的一件事儿吗?” “殿下,殿下,你误会了!误会了……”董嗣成一迭连声,急得脸色通红。 “你看你看,脸都红了,肯定是,是不是怕老张反对抽你啊?知道老张也喜欢小亲亲,可毕竟身份有别,老张将来不可能娶她啊!最多能纳她做个小妾啥的,我看还是小成娶了靠谱,能给她幸福。” 董嗣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张静修斥道:“小猪,你还有完没完?” 朱翊镠反唇相讥道:“怎么?还不让人说啊?你霸占小亲亲,不让她伺候本王,本王都没与你计较。难道还想霸占她一辈子,将来不让她嫁人吗?”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这自私的家伙,做得出,凭什么还不让人说呀?” 被朱翊镠这么一挑。 董嗣成感觉自己是不是“摊上大事儿”了?怔怔地望着张静修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怕越描越黑,只好安慰自己:恩师应该理解,恩师应该理解…… 张静修没再搭理朱翊镠这讨厌的家伙,冲董嗣成慢悠悠地道:“小成啊,为师知道你本心是什么,小亲亲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她不会怪你的,所以你为买她簪子道歉的事儿就免了吧。一支簪子需要十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你送如此贵重的礼物会吓坏小姑娘的,要送也只能由本少爷送;可若买赝品,那还不如不送。明白吗?” “小少爷说得对,对对。”董嗣成点头,但心里已经后悔了,想着不该在恩师和潞王面前提及这一茬儿。 朱翊镠接着取笑:“老张你看看,就说你自私,你还不承认,人家小成要送,你不成人之美,还拒绝得如此冠冕堂皇。这不是棒打鸳鸯不给他俩在一起的机会吗?” “离本少爷远点,不想和你说话。”张静修现在呵斥朱翊镠两句已是家常便饭。 想当初见了这个嚣张跋扈的潞王,还真是有点怕怕的,而且还拿出四万两银票贿赂,可算下了血本。 可短短几个月时间过去,再看。 嘿嘿……只要不是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张静修拿捏这家伙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朱翊镠还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 此时天色已放晴,大雨过后,清凉如秋。 舒服地逛了一大圈儿。 挑选礼物时,当然是张静修全程做主。 朱翊镠只有发言权,没有决定权。这让他再一次觉得,回京后发誓一定要挣钱,不然处处受人掣肘。 最后,张静修为李太后选了一串十八颗佛珠手链,俗称“十八子”,代表十八界,花了一百八十两银子。 不算小气,毕竟是给李太后买的。 张静修最敬重的女人! 为万历皇帝也挑选了一件礼物,是前朝末世的大画家倪瓒的一幅得意之作,花银一百五十两,货真价实。 也算价值不菲,皇帝嘛,总不能花个一两二两的。 反正不是有一根金条和两千两银票打底吗? 肯定是花不完。 张静修给父亲选了一对儿揉手核桃。 揉手核桃又叫掌珠,或手疗核桃,能延缓机体衰老、对预防心血管疾病有很大作用,尤其是像父亲那样长期从事案头工作的人,把玩核桃更能起到舒筋活血、预防职业病的功效。 这个,花银一百两。张静修相信父亲喜欢。 依董嗣成之意,又为小亲亲买了一支“内务府银作局”出品制作的玉质发簪,花银三十两。 礼物挑选完毕,张静修带着三人坐船,一路北上。 :。: 第143章 回京 送礼物 历时一个月零五天。 张静修四个人安全回到北京。 朱翊镠一路上都兴奋,一进京更是放飞自我似的嚷着要进宫,只因他抱着两件礼物,迫不及待地想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表现、炫耀一番。 可张静修没答应,抬起袖子伸到他的鼻端:“小猪同学,这一路虽然不算辛苦,可也是在大热天儿赶路,半个多月都没洗澡沐浴,你自己闻闻,身上是不是变味儿了?” 朱翊镠抬起自己衣袖,闻了闻,果然,鼻尖儿耸起老高:“好像是不大好闻,酥酥的,酸酸的……” “走吧,先回去洗个澡,明日一早,本少爷陪你一道进宫。” “也行。” 这样,马车直驱珠市口方向。 他们四个先是走陆路坐马车到武昌,然后从武昌码头坐船改走水路,抵达大名府后又改坐马车到达北京城的。 路上也没怎么耽搁,只是在武昌城挑选礼物多花了半天时间,其它时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赶路。 马车一到珠市口院子门前,朱翊镠第一个跳下来,大声嚷道:“零贰零,零贰壹,零贰贰,零贰叁,快出来搬东西。” 其实真没啥东西,有董嗣成和张鲸两个人足够了。 只是朱翊镠这家伙过于兴奋,就想叫唤。 但准确地说,也不是想叫唤,而是想使唤人,找一找小王爷的感觉,毕竟这一多月来基本上都是张静修在使唤他。 方岳最先冲出来,大声叫道:“小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接着小亲亲、秦雯雯、白李杜、四名锦衣卫也都出来迎接。留下的人一个不差,看来都不敢擅离职守。 “哎呀!”一看到秦雯雯,朱翊镠讶然一声,然后碰了碰张静修,小声地道,“老张,你不够意思。” “什么?” “你都给小亲亲买了礼物,为何不给秦雯雯买?是你忘了,还是故意的?本王一会儿怎么交代?” 张静修理直气壮地回道:“雯雯是小猪同学的贴身侍俾,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要我买?怎么交代,那是你的事儿。再说了,当时你也没说要给她买啊!” 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那你以后别叫她雯雯叫得那么亲热,还让她帮你断事管理院子,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张静修嬉皮笑脸,一副气不死你的样:“叫她什么,那是本少爷的事儿,小猪同学你管不着。” …… 回到院子里。 人人脸上洋溢着喜色,即便本心有些害怕朱翊镠或是张静修回来的,也得强笑。 张静修以主人的身份,问:“一切还好吧?” 方岳代表回道:“好得很,好得很!小少爷,大少爷前些天派人过来传话说,祖母大人进京,让你一回来马上去拜见。” 祖母大人?好像不是很熟…… 张静修点了点头,一副为难的神情,暗暗地道:“祖母进京,当孙子的理应要去拜见,可本少爷说过,不进张大学士府的门啊!” 方岳无语,也不知道怎么劝。 这个问题,他不知劝过多少遍,但每次劝了也没卵子用,有时候还被臭骂一顿。 …… 各自回房。 张静修由方岳和小亲亲陪着,朱翊镠由张鲸和秦雯雯陪着,董嗣成去了自己房间。 方岳才发现似的,诧异地问道:“咦?小少爷,小乔呢?” “送给别人使唤半年。”张静修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便去更衣沐浴。 方岳和小亲亲自然也不敢多问。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后,张静修将小亲亲叫到身边,觉得很有必要温故一下“脑子进水”的人设。 这一个多月,尤其是与李时珍、李承鹏等人交往的时候,处处表现出睿智、机敏的一面。 温故而知新嘛,再不温习温习,恐怕会感到生疏的。 小亲亲依然很听话,关键也习惯了。 “本少爷不在时,小岳岳这个狗东西没欺负你吧?” “没。”小亲亲摇头。 “来,小亲亲,本少爷最疼你的,可不是只在嘴上说说哦,这次南下,精心挑选了一件贵重的礼物,要送给你,快,闭上眼睛,本少爷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少爷,你对奴婢太好了!”小亲亲闭上眼睛,像花儿般,满脸的幸福。 张静修取出玉质发簪,亲自帮小亲亲插上。 “小岳岳,去,把镜子取来。” “哦。”方岳醋醋地应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想着什么时候小少爷对我有对小亲亲一半,哪怕是十分之一就好了。 张静修接过方岳取来的铜镜,移到小亲亲的正前方:“来,小亲亲,可以睁开眼了,一,二,三。” 方岳很想夺门而出,感觉自己在这儿纯属多余。 小亲亲一睁眼,直接朝自己头上望去,因为刚才张静修帮她插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应该是一头饰。 果然。 当她看见头发上多了一支漂亮的玉簪子时,登时喜极而泣:“小少爷,小少爷,你对奴婢真是太好了……” “本少爷最疼你的嘛。好不好看?喜欢吗?” “小少爷送什么都喜欢。奴婢让小少爷破费了。” “诶,小钱儿,不过八十两银子而已嘛。” “小少爷……”小亲亲泪花连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在心里面发誓:此生此世唯有做牛做马报答小少爷了。 一听说八十两…… 方岳想关起门来大哭一场。 八十两啊,都可以买几个通房丫头了。同是伺候一个主子的,差别咋那么大呢? 张静修道:“小亲亲,猜猜这簪子是谁帮你选的?” “不是小少爷吗?” 张静修摇头:“是小成。” “他?” “嗯。小成这个人,还有蛮有眼光的。” 小亲亲勾着头不说话,听到“眼光”,她就想到董嗣成让她脱衣服作画时的那副“眼光”。 张静修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又在不知不觉中将玉簪子的价值提升了五十两。 “小岳岳。” “小少爷。” “还有一件礼物……” 方岳心头登时一喜,难道也有我的份儿? 只听张静修悠悠言道:“是需要你送给老家伙的,看在他登门造访几次也没留他吃顿饭啥的,顺道给他买了一件礼物,反正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不过几两银子,你现在就给他送过去吧。” 方岳觉得自己就不应该产生这么天真的念头,当初连一件新衣服都求了小少爷好几次,最后还是小亲亲开口帮她搞定的,怎么敢奢望小少爷给他买礼物呢? “小少爷,如果老爷问起祖母大人的事,该如何回复?” “就说知道了。”张静修不耐烦地一摆手。 方岳拿着外包装精美的揉手核桃,看了又看,想着这里面不知是什么礼物,怎么瞧这包装如此高档?就这包装盒,应该就能值个几两银子吧?莫非里头是水货、赝品? 方岳刚一走,朱翊镠就冲进来了,急促地道:“老张老张,快帮我个忙。” :。: 第144章 被窝里打勤劳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朱翊镠气嘟嘟地坐下。 “滚,本少爷可不欠你什么。” 朱翊镠忽然一伸手,道:“送我一个礼物,我要送给秦雯雯。” “没有。” 张静修脱口而出。 该你还是怎么滴?送女孩子家礼物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你亲爹,管房子管车管嫁妆……真是的! “就算本王求你一次啦。” 我去! 张静修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家伙是怎么了?从蕲州回来也特么穿越,性格大变了吗? 居然会求人? 那可是破天荒的事儿啊! 要知道,这家伙从前即便有求于人,也总是一副该他的样子。 此刻,居然为了秦雯雯求人? 关键,原来不是很讨厌秦雯雯的吗? 神马情况? 张静修一下子兴致来了。八卦不相干的人没兴趣,但八卦朱翊镠这家伙……感觉还是不错嘛。 毕竟是自己大计划中要拿捏的重要人物。 多掌握一些他的“狗血”,艺多不压身,肯定没有坏处,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利用上,讹他一票。 “来来来,小猪同学,你先说说,到底什么情况,为何一定要送给秦雯雯礼物?本少爷没记错的话,秦雯雯刚来那会儿,你不是嚷着要赶她走吗?为此还掐过我脖子呢。” “本王说了,你得送礼物。” “那得看你说得精不精彩,若是说得让本少爷开心、满意,本少爷没准儿会大发慈悲施舍你一点。” “那说了哈!” “嗯,说说看。” “本王就问秦雯雯,什么叫作‘被窝里打勤劳’,她红着脸死也不说。本王看得出来,她肯定知道。既然知道,那就教教本王呗,然而她一听这话,竟哭了,说本王欺负她,还说要去娘亲那儿告状,你说这,这叫什么事儿?” 哦,原来这家伙一直惦记着这一茬儿。 当时都没人搭理他。 现在居然跑回来偷偷问秦雯雯……问了也就问了,人家不好意思回答,竟然还让人家教他? 小猪同学,你可真是继承了你爹的风范啊,你爹就是因为喜欢折腾这个,所以英年早逝的! 张静修冲小亲亲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小亲亲一边走,还一边琢磨着,“被窝”那不就是我们睡觉时盖的被褥吗?那“打勤劳”是什么意思?雯雯姐为什么要红脸,为什么死也不说?为什么会哭泣?为什么说潞王欺负她?莫非“打勤劳”就是,就是那个,那个的意思…… 想到这儿,小亲亲脸色也是一片潮红。 朱翊镠第二次伸手讨要:“本王说完了,快,给个礼物,安慰安慰秦雯雯去。” 张静修道:“先别急,小猪同学,有一点本少爷尚不明白,原来在慈宁宫,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雯雯哭得那么伤心,都撞柱子要寻死觅活,也没见你一丝同情,反而狗血喷头地叱骂她,如今为何她哭泣把你着急成这个样子?” 朱翊镠幽幽言道:“原来在慈宁宫,本王知道身边的人都很讨厌我,本王也讨厌他们。可本王不是一个冷血动物,一点感情都不讲啊。本王原来也很讨厌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你想想,现在还不是天天老张上老张下的叫,与你黏在一起,也没把你怎么滴吧?” 这个倒是真的。 张静修点了点头承认。 朱翊镠接着道:“原来讨厌秦雯雯,只因为他们都听娘亲的,有时候还打小报告;可现在不一样,秦雯雯出宫跟着本王,况且老张你不是也说过,要将秦雯雯变成自己人吗?那本王当然会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嘛。女人一旦伤心哭泣,眼泪还挺瘆人的。” 真是老天开眼啊! 张静修不禁暗自感慨,更多的是高兴,没想到朱翊镠这家伙,对女人还有多情善感的一面! 这一点恐怕也是继承他爹的风范。 无论怎么说,有情总比无情好,多情总比绝情强。 值得点赞。 “快,本王已经说完了,绝对掏心掏肺,给个礼物吧,安慰安慰秦雯雯去。”朱翊镠第三次伸手。 “可是,我也没有现成的礼物啊。而且是女孩子家,总不能随随便便送她一个东西。” “那你给银子,本王自己买去。” “你?”张静修立马儿摇头,表示抗议,夷然不屑地道,“你对银子都没概念,又不识货,买东西别人不坑死你!” “你能买簪子送给小亲亲,本王也可以买一支簪子送给秦雯雯啊!快,不给礼物就给钱。” “好吧!” 张静修点点头,觉得这件事还是可以提供一下帮助的,毕竟富有正能量! 与这家伙交往这么久,实属难得的一次啊! 张静修摸了两锭银子放进兜里:“走,帮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少爷亲自出马,为小猪同学挑选礼物去。” 朱翊镠笑了,竖起大拇指:“老张这回够意思!” 喊了两名锦衣卫暗中保护。 张静修带着朱翊镠出门,直奔珠市口东街上的一个花市。 当然没有买簪子,而是选了一盆七里香。 朱翊镠起初还不满意,因为这盆花只花了一锭银子。这家伙以为便宜没好货,抱怨道:“这玩意儿能哄好秦雯雯吗?” “哄不好找我。”张静修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保证。 其实,这事还哪用保证啊? 本来秦雯雯哭泣也不是因为生气,多半是因为哭笑不得。 况且,以朱翊镠这家伙往常的性子,不怒斥她几句甚至大打出手,就已经是格外开恩。 若秦雯雯得知还会低头认错,买礼物哄她,那她不开心到哭?别说送一盆价值还过得去有品位的七里香,就是送一株小草,秦雯雯也会喜极而泣啊! 朱翊镠信了。 是的,自蕲州一行后,他对张静修的信任,无形中又提升了一个大大的档次。 朱翊镠捧着一盆七里香,忽然又问:“老张,你告诉我会死啊,到底什么叫‘被窝里打勤劳’嘛?” 我去,还过不去了是吧? “我可警告你,礼物帮你挑好了,可别回去又问雯雯这个傻不拉几的问题。” “那你现在告诉我,不就不问了吗?” “不用问,不用教,等你下面长毛了,自然会明白。” “啥?哪儿长毛?” “……”张静修白了一眼,没法儿交流,厉声警告道:“这个问题到此为止,ok?” “噢,噢,噢啥?” :。: 第155章 择亲提上日程 董嗣成洗完澡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一个多月没有摸笔作画了啊!甚是怀念! 他想为李时珍作一幅画:雨湖之滨有一个草庐,草庐里坐着一位老神医,正在专心致志地写作…… 嗯,恩师曾教导过,素描不一定非要对着实物,完全可以通过想象创作出来。 这画面,画出来一定很美。 蕲州雨湖原本也美。 董嗣成正准备进自己“画室”,看见小亲亲正朝这边走来。 因为感觉心中一直存有一份“歉意”,所以董嗣成总想主动上前打个招呼,然后解释一声真没有恶意啊,只为艺术。 然而,每次小亲亲都不给机会。 这才让董嗣成想到,是不是该送个礼物给小亲亲,争取让这个小误会冰消瓦解。 无奈他又没钱。 好不容易这次南下,张静修问起这个问题,所以他壮胆提出来,却不料潞王无中生有,拿来取笑一番,搞得他像“摊上大事儿”似的,最后只能作罢,后悔将心里话这样和盘托出。 咦?小亲亲这次好像没有刻意回避呢……董嗣成直觉告诉自己,然后他看到小亲亲头上的玉簪子了。 哦,对了对了,一定是小亲亲太开心的缘故。 董嗣成如是般想。 既然小亲亲都没躲,那他更不怕了。 小亲亲走过来,低着头,仍不敢拿正眼看他,但轻声地道:“谢谢你为我挑选如此贵重的簪子。” 董嗣成一愣:“什么?” 小亲亲依然不敢正视,只是抬手,指了指头上的发簪。 董嗣成摇头,认真地解释道:“那不是我挑选的,是小少爷选的。” 这下轮到小亲亲一愣。她终于抬头看了董嗣成一眼,发现不似有假,小成眼睛里没有欺骗。 他原本也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 小亲亲嘟着小嘴儿,不解地道:“那小少爷为什么说是你选的,还花了小少爷八十两银子咧?” 多,多,多少?八十两? 明明是三十两……董嗣成一脸的诧异,不过转念又一想,嗯,恩师的脑子,有时候是很不靠谱的。 只是,为什师要告诉小亲亲是我帮她选的呢?嗯,恩师的脑子有时候确实也让人匪夷所思。 连续两转,觉得一切皆有可能,恩师就是个怪人,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足为奇。 但对天发誓,簪子不是自己选的。 所以,董嗣成再次确定地道:“我没有选,这次所有的礼物,包括给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的,都是小少爷群力亲为一个人挑选的。” “小少爷的眼光,自然是没得说。”董嗣成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一方面是赞扬恩师,一方面是称赞玉簪插在小亲亲头上很美。 小亲亲走开了。 心里头却不禁嘀咕起来:不是说女孩儿的心思才难猜吗?为何小少爷和小成也都这么奇怪?一个说是他挑的,一个却不承认,那到底是挑选的?八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 朱翊镠抱着一盆七里香回来了。 张静修跟在后面。 “老张,谢谢哈!一会儿见了秦雯雯,该怎么说?”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哪怕是一句话不说都成,本少爷保证雯雯会开心到哭。” “发现叫‘雯雯’是比叫‘秦雯雯’好听哈,以后本王也叫她‘雯雯’吧。”朱翊镠才发现似的。 “你叫她‘甜甜’、‘宝宝’、‘心肝儿’都没人管。” 朱翊镠屁颠屁颠地去了。 张静修则去了自己书房,将余顺清的那张“小弓”挂在墙上,与李太后赐的竹鞭并排着。 坐下来没多会儿。 朱翊镠又冒冒失失地冲进来:“老张老张,快快帮帮本王,雯雯哭得梨花带雨,本王都劝不住。” 张静修不慌不忙,得意一笑:“本少爷没说错吧?雯雯是不是开心得泪流满面?” “是是是,”朱翊镠连连点头,心悦诚服地道,“老张牛逼!本王也没有否认这点。可真心受不了女孩儿在我面前掉眼泪。越劝吧,她眼泪还流得越快、越急,你说这该怎么对付?” 张静修心里在笑。 就你潞王从前的性子,像个臭屎壳郎,从不招人待见,这会儿却忽然给人家送花,人家不感动哭才怪? 张静修悠悠回道:“女人是水做的,你要习惯她们的眼泪,就像习惯本少爷对你抛白眼一样。”继而一摆手,“回去吧小猪同学,雯雯肯定已经好了。” “啊?”朱翊镠半信半疑:“你这么确定?” 张静修指着自己脑门儿,洋洋自得地道:“本少爷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说话一向灵验得很。” 朱翊镠起身离开,撂下一句:“雯雯没好,再来找你。” 张静修立马儿来一句:“小猪同学,你老是这样打扰请教,以后可是要交费的,不能白问哈!” 朱翊镠头也不回,心下嘀咕,老张你想得真美!向你请教,还要收费,怎么不去抢啊? …… 方岳送完信,回来汇报:“小少爷,老爷当值未归,将礼物交给大少爷了。但大少爷又提及,让小少爷找个时间回府看望祖母大人。大少爷还说,还说……” 方岳偷偷看了张静修一眼,支支吾吾没说下去。 “有屁就放!” “大少爷说,祖母大人让老爷给小少爷择一门亲事呢。” “……”张静修愣了一愣,择亲? 哎,不知为什么,老年人就是关心这种事儿,喜欢瞎掺和。不仅喜欢掺和自家子孙,也喜欢掺和别人家的子孙,恨不得天天看到有小伙子娶亲、小姑娘出嫁…… 张静修带着抵触的情绪:“本少爷还是个孩子呢,咋亲的事儿还早着。” 方岳劝道:“小少爷,说的是择亲定亲,又没让你马上成亲。” “那也不行啊,一旦择定,不是断绝了接触其她女孩子的机会吗?像本少爷这么优秀的人,岂会干这种自断后路的事?还是单身的好,这样选择的机会多。” 方岳小声地道:“反正大少爷说了,老爷已经点头答应,说是要尽快为小少爷择一门亲事,先定下来的。” “这个老家伙,自己色迷心窍,还想将这歪风邪气传染给下一代是吧?等他再来,本少爷好好跟他理论理论。” “咳咳……”方岳被噎了一下。 :。: 第146章 择亲选定目标 进宫献礼 张居正散班回来,坐在书房里头,心情不知有多美,只因桌案上张静修送的那个礼物。 揉手核桃,张居正当然认得。 当下非常时髦的健身、娱玩之物。一般是一对儿,由形状、大小相近的两只核桃组成。 高端的核桃上,通常还刻有各种各样的图纹。 掌上盘玩时,“嗑嗑嗑”地作响,深受人们喜爱。文人学士闲庭静坐,王公贵胄后院赏花,手里盘玩着这东西,既可以添加雅逸,又可以彰显清高。最重要的是,对身体不无裨益。 绝对是个好东西。 只是,张居正看着锦盒,如此的精美,锦盒上还雕镂着吉祥的图案花纹……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吧? 然后,他又将一对儿核桃置于掌上,仔细观摩了一番。 两只核桃呈椭圆形,棕红色,长一寸多,高差不多也有一寸。核桃皱脊上雕琢着两个栩栩如生的仙人:一个是胡须飘逸的老者,一个是脚踩着云纹的稚童。 让人一看就爱不释手。 哪会是几两银子的事? 骗傻子呢? 这孩子,就这点不好,非要让外人觉得父子关系已经破裂,恶劣到一塌糊涂的地步…… 张居正把玩着揉手核桃,心下不禁感慨。 不过,他倒是不关心到底成功请到李时珍没有,因为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既没有将自己身体当回事儿,只是太累嘛;又没有将李时珍当回事儿,不就是一普通医生吗? 答应让张静修去,只是不拂却拂做儿子的一番心意。 仅此而已。 至于张静修说的什么滔天神作,多么具有价值,他对此只是置之一笑。 这些天,让张居正放在心上的,是为儿子择亲。 也是让他比较揪心的一件事。 毕竟外面的人都认为是他将儿子赶出府邸的,而且儿子做的那些荒唐事招来一片嘲笑,甚至辱骂。 那该为儿子择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呢? 又能择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门户低了?感觉对不起儿子;门户高了?也不知道亲家在不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儿子的名声在京城是真不咋滴啊!出那么高的薪水,竟然都请不到人,可想而知! 但张居正相信,那只是表面的,儿子骨子里绝非这样的人,否则与儿子单独相处时,不会表现出那么奇葩。 想来想去。 张居正觉得首先还是考虑自己“铁哥们儿”的女儿比较稳妥,彼此都有一个了解,这样成功率要高一些,担忧少一些,而且铁哥们儿肯定懂得自己的内心世界。 就像知己李太后一样。 看,别人都瞧不起儿子,唯独李太后对儿子青睐倚重,还将自己儿子潞王托付给他。 不得不说,这才叫知心人。 所以,张居正首先将自己的好友想了一遍,琢磨着哪个好友正有这个年龄段的女儿,哪个最合适结为亲家。 最后,他将目标锁定一个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好友——李幼滋,人称“李三壶”——刚好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可喜的是,两人碰头提及这一档子事儿时,李幼滋一口答应了。 而且看得出来,李幼滋没什么抵触心理,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儿子败家、荒唐、不可托付…… 这岂不两全其美? 想着李幼滋人品好,又有能力,与自己是同科进士,又是至交好友,知根知底儿,若能与李家结亲,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张居正盘算着考量着,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儿子。 …… 第二日早上。 张静修与朱翊镠准备进宫觐见李太后。 朱翊镠这家伙,天一蒙蒙亮他就开始嚷嚷,早就等不及了,一手攥着十八子手链,一手握着倪瓒的大作。 像往常一样,他们没有坐轿,而是步行进宫。 张静修带着董嗣成,有心让他进宫混个“脸熟”,这可是将来的进士啊;朱翊镠带着张鲸,两名锦衣卫随行。 “娘!娘!孩儿回来了。” 还没踏进慈宁宫的大门,朱翊镠就兴奋地叫开了,想着这回肯定不用挨骂挨罚,还能得到表扬吧? 李太后刚吃过早餐,正准备去抄录佛经,一听儿子回来了,立即摆驾来到暖阁。 “娘,孩儿回来了,给您请安,想死孩儿了!”朱翊镠将礼物先塞给张鲸,然后屁颠屁颠地冲过去。 “臣张静修叩见娘娘,一个多月不见,比潞王殿下还要想念您呢。”张静修也立马儿行礼。 “好好!”李太后灿然而笑,抚摸着朱翊镠,却冲张静修道,“你俩现在都学得油腔滑调。” “臣可是肺腑之言!”张静修言之凿凿地道。反正这话说出来也没法儿比较,关键自己确实想念李太后啊! “孩儿也是肺腑之言。”朱翊镠连忙附和。 “好,静修,起来。”李太后抬手赐座,又指着朱翊镠笑道,“这次出宫,没有在外头惹事吧?” “当然没有,不信问老张。” “你叫他什么?”李太后脸色一沉。 “老张啊!”朱翊镠不以为意,“他叫我叫小猪,或小猪同学。” 张静修心里开骂。 娘的!不说好了只是两人之间的称呼吗?跑到太后娘娘面前提这一茬儿作甚?白痴,亏得刚才还叫你“潞王殿下”呢。 果然,李太后听了一愣。 但也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迫切想知道张静修说服了李时珍没有。相比较张居正,显然李太后对这事儿更加上心。 正准备开口询问。 朱翊镠亟不可待地道:“娘,孩儿这次南下蕲州,给您买了一件贵重的礼物,要送给您。” 这家伙从在武昌城买到礼物那一刻起,就指望着炫耀一把。 “什么礼物?” “小鲸,呈上来。”朱翊镠一摆手。 李太后又是一愣,叫人家张公公叫什么?小鲸…… 手链的包装精致考究,用的是紫檀木锦盒,一看就属于高档饰品。 李太后打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手链确实漂亮,而且超符合自己的口味,因为“十八子”即代表着“六根”、“六尘”、“六识”这“十八界”,是佛宗的概念。 看来,挑选这礼物用了一番心思啊! “娘,好看吧?让孩儿帮您带上。”朱翊镠这个时候可殷勤了,终于肆无忌惮,不怕李太后一回。 戴在手上,李太后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满意,忽然笑问:“潞王,如此精美的礼物,恐怕不是你挑的吧?”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在朱翊镠演技不错,也不脸红,信誓旦旦地道:“当然是孩儿挑的,不过,也有老张的参考意见。” 对这种“抢功”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儿,张静修懒得计较。 李太后接着又问:“这礼物花了多少银子?” “三百八十两。”朱翊镠脱口而出,掷地有声,一点儿都不心虚,不得不佩服。 我日!比本少爷还狠!张静修微微一怔,想着本少爷在小亲亲面前也只是多说来了五十两,你这家伙,居然连太后娘娘都敢骗?张嘴就多说两百两……想干嘛?难道还想将钱从太后娘娘这儿要回去,然后据为已有不成? 张鲸在旁边听了,也是脸色一变,好在李太后并没有看他,否则真怕露馅儿,潞王这孩子,哎…… :。: 第147章 反将一军 打压潞王 “三百八十两?这么贵?”李太后讶然,显然是舍不得。 “娘,这可是好东西啊,你看这做工,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看这色调,饱满不失大气;图案就更不用说了,就一个字儿:美。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堪称是一件上乘的杰作。老张都说了,这东西买得特值,还信誓旦旦地断言,若娘亲不喜欢,可以将他头砍下来。” 朱翊镠滔滔不绝,如同韦小宝附身。 张静修听得却是一肚子无名火。 你大爷的!你说你吹牛逼就吹呗,想邀功只管邀去,本少爷又不拦你,不揭穿你,不跟你抢…… 可别动不动就将本少爷祭出来啊! 这叫哪门子事儿?关键特么的还是无中生有! 张静修真想跳起来,掐着这可恶的家伙的脖子,喝问:“本少爷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气不死个人! 但这个,张静修想想还能忍住,毕竟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儿……五十步笑百步,算了。 然而更比这可恶的是,朱翊镠这家伙说完,还将目光投过来,得意地笑着,明目张胆地要求证:“老张,本王没有说错吧?” 引得李太后也跟着将目光投过来。 张静修一下子火了。你撒谎,本少爷能忍;你祭出本少爷,本少爷也能忍;可这算什么? 不是明摆着“逼良为娼”吗? 你上刀山下火海想作死,本少爷装作没看见没听见,不管,可别拉着本少爷一起啊! 一气之下,张静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现在也不怕朱翊镠这家伙,决定揭穿他的阴谋,不与他“同流合污”。 于是乎,慨然言道;“娘娘,这手链,臣也觉得很不错,做工确实精良,没得说,可潞王殿下好像记错了,是一百八十两银子买来的,而不是像他说的三百八十两。” 朱翊镠一激灵,气得要吐血,实在没想到张静修会来这么一手,顿时狠狠地瞪着他,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 张静修装作没看见,只是望着李太后。 李太后脸色一沉,带着责备的口气,道:“依本宫看,根本不是记错,就是故意的吧。” 朱翊镠一下子蔫了,兴致全无,心里直骂张静修混蛋不开窍,真特么不会来事儿!多报一些数目,不是也给你长脸吗?而且很有可能娘亲会将钱补给我们的。 怎么就那么弱智不明白呢? 可瞧张静修这副架势,朱翊镠也十分清楚,这个时候再狡辩徒劳无益,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尴尬中,逼自己到绝路上。 所以,他很识趣地选择闭嘴,同时对张静修的认识也加深了一分。 …… 看得出来,李太后心情好,否则张静修也不会揭发。 当然,决定揭发,一是不敢欺骗李太后,二是因为气愤朱翊镠处事的作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打压朱翊镠的气焰。 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潞王,做人要诚实厚道,今儿个娘亲就不追究了,以后可不许睁眼说瞎话。跟着张静修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多向他学习呢?” 朱翊镠像蚊子般“嗯”了一声,很想理直气壮地大吼一声:这就是向张静修学习的的结果! 可惜他不敢。 教训完朱翊镠,李太后语气变得平和,接着道:“张静修,这一百八十两银子是你出的吧?” 张静修道:“能为娘娘花点小钱儿,那是臣的荣幸,是臣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本宫若还你这一百八十两银子,你肯定会说本宫与你见外,所以银子就不给你了,本宫会记住你这片心意的。” “多谢娘娘!” 因为李太后还惦记着请李时珍一事,所以也没有继续纠结,直接跳转话题。 当得知张静修成功说服李时珍进京时,她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尽管她还不知道“李时珍”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很显然,她把张静修的话当真了,以为李时珍是“张先生”想要请的人,既然成功请到,那自然感到高兴。 张静修也早就看出来了,李太后对父亲是真的关心,不仅仅是因为她那个皇帝儿子才关心。 其实,张静修心中一直有个谜团,历史上,既然李太后对父亲是如此的器重如此的厚爱,那为何万历皇帝剥夺父亲的一切最后还要抄家时,李太后却不站出来阻止呢? 以李太后当时的能量,绝对有能力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啊! 难道是因为父亲劳瘁而死之后她心灰意冷了吗?还是说不想看到万历皇帝亲政后仍被她压制着所以选择沉默? 可李太后是多么聪明睿智的一个人! 都说万历新政取得辉煌的成就,首功归结于父亲,但张静修觉得,首功必须归结于李太后。 若没有李太后的鼎力支持,纵使父亲再牛叉再有抱负,万历新政的改革也进行不下去。 最起码,万历皇帝不会来一道票拟就朱批通过;最起码,冯保不会那么里应外合地配合;父亲的改革触动了多少大咖的利益,若没有李太后镇压着,他们早就翻天了。父亲一死,那帮人群起而攻之,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无论历史怎么评价,但张静修觉得,万历新政改革取得辉煌的成就,首功必须是李太后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为何容忍自己儿子万历皇帝干出那么蠢的事呢?不禁让人费解! “娘!” 朱翊镠忽然喊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作为刚才的“报复”,才想起来这一茬儿似的:“老张他收了蕲州卫的贿赂。” 尚未等李太后问明是怎么回事。 朱翊镠又冲张静修道:“老张,你不是说要将那根金条和两千两银票交公的吗?带来了没有?” 张静修很想破口大骂。 “哦,没带来是不是?就知道你不想交公,却打着交公的幌子忽悠人,本王还差点信了。” 张静修平复了一下情绪,侃侃言道“潞王,这事臣会向太后娘娘交代,不用你费心。” “那你可得老实点哦,一五一十地交出来,不然我一会儿告诉皇兄去。”朱翊镠十分得意。 你妹,你妹……瞧你这副贱样儿!张静修心里直骂,知道娘娘不护着你就找另一个靠山是吧? 哼,小样儿!本少爷还不妨告诉你,就吃定了那金条和银票,这趟南行开销用度可不小呢,不然从哪儿找补回来? :。: 第148章 挣钱靠老张 人手有本王 拉到万历皇帝那儿去说,显然不稳妥不明智,这事儿要交代也只能在李太后面前交代。 关于这一点,张静修进宫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 一来李太后偏向自己,二来给她买礼物没要钱,不相信李太后会好意思将金条和银票要去。 到时候脸皮放厚一点就是啦。 只要能保住金条子和银票,其它不重要,反正还有“脑子进水”这个人设保驾护航。 张静修想着。 刚好朱翊镠又提到他那位“皇兄”,所以张静修就势,顺水推舟地道:“殿下,你不是还要给陛下送礼去吗?” 朱翊镠不相信张静修敢在娘亲面前耍滑头,对“交公”一茬儿也就这样带过了,兴奋地道:“是啦是啦,娘,孩儿给皇兄也买了一件礼物呢,现在就给他送过去。” “好,去吧。” “老张,走,一起。” “我不去,一个多月不见,想多陪娘娘坐一会儿。” 张静修连忙摇头。 去就傻了,南下的时候不知会皇帝一声,现在跑过去干嘛?先斩后奏吗? 皇帝喜欢小猪同学,小猪同学你去。 娘娘喜欢我,我留下。 朱翊镠也不纠结:“娘,那孩儿去了。” 关键,经过刚才那一节,他觉得还是一个人做事方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会被质疑,也不会有人像张静修那样跳出来从中作祟扰乱自己的计划。 李太后肃容叮嘱道:“但潞王记住,做人要厚道诚实。” 朱翊镠咂摸着嘴去了。 张鲸跟上。 张静修则是再次幸运地被李太后请到她的书房。一进来二话不说,便冲李太后跪下。 “娘娘,这次南下蕲州城,由于事先并不知情,蕲州卫确实偷偷塞了一根金条子和两千两银票在我们包袱里,离开蕲州后才发现。说好了要交公的,待明日送到娘娘慈宁宫来。” “不必了。”李太后微微抬手,“原本就想着等你回京,给你一些补偿的,你带潞王和张公公南下,也没额外给你盘缠啥的,就当补偿你的吧,事后若潞王问及,你就说已经给过本宫了。” 李太后伟大! 李太后真好! 么么哒,爱死你了! 张静修真想大声喊出来,然后来一个暖暖的抱抱……与提前想的剧本一丝不差啊! 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贪图贿赂来的金银之心,张静修还是敬谢不敏地道:“这怎么行?娘娘,万万不可的。” “有何不可?”李太后嫣然一笑,“若实在觉得不妥,那你明日不妨将金条和银票送来便是。” “啊?”张静修一愣,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看看……”李太后摇头冁然一笑,但并没有生气,“此事休得再提,就这么着吧。” 张静修感觉自己心中那点儿小九九全被李太后看穿了。 不过事先就已经想好了,为了金钱,姿态可以降低一点,脸皮可以放厚一点……大老爷们儿嘛,脸皮厚一点好。 所以,张静修并没有脸红,这个时候他如同一个调皮的孩童,在亲娘面前撒娇一样。 …… 朱翊镠这家伙,在李太后面前没有得逞,在万历皇帝面前终于如愿以偿。从宫里出来,他好像也不记得张静修揭穿他的“阴谋”这一茬儿了,鬼头鬼脑地道:“老张你看,这是什么?” 张静修都不用想,不用看。这家伙迫不及待地进宫送礼物,不就是想捞点儿好处吗? “银子,三百两,皇兄给的,本王牛逼不?” “小猪同学当然牛逼大发,连太后娘娘、皇帝陛下都敢随便忽悠。”张静修带着讥诮的口吻。 “切,若论忽悠的本领,本王可不及你十分之一,想你在蕲州城,将石大大他们忽悠得直转。” 朱翊镠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张静修漫不经心地提醒道:“但小猪同学,你得记住,这钱可是本少爷帮你挣的。” “与你何干?”朱翊镠赶紧将银子往怀里一收,生怕被抢走似的。 “本少爷出的本钱啊!” “滚!”朱翊镠发现自己又从张静修这儿学会了一个词,“亏你还好意思说,脑子进水的家伙,在娘亲面前坏我好事,否则还能挣到更多呢。本想分你一半的,但现在不给了,生气。” “谁稀罕似的?本少爷开口向你要了吗?不给就不给,本少爷以后挣的钱也不会给你的。” 张静修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想着李太后不要金条子和两千两银票一节,等于送给他了。当然,他原本也没想着与朱翊镠分享,但现在似乎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了。 朱翊镠不知此节,自然想不到张静修所指。 他想到另一个问题,连忙一本正经地道:“老张,你挣的钱不给本王,本王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说过,回京后要带本王挣大钱的,可不要忘了。” “放心,保证带你挣大钱!”张静修拍着胸膛,怎么可能忘呢?带上潞王挣钱指定更容易来得更快啊! 本少爷又不嫌钱烫手。 一提到挣大钱,朱翊镠眉飞色舞:“那你说说,怎么挣?咱是不是得好好计划一下?资金本王是没有多少的,但人手方面本王可以帮你想办法。刚才向皇兄开口了,他答应可以考虑将李承鹏和石大大两人调回京师。石大大这人听话很不错的,李承鹏也会办事儿,到时候都可以聚到本王身边,为本王效力。” 卧槽,这家伙,还真是说干就干哈! 张静修不以为然地道:“小猪同学,调石大大进京尚可,可人家李承鹏是指挥使,在地方吃香的喝辣的,独霸一方,像个‘土皇帝’,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道理你不懂吗?你将李承鹏调到京师,人家不一定乐意呢。” “管他乐不乐意?本王乐意就行啊。”朱翊镠脱口而出。 这个理由……十分强大,没毛病。 “随你的便,反正都是你朱家的人。” “就是嘛,皇兄和本王高兴将他们调到哪儿就调到哪儿,还管他们高不高兴!切!” 张静修摇了摇头,嘀咕一句:“确实,龙种好,牛逼不是吹的。” “那当然,但挣钱还靠老张,人手有本王,走走走,赶紧回去琢磨琢磨,先挣他娘的几百万玩玩儿。” 我日!开口就是几百万,你以为挣钱像撒尿,憋一会儿就来啊? 不过,朱翊镠这点儿挺好,他不记仇。或者说,就当时记一会儿,过不多久,就不当回事儿了。 张静修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摸清这家伙的性子了,能够更好地拿捏他——这可是一笔无形的资产啊! 只要加以利用,可以带来滚滚财源。 :。: 第149章 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张静修刚一回来,方岳便挤眉弄眼地跑过来,小声道:“小少爷,老爷来了。” “哪儿?” “在小少爷的书房里。” “这老家伙,他不用当值上班吗?以为当个首辅就很了不起啊?大白天跑这儿来瞎晃悠,本少爷又没请他。” “……”方岳吐了吐舌,哎,自己将来要是生出这种逆子,非得找一块砖头拍死。 朱翊镠在旁边却竖起大拇指,一脸的羡慕与崇拜,感慨地道:“老张啊,这一点令本王佩服得五体投地!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你敢这样评价张先生,就是娘亲和皇兄都不敢。关键,最神奇的是,张先生还不生气,你从来不去拜见他,他竟主动来拜见你。你父子俩的世界,本王是真的看不懂啊!” “你这没长毛的家伙当然看不懂啦。”张静修白了一眼,继而又补充道,“即便将来长毛了,你也一样看不懂。” “为啥?”朱翊镠还不服气地追问了一句。 “因为与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张静修撂下一句话,便向自己书房走去。南下一行,回来是有许多话要说啊! “本王去拜见张先生吧,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老张你这样骂他,他也不生气。”朱翊镠一副八卦姐的神情。 “滚,还有没有一点节操?”张静修一脸的鄙视,“你是王爷,老家伙是臣子,他再怎么牛逼,也该是他来拜见你才对啊!你特么自降身份拜见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朱翊镠摸着自己脑瓜儿,好像一时想不明白这层理儿似的,喃喃自语地道:“也是哈,本王是个王爷哩;可娘亲也总教导说,张先生是本王和皇兄的亚父啊,那到底该谁拜见谁?” 张静修没搭理。 朱翊镠也没跟上去,径自琢磨着。 …… 张居正进书房一坐下来,便发现了墙壁上挂的那张量弓,因为上次来没有,所以一直端详着看。 张静修进来,关上门后,之前的老规矩不变,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爹”,然后开门见山,诧异地问道:“爹大白天来见,莫非有何紧要的事?” “三件事。” 张居正也不拖泥带水,很干脆地伸出三个手指:“第一件,福建那边刚刚来信,说已经在吕送找到了做生意的陈振龙陈氏父子……” “那他们找到甘薯的种子没有?”张静修迫不及待地抢断,感觉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瞬间像打了鸡血。 “信上没有说,”张居正摇了摇头,“那就应该是还没有找到,但耿定向和劳堪都相信世上有这两样东西。” “当然有啊!”张静修立马儿接道,得意中满是自信。 “嗯。”张居正也点头表示相信,喃喃地道,“耿定向算是你爹的至交,肯定不是逢迎之词,看来是有几分把握的。而且他还依照你的意思,除了在吕送一线上寻找陈氏父子,同时还派人乘舟去安南寻找一个叫陈益的人,只是这条线暂时还没有线索。” “有陈振龙陈氏父子的消息就好。爹最好催催福建巡抚和布政使,务必要速度,至于成本与代价,无需计较。” 张居正道:“耿定向和劳堪都是办事稳重可靠的人,既然交给他们,不用催促,他们也知道轻重缓急,这不刚有信息就八百里加急传信过来了吗?” 张静修无比的憧憬,想着这两大神器一旦面世,而且是在自己的努力下促成的,那大赚一笔毋庸置疑。无论干什么,走在时代前沿的人当然获利最丰嘛。 届时天下人会怎么看自己? 李太后又怎么看? 嘿嘿……到时候肯定风光无限吧!这可比囤积楠木挣大钱不知要激动人心多少倍啊! 毕竟囤积楠木说白了只是谋取私利,挣的钱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里,但番薯和马铃薯可是造福天下苍生啊! 当然呢,本少爷首先是要挣钱、牟利、博名声、树威风的…… 想想就开心! 张静修难以掩饰心中的鸡冻劲儿,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 “第二件事。” 张居正稍顿了顿,表情看似有几分为难,微微叹了口气后,才缓缓言道:“你祖母已经接到北京来了,饭桌上总念叨着府里少了一个张家子孙。你自己看着办吧。” 几个意思? 这是将难题抛给儿子啊? 我看着办,能怎么办? 张静修脸上仍然是挂在笑容,不过这会儿的笑容远不及刚才看起来舒服:“爹,你看哈,是这么回事儿,孩儿好不容易才离家,自立门户,人设维护得相当好,难道要我重新搬回去?” 张居正脸色一板,威严赫赫地道:“可你祖母来了,你也不能不拜见啊?就算爹理解你,你祖母怎能理解?饭桌上总是念叨这事儿,影响心情,影响吃饭胃口,也不利于家庭和睦。” 是啊! 张静修必须承认,父亲的抗压能力自是没得说,什么都能忍,他本身就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可祖母七十多岁,怎能忍受孙子离家出走这种事儿?况且自己的劣迹祖母肯定也略闻一二。 但有一点,张静修也确定,搬回张大学士府肯定是不可能的,当初为了离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而且说过,以后不会踏进张大学士府的。 可祖母也不能不见。 忽然,张静修灵机一动:“那这样,爹你看如何?将祖母接到我这里住一阵子,若她能习惯,就一直住下去;若不能习惯,就当换个环境散散心,偶尔来住些时日,这总该行了吧?” 张居正稍一沉吟,感觉这倒是一个折中、不错的主意! 只是如此一来,他心下更是黯然神伤。 本想借这个机会,让儿子回去,可这家伙,仍是一副死不回头的样子,宁可将他祖母接到身边居住,也不愿踏进张大学士府,那也就意味着目前这种父子关系还将持续下去。 何时是个头啊? 不过,张居正没有表现出来神伤的一面,只是冷冷地道:“你自己去跟你祖母说。” 张静修又十分为难地笑了笑:“孩儿发过誓,不踏进张大学士府的,男子汉大丈夫总得言而有信吧?” 张居正脸上的肌肉一抽搐,很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气咻咻地道:“第三件事,你祖母让给你定下一门亲事。” “……”张静修不由得一怔,神情愕然,最怕的就是这事儿!想躲都躲不开,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才多大呀?十几岁就要定亲? 这是古代,又不是几百年后,男多女少阴盛阳衰,女孩子一个个金贵无比,彩礼几十万上百万的求着她们出嫁。 这是男尊女卑的时代好不好?不求找不到媳妇儿的,况且像本少爷这么优秀的人,何求无妻? 干嘛非要定亲束缚自己? :。: 第150章 对牛弹琴 张静修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都可以拍下来当作表情包了。 有尬笑,有苦笑,有无奈…… 当然,也有几分好奇。 不知父亲选择的是哪一家姑凉?她性情如何?长相如何?是御姐范儿,还是小萝莉小公举? “爹,孩儿年纪尚小,择亲一事,能不能先放一放?孩儿手上现在除了有几个钱,有几套房,有几处田庄,事业上可谓一无所成,而且孩儿在京城里名声不咋滴,好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咱呢。” 张居正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人家已经答应了,不是别人,正是你爹至交好友三壶兄的女儿。” 李三壶,即李幼滋,好像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但性情如何长相如何,张静修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李幼滋这个人品性相当不错,现任工部尚书,又是父亲的同窗好友,论身份论地位,的确堪称门当户对。 张静修道:“爹,这事儿恐怕只是你与李叔叔碰头聊过吧?” “怎么?你爹替你做主,你李叔替他女儿做主,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就一定能成。你还想怎么着?” 张静修摇了摇头说:“爹是爹,李叔是李叔,可结婚成亲将来过日子的是我们。你们做长辈的,如何替我们晚辈做主?” 这思想……是不是太先进了? 张静修明显感觉到父亲火辣辣的目光。 也是,这个时代的人,难道还能接受自由恋爱不成? 先交往一段时间,看合不合适,甚至同居验证一下,然后才决定要不要在一起、结不结婚?不满意就退货…… 若将这些步骤解释给父亲听,他会不会疯掉?恐怕恨不得直接抄刀来个大义灭亲杀子正道算逑吧。 张居正胡须一翘一翘的,板着个脸,斥道:“你几个意思?是说你爹我做不了你的主吗?” 见父亲生气了,张静修只能陪笑,以缓解紧张的气氛:“爹,有话好好说嘛,别像吵架似的。孩儿也不是说爹不能做主,但至少得征求一下我们晚辈的意见吧?” “我这不是来问你吗?”张居正像吃了火药一样。 “爹这哪是问啊?分明就是强迫孩儿答应好不好?孩儿只说了两句,看把你气得!” “你若不答应,那让爹如何像你李叔交代?传出去,还以为咱瞧不上他们呢?” “能不能走到一起,合不合适,是要看缘分的,什么瞧不瞧得上?不存在的。”瞅着父亲的眼神,张静修忽然觉得,拿着后现代的观念跟古人交流感情的事儿,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难道还真敢指望他们能接受? 缘分?甚至看星座合不合?别逗了,张静修自己都觉得,在这个时代行不通。 要知道,古代的婚姻一般都是先经过父母同意,然后经过媒人介绍认亲、定亲,走完一套程序后,才能在一起的;若不等父母开口,不等媒人介绍,先和自己喜欢的人约会,那是要受到父母和社会人士一致轻视抨击的,认为不遵守礼教,挑战社会的秩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爹就想问你一句,你想怎么着吧?”张居正也是焦心,有点沉不住气,“你自己都知道,在京城的名声不好,爹还担心许多人家会嫌弃你呢。看李叔,爹只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他就一口答应,多么看得起咱张家?你竟然还这事儿那事儿的!” “爹,怎么说得好像孩儿娶不到一个好媳妇儿似的?”张静修轻轻咕哝了一句,随即又道,“爹是堂堂首辅,李叔是工部尚书,他是你的下属,而且又是你一手提拔上去的。爹都主动开口了,李叔他哪好意思拒绝嘛?” “就你想得多,李叔同意,你答应不就万事了?” “爹,咱还没见过李叔家的闺女呢,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长相如何,与孩儿的性格、为人处世对不对路子,若就这样冒然答应,万一将来不合适,不是害了人家?也害了孩儿?” 这种“对牛弹琴”的事…… 虽然不敢指望牛能听懂,但弹还是要弹的嘛,总不能因为对方是牛,便丢弃自己的追求与爱好不是? 张居正同样感觉是对牛弹琴:“莫非你还想先去看看李叔的闺女?” “对对对!”张静修连连点头,“爹若真想定下这门亲事,至少先得让孩儿见见李叔家的闺女,而且最好是先交往一番,看看在一起有没有共同语言,这样对大家都好。” “混账东西!”张居正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桌案,斥责道,“人家是姑娘,哪能出来与你偷偷相会?还交流一番?你这混犊子,懂不懂得礼义廉耻?万一没成,让人家以后如何见人?如何嫁人?你脑子是真的进水了,对吧?” 哎,交流这个问题太特么费劲了! 就像是在求解一道压根儿无解的方程式,怎么努力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与答案。 但这事儿……也不能妥协啊! 张静修犟着脖子,赌着气,固执地道:“反正没见过面,不曾交往过,孩儿断不会随便答应的。” “你……”张居正气得一咬牙,竟无言以对。 “要不,婚姻的事儿,爹就别操心了呗?孩儿自己寻觅,若哪天真的遇上对眼儿喜欢的姑娘,一定会知会爹一声,让爹找媒人上门提亲去的。你看如何?” “这事儿没得商量。”张居正一本正经,掷地有声地道,“爹可以容忍你离家自立门户,也可以容忍你在公众场合下不喊‘爹’,这些在爹的眼中,都不过是世俗之物。只要你还认我这个父亲,我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但这件事儿,涉及到人家姑娘的清誉问题,爹绝不容许你胡来。” “爹,娶媳妇儿是人生大事,孩儿怎么会胡来?爹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感情一定要两情相悦,彼此仰望着对方,这样才能开心地生活在一起吗?孩儿又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只是说先要彼此了解一番,然后才能确定。” “给一句痛快话,你到底想怎么着?” “孩儿已经说过呀,要不将择亲一事取消,孩儿年纪还小;要不爹你别管,媳妇儿我自己找,遇到喜欢的一定会告诉爹,让爹找媒人上门提亲的;如果爹一定要选择李叔家的闺女,孩儿也不是一口拒绝,至少得先让我们交往交往,合适就定,不合适就吹。” 瞧张静修一副九牛二虎都拉不回头的架势,张居正眉头紧紧蹙成一团,恨恨地道:“老子固执,你也固执。” 张静修却嬉皮笑脸地:“要不怎么是父子呢?” :。: 第151章 爱情观不合 政见也不同 张居正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张静修心中则有道坚定的声音:其它事或许能商量,但婚姻一事绝不能妥协。 两个人如果没有共同的情趣与爱好,硬绑在一起结为夫妻,那一辈子多么痛苦! 还有,李幼滋号称“李三壶”,人品当然勿需质疑,可他是个大胖子啊,走起路来,像唐老鸭一样晃晃悠悠的,难看死了,谁知道他女儿长什么样子? 这万一,要是体重超过两百来斤,继承了她爹的优良体格,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以张静修他这体格,如何招架得住? 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这可是关于一辈子幸福与否的问题啊! 关键,在这个时代又不像上一世,不满意可以轻松退货,失身与失恋一样,都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这个时代,基本上一定即终身啊! 所以,张静修还是觉得,择亲定亲这事儿,宁可惹父亲生气,也不能随便答应,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 张居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固执起来像头倔驴,离家出走,说不踏入府邸半步就坚决不踏入,连他祖母开口都没用。 性格就一个字:拧。 那咋整?倔驴不吃料,按着他的头,他也不吃啊! 况且,若是闹得不愉快,因为这事儿争执起来,日后传到三壶兄的耳里,让人家怎么想? 确实急不来,只能慢慢开导。 张居正叹了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将语速放慢几分:“李叔答应了,你爹我也答应了,你小子却说不行,那总得给李叔一个交代吧?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啊!” 这是确定的。 成不成、答不答应都得给人家一个话。 但张静修依然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这事儿既然爹和李叔已经通过意见了,都觉得成,那孩儿觉得应该先找个机会,见李家姑娘一面。咱俩这会儿关起门来说,将来不合适怎么办?还不知道人家姑娘怎么想呢,是不是?孩儿名声在京城不咋滴,万一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孩儿呢?” 张居正也是没辙,退一步道:“见面后,她看不上你,好说;可若你看不上她,怎么办?” “看不上就不上呗,还能怎么办?各自回家,各寻爹妈,重新再找呗,见面就一定要成吗?”张静修当即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一见钟情毕竟是少数人的故事啊! 多数人的故事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本少爷原本就是个有追求的人,来到这个世界重新活过一次,那更要活出精彩,活出高质量来,岂能随随便便? 张居正只能以“摇头叹息”结束这个话题,本来还挺高兴的,李幼滋一口答应,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事儿那事儿,还要先见人家,先交往了解一番,你说…… 张静修也不愿与父亲谈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爱情观都不在一水平线上,怎么谈? 还是结束为妙,免得争吵! 所以,见父亲沉吟不语,张静修赶紧跳到另一个话题:“爹,这次南下蕲州途径武昌城时,孩儿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 “爹还记得孩儿曾给你写过的那封信吗?其中最后一条谏言,让爹不可授意湖广巡抚王之垣暗中缉捕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何心隐。” 谈及这个问题,张静修一脸的认真。 本来这趟南下蕲州,回京后感觉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说,但他首先挑了这一件,足见重视。 “当然记得。”张居正点头,继而补充道,“不瞒你说,爹确实憎恨何心隐攻击新政,传播一些异端邪说,也确实动过这心思,要将他缉拿归案,但收到你的信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多谢爹对孩儿的信任,可在武昌城,这个消息似乎仍被传得满城风雨,不知怎么回事?” “怎么?”张居正神情突地一紧,目光灼灼,带着质问的口吻,道,“你是想说爹口头上虽然答应你,可背地里又是另一套,依然要将何心隐置于死地吗?” 若按历史原本的剧本发展,这就是事实啊! 何心隐确实因为思想过于激进,反对父亲的改革而被缉捕,后来在狱中不明不白地死于王之垣的乱棒之下。 一度引起轰动。 由此,也引发了湖广一带私立书院学生的大暴乱,将矛头纷纷指向父亲,只因父亲誓要毁掉全国私立书院这项政策。 可以说,这件事父亲得罪了一批山人。 在张静修看来,就是个悲剧,历史的悲剧,与“焚书坑儒”、“文字狱”没什么两样,不都是因为与统治者的思想相违背而遭到统治者无情的压制与迫害吗? 不要轻易得罪读书人。 张静修一向这么认为。而且父亲这项政策确实不得人心,私立书院无论怎么说,也还是追求学问的嘛,又不是邪教组织,只是与统治者奉为圭臬的程朱理学不同。学术应该是自由的。 但很显然,在这件事上,父亲是想通过政治的手段压制学术上的自由,并非明智之举。 暗中授意湖广巡抚暗中缉拿何心隐,更不是光明磊落的,有点不择手段,被人诟病也在所难免。 张静修可不想看到这个悲剧发生,所以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注意到这个问题,没想到在武昌城要缉捕何心隐这个消息仍然甚嚣尘上,尽管现在或许还没有将矛头明确指向父亲,如果父亲一意孤行,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可这会儿,张静修他还没摸清父亲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语气上尽量保持平和。 毕竟父亲神情紧张,目光灼然。 这种神情透露出的信息无非两个:一个是自己猜对了,父亲依然要拿掉何心隐的人头;第二个是自己误会父亲了,或许父亲真的已经打消了这个骇人听闻的念头。 “爹,武昌城的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孩儿是为了你好,只想知道爹到底有没有掺和、或授意捉拿何心隐一事?” “没有。”张居正十分肯定地回答。 不似有假。 也不至于在儿子面前演戏吧?张静修宽心许多,笑道:“那就好,既是如此,那爹不妨给王巡抚写一封信,让他不要捉拿何心隐。何心隐这个人,还是有一定能量的……” “怎么?”张居正又是目光一凌,灼然地道,“何心隐能量再大,爹有何惧?他在当地讲学,宣扬异端邪说,误人子弟,扰乱公共秩序,王之垣要捉拿他,那是他咎由自取。” 张静修一愣,感觉这事儿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 今天事多,更新晚。 但尽量使出吃奶的力气,三更。 有没有票支持一下啊! :。: 第152章 就班门弄斧怎么滴? 听父亲这口气,态度应该是这样的: 反正老子没有暗中授意王之垣捉拿何心隐,但何心隐他自己作死,非要往枪口上撞,那有什么办法? 看似好像没毛病。 但仔细想来,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之一,不为弱势一方辩护,那不就等于间接扼杀吗? 何心隐再牛逼,也只是一位弟子众多的山人,如何与湖广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相抗衡? 高官要整一名教授,那不是小菜一碟? 私立书院泛滥,本质上,与后世野鸡大学泛滥是一个道理,整治肯定是很有必要的,整治的方法也可以借用。 只是父亲采取的方法过于极端:一律查禁。 何心隐不过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枪打出头鸟嘛,父亲的本意是要查禁全国私立书院。 对此,张静修很清楚,但父亲方向性的偏差,他觉得需要帮助纠正一下,尽量朝着正确、健康的方向上发展。 为了让父亲易于接受,张静修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劝道:“爹,何心隐是翻不起大浪的,你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我没有。” 见父亲脸色不大好,两道吊额眉蹙成一团,回答的语气也是气咻咻的,好像欠他几百万不还似的。张静修便想着,是不是要先说几句好话过渡一下,毕竟人都喜欢听好话。 于是道:“爹,自隆庆六年夏你荣登首辅以来,欲开创出大明王朝的中兴气象,便一直致力于改革事业。首先是整饬吏治,裁汰冗员,大兴考成法,让六科监督六部,内阁稽查六科,如此考核制度的建立,使内阁真正成为权力中枢。这样,爹就能理直气壮地担负起为皇上总揽朝纲调理阴阳的重任。” 果然,张居正两眼放光,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议政?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张静修当然察觉到他父亲目光的变化。 的确,在他眼中,父亲就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 任何时候,只要谈及政治,父亲都是激情满怀,一副“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样子。 可这次,儿子就想班门弄斧一次,怎么滴吧?不撸两把,哦,不露两手,你还不知道儿子有多硬! 张静修接着说道:“自万历二年开始,爹又整顿驿递、税关、盐政、漕政、马政,一直到子粒田征税,可谓事无巨细,一一厘清,将许多不合理的制度逐一改正,几年下来,国家财政已经基本好转,过去入不敷出年年积欠,现在一年的收入,恐怕可供三年的费用。爹,孩儿没有说错吧?” 张居正欣喜的同时,目光中也含有几分诧异,这小子咋还说得头头是道呢? 好,爹只管听着,看你小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张静修侃侃言道:“去年,爹敦请皇上颁旨全国开始清丈田地,首先在山东、福建试点,若非因为受到夺情风波的影响,恐怕今年已小有成效,爹预计三年时间完成这个目标。一旦大功告成,每年的赋税又会增加许多,这是毋庸置疑的。” 稍顿了顿。 主要是为了观察父亲的神情变化。 “届时,国富兵强、物阜民丰的太平盛世必将来临,士有报国之途,农有可耕之田,工有一技可用,商有调剂之才,再加上孩儿未来开创出的若干神器助攻,大明王朝必将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朝有贤臣野无饿殍,可以说是自永乐皇帝以来最好的局面。” 张居正听着,不禁有些痴痴然了,这让他又一次感觉,眼前这个少年好像不是自己的儿子…… 太奇葩! 太妖孽! 太不可思议! 张静修感觉目的达到了,管他的,先一顿马屁丢过去再说,将父亲喷得如坐云雾般缥缈,然后好谈正题。 其实也不叫马屁,这些确实都是父亲做的。 张静修猛咕了几口淡茶,抹了抹嘴边的余滴,然后将话锋一转:“但不如人意的地方也有,比如学校。” 还故意将“学校”二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张居正听得入神,也没打岔儿。不过,提及“学校”的问题,他表情倒是严肃多了。 “洪武初年,高皇帝便下令在全国各府县建府学、县学,十五年高皇帝又颁诏天下祀孔圣,赐学粮,增加师生廪膳,凡入府学、县学的学生,一律由国家负担费用,并免去生员一家之赋税。当初国朝初创需要笼络人才,高皇帝累年增加廪膳生员的名额并给予殊恩优抚,的确让天下读书人为之大振,应该说是非常正确的国策。” “然而,到了宣德年间,廪膳生员太多太滥,已成为国家的负担,于是皇帝陛下给各府、州、县重新定额,一时削减了不少生员名额。此项改革得罪了不少人。后到了景泰元年,新皇帝继承大统,为了收揽人心,又将生员定额取消。” “到成化三年,再次定额;再到正统十年,又一次放开生员编制。就这样,一定一放,至今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一入学校,穿上宽袖皂边的五色绢布衫,就等于鲤鱼跳农门,哪怕一辈子考不上举人进士,但只要占着生员名额,照样优免课赋,享受朝廷赐予的廪膳。” “当年,高皇帝创设府学县学,意在为朝廷培养人才,体现朝廷的养士之恩,可发现到现在,这养士的制度显然已经变了味儿。府学县学里的生员,虽仍有读书博取功名的,但近年来也有许多不肯钻研经邦济世的实际学问,而是一味地标新立异,不再奉程朱理学为圭臬,比如泰州学派何心隐等人。这样,朝廷每年花费大把的银子,养的却不是对朝廷有用的士,而是一帮狂徒。” “说得好!”张居正实在是激动不已,听完儿子这一大段话,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原本抱着“小觑”的心理,就想看看儿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没想到还真能说出花儿来了。 简直就是一语中的,直抵问题要害。 这不正是当下学校存在的问题吗?国家为此付出了多大代价?每年花费多少银子?可到头来的效果呢? 所以,这个现象一定要扭转。 这也是整顿学校的根本动机。 只是,这个浑小子……功课做得很好哈!竟然哪朝哪年开放、收紧生员的名额都摸得一清二楚! 要不,首辅的位子让给你做做? 此时,张居正不仅仅是两眼放光、惊喜诧异这么简单了,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认识和喜爱又加深了几分。 好儿子!想不到最具有老子风范的是你! 我张居正后继有人啊! 见到父亲的神情,尤其是听到“说得好”那三个字时,张静修心里暗自窃喜,怎么样?儿子有班门弄斧的资格吧? 不仅有,而且比你手上的斧头更锐利哩! 嘿嘿嘿……不信等着瞧! :。: 第153章 查禁书院?l say no 张居正甚是满意,掩饰不住心中的鸡冻与兴奋。 这是第四次登门,无疑这次震撼最大,没想到这个被外人视为荒唐可笑的“逆子”,议政起来竟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感觉,而且关于学校的问题说到了点子上。 “静修,那你知道现在天下的廪膳生员有多少吗?” 叫啥?静修……久违的称呼啊!张静修不禁微微滞了一滞,实在是很久没有听到父亲这样叫自己了。 然而,张居正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他还在兴奋当中没有回过味儿来,“静修”二字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 加上他又急切想与儿子就“学校”问题高谈阔论一番,看得出来儿子很懂,三言两语便道中要害所在。 张静修回道:“如果孩儿没有记错的话,正德初年全国的廪膳生员是三万五千八百人,距今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廪膳生员的数额也翻了一倍多,当下估摸着怎么也有八万之多吧。” 其实,张静修完全可以用肯定的语气作答,这两个数字在他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没有。 毕竟刚才那一番话已经震撼到父亲了。 若表现得太过妖孽,好像也不合适。不过张静修相信,即便是这样的两个概数,父亲也很震撼吧! 果不其然。 张居正兴奋地道:“没错,如今咱大明王朝有八万七千五百多名廪膳生员,静修你知道吗?这个数字相当于全国领取俸禄的文官吏员的总和,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啊!” 不说张静修也知道。 父亲整顿学校就是想为国家减轻负担。 简单明白地说,就是不想出钱养着那一帮不好好读书的生员。 因为生员数目太大,质量又参差不齐,关键养着也没为国家带来多大好处,发展到现在,反而还愤世嫉俗攻击新政。说得不好听,就是养着一群白眼狼。老子出钱供你读书,还免你家的赋税,到头来考得不少还逼逼老子的不是。 父亲最讨厌的,就是这般清流一派的作风。这帮人只喜欢、擅长动嘴皮子,让他们做实事却一窍不通。 干——是父亲执政的第一原则。 别废话,别逼逼,有本事把事儿做好。 父亲就喜欢用这样的人。 所以,像海瑞那种清流一派,说的比做的好,自然得不到父亲的青睐与重用。 张居正接着又斗志激昂地道:“想你爹自担任首辅以来,共裁汰官场冗员两万余名,至今还有大批人骂我此举是夺皇上的威福,是寡恩,是与士林作对,但不能因为人家反对,你爹就缩手缩脚不敢做事。改革总会有反对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只是府县两级的官学。其实这些年讲学风盛,各地还办起了私学,广招生员,危害不浅,尤其像嘉靖年后在阳明心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泰州学派,常年四处收徒,每到一处,年轻人都趋之若鹜。他们山长的影响力,甚至超过当地的教谕和学正,地方官吏都不能与之抗衡。” “讲学之风盛于宇内,如果只是切磋学问探讨学术,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但如今各地书院的讲坛,几乎变成了攻讦政局抨击朝廷的阵地。一些朝廷官员对各项改革心存不满,自己不敢站出来反对,便借助那帮人的势力与朝廷对抗。他们说是讲学,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次刚好借整顿之机,将不合格的廪膳生员、不开窍老童生、屡试不第的老秀才通通裁汰掉,朝廷不再出资供养。” 过了,过了哈…… 见父亲侃侃而谈、挥斥方遒的架势,张静修觉得刚才是不是夸得狠了点儿?以致于助长了父亲的气焰。 这就事与愿违了。 听得出来,虽然父亲或许没有明确授意王之垣暗中缉捕何心隐,但很明显,父亲整顿学校的决心是何其的强烈!王之垣应该是猜透了父亲的心思。 张静修连忙道:“爹,孩儿知道你有整顿学校的决心,而且想查禁全国私立书院,但请恕孩儿直言,这并非明智之举。若爹宣布查禁私立书院,现在全国私立书院的生员太多,而且都是叛逆性很强的年轻人,与他们也很难讲清道理的,十有八九会引发重大事变,相信爹也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 历史上,确实为此引发过冲突。 这个不得提防。 张居正驳道:“但也不能任凭他们发展,坐视不理啊?” “那当然不能。”张静修结合后世治理整顿野鸡大学的经验,建议道,“私立书院参差不齐,对于那些不合格的,朝廷应当出面勒令停止办学;而对于那些确实有办学能力的,尽量保留,爹也不要一味查禁。这样既能避免事变,又能体现我大明王朝的民主、宽容。” “那区别合格与不合格的标准呢?” “很简单。第一,人数的要求。如果一个书院只有几个人,那干脆勒令停办或者合并……” “啥?合并?”张居正敏锐地抓住话头。 “对,就是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书院合并成一个,这样既减少资源浪费,又能更好地施行规范化管理。” “嗯。”张居正点了点头,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喃喃地道,“合并,合并……” “第二,既然是书院,自然要回到考试与考核上,就像父亲推行的考成法。如果一个书院多年都考不中一个举人或进士,那说明没有办学能力,也该勒令停办或合并。” 稍顿了顿,张静修又道:“学校,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也无论他们热衷于程朱理学还是阳明心学,都属于文化领域。纵观中国几千年历史,文化大繁荣,孩儿认为有三个时期:一个是春秋战国,一个是建安,一个是盛唐。之所以出现大繁荣,无非因为各家争鸣,百花齐放,施政者对文化保持一种开放的政策。而事实证明,无论什么样的文化,只要不反动不害人,对国家多少都有所裨益。” 这番话,算是为私立书院和泰州学派做了一次辩护。 毕竟,泰州学派还是有许多值得学习的理念,也算是阳明心学分支中较为成熟的学派。 而且,嘿嘿……张静修心里还琢磨着另一件事。 这个时候父亲若将全国私立书院都查禁了,那将来等到自己教出那么多优秀的徒子徒孙来,也要办个书院啥的,岂不是没有了国家的政策扶持和依据? 所以,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钱途,也不能让父亲将全国私立书院全都查禁了啊。以后还指着办学挣钱呢,开玩笑,坚决lsayno。 张居正道:“这么说,你对阳明心学很有好感?” 张静修轻轻地摇头,回道:“好感谈不上,孩儿只是认为它作为儒学的一个门派,虽然与程朱理学分庭抗礼,但毕竟有它清晰独立的学术脉络,并不是毫无逻辑的空谈。” 张静修还有两句话没说:阳明心学后世的影响力超大啊!甚至凌驾于程朱理学之上。而且有一点是程朱理学所不能比的,阳明心学看到了人的巨大能动性和创造力。 就比如一个很简单的观点:“人人皆可成圣”。 激进吗?当然激进;但不可否认,它强调了个人的价值,突出了个人的主观能动性。 :。: 第154章 子为父谋 见父亲沉吟不语,张静修接着道:“孩儿相信爹并没有暗中授意湖广巡抚王之垣,可爹对查禁全国书院的决心甚是强烈,这难免会让底下人作出错误的判断。所以,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孩儿希望爹写封信给王之垣,明确表态何心隐不可杀,因为更多的时候,人们会将沉默当作一种许可。” 张居正依然沉吟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张静修的决心一样强烈,毕竟这是在救父亲,避免父亲因为行为过激,而犯左倾主义错误。 历史上,父亲受到攻击,有些是莫须有的,比如贪污受贿。 有些是由于当世人的短见,比如夺情事、子粒田征税、考成法、驿递的改革等……对父亲的攻击,更多表现在这个方面。 但是,不得不承认,父亲确实也“飘”过,甚至是高调、犯错的时候。先头写的那封信,四条谏言,其中三条可以归结于此:坐三十二人抬的超豪华大轿回乡,心安理得地接受各路藩王的礼拜,暗中授意王之垣逮捕何心隐。 这些,父亲受到攻击冤枉吗?一点不冤。尤其是夺情之后,父亲性情大变,确实犯了一些错误。 要救父,需要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然而,今儿个说服的效果……好像没有预期中的好。 张静修决定先缓一缓,给父亲一点思索的时间,本来说服一个超级自信的人就很有难度。 想着查禁全国私立书院,父亲的态度是坚决,但要说重视的程度,恐怕不及墙上那张“量弓”。 查禁书院与清丈全国田地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因此,张静修起身,将那张弓取了下来。 “爹,请听孩儿一言,对全国书院的治理整顿,一定要循序渐进严格把关,切不可一味查禁。” 简单总结一句后,将手上的量弓递过去:“爹,你认得这个吧?” “当然。” “可爹知道它从哪儿来的吗?这是孩儿南下蕲州城,黄梅县的县令余顺清赶着送的,请求孩儿务必要交到爹的手上。” 张居正拿在手上端详着。 “爹一定很奇怪吧?为何千里迢迢带一张量弓回来?爹不妨用手量量它的尺寸,是不是发现短了一些,不够三尺五寸?” 张居正伸手比划比划,然后点了点头。 张静修道:“这张弓,比标准的量弓短了三寸,它只有三尺两寸,是一张小弓,里头却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张居正求知欲很强,凝望着这儿子,很想知道答案。 张静修不疾不徐,于是将“小弓测亩”的问题,详细地叙说一遍。 张居正听完,沉默了半晌,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似的…… 知道很容易,难的是怎么解决。张静修问:“爹,这个问题你觉得该如何杜绝?” 张居正摇头,一脸的茫然。 诚然,这问题很有代表性,可该如何解决呢? 底下不好好念经的和尚那么多,如何保证他们一丝不苟地执行朝廷的政策呢?又不能每天看着他们盯着他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的怎么管? 张居正毕竟是个干事儿的人。 忽然,他眸子里精光一闪,想到了税关改革,结合之前成功的改革经验,侃侃言道:“像税关改革一样,从中央派行政大员去地方监督管理。哪个官员敢舞弊谋私,查一个,办一个。” 张静修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爹,全国只有十大税关,爹可以派十位大员到地方去。可清丈田地是全国范围的,两京十三省有多少府多少州多少县?而且,自古官官相卫,也不能保证派到地方的官员就能做到独善其身,不与地方官员同流合污,监督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还有,‘小弓测亩’是针对小户人家,可以说是最没有话语权的底层人士,像余顺清那样敢于为他们请命的官员寥若星辰。不管爹承认与否,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穷人即便受欺压,绝大部分都是没处说理的。” 张居正微微颔首,随即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该如何?” 自己都头疼,好像十几岁的儿子有办法一样。问过之后,他就立即感觉到一阵脸红,所以尴尬地付之一笑。 然而,看到儿子的神情却是十分轻松自然,似乎心中早已沟壑分明,有了问题的解决方案。 本想尴尬一笑后垂头思索,如此一来,他又凝视着儿子。 张静修嘴角边浮现一丝小得意,慢悠悠地道:“爹,其实孩儿在回来的路上,一直琢磨这个问题,到底要怎么解决。若像爹说的那样从上而下监督控制,那太难了,倒不如从下而上更加靠谱一些。” “从下而上?” “对。反正样弓的标准朝廷已经颁布下去,全国人民都知悉,是三尺五寸两百四十步为一亩,那爹不妨让皇帝下一道圣旨,清丈田地时,一方面严令申饬查办徇私舞弊的官员,另一方面鼓励百姓小户人家向上匿名举报,举报有功、有赏。” “可是,你自己都说了,天下衙门朝南开,穷苦百姓哪有多少机会举报当地官员,能不能走出当地都成问题,向哪儿举报去?且不说程序复杂费时费力,举报完之后呢?是不是还得回去过日子?”张居正连续两问,显然对儿子的建议表示质疑。 “爹难道忘了地方上还有皇家的侍卫锦衣卫吗?” “几个意思?”张居正一愣。 “孩儿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交给外派地方上的锦衣卫负责,他们不受地方官员的辖制,只受命于皇帝,方便做这件事,当地官员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地方上的锦衣卫都苦于今生调回京师无望,利用这次全国清丈田地的机会,对于有功者一律升迁调回京师。这样,一定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别看张静修这番话说得看似轻松平常。 其实他琢磨了很久很久,因为不知不觉中,引到另一个重大的改革问题上:锦衣卫制。 大明中后期的锦衣卫,无论是留守京城的,还是外派地方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胡作非为贪赃枉法,但又得到皇帝的“屏障”保护,以致于造成社会混乱不堪。 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许多人说,明之亡,亡于厂卫,它是间接引起朝廷灭亡的重大原因这一。 :。: 第155章 两条救明之道 “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张居正显然很感兴趣,但同时也表示怀疑:“地方上的锦衣卫本来就有屯田的任务,让他们监督、负责清田大计,就不怕他们与当地官员朋比为奸吗?” “当然怕啊。”张静修脱口而出。 “还有,”张居正也没缓口气,“这次清田大计,王公贵族和当地缙绅大户亦是重中之重,他们与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能指望锦衣卫将这件事负责好?” 张静修不疾不徐,轻轻地反问道:“那孩儿就想爹一句,你还能指望谁?地方上,爹的心腹毕竟只是少数啊!” “……”张居正被问得一愣。 是啊,若连锦衣卫都指望不上,那还能指望谁呢?指望当地的官员吗?还是指望各地的百姓?那还不如指望锦衣卫哩。锦衣卫只对皇帝负责,与皇室更亲。 “爹你知道吗?这张小弓,孩儿其实也仔细想过,要不要告诉爹反应这个问题?因为当时蕲州卫李承鹏强烈阻止,不让余县令将这张弓献给你看。” 于是,张静修又将李承鹏的意见传达。 本心上讲,张静修倾向于李承鹏,他相信父亲也一样。 毕竟李承鹏代表着主流:清丈全国田地势在必行,小弓测亩只是枝节问题。 而且,即便让父亲知悉,也不一定能有效解决。 当然,张静修也没指望只凭这一席话,便能让父亲拿出一个漂亮的解决方案出来。 这不现实。别说古代,就是再发展几百年,“三农”问题不是一样没有漂亮的解决吗? 但必须得提醒父亲,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否则,清丈出来的田地数额水分太大,父亲又得“飘”一会儿。 包括整顿学校的问题。张静修都没敢指望父亲能立马儿拿出一个完美的方案出来。 尽管整顿学校较之清丈田地动作要小得多,只限于私立书院较多讲学之风盛行的那些省府,比如:像南北两京、浙江、江西、两湖等地,但也算是重大改革。 他只能结合两世的经验,给父亲提供一个方向。 整顿学校不能一蹴而就,不能一竿子打死,将私立书院全部查禁,要循序渐进严格把关。 清丈田亩别指望官员自己监督自己,那无异于自己身上长了一个脓包,然后让他自己拿刀子自己割下来,这是不靠谱的事,只能官员自上而下和百姓自下而上相结合,再加上锦衣卫这些特派员辅助。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保证没有水分。 方向是提供了,至于具体怎么实施、怎么操作,肯定得给父亲时间考虑、筹划。 关键,张静修也不感兴趣,那是父亲拯救大明的路子。 这家伙的兴趣可不在这儿,他想走的是另一条路,比如:推广番薯马铃薯啊,开采金矿银矿铜矿煤矿啊,兴办私立学校、私立医院啊等等……张静修对这些事儿比较感兴趣。 来钱快,一本万利。 而且,这肯定也是在拯救大明嘛,只不过倾向于“资本主义”道路而已。大明中后期原本就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现象,这条路只要父亲和太后不反对,一定是可行的。 而且是一条康庄大道。 对此,张静修非常有信心。 本来还想说说藩王制和李时珍的问题,但就上面两个问题谈了将近两个时辰。藩王的问题更加复杂,而李时珍父亲还不感兴趣,毕竟父亲现在只是将他当作一位小有名气的民医。 想想,也就算了。 还是下逐客令吧。 毕竟坐的时间太久,对肾不好。本少爷还没娶媳妇儿呢,得为将来子孙的健康负责啊! “爹,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反正孩儿已经将整顿学校和清丈田地的问题与方向说了。” “只求爹在作出决定之前,能过来与孩儿商量一下,兴许孩儿还能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爹,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张居正冷冷地回道,都已经下逐客令了,还补充个屁? “那爹你请!”张静修率先起身。 这浑犊子……张居正不得不起,正准备转身。 张静修嬉皮笑脸地道:“爹是不是忘了说一声‘谢谢’?那个揉手核桃还不错吧?那可是花了孩儿两百两银子呢。” “怎么?”张居正脸色一板,“是要老子给你钱吗?”当然,他内心是激动、高兴的,卧槽!两百两,真特么舍得! 张静修依然是那招牌似的笑容:“那不是,爹别误会,孩儿只想告诉你,爹在孩儿心中是有分量的。所以呢,也希望爹将孩儿说的话放在心上,包括刚才两个问题。” “知道了。”张居正声音低沉,“你什么时候去接你祖母?” “到时候让小亲亲和小岳岳去接吧。” “你——”张居正一咬牙,拂袖而去。 “爹慢走!”张静修一副人畜无害的样,摆了摆手,送行,还刻意提醒道“哦,对了,爹出去见了潞王,最好是行个礼哈,他再不济,也是个王爷,别每次来,都得他向你鞠躬行礼,而你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不像话。” “……”张居正没搭理,头也不回地去了。 见父亲出了门,张静修才大声喝道:“小岳岳,死哪儿去了,送送老家伙。” “来了来了。”方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想着这回老爷与小少爷怎么聊了这么久?不知聊些啥。 是要给小少爷择亲的吗? 可瞧老爷的神情,很不高兴啊……莫非黄了?哎!小少爷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货。 张静修重新将“量弓”当作饰品一样挂在墙上。 朱翊镠忽然冲进来,一头黑线,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老张老张,刚才张先生居然冲本王鞠了个躬,吓得我一大跳。卧槽,这是神马情况?” 爹还真听话哈!这样儿子做事就更无后顾之忧了,张静修暗自感慨。冲朱翊镠道:“怎么?老家伙不应该对你鞠躬吗?” “按理说是应该的,本王是王爷嘛,可从前都是本王见了张先生鞠躬行礼的啊,这,这突然来这一手,吓坏宝宝了。”朱翊镠拍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样。 张静修招牌动作,一个大白眼过去:“小猪同学,你这是不是就叫给脸不要脸啊?” “本王来就想问问,是不是你唆使张先生这么做的?” “滚,本少爷恨不得让老家伙掐死你,还唆使他向你鞠躬行礼?一刀麻纸糊在鼻子上,你好厚的脸皮啊!” 朱翊镠喃喃地道:“本王只是觉得奇怪嘛,张先生一向那么听你的话,本王还以为是你唆使的呢。” “本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有好处吗?” “好像,没有。” :。: 第156章 孙媳妇儿 第二天一大早上。 张静修便吩咐小岳岳和小亲亲去张大学士府接老太太。 出门前,方岳一个劲儿地冲小亲亲使眼色。 小亲亲知道方岳想什么。 但她对这事儿也不抱希望,所以劝的时候一丝底气都没有:“小少爷,真的不去接老奶奶吗?” 张静修摇头:“有你们两个去就行了哈,本少爷在家里候着。” 小亲亲又硬着头皮道:“可这样总归不好,咱这距老爷那边也不远。小少爷不亲自去,若老奶奶不答应怎么办?” “是啊,小少爷理应要亲自去接的。”方岳立即附和。祖母来京都不去拜见不去迎接,这还像话吗? 张静修一瞪眼,抬脚就要踹。 方岳连忙边儿上一躲,哎,小亲亲怎么劝,说什么都没事儿,我方岳就是不行,还是闭嘴比较安全啊!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呢? “小亲亲。” “小少爷。” “若老奶奶不肯来,本少爷教你一句话,保证她来。” “小少爷,什么话?” “你过来。” 小亲亲走到张静修身边,她可不像方岳,总是提防着挨揍。 张静修在小亲亲耳边嘀咕了两句。 小亲亲听完既惊又喜,感觉这事儿一下子靠谱了,老奶奶肯定会答应来的。 只是,小少爷这办法,似乎…… …… 路上,方岳好奇,忍不住问:“小亲亲,刚才小少爷教你什么方法请老奶奶来?” “好像不好说诶,也不能说。”小亲亲摇头道,“小少爷若想明说,刚才就不会用耳语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搞得神神叨叨的,那一会儿到了老爷那边,我只管跟着你。” “好吧。”小亲亲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方岳有点嫉妒,但没卵子用,知道自己地位摆在那,小少爷就是重色轻友,能有什么招儿?别说小亲亲,就是秦雯雯,才来多久?都能深得小少爷的欢心。 …… 张静修刚吃过早饭,便见方岳冲进来,惊喜地道:“小少爷,老奶奶来了,就在大门口。” 都已经到了家门口,再不去迎接就说不过去,尽管对这位老祖宗没什么印象,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但这个奶奶得认,就像认张居正这个父亲一样。 这是毋庸置疑的。 张母已过古稀之年,满头银发,面色和蔼可亲,牙齿掉得只剩下两颗了,眼睛也老花看不清,但精神头儿还不错。 是张敬修领着轿夫护送而来。 未等张母落轿,张静修便上去磕头,“奶奶,孙儿不孝,没有亲自登府迎接,还望奶奶恕罪!” 待得张母下轿,第一句话便是:“你便是我的好孙儿静修?” 这话还能否定吗? 难道能回答说不是,而是未来世界的人? “奶奶,当然是,孙儿便是静修啊,孙儿给奶奶请安了!快,来来来,小亲亲,扶奶奶进屋去。”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看得出,老太太耳朵还灵敏。她拄着一根红栗木拐杖,伸手要摸张静修的脸颊。 张静修起来,主动凑了过去。 亲热一番后,张静修和小亲亲一人一边,将老太太搀扶进院子。 张敬修跟着也进去了。 一进院子,他便附在张静修的耳边,小声抱怨道:“六弟竟敢欺骗奶奶,说让她来看孙媳妇儿?” “大哥何必这么认真?奶奶不是一直催着爹给定亲的吗?咱就说定下了,让她高兴高兴嘛。” “六弟真是胡闹!奶奶年纪虽大,眼睛也花了,可她心明白着呢。这事儿岂能随便欺瞒?” “这叫善意的谎言,大哥切莫较真儿。若不这么说,奶奶会来这里吗?”张静修嘴上笑道,心里却想着上一世租个妞儿回家过年都有人干过呢,这个算啥? “万一奶奶要见你所谓的媳妇儿呢。” “小弟已经安排妥当,大哥请放心。”张静修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当然,他不是胡说八道。 先头让小亲亲和方岳去请老太太时,就怕老太太生气不来,毕竟自己有亏、有愧在先。 第一没有去拜见,第二没有亲自迎接,老太太年纪那么大,让她来当然不合适。 可自己为了救父救张家的计划,说过不踏入张大学士府的,已经给外界造成了断绝父子关系的刻板印象,总不能因为老太太进京就破坏扰乱自己的大计划吧? 然而,老太太又惦记着他这个孙子,张家六个儿子,四个都已经成家立业了,老五张允修也已定亲,就剩下张静修一个人了,还被父亲赶出府邸,老太太能不焦心吗? 老是在饭桌上念叨,父亲听着也难受。 但对待老太太又不能像对付父亲那样。 父亲这一生,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厮杀,可也绝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抗压能力何其的强悍! 老太太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难道也敢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样对她吗? 肯定不敢! 所以对待老太太,张静修只能百般孝敬。 她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哪怕是善意的欺骗,只图个乐呵,张静修都觉得可以一试。 这才在父亲面前作出决定,要接老太太过来住。若住得习惯,就住下;住不习惯,再说。 但老太太最关心的,肯定是择亲定亲一事。这个,张静修觉得是没得妥协的,不是孝敬不孝敬的问题。 婚姻是自己的事。 可老太太要么不来,来了肯定要问。 所以,让小亲亲去请的时候,就吩咐她,万一老太太不来,直接告诉老太太,就说媳妇儿已经定好了,不信过来瞧瞧,保证老太太满口答应。 这不,老太太果然来了,加上张敬修又这么问,说明张静修的判断完全正确:老太太就是冲着孙媳妇儿来的。 可媳妇儿在哪?这是张敬修担心的问题,奶奶年纪虽大,可有这么好骗吗?不知六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他瞧六弟的神情,似乎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敬修一方面怀疑,另一方面也想看个究竟。 张静修是觉得自己的方案应该没啥大问题,至少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将老太太迎进厅里,他又是看座又是上茶,十分殷勤。 “奶奶,孙儿这院子还不错吧?” “不错。” “奶奶以后就在这儿住下吧?孙儿一定好好孝敬您。” 老太太没有作答,而是缓缓言道:“奶奶今天本不想来,但一听说孙媳妇儿,奶奶立马精神大振,当然想来看看……” 张敬修和方岳都着急,孙媳妇儿在哪?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只有张静修看似十分淡定,微微而笑:“多谢奶奶关心孙儿!” :。: 第157章 摸一把嘛 朱翊镠很不开心,不停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就知道老张居心不良,哼,一直在打你的主意。雯雯你说,为什么要答应他那家伙?” 秦雯雯看上去比较冷静,也不介意。 关键已经习惯了,她只是莞尔一笑:“小王爷,奴婢不过是帮张公子一个小忙嘛,也没……” “这还叫小忙?”朱翊镠直接抢断,气咻咻地道,“你就不怕传出去,都说你是老张的媳妇儿吗?” 秦雯雯仍是莞尔,但带着一丝无奈,摇头道:“小王爷,张公子都不怕,奴婢怕什么?张公子此举,只是为了让奶奶高兴高兴嘛,不碍事儿的。” “你看你看,奶奶都叫上了!”朱翊镠嚷道。 秦雯雯一愣,随即笑问:“小王爷,不叫奶奶,那叫什么?” “……”朱翊镠无言以对,也是哈,本王见了张母,好像也要叫奶奶的。 秦雯雯接着道:“小王爷,张公子不过是投奶奶所好嘛,奶奶就希望他择一门亲事定下,这样便放心了,老人家都这样的。这事儿张公子嘱咐过,只有咱院里几个人知道,万不可传出去的……” “咱几个人不传,别人不传吗?” “还会有谁传?怕张奶奶传吗?她传最多只是在张大学士府上说说,都七十多岁高龄了,又不会四处逛悠。在张大学士府上,像咱这里一样,都是自己人。再者说了,奴婢长张公子十来岁,说出去谁信啊?不过当一笑话而已。”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忽然斥道:“说,你与老张是不是偷偷摸摸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老张就喜欢干那种事儿。” 秦雯雯脸色绯红,连忙辩白道:“奴婢是小王爷的人,小王爷若这么说,奴婢还不如一死了之,以表清白。” 说着,便真要往墙上撞去。 “好啦,好啦。”朱翊镠拦腰一把抱住,“别总想着撞墙啊,你说没有,本王相信便是。你给本王听好了,以后不许你动不动撞墙寻死啥的,吓唬本王。” “奴婢明白。”秦雯雯点点头,心理不禁有几分小鸡冻,潞王竟学会关心人了,哦,还送过花儿……想当日撞墙头破血流的,他还喋喋不休骂个不停呢。要说这张公子就是有本事哈,潞王跟着他没多长时日便大变样儿了。 “雯雯,本王问你,为什么对老张那么好?” “因为他对奴婢好啊。”秦雯雯脱口而出。 “哼,老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他对女孩子就是好,可你看看他对小乔、小成,尤其是小岳岳。雯雯你得小心点。” 秦雯雯哭笑不得,弱弱地道:“小王爷,奴婢小心什么?” “就是,就是……”朱翊镠支支吾吾的,忽然加重语气,“就是防止他占你便宜。他经常占小亲亲便宜哩,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本王可是偷偷瞧见过的,还不止一回。” 秦雯雯不说话了,装作没听见,这话没法儿接。 彼此沉默了会儿。 朱翊镠贼眉鼠眼的,盯着秦雯雯的胸脯,喃喃地道:“本王也该长个儿了吧?不然近距离地看雯雯,还得仰着脖子。不仰着脖子,就看到你的,你的……是不是不礼貌?” 秦雯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别过头去,心跳却突地加速,怀疑潞王是不是要学张静修做些不该有的动作……可张公子是因为脑子进水了,偶尔会犯糊涂的啊。 “雯雯。” “小,小王爷。”这一声,听得秦雯雯一激灵,回答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老张总笑我没长毛的家伙,雯雯你说,本王是不是也……”果然朱翊镠伸出他的咸猪手,做了个猥琐的袭胸动作。 “小王爷,你想作甚?” “让本王感受一把嘛,以后也可以在老张面前嘚瑟嘚瑟了。” “这使不得,使不得的……”秦雯雯吓得直往后退。 “有什么使不得?”朱翊镠不以为然道,“老张为何就使得?人家小亲亲也没见躲呀!为什么你使不得?” 学啥不好,非要学这个? 秦雯雯急得快要哭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若让太后娘娘知道,奴婢,奴婢……” “切,你不说,本王不说,娘亲如何知道?” “可是,可是……”秦雯雯脸色赧红,都不知道怎么劝说了,这种事儿……按理说潞王还是个孩子,应该他感到脸红才是啊! “来嘛!”朱翊镠凑上去一步。 秦雯雯退后两步。 “本王以后一定会像老张对待小亲亲那样对待你,不欺负你,不打你,不骂你。” 秦雯雯慌了:“小王爷,这不行的……” “老张行,本王为何不行?小亲亲行,雯雯为何不行?” 秦雯雯眼泪终于流下来了,慌里慌张地道:“小王爷,这不一样的,小亲亲是张公子的通房丫头,日后指定会跟着张公子一辈子的。” “那你也可以跟本王一辈子啊!” “……”这个理由实在强大,秦雯雯无力反驳。潞王想要谁,当然是谁的荣幸,可奴婢比潞王大十几岁呢,跟潞王一辈子,让人情何以堪!当日,太后娘娘没派十几岁的小宫女出宫伺候潞王,而派年过韶华之龄的奴婢来,不就是担心这个吗?没想到潞王还是…… 这可如何是好? 秦雯雯心里乱作一团。 偏偏朱翊镠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又迸出一句:“老张说过,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的。” 秦雯雯快要疯了,惊慌失措地盯着朱翊镠这家伙,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潞王你这是要干嘛? “小王爷,别过来,别过来……” “哎呀!多大点事儿啊!”朱翊镠有点不耐烦了,一跺脚,“看把你吓得,至于吗?本王只是想学老张感受一下嘛,只是摸一把,又不是要你的命。” “小王爷,这可比奴婢的命还重要啊!” “切,那照你这么说,被男人摸过的女子都得去死?”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要求?秦雯雯真想一头撞死。 “雯雯,雯雯。”正在这时,张静修喊了两声,推门而入。 秦雯雯顿时如蒙大赦。 朱翊镠却是一噘嘴,狠狠地瞪着张静修,凶光毕露,老张你来得忒不是时候了,坏本王的好事! “雯雯,雯雯,去拜见奶奶,走。”张静修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表情,一进来就上去,拉着秦雯雯的手往外冲。 “老张。”朱翊镠呵斥一声。 “咋滴了?”张静修一愣,这才注意到朱翊镠杀人般的眼神。 “拿开你的咸猪手!” 张静修停下,不禁看了秦雯雯一眼,转而又将目光投向朱翊镠,耸耸鼻子,道:“怎么闻到一股浓浓的醋味儿啊?” :。: 第158章 胡闹 朱翊镠又是瞪眼儿,又是叉腰,一副要干仗的架势:“不用怀疑,本王就是吃醋了,怎么滴吧?” 这小屁孩儿,都没长毛呢,知道吃醋是什么滋味儿吗? 张静修用手搡了搡:“小猪同学,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哈,本少爷要办正经事咧,你瞎添什么乱啊?” “正经个屁?连老祖宗都敢忽悠!哼,雯雯是本王的人。” “没说不是你的人啊?” “那你为何不先问问本王的意见?” “理由很简单,因为小猪同学是本少爷的人。”张静修理直气壮地道,“你现在住我这儿,本少爷负责督导你,还得带你挣钱。在这院子里,本少爷是主人,你们都得听我的,不否认吧?” “臭不要脸。” “请让一让,本少爷现在没时间搭理你。” “张静修,你可别惹怒本王,否则本王即刻出去,在老奶奶面前戳穿你的骗局。” “你去啊!本少爷拦你是小狗。”张静修有恃无恐地,还有意相激道,“想挣钱,得听话,这是你自己答应的。可你这般胡闹,本少爷恨不得赶紧将你送进慈宁宫去。这次,本少爷只不过借雯雯江湖救急嘛,又不是真的要与她拜堂成亲结为夫妻。即便是真的,只要雯雯同意,你也管不着啊!雯雯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秦雯雯脸颊泛起一片红晕,忸怩不知如何作答,想着两个都还是孩子好不好?又是吃醋,又是拜堂成亲、结为夫妻啥的……哎,你们闹去吧,本姑娘可不想参与哦。 张静修依然拉着秦雯雯的手不放:“走,雯雯,别理这家伙,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朱翊镠怒气冲冲:“气死本王了!气死本王了!张静修你个大混蛋,能不能尊重一下本王?别以为你有娘亲为你撑腰,别以为总是拿着带本王挣钱的借口,就嚣张得不行。” “小猪同学,本少爷哪儿嚣张了?若是嚣张,都懒得与你废话墨迹半天。这样吧,看在小猪同学对本少爷实在无可奈何的份儿上,本少爷晚上亲自下厨,为你再做一次冰糖雪梨猪肘子,一大盘子全是你的,不准别人夹走一块儿,总该可以了吧?别犹豫哈,本少爷没准儿马上会改变主意的。” “好好好,一言为定,是你说的哈。”一听到有冰糖雪梨猪肘子吃,朱翊镠立马儿笑了,那可真叫一个香啊,想着就流口水。 张静修拉着秦雯雯去了。 总算摆脱朱翊镠这个讨厌的家伙。 秦雯雯轻轻地笑道:“张公子,还是你有办法。潞王的脾气,恐怕只有你与太后娘娘能压得住他,难怪太后娘娘将他托付给你。” “那家伙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 秦雯雯脸色又是一阵绯红。 “哦,一定是了。别怕,告诉我,本少爷为你做主。”张静修拍着胸膛信誓旦旦。 秦雯雯局促忸怩,只是“嗯嗯”应了两声。这让人怎么说嘛?关键,潞王还是以张公子为榜样啊! 这个时候,张静修显得很有博爱精神:“欺负你哪儿了?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怎么欺负的?” “没,没有……”秦雯雯摇头,确实没有打,也没有骂,但羞于启齿啊! “那我刚才进去时,看你一脸惊恐的样子。你们都怕他要死,可本少爷现在可不惧他。他敢欺负你,本少爷让小成揍他。” “张公子,还是说说一会儿如何讨得奶奶欢心的事吧?”秦雯雯感觉不好意思,只好岔开话题。 张静修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好办,雯雯只需出去与奶奶见个面,亲热地喊她两声就万事了,然后看我眼色行事,尽量少说话。” “哦,不会给张公子添麻烦吧?” “若说添麻烦,那也是我给你添麻烦,谢谢你,雯雯!” “没什么麻烦,就怕奶奶不信,到时候穿帮了,会闹出笑话的。” 张静修将秦雯雯的手举起来,然后有意向她怀里靠了靠,笑呵呵地道:“看,咱这么亲密,没人会怀疑吧?” 秦雯雯昂首挺胸,浅浅一笑:“其实,张公子应该找小亲亲配合你演这场戏的。”原本秦雯雯就比张静修高出半个头,这一昂首,更是将张静修比了下去。 张静修意识到了:“哦,你是嫌我个儿矮,是吧?本少爷还是个孩子,正在长身体呢。” 秦雯雯本是想开这个玩笑的,当然没有任何鄙视的意思,仅仅只是个玩笑,见张静修不快,连忙辩白道:“张公子不要误会,我是怕这样会让潞王不开心。” “他?管他呢?他从不缺开心,只缺刺激与打击。若本少爷说故意找你演这场戏,你信吗?” “故意的?”秦雯雯一愣。 “对啊,经过这场戏后,本少爷敢断定,潞王这家伙日后指定对你更好。不妨对雯雯直说吧,”张静修坦白地道,“这次,一来是为了让奶奶高兴,二来是为了压压潞王的气势,激他对你好一点。人都这样,若没人与他抢,他总是满不在乎。” “谢谢张公子!” 秦雯雯忽然一阵莫名的感动,两眼角顿时间湿润了。原来张公子这么做,一半是为了我好啊! 确实,刚才她就感觉到了,潞王好像是真的在吃醋,一副十分在意的样子,虽然不是男女间的那种醋…… 只是,她转念又一想,潞王对我再好,又能怎么滴?与潞王根本就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 …… 两人很快到了大厅。 “奶奶!孙儿带着未来的孙媳妇儿来拜见您。”张静修也不害臊,脸不红,拉着秦雯雯就上去行礼。 只有小亲亲偷偷地笑着。 方岳一脸的愕然,小少爷你真敢忽悠啊!咋不上天呢?竟然说秦雯雯是你择定好的未来媳妇儿?她比你高出半头,又长你十来岁,站在一起,你觉得般配吗? 张敬修也是一脸的懵逼,秦雯雯是李太后派来伺候潞王的一名女官,他是知道的,竟然拿来忽悠奶奶!六弟真是脑子进水了,有时候做事完全不着调,让人匪夷所思! “好好,快起来,起来,来,让奶奶瞧瞧未来的好孙媳妇儿!”老太太高兴得直落泪。 “奶奶。”秦雯雯怯怯地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太太身边,谨记张静修的嘱咐,少说话。 这怯怯的感觉正好,像个未过门的媳妇儿。 张静修冲他大哥诡谲一笑,好像再说:没事儿哈,看,奶奶多高兴!只要她高兴就好,其它都不重要。 而张敬修则是冲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只能看出两个字:胡闹! :。: 第159章 投其所好 老太太甚是开心,笑得合不拢嘴,拉着秦雯雯的手开始问长问短——这似乎是长辈们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 “好孙媳妇儿,长得真俊,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叫秦雯雯,上雨下文的雯。” “雯雯,雯雯,好听,好听,真是好名字!今年芳龄几何?” 方岳憋着想笑,看你怎么回答? 秦雯雯拿求助的目光偷偷瞥了张静修一眼。 张静修连忙帮着答道:“奶奶,雯雯芳龄二八。”心里却想着,古代人就是不一样啊,一见面就问姑娘的年纪,也不显得尴尬。关键姑娘也不生气。 “二八,十六……”老太太稍稍愣了一愣,然后将目光缓缓投向张静修,“静修啊,你今年多大?” “奶奶,孙儿十三。” “哦,哦,十三,十六,秦雯雯比你还要大三岁,是吧?”老太太这一个“还”字,听着给人的感觉,好像不是很满意! 张静修道:“奶奶,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那可是天赐良缘啊!奶奶看雯雯,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会疼人,能干活,是孙儿修来的福气啊!” 这么一说,老太太又笑得合不拢嘴了,一迭连声地道:“好好好,孙儿喜欢就好!”继而话锋轻轻一转,“只是,听你父亲说,你不是还没有择好一门亲事吗?” 张静修不慌不忙道:“孙儿出府有一阵子了,父亲日理万机忙于政事,对孙儿的事想必不是很清楚。其实孙儿早有心上人了,听说奶奶进京后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所以今儿个就将心上人带来,让奶奶瞧瞧,好高兴高兴。” “高兴,奶奶当然高兴,哦,对了,提亲了没?见过雯雯父母了吗?” “奶奶,孙儿刚从蕲州回来,还没提亲呢。但雯雯父母,孙儿是见过的,他们对孙儿都很满意,毕竟孙儿能说会道,一表人才,有房有地有钱,在京城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家世又显赫,像孙儿这般优秀的好青年,啧,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秦雯雯和小亲亲在旁边听着都忍俊不禁,见过自我感觉良好的,但还没有见过这样夸自己的! 方岳心里头嘀咕着,小少爷的名声在北京城确实响当当的……可这个“响”不是因为“香”而“响”。 见秦雯雯和小亲亲都想笑,张静修回之一笑,怎么?本少爷哪里说得不对吗? 能说会道,一表人才,难道本少爷担当不起?男人都是帅的嘛,更何况是有钱的男人! 还有,本少爷确实有房、有地、有钱啊,将来还会有矿呢,而且徒子徒孙满天下。 本少爷的优秀……嘿嘿,别说是全北京城,就是全天下,也打着灯笼难找啊! 哦,不,应该说是压根儿就找不到。本少爷可不是吹牛皮哦,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上哪儿找去? 老太太欢喜中带着佯嗔:“胡说!你也不嫌害臊,尾巴都翘到天边去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张静修得意洋洋地道:“奶奶,反正孩儿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雯雯也赞同,不信奶奶问她。” 秦雯雯心领神会地帮衬道:“奶奶,他是很厉害的。” 说完,还羞羞地垂下头。 都是好演员啊!可惜这个世界电影尚未诞生,否则全是流量小生流量花旦。 “好好!你俩这一唱一和的,都还没定亲、成亲,就像是一对儿夫妻哈!来,未来的好孙媳妇儿。”老太太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璀璨的翡翠手镯,塞到秦雯雯手中,“初次见面,奶奶就送一个传家宝,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秦雯雯不敢接,情不自禁地望向张静修。 张静修点点头。 秦雯雯才收下:“谢谢奶奶!” “不客气!应该的,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能空手,将来都是咱张家的人嘛。”老太太说完,冲张敬修道,“大孙子诶,既然你弟弟相好了人家,又是两情相悦,那待会儿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早日寻媒人上门提亲,好定下这门亲事。希望老身有生之年,能喝上小孙子这杯喜酒啊!” 张静修连忙道:“奶奶放心,您长命百岁,福如东海,一定能看到孙儿成亲那天的,一定能。” 老太太忽然脸色一沉,幽幽言道:“静修啊,你将自己都夸到天上去了,可为何会被你父亲赶出府邸呢?” 这话问得……好像是戳人伤疤呀! 好在张静修对此根本不以为意,没羞没躁地回道:“奶奶,想必正是因为孙儿太优秀,所以父亲对孙儿有所误解吧?” 方岳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小少爷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啊,已经天下无敌了……说啥他都不脸红,奇了怪! 老太太又道:“那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突然从一个如此欢乐的问题,跳到一个如此沉重的问题,加上老太太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张静修感觉好不习惯。 “奶奶,孙儿在这里过得挺好的!而且父亲大人也会时不时地过来看看……” “可奶奶听说,你对你父亲极其不敬啊,有这回事吗?”老太太这一问更加严肃。 张静修道:“奶奶,别听外头人风言风语。孙儿不是这样的人。看,这次特意将奶奶接来,就是恳请奶奶在孙儿这里住下,好让孙儿孝敬您一番。”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道:“难得孙儿有这般孝顺之心,可你奶奶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不清东西,牙齿也快掉光了不能咀嚼,每日只能喝些稀粥,与你们年轻人住在一起,如何能行?还是算了吧,奶奶看过未来的孙媳妇儿就了却一桩心愿,一会儿便回你父亲那边去。” “奶奶,您就在孙儿这里住一阵子吧?”张静修恳请道,心里却琢磨着,是不是该研究一下老花镜和镶牙术? “不了。”老太太摇头,态度甚是坚决,“孙儿这里人杂,还是不碍你们的眼,听说当今潞王殿下也在是吧?” “是,奶奶。” “看,老身真是糊涂之至啊!只想着来看孙媳妇儿,却忘了拜见潞王殿下,好生失礼!” “奶奶不必忧心,潞王算得是孙儿的好友,他不会介意的。”张静修道,心想那家伙介意也只会介意孙儿抢了他的侍俾…… 老太太说不住就不住,无论张静修和秦雯雯如何劝说,她就是不依,执意让张敬修送她回张大学士府。 出门时,张敬修附在张静修耳边咕哝道:“你媳妇儿的事,回去后如何向爹交代?” 张静修风轻云淡地道:“如实交代呗,还能怎么交代?又不需投他所好!” :。: 第160章 好媳妇儿 送走张母,秦雯雯拿着翡翠手镯,一定要还给张静修:“张公子,这是你张家的传家之宝,我不能收。” 张静修大大方方地道:“既是送给雯雯的见面礼,本少爷焉有收回之理?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而且演技在线,杠杠滴,本该给予奖励的。这手镯,你就拿着吧,我的……好媳妇儿!” 嗯,对待大美女,本少爷一向豪阔得很,不差钱儿。 秦雯雯听了,脸色一红,支支吾吾地道:“张公子,你,你叫我叫什么?这般称呼如何是好……” “怎么?你怕了吗?” “我怕什么?” “怕本少爷的名声不好连累到你啊!”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秦雯雯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心想你还是小孩子呢,别跟姐胡闹哈。 张静修又笑侃道:“哦,我知道了,那好媳妇儿,一定是怕小猪同学吃醋。” 秦雯雯不作声了。 这该怎么回答?潞王更是个孩子啊,他连“被窝里打勤劳”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哪知道吃醋啊? 潞王就是争强好胜,见不得自己人帮助张公子,所以感到不舒服。加上又没有让他得逞,心里更是有气。 一想到没有得逞,潞王那猥琐的行为动作…… 秦雯雯不禁浑身一哆嗦,以潞王的性子,这次没有得逞,下次肯定还要出手吧,到时候怎么办? “张公子。”这一声,秦雯雯喊得躲躲闪闪,十分纠结,也不知道该不该对张静修说,说的时候该如何措辞? “嗯。”张静修点了一下头,然后嬉皮笑脸地道,“雯雯啊,你看我都喊你‘媳妇儿’了,你是不是也得喊两声‘相公’回馈一下?这样才算公平啊。” “相,相,相公……”秦雯雯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对天发誓,她不是在叫张静修,只是感觉怪怪的,完全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 却不料,张静修没羞没躁地答应一声:“诶,媳妇儿真乖!” 而且他这表情,一副心满意足的贱样儿。 被一个孩子这样“调戏”,秦雯雯很是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要说生气吗? 好像也犯不上,都说了是孩子,而且知道这家伙脑子进水,有时候会犯糊涂的。 怕只怕潞王到时候又要效仿学习,“摸一把”这么无礼的想法与要求不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吗? “张公子,这样不好吧?” 带个“吧”字,还是询问的口气,就是说还可以商量的,对吧?张静修心里偷偷揣摩着,又无耻地道:“别介意,多喊几次就习惯了,好媳妇儿,不信你试试。” “……”秦雯雯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总觉得张静修虽然也是个孩子吧,但比潞王要懂得多了去了,莫非他真的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 一念及此,秦雯雯只觉一阵燥热。 本还想着关于潞王“袭胸”的问题,要不要向张静修反映一下,这会儿又让她感觉有些胆怯,只好忍住了。 …… 傍晚,张静修说话算话,亲自下厨,又为朱翊镠做了一顿冰糖雪梨猪肘子,算是弥补他“受伤”的幼小心灵。 不出意料的,这家伙将一整盘子全部端走。 也没个吃相。见着好吃的,妥妥的就是一小屁孩儿。 好在大家都习以为常。除了张静修,确实也没人敢挤兑他,或说他的不是。 吃完,朱翊镠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异想天开地憧憬道:“老张老张,你奶奶要是住这儿就好了哈,那本王是不是每天都有冰糖雪梨猪肘子吃?” 张静修依然习惯性地“大白眼”伺候:“那你不是逼本少爷与雯雯假戏真做吗?” “就怕你不敢。”朱翊镠来了一句。 “怕你?”张静修轻哼一声。 “嘿嘿,即便你不怕本王,难道就不怕张先生吗?不怕娘亲吗?还有啊,”朱翊镠贼眉鼠眼的,附在张静修耳边,小声道,“你老是笑本王下面没长毛,本王很想知道你长了没?” “……”我日,这熊孩子,是不是进入青春发育期,雄性荷尔蒙高涨,下面开始要长毛了? …… 此时,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武昌城。 又是另一番景色。 尽管已经入了秋,可炎热的天气依然持续着。 太阳一落土,家家户户将竹制的凉席搬出来纳凉。不敢怎么说,躺在大街上,总比待在屋子里舒服得多。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电风扇、空调啥的。 多少年来,这习惯相沿成俗,市民们晚上大街上乘凉,便成为武昌城夏日的一道风景。 男的只穿一条大裤衩子,女的也只穿一件露着浑圆玉臂的小褂,席挨席,人挨人的,一街二巷睡了个爆满。 摇着大蒲扇说黄色笑话的。 拍蚊子将大肚皮拍得脆嘣脆嘣响的。 小姑娘闻着邻居的臭汗睁着眼睛数天上星星的。 小孩儿摸出年轻妈妈的那不可描述的东西当众吮吸把玩的…… 司空见惯!这时候也没人在意什么“非礼勿视”。 忽然,不知谁起了个头:“诶,你们听说了吗?何圣人好像真的被抓进监狱了喂。” “就是那个何狂人吗?” “是不是武昌洪山书院讲学的那个主讲?” 这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追问。 “就是就是,听说啊,昨日就在书院前被抓的。何圣人讲完学出得书院,刚走出百十几丈远,忽然从路边跳出几个黑夜蒙面人来,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 “这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总有传说他被抓的消息,可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这次绝对千真万确,白天,听说来了不少学生,还有外地的,多数来自私立书院,当然也有省学府学的,还有城里头的浮浪子弟等,共聚集着成千上万个,将学政衙门围了起来,嚷着要放人。”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那帮人都年轻,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扬言说,如果不放人,就一把火将学政衙门给烧了,吓得巡抚大人、抚台大人和学政堂官都不敢出来。” “这会儿恐怕还没有散去呢,只可惜是读书人的事,咱们也参与不进去。你们知道因何而起的吗?” “听说是湖广讲学之风盛行,朝廷誓言杀杀这个风气……” “屁!事情不是简单的。我听说这个何圣人是当今首辅的总角之交,早年与首辅一同参加会试,首辅高中,他却名落孙山,于是逐渐走上一条攻击首辅新政、宣扬异端邪说的不归路,湖广官员都认为他是害群之马,早就有意除之。” “……” 有打听的,有八卦的,有神侃的……反正不管有没有依据,是否道听途说,只要能说的都拿出来说。 那叫聊得一个嗨啊! :。: 第161章 若想拆庙 先得搬神 湖广巡抚王之垣这些天焦头烂额的,很是上火。 只因真是他派人将何心隐抓了起来。 尽管是秘密逮捕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一天,就在武昌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 王之垣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山东大汉,做事很有几分魄力。 他出任湖广巡抚已有几个年头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官运亨通,非要给他使个绊子搅动一下,恰恰是他出任湖广巡抚的这几年,何心隐一直在湖广讲学。 本来,全国著名的私立书院有几十座,几乎都有何心隐的踪影,可这几年何心隐就待在湖广不走。信了个邪! 你说气不气人! 好像专门跟他王之垣作对似的。 必须承认,这些年,何心隐名气之盛,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各地官学,额有定数。大一点的县学,在籍学生不得超过三十个人,而小一点的县学,通常只有十人左右。 由于名额太少,导致入官学的门槛儿极高。除了考试严格,还有一大堆关于请客送礼、沾亲带故的猫腻难以应付。 在这种情势下,私立书院应运而生。 这类书院,倒是有点像“有教无类”的圣人教育之方,只要付得起束脩,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这样,许多渴望进学读书,但又没有门路的平民子弟,便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纷纷涌进私立书院。 再加上何心隐宣扬的反对三纲五常、人之欲望可引导而不可摧残、人人皆可成圣等宏观巨论,与朝廷奉为圭臬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恰如针尖对麦芒。 听了不禁让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子弟,卧槽,人人皆可成圣啊!对他们来说,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有吸引力。 因此极能博得那帮人的欢心,只要何心隐上台一宣讲,远近的青年士子都蜂拥而至。 粉丝多了,就是摇钱树啊! 这个道理古今都一样。 于是,纷纷重金聘请何心隐前来主讲。 本来讲学也没什么,作为朝廷,甚至应该给予鼓励。 坏在坏在何心隐宣扬的理念与朝廷推崇的学说背道而驰,加上又被不少地方官员利用,利用他来攻击万历新政改革。 首辅张居正自然不喜欢只铁公鸡,这是其一; 其二,张居正刚好决心整顿学校,要裁汰全国廪膳生员,减少国家的财政负担。 这样一来,就将何心隐作为首要目标,以起到“敲山震虎”的警惕效果。 作为湖广巡抚,王之垣当然清楚首辅的意图。尽管张居正没有明确授意要杀何心隐,但王之垣觉得他猜得八九不离十,而且从上次首辅回籍会见的那次看,似乎也隐隐透露了这个信息。这才让他敢出手缉捕何心隐。 然而,人是偷偷地抓了,却引发不小的动乱。 大大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 何心隐是天下青年士子心目中的大偶像,忽然间成为湖广巡抚的阶下囚。一时间,不单闾巷之间驵侩之流就此说长论短,就是青楼酒馆衙门值房,都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热搜榜绝对第一! 若光是议论也好办,管他们怎么说? 关键,何心隐被抓后,省学的学生们反响极其强烈,不少人摔碎盆子,打破饭碗,踢烂桌子,不肯上课。 这几天,更是有人将教谕从讲台上轰下来。 教谕是按礼部通过的教义授课,学生们却说他们满口胡诌出来的全是陈芝麻烂谷子,没有半分新鲜玩意儿。 种种迹象表明,这恐怕是要出事的节奏。 所以,这些天,王之垣不是接见省学的监正,就是接见湖广学政大人、或抚台大人…… 反正一个个都怕出事儿。 没想到将何心隐逮捕,竟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这都还没有把何心隐怎么滴,就已经闹得群情汹汹,不仅湖广的学生们每天闹事,全国各地亦有不少何心隐的弟子向这里赶来。若真是将何心隐给杀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 这天,王之垣又接见学政和监正两位官员。 没办法,烈火蹿上梁了,没人敢怠慢,万一闹出事来,引发民变啥的,头上乌纱难保。 王之垣态度倒是比较强硬,毕竟拿人的拘票是他签发下去的,只是事情闹得太大,他也不敢不谨慎。 但面对两位主管教育的官员,他强硬的姿态还是亮明了,掷地有声地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学有学规,先将带头闹事的揪几个出来张榜训诫,若再敢乱来,干脆再抓几个,同时将他们开除学籍,以儆效尤。依本官之见,处理这种事情,决不能心慈手软。” 然而,说完后,学政和监正都不敢吱声,垂着头,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怎么了?” “大人,这么做恐怕不妥。”学政答道,“若人数不多,好办,关键,现在叫嚣的不是一个两个,成千上万啊,怎么抓?怎么除名?而且,如今的廪膳生员,个个都是刺儿头,法不责众!万一闹起来,谁敢保证不会出事呢?” “是是,就是,就是。”监正连忙附和。 “那你们说怎么办?人已经抓了,难道放了不成?若迫于形势,就这样将何心隐给放了,日后那帮刺儿头不是更加有恃无恐?”王之垣皱着眉头斥道。 学政和监正又不言声了。 沉默了会儿,王之垣将音量降低:“那你俩来,持什么意见?总得有个解决的思路吧?首辅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查封全国私立书院。那咱们,一句话,擒贼先擒王,若要拆庙,先得搬神。何心隐就是最大的庙神。” 学政答道:“这个咱知道,何心隐犯的是学案,扰乱省学之教育体系,确实该抓。可他门下弟子实在众多,就怕出事啊!” 王之垣道:“咱为官一任,想做成几件大事,总得要冒几分险的嘛。” 就在这时,一名堂役进来汇报道:“大人,洪山书院院长求见。” 不用问,肯定是为何心隐一事而来。 “没时间。”王之垣有点不耐烦了,气咻咻地,“告诉他,若是为何心隐求情而来,让他回去。” “大人,不妨见见。”学政立即提议道,“洪山书院地位颇高,是湖广私立书院的主心骨,听一听他们院长的意见未尝不可。” 学政主管一省的教育、科考,俗称学台,或学院,或学宪,地位仅次于巡抚。他与布政使、按察使不同,严格意义上讲,他不是地方官,而是由皇帝亲自委任,相当于中央特派员或钦差大人。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王之垣一摆手:“那就请他进来吧。” :。: 第162章 湖广巡抚 洪山书院院长年近古稀,随堂役进了值房。没想到还有两名官员在,好在学台和监正大人他都认识。 只是巡抚王之垣的大名,他早有耳闻,但一直未曾见过。 正堂坐着的肯定就是,感觉这位巡抚大人表面上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有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泼辣劲儿。 难道会下令暗中缉捕何心隐! 院长暗自忖道,在王之垣的示意下就坐,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见堂役捧了一只茶杯递过来。 王之垣先行开口:“今日天气闷热,看老院长衣服都湿透了,这是一杯苦丁茶,既解渴又解暑。” “多谢大人!” 院长接过茶杯,小呷了一口,只觉浓涩的苦味儿直入心脾,因为着急,他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王大人,听说你是一位不尚空谈,能够办实事,做大事的官员,今日老朽冒昧登门拜访,实有一事相求。” “老院长不说,本官也知道。”王之垣浅浅一笑,“是否为何心隐说情而来?” “是啊!”院长叹了口气,“老朽就想问问巡抚大人,何心隐究竟犯了什么法?” 院长虽然叹气,而且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慢条斯理的,但话锋中已是露出明显的不满。 王之垣不疾不徐地道:“官府拿着拘票抓人,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乱抓,既然已经将何心隐送进监狱,就一定有理由,他何心隐一定是触犯了的刑条。” “他犯了什么刑条?” “这位是本省学台大人,想必老院长也认识。”王之垣指着学政道,“让他给你解释解释吧。” 学政虽然担心处置何心隐或许会引来很大麻烦,但他肯定要站在巡抚大人这一边,不可能为何心隐而辩。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当着巡抚和院长的面。 所以,学政音韵铿锵地回道:“何心隐犯的是学案。他利用各地书院的讲堂,大力鼓吹‘无父无君’的歪理邪说,言辞间,每每辱骂朝廷,讽刺当道政要。他的所作所为,犯的是蛊惑人心聚众滋事之罪,依,重者可以大辟,轻者也得流徙。” 院长感觉这话未免太重。 说得不好听点,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今日他来求人的,肯定不能辩解,起争执,所以只能以息事宁人的口吻道:“何心隐弟子满天下,惩罚他可能后悔无穷啊!” 王之垣挤出几分笑容:“那依老院长之见,该当如何?” “老朽怎敢为巡抚大人出主意?” “既然老院长来这里为何心隐求情,那证明你至少有想法嘛。” 见王之垣也算是诚心诚意咨询,院长想了想说:“何心隐在湖北讲学,的确弟子多、风声大。巡抚大人抓捕何心隐,想必也是为了确保本省学问的平安。其实,平安不一定要抓人嘛。巡抚大人可以请他吃一顿酒,然后将他礼送出境,岂不两得其便?” 王之垣摇了摇头,豪气冲天地道:“老院长此言差矣,本官怎么说也是蒙受皇恩的封疆大吏,岂会降尊纡贵请他一名山人吃饭求他出境呢?再者说了,法不容情,何心隐近几年主要在湖广讲学,我若将他礼送出境,岂不是以邻为壑?” “这么说,何心隐一定要在湖北谳审?” “是的。”王之垣十分确定。 “那大人可知,何心隐是当今首辅的同学?”院长这么一问,本心是想搬出首辅威慑威慑这位巡抚大人。 可谁知,踢到驴蹄子上了。 王之垣心里头想笑,老院长还不知道吧?这正是首辅大人的意思呢。但面上,他肯定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地问:“老院长几个意思?你想说什么?” “若首辅知道巡抚大人抓何心隐,不知作何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王之垣不以为意,慷慨激昂地道,“首辅柄一国之政,日理万机,管的是官,哪有闲工夫搭理这事儿?周天子创一国之制,皇帝管三公,三公管百官,百官管万民。何心隐归我们这些官儿管,首辅可不管。” 其实,王之垣这么说,是偷换了一个概念。但因为气势在,而且说的也在理,让院长一时无言以对。 王之垣接着又道:“就拿当朝来说,皇帝陛下只需管好司礼监掌印冯保冯公公和内阁首辅张先生即可;而首辅管的是天下百官,不可能事事躬亲;像我们这些执事的官员,只需要尽力尽力,一丝不苟地将朝廷颁发下来的大政方针付诸实施。” 稍顿了顿。 “经过几个月的明察暗访,我们已经确定地得出结论,何心隐是本省学政方面的害群之马。本官抓他,是正当行使公务,履行本官的职责,老院长能理解吗?” 院长听了,沉默半晌不语。 原本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而来,毕竟学生声势浩大,将几大衙门全都包围起来,尤其是管教育的学政衙门和下拘捕令的巡抚衙门。却没想到这个王巡抚是个铁汉子。 照这架势,恐怕再说十筐好话,也于事无补。 所以,院长深深叹了口气,不得不起身。 王之垣道:“老院长,本官知道你与何心隐交情匪浅,但在这件事上,本官不能废朝廷大法而徇私情,还望老院长体谅!同时,希望老院长约束好贵院的学生,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否则本官还会下令抓人的。” 院长一脸的沮丧、焦灼:“在巡抚大人面前,干脆实话实话,我就是担心敝院的学生跳出来闹事,所以才有今日一行。那帮学生一个激愤无比,我这个做的院长都控制不住啊!” 正在这时,一名捕快进来,慌里慌张地报道:“大人,大人,不好,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王之垣一惊,豁然站起,第一感觉出事了。 “那帮不法之徒闹起来了。” “在哪儿?” “两个地方,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都被他们包围了,有的还激愤地扔石子……” “有多少人?” “两处都有上万人,他们似乎提前商量好了,同时发难。” 院长摇头,扼腕而叹,刚说什么来着? 王之垣一拂袖,冲捕快道:“速去巡城兵马司衙门,传我的话,让他们迅速调拨一千士兵,赶往学政衙门。” 吩咐完,咚咚咚地往外跑。 “大人,还是值房里安全,外头去不得的。”捕快连忙劝阻。 王之垣道:“身为朝廷命官,遇事岂能闪躲?那帮不法之徒既然包围了本衙,身为堂官,岂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这里不出去?” “可万一那帮歹徒行凶……”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还能怎么滴?纵使砸烂我的头,我王之垣也绝不会辱没朝廷。” :。: 第163章 果然出事了 内阁。 张居正的值房。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两个问题,第一个关于“小弓测亩”到底该如何杜绝。 虽然他从未在地方执政过。 从翰林院庶吉士做起,到翰林院侍讲、翰林院掌院,再到内阁大学士,最后内阁首辅…… 这一路像开了挂似的。 但作为一个尊奉“循吏”、讨厌“清流”的改革先驱人物,他非常清楚,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杜绝不了。 官场就是这样。 那是否要像儿子张静修建议的那样,让外驻锦衣卫来负责监督此事呢? 张居正还没有想好,在犹豫当中。 毕竟地方上的锦衣卫,本身都存在着天高皇帝远、与地方官儿沆瀣一气的诸多问题,尤其是与藩王、郡王那些皇亲国戚千丝万缕。而这次清田大计,像之前的子粒田征税一样,皇亲国戚、豪强大户不都是重点考察对象吗? 另一个问题,关于查禁全国私立书院,坚决遏制讲学之风,同时裁汰国家廪膳生员,以及枪头鸟何心隐是去是留? 学校太多太滥,毫无秩序,已成为国家沉重的负担,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现状急需改变。 …… 这天,张居正召开内阁会议。 参会出席的有内阁成员次辅吕调阳,阁臣张四维、马自强和申时行,还有六科廊言官。 首先就全国私立书院、何心隐的问题展开了讨论:私立书院要不要查禁?何心隐要不要查办? 当然,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何心隐已经被抓。 其实,几位阁臣都已经习惯了,每次说是讨论,最后拍板做主的只是张居正一个人。 这种会揖,更多流于形式。 但发表意见肯定是需要的,总得对得起自己的职位。但又不是简单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必须以张居正马首是瞻。 也就是说,张居正倾向什么持什么态度,大家基本上附和什么。 这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不附和的后果很严重。 既会得罪首辅,万历皇帝又不会放过你。 尤其是经过“夺情”事后,原吏部尚书张瀚就是因为不附和被赶回家了,而其他强烈谏止“夺情”的官员更是挨了廷杖流徙边疆,在座几位更是门清,不敢轻易与首辅唱反调。 张居正的态度,之前其实就已经透露出来了:坚决查禁全国书院。 大家心知肚明。 吕调阳老好人一个,虽然是三朝元老,坐在次辅的位置上,但朝廷内外几乎达成共识:这个人就是摆设。 哪怕他素以“廉正无私”而受人尊敬,这点也改变不了。因为在内阁,“一切要听张先生的”是万历皇帝的旨意。 吕调阳都这样,那其他三位阁臣资历浅,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几个人都琢磨着,说是会揖商议,想必不过是来巩固加强一下首辅的原本意图。 “查禁!” “私立书院为祸至深,一律责令关闭!” “像何心隐这种毒瘤,误人子弟,要严惩不贷,坚决不留!” “……” 议论呈一边倒,没有人提出查禁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即便有人想到,这个时候也不会说的。 因为说了,没卵子用。首辅说这么干,你说不行,要那么干,谁特么听你的? 要改变首辅的态度?不存在的。 还是附和安全,又省事。 当今世上,连皇帝陛下都不行,你一个人拜把子算老几?有且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就是李太后。 张居正听完大家的表态,点了点头,预料之中的事:“这么说,大家都同意查禁全国私立书院?” “是。”吕调阳作为代表回答。 “好!”张居正心里有底了。 这件事本来他就已经拿定主意,只是因为与儿子张静修见过一面谈过一次,才让他犹豫了好多天。 此刻,见几位阁臣纷纷响应,态度一个比一个坚决,张居正又觉得这份犹豫是多余的。 儿子毕竟还是年轻啊! 改革的事儿,难道比你老子还懂吗?治理沉疴顽疾,就得用重典。什么循序渐进?什么严格把关?什么合并院校? “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请吕阁老起草一份奏疏,择日请旨皇上查禁全国私立书……” “首辅大人。” 张居正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内阁一名中书急促地喊道。不过眨眼功夫,他人就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 “首辅大人,湖广巡抚八百里加急文书。” 张居正不由得一激灵,湖广巡抚八百里加急文书?莫非湖广出了什么乱子? “快!” 张居正着急地一伸手。 拆开文书一看,他脸色陡然一变,武昌城学生发生大暴乱,因为拘捕何心隐一事,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都遭致围攻,冲突中致使学生两死十重伤,轻伤不下百十人,巡抚王之垣自己也受伤了,而且形势还有继续恶化的可能,王之垣请求上级指示…… 张居正思绪飞驰起来,不得不重新跳回儿子张静修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元辅,何事?”吕调阳见张居正神情不对,小心问了一句。 “吕阁老,你看看。”张居正将手上的加急文书递了过去。 吕调阳接过一看,也是大惊失色。这都出闹出人命了,那还了得? 其实,吕调阳本心是想劝说几句的,但感觉首辅主意已定,估计说了也是白搭,于是忍住了。 吕调阳接着又将加急文书递给张四维看,然后马自强、申时行也都一一过目。 看完,大家都沉默不语。 当然,张居正的沉默有所不同,此刻他想得更多的是儿子张静修的谏言。难道老夫的决定与判断果真不如儿子?儿子似乎看得更准更远,全国私立书院不能这样一刀切,何心隐也不能这样贸然除掉,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元辅。”见张居正想得入神,吕调阳喊了一声,这事儿犹豫不得啊,都出人命了,得尽快作决定。 这个王之垣办事还算靠谱,没有刻意隐瞒,压着不报,事情一发生,他就立即向上请示。 张居正正欲开口。 见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希孝色急匆匆地跑进来,手中同样拽着一封加急信:“太岳,太岳,湖广出事了。” 只是,他手上的信不是巡抚王之垣所写,而是外驻锦衣卫指挥使写给他的。 “朱公,我知道。” “那你是什么决定?是要下令湖广衙门强势镇压吗?还是先安抚?”朱希孝尽管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是大勋朱能的后代,自己又是五军都督府大帅,但遇大事,他还是首先找张居正商量,也不敢私自做主。 毕竟,万历皇帝都不敢私自做主,要听这位“张先生”的。 所以,朱希孝本该是要直接去觐见万历皇帝的,却选择先来内阁会见张居正。 因为找万历皇帝没有,最后还是要来找张居正。 张居正才是实际决策者。 反正已经习惯了,也不用绕圈子。 还未等张居正开口,见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又进来了,急匆匆地道:“张先生,万岁爷有旨,请你与几位阁臣速去东暖阁议事,哦朱大帅也在,刚好一起,免得再跑一趟。” 朱希孝与张居正对了个眼色,确认过眼神:看来万历皇帝也收到信息了。 :。: 第164章 首辅亦有妥协时 在去乾清宫的路上,张居正还一直琢磨着儿子张静修的谏言,不断地问自己:难道真不如儿子看得远吗? 问过一遍又一遍。 然而,答案他却不确定。 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秉持一国之政的首辅啊!儿子才多大?十几岁的孩子,看问题难道比老子还准? 确实,张居正是一个自信心爆棚的人。 尤其是万历新政改革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之后,更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曾经多少政策遭人发对?京察、考成法、子粒田征税……哪一项政策开始时不是遭万人唾骂抵制?可最后的结果呢? 都是自己胜利了呀! 事实也证明自己的眼光非一般人所能及,每项政策最后都为大明带来了实际的利益。 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啊! 可是,最近连续几件事,静下心来一想吧,感觉儿子的目光似乎更为长远:比如不能坐三十二人抬大轿,比如为长定堡大捷定案,比如大臣与帝王之间该有的礼仪…… 而且还有一点,更是让张居正感到惊奇。 当日张静修告诉他潞王要出宫,他想来想去没有好的办法应付,潞王性子顽劣,只能尽量安抚。 但最后,儿子居然真的将潞王带出宫了,李太后亲手将潞王托付给他……当时,张居正还想着是不是李太后看在他这个首辅的面子上,可现在看来,跟自己毛线关系都没有。 因为如今的潞王,在儿子的督导教育下,已经服服帖帖的,就差对着儿子跪拜了。 这一点,张居正确定自己是做不到。 但儿子却做到了。 而且,还顺便帮他拿下一个眼中钉:大公公张鲸。 这个张鲸,仗着万历皇帝的宠幸,私下经常与冯保唱反调。与冯保唱反调,便意味着与自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拿下张鲸,对自己大有好处。 张居正不得不承认,儿子最近……很是逆天啊! 在外人看来,张静修脑子进水了,尽做一些荒唐不羁的事儿,可他心知肚明,或许正如李太后所言,儿子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 不说别的,单说那封信上的四条谏言,三条已经得到确认,儿子考虑问题确实冷静、周全、富有远见…… 如今就剩下最后一条了:何心隐该不该杀? 其实本心上讲,回籍葬父之前,他是决定要杀的,因为整顿学校势在必行。在张居正看来,何心隐是最大的害群之马,当然想杀,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可经儿子一提醒,上次回乡接见巡抚王之垣时,并没有暗中授意杀何心隐,但整顿学校、查禁私立书院的决心是表明了的。 谁知,王之垣还是将何心隐给抓起来了。 抓起来也就抓起来,本无可厚非,毕竟是地方上的事,而且深究起来,何心隐确实犯了学案。 关键,儿子为何能猜中自己的心思?而且还能准确地判断出将会引发事变。现在何心隐只是关起来,就闹出两条人命了,万一将何心隐真的给杀了呢? 这后果谁敢想象? 张居正神思电转,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几分怀疑。从前改革虽然反对的人多,可都是叫嚣,也没有发生动乱死人事故啊! …… 转眼间,到了乾清宫。 “太岳,你想好了如何回复皇上没?”朱希孝不像内阁其他几位阁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都不愿意轻易表态。 “见了皇上再说吧。”张居正领头,率先拂袖而入。 朱希孝跟着,然后是吕调阳几个。 刚一进东暖阁,万历皇帝都还没来得及赐座,便着急地问:“先生,湖广怎么还发生动乱了呢?” “皇上别急。”张居正立马安慰,“王巡抚是个会做事的人,应该能够处理好。” “先生请坐下说。”万历皇帝一抬手,然后又冲其他几人道,“你们也都坐下。” 待五个人全部落定。 万历皇帝接着问:“先生,动乱因何而起?” 张居正于是将何心隐讲学,宣扬歪理邪说,扰乱湖广学政,并被巡抚王之垣暗中缉拿,以致引发学生不满等情况一一禀明。尤其指出何心隐“无父无君”这一观点。 万历皇帝听完,狠狠地一拍御案:“竟敢宣扬‘无父无君’的歪理邪说?此人就该杀!” 张居正脑子里一边想着儿子张静修的话,嘴上一边回道:“臣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照目前的形势看,恐怕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此人弟子遍布全国,又都是桀骜不驯的青年,做事不顾后果。” “但此人可恶至极,也不能放了他啊!”万历皇帝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似的。 “臣明白,王之垣巡抚或许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感到为难,请求指示。” “那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张居正稍一犹豫,决定道:“放人。” “啊?那岂不是堕了朝廷的威风?”显然,万历皇帝对一向强势的“张先生”的回答颇感意外。 “皇上,其实王之垣缉捕何心隐的目的,也是为了肃正湖广一带讲学之风。臣确实有整顿学校,尤其是查禁全国私立书院的打算,但臣或许真是低估了何心隐那帮人的能量。” 张居正缓了口气,继续:“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该循序渐进,严格把关,逐步引导,对全国各大书院,依据它们的办学条件和能力,裁汰一批,合并一批,保留一批,争取将它们全部纳入正轨,创造一个健康、合理、规范的读书环境。” 怎么,关键时刻,发现基本上都是照搬儿子的话啊! 张居正暗自感慨,好在这些人也不知情。 吕调阳心下一喜,立即附和道:“整顿学校,循序渐进,严格把关,逐步引导……嗯,元辅这个思路不错。” 其实,他原本就觉得,若一下子查禁全国所有私立书院,恐怕不妥,先前只是见张居正态度强硬,所以没敢提出来。 这会儿见张居正松口,连忙表示支持。 可为何会突然松口呢?这不是张居正一贯的性格啊! 吕调阳有点想不明白。从前无论张居正想做什么,一旦他作出决定,很难让他改变、妥协的。首辅居然也有妥协的时候! 万历皇帝问:“朱卿家,对此你有何看法?” 朱希孝回道:“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切不可再引发动乱、死伤,至于如何整顿、规范学校,自有几位阁老费心,臣就不表态了。” “好,既然张先生和吕阁老都这么认为,那让王之垣放人。但需警告那个,那个叫什么?” “皇上,叫何心隐。”张居正回答。 “必须警告何心隐,若再宣扬‘无父无君’诸如此类的歪理邪说,朕绝不饶他!” “臣遵旨。” 因为事情紧急,几位阁臣也没在东暖阁多逗留,意见达成一致后便匆匆离开。 其实,从一开始到结束,都不过是张居正一个人在做主。别管是阁臣,还是朱大帅,还是万历皇帝。 大家都已习惯。 回到内阁,张居正立即让吕调阳修书一封,盖上关防官印,八百里加急,送往武昌城,而他自己匆匆去了珠市口。 很想与逆天的儿子再谈一谈啊! 儿子不是也叮嘱过吗?无论是整顿学校,还是小弓测亩,作出决定之前,最好来与他沟通沟通。 这次面圣,都是儿子的思路啊! :。: 第165章 感觉大把的银子在招手 方岳将老爷引进小少爷的书房,出来便开始嘀咕:“这老爷头几次还总是傍晚偷偷地来,这两次也不挑时间了,大白天说来就来,好像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倒是小少爷一如既往的忤逆,依然称呼老爷为‘老家伙’。” 是的,张居正又一次大白天登门造访。 但这次,与前几次来的心态大不一样。 这次他是真的怀着一颗“虚心求教”的心而来:关于私立书院的问题,关于何心隐的问题……因为服气。 进来一坐下。 张居正便道:“没想到王之垣真的将何心隐给抓了,武昌城学生还发生暴乱,死了两个,但你爹对天发誓没有暗中授意。” 张静修连忙问:“没有杀他吧?” 张居正摇头。 张静修松了口气,喃喃地道:“何心隐这人杀不得呀!无论爹授没授意,最终矛头都会对准爹。因为是爹要整顿学校的,是爹要查禁私立书院的,是爹要裁汰廪膳生员的……” 历史上许多名人,活着的时候,名声不是很响亮,但死后牛气冲天,比如像李时珍;有些名人,无论活着的时候,还是死去,都很牛逼,比如像王守仁;但也有一些名人,活着的时候牛逼,死了几百年后,名声大大不及,何心隐就属于这种人。 由于弟子众多,学说又标新立异,何心隐活着的时候不知有多风光,拿到现代,绝对是一位超级流量大叔。 若真将他杀了,将与他多少死粉为敌? 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 忒不值当! 张居正叹了口气,给人一种心服口服的感觉,感慨地道:“确实是你爹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啊!” 既然说到这个问题,张静修索性往开了说:“爹低估何心隐其实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爹过于自信。孩儿知道爹一向很强势,从前的改革只要爹认为可行,谁都无法动摇你的意志。可爹想过没有,从前的改革,面对的都是什么人?” 张居正稍滞了一滞,好像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张静修自问自答:“都是大官大僚,无论是京察还是考成法,或是漕政、马政、盐政、驿递、子粒田征税等等……对象基本上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头主。那帮人难以修理,可也有很好修理,因为他们拥有的多,从他们身上割几块肉下来,尽管他们叽叽歪歪表示不服,可只要李太后和皇上支持,他们就翻不起大浪。” 张居正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 类似的话,冯保也经常说:管他娘的有多少人反对?只要李太后拍板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可爹再想想,整顿学校查禁私立学院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是读书人,而且大部分都是较为贫穷的读书人,他们没有关系人脉,进不了官学的,所以刺儿头多,愣头青多。” 张静修端详着父亲,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儿,感觉自己像个家长似的在教育孩子…… 是不是颠倒过来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超越父亲好几百年,教育他绰绰有余,也不算过分吧? 于是心不跳脸不红,接着道: “读书人本来就不好惹,何心隐手下那帮读书人更是不好惹,说得不好听点,他们大部分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若真将他们的大偶像何心隐给杀了,那他们巴不得天天跳出来闹事,如此一来,爹像不像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一句话,父亲对“读书人”这三个字的认识不足啊!那真不是吹牛逼,与儿子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张静修很想将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送过去。 可见父亲一副诚心受教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尊老爱幼嘛,不打击老人家。 沉默会儿后,张居正道:“今日来很想问问,你为何能猜到你爹有除掉何心隐之心?” 这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你历史的剧本我全都知道吧? 好像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李时珍也问过。 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全见不得别人比他聪明? 张静修微微一笑,还是老方法,抬手指着自己太阳穴,道:“太后娘娘说孩儿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 就问你,李太后的话好使不? 这话没法验证,自然也就没法反驳,而且还将李太后搬出来,张居正服气了:“关于整顿治理学校的问题,刚才已向皇上汇报过,就按你的思路来吧。” 终于答应了哈! 张静修心里高兴,日后自己开办私立学院就不会忌讳了。 为了争取更多的权利,张静修又尝试着道:“其实无论官学,还是私学,只要能培育出人才,都应该受到朝廷表彰的。如今,在爹的努力下,国家日渐富强,国库充盈,爹可以考虑设立国家奖学金,专门用来鼓励教育好的学校和那些会读书的人。” “国家奖学金?”显然,对于张居正来说,这个词儿是陌生的。 “对啊!爹这次整顿学校,肯定要查禁一批没有办学能力的不合格的书院,总会有人不开心的。如果爹同时设立国家奖学金,奖励会读书的人,那会为父亲的改革减少许多阻力。爹对付北方鞑靼,不就是一打一拉、拉打结合吗?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这孩子……怎么感觉啥都懂啊?是不是老子真的老了?张居正又开始怀疑自己。 确实,在整顿学校和对待何心隐问题上,他今天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 “嗯,设立国家奖学金,你这个提议,爹会斟酌考虑的。” 张静修感觉又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要说来到这个世界挣钱就是贼特么容易! 想到这儿,张静修想着要买地。 以后番薯、马铃薯、辣椒等种子都找到了,需要地种植;而且将来办学校、医院啥的,也需要地。 “爹,知道小汤山北偏东三里许的肖家村吗?” “忽然问这个作甚?” “不知那儿现在是谁的地?” “肖家村嘛,其中一部分土地自然是肖守备的,肖家是永乐皇帝爷手下的一名都将,多年来在那儿把关巡道;还有一大片土地是国舅爷李高的,得有方圆十数里吧……” 张静修轻轻地道,主要是怕惊吓到父亲:“孩儿想把肖家村全买下来。” “又胡闹!”张居正脸色一沉,立即想到儿子卖田地的事,“肖家村几乎都是荒山野岭,肖守备常年把关巡道,在那儿是没办法,国舅爷为此还去宫里大哭大闹过好几回呢,扬言要上吊自杀啥的,说皇上赐给别人的都是良田,只给他一片荒山。” 张静修心里一喜,是不是又要去捡钱了:“既是这样,那价格应该不会很高吧?” :。: 第166章 人和 张静修来也 “价格高不高且放一边儿,你要买那荒山野村干嘛?”张居正着急地问。儿子也不是所有时刻都荒唐,只是偶尔间歇性地,莫不是这会儿头脑发热又犯糊涂了? 想着虽然囤积楠木挣了大钱,可也不能糟践乱花啊! 况且,那钱挣得容易吗?外人看着是容易,可自己还不清楚?当初冒了多大的风险?付出多大的代价? 名声搞臭了吧? 那可是用钱都买不回来的啊! 还有,外人不知道底细,可你爹清楚,囤积楠木间接导致皇帝修葺后宫的计划泡汤,他心里肯定记着呢。 张静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荒山怕什么?肖家村有山有水,只要稍加开垦种植,不就成了宝山吗?野村又怕什么?若人们都疯狂地往那儿搬迁,不就成了闹市吗?” “说得容易!”张居正一撇嘴。 “嘿嘿,事在人为嘛。肖家村虽然现在是荒山野村,可此地堪称风水宝地啊!且不说别的,此地正处于北京紫禁城皇宫三大宫殿的中轴线上吧,是不是可以称之为‘龙脉’?” 张居正默不作声,嗯,这一点是不错,就地理位置来说,肖家村确实处于“龙脉”上。 张静修接着又笑道:“孩儿有信心将肖家村变成一块宝地,届时像棋盘街、珠市口大街那样繁华。” 张居正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说胡话,为天下笑。即便不提那荒山野村这一茬儿,李高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吗?你想与他打交道买他的东西,哼!” 说起这个,张静修倒还真是有点为难起来。依着李高和他爹武清伯李伟的性子,倘若上门去求他们卖东西,那他们不得将鼻子仰到天边儿去狮子大开口? 可张静修随即又一想,肖家村确实是一块尚未开化、发掘的风水宝地啊!虽然现在人烟稀少,只是因为没有利用好。 肖家村的东北部,有一条发源于秦城北山根处、白土坡下的龙泉寺沟,水系环村北绕村东向南而流,汇入温榆河的支流。 只要稍加修葺疏浚,便可四季流之不竭,足以滋润整个肖家村的黄土地。在这个靠山靠水的时代,难道不是一块宝藏吗? 届时,再大面积地种植自己引进的几大神器农作物,让肖家村繁荣起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嘛。 而且,张静修还想着一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肖家村还是矿脉所在,底下藏有煤矿资源。 又是天大的一笔财富啊! 有了这些作保证,可谓“天时”、“地利”全都占了,肖家村暂时还是荒山野村,不就是缺“人和”吗? 我张静修来也! 何愁繁华兴盛不起来? 想到这儿,张静修得意地笑了。 管它是不是国舅爷李高的?就是天皇老子万历皇帝的,这村庄也得想办法把它买下来。 况且,搞定国舅爷,不是还有潞王吗? 忽悠小猪同学去啊! “爹,你放心,这事儿我能搞定,李高难打交道,只是因为他浑、贪、仗着自己是国舅爷,尾巴翘到天边儿去了,可他再浑、再贪、再牛逼,也不及潞王吧?” “你别老忽悠、利用潞王,人家虽是个孩子,可又不傻!”张居正脸色一板。 张静修却不以为然道:“正因为潞王不傻,孩儿忽悠他,才不会被人非议呢。况且,那家伙天天嚷着要带他挣钱,这不是大把大把的钞票正向我们招手吗?潞王肯定乐意出马的。” “爹可得警告你,别玩火自焚。潞王和国舅爷都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而且位高权重,稍有不慎,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谢谢爹的提醒!” “我得回去了。”张居正说着便要起身。 “好!” 张静修也不挽留,反而要死不死地道:“爹,以后白天你还是少来吧,外人看见,好像我们关系有多好似的,这样不利于孩儿将来成就大事,而且将爹夹在中间,也会让你很为难的,还是让外人误以为咱断绝了父子关系为好吧!” “……”张居正很想一巴掌扇过去,浑犊子不踏入府邸半步,不去拜见老子,老子来登门,你还不让来了是吧? 张居正眼若喷火,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张静修则是嬉皮笑脸,微微鞠躬,表示送行,然后一挺身,大声喝道:“小岳岳,死哪儿去了?还不出来送老家伙?” “来了,来了。”方岳这一点好,随叫随到。骂他踢他,他也不生气,最多只是心底埋汰两句。 张静修接着抱怨地道:“这老家伙也是,一点都不自觉,老是往这儿跑作甚?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难道现在又想用真爱将我哄回来?哼,本少爷可不上当呢。” 张居正装作没听见。 方岳吓得脸色铁青,小少爷你真混蛋!老爷的心真大,怎能忍受这种儿子?若是我,提刀剁了喂狗算逑! …… 张静修开始琢磨购买肖家村的事。 “小猪同学!” “老张,何事?” “快来,不是一直嚷着要挣钱吗?” “我日,真的?”朱翊镠屁颠屁颠地冲进书房,笑呵呵地道,“老张,发现最近从你那儿学到好多词汇啊!也不知这些稀奇古怪的词汇你都从哪儿学来的?我日,卧槽,特么的,你大爷,狗东西,滚……还别说哈,使着还蛮带劲儿的。” 怎么感觉骂人似的? 张静修白了一眼:“你妹!” “这个词儿也很带劲哦,只是,你老惦记着我妹干嘛?让你娶她,本王都答应帮你,你都不敢,真是没用!就知道调戏小亲亲和雯雯这些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本少爷从未想过做什么英雄好汉,上辈子兴许穷怕了,这辈子只想多挣点钱,娶几房漂亮老婆,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做英雄好汉责任大,多累啊!” “这点你与本王想的一模一样,难怪咱俩臭气相投!”朱翊镠眉飞色舞地道,“本王也只想挣钱,然后左拥右抱,有吃有喝的,啥都不愁,这样的日子才叫开心呢!本王可不想学皇兄,整天与奏疏、书籍打交道,宅在宫里哪儿都去不了。” “滚!你是臭气满身,本少爷灵魂里可是飘着香气呢!别总拿本少爷与你比较,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臭不要脸!快说说挣钱的事儿吧。” 张静修诡谲一笑:“说到臭味相投嘛,本少爷倒还真觉得小猪同学与接下来咱要找的人有得一拼。” 朱翊镠渴望挣钱,也不介意,连忙问:“是谁是谁?” “你舅舅李高。” “……” :。: 第167章 有钱没处造 一听说找他舅舅李高挣钱,朱翊镠一下子蔫巴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一脸的鄙夷:“老张,不是本王说你,你找谁不行,偏找我舅舅谈挣钱的事,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怎么了?” “他是什么人,你还没听说吗?只能进,不能出,钱进了他的兜里,想让他掏出来,简直就如同从猴子嘴里抢核桃。你是不知道,本王可清楚咧,早些时候,他经常跑到慈宁宫里哭穷,向娘亲要钱要赏赐啥的,娘亲看着他都害怕,后来没办法,嘱咐值守的官员内侍,只要看见舅舅来,就不让他进,要不娘亲就骗他说不在慈宁宫。老张你想想,亲舅啊,可见他那人有多么可恶!” 朱翊镠一口气下来,还嫌不够似的,接着又补充道:“本王虽然招人讨厌吧,可还有人愿意与本王交往,比如皇兄,比如老张,可我舅舅这人,谁见了都摇头,原来跟随外公做泥瓦匠,手艺不行,还三天打鱼,两天撒网,若非李家命好,娘亲被父皇看中,娘亲自己又有本事,外公和舅舅估计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勒个去,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竟说本少爷愿意与他交往……心里难道就真的没点儿逼数吗? 不过,对李家李伟、李高那对儿现世宝父子的评价,倒是在情在理,一点都不夸张。 李伟和李高确实是泥瓦匠出身,都是大字儿不识几个,这也是逼格很低的原因,早期在京城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 李伟这辈子做得唯一一件正确、也是最有眼光的事,就是将女儿李彩凤送进裕王府,也就是后来的穆宗皇帝朱载垕那儿。 被穆宗皇帝临幸后,李彩凤的肚子像她的人一样争气,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即万历皇帝朱翊钧。 母以子贵,这一下子就奠定了她在后宫中的位置。 随着裕王登基为帝,朱翊钧又被立为皇太子,李家从此一飞冲天,成为第一号皇亲国戚。 李伟被封为武清伯,李高也被破格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李家的飞黄腾达全凭李彩凤,也就是李太后。 朱翊镠一点都没说错。 李家飞黄腾达是飞黄腾达了,那是外在的东西,别人可以给予,但像逼格等内在的东西,李氏父子依然改不了,本性难移,一样的抠,一样的贪,一样的讨人嫌…… 他们父子在京城的名声……此处省略若干字,连亲外甥都这么挤兑,自己想象去吧。 若非要形容,就一个字:呸! 所以,一提到李高,不用听朱翊镠丧气地说什么,只需看他鄙夷的神情就知道了。 那可是真情流露,确实讨厌他这个舅舅啊! 张静修笑道:“小猪同学,别急嘛,请听我说,本少爷是带你挣钱,又不会带你舅舅挣钱。” “那找他作甚?” “送钱给他啊。” “送钱?特么的本王让你给一两百银子都不舍得,老张会送钱给他?得了吧。”朱翊镠一副打死都不信的样儿。 “你舅舅手中有一大片土地,占了将近半个村庄,本少爷想将他买下来,然后咱好好挣钱。” “买他的地?哪儿?” “肖家村。” 朱翊镠摇头,看来是没听说这个地儿,接着问道:“是良产吗?” 张静修摇了摇头:“不是,准确地说,是荒山野村。” “神经,那你有钱没处造啊?” “天才与神经原本只是一步之遥,况且无论是田还是地,无论是良产还是荒山,它们的价值都是要通过人才能实现的,而本少爷就是那个能将稻草变成金子的人。” “是不是真的啊?” “不相信本少爷?”张静修拍着自己胸膛。 “好吧,那你先带本王去看看,肖家村到底在哪儿,真的是荒山野村吗?” 张静修喊上董嗣成,朱翊镠带着两名锦衣卫随行。 …… 肖家村的地理位置如同珠市口一样,都位于紫禁城的南边。从珠市口到肖家村,大概有二十里路的样子。 还没抵达目的地,坐在马车里,朱翊镠就叫了起来。 “老张啊,这一带荒无人烟,半天都看不到一个鬼影子,你竟想着来这儿买地?你脑子是真的进水要疯了吧?” 张静修回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是本少爷要买地,又不是你买,不会让你掏一文钱的。” 这么一说,朱翊镠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哈!你让本王掏钱,本王现在也没有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又觉得哪儿不对:“就怕老张吃亏上当,害得本王也挣不到钱,还将大把的青春给浪费了。” “擦,本少爷是掏钱的人都不怕,你还怕个卵子?再说,你浪费的青春,我就不是青春啊?” 朱翊镠不吱声了。 但他依然不断地伸头向外看,只是越看越觉得荒凉,心也凉了。 待到肖家村,他更是恨不得转身就走。因为眼前不仅一片荒凉,而且连进村的路都没有,马车只好停在路边儿。 “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鬼都不来这里。”朱翊镠实在不敢抱有任何希望。 确实,眼下的肖家村就是一野山村,除了肖守备和他的家属,以及他部下的将士之外,没有其他人住在这一带。 放眼一望,基本上都是荒山野岭。 这时,肖家村也不叫肖村,而那条河也不叫肖村河,还没有名字没有河坝,只有哗啦啦的流水,由北绕东向南流去。 但张静修表示满意,他抬起手来,慢慢从左边划到右边,一副指点江山的豪壮之情:“看,这里环境优美,风景宜人,有山有水,真是个好地方啊!” 朱翊镠白了一眼,小声嘀咕道:“你就是脑子进水了,哪儿没有山?哪儿没有水?有田也行,有地也行,有庄子都行啊,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好个屁啊?” 张静修依然乐在其中:“没有田,可以沿着这条河开垦嘛;没有地,山上山下都可以刨嘛;没有庄子,让人来建不就有了嘛?人定胜天,只要有人,什么都会有的。” “反正本王不管,你说过的,要带本王挣钱,若挣不到钱,本王可不答应。” 张静修没搭理,转而问董嗣成:“小成啊,这片土地如何?” “小少爷说好,就一定好!” “嗯,有眼光。”张静修高兴地点了点头,“果然,肉没给你白吃哈。走,回去,找国舅爷送钱去。” “不是,不是,老张,你真的决定要买这个野山村啊?”朱翊镠着急地一把薅住张静修,感觉太不靠谱。 “本少爷像是说假吗?” 朱翊镠没辙,摇头叹气:“那我舅舅这次会不会高兴死?” :。: 第168章 真特么抠门 张静修揣进兜里一大沓银票,带着董嗣成、方岳和朱翊镠,去找国舅爷李高。 朱翊镠开始还不愿意去,一来是看到肖家村后心凉半截,感觉张静修这家伙真是脑子进水了,简直就是胡闹;二来实在不想见他那现世宝舅舅,没有一丝好感。 但张静修有招儿对付,只抛过去一句简单的话,朱翊镠就屁颠屁颠地跟来了:“日后想本少爷带着你发财就快点儿哈。” …… 李高并没有与他父亲李伟住在一起。 武清伯李伟是老国丈,隆庆帝在世时,就赏赐他一座大庄园,也就是李园——被誉为“京城第一名园”。 说李园或许知道的不多,但要说发展至今的名字,得蹦起来,李园就是今天大名鼎鼎清华园的前称。 李伟在那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而李高在东直门大街东头往北方向,那儿有一条古老的胡同,叫作万元胡同,他在那儿购置了一处房产。 四个人到了国舅爷的府邸门前,张静修也不让方岳去通报,径自大大咧咧地上前。 张静修这样,自然是被门子拦住。但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厉声喝道:“我要见国舅爷。” 朱翊镠则极不情愿地落在最后头。 张静修自报姓名,门子连忙进去汇报。“张静修”这个名字,在京城恐怕已经是无人不晓了吧? 李高不学无术,一无所长,凭着与李太后这层关系,挂着四品锦衣卫佥事的官职,也算是牛逼到家了。 “谁来求见?” “老爷,是张静修。” “就是那个脑子进水的家伙,被张先生赶出府邸不认他作儿子的那个张静修吗?” “正是。” “不见。”李高不耐烦地一摆手,“不与他这种人来往,否则拉低咱的身价。”哼,若是张先生来还差不多,堂堂国舅爷,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岂是小孩子说见就见的? 关键,张先生不认这个儿子,不用给他面子。 “老爷,可人都已经到了门口,还是见一见吧?况且老爷的外甥潞王殿下不是与张静修在一起吗?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这样啊,那就见一见?”李高稍一犹豫,冲门子道,“去,请他进来。哦,对了,将待客的水果盘拿出来摆上。这茶就撤了吧,雁荡毛峰茶,挺贵的,是咱好外甥皇帝赏赐的,莫让他看见,免得他想讨着喝,上一壶白开水来就行。” 门子咋了咋舌,这抠门的老爷……连忙撤了茶换作白开水,又端出一盘待客用的水果,盘上叠放着一层一层的小金橘子。 然后,将张静修几个人领进来了。 朱翊镠依然躲在后头。 就像见这个舅舅是他毕生的耻辱一样。 即便不躲,门子也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张静修带来的一个害羞不敢见人的小书童呢。 李高见张静修进来,也不打招呼,竟然抬头望着房梁,一副像是压根儿就没看见张静修的样子。 摆足了国舅爷的架势。 张静修笑吟吟地道:“小侄张静修,久闻国舅爷大名,特来拜见。” “哦。”李高这才应了一声,但只是看了张静修一眼,也不打量余人,“要喝茶吗?” 张静修道:“不用,不用,小侄不喜欢喝茶。” 李高松了口气:“年轻人不喝茶是对的,茶是中老年人喜欢喝的,毕竟茶喝多了伤肾,还是喝白开水健康。” 朱翊镠躲在董嗣成身后,也不上前拜见自己亲舅舅。 忒不像话……这是伤得有多深啊! 张静修暂时也不理这一茬儿,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侄今儿个来,是想从国舅爷手里买一片地的,肖家村北,是国舅爷的地产吧?” 买地?还是肖家村那块荒山野地? 李高狐疑地望着张静修,脑子进水的家伙就是不一样哈:“这个,这个嘛……张公子,先吃个橘子,解解渴。” “好!”张静修也不客气,都说国舅爷抠门儿死了,看着也不是那么不济哈,至少懂得用一盘小金橘子待客。 一层又一层的,看着煞是养眼。 于是,随手想拿起来一个,谁知拿的是第二层的一个小橘子,硬是取不下来。 张静修一愣。 朱翊镠看到这一幕,捂着脸想笑,生怕被他舅舅发现,似乎早已经历过这一遭。 李高见状,笑道:“贤侄,取最上面的那个。” 张静修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定眼一看,原来这只黄杨木雕的水果盘上,除了最上面的那个小金橘子货真价实外,其余的都是看货,不是拿来吃的,不过是摆摆样子撑撑场面…… 我日!本少爷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抠门的! 张静修感觉蛋疼。尴尬地笑了笑,礼貌地取下第一层仅有的那个金橘子,拨开一瓣放入嘴里。 娘的……还是苦的,难以下咽。 张静修很想吐出来,但想着今天是来买地的,也就算了,像吃毒药似的吞了下去。 朱翊镠幸灾乐祸,老张啊,你还是年轻,太低估本王这个神一般的舅舅了。 张静修咕咚咕咚几口白开水,漱了漱口道:“国舅爷,肖家村那片土地卖吗?” “这个……那可是一片好地啊,有山有水,人杰地灵,还是我的好外甥皇帝陛下赏赐的,可不舍得卖啊!” 朱翊镠实在忍不住了:“舅舅你说话也不脸红,什么人杰地灵?你那片地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还特么人杰地灵?” 李高这才发现,躲在后头的那个孩子竟是自己亲外甥,只是……擦,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哎呀,外甥也来了?躲在后头作甚?也不上前拜见舅舅,你这孩子!” 朱翊镠跳出来,理直气壮地道:“若按家庭礼仪,自然是我该拜见舅舅;可我是潞王,舅舅只是指挥使佥事,若按朝廷礼仪,该是舅舅拜见我。所以两两相抵,谁都别拜见谁,就这样吧。还是说回舅舅那片地,那就是一片荒地,也只有老张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才想着掏钱买,白送给我我都不要呢。” 李高眯着小眼儿,这外甥……欠抽啊! 朱翊镠性子急:“舅舅你就给个痛快话,到底卖是不卖?” 李高慢条斯理地道:“这可是好地,好地啊!不卖,不卖的,说什么都不能卖的,没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打死都不卖。” 朱翊镠吓了一大跳,犟着脖子道:“舅舅你怎么不去抢啊?就那样一片荒山野地,你开口要二三十万两银子?给个三五百两的,意思意思就行了。有人出钱买,你就抱起头来笑吧。” 张静修微微一笑,带朱翊镠这家伙来,还真是有点儿用哈…… :。: 第169章 谁傻谁知道? 李高真想跳起来,给这个外甥几耳光子。 说的叫什么话? 哦,你老舅我开价二三十万,你特么一上来张嘴就是三五百两……知道这中间相差多少倍吗? 娘的,气不死个人! 但生气归生气,李高也不敢发火,亲外甥终究不如亲兄弟好使啊,人家可是万历皇帝宠到天的潞王殿下。 而且,外甥知道舅是什么人,舅当然也知道外甥是什么人,性子劣不好惹! 张静修总算见识到了国舅爷是个什么货色,比传说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也懒得啰嗦。 “国舅爷,小侄诚心来买,一口价,十万两,不用多费口舌,若是肯,咱当场交接;若是不肯,小侄立即扇人。” 十万两,张静修觉得已经很多了,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也只有他这个超越同时代的五好青年才敢买。加上他不差钱儿,不在乎,只在乎肖家村这块风水宝地,一定要将它拿下来。 十万两……李高听了,为之一振。 本来,这个价他是胡口一说的,张静修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嘛,谁知道哪根筋不对,却万万没想到,张静修虽然砍掉一部分,但留下来的那一部分也很诱人啊! 十万两……买肖家村那片荒山野地? 我去,那儿荒无人烟的,也种不出庄稼来,即便能开垦种植,谁去那种鬼地方啊?连一条路都没有。 这家伙是疯了吧? 哦,对了对了,脑子进水了。 这家伙卖囤积楠木挣了百十来万,既然那么有钱,那何不趁机多宰他一点?刚才是不是说少了? “才十万两?” “我说的分明是三十万两。” 于是乎,李高大叫起来,干脆将前头的“二十”也省了,直接从“三十”起步:“若贤侄真想买,看在你爹是当今首辅的份儿上,尽心尽力辅佐咱外甥的江山,那就这样吧,二十万两,咱也不墨迹,行咱就成交。” “哦……”张静修点点头,缓缓起身,一摆手,“既是如此,那咱们走吧,打扰国舅爷了。” 见张静修作势要走,李高心里有点着急,别煮熟的鸭子飞了,连忙陪笑道:“且慢且慢,张贤侄,早就听说你这个人头脑不简单,囤积楠木大挣一笔,又收了个举人做弟子,真是神奇得令人大开眼界,对你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日,这不是本少爷逢迎李太后的话吗?敢情……似乎你也看了星爷版的韦小宝一样。 不过,瞧国舅爷这副掇臀捧屁的德性和神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比本少爷拉风。 “这样吧,张贤侄,你说十万,我说二十万,咱一人让一步,十五万成交,不能再少了,你看如何?那片地面积可不小,方圆十几里,我下半辈子就指着它过日子呢。” 张静修没有搭理,拉着朱翊镠:“小猪同学,咱们走吧。既然肖家村的地儿搞不定,咱再选其他地儿去。” 朱翊镠愤愤地帮衬道:“走走走,来时就跟你说了,你不信,肖家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只有你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才愿意出大价钱购买,换作是本王的话,最多出一千两银子,还特么十万?看你是抽风了吧。” 两人一唱一和,往外走。 “张贤侄,张贤侄,有话好好说嘛。”李高是真的怕张静修就这样走了啊,感觉似乎硬不过去,“这样,这样,十万就十万,就当交你这个知心朋友,但是,一定要现银。” 朋友就算了,还知心朋友?太恐怖了! 张静修心里一千个拒绝一万个鄙视,问道:“没带现银,一对一随时可兑的上等银票行不行?” “当然行,那不就是现银吗?存放着还方便,不知你带来了没?”别只是说着玩儿的。 张静修从怀里掏出一大沓银票,在李高的面前晃了晃。 李高看得眼睛都直了,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这幸福感……让他头晕目眩,有点受不了,像是随时要抽过去似的。 当场交接完毕后。 张静修背着手出来了,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大把大把的银子排着队,正向本少爷滚滚而来吧? 李高亲自相送,他觉得自己比谁都开心,一片荒山野地,当初得到赏赐时,哭得眼睛都睁不开,种不出粮食,无法收租,那要它有个屁用?为此,还去李太后那里大哭大闹过好几回呢。 却没想到,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还真被自己碰上了。十万两啊,下半辈子的日子不用愁,什么都有了。 所以,与张静修分别时,李高激动地拉着他的双手,感觉生平从未与人这么亲切过:“贤侄啊,有空常来坐坐哈,下次来给你泡好茶、上好点心,咱俩小酌几杯。远亲不如近邻,关系要常走动,不然就生疏了,是这个理儿吧?我这人呢,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比较耿直,发现与张贤侄很是投缘啊!” “咳咳咳……”朱翊镠在旁边不住地咳嗽,感觉脑壳儿疼。舅舅与娘亲同一个爹妈生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李高装作没听见,心里头直骂,小外甥真是混蛋,这一点随他娘亲,六亲不认! 张静修嘴上唯有敷衍道:“好好好,小侄有空一定会来拜访国舅爷的。”心里却想打死也不来了,茶都没有喝一口,还说什么喝白开水健康。想吃个水果吧,他娘的有且只有一个,没得选,也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竟还是苦的…… 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张静修敷衍完两句转身就走,跟国舅爷这种人还是少套近乎为妙啊,保不齐哪天就会连累到自己。 李高倚门而望,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一副刚从美梦中苏醒过来的样子,咋摸着嘴,喃喃地道:“嗯,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我好喜欢啊,简直太欣赏了!人才!” 想着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荒山野地,竟然换来十万两银票……这运气也忒好了吧,赶紧去祷告李家列祖列宗,然后到李园那边与爹好好庆贺一番。 …… 回来的路上,朱翊镠还在抱怨:“老张啊,这十万两银票你真是打水漂花得不值,保证你出三五万,舅舅最后都会答应。看你还屁颠屁颠的,好像捡到了一个大便宜,舅舅这会儿指定抱着银票,笑你是傻瓜呢。” 张静修回道:“聪明人从不笑别人傻。” 朱翊镠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恍然顿悟般:“哦,老张笑本王的舅舅是傻瓜?” “谁傻谁知道?再说交易这事儿,只要买的高兴,卖的高兴,至于价格,不重要,本少爷觉得值就行。” “本王不管喽,反正票子你已经掏出去了,装进舅舅的兜里,你也要不回来,只求老张赶紧带上本王挣钱。” :。: 第170章 感觉有点欺负人 搞定国舅爷李高后,张静修开始琢磨肖家村另外一片土地。 显然,那部分土地“含金量”更高一些。 一来,有零零散散的住户,虽然不多吧,但也称得上是一个小村庄,不然也不会叫作肖家村了。 二来,那部分土地位于肖家村南,穿村而过的那条河正是由北绕东流向南,自然南边的土壤肥沃得多,利于开垦种植。 自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之后,肖家几代守备都在二道关附近镇守戍边,他们的家属就定居在肖家村南,那片土地正是明成祖赏赐给守备的,一直传到现在。 所以,让家属迁出去肯定是不现实的,但将他们手上闲置的荒山野地买下来,然后带领他们一起共同致富。 嗯,这条路还是可行的。 毕竟谁不想更富裕一些、生活更美满一些? 反正到时候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有现成的不是更好吗? 只不知这个肖守备好不好说话。 不过,转念一想,再不好说话,还能甚于李高吗?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利益和好处,相信没人会拒绝吧? 谁跟钱过不去? 谁跟好日子过不去? 无论行是不行,张静修决定先去探探路再说。 若按他的思维,如果有人来自己地盘投资开发,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借用朱翊镠的话说,不得抱起头来笑死?但不知肖守备有这眼光没? …… 张静修依然带着董嗣成、方岳和朱翊镠三个人。 发现朱翊镠这家伙在某些方面还是挺给力的,最起码带个王爷在身边很有底气,也很拉风。 可朱翊镠似乎并不乐意陪同,带着讥诮的口吻道:“老张,又要给人送钱去啊?”因为他对张静修这般砸钱的行为,实在不敢苟同。 张静修倒也不介意。 反正有“脑子进水”这个人设在。 当初搞得张大学士府鸡飞狗跳,不就是需要这个人设,以致于现在做事不用束手束脚,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与评价吗? 这就叫不破不立,先破后立。 你们怎么看,怎么评论,那是你们的事儿,本少爷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夏虫岂可语冰? 现在是:走自己的路,让你们去说;总有一天:走自己的路,让你们无路可走。 张静修慢悠悠地答道:“是啊,小猪同学,给人送钱去,就不知道这钱好不好送出去,愁人。肖家村不是才买下来一半吗?另一半的面积更大,而且还有少量住户,也有一些开垦好的田地,若肖守备像你舅舅那般见钱眼开就好了。” 朱翊镠张大嘴巴,一副无法理解、又十分蛋疼的样儿:“那岂不是要花掉更多的钱?” “当然。” “老张啊老张,你再这样瞎折腾下去,都还没挣到一分钱,你就会身无分文破产的,到时候像本王一样穷得叮当响。” “切。”张静修招牌动作伺候,抛去一个大白眼:“放心,本少爷再不济,也不会变成像你那般穷逼。你穷是因为缺乏挣钱的手段,可本少爷挣钱的手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是不是吹牛皮啊?”朱翊镠一副智障的神情,质疑地道,“跟老张这么久,一直说带本王挣钱挣钱,可既没见你教本王两手挣钱之道,也没见你自个儿挣钱,整天坐吃山空。现在看来,当初囤积楠木你就是走了狗屎运。” “这不正在教你吗?咋不开窍呢?用心学习便是。” “滚,你这特么是花钱,哪是挣钱啊?” 我日,这家伙,别的学不会,学起新鲜的词儿,倒是很有天赋,一个不落,全特么学会了。 张静修本不想搭理,可想着一会儿去见肖守备,还用得上“潞王”这块金子招牌,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小猪同学,磨刀不误砍柴工,本少爷现在教你磨刀呢。砍柴时若想将所有人甩在后头,是不是先得将刀子磨锋利啊?” 朱翊镠摇头,悻悻然地道:“若说‘讲道理’和‘忽悠人’这两项本事,本王承认,确实不如你,狗屎都能被你吹成棒棒糖,反正也没花本王一分钱,但本王求求你,快点想办法挣钱吧,再不挣钱,本王都要疯了。” …… 到二道关,张静修这次不像去李高的府邸上前自报家门,而是让方岳报上“潞王”的名号。 想着在边关,“潞王”应该比“张静修”三个字好使。 果不其然,守关的将士一听说“潞王”来了,慌忙进去汇报,片刻功夫肖守备便出来迎接。 肖守备的年纪估摸着只有四十岁上下,但因为长年风吹日晒霜侵雪打,看上去面色有些苍老,脸上皱纹多,但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以及鼻翼下两道绕口的刀刻般法令,往外透着一股英武刚猛之气,一看就是个镇守边关的将领。 肖守备见过朱翊镠,行礼完毕,张静修才报上自己的名字。 “原来首辅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哎呀!认识呀,早知如此,就不用借“潞王”的威风了,张静修也不拖泥带水,直接禀明来意。 没想到,肖守备听完,想都不想,当即答应下来,而且还和颜悦色欢天喜地地道:“好说好说,既是潞王殿下和张公子开口,一切你们说了算。” 这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也是,一个潞王,一个首辅家的公子,亲自跑到边关要买地,人家一个守备,敢拒绝吗?他又不像李高那么无耻脸皮那么厚。 如此一来,朱翊镠高兴了,冲张静修挤了挤眼,然后笑道:“那就给肖守备一万两银子吧。” 这家伙的嘴……不过,本少爷喜欢,哈哈…… 肖守备没有说话,望着张静修,毕竟这才是买主。 张静修笑道:“肖守备不妨开个价,想卖多少银子?直说,没关系的,本少爷不差钱儿。” 肖守备思绪飞驰,潞王都开口了,一万两,这让我还怎么好意思说?再多还能多多少?潞王开一万,我敢开十万吗?可是,一万两买半个村庄,这这这……是不是也忒少了?那还不如不要呢? 想到这儿。 肖守备灵机一动:“这样,张公子,肖家村那片地送给你们,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下官有个条件,因为下官和几位副将的家属都在那边定居,只希望张公子善待他们,若肖家村哪天真是发达起来,希望张公子算他们一份儿。” 朱翊镠笑了,卧槽,这一下子省十几万啊,老张,这回你得感谢本王吧,还说给一万意思意思呢。 张静修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但面上还是保持冷静:“好说!那多谢肖守备大仁大义!口说无凭,咱签个字画个押吧。” 对,这道程序一定要有,还是签协议有法律保障靠谱啊,否则日后肖家村发达起来,见了眼红来找茬儿咋办? :。: 第171章 搞定 先说断,后不乱。 这世道,还数发票可靠,这是老郭的徒弟小金子教给世人的“至理名言”。 张静修让肖守备签字画了押。 这样,原本属于肖守备的一半村庄,就算赠送给了张静修。 至于条件,张静修写得也很讲究,郑重其事地保证:会将村里的家属当作儿子,哦不,当作亲人一样看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会亏待他们的。 肖守备心里在滴血,真不是他很大方。 实在是没办法啊! 一个是当今潞王,万历皇帝极其宠信的宝贝弟弟;一个是首辅家的公子,首辅总揽朝政,是摄政王啊。 哪个能得罪? 就当孝敬他们的吧。 关键,还有一点,肖家村那片地放在他的手上确实没什么用。这都已经传了好几代人,还是那个屌样。 现在既然有人想拿去开发,那不如奉送,没准儿真的发迹了,到时候自己的家属与部下的家属不也能沾光吗? 既能做个大大的顺水人情,又能抱着几分希望。 就这么滴吧。 反正土地放着也是放着,长不出金子,长不出银子,长不出粮食。 这么一想,肖守备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临走时,朱翊镠由衷地赞道:“肖守备,你是个老好人啊,比本王的舅舅不知要强多少倍。他那人,真不是个东西,你知道吧,肖家村不是也有他的一半吗?张口就要二三十万。” “怎么?殿下与张公子将肖家村另一半也买下来了吗?” “咳咳。”张静修咳嗽两声,但也没卵子用,依然没能阻挡住朱翊镠的表达欲。 “可不,扔给他十万呢。”朱翊镠愤愤地道。 “十,十万……”肖守备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一下子又如同翻江倒海,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张静修鉴貌辨色,连忙陪笑道:“肖守备别心里不舒服哈,本少爷是个直性子,国舅爷那人就是目光短浅,为了以后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本少爷才会出高价买断的,他哪有肖守备眼光长远?肖守备你想想,日后肖家村发迹富裕起来,受惠的除了本少爷外,然后不就是你和你部下的家属成员吗?” 讲道理、忽悠人,老张就是厉害啊,朱翊镠不得不佩服,方的都能说成圆的,圆的都能说成瘪的…… 肖守备也只能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心里没有不舒服,乐意将肖家村南奉送给两位,只愿张公子能实现远大的抱负,届时下官带着家属好跟着你们喝几碗肉汤。” “那绝对没问题。”张静修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这个包在本少爷身上,不仅有肉汤喝,还有肉吃。” 说着,随手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一看,我日,多了,是一张两千两的。怀里揣着一大沓,本来是准备交易的,没想到肖守备的眼光竟是如此之高…… 谁跟钱过不去?不要不是更好?现在看着好像是本少爷欠肖守备一个大人情,但将来肯定是他欠本少爷。 “给,肖守备,这两千两银票,当给你买酒喝,总得让你见些眼前的好处,证明本少爷不是个小气的人。” 本心是想着,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足够了,没想到摸出来一张两千的。两千的就两千吧,幸好没摸出五千。 这钱原本也能省。都赠送完毕,签字画押,板上钉钉的事儿,不给肖守备酒钱,也就这么滴了。但张静修还是大方了一回,毕竟怀里准备了十几万来的啊! 肖守备死活不肯收,想着几万甚至十几万都没要,要这两千两作甚?图啥子嘛? 张静修硬塞过去,然后扭头就跑了。 绝不是怕肖守备不收这两千两银子或怕他反悔啥的,而是因为搞定这件事太高兴,此时此刻很想对天吼几句:来这个世界挣钱为何如此容易?什么叫作捡钱?这就是啊,而且都不用弯腰…… 朱翊镠追上来:“老张老张,今天是不是得感谢本王?咱可得说好了,肖守备这片土地,也有本王的一半。” 张静修立马儿停下:“不是,这关你屁事?” 朱翊镠理直气壮:“肖守备不是说了吗?是送给我们两个人的。” 我去,这个可得说清楚,还想横插一杠子不成? 还没开始,就想着与本少爷分享胜利果实,小样儿,岂能答应? 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小猪同学,你若这样认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本少爷可以分你一半土地,但以后你别跟着本少爷,你拿着那一半土地,想干嘛就干嘛。” “……”朱翊镠一下子痿了,“那,还是算了吧。” “就是嘛,本来就跟你没半毛钱的关系。第一、你自始至终压根儿就看不上肖家村,第二、你身无分文,第三、分给你土地,放你手上也是一片废墟。就问你,你要占一半干嘛?” 将朱翊镠问得直翻白眼,他愣了愣,才生巴巴地迸出来一句:“反正本王今天帮了你的大忙。” 张静修毫不客气地道:“那是小猪同学应该做的。本少爷带着你挣钱,你一无资金,二无技能,三无挣钱的手段,若潞王的脸都不让刷一下,那本少爷凭什么带你挣钱?我吃饱了撑着啊!这个咱可得有言在先,不仅今天,就是往后,本少爷肯定还会借‘潞王’的名义办事的,这点你要习惯。” 朱翊镠脖子一犟,很生气的样儿:“哦,这么说,你就是在利用本王呗?” 多新鲜!小猪同学,不会现在才发现吧?若非见你“潞王”这块金字招牌好使,本少爷会答应李太后督导你这个臭屎壳郎?得伤多少脑细胞,你心里就没点儿逼数吗? 但想想,还是仁慈点算了,这话不当着朱翊镠的面儿说,否则他得跳起来杀人! 因此,张静修道:“小猪同学,说得这么难听干嘛?什么叫利用?这叫扬长避短,资源共享,互惠互利。就像本少爷,脑子好使,就多转转,口活儿好,就多说说,能者多劳,你‘潞王’的招牌有时候确实好使,就拿来用用嘛,又不会掉块肉。” 朱翊镠摇头叹气:“你赢了,本王说不过你。” 为了挣钱,得忍! 张静修逸兴遄飞,得意的神情跃然脸上:“说,只是本少爷一项微不足道的本领,男人当然要会动口;但干,才是本少爷最大的本领。” :。: 第172章 小姐 不是我的菜啊 朱翊镠灰溜溜的,嘴上不说,但心里在咕哝,娘的,最近怎么感觉老张气焰十分嚣张,处处压着本王呢? 嗯,本王要跟着老张挣钱的,姑且不与他计较。 不过想想,老张这人确实有几分本领。 去蕲州城,将锦衣卫指挥使李承鹏耍得团团转,百户长石大大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忽悠李时珍也成功了。 这次买地,虽然本王对肖家村是满嘴的口水,但老张忽悠人的本领确实没得挑,对付舅舅是一套,对付肖守备又是另一套,总之都是马到成功,让人不得不服气。 看,想给他讲一个道理吧,他特么的能给你掰扯出十个道理来。 就这一点,本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念及此情,朱翊镠也只能在心里叹几口气,哎,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张吧,至少自由自在的,有吃有喝,偶尔还能尝到一顿冰糖雪梨猪肘子……其实这样的日子真心不错,比宫里舒服多了。 而且老张这人也不算小气,给娘亲给皇兄买礼物,刚才给肖守备的银票完全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这家伙还是大方地给了,一出手就是两千两,哎呀,哎呀,两千两…… 朱翊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老张老张,李承鹏塞给咱们的金条和银票,你给娘亲了没?” 我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一茬儿?莫非起了疑心? 张静修昂首挺胸,正义凛然地道:“早就送去了。” “什么时候?”朱翊镠满脸的狐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阵子本王天天跟着你,也没见你进宫啊!” “切,这点小事儿,还用得着本少爷亲自出马吗?是让小成前两天送过去的。”张静修冲董嗣成眨了眨眼,“小成,对吧?那金条和银票是你送进慈宁宫交给太后娘娘的吧?” “小,小少爷,是,是的,没错。”董嗣成嘴上帮衬着回答,心里却在嘀咕,恩师啊恩师,做人要厚道,这不是你亲口教的吗?怎么到你身上就…… “是吗?”朱翊镠疑窦地扫向董嗣成。 张静修怕董嗣成演技像欧阳娜娜一样经不起考验,连忙答道:“不信你自己进宫问太后娘娘去啊!” “好,改天问问娘亲去,你这家伙,忽悠人的本事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本王怀疑你独吞了金条和银票。” “滚!”张静修一脸的鄙夷、嫌弃,“本少爷又不差钱儿,不像小猪同学那样穷得叮当响,本少爷是在乎一根金条和两千银票的人吗?” 董嗣成心里又开始嘀咕起来:恩师啊恩师,那你可曾记得欠弟子五两银子的事吗?虽然暂时只为恩师画了两幅画,可你说过,一幅画二两银子共四两啊。弟子就想问恩师一句,还打算给不? 方岳心里头连嘀咕都不情愿了,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小少爷你真好意思说哈,求你买一件新衣裳求了多久? …… 四个人刚一回来。 锦衣卫零贰零便凑到张静修跟前,一副邀功请赏的贱样儿,挤眉弄眼地,小声汇报道:“张公子,小人已经替你打听清楚了,关于李家小姐的事儿。” 张静修顿时浑身来劲儿:“哦,是吗?进来说。” 连忙将零贰零拉到自己书房。 朱翊镠这死家伙,非要钻进来凑热闹。 那就来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哪个男人不找女人? “快说说,李家小姐的情况。”张静修迫不及待,满心期许。 零贰零咋摸着嘴:“可能没有张公子想象中的好。” 卧槽!张静修一下子心凉半截。 零贰零缓缓言道:“李尚书家的闺女,名字叫兰泽,她自己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所思。” “好名字啊!”张静修眼眸子陡然间又是一亮,“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李兰泽,自号李所思,好一个才情的女子啊!” “老张你说啥?本王咋没听懂呢,你是在念诗吗?”朱翊镠这个对文学一窍不通的家伙,显然没读过汉朝的这首情诗。 张静修也没搭理他,急着想听零贰零打听来的情况。 自张居正上次要向李幼滋提亲,张静修就没敢答应,一定要先见面了解一番后再谈,这才暗中吩咐零贰零打探去。 零贰零接着道:“李家小姐的名字是很好,而且性格也很好,附近一带的人都夸她,说她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待人和气,只是,只是,李家小姐是个大胖子。” “有多胖?她身高几何?”张静修追问,心里有点紧张。 但想着如果只是微胖,那也没关系,本少爷反而喜欢,有肉感,手感好,抗压能力强…… 可若是像贾玲姐姐那样,胖墩墩圆乎乎的,那还是算了,以本少爷的体格,招架不住啊! 零贰零道:“李家小姐身高五尺……” 五尺……张静修心里连忙开始换算,明朝无论是量地尺,还是裁衣尺,一尺都是三十多厘米,接近于现代。 历史上所谓的“七尺男儿”,那是唐朝以前的说法,也就一米七这个样子。若按唐朝以后的度量尺,“七尺男儿”得有两米高了,显然是不可能的。 明朝五尺,差不多就是一米六左右,嗯,女孩子这个身高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在古代。 然而,零贰零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张静修胃口全无。 “但李家小姐的体重得有一百六十斤,胖乎乎的,水桶腰,附近的人都说,她就这点不好,特能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米六的身高,一百六十斤的体重……不是本少爷的菜啊!一百斤,哪怕是一百二十斤,本少爷都能接受,可一百六十斤……本少爷承受不起啊! 但朱翊镠听到“能吃”两个字,眸子里光芒一闪,好像与本王志趣相投哈! “你确定打听到的都属实吧?”张静修又问了一句。 “这个请张公子放心,小的为了捕捉真实,还特意蹲点,看见了李家小姐,确实是个胖子。” 张静修垂头丧气,像个斗败的公鸡。 朱翊镠却幸灾乐祸,捧腹大笑起来:“老张啊老张,本王说介绍大姐或小妹给你,你死活不答应。看,张先生给你找的,哈哈哈,本王大姐或小妹长得多漂亮,有模有样的,不是吹牛皮,绝对是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色美人儿,要不老张二选一得了,娶公主当驸马做本王的舅子又不委屈你。” “滚!”张静修白了一眼,老是想将本少爷往火坑里推,随即抬手吩咐零贰零道,“你去把小成叫进来。” :。: 第173章 又发现一个对付潞王的法宝 朱翊镠赖着不肯走,非要看笑话一样,好不容易逮着一次嘲笑老张的机会,岂可轻易放过? 张静修知道这家伙怀着什么鬼心思,懒得与他计较。 关键,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吧?又没娶李家胖小姐,不是还处于酝酿的阶段吗? 择亲的建议是父亲给的,定亲还得需要本少爷点头同意呢,总不至于硬将李家胖小姐塞给本少爷做媳妇儿吧? 退一万步,即便娶了,又有什么可笑的呢? 笑本少爷没眼光? 家有丑妻,如有一宝,没听说过吗? 再说,人家只是胖了点儿,又没说有多丑。况且媳妇儿都是头三年看长相,往后就要看品性,都说了人家品性端好。 笑就笑吧! 关于这件事,如果觉得是热闹,那就尽管看个够吧。哼,真正牛逼的人是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的。 …… 过不多会儿,董嗣成进来。 “小成啊,来来来,坐坐坐。” 搞得董嗣成菊花一紧,恩师今天怎会如此客气?无事献殷勤,后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待董嗣成小心谨慎满腹狐疑地坐下。 张静修人畜无害般的招牌笑容:“小成啊,本少爷记得曾经答应过你,要帮你还五两银子的酒钱是不是?好像有这回事儿吧?” 不是好像,当然有啊! 苍天啊,大地啊,恩师你可算记起来了! 董嗣成无比的鸡冻,担心恩师只是这么随口一提,一会儿转个身又忘了,然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想起来,连忙答道:“是是是,上次那债主见了,还被他数落一顿呢。” “来,本少爷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只要你能出色地完成,本少爷立马儿给你钱,区区五两银子嘛,随便哪个旮旯都能找出来。” “小少爷,什么任务?” “现任工部尚书李幼滋,人称‘李三壶’,他有个女儿,叫作李兰泽,你的任务就是:去她府邸蹲点儿,一定要看清楚这个李兰泽的容貌,然后用素描的笔法,将她栩栩如生地画出来。” “好,这个任务不难。”董嗣成大松一口气,愉悦地答应了,想着不是杀人放火打劫的非法勾当就好。 张静修又叮嘱道:“记住要求:必须观察得清清楚楚,画得栩栩如生。比方说:李兰泽脸上有没有痣,有几颗雀斑,都得画出来,而且要神形兼备,神态也不能有差。倘若本少爷哪天见了李家小姐,发现你画得不够逼真,那本少爷可是要拿钢鞭子抽你的。” 董嗣成点了点头:“小少爷放心,应该没问题。” “好,那你现在就跟零贰零一道去,这件事越快越好,瞧清楚了李家小姐,马上回来作画。画好了,本少爷奖励你五两银子,你可以去还酒钱。” “多谢小少爷!”董嗣成高兴地出了门,心想这次潞王在旁边看着听着,恩师应该不会“耍赖”吧? …… 董嗣成一走,朱翊镠又笑开了:“老张,其实不用画啦,李家小姐肯定是个大胖妞儿,零贰零怎么说也是锦衣卫啊,侦查的事儿没有比他们更在行的,绝不会看走眼。” 瞧这一副贱样儿! 张静修白了一眼:“你得意个屁啊?” 朱翊镠更是开怀:“本王只是觉得太好笑了,诚心诚意给你介绍两位大美女,你却不要,还骂本王,到头来呢,却要与李家一个大胖妞儿定亲,嘿嘿,哈哈,想想就好笑……” “滚!”张静修将朱翊镠往外推。 这家伙,有时候太讨人嫌。 可朱翊镠脸皮厚,硬是坐着不走:“坐一会儿嘛,难得嘲笑你一回,多带劲!” 张静修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本少爷又没说喜欢胖妞儿不喜欢大美女! 就是喜欢肉呼呼的胖妞儿,有这特殊爱好又怎么了? 瞧着朱翊镠那副贱样儿,张静修来气。 动不动让娶他姐或娶他妹,对大明皇室的辣鸡规矩竟毫不知情,还特么以为是助人为乐呢…… 忽然,张静修眉头一皱,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似的。 咦?这家伙为什么每次总是让娶他大姐寿阳公主,或他小妹瑞安公主呢?他不是还有一个二姐永宁公主吗? 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莫非……想到这儿,张静修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不然这家伙总是拿来笑话:“小猪同学,以后休得再提娶你姐或你妹的事了。也不想想,你大姐寿阳公主太过强势,御姐范儿十足,本少爷也是个强势的人,将来在一起谁听的?日子怎么过?不用说,你大姐肯定与本少爷八字不合。” “那我妹呢?”一提这事儿,朱翊镠很来劲儿。 “你妹太小,都还没长开呢,什么都不懂,与本少爷在一起,肯定跟不上节奏,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是没趣儿。哦,对了对了,你不是还有个二姐永宁公主吗?本少爷看她不错,长相自然没得说,人又聪明伶俐,温柔善良,若是让娶她,本少爷还可以考虑考虑。” 没有别的意思,张静修纯出于试探。 却不料一试即中。 只见朱翊镠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然后凶神恶煞地道:“滚,本王二姐可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呀?”张静修察觉朱翊镠这家伙瞬间破功,这让他信心大增,好像找到了对付的方法。 “没有为什么。” “这就奇怪了,小猪同学,你动不动让本少爷娶你大姐或你小妹,却为何不让娶你二姐呢?” “本王说不让就是不让。” 卧槽,这家伙,竟摆出一副干仗的架势……几个意思?难道嫌弃本少爷配不上你二姐?幸好不是真的决心娶公主殿下,否则本少爷还偏要争这口气。 “那小猪同学以后别再开玩笑让本少爷娶你大姐或你小妹哈。” “第一,本王不是开玩笑;第二,你若敢打本王二姐的主意,本王跟你没完。” 张静修模仿着朱翊镠的口气和神情,反击道:“第一,本少爷不是开玩笑;第二,你若敢再让本少爷娶你大姐或你小妹,本少爷一定会抢你二姐做老婆。” “你敢!”朱翊镠终于消停下来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取笑张静修的机会,发现最后仍是被他反制,气人! “嘿嘿,没有本少爷不敢的。”张静修则是得意地笑了,老天爷赏饭吃啊,就是专门派本少爷来收拾朱翊镠这家伙的吧? 居然糊里糊涂地又发现了一个对付他的法宝。 只是,这家伙为什么会如此护着二姐永宁公主呢?姐弟情深吗?那他大姐就不是姐吗?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啊! 虽然从未想过娶公主,但张静修对这个问题还是有点儿兴趣,毕竟之前想过要救这个命苦的永宁公主。 :。: 第174章 这门亲事不能定啊 张静修望着董嗣成呈上来的画,摇头直叹,心里拔凉拔凉的,这门亲事不能定啊! 李兰泽真不是本少爷的菜。 简直太胖了! 一百六十斤怕是说少了吧?怎么看上去像是有两百来斤……以本少爷的体格,如何招架得住? “小成啊,你确定这就是李家的兰泽小姐?” “恩师,绝对没错。”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董嗣成也没喊“小少爷”,他十分肯定地回道:“李家小姐出门时,身边还带着一个贴身丫头,为了看清她的容颜,弟子借问路之名,特意跑到她跟前去,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是李家小姐。” “那你作画的水平呢?”其实张静修自己也觉得,这两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问。 像朱翊镠说的那样,让董嗣成去特意观察,然后作一幅画出来都没有这个必要。 锦衣卫零贰零肯定不会认错人,更不敢胡说八道。 李兰泽就是一个大胖妞儿,这一点随她爹。 董嗣成一脸的认真,他本就是一个认真严谨的人:“恩师,弟子觉得这幅画就是李家兰泽小姐,虽然不敢说栩栩如生入木三分,但恩师说的形神兼备,弟子肯定是做到了。” “哎!”张静修深深叹口气。 父亲也是的,给儿子择亲,难道就只关心姑娘的品性,压根儿不问容颜吗?虽然这不是一个“小鲜肉”只看颜值的时代,可总得看得过去吧?否则下一代成了歪瓜裂枣咋整?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 本少爷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儿。 张静修心下已决定,一抬手道:“去,小成,把方岳叫进来。” 董嗣成扭头去了,本想磨磨蹭蹭一会儿,五两银子啊……恩师不会又忘了吧?不是说好了,画完画就给的吗? 瞧这架势,是不是又没戏了?哎,恩师这毛病……也不知是真的脑子进水了,还是故意的? …… 方岳一进来。 张静修便气咻咻地吩咐道:“小岳岳,你马上去老家伙那边,告诉他择亲一事不劳他费心。” “为啥?”方岳早知道老爷要为小少爷择亲,而且还知道选定的目标就是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女儿。 门当户对,多好的一门亲事! 可怎么?瞧小少爷的神情,好像很不乐意啊! “老家伙年纪大了,眼神儿有问题。”张静修指着董嗣成画的那幅画,“本少爷问你,你摸着良心作答,否则打断你的狗腿,画上这位姑娘,你瞧得上眼吗?” 方岳仔细端详了一番,咂摸着嘴,嫌弃地道:“小少爷,好像很胖诶。” 张静修一字一顿呵斥:“只问你看不看得上眼?” 方岳摇头,心想莫非画上的姑娘就是李尚书的女儿?那也忒胖了点儿吧?难怪小少爷不高兴。 “去去去,”张静修不耐烦,“把这幅画也一并送给老家伙吧,让他看看,当初是怎么想的。本少爷脑子磕过进水了,难道他的脑子也进水了吗?” “哦哦,小少爷,老爷若问起,该如何回答?” “就说李家小姐不是本少爷的菜,让她赶紧再找别的人家,别耽误她,其它就不用多说什么了。老家伙自己揽的事儿,让他自己解决,本少爷可不管。” 方岳卷起画去了。这次真是老爷的问题,不能怪小少爷啊……别说小少爷看不上人家,就是我方岳也看不上! 他甚至还龌龊地想着,女的太胖,不说别的,单就床笫之事,那还能男下女上吗?是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不能定,这门亲生不能定! 小少爷这次的决定没毛病。 …… 张居正拿到李兰泽的画像后,看了半天,也是感慨不已,之前没听谁说三壶兄的女儿是个大胖子啊! 这可如何是好? 李幼滋是自己铁哥们儿,政治上又总是向着自己。 况且这事又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现在儿子看不上他家闺女,那怎么向他交代嘛? 张居正愁眉不展。 本来已经站起身来,想再去儿子那里交涉一番,要不先别急着拒绝人家。李兰泽只不过是胖嘛,又不是病。 人可以胖起来,自然就可以瘦下来,可不可以先让李兰泽试着减减肥,然后再做决定。 一来,不至于一下子说死,让李幼滋容易接受一些;二来,兴许李兰泽愿意减肥,最后也能成功呢。 这样,亲事是不是还可以再定? 毕竟,李兰泽面相还是不差的嘛,红光满面,健健康康的。 但一想到上次张静修的提醒,别动不动就往他那边跑,搞得外界还以为父子俩关系挺好似的。 张居正又坐了下来。 可这事儿得尽快解决啊,三壶兄肯定还在等着信儿呢,成与不成都得给人家一个答复吧! 该怎么说? 儿子脸皮厚,可以借用“秦雯雯”欺骗他祖母,我张居正总不能也用这么幼稚荒唐的方法欺骗三壶兄吧? …… 这本还是秋天,离入冬尚有一段时日,天气竟是忽然间转凉了,只不过是一夜秋风的事。 北京的天儿就这样,春秋季节好像都十分短暂,甚至来不及感受,往往刮一阵风就将它们送走了。 一大早上,张静修见小亲亲穿着棉袄进来。 小亲亲呵着热气,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微微端着身子,对张静修轻声道:“小少爷,也不知怎地,今儿个天气忽然变冷了,你还需要再睡会儿吗?” “不啦,一会儿还得去肖家村那边,看看路修得怎么样了。”张静修几天前决定先修一条小路进村。 这个任务自然是说服朱翊镠去做,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需要人手尽管找他吗?反正他有办法调动厂卫。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请别人还得花钱不是? 小亲亲道:“哦,那奴婢伺候小少爷更衣。” “真冷啊,这才是中秋时节,竟像是下雪天似的。”方岳也穿了棉袄,本来他个儿头就不高,所以显得浑身臃肿,给张静修行礼,都感觉十分吃力。 张静修在小亲亲的伺候下起床了。 见小亲亲穿得严严实实,他倒是放心下来,感觉踏实许多,下意识的手自然而然地在小亲亲的翘臀上划过,隔着棉袄,自然什么都摸不到,意思尽到就行。 小亲亲也早已习惯,现在连最本能的闪躲都没有。 每次张静修做类似这种猥琐的动作时,方岳都在旁边偷偷地、贼兮兮地笑着,一副既羡慕、又佩服、又很想上手的样儿。 忽然,听到一道公鸭嗓声:“老张,起床没有?修路去了。” 张静修、方岳、小亲亲三个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里只能看到疑窦与讶然,这是谁在呼喊? :。: 第175章 男人最光荣的徽章 院子里就这么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这道声音,真的没听过呀! 然而,尽管如此,疑窦与讶然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因为全院子里喊“老张”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这是潞王殿下在呼喊小少爷吗?”小亲亲诧异的小眼神,“他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 “哎呀!应该是。”方岳连忙附和道,“昨夜风大,天气又忽然间变得凉飕飕的。” 可是,转念又一想,不对啊! 以潞王那炸炸咧咧的性子,他若是伤风感冒了,不得哭天喊地躺在床上不起来,然后借此良机恳请小少爷给他做一顿冰糖雪梨猪肘子以作补偿才合情合理啊,哪里会一大早起来嚷着要去修路? 莫非潞王进入青春发育期,变声了…… 哦,对了对了,一定是滴,每个男人都会经历这么一夜的,方岳朝张静修贼兮兮地笑着。 “小猪同学,进来说话吧。”张静修喊了一声,哎呀,想着是不是又可以调笑一番了。 于是,吩咐小亲亲道:“小亲亲,你先出去。” 嗯,小女孩儿在,听这个话题应该挺尴尬的吧。 小亲亲低头出去了。 朱翊镠冒冒失失地冲进来。 一进来,他就发现张静修和方岳两个家伙“不善良”的目光。 “小猪同学,昨晚是不是伤风感冒了?”张静修故意笑问,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写着大大的“调笑”二字。 “没有啊。” “那你嗓子被鬼掐了?” “我,我……”朱翊镠脸色一红,像是被人当面揭发他难以启齿的糗事儿一样。 “本王也不知道,早上一起来,自己都感觉到声音不对劲,问小鲸和雯雯,他俩相视而笑,也不说话。本王急着修路监工挣钱,懒得细问。” 张静修深深叹了口气,一副索然无趣的神情:“哎!以后本少爷恐怕不能笑你喽。” “不能笑什么?” “不能笑你下面没长毛啊!”张静修笑道,“从今天开始,小猪同学就可以称得上是半个男子汉了。” 朱翊镠脸色红得更厉害。 是啊,也不知怎么搞的,近段时间下面开始长毛了,起初还有点怕怕的,恨不得拿剪刀剪掉。 嗯,本王扪心自问,承认出恭时确实这么干过。 只是,前头剪,后头它就长出来了,而且还是疯狂地长,每天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飙升。 真特么烦人! 张静修慢悠悠地道:“小猪同学,这里又没有女人,你脸红害羞什么呀?告诉你,下面长毛、声音变粗、偶尔画几张地图……那都是男人最光荣、最值得骄傲的徽章。” “啥,啥叫画地图?” “小岳岳,你来解释解释。”嗯,这也算是本少爷督导教育的范畴吧,得为潞王树立正确、积极、健康的性,哦,爱,爱情观。 “小少爷,我也不明白,啥叫画地图咧。” “梦遗,总该知道吧?” 方岳脸色一红,心里嘀咕:这种羞于启齿的事儿,小少爷自己不说,却让我来说,小少爷真行! 但方岳又不敢违抗,想了想,脑海里组织一下语言,然后磕磕巴巴地道:“潞王殿下,小的也不知道什么叫画地图,但小少爷说的梦遗还是略知一二,毕竟,毕竟小的也经历过,就是,就是做那种****的春梦时,下面会伴随着白色液体流出,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流出来的液体自然会粘在裤子上嘛,干了后会留下痕迹,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块儿地图,想必小少爷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朱翊镠点点头,一副回味的神情,好像真是有过哈,原来这个就叫作“画地图”啊!还没说,形容得确实蛮贴切的,画地图……老张这人为什么啥都懂呢? 朱翊镠接着又不服气地问道:“老张,为什么说本王只称得上是半个男子汉?” 张静修笑道:“小猪同学,知道为什么人们都私底下称太监只能算是半个男人吗?” “他们被阉了,底下没有慧根嘛。”这个本王当然知道啦。嗯,“慧根”这个词儿,朱翊镠也是从张静修那儿学来的。 “对,阉了自然就无法与女人干那种事儿,享受不到人世间最美妙的欢乐,所以只能称得上是半个男人。小猪同学才刚刚长毛、变声,肯定也只能算半个……哦,你不会告诉本少爷已经是个男人了吧?” 朱翊镠脱口而出:“那老张你呢?是男人还是半个男人?” 这家伙,咋这么讨人嫌呢? 本少爷两世为人,竟然问这么弱智的问题,这不是侮辱人吗?就像问一个结婚了十年的男人:请问你还是处男吗? 张静修白了一眼:“本少爷是个人精,这回答你满意吗?” 朱翊镠摇头,一副智障者才有的神情:“很不满意,本王只想知道你是男人还是半个男人。” “很想知道吗?” “想。” “那偏不告诉你,气不死你!” “不想。” “不想还问个屁啊?”张静修拂袖而出,“赶紧吃早餐,吃完去肖家村监工,本少爷要为挣大钱做足准备。” 这下轮到朱翊镠翻白眼了,心下还咕哝着:老张到底是男人还是半个男人呢?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啊!只有小亲亲一个……嗯,改天问问小亲亲去,调戏她一番。说不过老张,总被这家伙欺压着,难道还说不过小亲亲吗? …… 其实,说修路也简单,眼下不过是挖挖土、刨刨地,修一条能够进村的路,尤其是肖家村北。 肖家村南因为已经住着少量居民,原来就有几条小路。 这道工序十分简单,不需要掏一分钱,暂时没有铺石子,也没有铺砖啥的,只是山路。 反正有免费的劳动力,全程由锦衣卫出马。 朱翊镠为了挣钱,这点十分给力,直接让万历皇帝调拨一个百户所的锦衣卫过来了。 肖家村的村民不多,现在都知道整个村庄已经属于首辅家的公子张静修和潞王殿下了。 至于肖守备对他们说的,将来张公子会带领他们共同致富奔小康生活啊,村民们可不敢抱希望,私下里只是在议论,这肯定是肖守备为了讨好当今两位显要人物而刻意逢迎的结果。 说白了,不就是送地贿赂人家嘛!这穷山僻壤,发家致富奔小康,谁信啊? :。: 第176章 热情的村长 肖家村有一位里长,或是叫村长,管理着这个村子,是肖守备的堂弟,叫作肖三。 村子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肖家的人。肖守备的父母妻妾啊,叔叔婶婶以及堂兄堂弟啊,总共占着八户人家。 肖守备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肖龙,二儿子肖虎,但都跟随他常年守关在外。 一出生就是军户,两个儿子也没走科举这条路。反正将来有一个儿子继承“守备”的职位,肯定是不愁吃喝的。 肖家村当下共有十几户人家。 除了肖氏的八户,还有姓姚、姓马、姓赵和姓翁这四个姓氏,都是肖守备部下的家属。 也就是说,肖家村以肖氏为首,住着五个姓氏的人。 因为肖家是绝对的领头,所以平常邻里之间也没什么矛盾,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更准确地说,是淡出个鸟来。 忽然,张静修来这里修路,还扬言带领大伙儿发家致富,虽然谁也不敢多奢望,但无疑增添了许多快乐。 这儿的人可不像城里的人,城里绝大部分对张静修都抱着一种鄙视的态度,不愿意与他来往。 毕竟绝大部分人都清楚,这辈子也搭不上“首辅”这趟列车,没必要刻意讨好张静修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 但肖家村的人不一样。 尽管也听说了张静修名声不好,但他们乐意交往,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不说别的,多新鲜啊,而且实打实地在修路。 无论放在哪个朝代,有人愿意为村子免费修路,绝对值得歌颂,那是在做好事啊!管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做好事就得赞扬。 这是其一。 其二,既然肖守备将半个村子都送给了张静修,不管肖守备是抱着什么心思,这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张静修现在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那当然得讨好了。 至于他的人品怎么样,已经退居末尾,不重要了。 城里人不讨好,是因为扯不上关系;可肖家村既然已经与张静修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那谁会自掘坟墓是不是? 况且,人家确实是首辅家的公子啊! 甭管是否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父子关系破裂,但儿子永远是儿子,认不认都是儿子。保证张静修出什么事儿,想都不用想,张居正肯定会第一时间跳出来。 还有,即便不看主人张静修,他身边不是总带着潞王吗,这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啊! 岂敢得罪? 当然,除了以上两点考虑,还有第三点:肖家村里的人也不是完全不抱任何希望。没准儿张静修还真的带领大家发财致富了呢? 仔细一想,一个是首辅家的公子,还有一个是潞王,联手要做一件事,按理说是轻而易举的啊! 的确,肖家村现在是穷乡僻壤,但也不是说远离内城,有个上百里路程,距离紫禁城不过二三十里嘛。只要朝廷政策稍微一倾斜,发达起来完全有可能啊。 所以,有了这三点考虑。 张静修的到来,自然很受肖家村村民的欢迎。 人嘛,都是感情的动物,尤其是与自身利益发生关系的时候。 信不信,或有几分信发家致富是一回事儿,面对面交往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儿。 …… 张静修明显感觉到了村民火一般的热情。 刚一下马车,便见村长肖三带着一队村民在村口恭候着,一个热情洋溢,满脸的笑容。 肖三长得倒有几分像肖守备,可神态差之千里,尤其是眼神,肖守备的眼神像鹰隼般锐利。 而肖三或许因为在村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的眼神竟失去了光芒,如果说还有那么一丢丢,那也是逢迎、滑腻之色。 不过,对于张静修而言,嗯,还是很喜欢的。毕竟初来乍到,有村长的热烈欢迎,日后好办事啊! 因为张静修领头,肖三自然先冲张张静修行礼。 “张公子好!张公子好!欢迎来到肖家村投资!从今往后,咱村里的日子指定红红火火啊!” 这顶高帽……但张静修倒不介意这么说,豪气冲天地道:“村长请放心,一定,一定。” “张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吩咐便是,我肖三必定带领村民义不容辞。” 简单两句话就能看出,这肖三是一个会来事儿的主。 张静修喜欢。 既然义不容辞,那本少爷也无需客气,倘若有资源不加以利用,本少爷良心会感到痛的。 当即听似风轻云淡地吩咐道:“帮忙现在倒不需要,村长如有时间的话,不妨带领村民将这条河道疏浚疏浚,加深加宽三五尺的,日后好派上用场。” “好!没问题,我明日就带领村民动工、开挖。”肖三眉头都不皱一下。 “好样儿的!”张静修竖起大拇指。 肖三接着笑呵呵地问道:“张公子,不知哪位是潞王殿下?” 朱翊镠其实一直就站在张静修的身旁,他现在也慢慢习惯了出来别人不先冲他鞠躬行礼。 主要是张静修的教导有功:别动不动就抖出“王爷”的身份,这样与别人容易产生距离感。 张静修还教导说:“王爷”是关键时刻拿来镇场子的。 朱翊镠反正是越来越听话了。 他正准备开口答应一声。 只听张静修慢悠悠地道:“肖村长,通常情况呢,以后这里没有潞王殿下,明白本少爷的意思吗?” 肖三听了,不禁一愣。 朱翊镠也是一愣,老张几个意思?是不是又打算压制本王?连本王的身份都不能坦白公开吗? 张静修抬手指着朱翊镠,介绍道:“这位是小猪同学,算是本少爷的搭档,你们可以称呼他为‘朱公子’,至于潞王殿下,需要的时候本少爷自会带他出现的。” 肖三连连点头,虽然心下狐疑,小朱同学,朱公子,又是搭档,那不就是潞王殿下吗?可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朱翊镠本人都没辩驳。 其实,朱翊镠没有辩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天变声,被张静修调笑了一番,不大愿意开口说话。 张静修一抬手,道:“走,咱进村吧。肖村长,立即将村里的人召集起来,本少爷有几句话要说。” “好好!” :。: 第177章 杀我者,必张居正也! 湖广巡抚王之垣这几天头都要炸裂了。 自暗中缉捕何心隐之后,武昌城中连续爆发了几次骚乱。 以洪山书院为首,全国就近的私立书院的大批学生蜂拥而至,再加上省府两所官学的学生也都响应参加。 成千上万的学生,将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可气的是,城中的流氓地痞,唯恐天下不乱,也趁势而起,抢砸了几家店铺,还放火烧毁了一些房屋。 本来在上次冲突中,就导致两名学生重伤,不治身亡,吓得王之垣感觉乌纱帽保不住了。 娘的! 杀何心隐吧,怕事情闹得更大,控制不住;不杀何心隐吧,又怕张居正怪罪,办事不力。 没办法,王之垣只得第一时间向张居正毫无隐瞒地汇报了相关情况,并请求指示。 确实不敢擅自做主啊! 这几天,王之垣都是在衙门里吃喝拉撒睡,也没回家。在这骚乱尚未平息的非常时期,尽管他身无铠甲手不执杖,仍然有一种统兵打仗的感觉,就等着京城里的信儿。 …… 巡抚衙门前,这些日子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冲突中有死有伤,学生就消停不闹了。 别看这些平素温文尔雅的莘莘学子,这时候早就把子云诗云温良谦恭让等书生功课一股脑儿抛诸脑后。 他们在日头底下,有的捶胸顿足看似疯子,有的龇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刚,有的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总之就是狼奔豕突群情激愤。 如此大闹,只为证明他们的决心:不放何心隐,誓不罢休。 这些人当中不乏泼皮狂躁式的人物,时不时地摆开架势,便要往衙门里头冲。 巡抚衙门前值守的兵士,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起横枪竖棍,死死地护住大门。 领头的哨官不断地叫喊示威:“都给老子冷静点,巡抚大人已经将此情上报给皇帝陛下知悉,正等着皇帝陛下的裁决,谁敢往前一步试试看,老子一枪戳了你。” 学生们固然愤怒,可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们虽然有心闹事,但见了凶神恶煞横肉面生的兵官,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惧怕。每每数十人冲到仪门前的台阶处,又都吓得退了回去。 如此一来,他们既不敢强冲衙门,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就在衙门外头吵吵嚷嚷。 …… 王之垣现在最怕的,倒不是外头闹事的学生。 而是担心万一张居正对这边的情况估计不足,绝不松口,誓要铲除何心隐这个祸害,那到时候该如何面对? 这才是王之垣最担心的问题。 …… 武昌城里的夜晚,若放平时,都是青楼酒馆人影幢幢,灯火楼台处处笙歌。这几日因为发生过暴乱,街上实行宵禁,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商铺关门小贩歇业,街面上不单比平日萧条许多,更透出一股风声鹤唳的气氛。 尤其是关押何心隐的大牢,卷门巷道上挂着防水的油绢灯笼,光芒摇曳不定,远远望去,就像是旷野上漂浮的鬼火,看起来阴森恐怖甚是吓人! 从高墙外头到羁押何心隐的牢房,里三层外三层布满岗哨,闲杂人等一概远远回避。 大凡进了监狱的嫌疑犯,甭管犯没犯法,犯了什么法,一进去就得挨揍,先是挨看牢差人的揍,然后是挨蹲监犯人的揍。经此两道鬼门关,再抗揍的人最后也会瘫软在地。 但何心隐的待遇却大不一样。 一来,他是巡抚大人亲自签发拘票抓来的人。人还没送进来,就有刑名师爷恶狠狠地训话:“谁敢动何心隐一根头发,巡抚大人就剁去你们一根手指。” 这话说得够狠。 二来,何心隐的名气实在是太大,在武昌城个个都知道他是当今的“圣人”或“狂人”。何心隐一进来,差人犯人都忘了“伺候”这道手续,个个点头哈腰。 像是迎接贵宾似的。 因此,何心隐虽然关进来监狱,可他非但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反而在牢里头大吃大喝地享受。 再加上何心隐推崇“人人皆可成圣”的学术观,他一向认为农工商贾并不比读书人低贱,越是贩夫走卒市井之徒,他见了越是感觉亲切,喜欢称兄道弟唠叨家常。 连牢房里的犯人都敬慕他喜欢他。 …… 这天晚上,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何圣人,你被抓进来这些天,可知外头的局势吗?” 尽管何心隐关在牢里,可也有不少耳报神时不时地向他传递外面的消息,他知道学生们为了营救他,大闹衙门遭到弹压,心里面更清楚张居正一向反对讲学。 所以,他对自己的前景不抱一丝乐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有什么不知道的?”何心隐故意漫不经心地道,“我何心隐桃李满天下,一旦身陷囹圄,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为老夫奔走呼号,甚至围攻衙门,这没什么奇怪的。” “那何圣人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下场呢?” “死。”何心隐只说了一个字,这也是他的本心判断。 “何圣人不该得罪巡抚大人啊!他可有生杀之权。” “巡抚大人?”何心隐嗤之一笑,夷然不屑地道,“他有生杀之权,又能如何?难道你们以为我会死于他手?即便我何心隐被他抓来,只要他还想继续当这个巡抚,就不敢动我。徐阶、高拱、张居正,一连三任首辅,我都有接触。徐阶提倡讲学,但他没有能力让讲学之风风行天下;高拱反对讲学,但他没有能力将讲学之风尽行剿灭,唯独只有张,居,正。” 何心隐一字一顿。 吁了口气,接着道:“张居正两方面的能力都有,倘若他提倡讲学,我何心隐将会成为香喷喷的大人物;他若反对讲学,我何心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巡抚大人能奈我何?他不过是张居正门下的一条走狗,安敢杀我?” 听的犯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何心隐继续道:“倘若我何心隐能活着出去,那是张居正良心未泯;倘若我何心隐难逃此劫,杀我者,必张居正也!以当前的形势,王之垣绝对不敢动我。” 就在这时,监牢的门“哐当”一声响,被一名典狱踢开了,只听他厉声喝道:“何心隐,出来,见巡抚大人去。” :。: 第178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监牢里先是一静,然后窃窃私语议论开了。 “为什么巡抚晚上请何圣人?” “莫非这是要秘密处决的节奏吗?” “外面乱成一锅粥了,巡抚如何敢动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处决何圣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那为何晚上提审?哦,会不会偷偷地将何圣人押解进京?” “嗯,有这可能,转移目标,解除当下危机。” “……” 七嘴八舌,一顿胡思乱猜,然后便有人大声提醒道:“何圣人,你要当心啊!一定要当心!” 典狱扣着何心隐,带着讥诮的口吻,冷冷地道:“何圣人,你真是好人缘哈!不过,下官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就你刚才那番狂妄的言论,砍掉你的头,实不足为惜。” 何心隐鼻子里冷哼一声:“难道老夫说的不是事实吗?杀我者必张居正也!你们巡抚不过是张居正手中的一把剑。” “我是一名典狱,此生见过的犯人、死人多了去。人呢,还是不要嚣张,容易受伤,不要狂妄,容易死亡。” 何心隐浑不在意的样,冷笑道:“哈,没办法,我这个人一生就这么狂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叫我‘何狂人’呢?” 典狱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好自为之!” …… 王之垣终于等到信儿了,大松一口气。内阁文书一到,他便立即派人将何心隐提出来。 刚好是在晚上,这样不会引起骚乱。 放人当然可以解除当下的燃眉之急,但王之垣反而觉得自己摸不透张居正的意图和下一步采取的行动了。 之前,他已料定张居正决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 那么何心隐作为枪头鸟必死无疑。 现在却要放了何心隐,那私立书院还一律查禁吗? 正自琢磨着,典狱押何心隐进来了。 虽然此时是在晚上,但外头依然有不少闹事分子蹲点留守,所以典狱是从后门偷偷进来的。 与何心隐这种狂徒也没什么好说的,王之垣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地问道:“何心隐,你觉得这次是生是死?” 何心隐大笑起来:“哈哈,生死有命,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老夫今年六十出头,早已看淡生死。” “若本抚将你杀了,你以为如何?” “不敢说全国大乱,但至少武昌城不好收拾,届时巡抚大人恐怕要准备卷铺盖回家吧。” “若本抚将你放了呢?你将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我还能干什么?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会转行不讲学不成?” 王之垣已经接到内阁文书,放何心隐已成定局。 但他身为湖广巡抚,不是说放人就完事。 怎么放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放走之后如何约束何心隐?又如何规范湖广盛行的讲学之风…… 后续还会面临许多问题。 所以王之垣才决定,放人之前要与何心隐沟通一番。 放人肯定不是目的,解决问题才是核心。 不过,瞧何心隐这态度,依然是要继续讲学。 “何心隐,本抚不妨对你直言,这次会放过你,但本抚不保证以后不会抓你。你扰乱湖广学政,犯学案是实,而且攻击当道政要,希望你引以为戒。” 何心隐显然不服,辩解道:“犯学案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至于攻击当道政要,巡抚何不挑明了说?不就是指责老夫攻击张居正吗?当年老夫向他提出三条建议:第一清除朋党政治,第二多用循吏少用清流,第三清巨室利庶民。” 说到这儿,何心隐胡子一翘一翘地竟激动起来,忽然拔高嗓门,愤然言道: “老夫本期望他推行改革,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太平宰相,谁知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令老夫大失所望,他满脑子的改革举措,都只是为了一个字:钱。只要能为太仓多弄到一两银子、多节省一两银子,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错了!” 王之垣也激动起来,戟指大声斥道:“论讲学,你何心隐头头是道,本抚佩服;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没做过官,不知道当官有多难。本抚只是一名巡抚,便经常感到力不从心;而张先生是首辅,要将天下管好,正所谓官大责任大,何其之难!” 王之垣掷地有声,音韵铿锵,很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魄:“你知道张先生荣登首辅之前,国家太仓亏空了多少银两吗?一千多万,隆庆皇帝统御六年,年年入不敷出,太仓没有一年盈余。没有钱,什么都干不成。不为钱,能行吗?” 王之垣紧紧盯着何心隐,一副誓要决出胜负的姿态:“自嘉靖、隆庆以来,朝廷积贫积弱,是张先生推行富国强兵之道,才开创出万历新政的大好局面。不是本抚瞧不起你何心隐,你只是一名山人,没有资格攻击首辅攻击新政。” 或许是摄于王之垣强大的威势,何心隐嗓门不再那么高了:“好!就算巡抚说得有理,但张居正对读书人过于苛刻,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士林中人,以极尽羞辱为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年他父亲去世,按朝廷规矩,当回家守制,皇帝要夺情,他不守制也罢,却将反对夺情的人,用最严酷的廷杖大刑予以镇压。为了固守首辅威权,不惜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你真是迂腐之见!”王之垣唾沫横飞,像是要跳起来干仗的架势,“万历新政如火如荼,取得的成就天下有目共睹,但还处于攻坚阶段。若张先生去年回家守制,一去便是三年,试问回来之后还能保证新政继续吗?你一名山人,根本不明白万历新政成就的取得有多么来之不易。” 何心隐接着又道:“不谈夺情,那这次私立书院的事吗?老夫早就看出来了,张居正决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裁汰全国廪膳生员,这又是与天底下所有读书人为敌,如此不善不智的行为举措,势必要遭到天下人的唾弃与攻击。” 王之垣摇了摇头,终于口气缓了下来:“看来,找你沟通就是个错误,这些天你在监牢里也没有好好反省,依然执迷不悟,或许反而因此增长了你的气焰。” 王之垣背过身,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摆了罢手:“你走吧,现在就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 “你是说放了我?不杀我了?”何心隐颇感意外,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无论在监牢里,还是在王之垣面前,他什么话都敢讲,毫无畏惧。 王之垣话锋如刀子般:“你我道不同,无话可说。但本抚必须警告你:这次放了你,不等于将来不会再抓你。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长,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次冲突事故因你而起,有死有伤,朝廷记住本抚,本抚也记住你了,倘若下次再犯本抚手上,一定连本带利讨还。” :。: 第179章 商机无处不在 “老张老张,你真的准备要在肖家村盖房子啊?” 这阵子,朱翊镠一方面急着想挣钱。 可另一方面,偏偏张静修每天都在花钱,除了收回来一些地租之外,毫无分文进账。 这让他很揪心。 看,刚买下肖家村,尽管省了一大笔,可讨厌的舅舅也是要走了十万两啊!又要决定盖房子。 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关键,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盖房子,盖完后谁特么去住啊? 脑子进水的家伙! 朱翊镠想不明白。 张静修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啊,盖房子,先沿着河岸两侧,盖几排矮小的居民楼。既然决定投资兴建肖家村,自然需要人手嘛,不得需要住的地方吗?现在是盖小楼,等将来做大了,手上钱多了,还要盖高楼大厦呢。” 朱翊镠哭笑不得:“你还知道现在手头上钱不多啊?” 张静修白了一眼:“切,本少爷难道比小猪同学还傻吗?手上有多少钱会不知道?” 你特么真逗! 朱翊镠还了一礼:“本王怀疑你真不知道,只知道花钱。” 张静修笑道:“这个嘛,就不劳小猪同学操心哈!再者说了,本少爷花的钱,都是自己挣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小猪同学现在的任务是,将干活的锦衣卫约束好,别让他们在肖家村那边横行霸道欺压良民。被本少爷知道,可不客气!” “没问题,但是……给本王点儿钱行吗?” “又要钱?”张静修怨恨地瞪着朱翊镠,你特么是潞王,咋这么穷逼呢,“上次不是骗了你皇兄三百两吗?这么快就花没了?况且你还有月利钱呢。” 朱翊镠摇头叹气地道:“三百两哪够花呀?娘亲给的月利钱少得可怜,身为潞王倒是有些供奉,那也不够啊!如今住在你这儿,不像原来在宫里,什么都没得买,而且需要什么也不用本王掏钱,可现在出门就是花花世界,走到哪儿都要花钱,今儿个买点吃的,明儿个买几朵花,钱说没就没了,所以本王才急着挣钱嘛。” 张静修一脸的鄙夷,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了。 朱翊镠接着抱怨道:“还有啊,现在市面上的东西多贵,昨儿个让小鲸买两串冰糖葫芦,竟花了五十文钱。老张你说,就这点月利和供奉哪够使啊?” “等会儿,等会儿,你一个人为什么要吃两串儿?” 朱翊镠脸色微微一红:“有,有一串是给雯雯买的嘛,她喜欢吃冰糖葫芦。” 我日,长毛变声了就是不一样哈,知道善待讨好美女了! 张静修盯着这家伙,谑意地调笑道:“小猪同学,你不会对本少爷的媳妇儿有意思吧?” “滚,谁是你媳妇儿?自作多情。” “哦,一定是,一定是了!看,你都脸红了。” “别打岔,说钱的事儿。每次向你要钱就东扯西拉,先给二百两使使。与你糟践的万计相比,二百两不多吧?” 不多当然是不多。但本少爷花自己的钱,与给钱你花,那感觉能一样吗?张静修没作声。 “本少爷的钱真是不够花啊!”朱翊镠哭丧着脸央求。 “不会小鲸这货私下贪污你的钱了吧?” “他敢?”朱翊镠两眼一瞪,随即解释道,“事实上是,如今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小鲸说市面上什么东西都减产供不应求,以致于外头什么东西都涨价,卖得比平常贵数倍。” 张静修恍然顿悟,确实,好像是冤枉了张鲸。这货胆儿再肥,还不敢将主意打到潞王身上。 张静修承认,自己没过问油盐柴米的事儿,此时他才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来:大明中后期受到小冰河期的重创。 其实,自弘治一朝开始,小冰河期的气象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到万历年后更是疯狂。 受小冰河期的影响,整个中国的年平均气温都很低。 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是奇寒无比,经常会出现连续降雪不止的情况。 北方的酷寒使得降雨区域普遍南移,结果就是明朝全国各地几乎连年遭灾。如此一来,不仅粮食产量骤然下降,各种农作物、果蔬都受到致命的打击。 这对于以农为主的大明王朝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以致于有些人甚至认为,大明王朝的灭亡与小冰河期不无关系。 当然,这个结论可不可靠先不说,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小冰河期对大明的影响可谓深远。 小冰河期的可怕,后世人可能无法理解,可在当时的小农时代,说是毁灭性的,毫不夸张。 因为这极端恶劣的天气,北方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大量的穷苦百姓沦为流民。流民积攒多了,社会便不和谐,动荡起来,最后汇成洪流肆虐大明。 不说别的,单说果蔬这一类产品受到的影响。 由于天气寒冷,得有小半年时间受到冷天气的肆虐,果蔬势必大大的减产。这玩意儿保质期又短,不像粮食还可以从南方调度,果蔬只能依靠京城本地和附近地区供给。 可小半年被冰雪覆盖,哪有什么果蔬可以存活? 因此,即便是耐寒的一些果蔬,市面上也是少见许多,价格飙涨到了非常离谱的地步。 …… 想到这儿,张静修深吸一口气,然后灵光一现,脸上浮现几分笑意,似乎嗅到了商机。 朱翊镠却已经是不耐烦了:“笑个屁啊?你到底给不给?” “小猪同学,钱呢,还是得自己挣,这样花得舒服安心,花别人的钱,你良心不感到痛吗?” “那你赶紧带本王挣啊!本王等得花儿都谢了!” “我们好像可以先发一笔小财。” “是吗?快快快,说说看。”一说到“发财”,朱翊镠一下子来劲儿了,血脉喷张。 张静修慢悠悠地道:“你看哈,现在天气不是越来越冷,市面上的果蔬供不应求吗?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培育出新鲜的果蔬,是不是可以发一笔小财?” “怎么培育?培育什么果蔬?那赶紧啊!还等什么?”朱翊镠迫不及待的神情,眼睛放光。 张静修眯着小眼儿,当然是,温室大棚啊! 温室大棚,不仅可以培育出当下奇缺的果蔬,而且还能培育出冬季里人们吃不着的东西,比如说:西瓜、香瓜…… …… 停电了呀!这章是用笔记本余电抢完的。 还有一章,咋整? :。: 第180章 是该减减肥了 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府邸。 李兰泽正在埋头做着女红活儿,别看她胖乎乎的,飞针走线,手脚倒是非常麻利灵活。 只是,她做了一会儿,便要歇一口气,吃点儿东西,否则感觉浑身没力气,也没激情。 所以,她干活时,桌子上总是要摆放一盘水果、或干果啥的。 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小姐,小姐。” 伺候李兰泽的丫头,叫作小玮,忽然冒冒失失冲进来,惊喜地呼喊着自家小姐,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大秘密一样。 “小姐,小姐,我刚才在街上看见首辅家的张公子了。” 李兰泽也没抬头看一眼,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看见就看见了呗,瞧你气喘吁吁的,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懂得矜持稳重。” 不知李幼滋是咋想的。 他女儿那么胖,虽然不至于像张静修戏谑的那样有两百来斤重,但身高与体重明显不符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幼滋为他女儿物色的一个丫头倒是水灵灵的,婀娜的身姿,俊俏的面容,有模有样。 女仆二人的身材竟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且,小玮看上去也比她小姐的机灵劲儿要足一些,连忙凑到李兰泽身边:“小姐,我见到的可是首辅家的六公子诶。” “六公子怎么了?”李兰泽一副漫不经心关我何事的样子。 “小姐,就是那个张静修啊!”小玮眨巴着她那一对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既是讨好,又带着几分八卦的神情,笑眯眯地道,“老爷不是说过,首辅大人想与咱李家结为亲家,让儿子张静修娶小姐。” “别胡说。”李兰泽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抓起一块芝麻糕便往嘴里塞,“兴许只是说说,岂能当真?” “小姐,你想什么呢?那是首辅大人,他说话岂能当作儿戏?况且还与老爷通过气的,肯定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见有人上门向老爷提亲没?”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小玮一下子兴致减去大半,喃喃地道,“也是哈,这事儿老爷提过有一阵子了,为何还不见张家来人呢?但不可能只是说着玩儿的吧。” “看把你急得!”李兰泽调笑道,“莫非你想男人了?就等着本小姐出嫁,然后你不用伺候人,也找一个男人嫁了?” “不是不是。”小玮连连摆手,辩白道,“我是为小姐担心嘛。” “担心什么?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不不不。”小玮被问得有点着急了,“小姐虽然胖了点,可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女儿,知书达理,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小玮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道:“小姐,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哈。这个张静修,名声不太好,想必性格比较叛逆乖张,据闻被首辅大人赶出府邸,就怕他不听首辅大人的话,万一他,他瞧不上小姐怎么办?” 李兰泽轻哼一声,一副不屑的神情:“就你瞎操心,瞧不上就瞧不上呗,本少爷又没说非他不嫁。我知道,你们都嫌我太胖,又太能吃了,可我不觉得有什么呀?能吃是福。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本小姐又不是为别人而活。” 小玮点点头:“嗯,小姐说得有道理,人就该为自己而活,这也是我最欣赏小姐的地方,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继而又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痴痴地道,“可是小姐,张静修真的好帅气诶!若小姐这样错过,是不是有点可惜?” 李兰泽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玮的额头:“你这个小花痴,帅气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小玮摸着被点的额头,弱弱地笑道:“小姐,说是这么说,可人们都还是喜欢帅哥美女的嘛。” 李兰泽脸色一沉,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佯嗔道:“知道你美,知道你讨人喜欢,可为何当初要来李家伺候本小姐呢?” 小玮一努嘴,委屈巴巴地道:“小姐,看,你又取笑我。我的出身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岂敢与小姐比?” 见小玮有点儿不高兴,李兰泽摸着她的头:“好了好了,不提不开心的往事,但以后也不许你提那个张公子,我与他暂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胡思乱想。” 小玮又花儿般地笑了:“哦,暂时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小姐还是希望以后发生关系的,对吧?” “你呀你,鬼精灵一个,嘴不饶人,干活儿。” “哦。”小玮乖巧地帮助李兰泽做着女红,忽然,她冷不丁地来一句,“小姐,你以后能不能少吃点,适当减减肥。” “三百六十七。”李兰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念出一个数字,“这是你第三百六十七次提醒,我给你记着数呢。本小姐倒要看看,自从你进李家的门服侍本小姐后,到底会提醒多少次。” “嘻嘻!”小玮尴尬地咧嘴一笑,随即弱弱地道,“是不是就因为我提醒的次数太多,所以对小姐有免疫功效,干脆不理不顾了呀?还是说我提醒的次数不够多,需要达到一个极限,然后小姐才有所反应甚至有所行动呢?” “嗯,应该提醒的次数不够多吧。” “那需要多少次呢?”小玮连忙笑问,她是真心希望小姐能够减肥啊!无奈,没有一次提醒管用。 “多少次?让我想想,哦。你看,桌子上这个棋盘,共有三十二个格子,第一个格子提醒一次,第二个格子提醒‘二’的二倍次,第三个格子提醒‘三’的三倍次,第四个格子提醒‘四’的四倍次,以此类推,最后一个格子提醒‘三十二’的三十二倍次,最后相加起来得出一个数字。当你提醒完这么多次后,本小姐一定会按照小玮的要求减肥的,你说好不好?” 小玮皱眉,开始算:“第一个格子一次,第二格子二的二倍就是四次,第三个格子三的三倍就是九次……那最后一个格子三十二的三十二倍就是,就是……小姐,好多啊!怎么算得过来?” 李兰泽摇头,莞尔一笑。 小玮恍然顿悟:“哦,原来小姐是在逗我玩儿哩!这一辈子也算不出来,是个天文数字吧?原来小姐根本就不想减肥……” “兰泽,你是该减减肥了!”就在这时,一道沉闷而认真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 李兰泽一愣:“爹?” 小玮一样:“老爷?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怎么今天忽然爹也说这种话呢? :。: 第181章 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李幼滋面含忧戚地进来了。 李兰泽心里满是诧异,自然表现在脸上,但问出口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爹?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你不用点卯当值吗?” 李幼滋坐下。 小玮知道老爷一坐下来就要喝茶,“三壶”可不是白叫的,连忙沏了一壶过来,给老爷倒了一杯。 李幼滋咕咚咕咚几口,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道:“你爹我就是当值回来的啊!” 李兰泽鉴貌辨色,小心翼翼地问:“爹,瞧你满面愁容,莫非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李幼滋沉吟不语,忽然抬手指着那个刻有棋盘的桌子:“小玮,将这张桌子搬到我的房间去。” “啊?老,老爷……”小玮讶然,先是不解地望着李幼滋,然后将目光投向李兰泽,也不知动手还是不动手。 老爷今儿个是怎么了? 李兰泽轻轻地道:“爹,以后不陪女儿下棋了?” 小玮也连忙道:“对呀,老爷,小姐喜欢对弈,老爷也喜欢,这桌子还是老爷让搬进来的,怎么现在又要搬回去呢?” “兰泽啊,这些坐着不动的游戏,以后还是少玩吧,有时间多出去运动运动。” “爹,怎么今天突然有这个提议?”李兰泽一头雾水,想着从前爹可从未干涉自己做什么。 吃什么,吃多少,爹从来不管。 “能吃是福”还是爹的口头禅呢。 至于其它么小爱好,比如下象棋、下围棋,爹更是不管,而且兴致来了,还喜欢陪着一起玩儿。 可今天?又是建议减肥,又是不让玩娱乐小游戏…… 很不正常啊! 李幼滋神情有些凝重,说出的话自然听着沉甸甸的:“爹刚见到首辅叔大兄了,也就是你的张叔叔。” “爹,怎么啦?” “张叔叔与你爹是同科进士,又是至交好友,一向无话不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刚才他告知,关于择亲一事……” 李幼滋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兰泽隐隐感觉不妙。 小玮嘴快,焦急地接道:“老爷,是不是张公子他不愿意?” “张叔叔倒是没明言说不愿意,但听他的意思是,张静修想必嫌兰泽太胖了。”李幼滋深情地望着女儿,以抚慰的口吻道,“所以张叔叔建议女儿试着减肥,争取将体重降下来。” 小玮本想“哼”一声,气嘟嘟地说:不愿意拉倒。 可一听到“减肥”二字,她又憋回去了,小姐是该减肥啊!太胖毕竟有碍观瞻嘛! “爹本来也是个大胖子,对吃喝、体重从不放在心上,所以从前女儿想吃什么,爹一向不过问,不要求节制啥的,爹还是那句话:能吃是福。可没想到,胖竟然成为张静修拒绝的理由。” 李幼滋叹了口气,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似的,情绪有点激动:“若是别个瞧不上我李幼滋的女儿,我肯定不屑一顾,都懒得搭理他,爱咋滴咋滴,可那是你张叔叔的儿子啊。” 缓了缓,平复一下情绪,李幼滋接着幽幽言道:“你张叔叔是你爹生平最要好的朋友。你爹能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很大程度上也是得他提携。无论怎么说,爹的心情还是挺失落的,所以今天没心思坐在值房里办公,就这样回来了,想和女儿说说话。” “爹,女儿对不起!”李兰泽垂下头。 “说对不起作甚?又不是女儿的错。这里没有外人,爹不妨将心里话告诉女儿。本心上讲,爹是很希望定下这门亲事的,一来爹与你张叔叔私交甚深,知根知底,爹也放心,当初你张叔叔一提,爹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二来张叔叔现在大权在握,一旦结亲,爹的地位和身份指定更上一层喽。你明白爹的心意吗?” “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人活于世,的确不必在乎别人的目光,日子是自己过的,而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但这件事,爹还是比较在意,毕竟爹与你张叔叔的关系非同一般!” “爹,女儿答应减肥便是。”李兰泽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减肥也不能保证张公子就一定瞧得上女儿啊?” “是啊,老爷。”小玮旁边连忙附和道,“首辅大人家的这个张公子听说性子乖张顽劣。” 李幼滋语重心长地道:“这个你爹当然也想过,瞧不瞧得上,那是人家的事儿,咱们能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向你张叔叔他们表明愿意结亲。这就叫尽人事,听天命。” 李兰泽和小玮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李幼滋抬手摸了摸女儿的秀发,百般怜爱地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也别哭丧着脸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爹只是觉得,若是不成,有点对不起你张叔叔的一片心意。咱宝贝女儿又不愁嫁,怎么说你爹也是数得着的尚书大人,只要开口,求婚者一定踏破门槛,嫁女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李兰泽尴尬地笑了笑:“爹,还是别吹牛的好。你女儿是什么模样,很有自知之明的。” 李幼滋向女儿坦诚后,感觉人一下子轻松不少,站起来笑道:“好,爹也该当值去了。但爹得提醒女儿,减肥这事儿吧,你试着去做就好,切莫折磨自己。” “知道了爹,女儿一定能行的。” 李幼滋如释重负地出去了。 见老爷一脱离视线,小玮便拍掌叫好:“好哦,好哦,小姐你终于答应减肥了。” “你高兴什么?你以为本小姐是为了那个臭小子减肥吗?我是为了爹爹。” “是是是,知道,小姐是为了老爷减肥,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那个可恶的家伙。” “你骂人家干嘛?” “谁让他瞧不起咱小姐,哼,他名声那么臭,被首辅大人赶出府邸,小姐还瞧不上他呢?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李兰泽默不作声,这让人家怎么回答嘛。 小玮眨巴着眼睛:“只是,这事儿若被传出去,说张公子没瞧上咱家小姐,小姐的名声岂不是?” “想那么多有用吗?本小姐可不在乎。” “我知道小姐一向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可瞧老爷刚才的神情,他很在乎啊!不然也不会心神不宁地跑回来,特意提议小姐减肥。” “是啊!”李兰泽双手托腮,感慨地道,“能不在乎吗?不管张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可他爹终究是首辅啊,而且又是爹的至交好友,爹当然在乎。” “那小姐什么都不用想了,只管减肥。” 李兰泽摇头,付之一笑:“想得多的从来就是你这个骨精灵,本小姐可不喜欢胡思乱想。” :。: 第182章 劳心者治人 劳力者治于人 与其说朱翊镠这家伙对“温室大棚”感兴趣,不如说他对挣钱感兴趣,秋冬寒季能种植出炎热夏季的果蔬……那是不是能卖出数倍的价格来?想想就鸡冻。 赶紧行动啊,还等什么? 至于怎样才能形成“温室大棚”的效应,需要满足什么条件?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他可一概不管。 他只管一样:人手。 不过,对于张静修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有人出力,自己不差钱儿,不差挣钱的门路。 嘿嘿,开心。 …… 在去肖家村的路上。 朱翊镠像是才想到这一点似的:“老张老张,你出钱,本王出力,到时候挣的,咱俩怎么分啊?” “二八。”张静修脱口而出。这家伙,还没开始挣,就想着如何分赃,哦,分红。娘的,不蠢哈,还挺鸡贼的。 “谁二谁八?” “这还用问?二,必须属于小猪同学啦。” “那不行。”朱翊镠当即跳了起来,“你也太狠了吧?本王负责你全部劳动力,你居然要占八成,而本王才占二成?凭什么呀?” 张静修不紧不慢地答道:“很简单,本少爷属于脑力劳动,而小猪同学属于体力劳动。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朱翊镠愤愤不平地道:“哼!若本王不为你承担所有劳动力,你什么都做不成。” 张静修觉得,这个问题很有必要先讲清楚,否则这家伙老是想着多分钱,那怎么行?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小猪同学,你大错特错!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本少爷属于稀缺资源,当然值钱。你不为本少爷提供劳动力,本少爷可以出钱请别人,同样可以做成大事;但小猪同学手上有再多的劳动力,如果没有本少爷出谋献策,那不过是一堆废物。道理就这么简单。小成、小岳岳,你们说句公道话,本少爷有理不?” “有。” “有。” 都不用考虑,董嗣成和方岳立即点头附和。 张静修接着又问张鲸:“小鲸,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张鲸看了朱翊镠一眼,也微微点头:“殿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朱翊镠气得直翻白眼。 张静修却笑得很开怀:“你看,车上总共五人,除了本少爷,其他三个都觉得有理。小猪同学,‘二’属于你,就认了哈。以后你会知道,其实‘二成’不少了。” “五五才合理。”朱翊镠犟着脖子。 “滚。” “那四六,本王让一步,你六我四,这样总该了行了吧?” 张静修毫不犹豫地摇头。 “三七。”朱翊镠已经咬牙切齿了,气咻咻地道,“再不成,本王就,就……” 可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二八。”张静修态度十分坚决,“没得商量,小猪同学若不满意,可撤走全部劳动力,本少爷绝不阻拦。” 开玩笑! 这个可不能让步! 要知道,让一成,将来得让多少利啊! 本小爷又不是脑子真进水。 “你,你——”朱翊镠戟指怒目,可也没辙。若只是缺钱,或许还能想想办法,但真是缺挣钱的手段啊! 论挣钱,论谋略,还是老张在行。 这一点,朱翊镠不佩服不行,且不说能不能挣到钱,单凭老张这思路——秋冬寒季,利用温室大棚,培育炎热夏季才有的果蔬……谁特么想得出来? 关键是,即便有人能想出来,也办不到啊! 但朱翊镠打心里相信,老张能办到。这家伙懂得确实多啊,许多想法稀奇古怪。 就这样,分红的事算是定下来了。 二八——对此,张静修丝毫不让步,将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 肖家村这段时间非常忙碌。 第一次进村时,放眼一望,看到的几乎全是荒山野地,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还被掩盖在树木杂草丛中。 可如今,修了路,杂草都已剪除,河流也修宽加深了,再加上到处都是锦衣卫、村民和干活的师父们…… 明显感觉不一样了。 原来死气沉沉,现在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听,有人们说笑的声音,有乒乒乓乓的工具声,有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最高兴的莫过于孩童。村子里热闹起来,他们四处乱窜,到处是人,也不怕跑丢了,不知有多开心。 张静修带着朱翊镠几个,站在山峰之巅。 “小猪同学,现在再看这肖家村,你还会还像之前那样垂头丧气,毫无信心吗?” 朱翊镠望着眼下忙碌的景象,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豪迈之气:“本王似乎看到了一座城。” “对,这里以后就是一座城,为了区别于内城,不妨叫它城外城吧?” “城外城?”朱翊镠咂摸着嘴,“这个名字好像还不错诶!让皇兄确定下来。” 本少爷取的名字,还有话说吗? 张静修道:“不急不急,等兴旺起来,让皇帝陛下亲临,再题字命名不迟,届时必定轰轰烈烈,让世人都知道这个肖家村发展成一座城,叫作城外城。” 忽然,朱翊镠异想天开地道:“老张老张,你说将来本王在这儿就藩行不行?” “在这儿就藩?”张静修一激灵,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诶,省得让这家伙出去祸害人。 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是,大明皇室没有这个规矩。 肖家村虽然属于外城,可毕竟还是属于北京城。亲王就藩是要“之国”去外地的,不然怎叫外地就藩? 不过,如果努力一下下,有没有可能改变呢? 反正李太后就两个儿子,也不希望走远吧?况且万历皇帝那么宠爱这个弟弟,如果潞王执意留下,万历皇帝会不会妥协让步呢? 张静修第一感觉,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嘛。 于是,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张鲸:“小鲸,你觉得小猪同学刚才的提议靠谱不?” 张鲸摇了摇头:“亲王就藩,是不能留在京城的。大明王朝没有这个先例。” 朱翊镠立即反驳道:“先例不都是皇帝定的吗?” 张静修冲朱翊镠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确实,就叛逆这一点,朱翊镠当之无愧! 见张静修支持,朱翊镠逸兴遄飞地道:“那本王就这么决定,以后请求皇兄在城外城就藩,看谁敢反对。但老张,你得先让这里发达起来,否则本王挑选这么个穷地儿,那就亏大发了。” 张鲸听了直摇头,心里头嘀咕,两个脑子进水了小屁孩儿! 张静修拍着自己胸膛:“小猪同学相信本少爷不?” “先让本王挣一笔钱,来点现实的。” “马上。今年年底,一定让你实现这个目标。” :。: 第183章 公主驾到 张静修让锦衣卫先刨出一千多亩地来,将近一平方公里。地下都要埋管道,为加热提温做好准备,届时烧煤、烧砖都可以。 朱翊镠自然不理解。 张静修也没想着与他解释,只让他去安慰安慰锦衣卫,毕竟在这里干活儿没有额外的工钱。 尽管这个时代的劳动力低廉,可也抵不住人多啊! 一千锦衣卫,每人一两,那就得一千两。 关键这钱可以不出啊,原本不就想着刷“潞王”的脸吗? 朱翊镠还是挺给力,知道狐假虎威,也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都好好干哈,为本王干活儿,就等于为皇帝陛下干活儿,那是你们的荣幸,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锦衣卫一个个点头哈腰,心里却在骂,在京城里待着多舒服,大冷天的,跑这里来干活儿,没有工钱,还得说谢谢!什么狗屁荣幸?什么狗屁福气?我呸! 最可气的是,回京后还会遭到其他锦衣卫的冷嘲热讽: “瞧,我们多幸运,没被皇帝陛下选中。看看你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累得像狗似的。” “诶,也别这么说撒,干这么脏、这么累的活儿,肯定挣了不少银子哩……” 告诉他们没开工钱,还没有一个人信。 锦衣卫也只能心里憋着,这可是为潞王干活儿!潞王是谁?什么脾气?谁心里没数? 张静修偶尔也会上去安慰一下。不过他不像朱翊镠,总喜欢仗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冠冕堂皇地欺负人。 张静修喜欢给锦衣卫希望,就像给肖家村的村民们希望一样:“凡是参加开发肖家村的锦衣卫,将来皇帝陛下若是派驻锦衣卫镇守这里,将优先考虑你们哈。” 只是,这希望……在张静修看来,绝对是希望,甚至是巨大的诱惑;可在锦衣卫眼中,是绝望,心里一万个拒绝。 来这儿驻守?疯了吧?这家伙脑子真是进水了。 千万别优先考虑我们啊。 所以,锦衣卫听了张静修的话,心里更想骂他十八代宗族,觉得远不如潞王的话好听呢。 没有锦衣卫将他的话当回事儿。 但张静修心里却记下这回事儿。虽然本少爷只想挣钱,从不想干活儿吧,但谁为本少爷干过活儿,心里还是要有一本账的,谁让本少爷是一位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呢? …… 天气越来越冷了。 作为一名劳心者,张静修一方面琢磨着如何挣钱,另一方面也懂得去享受生活。在院子里让小亲亲帮他捶捶背松松骨,翘着个二郎腿,观摩董嗣成给他过目的画作。 方岳则一声不吭给张静修温酒,体贴又孝敬。当然呢,无论怎么体贴孝敬,还是远远不及小亲亲。 张静修不禁感慨,若没有救父救张家的重大使命在身,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多舒服! “老张,今天不去肖家村监工,一会儿给你个惊喜哈。”朱翊镠永远是个不安生的主,没事儿也得找事儿。 烦人! “我说小猪同学,这几天每天都监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一会儿吗?” “本王为这件事儿,可费了一番心思呢。” “到底什么事儿?有屁快放。” “都说了是惊喜嘛。” 张静修一摆手,一脸的嫌弃:“那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妨碍本少爷清修。” 就在这时,锦衣卫零贰壹冲进来,汇报道:“潞王,张公子,宫里来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张静修一个激灵,“谁来了?” 朱翊镠狡黠地一笑。 张静修瞪了一眼,感觉没好事儿。这家伙,现在居然背着本少爷,将宫里的人请来,也不知会一声,还当本少爷是这里的主人吗? 零贰壹接着道:“宫里的人说,皇帝陛下有口谕,只许张公子和潞王殿下两个人听,其他人都得回避。” 神马情况? 张静修虎躯一震,皇帝陛下的口谕……莫不是朱翊镠这家伙将万历皇帝招来这儿了吧?可咱这院子容下一个王爷已经顶天了,哪还容得下一个皇帝啊? 张静修赶紧屏退董嗣成几个人,让他们后堂躲起来。 也不知是否万历皇帝真的来了。 瞧朱翊镠的神情,十有八九是,因为这家伙轻松得意,一点都不紧张。若是李太后来,他得一本正经才对。 到了厅中,便见一个宦官领头,然后是一个老嬷嬷,再然后,竟是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 实在没想到。 两位公主,一前一后,莲步轻移,目不斜视,分别由一位女官搀扶着,似乎觉得这样不请自来,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两位公主脸色都带着些许绯红。 张静修不由得一愣,竟有几分晃神。我去,毫无征兆,将两位公主招来作甚?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儿的家伙! 还没来得及行礼。 便听打头的那名宦官清了清嗓子道:“张公子,两位公主奉万岁爷的旨意,来看望潞王殿下。” “……”张静修很是无语,还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朱翊镠好端端的,看望个屁啊?想看望,让这家伙自己进宫不就完了?还跑这儿来看望?关键,让两位公主来? 公主是能随便出宫的吗?虽然大明的公主基本上都很可怜,但也是千金之躯啊! 朱翊镠脑子抽风,万历皇帝也脑子抽风了吗? 张静修偷偷瞥了朱翊镠一眼,见他正得意地笑着,恨不飞起一脚踢死这可恶的家伙! 可没办法,两位公主人都已经来了,总不能赶她们走吧,只得行礼:“臣张静修参见两位公主殿下!” 寿阳公主微微抬手。 永宁公主则勾着头,羞羞的感觉。 打头的宦官、随后的老嬷嬷、以及搀扶公主的女官,一个个都板着脸,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搞得张静修有点小紧张。 幸好朱翊镠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两位姐姐好!好久不见两位姐姐,真是想死弟弟了。来来来,姐姐坐下说话。” 两位公主端庄落座。 尽管出宫来到这里,又没有提前打声招呼,脸色看上去还有些许绯红,但丝毫不影响寿阳公主的御姐范儿。 只见她轻启丹唇:“张公子,本宫今日和妹妹来,看望潞王其实只是个借口。” 本少爷早就猜到了! 张静修心想,看望潞王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还有,潞王这讨人嫌的家伙,若非本少爷调教督导一番,值得看望吗? 张静修恭敬地道:“那不知两位公主殿下驾到,所为何事?” :。: 第184章 本少爷认输一次 寿阳公主将目光投向朱翊镠,好像在问是否应该直言? 朱翊镠今儿个笑得真是很贱很贱,一副别着急嘛好戏还在后头的神情。 一定在谋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张静修看着这家伙,很想抽他两嘴巴子,玩儿什么不好,非要将两位公主招来玩儿?还神神叨叨的! “老张,时候还早,先陪两位姐姐唠会儿磕哈。” 唠你妹!你大爷的…… 张静修心里直骂,与公主唠嗑?唠什么?有什么可唠的?且不说身份地位不对等,关键……特么熟吗? 虽然在慈宁宫见过几面,但真正面对面地交谈只有一次,而且那次让人很不愉快,竟一本正经地警告本少爷少与潞王这家伙来往,似乎本少爷的“坏”犹在潞王之上,哼! 张静修不想说话。 确实也无话可说。 若只是平常女子,此时此刻指定欢心得想要飞起来,两位大美女坐在跟前,有没话题,熟不熟……都没关系,本少爷对着空气,都能念出一本高质量的经来。 可这是大明的公主啊!还是活的。 本少爷又不想当驸马。 …… 寿阳公主随她娘亲,气场有点大,而且在这几个孩子当中,也属她年长,所以她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冷场了。 朱翊镠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插科打诨地笑道:“大姐二姐,你们随便与老张聊点什么嘛。” 搞得像红娘穿针引线介绍会面相亲似的。 寿阳公主不冷不热地道:“张公子,听娘亲说,你将潞王督导得很上道,本宫心里感激不尽,也替娘亲谢谢你!” 她说话时,威严十足。 漂亮是没得说,偏生这副模样,让人不敢亲近,姑娘家干嘛总板着个脸?这臭毛病不好! 张静修道:“不必客气,那是臣应该做的。” 寿阳公主接着又道:“只是本宫有几句良言相劝,不知张公子肯不肯听?” “还请赐教!”张静修嘴上回道,心里却在说,你是公主,你大,不听也得听啊! 寿阳公主稍一沉吟:“张公子是张先生的爱子,一言一行该当为天下垂范……” 又是教训人! 第一次谈话是教训人,第二次依然如此。 “咳咳咳……公主殿下,臣不想做天下人的垂范。”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都是愣了一愣,表情登时凝固。 只有朱翊镠这家伙还在贱笑着。 寿阳公主深呼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绝对是尬笑:“本宫的意思是,张公子该爱惜羽毛,珍惜自己的名声,须知人言可畏。就比方说,本宫听潞王提及,张公子从不叫张先生叫‘爹’,又强迫一个举人拜你为师,还说张公子动不动便辱骂、踢打你身边的下人,就连潞王都敢骂,这总归不妥。” 寿阳公主又是一本正经地将心里话当着张静修的面说出来了。 “……” 张静修无言以对,不知该怎么回答。虽然都属实吧,可听着……被大美女教训,很不是味儿啊! 关键,在他看来,这不是很牛叉、很拉风的事吗? 不叫自己爹为爹而叫“老家伙”,收一个举人为弟子,当面叱骂潞王殿下……试问天下谁人敢与争锋? 见张静修沉吟不语,永宁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寒烟浅笑着,像是有心要化解尴尬一样: “张公子,姐姐没有别的意思,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张公子好,只希望张公子以你父亲为榜样,做一个顶天立地至诚至信的谦谦君子。” “……” 本少爷不顶天立地吗? 本少爷不至诚至信吗? 本少爷不是谦谦君子难道是个伪君子? 若不是脸皮厚实,若不是不敢贪图两位公主的美色,张静修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本少爷的形象,在两位公主的心目中,到底摧毁到什么程度? 寿阳公主警告一下也就算了,她一向那么强势;可永宁公主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也这样教训本少爷? 虽然口气温和委婉一些,而且也听得出来,本心是想替寿阳公主打圆场的,可与寿阳公主的话锋一样啊!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请问这儿是谁的地盘? 竟然跑到本少爷家里来教训人,传出去本少爷的脸往哪儿搁? 张静修很有一股找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或许寿阳公主强势惯了,也或许她意识到了张静修像吃了一只苍蝇般的模样,可看不出她有什么不自在。 倒是永宁公主,见张静修这个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不是刚才的话说重了?于是带着几分歉意,又补充道: “张公子,本宫的意思是,希望你,希望你……能够见容于朝野上下,不会被世人所瞧不起,这样,张先生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娘亲和皇兄指定会更加喜欢你。不知本宫说得对是不对?” 这不还是笑本少爷不被世人喜、讨人厌吗? 世人怎么看,本少爷何时在乎过?我走自己的路,管他别人怎么看?那些喷子又不是本少爷在乎的人! 本少爷只在乎父亲怎么看,只在乎李太后怎么看,只在乎本少爷在乎的人怎么看。 不过,瞧永宁公主说这番话时脸上挂着歉意,张静修感觉心里要好受一些,掷地有声地回道:“多谢两位公主殿下的金玉良言,臣一定谨记于心!” 永宁公主浅浅一笑,算是回谢,随即道:“张公子,谨记于心不是目的,姐姐和本宫都希望你能做到。” “尽力,尽力吧。” 张静修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敷衍一句。 朱翊镠这死家伙在旁边一直偷偷地乐着,像是心理受到巨大的满足一样,给人的感觉就是在炫耀似的说:老张,你也有今天啊! 娘的! 张静修看着来气。敢情将两位公主招到这里来,是教训本少爷的啊?然后满足这死家伙的快感? 朱翊镠虽然很讨厌,可一点不傻,自然感觉到了张静修愤怒的眼神,笑呵呵地道:“老张,别这样瞪着本王嘛,两位姐姐第一次来这里作客,好歹你得友好一点。再说了,好戏还没开始呢,这才是热身,来来来,笑一个。” 我笑你妹! 张静修无语,哼!知道本少爷喜欢美女,从来都不会对美女发脾气,便找来两位公主教训本少爷…… 小猪,这次算你赢了。本少爷认输一次。 等会儿,等会儿……张静修忽然一激灵,好戏还没开始?小猪你几个意思?难不成还会将谁招来? 他娘的! 搞什么突然袭击啊? 本少爷好不容易今儿个想休息一天,你这事儿那事儿,关键寻点乐子来也行啊!两位公主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谁特么消化得了? 张静修心里正骂朱翊镠不是个东西,只听零贰壹在外头禀道:“潞王殿下,公主殿下,张公子,李家小姐到了。” 张静修豁然站起,警惕地道:“谁?” :。: 第185章 乱点鸳鸯谱 李家小姐?哪个李家小姐?莫不是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女儿吧? 肯定是了,肯定是了。 张静修豁然站起的同时,目光如刀子般扫向朱翊镠。 朱翊镠幸灾乐祸地笑道:“老张,本王刚说了嘛,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趁今儿个休息,将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女儿李兰泽小姐请到家里来叙叙,但怕你不允,所以提前没有知会你;又怕李兰泽小姐害羞不肯来,所以本王才以两位姐姐的名义邀请。老张别生气哈,本王是个热心肠的人,不过想撮合撮合你们而已撒。” “弟弟,你说什么?”寿阳公主听了一愣。 “大姐,没事儿,没事儿哈。”朱翊镠嬉皮笑脸地摆了摆手,很显然这家伙在两位公主面前撒慌了。 “可弟弟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阳寿公主秀眉紧蹙。 “对呀,弟弟,撮合?什么意思?你是说?”永宁公主也是一头雾水,诧异地望着朱翊镠,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张静修,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小,猪,同,学——”张静修忍无可忍,大吼起来,刀呢?刀呢?作势一副掐死人的动作,扑向朱翊镠。 “老张老张,你别冲动嘛,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朱翊镠赶紧一下子溜到寿阳公主的后面。 “弟弟,你真是胡闹!”寿阳公主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姊妹俩被这个顽劣的弟弟忽悠了。 “张公子,不好意思。”永宁公主满脸的歉意,柔柔地道,“我与姐姐事先也不知道是,是这个样子的……” 朱翊镠连忙道:“老张老张,一码儿归一码儿,这件事与两位姐姐无关。你可别怨她们,都是本王做的主。两位姐姐不知道张先生想与李尚书家结亲,更不知道老张没看上李家小姐。本王说服两位姐姐来这里,只说是坐一起聊聊天儿的。” 张静修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娘的!都知道本少爷没看上李家小姐,还将她招来作甚? 你这个死家伙!还不知道李兰泽知不知道本少爷的心思呢?若是已经知道了,那坐在一起有多难堪? 还特么热心肠?热心个屁啊?是想看本少爷出丑吧? 张静修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两位公主也是无比的尴尬,脸色绯红,不约而同地想着,难怪张公子敢叱骂弟弟,弟弟这般胡闹,是谁谁不生气? “老张老张,李兰泽小姐都已经来了,依本王看,还是尽地主之谊将她请进来吧?” 朱翊镠像是执意要看这场热闹一样。 寿阳公主也附和道:“是啊,张公子,弟弟虽然胡闹至极,可李家小姐来了,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翊镠接着又怂恿道:“老张去吧,大不了一会儿李兰泽来,咱不提结亲定亲的事儿呗,就当交个朋友,坐一起唠会儿,有什么不可以?都是年轻人,你脸皮不是一向挺厚的吗?今儿个怎么怂了?本王瞧不起你没关系,可别让两位姐姐也瞧不起你啊。” 张静修两眼一瞪,气咻咻地道:“滚!本少爷才不怂呢,是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这个“滚”字,掷地有声! 吓得两位公主不禁一怔,花容失色,但她们更多的是惊讶,张静修居然真敢呵斥弟弟这个潞王! 关键,弟弟好像也不生气,与之前的性格真是不一样了哈!这难道就是“坏”遇到“更坏”负负得正的结果吗? 张静修恨恨地白了朱翊镠一眼,咬牙切齿地道:“这笔账,以后跟你算!给我记着。”然后拂袖而出。 朱翊镠吐了吐舌,不以为意。 …… 张静修嘴里说是不怂,但这种事儿……真心感到尴尬啊!一出厅,便见一胖一瘦两位少女在等候。 正是李兰泽和她的贴身丫头小玮。 见张静修一出来,小玮便撇了撇嘴,一副鄙夷的神情,附在李兰泽耳边,轻声咕哝道:“小姐,这就是那个不知好歹自以为是的臭家伙张静修。” 李兰泽偷偷瞥了一眼,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张静修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个胖妞儿指定就是李兰泽了。 还别说,董嗣成画作的水准没得说,栩栩如生。 确实胖得超出本少爷的接受范围啊! 张静修平复了一下情绪,笑容满面的走上去,大大方方地道:“欢迎兰泽姑娘光临!你好!我是张静修。” 想着这样打招呼,应该没啥问题吧? 却不料,李兰泽身边的小玮双眉一扬,鼻子里轻“哼”一声,像是毁了她的贞洁似的,恨恨地瞪眼儿过来。 李兰泽微微扯了扯小玮的衣袖,提醒小玮休得无礼,她自己则是笑吟吟地敛衽施礼道:“小女子所思,见过张公子!” 小姐就是小姐,知书达理。 这个小丫头片子,似乎就……咿呀!不过很有几分姿色的哈,难怪看着比她家小姐还要高傲! 就这一瞬间的交流,张静修立即明白,看来李家小姐十有八九知道自己没瞧上她,否则这个小丫头也不会那么没礼貌。 看,小丫头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张静修当作没看见,抬手笑道:“兰泽姑娘,请,两位公主已到,正在大厅与潞王闲聊等候。” “张公子,请。”李兰泽先行。 小玮随后,路过张静修身边时,还恨恨地白了一眼,嘀咕道:“若非两位公主殿下邀请,我家小姐才不会来你这里呢,哼!” 这小丫头片子……爱憎分明啊!张静修甚至还坏坏地想着,如果这小丫头与李兰泽换个身子就好了! 本少爷就喜欢征服这种倔强一点的小姑娘!本想问一问小丫头叫什么名字,调侃她一下,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是初次见面。 进厅。 李兰泽上前一一拜见寿阳公主、永宁公主和潞王,然后在张静修的示意下就坐,小玮站在她的旁边。 这样的会面,都不用说,也嗨皮不到哪儿去。 娘的! 都不知朱翊镠这家伙哪根神经错乱,竟想这么一出,几个人相互都不了解,又有身份地位的差别,坐在一起能聊什么?关键,对本少爷的印象似乎一个不如一个啊…… 当然,朱翊镠也不是冲聊天儿来的。 所以,没坐多大会儿,彼此认识了一下,寒暄两句,朱翊镠便站起身来,贼兮兮地笑道:“老张,两位姐姐出宫,娘亲还不知道,肯定会担心的,不能耽搁时间太久,本王现在得送她们回宫,你好好招待兰泽姑娘哈!” 说完,便拉着两位公主走了! 我日,这个要死不死的家伙,妥妥的就是乱点鸳鸯谱啊! 那岂不是更尴尬? :。: 第186章 爱情绑架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是乘坐一顶大轿来的。 朱翊镠今天开心,非要挤上来,与两位姐姐共乘唠嗑。 车上,寿阳公主又开始责备:“弟弟真是胡闹,明知张静修不喜欢李兰泽,却非要将人家招来,招来后自己又开溜,你这么做,不是招人嫌吗?一会儿回去,张静修又得骂你。” 朱翊镠不以为意,竟摆出一副老成的姿态,像是情场上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笑了笑说: “大姐,感情这个东西,我想总是需要培养的嘛,一见钟情毕竟只是极其少数人的故事。就像秦雯雯,当初娘亲派她出宫来服侍我,我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可现在呢,相处得还不是融洽?” 这话一出,两位公主不禁凝滞了片许。 更准确地说是惊讶。 都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这个弟弟,想不到弟弟出宫跟随张静修混了几个月,说话竟是有模有样很有道理。 感情总是需要培养的……嗯,肯定没错;一见钟情只是极其少数人的故事……诚然如斯啊! 原本李太后对她们说,潞王最近很有长进,两位公主还不大相信。 这次出宫,一方面是答应帮助弟弟。 另一方面,也是想见识一下弟弟是否真的长进了。 虽然约见李兰泽到张静修家里这件事很不靠谱,但总体上发现弟弟确实长进不少。 至少脾气没有原先那么暴躁。 还有,不单单说话的水平,就是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比原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总而言之,就是感觉弟弟有很大进步。 刚才还想着,是不是因为“负负得正”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这么简单。 莫非张静修真像娘亲说的那样,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 两个公主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点。 朱翊镠接着喃喃地道:“老张这家伙吧,确实喜欢骂人,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也只是骂骂,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前头骂后头就忘了。怎么说呢?老张这人还是不错的。” 永宁公主眨巴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弟弟,记得原来你不是说过,张静修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吗?怎么现在对他的评价好像……” “姐姐有所不知,原来弟弟没怎么接触老张这个人,所以看到的只是表象,随着对他逐步的深入了解,看法自然就不同了。原来我总想不明白,老张如此叛逆荒唐,为何他身边的人还那么听话,即便骂他们揍他们,他们也无怨无悔,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老张对他们其实很不错的。人嘛,都是将心比心。” 听到这番话,两位公主眸子更是大放异彩。 弟弟真是不一样了啊! 见两位姐姐都是讶然不已的神情,朱翊镠笑道:“两位姐姐,弟弟说错了吗?” “没有。” “没有。” 寿阳公主和永宁公主异口同声。寿阳公主更是高兴地赞许:“发现弟弟现在懂事多了。” 朱翊镠憧憬般地道:“姐姐,跟着老张确实能学到东西,他脑子里藏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又不是空想毫无依据的那种,往往还能付诸行动……总之老张就是个奇人!若非皇室规矩不允许,我真希望他成为本王的姐夫。” “什么?” “弟弟说什么?” 两位公主脸色一红,其实都听清楚了。 朱翊镠仗着自己是弟弟,笑呵呵地撒娇道:“姐姐,我总喜欢调侃老张,说将姐姐介绍给他做老婆。” 不过呢,这家伙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大姐寿阳公主的,倒是没有刻意去看二姐永宁公主。 寿阳公主柳眉倒竖:“胡说!” 永宁公主也是姐姐,虽然朱翊镠没有看她,但她的想法与姐姐寿阳公主一样,所以脸色也是像熟透了的苹果,叱责道:“弟弟就喜欢胡扯!”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胡扯啊,我可是认真的,打心里真是这么希望,可惜老张说这不合皇室的规矩。怎么?难道两位姐姐都觉得老张这人不值得托付终身吗?” 寿阳公主气得一跺脚:“弟弟若再胡言乱语欺负人,看我不回宫告诉娘亲去!” 朱翊镠再不敢言声了。 其实让这家伙闭嘴一点儿都不难。 …… 因为先头都没让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当朱翊镠带着两位姐姐离开后,厅里就只剩下张静修和李兰泽、小玮三个人了。 气氛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尴尬! 若张静修的心思李兰泽不知道,那也好很多。都已经知道瞧不上人家,再加上小玮那恨恨的眼神……任凭张静修平时口舌如簧,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不说话显得更是尴尬。 自己是男人,总不能让女孩子先开口吧;又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没话也得找话。 “兰泽姑娘,真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哈。” 李兰泽微微一笑,以示回应,但一个字儿都没说。 小玮倒是嘴快,语气中依然夹杂着不满的情绪:“小姐,既然两位公主殿下都已经走了,那咱也回吧。” “好!”李兰泽立即起身。这种情景,确实让人难受啊,有点喘不过气来。 张静修跟着站起,客气地道:“不多坐会儿吗?” 未等李兰泽搭话,小玮便气嘟嘟地道:“不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静修唯有摇头,友好地付之一笑。 “休得无礼!”李兰泽一沉声,以主人的姿态,“小玮,你先出去外面候着,我有两句话想单独对张公子说。” “小姐……”小玮一副极不情愿的神情。 “出去。” “哦。”小玮这才缓缓挪步,但一步一回头。 这小丫头片子,好像本少爷会强暴你家小姐似的!以你家小姐健壮的体格……要强暴那也是反过来啊! 本少爷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玮一走,这样厅里就剩两个人了。 张静修正想着该说什么。 只见李兰泽已率先开口,平静地道:“张公子,半年之后,咱俩再相约一次吧!” “……”张静修愣了愣,姑娘,几个意思? 李兰泽道:“反正咱俩年纪还小,不急,给我半年时间,届时你若依然瞧不上我,咱俩就做好朋友。” 脸不红耳不赤! 好一个大胆直接的女子啊! 只是,等会儿等会儿……怎么感觉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将两个人绑架在一起了似的? 这算不算爱情绑架? “给半年时间,兰泽姑娘想干嘛?” “叫我兰泽,将‘姑娘’二字省去,行不?你不是嫌弃我肥胖吗?半年之内,我一定减下来。”李兰泽决心很大。 “……”张静修却无言以对。 :。: 第187章 一年之约 为了本少爷要减肥? 这么说,本少爷还是很有几分魅力的哈! 嗯,确实确实,本少爷虽然不属于那种高大威猛的型男,可帅气还是在线的! 关键,本少爷很有智慧啊。 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在这个时代别说带着灯笼,就是用激光都找不到的。 只是……兰泽姑娘,以你现在的体格,目测有一百六十斤,这个数字应该是准确的。你要半年减下来……是减到一百斤?还是减到一百五十斤呢? 李兰泽像是张静修肚中的蛔虫,竟猜中这家伙在想什么似的。见张静修尴尬地笑着,随即她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半年之内,我发誓要将体重减到一百斤。” 从一百六十斤减到一百斤,哇塞……本少爷何德何能?竟让姑娘立这般重誓?这可是需要玩命的! 张静修笑得更加尴尬了:“兰,兰泽,其实胖瘦无碍,只要身体健康,胖一点瘦一点,都没关系的。” 第一次这样直接称呼女孩子的芳名,竟还感觉浑身不自在。 娘的!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out了? 李兰泽道:“张公子,我在你面前如此坦诚,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你在我面前又何必口是心非呢?”还胖一点瘦一点都没关系,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张静修又一次无言以对,不是说胖子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怎么这个李兰泽看似不像一般人啊! 原来最难对付的,不是心机重的人,而是很坦诚的人。 李兰泽无半分忸怩之情,见张静修无言,浅浅一笑,调侃道:“张公子,你不会以为本姑娘赖上你了吧?” 姑娘,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啊!难道不是吗? 哎呀!低调!不能骄傲! 张静修笑道:“哪里?哪里?兰泽你快人快语,蕙心兰质,本少爷就喜欢,喜欢你这个性子。只是减肥,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你没必要对自己那么狠吧?这样会让本少爷良心感到不安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要刻意去减。” “我愿意。”李兰泽坚定地道,“女人就得对自己狠一点。” “那……好吧!”既然赖上,哦不,既然那么中意本少爷,本少爷若不给你个机会,实在对不起你那番心意。张静修提议道:“不过兰泽,半年时间还是太短,不如一年吧。” 李兰泽稍一犹豫,点了点头:“好,那就来个一年之约吧,一年后再谈。但我有个请求。” “请说。” “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你不能告诉第三者。将来无论成与不成,咱俩都不放在心上。” “那必须滴!一言为定。”张静修本想伸手击掌为誓,但想着自己是个男孩子,肌肤相亲,似乎不太礼貌。 李兰泽竟然再次像猜中张静修的心事似的,主动伸出手掌,嫣然笑道:“来,击掌为誓。” 啪! 两人击掌,然后相视而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第一次感觉李兰泽有些小尴尬。 她迅速将目光挪开,然后摇了摇头,笑道:“看得出来,其实你不像外界中传说的那么坏!” 这算是间接表达对本少爷的爱慕之情吗? 虽然本少爷暂时一点都不动心,可被一个姑娘当面这样夸赞,内心还是忍不住有几分窃喜的…… 作为回应,张静修也笑了笑:“你是个性情中人,比我想象中要出色多了。” “哦?是吗?未见面之前,我在你的想象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兰泽颇有自黑精神,“莫不是以为我好吃懒做活像一头大母猪吧?本姑娘承认,好吃是有的,但懒做可不接受哦。” 这话要本少爷怎么回答?姑娘你也太直接了吧? 张静修唯有付之一笑。 “好了,话已说完,我也该走了,小玮那个小鬼头还在外候着呢,时间久了,她一会儿又得叽里呱啦没完没了。” “我送你出去。”张静修做了个“请”的动作。原本以为两个人单独相处会十分尴尬,没想到因为李兰泽的坦诚,回过头来一想,似乎小鸡冻更多一些! 这个胖妞儿实有过人之处啊! 李兰泽没有拒绝。 张静修刚把她一送出门。 小玮便立即迎了上来,不是先看她家小姐,而是盯着张静修问:“你没有欺负我家小姐吧?” 嗨,这个小丫头片子! 张静修恨不得立马儿将李兰泽娶回来,让这小丫头片子陪嫁,然后好好收拾她一顿。 “我欺负你家小姐了,你能把我怎么滴?” “我,我,我……”小玮“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 张静修得意一笑:“欢迎下次再来!拜拜!” 小玮气鼓鼓地一甩手,挽着李兰泽的手腕,“小姐,咱们走!哼,不会再有下次的!” 李兰泽无奈地摇头而笑,冲张静修摆了摆手:“张公子,再见!” “再见!” 见李兰泽和小玮走出院子,张静修大喝一声:“你们都给本少爷滚出来。” 原来董嗣成、方岳、小亲亲三个,都在暗处偷偷地注视着,这个胖女子就是李尚书家的女儿李兰泽吗?好像真的是很胖哩,难怪小少爷看不上她。 最后,被喝出来的还不止这三个人。 大厨子白李杜、锦衣卫零贰零、零贰壹也都在偷看,听到张静修的喝声,全都乖乖地出来了。 一个个脸上挂着极不自然的笑容。 张静修这一声大喝,自然也传到李兰泽和小玮的耳中,因为她们还在门口,尚未登轿而去。 小玮一脸的鄙夷,咕哝道:“小姐你听听,张静修这臭家伙多凶!” 李兰泽浅浅一笑:“男人原本都是臭的啊,不然怎么会叫他们臭男人呢?” 小玮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小姐,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臭家伙吧?” “就你话多!” “小姐,你刚才与那臭家伙单独谈了些啥子?” “让张公子帮忙物色一下,看看哪家公子能够镇得住你这个鬼精灵,将来好把你嫁出去。” “小姐又来取笑我。” “谁让你话多,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没大没小。” “我是关心小姐嘛,小姐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有时候很容易被人欺负的。但小姐,我得再重申一遍,我将来不会嫁人,要一辈子跟着小姐。” “是吗?你那么挤兑鄙视张公子,那万一将来我嫁给他,你是跟来还是不跟来啊?” “……”小玮怔愣住了。 “上轿啦!”李兰泽率先登轿。 “小姐小姐。”小玮连忙跟上,讶然道,“你不会真的死心塌地要嫁给张静修那个臭家伙吧?” “你说呢?” “那我就惨喽!” :。: 第188章 作一幅大美女画像 朱翊镠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他今天的心情,只能一个字来形容:爽。 既得到两位姐姐的高度赞扬,又觉得自己助人为乐,帮助张静修做了一件好事。 虽然意识到回来张静修肯定要骂人,毕竟先斩后奏,但他的开心劲儿谁也阻挡不了。 “老张,老张,我回来了。” 对,先喊一嗓子,暂时不过去,看看老张是什么反应,朱翊镠心里是这么想的。 原本还以为张静修会马上跳出来掐他脖子,没想到一嗓子过去竟然没动静。 “咦?老张人呢?” 秦雯雯连忙跑出来告诉她:“殿下,张公子在小成的绘画室,正指导小成画画呢。” “这家伙,绘画他也懂吗?我进去瞧瞧。”朱翊镠就这性子,什么都想钻一钻。 咚咚咚! 咚咚咚! 方岳本想答应一声,却见张静修使了使眼色,不让开门,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少爷,是潞王。” “本少爷不知道是他吗?”张静修抬脚就要踹。 方岳连忙往边儿上一躲,这动作与反应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随时防备着。 咚咚咚! 咚咚咚! “老张老张,再不开门,本王要踹门了哈!”朱翊镠在外面急促地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将门捶得嘣嘣响。 张静修喝道:“滚远点,别瞎嚷嚷,打扰画画,等画完了,本少爷自会找你算账。” “你这人真没劲!知道你生气,但俗话说得好,丑媳妇儿总得要见公婆,本王不也是帮你吗?” 说心底话,张静修当时确实生气,想着就这样与李兰泽会面,肯定觉得尴尬死了。 可事后再回头一看,其实也没什么。尤其见到李兰泽大大方方地坦诚她自己内心的想法,并定下一年之约时,张静修心里反而感激朱翊镠这家伙歪打正着。 反正这件事总是需要解决的。 以父亲的性格,肯定不会直接拒绝李幼滋。与其这样拖着,倒不如双方开诚布公,面对面地商议出一个方案。 看得出来,李兰泽绝非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一年之约,好吗? 张静修当然觉得切合他的心意啊! 想想,主意是李兰泽提出来的,但最后决定权却不在她手上,而在张静修手上。这种只赚不赔的事,何乐而不为? 嘿嘿,他又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 李兰泽自己都信心十足,相信她一定能减下来,而且还相信张静修会看上她的,那为何不陪她赌一把? 到时候她真的减下来,也瞧对眼了,就定下这门亲事嘛,老婆总是要娶的;万一没瞧对眼,无非再拒绝一次,反正别人又不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 所以,张静修本心是真的觉得朱翊镠歪打正着帮了他一个忙,但他嘴上肯定不会承认的。 “滚一边儿去。我可警告小猪同学,以后做事再不与本少爷事先沟通,本少爷将拒绝和你合……” 合作的“作”字尚未说出口。 只听“咣当”一声,画室的门被朱翊镠撞开了。 他笑呵呵地,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慢慢地溜达上来:“本王也想来观摩观摩小成作画。” 张静修立即冲了上去,将朱翊镠直往外推。 “为何不让本王看?” “你看不懂。” “擦,小岳岳都在看,他能看得懂,本王会看不懂?虽然本王不学无术讨厌读书,可认识的字儿不比他多吗?”朱翊镠不服气,犟着脖子死活不肯出去。 “小岳岳当然也看不懂,但他不说话,不表态,你看他,站在旁边像个植物人似的,一丝都不影响小成作画,你能做到吗?” “能。”朱翊镠毫不犹豫点头。 “好,是你说的,若做不到,别怪本少爷取来圣鞭抽你。” “肯定能做到。” 于是,张静修放开朱翊镠。 朱翊镠兴致勃勃地冲上去,伸头一看,脸色陡然一变,呲牙咧嘴勃然大怒:“老张,你画的是谁?本王要杀了你!” “冷静,冷静!不说话!不表态!” “你个混蛋!竟敢偷偷地画本王的二姐,你要干嘛?” 董嗣成见朱翊镠一副干仗的架势,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将这家伙抱住。 朱翊镠气得鼻子冒烟儿,两腿乱踹一气。 张静修不紧不慢地道:“首先,不是偷偷地画。你看,最起码这里有四个人,而且画永宁公主,雯雯也知道;其次,本少爷不想干嘛,只想画个大美女挂在床头,不然今天见了李兰泽后,满脑子都是胖妞儿的形象。这么解释,你满意吗?” 朱翊镠咬牙切齿:“想画大美女,为什么偏偏要画本王二姐?” 张静修掰着自己手指头,慢悠悠地道:“本少爷认识的大美女就这么几个,一只手差不多能数得过来:小亲亲、雯雯、太后娘娘、寿阳公主、永宁公主……哦,还有今天李兰泽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也算得是一个,总共就这么多,那你告诉我该画谁?” “你最喜欢小亲亲,画她啊!” “小亲亲和雯雯每天都在咱眼前晃,画着有什么意思?总不能让本少爷画太后娘娘和寿阳公主吧?想来想去,只有画永宁公主最合适的了。她不仅漂亮,而且慈眉善目,看着舒服。” “你信不信本王告诉皇兄,让他砍了你的头?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私下画公主的画像?” “不就是一幅画嘛,又没有亵渎公主,至于吗?”张静修决定画永宁公主,原因当然不是他此刻告诉朱翊镠这样的。 “不,许,你,画。”朱翊镠一字一顿。 张静修却也不退让:“凭什么?哦,你特么可以先斩后奏,本少爷就不可以啊?反正差不多已经画完了,你能怎么滴吧?要不拿到太后娘娘那儿评理去,看本少爷犯了哪门子王法。没准儿太后娘娘还夸赞画得好呢。” “放开我,我要烧了这幅画。”朱翊镠奋力挣扎,可在董嗣成手里,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小岳岳,将画收起来,一会儿挂到我的卧室里去。”张静修吩咐完方岳,接着对朱翊镠道,“谁让你今天将两位公主招来?不然董嗣成想画都画不成,看你以后还敢随便招她们来不?还有啊,你今天将李兰泽招来,她骂了本少爷一顿呢,骂本少爷狗眼看人低,这笔账又怎么算?” “骂得好!” “既然本少爷惹你生气了,你也惹本少爷生气了,那今天就算扯平吧!本少爷脸皮虽然厚一点,可不是个小气鬼。”见小岳岳已经将画收起来,张静修冲董嗣成抬了抬手,“小成,放开他。” 朱翊镠刚一挣脱,便朝方岳冲过去,誓要夺画。 :。: 第189章 一个异想天开的挣钱门道儿 方岳一溜烟地跑了。 头几次见朱翊镠,想着是潞王殿下,方岳总是心惊胆颤的,吓得快半身不遂了。 可现在他借着自家小少爷的威风,已经不怎么怕朱翊镠了,想来夺画?哼!小少爷说不行,那就不行。 张静修一把薅住朱翊镠。 “小猪同学,闹闹就行了哈,本少爷可没时间陪你瞎折腾,还想着挣钱的大计呢。” 一提到挣钱,朱翊镠既来劲儿,又来气:“滚!天天喊着挣钱挣钱,搭进去那么多的人力,有一两银子进了本王的腰包吗?” “明天,带你挖煤去。”张静修有心转移话题,当然不能让朱翊镠老是惦记着永宁公主的画像。 “挖啥?” 张静修乐滋滋地道:“煤啊!现在天气不是越来越冷了吗?煤炭可以用来取暖,卖了挣钱,这是第一;第二,咱不是还计划要利用温室大棚培育新鲜的果蔬吗?有了煤炭,就可以烧烟道供暖。” “咦?是啊!”朱翊镠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过来,“本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可是,哪儿有煤挖的?” 张静修笑眯眯,一副憧憬的模样:“这就不是小猪同学担心的问题了,属于本少爷的脑力活儿。其实,本少爷早就打听清楚了,肖家村北,地底下有煤,所以才会出高价将它买下来,不然你以为本少爷真的那么傻呀,一大片荒山野地,给你舅舅十万两银子?” 朱翊镠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本少爷像是开玩笑的人吗?都说了,之前咱做的工作是在磨刀,刀磨锋利了,想怎么砍就怎么砍。你想想,北京城这么冷的天儿,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大雪,届时更是天寒地冻,京城里的人若不取暖,会活活冻死的。” “是啊!”朱翊镠兴奋起来,也不再纠结画像的事儿了。 张静修接着又道:“煤不仅可以用来取暖供热,还可以用来烧水做饭,像柴米油盐一样,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只要咱将开采的成本控制好,会比木炭便宜好几倍,届时就是财源滚滚啊!” 这时,董嗣成忍不住插了一句:“小少爷,煤炭怎么可能会比木炭便宜呢?” 显然,他比朱翊镠懂得多了去。 朱翊镠只想着挣钱,根本不关心为什么,以及如何开采与节省成本的问题。 张静修解释道:“当然有可能。木炭是需要烧制木材的,而木材只能去深山老林砍伐,这些年受冷空气的影响,京城里的树木被砍伐掉了十之七八,木炭价格连年攀升;而肖家村北地底下的煤,属于浅层的煤矿,开采起来不费力,成本低,价格咱可以控制,虽然无法与山西那边的大矿床相比,但供应北京内城所需,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咱不是要发财了?”朱翊镠两眼放光。 “这笔财嘛……在本少爷的眼中,只能说还凑合。等到肖家村真的建设起来,本少爷还有大把大把的发财机会呢。” 朱翊镠兴奋地搓着双手,似乎刚才跳起来要干仗的事儿就不曾发生过:“老张啊,那赶紧行动,还等什么?以后还是别休息了吧,你看今天休息,本想乐见其成帮你一把,结果惹得你不高兴,搞得咱俩像仇人似的,以后还是一门心思挣钱靠谱。” 见朱翊镠消停下来,还有主动和解的意思,张静修调笑道:“小猪同学,本少爷看你也不是那么诚心诚意想帮我吧?是不是怕本少爷打你二姐的主意?所以才想着撮合我与李兰泽啊?” “没有的事,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后本王再也不会帮你了。”朱翊镠气嘟嘟地道。 嘿嘿,估计是猜中了。 张静修微微一笑,也不纠结,但心里还是想摸清楚,为何朱翊镠如此护着他这个二姐? 朱翊镠拍着自己脑门儿,像是掩盖刚才什么不快的情绪似的,重新拉回煤炭的问题:“是啊,煤炭是可以用来烧的,既可以用来烧水做饭,又可以用来取暖供热,老张你脑子里的想法真是多啊,天底下这么多人,为何别人就想不到这些呢?” 小岳岳将画送走藏好,立即回来了。听到张静修和朱翊镠正在逸兴遄飞地谈论烧炭的问题,偷偷直翻白眼。 谁都知道煤炭可以烧。 可谁用煤炭烧水做饭取暖供热? 且不说煤炭成本价格的问题,难道就不知道煤炭燃烧起来会硝烟滚滚的吗?第一,呛死人,人不敢靠近;第二,那烟雾有毒,通风条件不好,会中毒死人的。 否则,为何天底下的人,都只烧木炭而不烧煤呢? 但见两人兴致勃勃,方岳又不敢当面提出来,想着这个时候若打断两人兴致,挨踢是必然的。他只当作是小少爷为了避免朱翊镠纠缠永宁公主的画像问题,故意逗朱翊镠开心的。 董嗣成当然也想到这些问题,但他刚才问了一句,听恩师的分析似乎也在情在理,于是将疑问暂时保留心中。嗯,他对张静修这个恩师的信任,如同朱翊镠一样,可谓与日俱增啊! 朱翊镠对挣钱太渴望了,显得十分兴奋。 如此一来,他对张静修的佩服无形中又加了一分,忽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煤炭可以用来烧,可为何都不知道加以利用呢?看,老张多聪明!哦,还有本王…… 张静修当然更高兴,拉朱翊镠下水……嗯,确实,再也找不到比这家伙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这家伙手上的锦衣卫可以免费,无偿使用,反正最后的分成已经定好了:二八。 到时候万一开采不出煤来,自己的记忆出错,肖家村北地底下并没有煤炭资源,好像自己也没多大损失。 再者说了,拉朱翊镠这家伙垫背,即便摔了一跤,跌倒在上面也是肉乎乎的……舒服,绝不会痛。 …… 抛出一个在别人眼中根本不靠谱的挣钱门道儿,让朱翊镠消停乐呵起来,张静修便去了自己房间。 展开永宁公主的画像。 想着朱翊镠这家伙为何对这个二姐如此在乎呢?到时候又该如何拯救这位苦命的公主? 方岳在旁边看着,偷偷地笑,莫非小少爷看上了永宁公主?潞王不是也经常开玩笑喊小少爷“姐夫”吗? 只是……潞王明显指的不是这位公主姐姐啊?否则,刚才为何那么生气呢?但小少爷眼光,嘿嘿,就是没得说,两位公主尽管一样的漂亮,可永宁公主看起来比寿阳公主温柔善良多了。 :。: 第190章 神操作 神助攻 京城里人声鼎沸,炸开了锅。 除了“张静修”这三个字的本身有震耳发聩的作用外,国舅爷李高这厮也推波助澜功不可没。 再次将张静修推上了热搜榜第一。 花十万两银子,买肖家村北那片荒山野地?是不是疯了?而且还招人去那儿开垦、修路、盖房子…… 神一般的世界,神一般的操作啊! 就问谁看得懂? 脑子进水的家伙真不是盖的! 但是,人们很快又想到另一方面……咦?对呀,这家伙不是有钱没处造喜欢买荒山野地吗?这样的山地咱家也有啊,反正放着也长不出粮食生不出钱。 倒不如学国舅爷李高,将它卖掉,还能挣不少现钱呢,然后再去买能长出粮食的好地啊。 这笔账谁不会算? 关键,听说这家伙十分慷慨,想想,一出手就是十万两啊!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吗? 于是乎,京城里拥有荒山野地的豪绅地主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打听张静修的住处,然后拿着地契,跑家里来求着张静修买地。 张公子,张公子,你看我家的山地怎么样?绝对是荒山野地,不比肖家村北差! 每次遇到这种情形,张静修总是回复同样一句话:“滚,本少爷只要肖家村附近的荒山野地。” 一传十,十传百…… 肖家村附近拥有荒山野地的豪绅地主们坐耐不住,纷纷出手了,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不卖等待何时?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张静修又神速地糟践了十几万两银子,将肖家村北附近的荒山野地都买了下来。 对此,方岳偷偷地直翻白眼。 朱翊镠像个八婆,每天都要问上几十次,老张老张,你还剩多少银子? 就连一向十分信任张静修的董嗣成和小亲亲也不免发愁,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大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一顿神操作,张静修在京城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比当初卖地卖家产囤积楠木引发的关注度更高。 本来京城里绝大多数人都讨厌这个荒唐忤逆的家伙,感觉这辈子都无缘搭上“首辅”这趟列车,所以没必要刻意巴结讨好张静修。可买地这事儿一发酵,他们忽然又感觉,自己好像也能从张静修手里得到点什么。 这样,原来都不屑与张静修打交道的那些人,现在也一个个寻着机会变着法子登门。 尤其是珠市口这边张静修所在院子的左邻右舍,原来见了张静修出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这家伙的臭名声熏坏了自己似的,现在见了张静修,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到他的身边,前倨后恭的一个个笑得如同弥勒佛。 当然,殷勤肯定不是目的,而是伴随着问候:“张公子好!还需要买地不?我婆娘家的二大舅手上有一块上等荒地,正想着卖呢,张公子你看需要考虑一下不?” “滚,肖家村北附近的地,本少爷已经买完了。”我张静修又不是救世主。 只为救父救张家。 当然呢,在不影响大计的前提下,也会出于善良仁慈,去救某些该救或值得救的人,比如:永宁公主。 李太后对本少爷青睐有加,像亲娘一样,她女儿当然要救。 至于你们一个个的……哼,抱着目的而来,本少爷不想搭理。原来爱理不理,现在高攀不起啊! 本少爷可不想当“弃捐箧笥中”的“合欢扇”。 …… 张静修买地,自然有他自己的长远打算,尽量将肖家村附近的荒山野地都买下来,反正现在买价格便宜,用不上先屯着,迟早要开发,若到那时候再买,就不会是现在的价了。 而且,万一真的挖出煤来,别人也来附近开采瞎折腾咋整? 所以,必须先将附近一带的土地买下来。 黑心的地产开发商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先买地,然后盖楼房、修地铁、建超市、搞贸易……再加上学院医院等配套设施一一跟进,等到发展起来,就可以坐着数钱了。 …… 张居正这些天有喜有悲。 喜的是,湖广巡抚王之垣八百里加急快信,汇报武昌城学生动乱的情况,由于放了何心隐,事态终于控制下来,没有进一步恶化酿成更大的悲剧。 不得不说,这是儿子之功啊! 现在想想,确实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 而且张居正他还发现,原来并非所有朝中大臣都一致赞同查禁私立书院的主张,更多的只是在淫威下的一种附和。 这让张居正越来越觉得,查禁私立书院是不得人心的举措。 无论怎么说,在儿子的建议下,化解了一场危机,是可喜可贺的!否则以他的脾气,何心隐或许早已成为亡魂,武昌城那边的暴乱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但有喜就有悲。 这阵子,张居正每天到内阁点卯当值,总时不时地冒出一两个大臣来套近乎:“哎呀,元辅大人,你家爱子最近买了好多荒地啊,我家也有一些,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帮我问问?” 因为张居正地位崇高,平常又十分严厉,连万历皇帝见了都怕,更别说其他大臣。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阻挡不住大臣们纷纷粉墨登场,似乎也没有原来那么怕他了。 可见这卖地的诱惑有多大! 每当遇到这种场景,张居正都想破口大骂,娘的!将老夫儿子当作傻瓜,将老夫也当作傻瓜是吧? 到底是想卖地,还是想看老夫的笑话啊? 不过,张居正终究是首辅的身份,不会轻易对手下那帮官员发火,偶尔被纠缠得实在没辙,便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话敷衍:“那畜生已被赶出府邸,老夫与他没有来往,你不知道吗?” 当然,他不会说“断绝父子关系”之类的狠话,那次说出来就已经很后悔。还是为自己留一线稳当。 而问话的大臣也不敢继续叨扰,虽然他们听说张居正经常偷偷去珠市口那边会见儿子,可谁敢当面揭穿啊? 但最可气的,还不是那些想卖荒山野地纷纷打听的大臣,而是国舅爷李高。 这厮可恶到什么程度呢? 卖掉肖家村北,得了十万两银后,他疯狂了好几天,又是祭告李家的列祖列宗,又是请广济寺的老和尚来家里做法事…… 而且逢人便拉着不撒手,要戏说这件事。 还不止这些呢,他觉得这件事非常值得庆贺,竟广发帖子,要请京城里有身份地位的大官大僚吃饭! 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张静修那个脑子进水的家伙花十万两银子买了他的那片荒山野地…… 张居正自然也收到了请帖,但他看完立即一把火烧掉,可不管李高是不是国舅爷的身份。 娘的!不带这样欺负人! :。: 第191章 英雄所见略同 从肖家村回来,张静修正准备泡个热水澡去。 虽然这天儿凉飕飕的,像是已经进入寒冬腊月,可监工一天,没有出汗,也吃了不少灰尘。 洗洗更健康。 朱翊镠忽然窜上来,贼眉鼠眼地道:“老张,刚听到一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消息,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有屁快放!别耽误本少爷享受生活。” “我舅舅要请客吃饭。” “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又没有请我。” “他当然不会请你啦,但这事儿吧,还真与你有关。知道我舅为什么要请客吃饭吗?就是因为你买了那片荒山野地,他高兴得连续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觉得非得请客吃饭,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与大家分享,他才心安。” 张静修白了一眼:“深井冰。” 朱翊镠也是一脸的鄙夷:“你说对了,舅舅就是这种人。” “你听谁说他要请客吃饭?” “小鲸啊!舅舅还专门给小鲸下了一张请帖呢。” “没请咱们吗?”张静修觉得,既然李高为这事儿请客吃饭,那怎么也得请他这个买主吧? “切!”朱翊镠嗤之以鼻地道,“舅舅才不会请我们。” “为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小鲸已经成为你的跟班儿了吗?既然请小鲸,为何不请你不请我?” 朱翊镠笑了,很有经验地道:“老张,你还是不了解我舅舅这个人啊。你以为他请客吃饭,真是请大家美美地搓一顿吗?目的还不是为了收礼钱?而且我还告诉你,说是请客吃饭,但饭桌上到时候指定连一块肉都没有,全是像小葱拌豆腐、醋溜大白菜之类的素菜,让人见识什么叫作粗茶淡饭。” 看来,朱翊镠早已上当受骗过,估计还不止一次两次。 张静修心里想笑。 竟为这事儿请客吃饭?亏得这厮想得出来,好像捡到多大便宜似的。用不了多久,看你会不会哭哈? 张静修道:“既是这样,那不请咱们,不是更好吗?瞧你的样儿,好像没请你,感到挺失落。” 朱翊镠贼兮兮地道:“当然不是失落,但本王想去看看。” “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可看的?” “老张你想想,舅舅这次请客吃饭,一来是为了收份子钱,二来无非想炫耀一番,炫耀的同时肯定会笑老张脑子进水了。”朱翊镠兴致勃勃地道,“咱现在正在开发肖家村,这次若不请自去,不是能加深舅舅的印象吗?等将来发迹了,可以狠狠地打舅舅的脸,为老张出这口气。” 就没见过这样的外甥! 论臭不要脸,论讨人嫌,朱翊镠当之无愧,竟然要打亲舅舅的脸,看亲舅舅的笑话! 不过……嘿嘿,本少爷喜欢。 不愧本少爷悉心督导教育你一番啊! 小伙子有前途! 朱翊镠接着又笑呵呵地道:“小鲸收到请帖,眉头皱起老高,都已经怕了。但不去吧,会得罪舅舅;去了吧,又舍不得送礼银。舅舅这人确实挺鸡贼,他请客吃饭,不是谁都请的,要是觉得谁个不会送份子钱,他断不会请,除非像你爹张先生那样,确实绕不过去。这是舅舅请人的原则。” “那这么说,你舅舅也请了老家伙?” “张先生肯定要请的嘛,毕竟什么事都得经过他手,这个舅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只不知张先生会不会去。若是去了,就老张你糟践银子的败家形象,你爹的脸往哪儿搁?所以呢,本王决定去为老张镇镇场子,至少不让他们看你笑话。” 张静修不由得神情一紧:“等会儿,等会儿,小猪同学,我受宠若惊,感到很不适应啊,你为什么忽然对我那么好?” “很简单嘛,本王与老张早已是一条战线上的人,现在又是亲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别人笑话你,那不就等于笑话本王吗?哼,本王岂能容忍?再者说,舅舅是什么货色?他心里就没点儿逼数吗?哪有资格笑话老张?” 见朱翊镠一副义愤填膺、打抱不平的样儿,张静修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道:“够义气!好哥儿们!” “那必须的啊!”朱翊镠无比仗义,随即口风稍稍一转,“只求老张赶紧挣到钱,好堵住他们的嘴。到时候本王也很有面儿嘛,可以笑傲奚落那帮小丑了,看谁还敢瞧不起本王!” “有志气!”张静修再次竖起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本少爷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不妨让他们笑笑,无所谓,但最后要让天底下的人都抬起头来仰望本少爷。” 对待这么讲义气的股东、合伙人,适当时候给予春天般的温暖与呵护,是很有必要的啊。 说几句好话,也不损失什么。 关键,朱翊镠这家伙刚才说的那番话,还真是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去了,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感慨。 也或许是真的夸赞很少,平时不是挤兑就是白眼或叱骂。 所以,朱翊镠听了,两眼放光,兴奋地道:“老张,你说本王也像你一样,是一位英雄?” “……” 这家伙的语文肯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英雄所见略同”,重在后面“所见略同”,又不在前头“英雄”二字。 张静修有点无语,但还是笑道:“太后娘娘将小猪同学托付给本少爷督导,当然得将你培养成一位英雄人物,不然如何彰显出本少爷过人的才智和太后娘娘睿智的目光?” “本王就佩服老张这口活儿。” “呵呵,小意思啦!”张静修得意地道,“本少爷说过,口活儿不过是我最不起眼的本领。” “那就这么说定了,舅舅请客那天,我们一起去。” “咱没有请帖,似乎不妥吧?” “小鲸不是有吗?到时候让他带咱们进去不就完了?再说,就算没有请帖,咱俩大摇大摆地进去,谁还敢阻拦不成?” 张静修点了点头。 嗯,有道理。 只要李太后不在,论霸道,朱翊镠也是无敌的。只是小猪同学,这样打你亲舅舅的脸,真的好吗? “哦,问你一句,”朱翊镠忽然想起哪一茬儿似的,“你不会真的将本王二姐的画像挂在你床头吧?” 张静修眨眼:“不可以吗?” “老,张——”朱翊镠忽然拔高音量,一本正经地道,“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本王的二姐?” 张静修诡谲一笑:“小猪同学,心长在肉里面,是摸不到的。”然后一摆手,跑了,“本少爷洗澡去喽。” 气得朱翊镠一跺脚:“你这个死家伙,见一个美女喜欢一个,小亲亲,雯雯……就连李兰泽身边的小丫头都想打主意,本王岂能容忍你欺负二姐!哼!” :。: 第192章 儿子比老子牛逼啊 张静修正闭目养神,仰躺在沐浴盆里,舒服地泡着身子,两手轻轻地拨动着水面,感觉全身通泰、惬意,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在肖家村修建一个大型的露天泳池呢? 一想到露天泳池,这家伙脑海中立即猥琐地闪现出穿着比基尼的三点式大美女,以致于下身起了反应…… 忽然听到一声呼喊:“小少爷!” 是方岳。 正饭点儿,应该是喊吃饭。可本少爷是主子,没洗尽兴,你们还敢先吃不成? 所以张静修没有应声。 “小少爷!”方岳又喊一声,“老爷来了。” 父亲又来了? 张静修这才睁开眼睛,上次不是告诉他别总往这边跑吗?还是给外界留下“断绝父子关系”比较好啊! 不说别的,就是自己眼下做的这些“荒唐”事,诋毁攻击的人不在少数,别看近段时间笑呵呵求着买地的人多。 都不过是图钱罢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将来发迹了,别人还以为是父亲暗中操作的结果呢?不利于父亲执政。 但父亲还是蛮听话的哈,没有白天来。 莫非有什么急事?还是有一阵子不见想儿子了? 张静修连忙起来,装作不耐烦地对外吼道:“知道了,老家伙,总喜欢在饭点儿来,是不是知道本少爷这儿的饭菜香啊?本少爷偏不叫他吃饭。哼!” 方岳在外头听了,直翻白眼。 张静修穿好衣服出来:“老家伙干什么来着?” 方岳摇了摇头,弱弱地道:“小少爷,老爷脸色很不好看。” “不好看就不好看呗。” 张静修脱口而出,不以为意:“他哪次来脸色好看了?来这里还当自己是首辅呢?老家伙!本少爷可不吃他那一套。” 方岳不敢吱声,只能在心里骂小少爷真不是个东西。 …… 张居正现在来,都不用方岳或小亲亲引路。 径自去了张静修的书房。 对这里的一切已经熟悉不过,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仿佛产生感情,如同走进自己的家一样。 张静修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上。 方岳说得没错,父亲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爹!” 张居正没有应声,一上来带着叱责的口吻,冷冷地道:“你不将手上的银子糟蹋干净,便吃不香睡不好是吗?” 张静修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只得笑了笑:“爹,难道你也不相信孩儿,认为孩儿最近是在糟蹋银子,竟和院子里的人看法一样吗?” “我不管,钱是你自己挣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哪怕是白送给别人,我都不管,可你为何要接受肖守备的馈赠?” 这件事,张静修早就料到父亲会不高兴。 无论外界怎么评价,父亲总体上还是一个相当正直的人。当初父亲的父亲,即张文明,接受荆州知府馈赠的田地,父亲自己检举上报给万历皇帝和李太后知悉,请求处罚;哥哥回家参加乡试时,坚决不让哥哥投宿驿站……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眼里容不得自家人贪污受贿和无偿占用国家公共资源。 这次接受肖守备的馈赠,父亲肯定有意见。 历史上有不少不明真相,或叫不明当时国情的人,认为父亲是个贪污腐败分子,这可是大大的冤枉! 这个观点,恐怕是受到父亲的同学王世贞的影响。 王世贞对父亲的评价十分苛刻。也确实,尽管王世贞才华横溢,但父亲一生都没重用这个人。 张静修回道:“爹,孩儿当时是想着买,带了钱去的,无奈肖守备执意相送,加上潞王在旁鼓噪,孩儿唯有却之不恭地接受。但请爹放心,孩儿绝非无偿接受馈赠,承诺带领肖家村发家致富,走上一条康庄大道,这也是肖守备希望看到的结果。反正肖家村若不开发,放着也是一片荒山野地,没什么价值。” 张居正依然沉着脸:“这么说,你是在帮他们?” 张静修点头道是:“孩儿确实这么认为,爹若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看肖家村的村民对孩儿有半分怨言不?眼下,孩儿在肖家村修路、挖渠、开山、垦地、探矿……无一不是对肖家村有利的啊!受益最大的当然是孩儿和潞王,但村民指定跟着沾光。爹要相信,肖守备这个决定英明无比,比国舅爷李高的眼光不知高出多少倍。” 张居正鼻子里“哼”一声:“李高这种人就不必说了。” “孩儿买地,给他十万两银子,他还以为占了大便宜呢,这不,竟要请客吃饭,笑死人。爹也收到他的邀请了吧?” “我才没心思搭理他,请帖都烧了。” “爹牛叉!”张静修竖起大拇指,笑呵呵地道,“但孩儿决定去,准确地说是潞王想去。” “少跟他这种人来往。” “爹放心,对付李高,孩儿有的是办法,就像对付当日的潞王一样。”张静修满眼的自信。 张居正没吭声。 这一点,他打心里佩服,儿子比老子牛逼啊!潞王曾经是多么顽劣的一个孩子,可现在竟成儿子的跟屁虫。 “爹今晚来,就为了肖家村一事吗?” “这件事,只要肖守备不反对,村民不反对,你尽管折腾去,爹我不管,但有两点:一,不许欺民;二,不能做违法的事。” 张静修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请爹放一万个心!不仅不欺民不违法,而且绝对利国利民,不信爹等着瞧。” “爹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湖广巡抚王之垣已经将何心隐放了,武昌城的学生暴乱暂时得到控制。这件事的处理,爹承认是受到你的影响,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 张居正说这番话时语气平缓,看来是真的服气了。 张静修趁机建言道:“爹秉持一国之政,是做大事的人,区区一个何心隐,连湖广巡抚都能随便捏拿他,爹何必放在心上?不管也罢。至于私立书院的改革,爹按照孩儿的建议去做就成。孩儿认为,爹现在重点应该放在清丈全国田地和一条鞭法上。哦,还有考成法,切不可松弛,这是所有改革的有力保障啊!” 张居正点点头,又一次感到震惊,想不到儿子竟有如此见地,不过他逐渐习惯,忽然道:“你见过三壶兄的女儿了?” 张静修尴尬地挤出几分笑容:“爹告诉李叔说孩儿嫌弃他的闺女太肥?” “爹与你李叔是铁哥儿们,当然得实话实说。” “孩儿是见过兰泽姑娘。”张静修坦诚,继而补充道,“她比孩儿想象中的要出色。” 张居正眼睛一亮:“那你何不答应定下这门亲事?” 张静修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认真地道:“爹,这件事请你别管,孩儿自会处理。相信李兰泽也不希望他爹参与进来,毕竟一旦参与,大家会以为这是政治联姻。孩儿不希望自己的爱情夹杂着政治因素和你们上一辈的情感。” “好吧,你固执起来,比爹更可怕。”张居正站起身,“你高兴就好,开发肖家村,有困难有需要请说话。” 说完,拂袖而去。 张静修脸上浮现出幸福、美满、灿烂的笑容,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声:爹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呀! 以致于他这次忘记大声呼喊方岳送送“老家伙”。 :。: 第193章 装逼王 国舅爷李高请客那天。 朱翊镠起得特别早,好像做梦都想着要去打他舅舅的脸。这孙子,哦,这外甥!真不是个东西。 “老张老张,你说今天是空手去,还是送点啥呢?” 你大爷的! 张静修还在甜蜜的睡梦中,天儿冷了,被窝里睡得正香,就这样被吵醒了,实在是可恶,都有想抄刀砍人的冲动。 张静修抓起地上的鞋,就扔了过去。 “送个屁啊?都说了,你舅舅请客,桌子上连一块肉都没有,还送礼物?你当我傻啊?本少爷去就不错了。” 朱翊镠连忙一闪,避开了。 他也不生气,贼眉鼠眼的,取出一块得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递到张静修面前:“老张,你看,本王已经想好了,就送这个去吧,是在路边捡的,吃完饭找个包装盒包起来,反正舅舅不会当场拆开看,一会儿让小鲸拿着。” “……”张静修很是无语,懒得搭理,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是你舅舅,也不是我舅舅。 朱翊镠得意地笑了,似乎看到他舅舅怒发冲冠时的情景,想想就开心,硬是将张静修从床上拉了起来。 …… 吃过早餐。 朱翊镠兴致勃勃地将“礼物”用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包装盒包好。 包装盒花了二十文钱买来的。 对张静修来说,这算是“破费”了。 以他的性子,一文钱都不想掏。这还是看朱翊镠的面子上,毕竟这家伙帮理不帮亲,帮他去镇场子。 朱翊镠早已迫不及待:“老张,走啊!带你见识一下舅舅的‘豪宴’。” 张静修白了一眼:“这才刚吃完早饭,现在就过去,指定一个客人都没到,万一你舅舅将礼物拆开了呢?” “也是哈!”朱翊镠咂摸着嘴,忽然大喊一声,“小鲸,死哪儿去了?” 这口气与语调,都是从张静修那儿学来的。 “在呢,殿下。” 张鲸连忙跑出来,搓着手道:“正给国舅爷准备礼物,也不知送什么好。” 他知道朱翊镠要去,也没在意,去就去吧,反正人家是舅甥关系,自己无权干涉。 “小鲸,别准备了,本王和老张都没收到请帖,就跟着你凑凑热闹去吧。你知道这是本王最喜欢干的事儿。看,礼物都准备好了,你就拿着这个去。” 朱翊镠扬起手中那特别的“礼物”。 张鲸接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不知殿下给国舅爷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沉甸甸的,还挺重。” 朱翊镠豪气冲天地道:“当然是好东西,外甥给舅舅送礼,还能差到哪儿去?” 说话也不脸红。 张鲸又端详了一番,掂了掂,心里头将信将疑。 潞王准备好的礼物,为什么不自己送,却要交给我呢? 国舅爷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潞王的性子,我更清楚啊,反正都是不着调的主。 可想是这么想,张鲸不敢问,也不敢将怀疑的情绪表现出来,乖乖地将礼物收好。 …… 因为距离李高的府邸并不远,所以三人过了巳时才出发。 到了那里。 大门外接待的是门子,因为上次来时就已认识,所以门子一看是潞王和张静修,二话不说就放行。 客人已经到了二三十位。 反正个个都算得上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包括老驸马都尉许从诚,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希孝等也都来了。 没有点儿身份地位,李高断不会请。 有些人,张静修认识,有些不认识。很难得的一次,他今天跟在朱翊镠后面。嗯,今天的主角是朱翊镠。 张静修将自己的身份摆正。 李高见自己外甥来,先是愣了一愣,没请他怎么就来了?来了大摇大摆的,也没见带礼物啊!难道想来白吃白喝?再一看,噢,张静修也来了,嘿嘿,对这家伙很感兴趣。 当然呢,主要是对张静修的银子感兴趣。 见到张静修,李高忽然感觉十分亲切。近来听说这小子在肖家村附近又买了不少山地,简直就是散财童子一个啊!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糊弄这大傻瓜一把咧…… 想到这儿。 李高尽地主之谊,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道:“哎呀!好外甥来了,张公子也来了,好好好!快请坐,请坐!” 朱翊镠今天高兴,也不拿鄙视的眼神看自己舅舅,笑道:“舅舅请客,外甥当然来捧场嘛。” 先到的客人,见朱翊镠来,纷纷站起来问候行礼。 王爷毕竟是王爷,年龄再小,再顽劣,他也是个王爷,是李太后的亲儿子,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 一番寒暄后,自然都将朱翊镠推到上座。 朱翊镠当仁不让,但一定要拉着张静修坐到他旁边。 按身份地位,张静修是没有资格的。 但今天来,他这家伙也不说话,真像脑子进水了似的,朱翊镠拉他坐,他一点都不客气,旁若无人般,大大咧咧地坐下。 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大白痴。 朱翊镠心里头偷偷在笑,忍不住感慨,卧槽!一直以为本王的演技好,没想到还是抵不过老张啊! 老张啊老张,你就是个装逼王! 李高请来的客人当中,没有不知道“张静修”的。准确地说,现在是全京城没有不知道“张静修”的。 但更多的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此刻,见张静修这番形象,不懂规矩不懂礼貌,无论先前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一个个忍不住想,这家伙脑子果然烧坏了,难怪气得首辅大人将他赶出府邸,不认这个忤逆子败家子。这要是自己儿子,也恨不得掐死算了! 张静修自然感觉到大家异样的目光,但是……嘿嘿,本少爷脑子进水了,会在乎你们怎么看吗? 恰恰相反,这不正是本少爷需要的人设吗? …… 客人陆陆续续到齐,纷纷献上自己的礼物。 李高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想到外甥竟带张静修来了。本是想着在众人面前调笑一番这个大傻瓜。 照这情形是没机会了。 可以不管张静修,但不能不管外甥啊!不管外甥其实也不打紧,关键他身后还有皇帝哥哥和太后娘娘呢! 开席前,自然要论资排辈就坐,这是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老传统,谁坐首席谁坐次席,都有一番讲究。 朱翊镠当之无愧的第一。 皇帝下面就是亲王嘛。 所以自然而然被推到首席。 接下来理论上应该是老驸马都尉许从诚、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希孝、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等人。 然而,这次朱翊镠都没有拉,张静修径自坐到朱翊镠旁边,也就是次席上。坐上去还摆出一副什么“你们干嘛都这样瞅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智障神情。 看得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幸好首辅张居正没来,若是来了,不得活活气死?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没大没小! 身为主人的李高,这时只得出来救场:“今天,能将大伙儿请到家里来聚一聚,全赖张公子,是他爱心爆棚,给大家创造了这个机会。他又是潞王的朋友,大家担待则个!” 朱翊镠笑呵呵地,也不说句话,只是冲张静修眨眼,似乎在说:老张,今天本王给力不?挺罩着你的吧? 看到这一幕,大家也只能在心里摇头叹气。还能怎么滴?总不能将人家从席位上拉下来吧?两个孩子呢,一个是顽劣出了名的,一个是脑子进水了。 :。: 第194章 扮猪吃虎 大智若愚 而且,国舅爷李高的话,谁听不明白? 什么“爱心爆棚”?换句话说,不就是笑这家伙傻不拉几的吗?十万两银子,买一片荒山野地…… 如此一想,大家也不争了。与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争抢席位,不是自降身份的事吗? 这样,张静修毫不心虚地坐到次席上。 朱翊镠佩服得五体投地,轻轻碰了张静修的肘子:“老张,你演技为嘛这么好?” 张静修没理,抄起筷子,将桌子敲得咚咚响,极其不耐烦地大声嚷嚷道:“哎呀!肚子饿死了,为了吃这顿豪宴,本少爷和潞王早饭都没吃呢,什么时候上菜啊?” “……”朱翊镠一愣,老张你说啥?早饭明明吃过了呀! 今天共有四桌宾客。 一个个讶然无语,有的挤了挤眼,有的摇头叹气,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 一会儿,菜端上来,桌子倒是摆得满满的。 可全特么是素菜,一道硬菜都没有,唯一一道带有肉腥味儿的菜是胖头鱼。 在座各位,想必都像朱翊镠一样,早已见识过,所以见惯不怪。 张静修又像智障一样,眨巴着眼睛,诧异地问朱翊镠:“本少爷最喜欢吃肉,可为何一片肉都不见?国舅爷不是请客吃饭吗?来时你告诉过我,这将是一顿豪宴啊。” 朱翊镠诡谲地回之一笑。 众人听了也都一笑,忽然有一种激动的感觉,这脑子进水的家伙来得真是时候啊!为什么不早出现呢?早出现不就早将大伙儿的心声说出来了吗? 甚至席上有人恨不得自己也脑子进水了,早就该奚落一下这个操蛋的国舅爷!仗着自己是国舅爷的身份,每次请客都拿这些便宜菜招待大家,目的就是为了收礼。 可偏偏又没人敢说,只能在背后议论议论。 今天挺高兴,张静修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来,口不择言! 哇哈哈!真是解气啊! 李高没有入席,在旁边站着,装作没听见,脸皮与朱翊镠一般厚,都不见红。 卧槽!国舅爷这心理素质真特么好!想必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吧?张静修暗自感慨,接着他又嚷开了:“请客吃饭怎么没有酒?别以为本少爷脑子进水了不知道,没酒也称得上吃客吃饭吗?” 在座各位一个个都恨不得跳起来鼓掌! 刚才还觉得张静修不懂规矩没大没小的,听完两句话后,居然发现竟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 痛快啊! 舒服啊! 哪有请客吃饭没有酒的? 反正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不怕。 于是乎,大伙儿纷纷将目光投向李高,似乎都在问:国舅爷,能否给个解释? 李高这才感觉到有点小尴尬,心里头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恨不得将张静修剁成十八块喂狗! 他努力挤出几分笑容,道:“喝酒伤身,对身体不好!我李高一生从不喝酒,所以也不建议大家喝。还有啊,多吃菜多吃菜,菜的营养价值比肉高出数倍,是绿色产品,对身体好。” 大家心里唏嘘一片,抠门就抠门呗,还找理由,臭不要脸! 但像之前每次一样,也没人敢站出来反驳。 又是张静修幽怨地道:“没酒没肉的,那不就是家常便饭吗?哪是请客啊?早知如此,我早饭就吃饱一点再来啦。殿下,都怪你,还非说什么豪宴!” 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敲了敲碗,以表示心中的不满。 这波操作,大伙儿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本来心里头就都很不舒服,李高仗着国舅爷的身份,只要家里有一丁点儿喜事,就想着请客吃饭。 请客吃饭本也无可厚非,大家坐在一块儿乐呵乐呵!可哪有请客吃饭不给酒肉,只想着收礼的道理? 但是,又不能像张居正那样,可以完全不给国舅爷的面子。毕竟天下只有一个连万历皇帝都害怕的张居正。其他人尽管有头有脸,可还不敢得罪国舅爷。 而且,国舅爷这人嘴很碎,若惹他不高兴,他什么话都敢说,甭管是不是空穴来风道听途说。 所有,京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也不在乎这点份子钱,就当破钱消灾买个安心。虽然都不是抱着搓一顿而来,可每次被这样招待,谁特么心里舒服? 没想到,张静修今儿个竟歪打正着,终于将大家伙儿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但李高的厚脸皮真不是盖的,也只是小尴尬了会儿,然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张静修附在朱翊镠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舅舅真牛逼!” 朱翊镠同样附在张静修耳边:“舅舅再牛逼,还能牛逼过你?如果说我舅舅是头虎,那你就是扮猪吃虎。今天的风头全被你抢了,本王竟成陪衬的了啦。老张,你真行!” 张静修自愧不如地道:“我真比不上你舅舅牛逼,你知道世上最牛逼的是什么人吗?是不要脸的人。” 朱翊镠对李高这个舅舅确实没什么好感。 今天来,本就是为了打他舅舅脸的,所以听了张静修骂他舅舅不要脸,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张静修骂得好! 舅舅就是不要脸啊! …… 没酒没肉的宴席,张静修和朱翊镠吃得自然不痛快。 可对于其他宾客,也不知怎地,觉得今天的饭菜……真香啊! 心情好,吃什么都香!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座的居然有宾客灵光一现地认为,这个张静修……真是大智若愚啊! 酒宴刚一结束,便见门子跑进来,向李高汇报道:“老爷,外头来了一位排场很大的商贾,说是要找张静修公子。” “商贾?什么人?” 门子还怕说错了,一字一顿:“他说他叫唐,亿,四。” “谁?” “谁来了?” “唐亿四来了?” “……” 显然,在座不少宾客,都听说了这个名字,纷纷表示惊诧。 但李高好像不太清楚:“唐亿四是谁?” 驸马都尉许从诚接道:“沈万三知道是谁吧?” “那当然知道,明初首富嘛。” “唐亿四就是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也不知是否他父母断定他将来会发迹,人家叫沈万三,他就叫唐亿四。如果说钱通只是京城里的大商贾,那唐亿四就是全天下的大商贾,他生意遍布全国,家财万贯。不知他来这里作甚?他找,找谁?” 门子回道:“都尉大人,他说要找张静修公子。” 富得流油的大商人唐亿四,跑来国舅爷家找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作甚?不会是找他来买地的吧?可就张静修这点儿钱,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人家也看不上啊! :。: 第195章 世界太疯狂 京城里几十个有头有脸的人,一顿胡思乱想,却想不明白为何唐亿四要找张静修,然后一个个将目光扫了过去。 张静修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像是压根儿就不关心这帮人在聊什么似的,摸着自己肚皮,冲朱翊镠抱怨地道:“都怪你,今天一块肉都没吃进肚里,估计一会儿就饿了,还不如在家吃呢。走吧,回去,没准儿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餐呢。” 朱翊镠神配合,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本王也是这么想的。走走走,家里天天有肉吃。” 出于礼仪,朱翊镠倒也不忘给他舅舅打个招呼:“舅舅走了哈!” 李高恨不得一个“滚”字脱口而出。 两个欠抽的浑小子,早就看出来了,今天就是来捣乱的,不就是要了你们十万两银子吗?是你们自己给的,我又没动手抢! 依然是朱翊镠领头,大摇大摆。 然后是张鲸。 最后才是张静修。对,这家伙故意走在最后,朱翊镠送的礼物……国舅爷还没打开呢。 因为知道唐亿四在外头,几十个人都想看看到底找张静修所为何事,所以全都跟着出来了。 果然,门外一商贾在马车前等候。 肯定就是富可敌国的唐亿四了。不过此人身材削瘦,与大腹便便的钱通截然两样。 唐亿四神态平和,见众人出来,上前鞠躬行礼,谦逊地道:“不知哪位是张静修张公子?” 张静修上前一步,也不还礼,语气轻浮近似于无礼:“我就是,可我不认识你。你谁啊?” 唐亿四微微一愣,京城里竟还有不认识我唐亿四的?即便第一次听说,可刚才不是汇报过吗?莫非这个张静修真是脑子进水了?可他的眼光为何又如此独特……解释不通啊! 唐亿四神思电转,也不介意,笑道:“在下唐亿四,想和张公子谈两笔生意,外头风大,不妨借一步说话。” 张静修一脸的不情愿:“不好意思,今天早饭没吃,午饭又没吃到肉,下午肯定饿得快,我还想回去赶午饭呢。有什么话不妨在这儿说吧,反正以你的身份,也不会找我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朱翊镠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都还是孩子呢,有什么话当着大人的面说。” 作为这里的主人,李高也立即道:“对对对,就在这儿说吧,张贤侄脑子进水,有时候会犯糊涂的。都说无奸不商,不能让张贤侄被你糊弄了。他是我外甥的朋友,我也将他当外甥看。” 这话说得……言下之意好像是,张静修是我李高的菜,不能让你们随便拱,要拱必须由我李高来。 唐亿四也不纠结,看着张静修道:“张公子,第一件事,不久前你去了一趟蕲州,与李神医签了一份出版协议,不知能否将此协议转让给在下,一切由在下来承担?” 我日!张静修一激灵,这个唐亿四很不简单啊,居然消息如此灵通!当然这不是最惊讶的,最惊讶的是:难道他也发现并清楚《本草纲目》的价值? 竟然跟本少爷抢资源?管你是不是富可敌国的唐亿四! 张静修直接回复四个字:“没得商量。” 唐亿四道:“在下可以承担转让费,另外再付给你二十万两银子作为补偿,你看如何?李神医方面,我会派人与他沟通的。” “免谈!”张静修摆手,态度异常的坚决。 这里除了朱翊镠知道唐亿四在说什么,其他人都不明所以。什么协议?什么转让费?什么二十万银子作为补偿?张静修这家伙到底是捡到什么大宝贝了? 就连朱翊镠都惊呆了。老张去蕲州不就是请李时珍进京吗?怎么还签了协议?签什么协议?那么值钱吗?卧槽,二十万啊!那不是白捡来的吗?为什么不答应呢? 确实,朱翊镠不知道张静修与李时珍签协议一事。 见张静修毫不动心,唐亿四只得打住,跳转下一话题:“那第二笔生意,在下想收购肖家村北。” 这话一出,李高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说啥?唐亿四要与张静修谈生意,谈的竟是这个?疯了吧?那块荒山野地买着干嘛?能当饭吃吗?还是能生出钱来? 张静修微微一笑,连价格都不问,直接摇头拒绝。 唐亿四注视着张静修,缓缓言道:“在下虽然是个生意人,可消息一向灵通。我们已经打听过了,肖家村北也是张公子刚从国舅爷手中买下来的,花银十万两,在下现在出五倍的价格,也就是五十万两买下,另外肖家村北周围的山地,也可以商量出一个合理的价格,绝对都在张公子买时的三倍价格以上,不知张公子有没有兴趣?” 多少?五十万两……朱翊镠惊呆了,老张怎么又走狗屎运啊?还有没有天理? 李高更是要疯了,自己听错了吗?张静修脑子进水,可这个唐亿四简直就是疯子啊! 五倍的价格,五十万两…… 当初自己就卖了十万两,都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非要请大家吃顿饭压压惊,现在一转手就卖到五十万? 李高脑壳痛得厉害,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大锤子,随时会有晕倒抽过去的可能。 李高感觉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所以用力掐了自己脸蛋儿一下,很痛很痛,确定不是做梦。 可是老天爷,你故意逗我玩儿的吗? …… 张静修不得不佩服唐亿四惊人的能量,这煤都还没挖出来,只是有所行动,他们就找上门来,而且能够判断出肖家村北的价值,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记忆没有错,肖家村北定是矿脉所在。既然如此,那五十万两……哼,没门儿! 张静修招牌动作,一个大白眼过去:“不卖!” 本少爷还要带领肖家村发财致富呢,开什么国际玩笑?有钱本少爷自己不知道挣吗?非要给你挣?哦,你是唐亿四有钱了不起啊?敢跟本少爷抢资源?哼,小心告诉我爹告诉李太后,像对付沈万三的家族一样对付你! 朱翊镠急了,赶紧提醒道:“老张,是五十万两,不是五万。” “滚,你懂个屁?别插嘴。” “……”朱翊镠立即后退一步,感觉这个世界的确是偏爱老张了,还是不插嘴为好。 围绕着李高的几十个有头有脸的人,目光都不可思议地在张静修和唐亿四两个人之间来回切换,心里不住感慨:世界太疯狂啊!都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一个转手挣几十万却无动于衷,好吧,可以用脑子进水来作解释;但另一个人呢?有钱没处造吗?还是想刻意巴结首辅?关键没这个必要啊! 唐亿四不急不躁,也不气馁,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几乎都没有作过多的犹豫,当机立断地道:“那这样,张公子,价格在下再给你加一倍,一百万,买下肖家村北那片土地。你看如何?只要张公子点头,我们立即交易。” 朱翊镠要疯了,老张挣钱的本领……真不是吹牛逼啊!这是怎么做到的呢?这个唐亿四不会是老张请来的托儿,故意气舅舅的吧?可看着也不像啊! 张静修正准备开口,只听身后“噗通”一声闷响,好像有人栽倒在地,转身一看,原来是国舅爷李高抽过去了。 :。: 第196章 老张 你神了! “国舅爷!” “国舅爷!” “老爷!老爷!” “……” 见李高像抽风了似的忽然晕倒在地,吓得几十位看热闹的宾客和李府的下人慌成一片。 有的大声惊叫,有的过去搀扶,有的俯身掐他的人中……惊慌失措七手八脚忙活一顿后。 李高终于醒了。 但他脑海中依然飘荡着那三个字:一百万! 一百万,买肖家村北那片荒山野地?特么的这是幻觉吗?不是啊!明明自己是有感觉的! 可是,一百万,一百万……肖家村北,就在不久前,还是我李高的山地啊!转眼间涨了九十万? 唐亿四是大商贾,但凡生意做强做大的人,无不以诚信为本,一言九鼎,不会是看玩笑的啊! 朱翊镠双腿都要软了,冲张静修眨了眨眼,附在他的耳边,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里话问出来了:“老张,这个唐亿四……不会是你请来的托儿,故意气我舅舅的吧?” 张静修白了一眼,这死家伙,竟怀疑本少爷赚钱的能力,对付你舅舅还用请托儿吗?白痴! “张公子,你觉得如何?”唐亿四又问道。 “不卖就是不卖。”张静修的态度仍十分坚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卖的,你也不用啰嗦了。” 几十位宾客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个张静修脑子进水,着实糊涂啊!坐地净挣九十万还不出手? 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万两,国舅爷本以为大赚一笔,高兴得不得了,非要请客吃饭,结果却值一百万两……别说是见钱眼开抠门吝啬要死的国舅爷,就是平常任何人都会气闷抽过去吧? 李高嗒焉自丧地坐在地上,气血不断上涌,脸色憋得通红,喉咙被什么堵住似的。 让他忽然产生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唐亿四依然微笑,但脸上分明写着“遗憾”二字,微微叹了口气,道:“张公子,在下先去了你家,接着赶来这里,就是诚心谈成生意,如果,如果出到两百万呢?你是否会考虑一下?” 两百万,两百万…… 噗! 李高一口老血喷出老远,溅了他府上的下人一身。 “老爷!老爷!” “国舅爷!国舅爷!” “身子要紧啊,钱乃身外之物!” “国舅爷,你这是何必呢? “快快快,将你家老爷爷扶进屋里去。” “……” 几十位宾客又是一顿感慨一顿奉劝。瞧国舅爷这番痛心疾首的模样,估计往后几个月起不来床了吧? “舅舅保重啊!” 朱翊镠也没心没肺地喊了一声,想着舅舅你还嘚瑟不?老张打脸的功夫比本王强太多了! 老张,我的神啊! 张静修一副不屑的神情,完全不感兴趣,回道:“别说两百万,就是再翻一倍,本少爷也不卖的。” 说完,冲朱翊镠招了招手,索然地道:“走,小猪同学,看来下午得饿肚子喽,回去肯定赶不上午饭了。” 听得几十位宾客都像做梦一般。 我靠!有两百万还吃卵子饭啊?饿一顿,怎么滴了?要是我,别说饿一顿,就是饿三天三夜也愿意啊! 两百万啊!两百万…… 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整天在琢磨什么呢? 偏偏老走狗屎运。 先头囤积楠木都说他疯了,结果挣了将近一百万;现在国舅爷卖掉一片荒山野地,结果人家能挣到将近两百万,还咬得死死的,照这情形,唐亿四再加个几十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那就等于是能挣两百多万啊! 只见唐亿四摇了摇头,虽然脸上仍是挂着笑容,可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带着苦涩的笑。 显然,他看出来了张静修压根儿就没有卖的意向。 无论是第一笔生意转让《本草纲目》的出版权,还是收购肖家村北,张静修都不感兴趣,死死地拽在自己手里。 强迫人家卖肯定不现实。 再有钱,也干不过当官的。人家爹是当今首辅,又是与京城里唯一的一位亲王联手,这特么谁敢用强? 况且,我唐亿四能将生意做成这般,也绝非强取豪夺的人! 念及此情。 唐亿四带着几分无奈与遗憾,冲张静修拱了拱手道:“其实,张公子想再翻一倍,就是四百万,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瞧张公子心意已决,估计四百万都难以让你动心,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倘若张公子何时回心转意,不妨放出一个消息,我唐某人会第一时间找你,给你一个合理的价格。” 刚说什么来着? 刚说什么来着? 这下连几十位宾客都快要疯了。 还说加几十万有可能,瞧这趋势,加一百多万也有可能啊!人家唐亿四都说了,四百万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嘛……那不等于张静修买这片山地能挣三百多万? 我的天啦! 李高不想活了,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朱翊镠用无比崇拜的目光望着张静修,心里在盘算着一件事:老张四百万都不考虑,那是不是说肖家村北不止值这个价?至少能创造出四万多万的财富吧,那“二八”分成……二四得八,本王不是也能挣得小一百万? 是不是真的啊? 朱翊镠眼睛里放光! “张公子,告辞!”唐亿四也不拖泥带水,冲张静修作揖行礼,然后上了马车,呼啸而去。 在场除了张静修,其他个个都是惊讶不已的面孔,感觉刚才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小猪同学,走。” 朱翊镠想着小一百万的事儿,屁颠屁颠地凑到张静修跟前:“老张,你太神了!” 张静修刚走几步,忽然又停下来,故意将嗓门抬高几分:“小猪同学,不给舅舅道个别吗?刚才舅舅说了,你是我的好朋友,舅舅也会将我当作外甥看的。” “哦哦哦,对对对!”朱翊镠一想到钱,很听话,冲李高笑呵呵地道,“舅舅,我们回去了哈!你多保重!记得遇到不开心的事,也要心平气和,切莫动气,人生的路还很长哩。” “滚——” 李高这一声怒斥,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得有穿云裂石之功。 只是,当他话音一落,便见他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掉,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全身颤抖不止,整个人看上去,比死了娘还要难看千百倍。 再看张静修和朱翊镠两个,都是迈着八字步,活蹦乱跳地消失在人们视线当中。 看着生气吗?这种事若是发生在自己头上,当然生气;可发生在国舅爷李高身上……嘿嘿,不知为何,几十位宾客竟偷偷生出几分窃喜之心,感觉张静修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经此一事,国舅爷往后再也不会请客吃饭了吧? :。: 第197章 尽管叫我疯子 不准叫我傻子 尽管本来已经唾手可得的财富现在八字没一撇,但朱翊镠还是乐呵呵地憧憬着,所以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消失过。 张鲸走在最后,心里头直嘀咕:这两个大傻逼!都已经开到两百万了还不卖,再商量一下,卖到三百万没问题。 一个脑子进水了,傻;另一个盲目地附和,也傻。看吧,明天消息传出去,全京城里的人不得笑死。 走着走着,朱翊镠忽然道:“老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那是当然,太多太多了! 张静修心想,多得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瞒着小猪同学算什么?本少爷瞒着全天下的人呢! 都不是一个世界的好不好? 但嘴上的回复又是另一回事:“小猪同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秘密嘛,本少爷总体上没有欺瞒,或许有些事情吧,因为脑壳痛忘了告诉你,可能是有的。” “蕲州一行,出版权转让是怎么回事啊?唐亿四为何想给你二十万补偿?你老实交代。” 说来说去,还是盯着钱不放。 就这点儿出息! 张静修摇了摇头,嫌弃地道:“怎么?你眼红啊?擦,不就是二十万吗?两百万本少爷都不放在心上,你今天不是见识过吗?” “不是钱的事。”朱翊镠气嘟嘟地辩解道,“你为什么有事要瞒着本王?怎么说,本王现在也是你的战略合伙人,咱俩该开诚布公,保持一条心才对。” 张静修立即纠正:“小猪同学说得有没错,但你要搞清楚,战略合伙是蕲州回来之后的事儿。” 朱翊镠歪着脑袋儿,智障的样子:“好吧,就算是,那你总得告诉本王,唐亿四说的到底指什么?” 张静修有点不耐烦:“你咋像个老娘们儿似的那么八卦呢?告诉你,你能多长一块肉啊?好了好了,告诉你吧,李神医写了一本奇书,本少爷答应帮他出版,并签了出版协议,就这么简单。” “书那么牛逼啊?能卖二十万两银子?”朱翊镠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哦,不对不对,二十万只是唐亿四答应给你的补偿,也就是说书的实际价值还要高得多。对不对?” “切!”张静修白了一眼,夷然不屑地道,“二十万算个屁啊?那可是无价之宝。唐亿四出二十万,就想从本少爷手里买走出版权?以为打发要饭的呢,白日做梦。刚才人多,给他留面子,下次见了,看本少爷不骂他个狗血喷头。” 朱翊镠望着张静修,一脸的崇拜,喃喃地道:“老张啊老张,你到底还有多少发财的门道儿啊?为什么随便做点什么,银子都迫不及待地向你招手呢?” 张静修得意非凡地道:“小猪同学,你好好学着吧。这个世界上的人呢,绝大部分都追着钱跑,当然越跑越累啊;可本少爷,能说会道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钱如同美女,见了本少爷自然觉得亲切嘛,只想往本少爷怀里撞。总而言之,人追钱跑,越跑越穷;钱追人跑,想穷穷不了。” “老张啊,虽然你这话说得相当臭不要脸吧,但本王喜欢,话俗理不俗啊!” 瞅着朱翊镠崇拜的目光,张静修忽然一激灵,往后一退:“小猪同学,拜托你以后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本少爷,好吗?搞得咱俩好像有基情似的,容易让人误会。” “激情?有激情不好吗?” “哎!”张静修摇头叹气,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交流真特么费劲。 “老张,照你的意思,等李神医明年开春进京,那咱是不是又得大挣一笔啊?” “等会儿,等会儿。”张静修警惕地提醒,“小猪同学,你可得搞清楚,李神医的事儿,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我,不是咱,别将你扯进来。” 小样儿,还想到处伸手。 这能让你伸手吗? 朱翊镠抱怨道:“老张,你讲点义气好不好?” 张静修理直气壮一本正经:“本少爷怎么不讲义气了?二八分成,就冲这一点,你说本少爷慷慨不?如果今儿个本少爷答应将肖家村北卖给唐亿四,那至少就是两百万到手了,分给你多少,你自己算一算?本少爷是小气的人吗?” 朱翊镠眨巴着眼,不说话,是不少。 张静修接着又道:“咱一码归一码,你不能什么都想分一杯羹。本少爷以后还要广收门徒呢,难道也要分给你二成?你有这本事吗?有些东西是不能随便分的。” 朱翊镠垂头丧气,好像无力反驳,老张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呢?真想劈开看看。 忽然,朱翊镠“哎呀”一声:“老张,别怪本王没提醒你哦。既然李神医写的书那么有价值,唐亿四会不会半道劫走啊?或是找人抄写留下副本?” 张静修悠然自得地道:“这个你放心,唐亿四怎么说也是个声名显赫的人,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况且本少爷既然已经介入,他以为本少爷是好欺负的吗?岂敢乱来?” “那是。”朱翊镠拍着胸膛:“谁敢欺负老张,本王第一个不会放过他。老张可是本王的钱袋子啊!” “滚,说得好像本少爷是你挣钱的工具一样。本少爷是你的福星,是你生命中的贵人,这么说才行。” 朱翊镠点点头:“好吧,福星,贵人……” 张鲸在后面,偷偷地直翻白眼,心下感慨:潞王已经不是原来的潞王啦,在张静修面前,他现在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曾几何时,只是李太后不在,潞王何等的威风! 可现在……哎! 再这样下去,潞王很快便会成为张静修的跟屁虫咯,那我张鲸何时才能东山再起? “小猪同学,你舅舅肯定要去你娘那儿告状诉苦,这两天你想好应对的词儿哈。” 朱翊镠两眼一翻:“他告卵子状?诉什么哭?荒山野地是他自己要卖的,咱又没抢,他不是以为捡了大便宜吗?还请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呢。哦,现在又要告状诉苦?凭什么呀?老张放心,娘亲看着舅舅就头痛,肯定不会搭理他。” “哎,怎么说他也是你舅舅,是你娘的亲兄弟啊!本少爷当然也断定太后娘娘不会理会,但应该会做做样子给你舅舅看,所以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毕竟你舅舅气得吐血了。” “老张别管,这个包在本王身上。”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对付舅舅,本王有招儿,你只管一心一意谋划挣钱的事儿就好,赶紧把今天损失的三百多万挣回来,不然明天京城里的人真笑咱俩是疯子,是天底下做大的傻子!” 张静修哼了一声:“尽管叫我疯子,不准叫我傻子,谁都不可以,谁叫,本少爷打谁的脸,就像对你舅舅那样。” 朱翊镠咂摸着嘴,喃喃自语:“尽管叫疯子,不准叫傻子?疯子,傻子?有区别吗?好像还真有……” :。: 第198章 气人! 慈宁宫。 李忠正在向李太后汇报有关朱翊镠的情况。 “娘娘,小王爷跟着张静修,最近还是非常老实的,顽劣的性子大有改观。从前对奴婢这般下人,不是骂就是打,现在对张公公和秦雯雯都好,相处也极为融洽。” 嗯,先报喜后报忧,这是光荣的老传统。作为慈宁宫李太后的心腹太监,李忠早已谙熟于心。 李太后微微颔首,心里头高兴,不禁暗自感慨:自己这步棋下得很好啊:当初将潞王这个顽劣的孩子托付给张静修,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没想到还托对人了。 不仅李忠这么说,秦雯雯也这么说。 看得出来,秦雯雯绝非一味地逢迎讨好潞王。 秦雯雯说潞王变了,不再像之前那么无理取闹,现在知道心疼人,知道考虑别人的感受。 作为娘亲,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此。 随即,李忠话锋一转,忧心忡忡地道:“只是,娘娘,小王爷最近干的两件事,似乎就……” “有话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是,娘娘,最近小王爷与张静修一道将整个肖家村都买下来了。肖家村北是国舅爷的土地,肖家村南是肖守备的。肖家村属于外城,位置较为偏僻,人烟稀少,也不知小王爷和张静修是怎么想的,居然买下那个穷乡僻壤。” 李忠说话十分谨慎,他清楚李太后痛爱朱翊镠,青睐张静修,毕竟张静修是“张先生”的儿子。 所以,汇报时不会添油加醋,尽量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 别看是两个孩子,可都得罪不起。 见李太后不言声,李忠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道:“属于肖守备的那片土地,他无偿赠送给了小王爷和张静修……” 李太后轻轻地斥道:“依本宫看,他俩是仗势欺人吧?” 李忠挤出几分笑容:“依奴婢看,或许有这个成分,肖守备哪敢要小王爷和张静修的银子?但要说全是仗势欺人,也不尽然,张静修承诺带领肖家村发财致富,又是修路,又是挖渠,又是开垦……肖守备以及村民们确实都很满意。” 李太后哂之一笑:“在那穷乡僻壤,就他俩孩子,要带领全村人发财致富?你相信吗?” “奴婢……”李忠稍一犹豫,敏锐地答道,“不好说。” 对,这个回答,应该两边都不得罪。 “为什么不好说?”李太后追问,像是非要问个明白。 “肖家村确实是穷乡僻壤,尤其是肖家村北,一片荒芜,张静修买时花了十万两银子,把国舅爷乐得,今天一定要请客吃饭,好像是请了有四五桌人。” 李太后哼了一声:“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为这点破事也请客吃饭,无非是想收礼钱吧!” 李忠道:“国舅爷高兴,毕竟那片荒山野地在他手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如今卖了十万两银子,值得庆贺一下,奴婢以为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国舅爷四处嘲笑张静修脑子进水了,竟然花十万两银子买一片荒山野地……” “哼,他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为何总是那么招人厌呢?”李太后对李高这个现世宝弟弟,向来都是一嘴的口水,当着下人的面评价数落毫不忌讳。 慈宁宫的人也都知道,李太后很怕这个弟弟,每次李高求见,她总想躲着不愿意出来。 李忠接着道:“肖家村穷乡僻壤是一方面,但小王爷和张静修对发财致富这条道似乎很上心,近段时间一直在那边活动,除铺路、挖渠、开垦、盖房子外,据说还找人在那里勘探开采煤矿,他们还声称煤炭可以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所以,他们想开采出来卖给京城里的人。” “……”李太后愣住了,忽然产生一种智商被自己儿子和张静修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煤炭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 煤炭可以烧,大家都知道,早在大宋时就有人用它来炼铁,但因为成本高、毒气大,而且需要专门的排烟管道,对炉子的要求也很严格,终究遭人弃之。 供热取暖……那就更是笑话了,屋里燃烧煤会中毒死人的。如何取暖?难道燃烧煤时,人们还敢坐在旁边?敢情老祖宗们都傻,只有张静修和潞王聪明? 李太后很是无语,冷冷地道:“皇帝不是给他们派去一千锦衣卫吗?一会儿让皇帝调回来。这俩孩子,自己折腾也就罢了,权当他们年幼无知,让他们长长见识,可滥用朝廷的锦衣卫,成何体统?而且,还要将煤炭卖给京城里的人烧水做饭供热取暖?这是想谋财害命吗?气人!他俩最近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干皮痒痒了?去,派人立即让他们进宫来。” “奴婢遵命。” …… 李高气得吐血,本来高高兴兴请客吃饭,却没想到最后险些被活活气死! 宾客们安慰一番,各自都回去了。 李高被下人扶进屋里,头脑依然处于懵逼状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上当受骗了,价值几百万的山地,张静修这混蛋竟只给十万两…… 但他也不想想为什么,更想不到一个讨回公道的办法,要找太后姐姐、找皇帝外甥吗? 可李高真不敢确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到底会帮谁?毕竟自己没有潞王亲啊! 正火烧火燎地犯难着。 忽然见一位拆封礼物的下人端着一个礼盒过来了,苦着个脸,尴尬而气愤地汇报道:“老爷你看,不知是哪个这么缺心眼儿,竟包着一颗石头当作礼物送来了。” 立即有人认出来:“好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带来的。” 李高又是气得呲牙咧嘴,疯了似的吼道:“岂有此理!张鲸这个老阉竖,竟敢欺到我李高的头上?” “老爷,依小人看,张鲸不敢这么做,他哪敢得罪咱李家?从前老爷每次请客,他都是带着厚礼来的。” “几个意思?” “小人,小人是想提醒老爷,张鲸现在跟着潞王殿下和张静修。” “哦,对了对了。”李高恍然顿悟般,一拍大腿,“一定是那两个小混蛋干的,一定是,娘的!” 本来,李高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宫找李太后或万历皇帝说理讨公道去,这下子找到一个正当理由了。 “备轿,即刻进宫,带着这个去见李太后,太欺负人了!” “老爷,叫上大老爷,似乎更稳妥一些。”下人又提醒。大老爷自然是指武清伯李伟。 “对对对,马上去李园请爹爹,告诉他在午门前会合。”李高抓起特殊的礼物就往外冲,誓要进宫讨回一个公道。 太特么气人了! :。: 第199章 进宫哭诉 李忠汇报完便出去了,准备前往乾清宫,传达李太后的懿旨,让万历皇帝将锦衣卫撤回来。 皇帝爷也是,疼爱潞王太不像话了!竟将锦衣卫派去修路刨地搬砖盖房……李忠一边走一边腹诽。 李太后依然琢磨着煤炭的事。 嗯,这种事,儿子干得出来,他仰仗潞王的身份强买强卖,又极度缺乏生活常识,认为煤炭可以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 可张静修也不知道吗? 真是胡闹! 正想着一会儿来了怎么惩罚他俩,忽然见李忠又哭丧着脸,急匆匆地回来了。 “娘娘!武清伯和国舅爷求见。” “在哪儿?” “此刻正在慈宁宫外,被内侍拦着。”李忠如实汇报。 每次武清伯或国舅爷来,慈宁宫值守的内侍都知道这个步骤,不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去。 因为这是李太后亲口吩咐的。 有事儿先禀报,武清伯、国舅爷也不行,来这慈宁宫别像进自己家的菜园子一样。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李太后不喜欢这对儿现世宝父子,每次他俩一来就这事儿那事儿,逼逼个不停。 李太后烦,眼不见为净。 倒不是她薄情,按理说,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亲弟弟,怎么能将他们拦在外面不让进呢? 确实是因为武清伯和国舅爷太不招人喜欢,不仅在慈宁宫,整个北京城的人知道。 名声很臭! 为了挣黑钱,就连守卫长城的士兵都坑。 这不,还是前年的事,武清伯和国舅爷非要插手一笔生意,要为守卫长城的蓟辽士兵购置冬天御寒的棉衣。 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为了挣钱嘛! 当时蓟辽总督杨兆,鉴于武清伯和国舅爷的身份,勉为其难答应让他们包办这件事。 可谁知,他俩为了钱,竟然以次充好,从江南购置十分劣质的棉花做棉衣,拆开一看,里面全是黑球球儿! 这样的棉衣,哪能御寒? 想想,北方天气多冷!又是守卫长城,日夜在外遭遇风吹雨打。结果冻死了十几个。 蓟镇总兵官戚继光一气之下,得张居正暗中帮助,告状告到了万历皇帝那儿。 可人家终究是武清伯、国舅爷。 加上李太后插手,万历皇帝也没将外公和舅舅怎么样,只是让他们将贪污的黑心钱掏出来,抚恤冻死的士兵家属。 但经此事后,这对儿父子更是人鬼憎恨。 李太后见了都摆头。 这也是朱翊镠为什么敢戏弄他舅舅的原因。 只是血浓于水,关系实在太亲,想躲也躲不过去,有时候唯有出此下策撒撒谎。 这次,李太后仍想故技重施,一摆手:“就说本宫不在。” 李忠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地道:“娘娘,今儿个这招恐怕不灵。” “为何?” “国舅爷在外抱头痛哭咧,哭着嚷着一定要见娘娘,还说今儿个若见不到,就撞死在宫外。” “哭?他今天不是请客吃饭的吗?得了十万两银子,不是很高兴吗?为什么要哭?” “这个奴婢不知,见国舅爷哭得实在伤心,就立即进来汇报了。” 李太后不耐烦地道:“宣他们进来。” 李忠匆匆去了。 过不多会儿,李高人都还没到,便听见他哭喊道:“姐姐,有人欺负弟弟欺负到弟弟家里来了。” 李太后心里“哼”一声,压根儿就不信,向来都是你这国舅爷欺负别人,还有谁敢欺负你? 待得一进来。 李高二话不说扑倒在地,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姐姐,你可要为弟弟做主啊!” 李太后脸色一沉,先也不问候武清伯,斥道:“在慈宁宫大哭大叫的,成何体统?” “姐姐,潞王伙同张静修欺负弟弟。” “胡说,他们两个还是孩子,怎能欺负你?本宫不是听说,他们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你那片荒山野地吗?依本宫看,是你欺负他们才对吧?” 李高想找块豆腐撞死,果然儿子比弟弟亲,但这口气得出啊!他将抱来的礼盒高高举在手上:“弟弟今天请客吃饭不假,而且潞王和张静修也去了。姐姐你看,这便是他俩送来的礼物。” 李太后端详一番,竟是一块石头……左看右看,还是一块石头,除了成色黑一点,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禁想笑,为这点事儿,哭成这样,至于吗? 不就是一份礼物吗? 你这个做舅舅的,外甥又没成家立业,还好意思收外甥的礼物?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还哭? 但在父亲和弟弟面前,李太后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会儿李高哭得确实撕心裂肺。 只得以安慰的口吻道:“潞王和张静修都是孩子,你也知道他们素来顽劣,喜欢作弄人,待回头本宫教训他们一顿便是。怎么说你也是国舅爷身份,快起来,别哭了,你不嫌丢人,本宫还要面子呢。” 面对这位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太后姐姐,李高心里都是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难道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吗? 儿子亲,也不能亲到这种程度吧? 丝毫不顾及弟弟的感受。 岂有此理! 好,这件事暂且不说,今儿个来,本也不是为了这个。 李高依然跪着不起,接着数落道:“姐姐啊!别看潞王和张静修只是孩子,可精灵着呢。他们确实花了十万两银,买下肖家村北属于弟弟的那片土地,但那片土地不是寻常土地啊。” 李太后白了一眼,怒形于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不是寻常土地,难道还是一块宝地不成?当初赏赐给你,你哭诉过多少回,自己心里没数?况且,既然你知道不是寻常土地,还卖给人家干嘛?难道是强迫你卖的?卖给你十万两银子,你不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吗?怎么转眼又哭诉起这档子事儿?” 一连几个反问,李高有点招架不住。本来就怕这个姐姐,今天也是受了太大刺激,才敢壮着胆子进宫讨公道的。 可是,他只想着要讨公道,至于到底“不公”在哪儿,为何肖家村北唐亿四愿意出天价购买,他却说不出个所以。 李高心里着急、憋屈,不得不求助,转首道:“爹,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是你儿子啊!看,姐姐多护着儿子,你怎么站在旁边,负手于后,像是看热闹似的?” 咳咳咳! 李伟咳嗽几声,上前一步,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李太后瞧着父亲虽然蟒袍玉带一身显贵,但行为举止却一点都不长进,比当年做泥瓦匠好不了多少,心里头便不大舒服。碍着父女之情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公事公办的姿态道:“爹,弟弟胡闹,难道你也要跟着他胡闹吗?” 见闺女根本不想叙亲情,李伟自感老国丈的优越感顿时减去大半,只得搓着手道:“彩凤啊,这事儿,确实潞王和张静修做得不地道,有点欺负人!” …… 有没有票啊?蓝瘦香菇……我也想哭诉。 :。: 第200章 名师出高徒 “殿下,殿下,小少爷,小少爷,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宣你们即刻进宫,不得耽搁。”方岳急促地喊道。 张静修和朱翊镠今儿个高兴。 虽然李高请客,除了一条鱼全是素菜,可也不至于像他俩说的那样夸张,下午会饿肚子。 但为了表示确实饿,两人回来时在路边买了一袋瓜子,这会儿正在一边嗑着,一边谈笑。 心情就一个字:爽。 听到方岳呼喊,张静修神情一紧,盯着朱翊镠道:“卧槽,这么快啊!你舅舅不会今天就跑到宫里告咱们的状吧?” 朱翊镠倒是轻松如常,拍着胸膛:“老张别慌,说了这事儿包在本王身上。走,进宫就进宫,怕什么?” “还以为得过两天呢,那你想好应对的词儿没有?” “哎呀!对付舅舅,不用太费脑子的,走走走。”朱翊镠自信满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儿,拉着张静修就往外冲。 好吧,本少爷信你一次。 跟着本少爷也混了有一阵子,正所谓近朱者赤,耳濡目染,各种吃饭的本领也该学到一两成了吧? 带着董嗣成和张鲸,两人进宫。 …… 到慈宁宫,果然发现李高正地上跪着。 其实说跪也不是正儿八经地跪,他更像是软绵绵地坐在地上,压根儿站不起来似的。 “娘,急着召孩儿进宫,不知所为何事?”朱翊镠眉飞色舞地冲到李太后跟前,抬头一看。 “哎呀!外公来了哈,外公好!” 有模有样地行个礼,然后躬身看见李高瘫软地坐在地上,两眼通红显然已是哭过。 其实,朱翊镠一进来就看见了。或者说根本不用看,他都能猜到舅舅来了,只是没想到舅舅将外公搬来。 “舅舅也来了呀,舅舅好哇!你为何坐在地上呢?外面天儿还挺冷的,别冻感冒了,快快快,起来说话。怎么?舅舅哭了吗?你是个大人,又不是小孩子。” 一边说,还一边热情地作出一个搀扶的动作。 这货……简直就是个装逼小能手啊! 李高自然没有搭理。 当然,朱翊镠也不是真的去搀扶。 张静修恭敬地上前行礼:“臣张静修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几日不见,娘娘又年轻漂亮了!” 李伟和李高一听,恨不得跳上去抽这家伙几大嘴巴子,如此轻浮油腻的话张嘴就来,真特么丢张居正的脸。 他父子俩都还以为李太后会训斥这脑子进水的家伙一顿。 至少得呵斥一声吧。 却没想到,李太后嫣然一笑,哪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是一副很享受的样,轻轻地道:“就你嘴巴甜,什么话都敢说。” 李伟和李高诧异、懵逼,感觉还没“对簿公堂”就已经输了。这是为什么呢? 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娘娘,臣说的可是真心话,娘娘本就美若天仙,几日不见,更是惊为天人!” 谁不喜欢听赞美的话?尤其是女人,越是漂浪的女人,越喜欢被人夸漂亮,所以先丢一波过去再说。 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李太后,平时谁见了她,都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几个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赞美的话? 估计她这一生也听不到几句吧。 再说,赞美只需要厚脸皮,又不损失什么。 关键,李太后确实漂亮啊!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张静修说得理直气壮。 李太后眉毛向上微微一挑,倒也不是生气,而是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别胡扯,说正事。” 好,说呗,反正朱翊镠这家伙保证一力承担,有打前锋的,今天应该不用本少爷亲自出马吧! 对,以后做什么,最好都不要本少爷事必躬亲,各个方面都得培养出色的接班人。 李太后问:“购买肖家村是怎么回事?” 朱翊镠立马接道:“娘,一个愿买,一个远卖,就这么简单。” “可你舅舅哭着喊着,说你们合伙骗他。” “舅舅也忒不讲理了吧?当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契都在老张手上,怎么说是骗呢?娘你是没看到舅舅当时高兴的样儿,一片荒山野地,竟要老张十万两银子……为了庆贺这事儿,舅舅今天还特意摆了好多桌酒宴请客吃饭呢,京城将近百位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包括老驸马爷、朱大帅……娘不信问他们啊!” 这家伙,有前途! 还知道添油加醋。嘿嘿,明明只有四桌,却说“好多桌”,明明只来了四十几位,却说“将近百位”…… 不过,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李太后接着又道:“你舅舅说,那片山地值几百万,又是怎么回事?” “吹吧!娘不想想,若真值几百万,舅舅会卖给老张?再说,就是值几百万,那也是卖给老张后,现在值几百万,若放舅舅手上,那不过是一片荒山野地。现在别说值几百万,就是值几千万几万万,舅舅也不能要回去啊,是不是?做人得厚道、诚信,买的时候,咱又没拿刀子架在舅舅脖子上逼他。” 这家伙思路还是蛮清晰的嘛。 真不愧本少爷督导教育一番!名师出高徒啊! 张静修心里偷偷地笑,瞧这架势,今天是真的不用自己动嘴了。 “张静修。” “臣在。” 或许李太后觉得问朱翊镠问不出什么名堂,她问一句,这家伙吧嗒吧嗒的,得说十句,所以转而问张静修。 “你说。” “娘娘,说什么?”张静修一副智障的样子。感觉刚才高兴得有点早,自己还是得动嘴。 “肖家村北那片山地价值几何?” 这该怎么说呢?朱翊镠这家伙刚才不是说得挺好的吗?山地价值几何,那得看放在谁手上。 世间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所有物事的价值都是相对人而言的。 就像给你一把刀,不同的人会创造出不同的价值,有人将它当作废铁扔到角落里也不为奇啊! “娘娘,山地价值几何,臣真的无法估量,反正买的时候,就是一片荒山野地,全京城的人都笑臣脑子进水了。” “巨贾唐亿四开价四百万?” “切!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也许像臣一样,脑子进水了偶尔会犯糊涂吧。” 李太后看出来了,李高在,这样问张静修恐怕问不出结果,只好指着地上的礼物:“这是谁送的?” 张鲸脸色立马儿一变,原来自己拿着当是贵重礼物,送给国舅爷的竟是一颗石头! 张静修毫不犹豫指向朱翊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靠!朱翊镠一激灵,老张你不讲义气啊!怎能全推到本王头上呢?你当时不是也没反对吗? 但容不得朱翊镠思考,李太后目光已经射了过来:“去舅舅家吃饭送一颗石头,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朱翊镠思绪飞驰,灵机一动,胡诌道:“娘,那可不是一块儿普通石头,是当时在武昌城与娘亲那十八子手链一起买的,是一块黑儿色玄石,采自昆仑山上,当时买花了二十两银子呢。小鲸说这礼物罕见特别,所以建议孩儿送给舅舅,是舅舅不识货罢了。” 张鲸要哭了,跟我有毛关系? 张静修心里又偷偷地笑了,可以啊,小猪同学,本少爷将你祭出来,你立马儿将张鲸祭出来,还特么胡说八道一顿! 名师出高徒啊! 本少爷的口技后继有人喽! …… 真的需要票啊!月票,推荐票……不求不代表不需要,看在一日三更、从不断更的份儿上,也得奶我一下吧,很需要营养,不然会萎的! :。: 第201章 做人要厚道 黑色玄石? 采自昆仑山? 价值二十两银子? 若真是二十两银子,当作礼物送给舅舅,也还是拿得出手的,毕竟李高请客吃饭,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红白喜事。 李太后将信将疑地琢磨着,先是看了儿子朱翊镠一眼,然后将目光缓缓投向张鲸,也不知是否故意给张鲸平复的时间。 倘若第一时间直接扫向张鲸的话,或许她会立马儿发现破绽:那时张鲸脸色通红,一副委屈得要死的神情。 张鲸这厮的演技,无力吐槽。 “回娘娘,这石头买时,确实花了,花了二十两银子。” 面对李太后的目光,尽管他努力平复,但说话还是有点磕巴,而且畏畏缩缩的。瞧朱翊镠说话多有底气。 虽然张鲸演技欠火候,但脑子不笨。 一边是潞王和张静修,一边是国舅爷和武清伯,礼物又是他自己送过去的,而且朱翊镠又将他祭了出来。 那毫无疑问,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朱翊镠这边。 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如同一加一等于几。 即便不掂量双方的地位实力,仅仅冲着李太后偏好这一点,他也得站在朱翊镠这边:李太后可是疼爱潞王青睐张静修,而讨厌武清伯和国舅爷的啊! 但说实话,李太后本来也没想着追究这件事儿,只是看弟弟李高哭得伤心,又见父亲李伟来了,所以走走程序做做样子,让父亲和弟弟心里感觉暖和一些,毕竟是嫡亲啊。 “李高,你听到了吗?” “姐,我,我……”李高欲哭无泪。采自昆仑山的黑色玄石?骗鬼吧?可谁特么能验证它是真是假啊?这不明显向着儿子,根本不想为我这个弟弟做主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高越想越觉得憋屈。 忽然站起来,气嘟嘟地道:“爹,咱们回去,看出来了,就是哭干了眼泪,姐也不会为我们做主的。” 李伟听着心疼,想说,但又不知说什么。 “等会儿,等会儿。”朱翊镠这家伙得理不饶人,“舅舅,你要娘亲为你做什么主?说清楚再走啊,搞得好像我与娘亲联合起来欺负你似的,我们是这样的人吗?” 李高实在按捺不住,气得一跺脚:“这明明就是在路边捡来的一块石头,非要说是采自昆仑山,你如何证明?” “那舅舅如何证明不是呢?”朱翊镠死鸭子嘴硬。 “你……”若不是在慈宁宫,李高恨不得跳起来掐死这个外甥。 “舅舅,你还是将礼物包好吧。如若不信,什么时候可以找个行家验一验嘛。”朱翊镠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将地上的礼物捡起来,包好递到李高手上,“舅舅拿好,别辜负了外甥和小鲸的一番心意。这黑色玄石挺好看的啊,当个饰品啥的,摆在家里供人欣赏呗。” 李高气得牙齿格格直响,很想举起这块儿“黑色玄石”砸向朱翊镠的脸。 朱翊镠接着又洋洋洒洒地道:“还有啊,舅舅,肖家村北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别总惦记着,心里会不舒服的。往后,我与老张怎么折腾,你就当作不知情好了,舅舅只管想着十万两银子的事……这样心情会好受一些。” “潞王——”李太后呵斥一声,都听不下去了,舅舅再讨厌,也是你亲舅舅啊,明知他心情不好,还故意这样气他!你这浑犊子! “娘,孩儿只是奉劝舅舅看开一点,这是为他好。” “闭嘴。” 朱翊镠不说话了,贼兮兮地冲张静修挤了挤眼,好像在问:老张,本王今天的表现如何? 瞧这副嘚瑟的样儿! 张静修装作没看见,不过用来对付国舅爷李高……嘿嘿,本少爷还是要为小猪同学点赞的。 “爹!” 见李伟没有动身要走的意思,李太后喊了一声,随即问:“关于肖家村北的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女儿啊,爹说什么,你会听吗?”李伟语重心长的口吻。 他本心是想护着李高,但自棉衣事件后,确实低调了许多,加上心里头还惦记着另一件事儿,所以这时候不想与女儿起争执。若依着他之前的脾气,不闹一顿誓不罢休。 可尽管如此,李伟不满的情绪依然溢于言表。 李太后道:“爹,你这叫什么话?只要爹说的在情在理,女儿当然听啊!” “好,那爹说一句心里话吧。依我看呀,潞王和张静修肯定提前打听好了,知道肖家村北很有利用价值,所以才提前出资购买,这叫不叫欺负李高?刚才潞王还说做人要厚道,爹就想问女儿一句:他们这样做厚道吗?” “爹问得好!”李高眸子里亮光一闪,立即高声附和,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似的。 朱翊镠一听,不高兴了,立即辩驳道:“外公纯属胡思乱想,我与老张又活神仙,凭什么说我们提前知道肖家村北的利用价值啊?别说提前,就是现在也不知道啊!舅舅冤枉我们也就罢了,外公一大把年纪,居然也来冤枉我们。娘,到底谁欺负谁啊?” 朱翊镠说着说着,竟挤出两点泪水,满脸的委屈相。 我日,连张静修都佩服他这影帝般的演技。 李太后尴尬地笑了笑,以商量的语气道:“爹,你看,将你外孙说哭了,这事儿,要不到此为止吧?” “哼,外公和舅舅欺负人!”朱翊镠抬自己衣袖揩拭泪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李高垂头丧气地道:“爹,咱走吧,你还没看出来吗?姐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朱翊镠又立即抢道:“娘,舅舅不仅冤枉孩儿欺负孩儿,还欺负娘亲,这不是明摆着说娘亲护短吗?咱是讲道理的,好不好?道理他们又讲不过,只会说这种丧气的话。” 李高眼若喷火,盯着朱翊镠,这外甥……咋这么欠抽呢? “走!”李伟也是垂头丧气,拉着李高大步而出。 朱翊镠笑了:“外公慢走!舅舅慢走!有空来珠市口老张家里坐坐哈!” 李伟李高一走,李太后大松一口气。 她最怕父亲和弟弟进宫告状了,而且这次告的还是自己儿子和张先生的儿子! “啊,外公和舅舅终于走了!”朱翊镠感叹一声,脸上浮现几分胜利的笑容。 李太后忽然脸色一沉,抬手指了指那个让朱翊镠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角落里。 朱翊镠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娘你几个意思?毫无征兆地竟要罚跪?儿子做错了什么? 久违的动作啊!好久没见着朱翊镠罚跪了!张静修正自得意,只听李太后沉沉地道:“张静修,你也去!” 张静修顿时懵逼,不解地道:“不是,娘娘,臣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罚跪?” “本宫让你跪,就先跪着,还敢问为什么吗?” “……”张静修勾着头,好吧,你是太后,你大,跪就跪吧,反正又不是没跪过,于是乖乖地走到角落里。 朱翊镠脸上的笑容虽然消失,但这次心里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因为他想到一件事:娘亲的竹鞭已经赐给老张了呀!那就只是罚跪,不用挨鞭子,这有什么可怕的?跪功早已练得出神入化了,只是老张又惨喽,上次都快晕死…… :。: 第202章 为了百姓的福祉 因为已经是下午了,所以李太后也不用帮万历皇帝听政,就在暖阁里盯着两个罚跪的家伙。 张静修深感委屈,莫非名秒地被召进宫里来罚跪。 我招谁惹谁了啊? 关键,最近这段时间,天天为人民服务啊! 开发肖家村,决心带领村民们发家致富,谁敢说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本少爷抽他几个嘴巴子。 同样是罚跪,朱翊镠的心态就大不一样了,竟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冲张静修挤了挤眼。 好像也是哈,只有在罚跪的时候,这家伙才感觉到自己比张静修牛逼,能够显示出优越感来。 其他做什么,都被张静修碾压啊! “朱,翊,镠——”李太后这一声叫唤近似于咆哮。 朱翊镠神情一紧,神马情况?娘亲可是很少这样直呼其名的,而且还带着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 刚还想着娘亲没有竹鞭子,张静修罚跪的功夫比自己差远了,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呢。听这怒喊声,不妙啊! “娘……”朱翊镠哆哆嗦嗦地答应一声。 “你仗着潞王的身份,霸占肖守备的地产,先不跟你计较……” “娘,你冤枉孩儿了。”朱翊镠立即抢断,“肖家村南是肖守备赠送给我们的。准确地说,是条件交换,老张答应带领肖家村村民发家致富,开辟出一片新天地,肖守备才……” “你给我闭嘴!肖家几代忠良,为咱大明镇守边关,你却去欺负他那样的老实人。带领肖家村村民发家致富?哼,那不过是空头承诺,肖守备又不傻,会拿祖宗的地产与你们交换?” “娘不信,问老张。” 李太后眼神都没扫过去,张静修就开始连连点头了。 “你急着辩解什么?”李太后并没有看张静修,而是气冲冲地对朱翊镠道,“都说了,欺负肖守备的事,先不与你计较。你去你舅舅家吃饭,路边捡一块石头的事,娘亲也可以不与你计较……” “娘,那是采自昆仑山的黑色玄石……” “休得胡说!张公公刚才分明帮你蒙混,骗得了你舅舅,骗得了娘亲吗?明明就是路边捡来的,石头缝里还有泥土呢。反正你舅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他上一课也好!” 听着……好像是表扬哈。 朱翊镠立马来劲儿了:“那是,孩儿这是在做好事,不让舅舅以后仗着国舅爷的身份,动不动邀请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吃饭,那些人不知道有多讨厌舅舅呢,可谁也不敢明着说什么。其实舅舅就是打着娘亲的金字招牌去糊弄人欺负,欺负……” 朱翊镠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因为他发现李太后冷面如霜,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一眨不眨,好像在说:娘亲不说了,来,你一个人说。 张静修心里鄙视,真是猪脑子,太后娘娘都说了不计较,还特么争辩,不是惹人生气吗? 学会说话的本领很重要,但学会沉默同样重要! 看来,还得继续督导教育啊,远远没有达到出师的水准。 冷场了会儿。 李太后接着道:“你擅自调动锦衣卫为你干活卖力,娘亲先也不与计较,毕竟有你皇兄的一半责任。但是你要挖煤,然后还扬言要卖给京城里的人烧水做饭供热取暖,你可知这是谋财害命吗?” 谋财害命? 朱翊镠身子一紧,老张不是这么说的啊! 老张这人也是,平常叽里呱啦,这会儿却在娘亲面前装死,也不辩驳一两句。 张静修明白过来,原来李太后是为了这件事。 吓死宝宝了。 不过,这件事现在也不能辩什么,因为说得再多都没卵子用,必须拿出事实证明才行。可煤炭还没开采出来呢,更别说教导、唆使人们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 李太后气得不轻。 朱翊镠要死不死地碰了碰张静修的衣袖,小声嘀咕道:“老张,你说句话啊!” 好吧,关键时刻还得本少爷亲自出马。 可现在拿不出事实说话,如何说服李太后呢? 张静修忽然灵机一动,也不是没有办法哈,于是乎,他朗声说道:“娘娘,臣与潞王开采的煤炭,确实可以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这个连我父亲都认可了的。” 对,这个时候将父亲祭出来,比千言万语都管用。 果不其然,李太后微微一滞,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讶然道:“张先生也这样认为吗?” “嗯。”张静修言之凿凿地回答,“倘若父亲不支持,臣怎敢做出如此大的动作?不瞒娘娘说,臣之所以买下肖家村,就是希望能够开采出煤炭,然后经过加工成为无烟煤,从而取代价格一日高过一日的木炭,臣此举可是为了京城百姓的福祉啊!父亲当然支持同意。” 老张就是厉害啊! 朱翊镠偷偷看了张静修一眼,竟将挣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扯到老百姓的福祉上去…… 我日!本王佩服,佩服! 当然,最佩服的是,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张先生祭出来,那可是镇压娘亲的神器啊! 本王怎么就没想到呢? 但这个时候附和一下,是不是效果更好呢? 念及此情,朱翊镠捂着自己胸口,装作一副“为天下之忧而忧”的样儿:“对啊!娘,孩儿与老张都是为了百姓的福祉!想着京城里的百姓买不起木炭,孩儿就感到心痛。” 李太后本想怒斥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可一想到“张先生”,她又忍住了,但依然疑虑重重,又问一遍:“张先生真的认为煤炭可以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 张静修道:“娘娘,这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益,倒不如给臣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是证明行不通,到时候再惩罚我们不迟。” 朱翊镠道:“娘,老张说行,就一定行。你曾经不是也说过,老张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吗?我们是为了百姓的福祉,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等一两月无妨吧?” 李太后秀眉紧蹙,望着张静修,喃喃地道:“莫非那个唐亿四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张静修连忙摇头矢口不认:“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李太后沉吟片许,接着又道:“这么说,你是真的提前知道肖家村的价值?” 张静修依然摇头,可不能承认啊!其实承认也没关系,关键承认后怎么解释?太费劲。 这时,一名内侍进来禀道:“娘娘,万岁爷驾到。” 朱翊镠顿时心下一喜,莫不是皇兄为本王和老张求情来了? 可转念又一想,皇兄在娘亲面前比本王好像也强不到哪儿去,若是母后来了还差不多。 …… 票就一个字,想说千万次! :。: 第203章 心机男 一会儿,万历皇帝到了,进来见朱翊镠和张静修跪在角落里,不禁问道:“娘,他们又惹你生气了?” “皇帝来得正好,你为何纵容潞王,调遣一千锦衣卫给他,任凭他胡闹?”李太后带着责备的口吻。 万历皇帝像是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词儿一样,不紧不慢地道:“娘,难得皇弟有他自己的追求与爱好,何不给他一次施展的机会呢?锦衣卫本有屯田的任务,此次孩儿调遣他们前往肖家村,不过也是开垦、屯田罢了,并没有做什么欺压良民的事。娘请放心,孩儿一直密切关注着此事哩。他们若有不轨的行为,包括皇弟,孩儿决不轻饶!” 皇兄就是皇兄啊!对皇弟真好,处处维护本王哈,朱翊镠脸上浮现几分欣慰而满足的笑意。 然而,也不知是否因为对历史上的万历皇帝没什么好感,张静修听了这番话,竟觉得万历皇帝好像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何不给他一次施展的机会?” 几个意思? 这是用潞王来类比万历皇帝自己吗? 当初,潞王想出宫,万历皇帝还背着李太后给张静修写过信。后来从朱翊镠那里得知,原来万历皇帝总觉得头上有三座大山压着,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却不得自由。 这才愿意帮助弟弟朱翊镠,做了皇帝本不该做的事,虽然没有明着怂恿,但其实是支持朱翊镠出宫的。 万历皇帝这种行为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他自己不得自由,于是将这个愿望放在弟弟朱翊镠身上来实现。 有点类似于父亲完不成的心愿,只好寄托在儿子身上一样。 “何不给他一次施展的机会?” 那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不是也希望李太后、或张先生、或冯公公给他一次施展的机会呢? 明着是为朱翊镠而辩,其实是为他自己而辩的?他想要自由,想摆脱他心目中所谓的三座大山的束缚,想要亲政施展自己的抱负? 嗯,很有这可能。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张静修自然比别人想得多一些。关键,这些牵涉到救父救张家的大计。 …… 只听李太后不冷不热地道:“皇帝这么说,就是不打算调回那一千锦衣卫,继续让潞王胡闹下去?” “娘,不知你说的胡闹,指的是什么?”万历皇帝笑了笑,“据孩儿所闻,锦衣卫在肖家村修路、挖渠、开垦、刨地、搬砖、盖房……这都是有益之事啊!至于胡闹,孩儿还真没听说呢。” 万历皇帝说完,未等李太后搭话,便将目光投向朱翊镠,以兄长严厉的语气,叱问:“皇弟,莫非你背着皇兄,唆使锦衣卫干过什么非法之事吗?” 万历皇帝再怎么严厉,朱翊镠都不感觉害怕。所以,他挺胸抬头音韵铿锵地回道:“没有。” 接着,又补充一句:“娘亲指的是挖煤一事。” “不是挖煤,是卖煤。”李太后立即纠正。 她本想再训斥几句,这多半是潞王想钱想疯了,于是伙同张静修一道,琢磨着将毫无用处的煤,强卖给京城里的百姓。 他是潞王,谁敢不给银子?那些穷苦的百姓本就生活清苦,还要受潞王的压榨,真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转念一想,张静修刚才信誓旦旦地将“张先生”搬出来了,李太后她又打消了训斥的念头。 “娘!”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孩儿也听说了。” “那你为何不加阻止?” 万历皇帝沉吟了一小会儿,才缓缓言道:“孩儿是这么想的,弟弟年纪尚幼,既然他想做事,哪怕最后是错事,只要不害人,何不放手让他去做呢?等到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真做错了,或是方向不对,他自然知道悔改。倘若现在处处对他掣肘,连犯错的机会都不给他,那弟弟何时才能长大成人啊?” 朱翊镠忍不住兴奋地叫道:“皇兄,你说得太好了!” 张静修听了,却不由得一警。 因为类似的话,他曾经对父亲张居正说过,劝导父亲适当时候要学会放权,哪怕是给万历皇帝一个犯错的机会。 这样,万历皇帝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 否则,他永远就像是在温室中成长起来的花朵,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与袭击。 想不到今儿个万历皇帝对李太后也说出这样的话。 这让张静修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万历皇帝想亲政,想摆脱三座大山的束缚。 只是,如此一来,在某种程度上,朱翊镠不是被这位宠爱他的皇兄给“利用”了? 或者这样说,万历皇帝之所以宠爱这位弟弟,部分原因是将弟弟当作另一个自己:一个想要摆脱束缚的自己。 张静修忽然觉得,对历史上这对儿“铁兄弟”多了一份了解,或许万历皇帝过度、离奇地宠爱潞王朱翊镠,并非单纯的只是因为手足情深,这其中还夹杂着其它一些情绪。 当然,也只是猜测和推断,至于万历皇帝内心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呢?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李太后不急不躁,平静地道:“可是皇帝,你知道煤炭是不能用来烧水做饭供热取暖的吗?” “娘,孩儿当然知道,煤炭燃烧有毒。可孩儿在想一个问题,既然煤炭可以燃烧,像木炭一样,能够产生热与火,那有没有办法将释放出来的毒气除掉呢?孩儿打听过,这个主意是张静修提出来的,所以孩儿觉得可以让他们一试。” 哟呵!张静修心头一亮,想不到这个万历皇帝还挺聪明的哈,竟然想到这一点。 知音啊! 然而,张静修的高兴劲儿稍纵即逝。 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下面一句话才是万历皇帝的重点,前面的话都是为下面这句话铺垫的。 “既然张静修扬言要将煤炭卖给京城里的百姓,倘若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他难辞其咎。” 敢情……允许本少爷挖煤卖煤,若是成功了,那就万事大吉,对谁都有好处;倘若失败了,那对不起,就要以罪论处呗? 没准儿,还会因此而连累到父亲?从而灭一灭父亲的威信? 这个万历皇帝,小小年纪,不简单啊,城府比朱翊镠深多了,简直就是一个心机男! 难怪父亲一死,他就翻云覆雨倒行逆施! 哼!可既然本少爷参与进来这个历史,就不允许你兴风作浪。甭管你是不是皇帝,倘若真敢以“莫须有”的罪名欺负本少爷、欺负父亲的话,那本少爷绝不会让你好过!反正你这个万历皇帝在历史上的名声也不咋滴! 记着,这是本少爷效命于你们大明朱家的前提! :。: 第204章 臭不要脸 本来,因为张静修将父亲搬出来,李太后的态度就有所缓和,再加上万历皇帝来这么一辩护,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太后沉吟不语,对啊!不过是两个孩子嘛,何不给他们一次尝试的机会呢?于是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张静修。 此时的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了:“张静修,皇帝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回娘娘,好像,好像……听清楚了。”张静修眨巴着眼睛,皱着眉头,一副冥思的样儿。 他想着,这个时候万历皇帝在,还是继续保持“脑子进水”的人设比较好哇,毕竟与万历皇帝有“恩怨”在先——间接阻挠了他修葺后宫的计划。 不知万历皇帝是否记仇,反正张静修他一直记着这一茬儿,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轻易犯在万历皇帝手上。 李太后哭笑不得:“什么叫好像听清楚了?” 张静修显得有些不自信,唯唯诺诺地道:“娘娘,陛下刚才好像是说,届时若出了什么岔子,就要惩罚臣与潞王对吗?可到时候若没出岔子,是不是就有赏赐呢?赏罚分明,这样才公平嘛,毕竟臣做这件事是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为了挣黑心钱。” 这话一出,朱翊镠心理又是一番感慨,老张真是牛逼啊!只要有捞好处的机会,卧槽,这家伙绝不放过,竟然捞到皇兄的头上,可以啊!厉害,厉害! 李太后望着万历皇帝,问:“皇帝,你说呢?”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冲张静修道:“只要你成功了,真能降低百姓烧水做饭、供热取暖的成本,用煤炭取代或部分取代木炭,这便如同平抑粮价一样,能救活许多人的性命,那朕一定有赏的。” “赏什么?”张静修连忙智障般地追问道。 对,这个一定要明确。 不能含糊。 否则到时候不认账怎么办?或是随便给点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难道本少爷还敢伸手向皇帝要吗? “据朕所闻,你不是不想走科举取士这条道吗?若成功了,朕便赏给你一个千户长做做如何?为你们调遣过去的那一千锦衣卫直接归你管制,往后常驻于肖家村为你服务。” “好,陛下可不能反悔哦。”张静修眉飞色舞地道,“娘娘,你也听到了哈!请为臣作证,陛下答应赏赐给臣一个千户长的。” 李太后双眉一挑:“皇帝一言九鼎,说话岂能当儿戏?你放心,只要你成功了,不仅皇帝赏赐,本宫还另有奖赏。” “多谢娘娘!多谢陛下!” “可你别高兴太早。”万历皇帝肃容,提醒道,“随着气候逐渐转凉,木炭的价格虽然一再攀升,可毕竟采伐容易,普通百姓都能接触到;而煤炭的开采极其不易,且需要进一步加工,若想用煤炭取代木炭,最起码价格上不能高于木炭,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陛下英明!确实不容易啊!”张静修感慨,随即话锋一转,“但臣能做的,唯有呕心沥血,竭尽全力为百姓谋福祉。” 臭不要脸的老张……朱翊镠实在是佩服!擦,什么话在他嘴里都能说得那么“高大上”。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李太后最后一锤定音。至于到底有多相信张静修和朱翊镠两个能成功呢? 说心里话,最多一两成。 毕竟煤炭的问题,在她眼中,属于生活常识的问题! 古人又不全是傻子。 但看在“张先生”和万历皇帝的份儿上,她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这便是她的过人之处。 万历皇帝已经成婚,她何尝不知这个儿子想揽权亲政? 可她也知道,儿子还年轻,只是因为气盛、好强,执政能力还不足以管理好一个泱泱大国。 所以,去年“夺情”事发,她便明确告知万历皇帝,不到三十岁别想着亲政的事。 既然万历皇帝插手,而且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那何必一定要驳万历皇帝的面子呢? 都说李太后聪明,聪明在哪儿?不就是懂得进退之道吗? 知道哪些该坚持,比如坚决支持张居正的改革;知道哪些该退让,比如对自己两个儿子。先前朱翊镠想出宫,其实就是退让的结果;这次万历皇帝插手,也是一种退让。 …… 万历皇帝来,解释清楚后就回乾清宫了。 既然李太后选择退让,那罚跪的事自然而然终止。 张静修和朱翊镠两家伙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慈宁宫。 回去的路上。 朱翊镠一方面自卖自夸对付舅舅有功,另一方面也“盛赞”张静修臭不要脸的功夫已炉火纯青。 张静修不以为意,也懒得解释。毕竟与万历皇帝“结梁子”的事,以朱翊镠的脑瓜儿,不提醒他,他是想万万想不到的。 “老张,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张千户啊?” “还是叫老张吧,一个千户有什么了不起?以本少爷盖世的能力和才华,千户值得骄傲吗? “确实。”朱翊镠点了点头,“那老张将来想做什么?” 张静修咂摸着嘴:“封个侯爵还差不多。” “封侯好像很难哦,外公嚷着要封侯,嚷了几年,可娘亲就是不答应。封侯需要上战场,取得军功才行吧?” “卧槽,你还知道大明皇室的一些规矩啊?本少爷还以为你一无所知呢,天天嚷着让本少爷娶你姐娶你妹。” 朱翊镠摇头道:“本王真不知道皇室那些垃圾规矩,也不感兴趣,之所以知道封侯难,是因为外公经常嚷嚷这事儿,略有耳闻。外公嚷嚷几年,仍是个伯,而不是侯爷。老张想要封侯,是不是将来有上战场的准备啊?若真是这样,一定要带上本王哈。” 张静修微微一笑,没作声,心想本少爷才没那么傻呢,战场无情,那可是要流血死人的。 “你笑什么?” “本少爷不想上战场。” “不上战场取军功,那如何封侯?” 张静修掐着自己手指,无限憧憬地道:“本少爷掐指一算,将来要收数不尽的徒子徒孙,他们当中肯定有人愿意上战场取军功,到时候本少爷随便捡一点来就是,那还不容易?” “……”朱翊镠很是无语,“老张,你这臭不要脸的功夫真是天下无敌,连本王都自愧不如。军功是人家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你竟然也想着要抢。” “滚!”张静修招牌动作,大白眼伺候,“本少爷何时说过抢?是捡好不好?以本少爷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或许捡都不用,会有徒子徒孙拱手相送也不为奇啊!” “臭不要脸!” :。: 第205章 老张煤业 毋庸置疑,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利用煤炭的国家。 在辽宁新乐古文化遗址中就发现了有煤制工艺品,那时还是处于新石器时代,距今已有七千二百多年。 在河南巩义市,也发现了有西汉时期用煤饼炼铁的遗址。 只是,那时还不叫煤,叫石涅。 魏晋时期,称之为石墨,或石炭。 到了明朝,人们基本上都知道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叫作“煤”,也知道煤能够燃烧,能产生热量。但“煤”这个名称正式用于书面,还是在李时珍的里。 煤炭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无烟煤、烟煤和褐煤。 无烟煤,俗称白煤或红煤,是燃化程度最大的煤,碳含量高,挥发分产率低,密度大,硬度大,燃点高,燃烧时火焰短而少烟。 无烟煤黑色坚硬,有金属光泽。 咱国家无烟煤的矿脉不少,尤其是山西。但无论是哪一种煤,开采和应用都还是中古时期结束之后的事情。 山西矿脉是多,但真要开采,在这个交通很不发达便利的时代,再长途跋涉运来京城的话,靡费大,成本高。肯定达不到万历皇帝所说的标准,比木炭价格还要便宜。 但肖家村就不同了。 这里距离北京内城人口密集地带不过十几里路,随时可以开采出来,然后运输至内城。 浅层的煤矿,直接露天开采便是;深一点的,先不着急开采,反正这一带都买下来了。 无烟煤开采出来之后,只需经过一道简单的脱硫程序,便可制成煤球,当日就能运到内城,几乎没有什么运输成本。 所以,肖家村这儿,进展速度很快。 关键,人力充足啊! 很快一些煤碳便开采出来了。原地简单加工之后,暂时都运到张静修另外两处空宅子里堆放着。 朱翊镠守着煤,手舞足蹈地道:“老张,发财的时候到了吧?这些煤,啧啧……卖相真好哇!你看,骨骼清奇,闪耀着金色光芒,浑如老张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 我日!这家伙为了挣钱,竟这样拍本少爷的马屁? 不过……嘿嘿,本少爷喜欢。 小伙子,有钱途! 张鲸和方岳俩又在偷偷地翻白眼,实在不忍心告诉朱翊镠和张静修,这样的煤石到处都有,扔在地上恐怕都没人捡。 张静修却信心满满地道:“那是当然,本少爷说了,会带小猪同学发大财的嘛!只是,京城的天气还不给力啊。这时候,若下一场大雪是最好的了,煤炭更容易卖出去。” “老张老张,皇兄不是说,煤炭燃烧有毒气吗?排放、去除毒气的办法你解决了没?” 张静修微微一笑,你真特么笨得可以!在皇帝老儿面前,当然说得无比艰难啊,这样将来的奖赏不是更丰厚吗? “你笑什么?”朱翊镠迫不及待,“赶紧啊,别耽误挣钱,这里面也有本王的二成股份呢。” 张静修摆摆手:“已经解决完了呀。” 朱翊镠犹然不信:“啊?咱什么都没做啊?” 张静修抬手指着自己脑门儿:“本少爷天天费这个,怎么叫什么都没做呢?费脑子是最辛苦的事儿,你不知道吗?” “对对对!”朱翊镠也不纠结,笑呵呵地道,“老张辛苦了,老张是开启宿慧之人。若皇兄问及,就说老张是用脑子解决的。” “嗯。”张静修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说,咱现在就可以拉出去卖了呗?” 张静修慢悠悠地道:“卖当然是可以卖,但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得有做生意的样子,需要一个掌柜打理吧,需要一个财务总监吧,总不能事事咱俩动手,先得将团队组织起来。还得需要一个门脸儿,需要一个响当当的招牌等等……反正,咱得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老张你说,掌柜、财务都想用谁?就是天涯海角,本王都帮你找到。”朱翊镠拍着胸膛,一副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样子。 “门脸暂时就不用另找了,将就着用本少爷的两处宅子吧,至于招牌,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来,大家都想想。” “这还不简单?就叫‘老张煤业’啊。”朱翊镠脱口而出。这家伙急于挣钱,恨不得马上就去卖。 张静修咂摸着嘴:“老张煤业……这招牌名字倒是不错,就是不够威武、响亮。” “那就叫‘潞王煤业’,或叫‘皇室煤业’,这响亮吧?” 张静修摇头:“那还是叫‘老张煤业’吧。” “为啥?” “第一,本少爷才是最大的股东,占八成,你才二成,不能冠你的名;第二,若用‘潞王’或‘皇室’字眼,搞得咱像欺负人强买强卖似的,名声不好听。” “反正只要能挣钱,本王无所谓,用什么名字都行,本王也不怕谁说咱欺负人。” “那就叫老张煤业吧。”张静修决定,“名字虽然土了点儿,但至少证明是我老张名下的产业。” “好!”朱翊镠摩拳擦掌,很是心急,“如今招牌有了,门脸儿也有了,哦,还有人手,老张想好了请谁没?” 人,一向是个难题。 虽然两条腿儿的人到处即是,可真正能够做事且甘心为你做事的人真不好找,尤其是卖煤这种新兴物事。 张鲸和方岳偷偷翻白眼,张静修不是没看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不光是他们,想必天下人十有八九都会讥笑的。 想想,就连聪明如斯的李太后都不敢相信,更遑论其他人! 万历皇帝尽管赞同,可张静修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万历皇帝肯定目的不单纯,绝非简单的相信—— 或许是为了报复自己曾经阻挠了他的计划。 或许是想借此灭灭父亲的威风。 或许是将朱翊镠当作他的影子来宣泄他心中的渴望…… 那该让谁来负责这件事呢? 既要衷心,又要会办事儿,还要精通业务。不好找啊!想着当初自己花那么高的价钱,请几个护院都没请到。 现在让谁来卖煤……肯定又被说脑子进水了,谁愿意来? 张静修皱起眉头,喃喃地道:“财务本来交给小乔挺合适,可他如今在蕲州城,还得开春才能回来,暂时就由小成负责吧。” 对,财务必须交给身边靠得住的人,交给外人不放心。 “至于掌柜的……”张静修灵机一动,倒是想起一个人,但估计很难请得动吧:钱通。 此人是个生意精,当初囤积楠木时他第一个找来,消息灵通,出手又果决。由他来经营管理“老张煤业”,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像他那样有钱的老板如何请得动呢? “小猪同学,你擅长请人吗?” “几个意思?小瞧本王?” “不是小瞧,而是有些人比较牛逼,生来就是人中之龙,不甘心屈于人下。”张静修有意相激。 “切!再牛逼,还能牛逼过本王和皇兄?再牛逼也是咱大明朱家的子民。你就直说吧,想请谁?” “大商贾钱通。” “好!本王一定请到。”朱翊镠想都不想便答应,很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先说说,你怎么请吧?” “先礼后兵啊!软的不行,来硬的,他若敢拒绝,本王以后都不让他在京城混了,信不?” 张静修微微一笑,虽然尚未将钱通请来,但觉得这事儿已经妥了! 朱翊镠这家伙,只要运用得当,还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 :。: 第206章 拉人入伙谁家强? 很快,“老张煤业”的招牌做好了,并挂了起来,金黄色的大字,看起来逼格很高。 张静修满意,现在只等着朱翊镠请人。 就在商议好请钱通的第三天,朱翊镠顺理成章地将人请到了。 当然呢,说“请”是有点儿过分,必须加个双引号。 朱翊镠这家伙,连续三天,率领一百名锦衣卫,个个腰间佩戴绣春刀,大张旗鼓地去钱通家里“请”。 为什么要连续三天呢? 那是为了表明足够的“诚意”。 第一天,钱通见了这等仗势,还以为自己犯下什么大罪呢。 吓得不轻! 当一听说是当今潞王驾临,他更是吓尿了。 再一听说是请去他当掌柜,还是“老张煤业”的掌柜,他一下子懵逼了,不知所以。什么“老张煤业”?听都没听说。一细问,原来是刚挂牌的,还是卖煤的。 邀请自己入伙卖煤……钱通想死的心都有。 朱翊镠秉承“先礼后兵”的原则。 虽然他做足了架势,率领一百名带刀锦衣卫去的,但第一天还是客客气气的好言相劝。 钱通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心想,你们干这种傻不拉几的事儿,别拉上老子啊!老子又不傻。 好吧,不答应没关系,慢慢考虑,给三天时间。 第二天,朱翊镠又去了。 没有像第一天那样,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只问了一个问题:“想清楚了没?” 自然,钱通仍不答应,一副打死都不会上当受骗的姿态,不相信朱翊镠在天皇老子脚底下还敢对他怎么滴。 第三天,朱翊镠去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一挥手,锦衣卫持刀架在钱通的脖子上,将他拖走了。 就这三天时间,钱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瘦了一大圈儿。 原本一身肥肉,大腹便便满是富态的他,如今看起来没精打采憔悴不堪,若非一点精神气儿都没有,张静修都怀疑这厮很有做健身教练的潜力和天赋。 一见到张静修,钱通便“噗通”一声跪下,嚎嚎大哭,悲戚地哀求道:“张公子,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折腾不起啊!” 张静修后退两步,装作一副受惊的样儿,连连摆手道:“钱掌柜的,哦,不不不,钱老板,这与本少爷何干?” 钱通捂着自己胸口,朝天声嘶力竭地咆哮:“张公子,我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一个‘利’字,当初购买楠木,可没少给你银子啊,何苦逼人太甚呢?竟让锦衣卫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非要我当什么老张煤业的掌柜?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钱通嗷嗷大哭,声泪俱下,哭到伤心处捶胸顿足,看了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张静修慈眉善目地安慰道:“钱老板,潞王也是一片好心撒,请你来,是要一道发财的呀!如今,老张煤业已挂牌成立,缺一个大掌柜的,放眼全北京城,就觉得钱老板能够胜任,所以才像刘备那样,三顾茅庐连续请了你三天。” 若非看这两家伙背后势力太大,钱通都想破口大骂,还特么刘备三顾茅庐呢?你当我钱通二啊? 人家是诚心诚意客客气气地邀请,可你们,带着一大队持刀锦衣卫上门,像是捉拿犯人一样,这是请吗? 是抓,是逼,是强迫,好不好? 张静修一副佛系姿态,接着又说道:“钱老板,既然潞王如此看得起你,那你就来当这个掌柜的吧。这煤炭生意,可是一本万利,不会比你生意挣得少,就连巨贾唐亿四都想要合作呢。这么着吧,本少爷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每年的纯利润,分你百分之五,你看如何?有钱大家一起挣。” 钱通泪水滂沱,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张公子啊,你,你们卖的可是煤啊!还一本万利?纵使我钱通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卖不出去啊!” 张静修眯着眼睛,笑呵呵地道:“别哭嘛,钱老板又不是孩子,万事看开点,咱也算是老朋友了,当真不合作?” 钱通摇头,铁了心一般。 张静修没有继续劝了,而是冲着朱翊镠道:“小猪同学,看,即便将他请来,他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怎么办?” 朱翊镠心领神会地道:“本王听说,他有一个老婆四个妾室,共生了三儿四女,要不将他们一并请来坐坐?哦,他老母亲也健在,让锦衣卫抬个轿子去吧。毕竟,咱都是讲道理的人。” 钱通磕头如小鸡啄米,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哀切地央求道:“殿下,殿下啊,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朱翊镠和颜悦色地道:“钱老板,别吓成这样,本王只是喜欢开玩笑,你看,虽然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可也没伤你一根毛发,是不是?本王是个讲道理的人,来来来,起来,坐下慢慢说。” 一边说,还一边伸手要去扶。 嗯,朱翊镠这家伙的演技,一向没得挑剔。 “殿下,殿下……”钱通伏地不起,看都不敢看一眼。 朱翊镠冲锦衣卫一摆手,大声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嘛?钱老板想念妻子老母亲了,赶紧去将他们都请来。” 钱通整个人一下子歪倒在地,吓得脸色铁青:“殿下,老母亲胆儿小,见了刀子,会吓坏的。小的,小的答应你们,还不行吗?帮你们卖煤,帮你们卖煤……” “早该如此嘛!”朱翊镠得意地笑了,“我们是请钱老板一道发财,又不是要你的命!” 张静修却是诧异地道:“钱掌柜,哦哦,不不,钱老板。你可是出于真心的吧?本少爷可没有强迫你哦。就像当初你倒腾转卖我的楠木一样,都是你心甘情愿的哈!你也知道的,本少爷一向不喜欢强迫人,如潞王那般动刀动枪威逼利诱,本少爷一向鄙视。” “真心!殿下,张公子,绝对真心!”钱通深吸一口气,“小的能为潞王和张公子效力,那是小的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说张罗生意兜售煤炭,就是兜售厕所里的大粪,我钱通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只求殿下和张公子放过我一家老小。” “诶!”张静修捎带愠色,“钱老板,你这叫什么话?潞王都说了是讲道理的人,本少爷更是啦。请你一家老小是来作客,又不是将他们怎么滴。好啦好啦,既然你已答应合作,咱不请不就完了吗?” “多谢殿下!多谢张公子!以后你们就叫我‘钱掌柜’的吧,‘老板’二字从此不提也罢!倘若我钱通对你们不死心塌地,你们将我剁成十八块儿喂狗,小人绝无半分怨言。” 说完,还举掌对天立誓。 朱翊镠冲张静修挤了挤眼,开怀一笑,又像是在炫耀:本王说能请到就一定能请到吧,管他是何方神圣? :。: 第207章 进宫献煤 有了钱通这样的专业人士加盟,张静修信心无疑又增加几分。 毕竟,人家才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人脉广,经验丰富,又懂得如何运作。 张静修再厉害,终究只是个孩子。 而且,还有一点必须考虑,张静修也好,朱翊镠也好,都不适合到处吆喝。 无论怎么说,他俩身份在那儿摆着,一个是首辅家的孩子,一个是李太后的孩子。 若真的亲自到处吆喝,不是给人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吗? …… 如今,团队算是初步建立起来了。 张静修可谓是“老张煤业”的老总,朱翊镠是股东合伙人,钱通是负责运作的掌柜,财务暂时交由董嗣成打理,至于搬运工、挖煤工等劳动力,锦衣卫随时候命,不愁。 接下来就是卖的问题了。 朱翊镠早已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即这些无烟煤全部兜售一空,然后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老张,赶紧啊,第一批煤卖给谁?” 张静修道:“当然最好先卖给京城里有头有脸影响力大的人,借助他们的名声地位将咱们的煤推广出去。” “那卖给皇兄啊!”朱翊镠脱口而出,“他乃九五之尊,卖给他,只要他说好,那以后就不愁销路了。” 张静修竖起大拇指,对待股东合伙人,当然要热情温暖一些,关键朱翊镠这个思路没问题啊! 先卖给万历皇帝,只要他说好,底下那帮大臣谁敢说不好? 一旦京城的大官大僚都说好,都敢用,那上行下效,百姓自然前仆后继。 …… 既然主意想好了,那就开始实行动吧。 说到不如做到,行动最重要。 朱翊镠感觉马上要挣钱了,两眼放光,精神气儿十足:“本王去乾清宫,将皇兄说服;老张你去内阁吧,将内阁几位大臣说服,届时咱们就财源滚滚喽。” 这家伙思维也显得比平常活跃,知道攻克万历皇帝的同时,最好将内阁几位阁臣也一并拿下。 这叫双管齐下。 朱翊镠屁颠屁颠地去了乾清宫。 张静修先头答应好好的,但他却没有亲自去内阁,想着有免费的劳动力不用,不是傻瓜吗? 还是坐在家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感觉比较好啊! …… 乾清宫东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批阅奏折,陪伴在他身侧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自张鲸被朱翊镠要走后,张宏便顺理成章取代了张鲸的位置。 外面的天儿越来越冷了。 也不知是否天公作美,竟洋洋洒洒地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这正合张静修、朱翊镠之意。 万历皇帝放下奏折,搓着双手,微微叹口气,缓缓言道:“也不知怎地,朕登基这些年,虽然在张先生的励精图治下,出现一派中兴的气象,可这鬼天气却是一年冷似一年,导致全国各地粮食减产,真是苦了百姓啊!他们不仅挨饿,还得挨冻,朕听说许多地方都有大量流民出现,他们流落街头。哎!像这样的天气若持续几年,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万岁爷,不会的。”张宏连忙答道,“流民毕竟只是少数,如今一派中兴气象,受益的百姓何其之多!张先生又正在试行清丈田地运动和一条鞭法,届时受惠的百姓指定更多。” 就在这时,万历皇帝察觉到暖阁外有人探头探脑。 不用说,敢来这里探头探脑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朱翊镠。 万历皇帝知道,这个皇弟倒不是怕他,探头探脑只是先看一看娘亲在不在。只要娘亲不在,皇弟立马会放飞自我。 果不其然。 “皇兄!” 朱翊镠一发现暖阁里只有万历皇帝和张宏两个人,立马儿大喊一声,雀跃般进来了。 “皇弟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朱翊镠眨巴着眼睛,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皇兄,今日外面突降大雪,天儿贼冷,所以皇弟心里惦记着皇兄,特意进宫给你添一些薪柴取暖。” 万历皇帝听了一愣,这个皇弟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何时懂得关心人了?难道是跟随张静修的结果吗?嗯,娘亲确实说过,皇弟的性子近来变得温和了,看来所言非虚啊。 “皇弟有心!”万历皇帝高兴,欣慰地道,“好好好,皇弟果然懂事多了,长大了哈。” 张宏也是咧嘴一笑,投过去嘉许的目光。他像冯保一样,对朱翊镠要走张鲸一节,暗地里不知有多高兴,真想给朱翊镠立个牌位天天供奉着。 “零贰零,零贰壹,进来。”朱翊镠喊了一声。 “好咧。”两名锦衣卫同时应声,佝偻着身子,缓缓而进,只因他们手上抬着一个火盆。 火盆里的薪柴已经点燃,正冒着滋滋的热气儿。 万历皇帝怂鼻,嗅了嗅。 张宏虽然心里十分感激朱翊镠,可总感觉这家伙不是这样体贴周到的人,所以盯着火盆不眨眼,忽然眉头一皱,发现不对劲儿,惊叫道:“慢着,殿下,请问火盆里是什么?” 朱翊镠笑嘻嘻地,脸上浮现几分得意之色,答道:“是本王与张静修开采出来的无烟煤,用来取暖的。” “煤?”张宏脸色陡然一变,暖阁里密不透风,你将煤搬进来燃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要弑兄夺位呢?大如此逆不道的行径,可是要杀头的啊…… “万岁爷,请您立即下旨,让殿下将煤搬走。” …… 而与其同时,内阁也发生了几乎相同的一幕。 内阁虽然是大明皇朝的行政中枢,但其实办公的地儿非常小,而且坐落在紫禁城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位于午门左侧,当时叫作文渊阁,靠近文华殿。 天下的无数奏疏,都要经过通政司先送到这里来,然后经内阁大学士阅览,他们会将建议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疏的上面,才呈送给皇帝过目。这便是大明朝所独有的大名鼎鼎的“票拟”制度。 皇帝看到奏疏和票拟后,通常情况下,会用红字做批示,叫作“披红”,也叫“朱批”。但大多数的“披红”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或秉笔太监按照皇帝的意思代笔的。 大臣的“奏章”,内阁的“票拟”,皇帝的“披红”——这是明朝独有的一项政治运作制度。 正因为这项“票拟”制,使得内阁的地位显得尤为重要,内阁大学士有宰辅之称,虽非宰相,却与宰相无异。 尤其是张居正荣登首辅之后,更是将内阁的权力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本来,大明王朝内廷与外廷的机构几乎完全对等。外有内阁,内有司礼监,外有三法司,内有厂卫,外有派往地方的总督、巡抚,内有派往地方的镇守太监、守备太监。 可以说,内廷、外廷相互制约,以此来确保皇帝的地位。所以内廷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通常被称之为“内相”,与首辅地位几乎等同,甚至因为与皇帝关系亲近,有时候还大大超越了首辅,比如刘瑾、魏忠贤之辈。 但在张居正这里,大臣的“奏疏”,内阁的“票拟”,皇帝的“披红”,三者几乎都是由他一手操控完成的,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 第208章 真是神奇了! 为什么三者高度统一呢? 因为随着张居正地位的日益提高,为了更好地贯彻落实他自己的各项政策措施,他经常授意底下的官员如何写“奏疏”,写好后再由自己“票拟”赞同。 而张居正是万历皇帝的老师,很容易影响这个学生。加上万历皇帝的“批红”是在司礼监冯保的指导下完成的,而冯保与张居正又是政治上亲密的战略同盟关系。 张居正就是通过这样一种操作模式,将决策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 本来,张居正回籍葬父南归之前,内阁加了两个人,一个是礼部尚书马自强,一个是吏部右侍郎申时行。 之前内阁还有两位阁臣,一是吕调阳,一是张四维。 张居正回京还朝视事后,因为吕调阳年迈多病身体欠佳,不久就请求致仕回家了,而马自强也得病过世。 这样,内阁又只剩下三位阁臣了:首辅张居正,加上张四维和申时行。张四维自然而然顶替吕调阳的位置升为次辅。 但有一点,无论内阁成员怎么变化,都不影响张居正独断的权力。 张四维和申时行都明白。 关键,想不明白也不行,因为万历皇帝曾明确下旨,内阁一切都得听“张先生”的。 当然另一方面,这种高度集权,也是张居正的政策能够得以有效推行的有力保障。 …… 内阁值房,三位阁臣正在专心致志地办公。 外头的大雪已是越积越厚了。 一位中书忽然进来禀道:“首辅大人,贵府家臣求见。” 这种情况很少见。张居正一般不让府上的人随意进出内阁。可既然来了,应该有什么事儿,所以也不会将人哄走。 张居正眼皮子微微一动,露出威严之色:“让他进来。” 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游七,一个是方岳。游七是大管家,什么场面都见过,所以神色自然。 方岳就不同了,畏畏缩缩地像个害羞的小屁孩儿,跟在游七后头。 张居正问:“何事?” 游七先是冲张四维和申时行鞠躬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回老爷,是奉小,小少爷之命来的。” 说“小少爷”的时候,他稍犹豫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毕竟外界都认为小少爷已被赶出府邸。 “有什么事?”张居正冷峻地道。 “方岳,你来说。”游七将方岳拉到前头。 这个游七在张大学士府当了那么多年的大管家,早已猴精得不行。 方岳传达张静修的命令,让游七一道来,游七不敢不来。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游七心知肚明,老爷虽然将小少爷赶出了府邸,却没有改变老爷最疼小少爷的心,而且老爷经常偷偷地去看小少爷,他也是知道的。 可当他一听方岳说的事儿,是来内阁送煤给几位阁臣供热取暖的,游七脸色立马儿一变。 所以,他人是来了,但觉得这事儿极不靠谱。 于是将方岳推上去。 前阵子,方岳比游七还觉得不靠谱。为了煤一事,他不知道暗地里白了张静修多少眼。 若是几天前,他恨不得一头撞死,敢在老爷面前送煤供热取暖,活腻了吧?但今天他信心倍增。 只因这几日方岳见识过了,煤真能供热取暖,而且没有毒气。看,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没死。 因此,他虽然看着老爷和两位阁臣害怕,可至少敢于上前表达。 “见过老爷,张阁老,申阁老,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今儿个还飘起了大雪,小少爷挂念三位,所以特意让小人来,给几位添一些薪柴取暖。” 张四维和申时行先是不约而同看了张居正一眼,见张居正若无其事地坐着没啥反应。 申时行只得打圆场,笑了笑说:“元辅家的公子竟是如此体贴人,可喜可贺!”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是他座主,也就是殿试时的考官。所以申时行与张居正的关系不是张四维能比的。 张居正仍不吱声。 申时行鉴貌辨色,以试探的口吻道:“那,就添吧?” “好咧!”方岳急着表现,也不等张居正搭话便应声出去,然后让锦衣卫零贰贰、零贰叁抬了一火盆进来。 情形与东暖阁一样。 两位阁臣眼尖,脸色当即变绿,从彼此的眼神里只能看到惊恐,异口同声地道:“这,这是煤炭,不是木炭……” 虽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但莫不想着这张静修真是脑子进水了啊!竟送煤炭来供热取暖,难怪首辅生气将他赶出府邸!真是胡闹!小小年纪,不是缺心眼儿吗? 烧煤等于自杀,这是常识。 的确,在这个时代,烧煤与后世的煤气中毒没啥两样。因为煤中的含硫量高,燃烧时,会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硫,不夸张,真的会中毒死人。 可张居正不吱声,两位阁臣也只是惊恐,不敢说什么。毕竟张静修是张居正的儿子,儿子要谋害老子,老子都不说什么,旁人有什么可说的?无非要死一起死呗! 对儿子的所作所为,张居正是知道的。为了这件事,还被李太后召见过一次。因为上次张静修将他这个爹祭了出来。 当时张居正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李太后问及,他只得认栽,点头承认,算是帮助张静修圆了这个慌。虽然内心也十分怀疑,但还带着几分企盼,毕竟儿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多啊!关键许多想法最后都证明是对的。 正是有了这样的认识,方岳才没有被赶出内阁。 方岳知道此刻最需要做什么,笑嘻嘻地解释道:“老爷,张阁老,申阁老,这确实是煤,但不会中毒,小少爷说了,这不是普通的煤,而是无烟煤,燃烧没有烟雾,自然不会中毒,不信,您们看。” 没有人不好奇,世上竟有这样的煤? 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火盆,果然,这煤燃烧时不像往常见了的煤那样硝烟滚滚,看着只有热气儿向上冒……再耸鼻闻了闻,咦?连一丝异味都没有……真是神奇了! 张四维不笨,刚晋升为次辅,知道必须时刻顺着张居正,这样才有好日子过,才能熬下去。 见张居正一直不表态,感觉张居正心里是默认的。于是乎,张四维眯着眼,笑道:“若不会中毒,那是好东西啊!只是……像这等好东西,想必得之不易,十分昂贵吧?” 方岳答道:“张阁老,不贵不贵的,与木炭的价格几乎相当,但这无烟煤比木炭燃烧持久得多,所以这样算来,比木炭的价格还要便宜呢。” 张四维和申时行眼睛都亮了。 旁边站着的游七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唯独张居正,依然不冷不热地坐在那里,似有所思…… …… 今天双倍月票,各位大佬有没有月票啊?赏几张,赐予点力量吧! 跪求!今天加更! :。: 第209章 震撼 “无烟煤真有那么便宜吗?”张四维不禁又问了一句,感觉还是有点不大敢相信。 方岳信誓旦旦地答道:“张阁老,千真万确!小少爷两处空宅子现在都堆得满满的,而且肖家村那边还可以随时开采。不敢往大的说,供应北京城所需,应该绰绰有余吧。” “那太好了!” 张四维豁然站起,一方面是真的出于兴奋,想着这样一来,那北京城今年就能过一个暖冬了;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做样子给张居正看的,毕竟这是人家儿子的功劳啊! 况且,若真像方岳这家伙说的那样,着实是大功一件!也不算拍马屁吧? 看看,外面现在多冷!有了如此便宜的无烟煤,那不就是雪中送炭吗? 一来木炭价格不断攀升,二来木炭那玩意儿太容易烧了,一盆木炭能烧多久?用不了一两个时辰就没,需要换新的,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消耗。 所以,烧木炭取暖的成本看似不怎么高,但其实真的不便宜。 再看看这煤炭,没有烟,没有异味儿……关键,看上去火力比木炭强劲数倍,而且燃烧更为持久。 申时行兴奋,但也不敢全然相信,不禁问:“这玩意儿,果真对身体无害?” 因为方岳有了切身经历,所以说话越来越有底气:“没有,小少爷和我们早已验证过。起初,我们像申阁老一样,也不敢相信,但小少爷亲自坐在火盆前,呆了两天两夜,就为了证明给我们看,吃喝睡都不曾离开,啥事儿都没有。” 张四维和申时行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望向外面的飘雪,然后似有所思,又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向火盆凑过去。 弯腰! 俯身! 伸手!可刚伸过去一小会儿,就感觉受不了了,立即缩回来。 烫啊!火力就是猛! 于是,张四维又问:“这么猛的火力,到底能够燃烧多久呢?” 方岳答道:“就这样一小盆,白天一天也烧不完的,至少能持续到明天早上。” “厉害!” “厉害!” 张四维和申时行异口同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盆,像是发现什么惊世骇俗的物事一样。 申时行也不看内阁中书一眼,便吩咐道:“去,搬几个小凳子过来。” 然后抬眸问张居正:“元辅,你不过来坐坐?” 本还想夸赞张静修几句,可瞧着张居正仍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也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内阁中书将凳子搬了过来。 张思维和申时行围坐在火盆旁边,似乎只为验证方岳刚才说的话是否属实,就想看看这无烟煤到底能燃烧多久。 张居正缓缓起身,谨慎地将值房的窗户推开一点点,然后冲游七和方岳摆手道:“你们回去吧。” 此时此刻,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清他的内心世界。 待游七和方岳离开内阁值房,张居正才走到火盆旁坐下,忍不住感慨一声:“逆子尽捣鼓些稀奇玩意儿,让二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 “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啊!” 张四维和申时行两人嘴上答道,先是都看了张居正一眼,然后两人彼此对了一个眼神,似乎从中能看到同一个问题:元辅这算是炫耀自己儿子吗?若这都叫见笑,那还让其他人活吗? 就这样,三位阁臣一边聊着,一边注视着依旧还在燃烧的无烟煤。 显而易见,这玩意儿比木炭不知耐烧多少倍,大半天时间过去,煤炭竟没有半分损耗的迹象,火力还是那么猛。 至于三位身子的感觉……没有一丝异象,头脑依然十分清醒,唯有身子烤得越来越热了。再加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内心的震撼越来越大。 尤其是张居正。 虽然表面上他装作不冷不热的样子,可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没有人的感触有他深。 从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到长定堡大捷定案,到查禁私立书院以及处置何心隐的问题…… 还有,囤积楠木挣钱,让福建官员寻找新物种,这会儿又搞什么无烟煤…… 哪一项不让人震撼? 其中有些事情外人不知,但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是见证人啊! …… 朱翊镠从宫里回来,那高兴劲儿自是没得说,一见到张静修,便兴奋地问:“老张,你到内阁说服得如何?” “那还用问?”张静修正在烤火。 方岳早就回来了,因为他不像朱翊镠耽搁的时间那么长,心里偷偷想着,潞王你还是不了解小少爷啊,他连张大学士府都不进去的人,怎会主动到内阁拜见老爷呢? 朱翊镠坐下,眉飞色舞地道:“老张,本王已经说服皇兄了,他这会儿也正在烤火呢,对这无烟煤是盛赞有加啊,从明天开始,咱就等着收银子吧。” “陛下有没有提奖励的事?”张静修对这个似乎更感兴趣。 “哎呀!忘问了。” “滚,不讲义气的家伙,就知道挣钱。”张静修白了一眼,“没有陛下推广,咱一样能坐着收银子,那是迟早的事。找他,只是走个捷径罢了。” “老张你放心,皇帝一言九鼎,答应给你一个千户长做做,肯定算数的。不就是一个千户长吗?有什么了不起。舅舅那种垃圾,都是指挥佥事呢。” 你懂个屁? 千户长本少爷当然不放在眼里。关键有这个头衔,肖家村的一千锦衣卫就直接听命于本少爷了。 本少爷又不用给他们发工资,这不相当于白送一千免费员工嘛! 虽然现在也不管他们工资,可为了激励他们干活卖力,还得时不时地补贴他们一些用度,偶尔请他们吃一顿大餐……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年头,不给好处,谁愿意为你卖命? 但如果有了“千户长”这个头衔,效果立马儿不一样了,哪个员工敢不听老板的,随时炒他鱿鱼! 官儿不怕大就怕管。 以后吆喝着那帮锦衣卫,多得劲儿! 见张静修没搭理,朱翊镠又道:“老张你说,要不要去慈宁宫给娘亲也推荐一下?毕竟无烟煤真是好东西啊!” 张静修道:“慈宁宫当然是要去的,但不是推荐,而是直接送一车子过去,好东西得与娘娘分享。哦,对了,还有慈庆宫陈太后娘娘哪儿,也送一车子过去吧。” “啊?白送吗?不收钱啊?” “收你妹!”张静修又是一个白眼过去,“就知道钱钱钱,连你娘亲和母后的钱也要收,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本少爷鄙视你。” 朱翊镠这家伙也不生气,还要死不死地来一句:“老张,你要是真将我妹收了,那该多好!以后咱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 “滚!” 第210章 一大神器 第二天,张静修果真吩咐人给两宫太后各拉去一车无烟煤。 大冷天儿的,这确是好东西啊,比木炭不知强多少倍。房间里放一盆这玩意儿,如同烧了地龙暖一般。 “老张,咱不用去解释一番吗?就这样送去,万一娘亲或母后不敢收,还骂咱胡闹咋整?” 朱翊镠显得很担心。 就他肚子里那点儿小九九,张静修如何猜不透?这家伙哪是担心两宫太后不敢收,不过是想去嘚瑟嘚瑟罢了。 看,这是孩儿开采出来的宝贝——这几个字,就像已经刻在他的额头上,正闪闪发光呢。 …… 其实,经过万历皇帝和内阁阁臣的试用,这个时候,想必在宫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两宫太后岂能不知? 陈太后膝下无子,身体又不太好,几乎常年不出宫门。身子不好的人一般都怕冷,正需要这种御寒取暖之物。 而李太后作为秉持国政的人,心怀天下苍生,这种便民利民的好东西,她肯定早想一窥究竟,焉有不收之礼?以李太后的性子,即便自己不用,她也得好生端详一番。 …… 事实的确如此。 关于无烟煤,昨日在宫里就炸开了锅。 内阁三位阁臣围着一盆燃烧的无烟煤,一坐就是一天。从上午坐到下午,从下午坐到傍晚…… 朝臣都已经散班回家了,三位阁臣依然在值房里坐着,就想看看这无烟煤到底能燃烧多久。 最后张居正先回,张四维也熬不住了,可申时行还在坚持。三位阁臣属他最年轻,资历最浅,既然首辅和次辅都回家了,那他觉得要坚持下去,一定要看个究竟。 就不信那个邪,无烟煤还能一直燃烧,何时才能熄灭? 结果……有点悲催了。 申时行一直守到第二天早上,内阁都有人来点卯当值了,火盆里最后一点热量才燃烧殆尽。 他总算见识到无烟煤持续燃烧的厉害,心中不住感慨:张静修太牛叉了,如何发现此等神器! 这一下子就传开了。 …… 而在乾清宫东暖阁,昨日的情况如出一辙。 张宏同样从上午守到下午,从下午又守到第二天早上。 差别只在于:申时行是自愿坚守,而张宏是在万历皇帝的旨意下坚守。目的都一样,就想看个究竟。 当然,看到结果后,张宏的感慨与申时行有些不同。 张宏将感慨的重点放在潞王朱翊镠身上。感慨潞王又做了一件大好事!而且,这件事利国利民,可以拿出来使劲儿地吹嘘,不像拿下张鲸,他只能偷偷地高兴。 所以,张宏坚守到第二天早上,发现无烟煤的神奇后,他第一时间向李太后汇报去了。 李太后听完,高兴得喜极而泣。 世间真果真有这么神奇的物事?无烟煤呢?在哪里?在哪里? 本宫要立即看个究竟。 正准备派人去请张静修再送一些,内侍禀报说张静修和潞王刚刚将一大车无烟煤送来了。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要亲眼目睹一番。 一方面因为无烟煤确实是利国利民的一大神器,但另一方面因为这东西是朱翊镠和张静修研究出来的,自己曾经不靠谱的儿子啊!张先生的儿子啊! 当即烧了一盆。 然后宣张静修和朱翊镠即刻进宫! …… 很难得的一次,朱翊镠没有一丝担心害怕,十分欣往慈宁宫,因为他预感到会受到表扬。 “老张老张,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所以收到李太后传召的消息,朱翊镠恨不得飞进慈宁宫。 两人去了。 李太后正坐在火盆前烤火。 “娘!”朱翊镠这一声喊得神采飞扬。此时此刻他不仅感觉自己逼格提升了一大档次,而且感觉自己浑身光芒四射,就如同这火盆里燃烧的无烟煤一样。 “都来了,坐,坐。”李太后招了招手。 “娘,这无烟煤好吧?”朱翊镠都还没坐下,就开始嘚瑟起来。 “娘娘!”张静修却犹豫地喊了一声,“臣这样与您坐在一起,恐怕不妥吧?” “坐吧,无碍,本宫高兴。” “娘娘平易近人,真是臣等的福气啊,更是天下人之大幸!” 见面时刻不忘夸赞,这家伙。 朱翊镠也是服气,无论什么时候老张都能找到赞美的词儿。 张静修坐下来。 这样,三人围在一起,真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张静修。” “臣在呢。”张静修笑吟吟地道,“娘娘的声音真好听,每次娘娘呼喊臣的名字时,臣便如同听到之音,令臣浑身通泰,感觉就像是大夏天吃了一口冰镇西瓜。” “……”李太后浅浅一笑,微微摇头,不知说什么好!这家伙是从哪儿学来的一套?就这一点,哪有张先生半点影子?与张先生每次见面,都是公事国事,他何时夸过本宫? “咳咳……”朱翊镠拼命咳嗽,他觉得老张这家伙都已经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他这么厚脸皮的人都听不下去了。他是真心感到自愧不如啊! “张静修,这无烟煤你是如何发现的?” “也不知为何,臣脑海里有时候忽然闪出许多奇怪的念头,或许正像娘娘说的那样,臣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吧?好像有时候看问题是比常人准那么一丢丢。”张静修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随即话锋一转,“但比起娘娘的眼光,臣还是差了一大截。” “咳!”朱翊镠又像噎了一下。 “你也别一个劲儿地吹捧本宫了。本宫想问你,无烟煤的价格真的能比木炭价格还便宜?” “嗯。”张静修十分确定地点点头,“一斤无烟煤的价格,臣可以控制到木炭价格的三分之一。关键,这无烟煤的耐烧度,是木炭的十倍不止,这样算下来,无烟煤的价格都不及木炭的一成,价格低廉至普通百姓人家都能用得起。有了无烟煤,臣敢保证,京城里冻死的穷苦人必将大大减少。” “是啊,娘,孩儿可以用人格担保,这无烟煤可以取代木炭,寻常百姓人家都用得起的,堪称一大神器!” 朱翊镠一副豪迈的样儿,补充道。 张静修心里鄙视,本少爷经常说“人格担保”,你特么也借来说,本少爷是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你凭什么?就你潞王的人格……我呸!臭不要脸! 李太后点点头,沉吟了会儿,忽然道:“无烟煤这么便宜,那你们能挣到钱吗?” 还没等张静修搭话。 朱翊镠就兴奋地抢道:“能。” 然后像竹筒子倒豆一般,滔滔不绝:“娘,孩儿跟你说,不仅能挣钱,还能挣大钱呢。无烟煤价格确实便宜,可抵不住多啊!肖家村那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老张说了,薄利多销……” 张静修听了,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言多必失啊小猪同学!本少爷说一堆,与你说一堆,重点不一样啊! :。: 第211章 钱重要?还是娘重要? 的确,本少爷刚才也说了一大堆,可本少爷最后的落脚点,是天底下百姓的福祉啊! 可小猪你,竟然大肆吹捧能挣钱……我日,这特么能一样吗?装逼都不会!低调都不会! 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你丫不懂吗? 真是头猪! 张静修心里十分鄙视,但由于三个人坐得实在太近,他也不好冲朱翊镠使眼色。 果不其然。 李太后听完,轻轻地问道:“听说,你们还挂了一个牌子,叫作老张煤业是吧?” “是,娘!”朱翊镠表现欲超强,“这招牌的名字,还是孩儿给取的呢。” “还听说,这无烟煤挣来的钱,你们二八分成,对吗?” “嗯。”朱翊镠兴致勃勃地道,“孩儿本想是五五分的,可老张说肖家村的地是他出钱买的,一切决定也是出自他手,他是劳心者,自然要多得,孩儿想想也有道理,二八就二八吧,反正老张说了,以后还有许多挣钱的买卖等着哩,孩儿跟定他了。” 李太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二八,也能挣不少吧?” “那是当然。”朱翊镠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情,“不然,孩儿也不会那么卖力啊!又是恳请皇兄调遣锦衣卫来帮忙,又是鞍前马后地大肆宣传无烟煤的好处。自此之后,孩儿就不用向娘亲和皇兄要钱了,可以像老张一样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李太后点点头,“哦”了一声,忽然一抬眸,目光紧盯着朱翊镠,问道:“只是潞王,你要那么钱干嘛?” 朱翊镠一怔,神情一紧,这才意识到李太后刚才问这么多,是不是一个大坑啊? 朱翊镠察觉到了危机,刚才的兴致陡然间像冰冷到了极点,弱弱地喊了一声:“娘,你……” 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太后幽幽言道:“既然无烟煤那么好,又能挣大钱,想必这就是巨贾唐亿四要收购肖家村的缘故吧。潞王,按照唐亿四开出的四百万的价格,那二八分成,确实不是一笔小数字啊!潞王年纪尚幼,要那么多钱,也没处可花,这二成的利润分成,就转到娘的名下吧,娘先替你收着,保管着,等你将来就藩,再给你。” “……”朱翊镠脸色僵硬,想嗷嗷大哭! 李太后这话,多像是儿子收到七大姑八大婆的压岁钱,然后转个身就将儿子的钱据为已有。 还说一番漂亮话安慰:儿子啊,娘先收着,先保管着,等你长大为你买房买车娶媳妇儿哈…… 这不就是骗三岁小孩儿的美丽的谎言吗? 不过,张静修倒是暗自庆幸,幸好李太后只要朱翊镠的二成啊!这个时候,倘若她开口说这是国家的地产,即便地下有矿,你也不能随意开采,那就要哭了。 “张静修。” “臣在。” “刚才的话,你听清楚了吗?潞王的二成利润所得,以后直接送到慈宁宫来。” “臣遵旨。” “娘,凭什么呀?”朱翊镠实在是心痛,忍不住问。 李太后目光一凌,扫向朱翊镠:“你敢问娘凭什么?娘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没有娘,哪来的你?你还是个孩子,钱放你手上,你不得胡乱糟蹋干净?” “可老张也是个孩子啊!为什么张先生就不管呢?”朱翊镠又壮着胆子辩驳道。 “张静修他懂事,他知道怎么挣钱,他知道钱该花在哪儿,就像当初不惜巨大代价收购楠木一样,就像眼下谁都不看好肖家村,他却执意花高价要将它买下来,唐亿四出价四百万,他都无动于衷,若是常人,会怎样?娘就问你一句,你有这本事吗?” “……”朱翊镠蔫巴了,无言以对,两颗泪滴顿时顺颊而下。心里很是不服气,老张这本事,试问天底下谁人能比?娘亲为什么非要拿来跟老张比? 李太后接着又道:“无烟煤所挣来的钱,娘又没说据为己有,只是为你存着嘛,将来你娶媳妇儿,或外地就藩,娘再还给你便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劲啊?” 朱翊镠抬袖,擦了擦眼泪,忽然从嘴里迸出来一句:“娘,原来你也有不讲理的时候!” “你这孩子,娘怎么不讲理了?啊?你父皇死得早,是娘一手将你拉扯大,不说别的,就算是你挣了钱,全部用来孝敬娘亲,也不为过吧!张静修,你说对不对?” 张静修求生欲强,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娘娘言之有理。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只可惜,臣的娘亲过世得早,不然,也会将钱拿出来孝敬娘亲的。” 朱翊镠气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心里将张静修痛骂,老张你真不是个东西!明知自己娘亲不在了,却说这种风凉话!老张你舌头生疮你将来生孩子没**儿…… “你看,人家张静修多懂事,多明理,娘再问你一句,是钱重要,还是娘重要?” “那自然是娘重要。”朱翊镠还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这一点他还是有明确的认知。 “既然知道娘亲重要,你还哭什么?” “娘,可也不能将孩儿挣的钱全部拿走吧?”朱翊镠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还想努力挣扎一下,苦苦哀求道,“孩儿为了挖煤,可是日不休夜不眠,不知吃了多少灰尘,饿了多少顿肚子,整日监工,可谓劳苦功高,娘不信,问老张。” “是是是,娘娘。”张静修觉得再不帮朱翊镠说句话,这个仇他会记住一辈子的,“潞王说得没错,开采无烟煤,包括开发肖家村,他确实功不可没。” 李太后注视着朱翊镠:“那你想怎么着?” 朱翊镠弱弱地,以商量的语气:“娘,孩儿想说,孝敬娘亲当然是应该的,但能不能一人一半?” 李太后摇头。 “六四?” 李太后依然摇头。 “二八,就像老张定的规矩一样,娘亲得八,孩儿得二,这样总该成了吧?”朱翊镠心里滴血,一退再退。 然并卵。 李太后依然摇头,态度十分坚决。 朱翊镠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这一刻,他真心怀疑自己是宫里哪个角落捡来的,而并非李太后亲生。 本来高兴得不行,整日就盼着能挣钱挣钱,结果刚看到希望,就这样被无情剥夺走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催的? 他恨只恨今天为什么高高兴兴地进宫,早知如此,打死也不来了。 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都是当儿子的人,比起老张的命运,为什么要悲惨这么多呢? 朱翊镠想死的心都有…… 为了不让朱翊镠看出自己的庆幸,张静修也只得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第212章 棘心夭夭 母氏劬劳(万更求票啊) “不许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 听到李太后的叱责,张静修心里为朱翊镠“默哀”:看你还放飞自我不?看你还瞎嘚瑟不? 挣钱就挣钱,非要往外大肆吹擂,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几个大字:本王挣钱了。然后周游全世界,告诉全世界的人你挣钱了! 张静修很想对朱翊镠说:你该啊! “娘亲霸道!” “娘亲不讲理!” 朱翊镠虽然不敢大声叫唤,但还是带着怨气嘀咕,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极度不满。 “好吧,你说霸道就霸道,说不讲理就不讲理,娘亲就霸道这一回不讲理这一回。” 李太后虽然语气平和,但大有一种“我就是霸道我就是不讲理你还能把我怎么滴”的感觉。 李太后就是李太后,霸气! 朱翊镠知道已经判了死刑,绝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只能怪自己太年轻,女人心,海底针,玩不过呀! 唾手可得的财富,就这样被无情剥夺,朱翊镠心痛、难受,感觉在慈宁宫多呆一刻都是折磨,所以气嘟嘟地起身要走。 李太后体会儿子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没刻意挽留。 张静修只得跟着起身,正准备说句告辞的话儿,却见李太后先开口了,说道:“张静修,你等等。” 朱翊镠头也不回,愤然离去。 直到他从视线中消失,李太后才缓缓言道:“静修啊!谢谢你这段时间悉心督导潞王,近来他的性子确实变得温和许多,本宫由衷地感谢你!” “娘娘,您这是说哪里话?”张静修诚惶诚恐地道,“能得娘娘赏识、信任,将潞王托付给微臣,那是微臣莫大的荣幸!其实哪谈得上督导?臣与潞王都还是孩子,之所以能与潞王走得亲近一些,想必只是因为微臣性格也有叛逆嚣张的一面。娘娘不怪微臣将潞王带到沟里,微臣就万分感激!” 李太后幽幽言道:“可潞王终究只是个孩子,顽劣的性格绝非短时间内能够扭转过来的。他自小在宫中长大,两岁就被封为潞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不知道挣钱的难处。若你突然一下子让他挣那么多的钱,我担心他会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一旦养成这个不良的恶习,他日之国就藩,很有可能鱼肉当地百姓。静修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懂得我这个做娘亲的良苦用心?” 李太后这番话不仅说得语重心长,而且她像拉家常一样,也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直接用“我”来代替,加上一声“静修啊”,喊得张静修的心都快化了!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纯真而奢望地想着,如果李太后是自己娘亲那该有多好啊! “臣当然懂得!”张静修朗声回道,并由衷地感慨,“娘娘真是天底下最好、最优秀的母亲!臣真想,真想……” “想什么?” 张静修嬉笑,像个小孩子,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道:“臣说出来,娘娘不要生气,好不好?” “好,你说,我不生气。” “娘娘聪明、美丽、善良,臣真想叫你一声‘娘’。” 李太后脸色微微一红,愣了一愣,随即秀眉向上微微一挑:“你满嘴油腻,又开始胡说。” “娘娘说了不生气的。” “我没有生气啊!” “嘻嘻,不生气就好!臣只是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李太后浅浅一笑,顿了顿,又是一声叹息:“我又何尝不想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呢?” 张静修感激涕零地道:“能得娘娘如此抬爱,臣受宠若惊,真不知如何表达臣内心的喜悦之情!今日唯有在娘娘面前郑重承诺:他日娘娘有何请求,臣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难得你有此心。这次,潞王心里肯定怀恨在心,一时难以明白我的心意,还望你多加引导。” “娘娘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况且,潞王虽然性子顽劣,可对娘娘还是孝顺、爱护,相信他也只是一时气愤,过两天就会好,哪会真的怀恨在心?”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他要是有你懂事就好啦。这样吧,将无烟煤二成的利润所得,就按他说的,二八分,我八他二。不过,不要告诉他这是我的主意,你偷偷给他就行。” 张静修稍稍犹豫了一下,建议道:“娘娘,既然你已经决定,而且又不想让潞王知道,那又何必再偷偷给他呢?恕臣直言,以潞王的性子,给他他也会花掉,而且不知道花在哪儿。娘娘刚才说得对,应该让潞王知道挣钱的艰辛。” 李太后点点头:“就怕他一时想不开,感觉没钱挣,白忙活一顿,往后尽给你添乱啊!” 张静修信心十足地道:“请娘娘放心,臣自有办法。” 嗯,对付朱翊镠,张静修一向自信,而且感觉越来越自信了。 牛皮可不是吹的。 想想当初的潞王多么桀骜不驯,不是照样训得服服帖帖的,现在的潞王怕什么?还怕没招儿对付吗? 告别李太后。 张静修一出慈宁宫,便见朱翊镠坐在草地上,耷拉着脑袋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感觉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似的。 “小猪同学,这大冷天儿的,你坐在草地上,感冒了,娘娘还得数落我呢,快起来,快起来。” “走开!”朱翊镠一甩手,推开张静修,气鼓鼓地道,“本王现在谁都不想搭理。” “哎呀!这样啊!”张静修故意叹口气,悠悠然地道,“本来看小猪同学今天心情不好,无故损失了一大笔钱,本少爷还打算再教你一个挣钱的门道儿呢,看来你现在的状态,也无心学习哈!” 朱翊镠“嗖”地一下子跳起来了:“老张,什么门道?本王就知道你挣钱的门道多,快说。” 看,说什么来着? 对付小猪同学……嘿嘿,招法儿太多了! 张静修认真地道:“不过,教你挣钱门道儿之前,本少爷得先告诉你一个法门儿:什么叫闷声发大财?” 朱翊镠稍一沉吟,恍然顿悟般:“哦,本王明白了,就是挣多少钱也不让人知道,要偷偷摸摸的。哎,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本王呢?害得本王今天损失惨重。日后做什么,挣不挣钱,都不会告诉娘亲。走走走,别在这儿说了,咱回去,关起门来慢慢详谈。” 一说到还有挣钱的门道儿,朱翊镠立马精神气儿十足,也不再纠结刚才的损失,拉着张静修便向珠市口方向跑去。 就这一点,张静修还是挺佩服的! …… 今天又更新了一万二千字! 如此诚心诚意,各位大佬是不是该投点票票了? 第213章 闷声发大财的最高境界 回到珠市口,朱翊镠将张静修直接拉进书房,谁也不让进,一定要关起门来“授业解惑”。 神神叨叨,搞得像基友似的。 若非看在朱翊镠今儿个幼小的心灵受过巨大的创痛,张静修才懒得顺从这家伙,还盼着万历皇帝奖赏的事儿呢,也不知赏个千户长还有什么? 毕竟有求于人,朱翊镠也客气,像招待友人般,请张静修坐下,然后还亲自沏了一壶茶。 为了防止被人听见,朱翊镠说话时,还特意压低嗓门儿:“老张,现在可以说了,还有什么挣钱的门道儿?” 张静修虽然不喜欢喝茶,可还是做做样子,象征性地抿了几口。潞王亲自给倒的,得给几分薄面嘛。 “本少爷挣钱的门道儿实在是太多了!”张静修慢悠悠地道,脑海中不断跳跃出番薯啊、马铃薯啊、私立学院啊、私立医院啊等等这些意象,“不过就眼下,还属大棚温室培育果蔬最为稳妥。” 朱翊镠一拍脑门儿:“对啊!最近一直忙着挖煤的事儿,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不过随即,他又皱起眉头,一副索然无味的样:“老张啊,这温室大棚培育果蔬挣钱……好像,哦,是肯定,肯定不及卖煤来得快挣得多嘛!” 为了打开朱翊镠的心结,张静修摆起一副师长的架子,谆谆教导道:“小猪同学啊,第一,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是不现实的,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第二,你挣得再多,有什么用呢?到时候还不是像今天那样被你娘截胡?” “啥?” “就是半道劫走。” 朱翊镠道:“那可以不告诉娘亲啊,你刚才不是说了要闷声发大财的吗?” 张静修摇了摇头:“这不是闷声发大财的最高境界。开动脑筋仔细想想,本少爷两次挣大钱,一次囤积楠木,一次购买肖家村,有对任何人隐瞒吗?不仅没有隐瞒,而且搞得满城风雨,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对呀,要不说老张牛逼,是个能人呢,本王现在最佩服最欣赏的人就是你了。” “别说那么肉麻的话,快想想为什么,本少爷现在传授闷声发大财的精髓呢。” 朱翊镠两手托腮,冥思苦想,忽然一抬眸,兴奋地道:“哦,我知道了知道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做人们压根儿意想不到的事,对不对?” 张静修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然而下一刻,朱翊镠依然意兴阑珊地道:“可无论怎么说,温室大棚培育果蔬,挣钱终究不及卖煤啊!” 张静修不以为然:“多少才是多呢?温室大棚培育果蔬,如同本少爷当初囤积楠木、购买肖家村一样,都超出人们的想象,所以最后的效果自然棒棒滴。还有一点,小猪同学想过没有?你娘亲这次为何要截走你那二成分红?” “她不是说了吗?怕我年纪小,胡乱糟践钱。” 张静修摇头,笑了笑说:“这只是部分原因,而且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因为你没有亲自参与劳动。” “几个意思?” 张静修耐心地解释道:“你说你很辛苦,可都是吆喝别人去做的,自己上过手吗?你说你日夜不休地监工,可你自己懂吗?你不过是仗着潞王的身份,让他们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这样挣来的钱,你娘亲或皇兄要夺走,你也只能认命,毕竟他们给你月利钱,潞王的身份也是他们赋予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翊镠咂摸着嘴,喃喃地道:“好像也对啊!老张你为什么啥都懂啥都厉害?” “宿慧,宿慧……”张静修指着自己脑门儿,接着道,“所以呢,如果小猪同学亲自参与劳动,通过自己的双手,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你娘亲还好意思截胡吗?” 朱翊镠感慨:“老张这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本王受教了。对!以后要积极参与劳动。” 说完紧握拳头,像是找到人生的奋斗方向一样,重新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 打开朱翊镠的心结后,张静修正准备去找钱通,忽然见方岳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道:“小少爷,小少爷,宫里来人了,皇帝爷宣你即刻进宫呢。” 张静修心头大喜,是不是要兑现承诺封赏了? “小猪同学,走啊!” 朱翊镠一脸的不情愿,哼了一声:“不去,皇兄又没召我,况且,肯定是为了无烟煤一事,本王不想参与。” 张静修白了一眼:“你这家伙真没劲!截你胡的是娘娘,又不是陛下。这次开采无烟煤,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对你又好,没准儿会奖赏你呢。” “是啊!皇兄可不比娘亲,那么霸道不讲理。”朱翊镠顿时来劲儿了,“走走走,虽然本王知道你害怕皇兄,不过是想利用本王帮你压惊,可本王乐意,谁让你是挣钱小能手呢。” 我日,这都被看出来了? 确实,感觉见万历皇帝没有见李太后那么得心应手,毕竟曾经得罪过他呀!有朱翊镠在,至少有个帮衬。 …… 这次没去乾清宫东暖阁,万历皇帝将地点选在皇极殿。 张静修刚一进去,吓了一大跳。 卧槽!人还不少。不仅万历皇帝在,父亲张居正也来了,内阁两位阁臣张四维和申时行也在,还有大公公冯保和张宏,再加上五军都督府朱大帅……瞧这阵势! 张静修忽然感觉有点儿心虚,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啊! 幸好将朱翊镠拉来了。 毕竟他经常出入这种场合,比这更大的场面都见过,至少他参加过经筵。经筵的人可比这多了去。 “老张别怕!”朱翊镠或许看出了张静修心虚,小声提醒道,“你看帘幕后方,娘亲也在呢。” 张静修偷偷瞟了一眼,果然见帘幕后方端坐一人。 李太后垂帘听政,他当然知道。 张静修这才感到心安几分,有李太后撑腰,不怕不怕,于是上前给万历皇帝行礼,接着又逐一拜见各位大佬。 客客气气,毕恭毕敬,也不敢造次。 只是如此一来,与张静修不熟的几位大佬们,比如像朱希孝、张宏、张四维、申时行几个,不禁纷纷纳闷儿:这家伙不是挺识礼节很正常嘛?哪像是脑子进水的人? 然而,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张静修。”万历皇帝不过像履行义务般喊了一声。平常召见哪位大臣,不也是这么叫的吗?只是后面多加一个称谓而已,比如:张卿家、李尚书、王侍郎等。 通常情况,大臣都得应一声:臣在,或微臣在。 然后万历皇帝才说事儿。 这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也是正常的步骤。 但在张静修这儿……他可不吃这一套哦。 :。: 第214章 千户长到手了 “臣在。” 这两个字,张静修倒是有模有样中规中矩。不过随即,他笑呵呵地道:“听陛下喊‘张静修’三个字,臣浑身一震,犹如一剂良方,立马儿精神起来,恳请陛下再喊一声吧?” “……”万历皇帝愣住了,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当皇帝六年,第一次见过这种回应方式啊! 朱翊镠本想咳嗽两声,老张啊老张,你在娘亲面前作死也就算了,娘亲喜欢你,怎么作都行。 可今日朝中几位大臣都在,你却要在皇兄面前这般作,不是作茧自缚自找难看吗?让本王怎么帮你?况且,娘亲此刻就在帘幕后方坐镇,本王不管你,别怪本王不讲义气。 张居正板着脸,呵斥道:“休得无礼!” 张静修偏要死不死地,一副智障的样子,嘀咕道:“听着精神气儿足,就当给臣提神,再喊一声也没什么嘛。” 脑子进水了,真是脑子进水了…… 除了张居正,在场几位大佬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让别人再喊一声当然没问题,可这是皇帝啊! 就没见过这样作死的!即便是你开发研究出了无烟煤,也没必要如此张狂,没大没小尊卑不分吧? 幸好张先生不认这个儿子,将他赶出府邸,不然丢死人了! “张静修。”万历皇帝又喊了一声。 “臣在。”张静修欢喜地应道,随即补充,“听了真精神!” “……”几位大佬面面相觑,都想与张居正对视一眼,可通过余光分明看到张居正铁青着脸,只好装作若无其事。 万历皇帝也不纠结:“你开采研发的无烟煤,朕和几位阁老都体验过了,确实无害,比木炭效果更佳。” 张静修道:“那是当然。” 这又是一句在别人听来相当作死的话。 万历皇帝忽然站起,双手朝天祈祷道:“真是天佑大明啊!漫漫寒冬将至,有多少人饥寒交迫,难以挨过这个冬天,有了比木炭效果更好更便宜的无烟煤,得解救多少穷苦人家?” 说着说着,万历皇帝眼眶竟红了。 见到这一幕,张静修不禁怀疑,这货原来也是个装逼小能手!有没有这么善良啊?心肠有那么好吗?若真如此,就不会连苦心教导你的老师都不放过,最后还要抄他的家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狠心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还是别说这些套话,赶紧说奖赏吧,来点儿现实的。张静修朗声说道:“那是陛下英明,才会天降祥瑞的。” 嗯,逢迎两句,奖励应该会更丰厚一些吧? 尽管这是本少爷的功劳,你却扯什么“天佑大明”?跟老天爷有毛关系?迷信真是害死人啊! 不过算了,哎,只要奖赏丰厚,你是皇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本少爷可不管这些。 张静修这句话一说,几位大佬才松了一口气,就该这样好好聊天嘛,这才是正常的。 张居正从张静修进来的那一刻起就阴沉着脸,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想见到这个逆子! 张静修心知肚明,这种场合应该是父亲最纠结、最难受的时候,但没办法,顾及不到,人设不能崩。 “张静修。” “臣在。” “你这无烟煤,能供应北京一座城吗?” “应该没问题吧。”张静修以不确定的语气回道,其实他内心非常确定,绝对没问题,但想着做人呢还是低调一点好,不能像朱翊镠那家伙,喜欢吹牛逼。 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张居正,问:“张先生,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张居正义正辞严地道:“既然大家都认可无烟煤,无烟煤又能满足京城所需,那就赶紧开采吧。” 潜台词好像就是:废什么话?干才是第一原则。 这时,大公公冯保插了一句:“张公子,听说你挂牌成立了一个老张煤业,不知一日能产多少无烟煤?” “这个……数目不好说。”张静修摇了摇头,“我只敢保证,只要人手够,煤也管够供应北京城。至于地下到底藏有多少无烟煤,咱也不知道啊!” “那依张公子之见,其它地区还有这种煤吗?” “或许有吧。”张静修嘴上回道,心里恨不得大骂,老家伙,你这不是想夺人财路吗? 但转念一想,其它地方有,那是其它地方的事,本少爷不管,你们想开采尽管去,京师归我张静修即可。谁敢抢,跟谁急。 冯保问完两个问题,也就不再问了。 万历皇帝毕竟还是没有亲政,以商量的口气,又对张居正道:“张先生,朕在娘亲面前曾经承诺过,只要张静修无烟煤研发成功,便奖赏给他一名千户长做做,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居正先是一愣,本想说这件事臣还是避嫌吧?可一想,不是已经将儿子赶出府邸了吗?那还避什么?于是慨然回道:“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觉得没问题,臣自然无异议。” “那其他两位阁老呢?”万历皇帝接着又问。 张四维道:“臣无异议。” 申时行道:“臣附议。” 李太后没意见,首辅没意见,再问阁臣,那就是纯属形式主义了。 “张静修。”也不知是否张静修的恳请起了作用,万历皇帝居然连续喊了好几次。 “臣在。”张静修每次回答时都掷地有声,确实显得龙精虎猛。 “既然朕已答应,那就赐予你一名千户长做做吧。朕再给你一个特权,想要哪个卫所的,你自己挑。” 就等着这句话啊! “谢主隆恩!”张静修上前叩谢,接下来一句话,又把大家给噎住了,只听他慢悠悠地问道,“只是陛下,臣不知哪个卫所权力最大在京城最吃香?” 其实张静修哪里不知? 明朝卫所,当然属上直亲军卫最吃香。 上直亲军卫,明太祖设置了十二个,像什么锦衣卫、金吾前后卫、羽林左右卫等,都是明太祖设置的;后来明成祖又增设了十个,像金吾左右卫、羽林前卫等;再后来明宣宗也增设了几个。 但毫无疑问,二十几个上直亲军卫中,属锦衣卫最吃香。 张静修非得明知故问。 万历皇帝道:“都为大明服务,一样的。” 张静修脱口而出:“陛下,那就要锦衣卫千户长吧。” 好家伙!这时候脑子咋不像进水了呢?几个大佬都不禁想着,还知道挑锦衣卫。 然而,张静修总是给人意外,接下来一句话又把人给呛住了,就连万历皇帝都一样。 “陛下,据臣所知,一名千户长手下得有一千一百二十人吧?可陛下派往肖家村的只有一千人,那是不是还欠臣一百二十个啊?什么时候给?” “……” :。: 第215章 坑儿子的爹 听到张静修要人的请求,几位大佬无不骇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臣子对皇帝该说的话吗? 朱翊镠心里却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张真是厉害,厉害啊!简直无孔不入,只要是便宜,都得伸手捞回来,绝不放过。 “咳咳!” 万历皇帝咳嗽两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张静修确实也没说错啊,一名千户长本该统属一千一百二十人的。 “好!朕明日便给你。”万历皇帝爽快地答应了。 “多谢陛下!” 张静修叩谢,心里却在琢磨,不会就只给个千户长做做吧?就没有点儿其它实在的奖赏?比如:金银珠宝良田之类的啊。 正想着如何措辞,是不是该提醒一下万历皇帝。 没想到张居正先开口了,冲张静修道:“等会儿,你刚才不是说,只要人手管够,无烟煤就管够供应吗?这会儿又向皇上要人,看来你那‘老张煤业’接纳能力不错嘛。既是这样,最近天寒地冻,北京城里已出现一些无法安置的流民,你便招募到你那儿去吧。” 万历皇帝一拍御案,当即附和道:“好!张先生这个主意好!朕也听说了,最近因为下雪的缘故,北京城里出现了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每当想着他们或许会冻死,或许会饿死街头,朕就感到痛心疾首彻夜难眠啊!张静修,如果你真能将流民安置好的话,朕还会重重有赏。” “……”张静修紧锁眉头,一副要哭泣的样子。心里头直嘀咕,就差点骂人了,爹啊爹,你还是我亲爹吗?干嘛要坑儿子呢?这个时候你提流民作甚? 哎!儿子的确是缺劳动力,但缺的是像锦衣卫那样免费的劳动力啊!由朝廷给他们发俸禄,管他们工资,儿子只是借助他们的手来干活,你以为我贪图一个千户长吗? 在你心目中,儿子难道是这么点儿追求的人? 现在好了,爹都已经开口了,皇帝也拍板附和了,让儿子怎么拒绝?招募流民可是要发工资的啊!爹这不是坑儿子吗? 都说儿子坑爹,你这倒好,反过来,爹坑儿子! 张静修无力吐槽,实在没想到,被自己亲爹摆了一刀! 见张静修犹犹豫豫一副为难的样子,万历皇帝追问道:“张静修,怎么?有困难吗?” 张静修想了想,硬着头皮答道:“陛下,只不知北京城有多少流民?臣挂牌成立的‘老张煤业’虽然需要人手,可已经有了一千多名锦衣卫,再加上肖家村的村名,若流民过多,达到成千上万的话,恐怕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关键,流民还有一个大问题。 流民肯定是一无所有、生活上没有着落的人,算是可怜人,这种人当然很容易满足。 但自古有言,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既然流民一无所有,那他们在乎或叫顾忌的东西自然就少了,纪律性差,不好管理。 不像锦衣卫,炒他们鱿鱼,他们会感到害怕。流民就不一样,反正一无所有,惹急了,容易冲动。 所以,少量使用流民尚可,若接纳多了,恐怕不是好事儿,容易出现乱子。 张静修当然会犹豫再三。 他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招募流民的问题?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可以负责任地说,张静修不是救世主,他也从未想过当什么救世主,只想救父救张家,顺带救一些他认为该救、同时也有能力救的人。 至于流民,那是朝廷的任务啊! 怎么给摊到个人的头上? 张静修一时想不明白,只怨张居正这个坑儿子的爹……难道因为自己曾经坑过爹,现在反过头来被爹报复一下? 听完张静修的担心,万历皇帝又问张居正:“张先生,预计这个冬天,北京有多少流民?” 张居正回道:“现在还说不准,但可以将肖家村作为一个流民安置所,将流民先安置下来。若‘老张煤业’接纳不下,到时候朝廷再另想办法。” “张静修,你看这样,行吗?” “陛下,成,成吧。”张静修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让人怎么拒绝?谁让你是皇帝呢? 况且,李太后还在帘幕后方听着哩。 怪只怪这个坑儿子、不靠谱的爹啊! 但是,既然将主意打到我张静修的头上,到时候别怪我借流民的问题向朝廷伸手要一些好处哈。 万历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的神色:“好,那就这么定了。” “陛下……”张静修支支吾吾的。 “怎么?还有问题?” “陛下,臣招募流民没问题,怕就怕这消息一传出去,到时候是流民不是流民,全都蜂拥而至肖家村,那该怎么办?毕竟,肖家村现在与往日不同,在臣的治理下,它逐渐成为一块风水宝地!” 嗯,先说断,后不乱。 为将来很有可能伸手要好处做一下铺垫。 万历皇帝再次将目光投向张居正。 张居正冷冷地道:“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也没准儿听说是你在招募,他们都吓跑了,宁可当流民都不愿意去呢,你曾经不就是花高价钱也请不到人吗?” “……” 张静修又一次无语,这,算不算揭人伤疤?也是因为人设需要,让外人觉得父子关系破裂了,否则这个时候不得跳起来? 还能说什么? 忍呗,看在一直坑爹的份儿上,也只能让爹坑一次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被这么一搅和,张静修也没心思琢磨额外奖赏的事儿。 因为李太后在幕后,朱翊镠也不敢放肆邀功,想着这一趟入宫,是随张静修白来了。 万历皇帝本来也做不得主,不是看看张居正,就是看看幕后的李太后,额外奖赏的事儿……不存在的。毕竟先头没作过多承诺,只说奖赏一名千户长,这已经兑现了。 “另有奖赏”,那是李太后承诺的。 处理完这件事,大家都无异议,李太后也没发声表态,那就表示默认,张居正便领着两位阁臣去了。 朱希孝就像是个摆设,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张居正走,他也走了。 张静修正准备拉朱翊镠走,却见李太后从帘幕后方走出来:“张静修,潞王,你俩先等等。” 朱翊镠还在气头上,虽然停下来,可也没有像原先那么热情,立即冲上去喊“娘”。 张静修则憧憬着,万历皇帝如此抠门,除了一名千户,啥都不赏,李太后会不会多赏一点呢? …… 本来今天是要连续加更的,但太累!实在坐不住,投票的人又那么少……心塞,没激情。 第216章 你缺媳妇儿 坐在御案前的万历皇帝站了起来。 冯保和张宏本就一直站着,见李太后从幕后步出,都是前倨后恭地以笑相迎,那笑犹如时刻为李太后准备着。 朱翊镠则是借着张静修的身子,有心回避李太后的目光。 “都坐吧。” 李太后抬了抬手,先行坐下。 张静修惦记着奖赏的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嗯,看过的人,这点儿演技还是有的。 李太后凝望着,像是早已洞穿了张静修的小心思:“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觉得你爹刚才坑你啊?” “没,没有……” 张静修连连摆头,虽然努力挤出几分笑容,可看起来比哭还让人难受:“世上只有坑爹的儿子,哪有坑儿子的爹?若真如此,那恐怕就不是亲爹,臣是隔壁老王生的。” 李太后浅浅一笑,也不多纠结,优哉游哉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张静修咧嘴一笑,那比刚才的笑舒服、灿烂百倍不止。 但因为万历皇帝、冯保、张宏几个都在,张静修还是有点拘束,没好意思开口。 关键还有一点,也受到自己心里那一关的影响。 平常在李太后面前可是老老实实,尽量表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而在万历皇帝和其他人面前就有点装逼了。 此刻两位大佬都在,张静修不知道该表现出哪一面好。 “你不说,本宫可就当你不需要了哈!” “要要要,当然需要……”张静修连忙道,生怕李太后撤回。从万历皇帝那儿没讨到实在的好处,若再错过李太后,晚上恐怕会因为良心感到不安而睡不着觉的,那岂是本少爷的作风? 要什么?莫非要什么给什么? 张静修又在想着美事儿,咂摸着嘴,忽然灵机一动:“娘娘,臣现在好像也不缺啥,金子?银子?良田?好像什么都不缺,一时还真想不出来需要什么。娘娘,您看这样行吗?能不能先留着,待臣以后想出来再向您要呢?” 老张你真是老奸巨猾! 朱翊镠心里直叫唤,娘亲你可千万别答应啊,这家伙整天说自己脑子进水了,但稀奇古怪的想法却多得让人防不胜防。 娘亲虽然聪明,可难免会上当受骗。 这家伙将二姐的画像挂在自己房间,娘亲今天若是答应,万一哪天他说要娶二姐做老婆怎么办? 李太后微微一滞,缓缓言道:“既然什么都不缺,那本宫还能赏赐你什么呢?” 张静修连忙道:“娘娘,现在不缺,并不代表将来不缺啊!保不齐明天招募流民的消息一经传出就缺了呢。” 可别收回去啊,那就亏大发了。 这个时候之所以不开口要,张静修当然是有考虑的。 毕竟这会儿万历皇帝和冯保、张宏都在。 要多了,让李太后难做,而且给人留下一个贪得无厌的形象; 要少了,自己不是亏了吗?本来万历皇帝什么都没奖赏,还指望李太后多赏点儿呢。 先留着不说,待将来单独与李太后在一起时再慢慢聊,这样保险多了,反正李太后对自己好得没话说。 李太后想了想,点点头:“好吧!那先欠着。” 完了完了,娘亲上当受骗了!朱翊镠心里又直叫唤,老张忽悠人的本事太厉害,连娘亲都抵不住啊。 他也不想想自己抵住了没有。人都容易犯这个毛病,说别人时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不知所以了。 “多谢娘娘!”张静修高兴,接着又道,“多谢陛下!” 李太后悠悠言道:“本宫看出来了,流民的问题,你本心是不想管的,对不对?可这个方案既是你父亲提出来的,相信你父亲自有稳妥的解决办法,他又怎会坑你呢?” 张静修也只能尴尬地回之一笑。 “好了,你们回去好好做事吧。”李太后一抬手,“本宫虽然现在答应你,欠你一次奖赏,可若你胡闹,事情没有做好,本宫会随时收回这个承诺的哦。” “……”张静修一愣,娘娘,你要不要这么聪明啊?现在就把退路想好了。 娘亲这一手还行!朱翊镠心里在嘀咕,与张静修一道出了皇极殿。 …… 刚一走出来,朱翊镠便道:“老张,发现你这人既鸡贼胆儿又肥,连娘亲都敢忽悠。” 才发现鸡贼啊,小猪同学!你,二啊。 张静修招牌动作,一个大白眼过去:“你瞎说什么呢?本少爷三观奇正,对娘娘的敬爱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怎会忽悠她?借八百个胆儿也不敢啊,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 “还不承认,刚才娘亲问你要什么赏赐,你为什么不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是怕皇兄在旁边不敢开口,仗着娘亲对你的厚爱,所以拐着弯儿让娘亲答应你一个承诺,好日后狮子大开口是不是?与你交往这么久,本王绝不会看错的。” 说得好像很牛逼似的! 真那么牛逼,咋还天天跟着本少爷混? 当然呢,这话张静修只能在心里说说,面上还得义正辞严,带着责怪的口吻道:“小猪同学,鄙视你,你思想真龌龊!本少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挣钱的门道儿数不胜数,缺什么?缺金子?还是缺银子?本来就什么都不缺啊……” “你缺媳妇儿。”朱翊镠立即抢道。 我日,张静修又是一个大白眼过去,一脸嫌弃地道:“本少爷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要地有地,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父亲又是当今首辅,妥妥的官二代,说一声找媳妇儿,不夸张地说,得从珠市口排队排到肖家村吧,像是缺媳妇儿的人吗?” 朱翊镠摇摇头,不以为然:“本王当然知道你身边不缺美女,但像你这种骨子里叛逆的人,一般的美女也入不了你的眼,你需要的是知心爱人,一个懂你的人。” “好,就算你说得没错,那你娘亲难不成还能赏赐给本少爷一位知心爱人?” “娘亲是天下主宰,你若看上哪家姑娘,只需娘亲一句话就成,娘亲当然有这个本事。” “切!说你笨,还嘴硬。你前头说,本少爷缺知心爱人,既然是知心爱人,那就是心有灵犀,本少爷若喜欢她,她不喜欢本少爷,还需要你娘从中撮合才能成双成对,那还算是知心爱人吗?知心爱人是给她一个眼神,甚至都不用给,她都明白本少爷想什么、要什么,你的明白?”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反正你就是心眼儿多,本王可警告你,别仗着娘亲喜欢你,你就向娘亲伸手,尤其是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 “绝不能打本王二姐的主意!” “……” :。: 第217章 你给小姐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 张静修很是无语。 大白眼已经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情绪了。 “小猪同学,本少爷再郑重其事地说一次,你姐,你妹,都漂亮,都是大美女,本少爷承认,但她们是公主,公主,即便本少爷垂涎她们的美色,也不会拿自己和张家的前途开玩笑,娶了公主,便意味着我们张家一大族人全都不得入仕为官,这是你大明朱家的规矩,你明白吗?” 朱翊镠一副智障的样,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既然你根本就没想过娶公主,那你为何要画二姐的画像,而且还要将画像挂在你的房间里偷偷欣赏?” “本少爷如果告诉你,是为了救她,你信吗?” “切!当然不信。”朱翊镠夷然不屑,“二姐的娘亲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女人,二姐的哥哥是当今最有权势的男人,二姐的弟弟是本王我,要救也轮不到你啊?” 又特么开始炫耀! 低调一点会死啊? 张静修恨不得脱口而出,骂朱翊镠几句:“是,本少爷权力是没你们大,可你们脑洞有本少爷开吗?本少爷是开启宿慧的人,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挣钱的门道儿多不胜数,而且有时候厉害到能够预知未来,你们能行吗?” “……”朱翊镠被问得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这方面确实不及老张牛逼啊! “小猪同学,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娶你姐或娶你妹的事,再说我可要翻脸了哈!” “好!”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那本王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救我二姐是什么意思?” 张静修立即变了个脸,笑嘻嘻地道:“小猪同学,你不会将本少爷刚才的话当真了吧?” “本王很认真的。” “来来来,小猪同学,换一个咱俩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好吗?比如挣大钱!” “不行,你先说。”朱翊镠好不容易硬气一回。 “说什么?”张静修却之乎者也! “老张,你别装了,为什么说要救本王的二姐?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需要你救?” “哎呀呀……”张静修两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叫道:“你别逼问了,本少爷被你逼问得脑壳都痛死了,好不容易开启宿慧,别又被老天爷收回去,到时候连同挣钱的门道儿都被收走了,那咱俩还玩个屁啊?” 朱翊镠一副“别骗我,我可是念过小学的人”的神情:“老张你就可了劲儿地装吧,本王知道你在装。” “是真的很痛!走走走,赶紧回家睡觉,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张静修也不管身后朱翊镠,径自朝着珠市口方向奔去。 朱翊镠一跺脚,无奈地摇头,只得跟上。 …… 张静修刚一回来,便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门口眺望。 一个是董嗣成,一个是方岳,一个是小亲亲,还有一个竟是……小玮,她目露凶光。 见张静修回来,小玮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无比,如同刀子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张静修。 张静修一个激灵,这小丫头片子,神马情况?好像本少爷夺走了你的贞操似的。可即便是,被本少爷夺走……很委屈吗?配不上还是怎么滴?本少爷也是处男一枚好不好? “小少爷。”方岳喊了一声,冲小玮努了努嘴。 张静修走到小玮身边:“小小玮,本少爷虽然帅气吧,可你也不用拿如此崇拜的目光盯着本少爷看吧?本少爷脸皮其实挺薄的,你这样看,你不害羞,本少爷会感到害羞的哦。” 小玮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斥道:“说,你到底给我家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 此言一出,不仅张静修一愣,在场各位都是愕然。 除了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这小丫头的性子……太烈了吧? 张静修也不生气,和和乐乐地道:“小小玮,你不觉得这样质问本少爷有失礼仪吗?” “哼!”小玮哼了一声,目光里依然火花四溢,紧紧地盯着张静修道,“对无耻之徒,不必讲理。” 张静修一愣,随即付之一笑:“我想你对本少爷是否有所误会?” “是啊,小玮姐姐,小少爷绝不是这样的人。”小亲亲连忙在旁边帮衬道。 “哼!”小玮恨屋及乌,又哼了一声,“你是他的贴身侍俾,当然会护着他,就像我是小姐的贴身侍俾一样,谁敢欺负小姐,我就一定会恨谁、骂谁。” “可是,小少爷真的很好啊!”小亲亲又道。 “我不信。”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训斥,还是头一次咧,而且用的词……无耻之徒……本少爷可是一向以“受过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自居的啊! 今日竟被斥为“无耻之徒”! 还是一个小丫头! 晚节不保啊! 偏偏朱翊镠这家伙在旁边还补刀:“好!骂得好啊!姑娘你骂得太好了,将本王的心底话都骂出来了,本王也觉得老张这人有时候无耻至极。” 他想到张静修让董嗣成画他二姐的画像,然后还挂在房间供自己观摩欣赏,简直太无耻了! 变态! 朱翊镠接着又得意地道:“老张,本王说你,你借口头疼,溜了。现在被一个小丫头堵在自己家门口训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就是个无耻之徒,哈哈,哈哈……” 瞧你这损色儿! 张静修白了一眼:“一边儿去,瞎添什么乱啊?” 朱翊镠倒是后退了两步,但幸灾乐祸的笑容依旧:“哈哈,哈哈哈……”感觉终于有人为他出了一口气。 卧槽,像是比中了一千万大乐透还开心。 张静修懒得搭理。 扭头冲小玮笑呵呵地道:“小美女,外面风大,天儿冷,想聊天,本少爷倒是乐意奉陪,但能否进屋里说?” 嗯,对待美女,本少爷一向客气,哪怕你虐本少爷千百遍,本少爷也会待你如初恋。 小玮气咻咻地道:“鬼才想和你聊天呢,有话就在这儿说,这么多人听着,你是怕丢人吗?跟你进去,你莫不是又想灌什么迷魂汤?我家小姐就是因为与你单独说了一席话,回去后大变。” “大变?变成啥样?” “哼,小姐原来什么都吃,胃口超好,从不挑食。可现在她什么都不喜欢吃,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只吃两顿,有时候甚至只吃一顿。小姐原来兴趣广泛,读书、写字、下棋、女红……可现在全都舍弃不沾了,整日就知道运动排汗,人都瘦了好几十斤,吓得老爷夫人看着都想哭……” 说着说着,小玮两眼红润,眼角竟噙满泪花。 张静修明白了,想必是为了那“一年之约”,但这是与李兰泽之间的秘密约定,不能拿出来说的。 李兰泽肯定也没有告诉他爹娘和小玮。 …… 神仙大佬们,能不能投几张票啊!感激不尽…… :。: 第218章 逗逗小丫头片子 这小丫头片子,不仅伶牙俐齿,而且胆儿还挺肥的哈,居然一个人跑来本少爷府上质问本少爷! 有点儿意思! 张静修眯着眼睛,打量着小玮,带着调侃的语气,道:“本少爷只知道你叫小玮,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小玮气嘟嘟地道:“要你管?就不告诉你。” 张静修也不介意,又问:“那你来这儿,你家小姐知道吗?” 小玮双眉向上一挑:“小姐说你十分聪明,我看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儿。你给小姐不知灌了什么迷魂汤,若小姐知道我来这儿,她还会让我来吗?” “哦,这么说,你偷偷地跑到这里来,敢情……就是为了骂本少爷一顿,出一口气啊?” “对!”小玮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张静修咂摸着嘴,忽然很想逗弄一下这个小丫头。 嗯,应该很有趣的。 于是乎,张静修拿他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动作,色眯眯地盯着小玮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优哉游哉地道:“那你可知本少爷一向喜欢呵护美女吗?尤其像你这种倔强又不服调教的小美女。” “你想干嘛?”小玮身子不由得一紧,吓得往后一退,双手护在自己胸前。 “哈哈哈……”张静修开怀大笑起来,“本少爷还以为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你跑这儿来,莫非只是想看本少爷几眼吧?” “无耻,自作多情!” 张静修迅速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色厉内荏地道:“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倘若下次再敢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撒野,本少爷会将你关起来,好好蹂躏一顿。” 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猥琐地“袭胸”动作。 小玮浑身一颤,眼泪吧嗒一下子流下来了,委屈巴巴地道:“你无耻,你欺负人,你一个大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我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张静修又得意洋洋地笑了,而且比刚才笑得更开心:“第一,本少爷还是个孩子,不是什么大男人;第二,本少爷从来没想过当什么英雄好汉,只想做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浪荡子弟,就像此刻开心地逗弄小小玮一样。” “哼,我要将你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小姐。” “好哇!那麻烦你再加一句:本少爷就喜欢美女,而且见一个喜欢一个,是一个博爱之人,不信问他。”张静修随手指向一旁看热闹的朱翊镠。 朱翊镠立马儿点头如捣蒜地神配合道:“是是是,本王可以作证,老张就是这样一个无耻的人。” 张静修像是两只打架中胜出的那只大公鸡,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小小玮,此行还满意不?” “……”小玮深感无语,一时无言以对,小脸蛋儿憋得通红,怎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心里直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姐啊小姐,这张静修除了长得一表人才之外,妥妥的就是一个无耻龌龊的流氓嘛,小姐为了他拼命减肥,真是不值得啊!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没有本少爷可要进屋去了,不陪你在外头吹风哈。”张静修说着,冲董嗣成一抬手,“小成,去,送送这位小美眉,她可是一个好标本哦,你懂的。” “明白,小少爷。”董嗣成应了一声,心想,恩师是不是见一个美女喜欢一个不清楚,但确实喜欢欣赏女子的画像啊! 小亲亲、秦雯雯、李兰泽、永宁公主……恩师房间里都已经藏着四幅画了,再加上眼前这个小玮,那就是第五幅了,以后肯定还会不断增加吧?莫非恩师都想娶了不成? 张静修进屋去了,没再搭理小玮。 小玮杵在原地,怔愣半天没动身,今天是干嘛来了?怎么感觉自己没出着气,反而受了一肚子气啊? 这个可恶的张静修! …… 进屋后,张静修便躲进书房,开始盘算肖家村那边的容纳接收能力。本想着有锦衣卫和肖家村的村民,劳动力暂时也够了。 虽然这个时代可怜的生产力,但也没打算一天生产几百万斤煤,基本上能保证京城所需就行。 可如今,需要招募流民……这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啊。 那这样一来,势必要扩大再生产。 采购生产工具,还有分销一应事,可以全部交给钱通打理。 但成本方面,张静修大致折算了一下,生产和运输成本不高,劳动力锦衣卫是免费的,需要开工资的只是村民和流民。 那需要多少才能达到效益最大化呢?根据经济学理论,反正不可能是人越多越挣钱,应该找到那个饱和点。 想着当初买下肖家村北花了十万银子,再加上周边那些土地,一共花掉二十多万。 如果以两千劳动力计算的话,按目前进展速度,那一天最多只能开采一百万斤煤。 这样的话,大概需要一年时间才能收回成本。 倘若增加劳动力扩大再生产,那自然而然需要进一步打开销路,不仅要供给京城百姓所需,日后军中、宫中也得作为目标对象。 如此一想,亏得李太后抽走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润。 这是好事啊! 原本只是想着与潞王合作,借助潞王的招牌,现在就可以说成是李太后。毕竟李太后的金字招牌比潞王不知牛叉多少倍。 那进军各大销路市场,是不是容易得多? 也确实,甭管古今中外,任何一个朝代,若是想吃独食,不给官府分一杯羹,那生意肯定做不长久。 想通了这一节,张静修暂时把劳动力定在四千人左右,也即是说流民最多只能接纳二千多。 况且,流民来了得安置,给他们提供住所吧?肖家村那边盖的矮房就这么多。再多就真的得求助政府了。 不知这个冬天,北京城会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啊! …… “小少爷,老爷来了。” 张静修刚把成本与劳动力的问题初步估算了一遍,便听见方岳在外头叫喊。 来得正好! 流民大概有多少?多了怎么安置?朝廷届时给多少补助?万一听说招募,京城周边的流民也都涌入怎么办…… 都得需要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应对预案。 毕竟现在不比原来。原来船小好调头,现在是一个大的团队,当然得要有条不紊的计划。 还有一个问题,张静修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将本该属于朝廷的流民问题交给自己呢? 父亲来,刚好可以向他一一求解。 想必父亲也是为了这个问题而来的吧。 张静修依然秉承自己的人设,高声喊道:“老家伙又来了?烦人,让他进来。” :。: 第219章 封伯封侯也不为过吧? 张居正还是一副老样子,每次现身这里都是阴沉着脸,像是欠他几百万不还,来讨债似的。 他一坐下来,张静修就开始抱怨流民的问题。 然而,说到半途,就被张居正气咻咻地打断:“为朝廷做点好事怎么了?” “……”张静修一愣,正准备反驳几句:儿子不是救世主,儿子事业才刚刚起步,面临诸多问题也难…… 张居正却根本不给机会,以严厉的口吻,接着斥道:“你投机取巧将国舅爷的山地糊弄走,若非李太后帮你捂着罩着,以国舅爷的脾气不得纠缠死你?你还希望肖家村日后风平浪静吗?这次你若将流民安顿好了,太后娘娘和皇上都高兴,国舅爷想不开都不敢胡闹,爹也是为你好!”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哦,还是说老谋深算好听一些,好歹是亲爹啊!只是,也太高看国舅爷小瞧你儿子了吧? 李高这厮,如果没有李太后,他就是街头上妥妥的一个泼皮无赖,对付他这种人,儿子有的是办法,怕个屌? 所以,张静修幽怨地道:“爹,瞧你说的,什么叫糊弄?儿子一没偷,二没抢,就像当初囤积楠木一样,运气好点而已撒。国舅爷若真敢在我头上撒野,我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任凭他捏。” 张居正依然气壮山河地喝道:“即便你不怕国舅爷,可他终究是李太后的亲弟弟,他一旦闹起来,不是让李太后夹在中间难做吗?不为别的,为了李太后,你也不能有半分怨言。” 张静修道:“为了李太后,孩儿当然什么都愿意做,但别以为我怕国舅爷啊?就李高,动动头发都能让他熄火。” “休得张狂!”张居正斥道:“曾不止一次,你总是劝诫爹要低调低调,可到你自己头上,咋就不低调了呢?” 张静修的声音弱下来几分,实在是因为不愿意看到父亲愁眉不展的面容:“好吧,看在爹和李太后的份儿上,这件事就这么滴吧。可是爹,孩儿还得叨唠一句:你是首辅,当然需要低调,但儿子小人物一个,刚挂牌成立老张煤业,不得先吆喝吆喝为自己鸣锣开道吗?与爹处境不一样啊!” 意思就是:爹你需要低调,但儿子不需要,相反,还需要高调地为自己脸上贴金大声吆喝呢。 张居正白了一眼,表示无语。 张静修接着道:“爹,儿子刚刚大致算了算,肖家村暂时最多能够接受两千流民,多了,承受不住消化不了。” 张居正鼻子里轻“哼”一声:“还以为你的聪明劲儿,可以盖过全天下的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爹是让你招募流民,又不是让你收容救济流民,招募流民是用来干活儿的,必须得体格健壮,具有劳动的能力,老幼病残你会招募吗?” 老奸巨猾啊! 张静修险些脱口而出。 对啊!只要健壮的流民,不是所有流民一概收容,咱这又不是难民收容所! “可是爹,你不是说了,要将肖家村作为一个安顿流民的根据地吗?肯定会有老幼病残来呀!而且,即便是体格强壮、具有劳动能力的流民,他不也得带家属吗?” “这个不用你担心,首先你尽量安置,实在承受不住,爹会以朝廷的名义给你一定补助。”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任凭爹如何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还是上套了吧,哈哈! 张静修心里偷偷在笑,这好像又是得逞的节奏咧!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容易……容易忽悠哈! 张居正小松一口气:“流民的问题,勿需纠结,爹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另外两件事,先听好的,还是先听坏的?” 我日,爹也会这一手? “先听坏的吧?” “李兰泽见你一面后,拼了命地减肥,你李叔和李婶很是忧心啊!担心李兰泽突然这般折腾,身体会吃不消,而且万一到时候减下来,你仍然瞧不上人家,你打算如何向人家交代?” 张静修信心十足地道:“李兰泽是不会在意结果的。上次就跟爹说过,这件事是儿子与李兰泽之间的事,爹就别插手了吧!” “你以为爹想插手啊?本来就有负人家在先,现在,人家为了挽救这门亲事,又迎合你,拼命地减肥,若将来还是不成,那岂不是要负人家两次?” 哎!关于爱情的问题,与这个时代的人真是没法沟通,压根儿就不在一条道儿上! 又没有夺她贞操霸占她的身子,现在啥都没干,有什么负不负的啊? 若这样都算“有负人家”,那几百年后,处女得从小学初中才能找到的时代,人们还不用活了呢? 张静修颇显几分无奈,不想纠结于此:“爹,这个问题,孩儿自会向李兰泽交代,还是说高兴的事儿吧。” 张居正深深叹了口气,显然,他对这件事很是在意,生怕不成,到时候愧对朋友李幼滋。 张静修两世为人,可没有这方面心理压力,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成了做夫妻,不成就朋友,很简单。 本来就没有开始嘛,连情侣恋爱关系都没确立。 张居正顿了顿,平静地道:“福建那边来消息了,番薯的种子已经找到。” “真的吗?”张静修豁然站起,一下子来精神了,感觉银子在冲自己招手! 张居正不知道番薯到底有多神奇,所以并不像张静修那样兴奋激动:“信件是加急送来的,番薯的种子还得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运到北京,但耿老兄保证,年底一定能送到。” “好好好!爹,让他多运来一些,多多益善呀!如果种子足够的话,孩儿可以再多接收一些流民。” “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爹,不是吹牛,孩儿研究的东西,像无烟煤可以御寒取暖,像番薯马铃薯可以解除饥饿,都是利国利民的神器啊!其实皇上这次仅仅赐予一名千户长,孩儿觉得太微不足道了……” 张静修脸色一般,斥道:“别得寸进尺,多少才是多啊?你四哥像你一样,也不想走科举取士的路子,进宫当差,当了两年,也不过是一名百户长。你都已经是千户了,还想怎么滴?” 是啊!四哥张简修也不想读书,自幼喜欢舞刀弄枪,没办法只得送进宫里当差,从校尉开始做起,升到小旗、总旗,再升到百户,也是一名锦衣卫,不过他是御前带刀侍卫。 这样一比,好像能找到安慰哈。 毕竟一来就是千户起步。 可张静修内心还是不满意,就自己这天大的功劳,封个伯、封个侯啥的,也不为过吧? …… 新的一月开始了!看在五一都不休息,稳定更新的份儿上,有票的朋友奶几张哈!没准儿还能加更,叩拜! :。: 第220章 又来一个贪财鬼 皇帝说话还是一言九鼎,果然将一百二十名锦衣卫送到。 不过这件事,现在不足以令张静修兴奋了。 毕竟他搞个千户长做做,只是为了更好地督促锦衣卫们干活儿。 现在即便没有这个身份,因为李太后要分二成利润所得,而万历皇帝又没打算撤走锦衣卫,那就不怕他们干活儿不卖力。 但既然已经做了千户长,新官上任,不得威风嘚瑟一下?所以张静修穿得人模狗样的,准备去肖家村来一场“训话”。 拉着朱翊镠去了。 朱翊镠急着捣鼓“温室大棚”培育果蔬挣钱,恨不得天天往肖家村那边跑。他全程参与跟进,张静修只提供指导。 对,朱翊镠已经被洗脑了,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 自己动手挣来的钱,看谁敢抢?看谁好意思抢? “老张老张,地下管道已经全部埋好了,旁边烧煤的炉灶也已经搭建完毕,接下来咱还需要做什么?” “物色种子啊!你想种什么果蔬?” “香瓜、西瓜、黄瓜、南瓜,柿子……只要能挣钱的,管他娘的,全部都种啊!” “有志气!”张静修竖起大拇指打call。 “关键,年底能培育出来吗?” “那就看小猪同学用不用心了。”张静修嘴上这样鼓励着,但心里却想,开什么玩笑?这才刚刚入冬,年底还培育不出来,那能叫“温室大棚”吗? 人工栽培,都有一个月催熟的呢。 虽然催熟的果蔬,与自然生长成熟的果蔬相比,口感和营养上肯定要差一个档次。但在这个时代,冬天能够培育出原本不可能出现的果蔬就已经是一场胜利了。 况且,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市面上的果蔬越来越少,价格也越来越高,没钱的吃不起,有钱的嘴里淡出个鸟来。 朱翊镠撸起袖子,兴致高昂地道:“本王现在可用心了,每天恨不得在大棚里吃大棚里睡,不回珠市口呢。” 张静修憧憬地道:“小猪同学,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的,等今年咱卖煤炭、卖果蔬挣钱了,明年咱就在肖家村盖别墅,到时候全部搬到这边来住。” 一提及卖煤,朱翊镠又心疼,气嘟嘟地道:“以后别在本王面前提卖煤,生气!” 张静修也不怕朱翊镠知道他的本心话,直言不讳地道:“别介呀!虽然你的股份被娘娘抢走了,可咱俩依然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呢,平时娘娘又不可能出宫为我吆喝,有时候还得借助你的招牌呢。这样吧,我给你开工资。” 朱翊镠犹然不信的样子:“本王啥都不管,你给开工资?” “对呀!刚才不是说了,以后可能需要借助你‘潞王’的招牌吗?” “那没问题。老张想怎么借就怎么借,只要给钱就行。” 贪财鬼! 这家伙,现在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张静修又提醒道:“但小猪同学,除了物色种子,还缺最后一道程序,准备妥当,咱就可以开始种植了。” “什么程序?” “现在几处大棚不都是露天的吗?还需要一批隔温效果好的塑料布,将大棚与外界隔绝开来,这样,才能保证大棚里头适宜果蔬生长的温度。” “对啊!老张就是牛逼,本王咋就没想到呢?”朱翊镠兴奋地拍手叫好,继而诧异地道,“老张,你脑子里为什么有这多稀奇古怪的好点子呢?” 张静修又只能指着自己脑瓜儿:“宿慧,宿慧。” 两人坐在马车里头,一边聊,一边琢磨着,憧憬着,反正两人有共同的追求爱好:挣钱。 所以能聊到一块儿。 很快便到了肖家村。 朱翊镠对张静修的训话一点不感兴趣,自个儿跑到正在完善的大棚中折腾去了。 在他眼中,以堂堂潞王身份,训锦衣卫简直就是拉低自己档次,训指挥使还差不多。 …… 张静修将全部锦衣卫召集起来。 他也没想着能全部叫上名字,但副千户长肯定是要认识的,以后自己不在时,还指望人家来管理呢。 这个时候,牛逼一点,霸气一点,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一千一百多人的头头儿啊! 此时不装逼,等待何时? 原来不是千户,管谁是副千户、百户或总旗?现在不一样了。 张静修大喝一声:“哪位是副千户?” 一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家伙排众而出,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岁,浑身都是泥土,活像一个农民,想必刚才是从大棚中走出来的。 “张千户,卑职在。”那人客客气气地鞠了一躬。 “你就是副千户?” “是。” “叫什么名字?” “朱时清。” “叫啥?”张静修一愣,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啊? “朱时清。”那家伙又说了一遍。 “朱时清?” 这时,方岳在旁边挤了挤眼,小声提醒道:“小少爷,是不是就是朱大帅的儿子?这个名字,小的账本上还记着呢。” 张静修眸子里顿时一亮:“你姓朱?真的叫朱时清?” “是。” “你爹是谁?” 朱时清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声音降低了几分:“卑职的爹正是五军都督府大帅。” “你是朱希孝朱公的儿子?” “嗯。”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张静修心头大喜,之前说啥来着?要让朱希孝和成国公张溶的儿子一辈子挨本少爷的揍,账本上是这么记的吧?嘿嘿,居然不用本少爷去找,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一个! 只是,张静修转念又一想,这朱希孝在京城也算一号大人物,虽然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地位都有所下降,但他还兼着锦衣卫左都督的职位呢,不然每逢大事他都在场。 绝对堪称“脚一跺,京城要抖三抖”的大咖! 怎会将儿子塞到这里? 张静修不可思议地望着朱时清:“你为何到这儿来?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爹特意安排的?” “回张千户,既是陛下的意思,又是我爹的意思。” “怎么讲?” “是我爹向陛下提议,让我来这儿,陛下欣然同意。” “你爹为什么要派你到这儿来?”张静修追问,第一感觉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太简单…… “能否借一步说话?”朱时清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可脑子的转速虽然没有八核四核,双核看来是有的。 张静修随他到一边儿。 朱时清小声道:“请张千户不要见笑,我爹说来这儿,跟着张千户能够挣大钱。” 我日,又来一个贪财鬼? 还以为只有朱翊镠是这样的人呢。 “真是为了挣钱而来吗?”张静修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别以为我脑子进水,还是个孩子,你就敢随便欺骗,莫不是你爹与陛下故意将你安插在我身边监督我的吧?” :。: 第221章 先揍一顿再说 朱时清一愣,诧异地道:“监督?监督张千户什么?为何要监督?张千户说的话,卑职听不懂。” 张静修紧盯着朱时清:“因为你说的话不可信。虽然成国公的勋爵不是由你家一脉继承,可怎么说,你也是成国公朱能之后,你爹又是朱大帅兼锦衣卫左都督,怎会为了挣钱,将你放在这里呢?你这话说出来鬼信啊?” 朱时清瞥了一眼其他锦衣卫,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可这确实是我爹真实的想法啊!” 张静修表情十分严肃、认真:“来,别看他们,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 朱时清还蛮听话,果然注视着张静修:“张千户,卑职来肖家村,确实是爹的提议,就是希望跟着张千户挣钱。” “你家会缺钱吗?” “缺。” 朱时清脱口而出,顿了顿,接着道:“再者,钱谁会嫌多呢?按理,张家也不缺钱,可张千户不是一样拼了命地挣钱吗?我爹说,巨贾唐亿四开价四百万要买肖家村,可张千户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爹由此断定肖家村是个大宝藏……” “等会儿,等会儿。”张静修立即打断,警惕地道,“你爹不会是有所企图?或是为国舅爷打抱不平吧?” “张千户恐怕多虑了。第一,我爹与国舅爷并无深交,只是李家乃京城第一皇亲国戚,平常碍于面子才有所走动。第二,国舅爷有何不平?当初他不知道肖家村的价值,卖给张千户十万两银子时,不是高兴得要请客吃饭吗?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京城谁人不知?是国舅爷自己愿意卖的,他有何不平?” 这个朱时清,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口才还不错。 张静修又道:“可你爹的算盘也打错了呀!你以副千户长的身份跟着我,即便肖家村是块儿宝地,我能挣很多钱,但并不代表你也能挣钱啊?你拿的依然是朝廷的俸禄。我挣多少钱,与你有何关系?你朱家难道还想插一脚分一杯羹?” “不不不,”朱时清矢口否认,“断没有想过分一杯羹,爹只是想着跟张千户混,必定钱途无量。” 张静修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可知我为何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感觉耳熟吗?那是因为我曾经打听过你。你又可知我为何要打听你的名字吗?是因为你爹曾经说过我的坏话,很瞧不起我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 朱时清一头黑线,诧异地道:“有这回事吗?” “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爹啊!问他有没有与英国公张溶一道去张大学士府,在我爹面前说我的坏话?知道你爹是正人君子,瞧不起我这种忤逆、荒唐的人,所以你说的话断不可信。” 张静修说罢,也不给朱时清继续辩驳的机会,便冲方岳喊道:“小岳岳,滚过来。” 然后又冲站在最前头的两位锦衣卫招手道:“你们俩,也过来。” 三个人立马儿跑过去。 张静修忽然一抬手,指向朱时清,气咻咻地道:“副千户朱时清目中无人,藐视上司,见了本千户,竟谎话连篇,先揍他一顿。” 方岳一愣。 两名锦衣卫更是一愣。 神马情况? 新官上任三把火,难道第一把火就要开打?可也得挑对象啊!这这可是副千户长咧,而且是朱大帅的儿子! 所以,三个人都没敢动。 张静修大声喝道:“打啊,没听见吗?还愣着干嘛?” 方岳脑海中跳跃起自己记账的那个小本子,上面写着的第三个名字就是朱时清啊……难道这人真的一辈子要挨小少爷的揍? 小少爷那看似荒诞不羁的大梦话又一次会成真? 方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这人明明说就叫朱时清,而且他也承认是朱大帅的儿子啊。 当日记账时,要找的不就是这个人吗? 我的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岳正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明白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嗷嗷大叫,原来另外两名锦衣卫在张静修的指使下已经上手了。 方岳赶紧冲了上去围攻! 这个时候不能犹豫啊,想着若再犹犹豫豫不敢动手,一会儿小少爷得揍他了。 朱时清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四个人拳打脚踢,全都招呼在他身上。 把其他锦衣卫一个个都看傻眼了,张千户真是与众不同啊! 今天可谓是他上任的第一天,竟然大打出手将副千户给揍了……这波操作,谁能给个解释? 关键,且不说副千户的家族背景,就是他这个人,也是一向老实巴交的啊!怎会谎话连篇呢? 莫非,张千户是为了立威? 可选择的对象也太太……谁能想到选择副千户? 张千户脑子怕真是进水了吧?不然,还能怎么解释这一出呢? …… 其实,最懵逼的人是朱时清,我特么招谁惹谁了?老实交代还被指为谎话连篇,上来就是一顿猛揍…… 果然是个孩子啊! 果然脑子进水了啊! 这是赤裸裸地报复吧? 可即便如此,是不是也太霸道了?哦,我爹在你爹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你就要报复就要揍人? 朱时清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这叫什么人啊? …… 揍完,张静修道:“起来,以后还敢在我面前说谎吗?” 朱时清愤愤地道:“我没撒谎。” “咿呀!死鸭子还嘴硬?我是千户大人,这里我最大,说你撒谎你就撒谎了,是不是还想挨一顿揍啊?” “我要回去告诉我爹。”这句话,还真暴露出朱时清是个老实人,竟将心里话也说出来了。 张静修不屑地道:“随便,你爹不服,让他直接来找我。告诉他,别找我爹,我爹已经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有话让他当着我的面讲。” 说完,一摆手:“全部归队,今天我要训话。” 朱时清委屈巴巴地归队。 锦衣卫总算见识到了这位新上任的千户长,一个个屏气敛息,生怕自己也遭遇突如其来的一顿揍。 这千户长……可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啊! “咳咳!” 张静修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掷地有声地道:“今天,就给你们上第一课,做人要厚道,切不可信口雌黄,否则会像副千户长一样挨揍。” 方岳很有一种想骂娘的感觉,小少爷啊小少爷,你说话为什么从来不脸红呢?信口雌黄的本领……好像是你的特长啊!还没见过有谁比你更在行呢。 朱时清更是像哔了狗,谁撒谎谁不厚道谁是王八蛋!我朱时清今天就算倒霉认栽一次吧!谁让是首辅的儿子?谁让你脑子进水了偏得李太后青睐?谁让你脚下踩着一座金山? 第222章 谢谢啊! 无缘无故被暴揍一顿,朱时清心里虽然有气,可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张静修接着道:“说完厚道,再说说心态的问题。从今往后,你们就要常驻肖家村了,有没有想走不愿意留的?” “哦,没有是吧?” 张静修像是自问自答,问与答之间根本就不给人思虑的间隙,甚至反应、张嘴的机会都不给。 如同杨过快问金轮法王三个问题一样,说白了就是耍赖欺负人! 锦衣卫也算是服气了。不过,想着张静修还是个孩子,而且听说脑子进水了偶尔会犯糊涂,就像刚才一上来就将副千户暴揍一顿,还能怎么滴?哑巴吃黄连,苦也得忍着。 “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常驻肖家村,那日后就得好好表现。不妨对你们直言吧,干活儿将是你们的主要任务。当然呢,干活儿的同时需要确保肖家村的安全。至于干什么活儿,我们会以‘考成法’作为行动准则。” 但凡朝廷当过值的,都知道“考成法”。也知道考成法的宗旨就是逼人做事。 简单地说,就是先计划好,然后将计划写下来,再然后按照计划行事,完成了有奖,完不成接受惩罚。 大多数人喜欢这项制度,因为一视同仁,公平。 但也有人不喜欢,因为这项制度不讲人情,只看绩效,就像后世的kpi绩效考核一样,一切得拿成绩说话。有成绩就牛逼,没成绩都得靠边儿站。 张静修接着道:“既然将考成法作为行动准则,那你们每位都必须接受考核。考核分小考、中考和大考。一月一小考,半年一中考,一年一大考。连续三个月没有完成目标的,将被淘汰。但记住:淘汰不是将你调到其它卫所去当值,而是剥夺你的特殊军人身份。这也就是说,一经淘汰,此生再无军籍。” 此言一出,锦衣卫面面相觑,无不骇然变色。 张静修继续:“当然,有罚必有赏,完成好的自然会有奖励。其实,你们都得感谢我,尤其是先头调来的一千锦衣卫,陛下问我要做哪个卫所的千户,倘若当时我没有选择锦衣卫,那就意味着你们需要改换门庭了,想必你们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锦衣卫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调到这里,本就不知受了同行多少冷嘲热讽。 锦衣卫天天干活儿成何体统?关键干活儿有钱也行啊!干了这么久还没有发过一文钱的额外工资呢。 不用察言观色,张静修都知道锦衣卫心中想什么。 所以,他接着又道:“从前让你们干活儿,确实也没给你们额外的奖励,那是因为从前做的都是准备工作,没有创造出实际利润,自然就没钱奖励你们;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可以挖煤,可以大棚种植,以后还会逐渐有许多挣钱的事情可做。” 稍作停顿,张静修感慨地道:“你们不仅要感谢我,而且应该为常驻肖家村而感到荣幸、骄傲啊!” 锦衣卫心里头一片唏嘘!我呸,荣幸骄傲个屁?等什么时候拿到实际好处再说吧! 张静修抬手指向朱时清,道:“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你们的副千户,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挣钱。他断定肖家村是一座宝藏,还说跟着我这个千户长很有钱途,不是前后的前,而是金钱的钱。不得不说,你们的副千户眼光很不错呀!” 朱时清想骂娘了!娘的,这叫什么人啊?刚才被暴揍一顿,给的理由是撒谎,不相信;可转个身,又让我告诉手下人,而且告诉的就是刚才说的话…… 那刚才一顿暴揍算怎么回事?虽然只是皮外伤,可鼻青脸肿的不痛不难看吗? 这个两面三刀的张千户!敢情……刚才就是闹着玩儿,或是成心报复的呗? 张静修道:“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你们干活儿去,一定要撸起袖子努力哈。越努力,越幸运,都要抱着‘只管埋头苦干,不计成败得失’的心。” 大家如鸟兽散,一窝蜂地去了,若非害怕挨揍,表情指定比死了娘还要难看百倍。 张静修招了招手:“哦,朱时清,你等会儿。” 朱时清停下:“张千户。” “你将锦衣卫分成十个小组,每个小组任命一位百户长出来,负责不同的板块或区域,接下来,必须将每天的任务量化、具体化,切不可吃大锅饭。” “明白。”朱时清点了点头。 张静修打量着朱时清,问:“刚才揍你一顿,是不是心中还有怨气啊?” “没,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不得谢谢我?” “……”朱时清要疯了,特么的,无辜无辜揍人,揍完了还要谢谢你?你脑子是不是……哦,确实是脑子进水了。 见朱时清一副幽怨的小眼神,也不说话,张静修笑了笑,慢悠悠地道:“你不觉得应该感谢我吗?这一千多锦衣卫以后就靠你管理了,将你揍一顿后,看谁还敢嚣张不听话?连你都敢揍,更别说他们这些虾兵蟹将了,我这是为你日后更好地管理扫清障碍啊!” 方岳在旁边听了想笑,小少爷你真牛叉!稻草都能被说成金条,分明就是寻机报复朱时清,却非要说是为了人家好,还要人家感谢你,人家又不傻……可这念头刚一闪过。 只听朱时清真诚地道:“谢谢啊,张千户!” 方岳一愣,卧槽,还真的感谢呀?比小少爷脑子进水还厉害呢!都是什么世道?什么人啊? 张静修一摆手,逸兴遄飞地道:“去吧,想挣钱,跟着本少爷,算你有眼光。” 望着朱时清笃笃而去的背影,方岳心里叹息,弱弱地问道:“小少爷以后还会揍他吗?” 张静修立即反问道:“你就说本少爷以后还会不会踢你、会不会骂你狗东西吧?” 方岳脸色一变,这问题还用问吗?都已经习惯了。 张静修笑道:“一辈子,不改变——这好像是本少爷最大的优点:一旦认定,终生不渝。” 方岳耷拉着脑袋儿不说话,想着小少爷其它事情是否一旦认定便终生不渝,但踹他骂他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 第223章 科学减肥 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府邸。 小玮在罚跪。 昨儿个董嗣成送她回来时,刚好被李兰泽逮个正着,一问,原来是小玮偷偷跑去张静修家里去质问人家。 李兰泽哭笑不得,数落了小玮一顿,当天就让她闭门思过,不许她说话,不许她吃饭,哪儿都不准去。 小玮心有不甘。 准确地说,是觉得小姐这么做不值。 为了表达心中的不满,好吧,不让说话就硬气不说话,不让吃饭就硬气不吃饭。这样挨过一天。 当天无话。 到了第二天,小玮话可就多了起来,叽里呱啦一大堆。反正一方面数落张静修的不是,另一方面劝诫小姐李兰泽没必要为了张静修这般折磨自己…… 李兰泽也不知该如何与小玮解释。 一气之下,罚跪消停会儿吧! 小玮尽管被罚跪,可今儿个李兰泽没有禁止她说话,所以她表达的欲望十分强烈:“小姐啊,张静修到底有什么好?” “闭嘴。” “你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为了老爷?” “闭嘴。” 李兰泽不想与小玮沟通这个问题,但昨天已经不让她说话一天,今天再不让她说话,感觉于心不忍。 “我知道,小姐肯定是为了老爷。”小玮喃喃地道,“可小姐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啊!张静修真的很无耻。” 本来,小玮对张静修的印象就不好,加上这次去,张静修又猥琐地看着她那不该看的地方,还做了一个,一个那样的动作…… 她对张静修的成见就更大了。 已经毫无疑问将张静修划到“臭流氓”的行列。 李兰泽不想与小玮辩解、争论,要不就保持沉默,要不就“闭嘴”两字回应。 “小姐,适当减肥,我举双手赞成。可像小姐这般减肥,整天就知道运动排汗,也不吃多少东西,身体如何扛得住?关键是,小姐最后减肥成功了,万一那个无耻的张静修,还是对小姐不屑一顾看不上眼呢?你说亏不亏啊?” 李兰泽虽然没有出去做户外运动,可在房间里也一刻不得闲,不是蹦蹦跳跳,便是做几个仰卧起坐。 “谁说我减肥就一定是为了他?” 李兰泽终于回应了一句,没有再说“闭嘴”两个字。 小玮更来劲儿了:“那小姐是为了谁?之前不认识张静修时,也总让你适当减减肥,可小姐什么时候听过劝呀?见了张静修之后,你整个人为之一变,我看小姐就是被他迷住了双眼,魂也被他勾走,也不知他对小姐使了什么魔法?” 李兰泽打趣道:“你不是专门去问过他吗?他没告诉你?” “切,小姐是不知道他有多无耻、有多可恶,若小姐当时在场,非得气死不可。” 李兰泽摇头笑侃道:“你都没气死,活着回来了,我能被气死?” “小姐,你……”小玮气得身子一抖。 “跪好!看你以后还敢背着我瞎跑不?你一个姑娘家,跑到人家家里去质问,你就不知道害臊吗?” “我还不是为了小姐?”小玮气嘟嘟地道,“可小姐倒好,昨天罚了我一天,今天还要罚。” “你若头脑中依然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嘴上又叽里咕噜的没完没了,明天还得罚你。” 小玮执拗地道:“即便小姐罚我,我也要骂张静修无耻、臭流氓,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李兰泽立即抓住话头:“怎么?刚才只说他‘无耻’,这会儿又加一个‘臭流氓’,他欺负你了?” “哼!” 小玮的这一声“哼”,气愤不过,气愤中还带着几分委屈,折射出的潜台词十分明显:就是欺负过。 如此一来,李兰泽更想调侃几句:“是吗?他欺负过你哪儿?你昨儿回来不是好好的吗?” 调侃还有个好处,可以逼人转移话题。 小玮脸色一红,觉得反正是亲密无间的小姐,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指着自己的胸脯道:“那无耻的家伙盯着我这儿看,而且还当着几个人的面儿伸手要抓,小姐你说这人有多无耻吧!” 李兰泽一副浑不在意的样:“他是在逗你玩儿呢。” 小玮瞪大双眼,实在没想到小姐会这样回答:“完了,完了,我看小姐的魂魄,已经被那家伙勾走了,竟处处维护他!逗我玩儿,哪有盯着人家这儿看的嘛?那不是臭流氓是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一个小姑娘,跑到他家里去质问他,难道他就不感动恼火吗?你的礼义廉耻又何在?” 小玮甚是无语:“小姐,你已经着魔了。” 李兰泽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道:“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而是你,没有礼貌,不懂规矩。” 小玮深深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没招儿:“小姐啊小姐,你醒醒吧!你固执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这时,李府一名仆役敲门,道:“小姐,有人刚给你送来一封信。” “进来。” 仆役推门而入,将手上的信笺递给李兰泽。 李兰泽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楷书工整地写着一行字:科学合理地减肥,保重身体! 没有落款。 李兰泽也没来得及琢磨“科学”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在她的语言世界里,她只知道“科学”是“科举之学”,但既然放在“合理”之前使用,想着应该与“合理”差不多的意思吧。 所以,她没有刻意纠结。 关键,她很想知道信是谁写的:“这是谁送来的?送信的人呢?” 仆役回道:“是一个孩童送来的。” “孩童?” “对,孩童送来时,还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姐看信后,一定知道是谁写的。” “莫非是他?”李兰泽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张静修,脸上跟着也情不自禁浮现出一片红晕,冲仆役一摆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对,能用这么“现代”的词语,除了张静修,还能有谁? 仆役一走,李兰泽便道:“小玮起来吧。快快快,去把爹房间里那本《尔雅》和《说文解字》找来。” 小玮起来,诧异地道:“小姐,这段时间你不是不看书吗?怎么突然又要找书看?” “让你去就去,废多么话作甚?” 小玮不笨,猜想肯定与小姐手上那封信有关,所以路过李兰泽身边时,忍不住地偷偷扭头看。 李兰泽却将信往怀里一收,生怕被人瞧见似的:“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 投票的人为什么这么少啊?真是心塞! 第224章 神一般的逻辑 一会儿,小玮将《尔雅》和《说文解字》取来了。 《尔雅》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书籍,堪称辞书之祖,是西汉时期整理出来的,但作者不详; 而《说文解字》,简称《说文》,是东汉时期的文学家、经学家许慎编著的。 两部书的性质,都类似于后世的《康熙字典》或《辞海》,是查字词用的工具书。 李兰泽尽管将自己的情绪刻意压了压,但说出的话还是有点儿难以掩饰的小激动:“来,你查《尔雅》,我查《说文解字》,看看‘科学’两字是为何意?” “科,学?”小玮咂摸着嘴,开始翻书。 想都不用想,查得到李兰泽需要的意思才怪呢? 当然,“科学”二字,虽然是个现代词汇,但古代就出现过。 比如:南宋思想家、文学家陈亮,在他的《送叔祖主筠州高要簿序》中就写过这样的话:“自科学之兴,世之为士者往往困于一日之程文,甚至于老死而或不遇。” 但这里的“科学”,是“科举之学”、“以科举为学”的意思,与现代“科学”的含义相差甚远。 小玮不知道小姐为何要查“科学”的含义,但见小姐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敢马虎应付,使劲儿地翻书。 李兰泽虽然知道,可一样查不出自己需要的意思。“科学合理地减肥”——这“科学”,显然不是《书文解字》中解释的意思,那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小姐,科学,在我这书,只能查到一个意思,就是科举之学。你那书呢?” 李兰泽紧锁眉头,喃喃地道:“据《说文解字》上解释,科,会意字:‘从禾从斗,斗者量也’,故‘科学’一词,乃取‘测量之学问’之义为名。可是……这显然不对啊!” 小玮莫名其妙地道:“小姐,什么不对?” 李兰泽也没有回答,而是像入了迷似的,径自喃喃自语:“不对,还是不对。” 瞧着小姐这副痴痴的神情,小玮有点着急了,小姐莫不是真的着魔了吧?立马儿一连几问:“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要干什么?怎么越说我越糊涂啊?” 正在这时,门外仆役喊道:“小姐,又有人给你送了一封信来。” “请进。” 仆役推门而入,递上一封看起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信笺。 这回,小玮留了个心,趁李兰泽拆信时,她特意歪着脑袋儿,想凑上去看一看。 不料李兰泽秀眉一竖:“一边儿去。” 小玮吐了吐舌,乖乖退到一旁,心里更是好奇。 李兰泽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笺,只见上面以逗乐般的语气写道:是不是在查“科学”什么意思啊?哈哈,不用查了,告诉你,“科学”就是“合理”的意思。 李兰泽看完,神情不禁凝滞片许,怎么感觉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故意逗人玩的呢?而且竟然猜到本小姐正在干什么! 这个张静修……什么神一般的逻辑?李兰泽有点哭笑不得。 “小姐,又是谁送来的啊?”小玮好奇地问。 “管那多作甚?” “哦,我知道了……”小玮恍然顿悟般,讶然道,“不会是那个无耻的家伙吧?” 李兰泽没有作声。 哦,一定是了,一定是了!小玮非常确定。只是如此一来,见小姐那副花痴的样儿,小玮不禁愣住了,心里直叫:不好不好,小姐的魂真被张静修那个无耻的家伙勾走了。 …… 而在珠市口这边,张静修正在烤火。他今天没去肖家村,朱翊镠倒是兴致勃勃地带着张鲸去了。 方岳在时不时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 小亲亲则是站在张静修后面,为他轻轻地捏着背。 而董嗣成手上端着一茶壶侍立在侧,准备随时给张静修倒水。 张静修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笑容,一来感慨于眼下的生活,这少爷当得是真他娘的叫一个爽啊!二来想着李兰泽收到两封信后,不知会是什么感觉? 董嗣成知道这事儿,两封信都是他代笔的呢。 可他总觉得哪儿不妥当:恩师关心人当然是对的,可为何要前后写两封呢?写完后又不署名,到底几个意思嘛? 而且还有一点:恩师嫌弃李兰泽太胖,这个院里的人现在都知道,其实已经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 既是如此,李兰泽眼下拼命减肥这个行为可以理解:女孩子家受到打击了嘛,可恩师的行为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啊! 拒绝人家,干嘛还要招惹人家? 好,就当是一种朋友间的关心,本也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要选择像是“打情骂俏”的方式呢? 这不是故意给人家留“念想”吗?既然已经拒绝,为什么还要藕断丝连般“留情”呢? 董嗣成很想问,但还是忍住了。他倒不是因为像方岳那样,总害怕挨揍而不敢开口。 而是在董嗣成的心目中,恩师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无论是蕲州一行遇到的那些事,还是近来买下肖家村捯饬无烟煤的事,最后收到的效果都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恩师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吧?恩师就是拥有神一般逻辑的人!董嗣成如是般想。 张静修忽然喊了一声:“小亲亲。” “小少爷,在呢。” “雯雯人呢?最近她怎么老是躲在房间里,也不出来?去,把她喊来。” “哦。”小亲亲连忙去了,转眼又回来,“小少爷,雯雯姐她说不舒服。” “不舒服?感冒了吗?” “她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咳嗽,怕传染给了小少爷。” 张静修立马儿站起来,冲小亲亲一挥手:“走,本少爷去看看她,你先去通报一声。” “哦。”小亲亲应了一声,又跑了,可转眼间跑回来说,“小少爷,雯雯姐说不用。” 张静修也没在意,想着女孩子家总有那么几天特殊的日子,确实是不宜见人,尤其是男人。 只得带着调侃的语气笑道: “哎,这媳妇儿,越来越不像本少爷的媳妇儿喽!不舒服都不让相公去看她一眼,这像什么话?” 董嗣成、方岳和小亲亲听了,都付之一笑。 想着这种话,在小少爷的嘴中,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都敢公然将秦雯雯当作媳妇儿,去“欺骗”自己祖母,更何况拿来调侃调侃? …… 五一那忙那累,依然三章奉上,余下的话不说你们也知道哈…… </br> </br> 第225章 一个借人 一个借钱 朱翊镠,小能手。 他现在像着了魔一般,每天天色一亮,就去了肖家村,几乎到天黑尽的时候才回来。 想必,一来是因为早些年在宫里头的日子太闷,一直憧憬着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他一旦出宫得自由,总是激情四射; 二来也是因为太想挣钱,加上张静修不断对他洗脑,灌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他对大棚果蔬种植是越来越上心了。 人呢,本就如此,一旦投入到某项事业当中去,而且能够看到无限的希望,专注度自然而然就会提升。 朱翊镠现在正处于这种状态。 在张静修的指导下,他种植了好多果蔬,像他说的那样,什么香瓜、西瓜、南瓜、黄瓜……全都种。 反正他觉得有地,有大棚,又不缺劳动力,不种白不种,种了将来卖钱就是自己的了。 而且,和张静修已经达成协议,大棚果蔬的利润所得五五分成。 这个,张静修没意见。 毕竟,朱翊镠全程参与、监督,而张静修只提供指导,也不经常去肖家村。 …… 脑子里的想法多,人太聪明,尤其知道大明未来的发展方向,有时候也很讨厌。 不像朱翊镠,只专心致志投入一件事。 张静修除了琢磨大棚培育果蔬,还想着老张煤业的经营情况,想着番薯什么时候能运到北京,能运来多少?随着年关的逐渐逼近,他还想着准备去蕲州接李时珍进京的事…… 从北京赶到蕲州,快的话,也得耗时半个月,若路途一耽搁,就得需要一个月时间了,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与李时珍约定半年,这都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剩下两个月肯定也是一晃而过。 这期间,张乔松只写过一封信,算是报了个平安。 看来,蕲州城那边没什么特殊情况。 为了尽早让李时珍进京,张静修想年前就得派人过去,待新年一过,立马儿将李时珍接过来。 时间不等人啊! 关键是,留给张静修的时间本就不多,因为救父救张家,满打满算只有四年时间。 准确地说,只有三年。 因为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剧本发展的话,在万历九年父亲就已经病倒了。最后一年父亲几乎是与病魔抗争中度过的,许多时候父亲都是在家里一边调养一边处理公务。 要救父亲救张家,首先不能让父亲身子垮掉了。 只要父亲还健在,万历皇帝就不敢胡作非为。他心里有气,很想亲政,也得忍着。 而且,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里,自己还得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为父亲加重与万历皇帝对话的筹码。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更好地掌握话语权。 可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偷偷溜走了。 一步一步展开大计划的同时,不是还得享受美好的生活吗?所以想好的计划就得赶紧实施。 “想做”与“在做”是两码事,中间隔着一个行动。 时间是金钱,干是第一原则。 那么,到时候派谁去蕲州接李时珍呢? 李时珍进京,肯定不会是孤身一人,最起码得带上他的一些医药典籍。哦,最重要的当然是《本草纲目》的初稿。 途中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毕竟,已经有人盯上《本草纲目》了。 这种人属于凤毛麟角,也算得是唐亿四手下的奇才。 尽管非常自信自己盯上的东西,没有人敢随便打主意,可也不能太高估了人类的品性啊!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品德这个玩意儿,在金钱与利益面前总是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那派谁去接呢? 张静修在想。关键时刻,还是发现身边可信、可用的人少。张乔松人在蕲州,董嗣成是超级保镖,在自己的地位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时候也不能放,带董嗣成在身边就是安全的保障啊。 小岳岳这厮倒也可靠,可他不是做事的人,跑跑路、当当狗腿子、找他撒撒气还行。 还有谁能堪当大任? 找自己哥哥?二哥、四哥在朝廷当值,大哥、三哥在发奋读书准备会试,五哥年纪尚小……似乎都不合适。 想来想去,张静修也只能想到一个人,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魄力,办事也让人放心。 …… 这天傍晚,朱翊镠忙碌一天,从肖家村回来了。 年轻就是好,忙了一天他也不觉得累,蹦蹦跳跳的,一回来就拉着张静修,手舞足蹈地介绍他的劳动成果:有冒土长出新芽的,有开花结果的…… 最后昂首挺胸,来一句牛逼哄哄的总结:“本王培育的果蔬反正都像本王一样龙精虎猛。” 每当这个时候,张静修总习惯敷衍一两句:“好好好,它们全是你的宝贝儿子,你是它们亲爹。它们马上能够为你挣钱,给你养老了,现在确实不流行‘啃老’,而流行‘啃小’。” 但今天,张静修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地直奔主题:“小猪同学,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借个人使使。” “借人?借谁?” “小鲸。” “借他作甚?” 张静修于是将需要提前去蕲州接李时珍的事说了。 朱翊镠听完,头摇得与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小鲸现在就是我的跟屁虫,你又不是每天去肖家村,没有小鲸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像宫里的宦官,少了点儿什么。再说,接李时珍用得着小鲸去吗?怎么说人家也是堂堂的秉笔太监啊,随便找几个锦衣卫去不就得了?干嘛小题大做让他去?” 为了说服朱翊镠,张静修只得耐心地将眼下的形势、李时珍的地位以及将来的价值、能够带来的财富……等等都讲了一遍。 一提到“价值”与“财富”,朱翊镠眼睛里又开始放光,不过随即他又沮丧地道:“可我记得,老张曾说过,李时珍的项目,与我毛关系都没有。” 张静修道:“若是有关系,那就直接要人,而不是借人了,现在是借。时间也不会太长,一去一回,就一两个月嘛。” 朱翊镠依然摇头:“没好处,不借。”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张静修威逼利诱,气嘟嘟地道:“你到底借不借?若不借,将来还有很多挣钱的门道,我可不带你玩儿了哈!无烟煤和温室大棚培育果蔬只是冰山一角呢。李时珍的项目是与你无关,可将来还有许多项目你可以参与进来啊!” 朱翊镠稍一犹豫:“好,成交,但本王有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借一千两银子使使?” “我靠!又借钱?”张静修翻了个白眼,“你吃喝不愁,有俸禄有月利银,咋动不动就借钱呢?” “老张你这人真不够意思,你借人,我借钱,你不是经常说人比钱重要吗?” “好吧,看在你可怜兮兮的份儿上,借给你一千,记得要还哈!” “知道,人什么时候要?” “半个月后。不是,你要钱干什么?”张静修又问了一句。 “本王就不能保留一点秘密?”朱翊镠不说,扬长而去。 这家伙,最近是不是背着本少爷干了什么坏事啊? 张静修想,嗯,得找个人盯着,不然学坏了,如何向李太后交代? 督导教育的任务不能丢啊!那可是取得李太后信任与青睐的重要前提之一。 </br> </br> 第226章 人,终究还得靠自己 张静修在京城里又一次引发了热议。 因为暴揍朱时清。 那可是五军都督府大帅兼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的儿子啊! 对这种“怪事儿”,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都热衷于议论,乐此不疲。 当官的稍微还好一些,不敢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张家和朱家在京城都是惹不起的角儿。 但吃瓜的平民百姓可不管,就喜欢议论这种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名人。 一个是张静修,背后是张居正;一个是朱时清,背后是朱希孝。 议论起来,多得劲儿! “喂喂喂,你们知道张静修为什么暴揍朱时清吗?” “听说是因为朱时清撒谎。” “屁!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朱时清的性子随他爹,但比他爹更本分,老实,会撒谎?不存在的。” “那是为什么呀?难道张静修是为了立威?” “立威?找朱时清立威?你以为朱家是好惹的吗?且不说朱大帅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们可是成国公之后啊!” “朱家是牛叉,可如今在京城,谁能比得上张家?都说张首辅是摄政王呢,连皇帝老儿见了他都惧怕。” “这么说,张静修就是明摆着仗着他爹欺负老实人呗?” “依我看,是张静修脑子进水喽。” “切,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呢?” “不然,你给个合理的解释?” “确实,不好解释啊!否则京城里怎会热议不止呢?这朱大帅也是,位高权重,尽管不抵张首辅,可儿子被揍了,总得站出来说句话吧,他可倒好,一个屁都不放。据说呀,昨日上朝他见着首辅,还笑呵呵的,像是压根儿就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还能怎么滴?如今当官的,个个都以张首辅马首是瞻,加上张静修脑子又进水了,难道要与一个脑子进水的计较吗?” “……” 反正议论来议论去,都觉得但凡有一点人情世故方面的常识和理性的人,都不会干这种事儿。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朱希孝”这三个字上,也不能上任第一天就将他儿子暴揍一顿吧? 况且,朱时清只是撒谎,是不是真的撒谎了姑且不论。 关键,撒谎在成人世界里稀松平常,成年人谁没说几句谎话呢? 多大点事儿! 所以,最后都归结于张静修脑子进水了,不然解释不通啊! 无形之中,张静修似乎又宣扬了一番自己的人设。 …… 也确实,暴揍朱时清这件事,除了张静修,知道底细的人真不多,貌似只有三个:方岳、朱时清和他爹朱希孝。 张静修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朱时清,就是为了报复。 朱时清回家,当然将挨揍的原因告诉了他爹。 朱希孝当时听完,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像是得逞一般,来了一句:“儿子啊,这是好事一桩啊!” 然后悠悠言道:“挨完这顿揍,儿子就跟定张静修了,他可是一个奇人啊!日后你得好好表现。毕竟跟着爹,你混得再牛逼,别人也会认为你是沾老子的光。况且跟着爹,只能为你挣功名,却挣不了大钱,否则只能沦为贪官污吏了。” 朱时清理解父亲的用心,只是心中有个疑问:“爹,当日你真的和英国公去首辅家骂过张千户啊?” 朱希孝点头承认:“是啊,但本心也是为了首辅好!首辅这个人很看重功名,当初张静修作出那等荒唐事,首辅心情差到了极点,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儿子赶出府邸。” 朱时清又道:“可是爹,张千户说你们是去炫耀、讥讽的,就是故意去打首辅的脸。” “那是英国公,不是爹。”朱希孝否认。 “为什么?” “儿子你想想,首辅家的几个儿子,个个都很出色;你再看看英国公几个儿子,不说个个脓包吧,可也没人说他们好,都说他们不过是啃着老祖宗的功劳,在京城里吃喝玩乐横行霸道。当时首辅家出了张静修这样一个忤逆的败家子,英国公确实有讥讽之嫌。这一点,你爹也看出来了。” 朱时清轻轻叹了口气,本想责备一句,爹跟着瞎掺和作甚?可事情既已发生,责备也于事无补。暴揍已经挨完了,还是日后多和解多忍让张千户吧! 至少有两点还是乐观的。 第一,爹对张千户的印象似乎大有改观;第二,张千户也只是揍自己一顿出出气,其它方面并没有为难自己。 朱时清向他爹禀明后便去了肖家村。 朱希孝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则是忍不住地感慨: 儿子啊儿子,打在你身,疼在爹心啊!难道爹真想让你跟着张静修挣钱吗?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儿子本分老实,不擅长结交人,以后在官场如何出人头地?看看人家张静修,年纪轻轻,就成为潞王的朋友,而且潞王俨然已经成为他的跟屁虫! 张静修又深得李太后的青睐与喜爱,事业上红红火火,左右逢源,如今在京城,像他爹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儿子啊儿子,以后你得多向张静修学习啊! 这才是爹的本意! 可这些话……让爹如何当着儿子的面说呢?说出来不是伤你的自尊吗?儿子什么都好,可就是太老实了。 殊不知,这是官场之大忌啊! 爹已经老了,总得先儿子而去,总不能看着你一辈子吧? 人,终究还得靠自己! 爹只能帮儿子引到路上,但路需要儿子自己走。 人生该走的路,其实一米都少不了啊!年轻时不多走,那就得年老时走。 …… 招募流民的通告,巡城御史王篆已经帮着贴出去了。 报名登记的地点,自然设在肖家村。 这个工作,张静修全权交给朱时清,都没有过去看一眼。 他觉得,以他目前的咖位,若去处理这种事,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实在没必要亲自出马。 但招募流民的一些精神指示,张静修还是对朱时清交代了一番,尤其强调流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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